第二十六章
如果一个生命,违背了自然的规律被人工所造就,那么即是触犯了生死的禁忌,将得不到任何来自上帝的祝福。
我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几乎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流不出泪水哽在喉间,满是苦涩。
不仅仅是恐惧、痛恨……一些更为复杂的感情攫住了我的心。
就在知道红姬的死亡,埃杰罗和爸爸的约定的那一刻开始。
我背靠在门上,紧紧抵住。
身后不知何时已没有任何声响,仿佛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能已经走了……不安慢慢退去,我仰头,深吸了口气,吐出。
希望他真的能够明白我的意思,让这场荆棘载途的纠缠就此结束。
我直起腰,稍稍和门拉开距离,迈步走向办公桌。
电话机的外壳有些老旧的白,我拉开电线翻过电话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窃听器后才拿起了话筒,拨下晓君的号码。
kin大概已经回英国去了,这样情况下的告别,恐怕有好一段时间无法见面了。
以后,我只能靠自己了。
有些庆幸自己有了这个觉悟,那样的话,不管是什么困难,也有心理准备从容面对吧?
比我担负更多责任,也更为成熟的晓君,更加努力的为自己奋斗着……那样一个人,她一本正经工作的面孔浮现在我眼前,我忍不住的微笑,想象着当我告诉她:我回来了!这句话时候的反应。
“……君はどこにいるの
君はどこへ行ったのか
遠ぃ旅にでも出たんだね
一番大切な人と……”
听筒里想起了一阵熟悉的歌声,微微带着沙哑。
动听而婉转。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铃声?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正在我为铃声诧异的时候,晓君柔美的声音响起,还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
“怎么回事?”我忙问,打电话前刚想好的句子完全被抛到了脑后。
“这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哦!”晓君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你不是最喜欢这首歌吗?多少振作了一点吧?”
“晓君……”眼睛里酸酸的,像有什么想要掉下来。我眨了眨眼,两个字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她压低了声音,更加轻柔的说道,“……只能希望汐……至少可以多快乐一点。”
歌声如同仍徘徊在耳边,带着一种来自远方的祈祷和期盼,缱绻缭绕,似扯开了的丝絮。那早已为我所熟悉的甜美的女声不知不觉中似乎增添了几分忧郁,无法掩饰的深深关切。
我深深吸了口气,把心酸的感觉逼回去,扯开一个笑容,平静的对着话筒说道,“……怎么样?这几天,你还好吧?”
“你放心,目前为止,一切状态良好。”晓君似乎立即就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平稳的语气安抚般的回答。
“嗯……”对于她这样的回答,心里浮起了不知是疑惑还是担忧的感觉,我不由拧起眉头,撇了撇嘴,最终说出了,“其实,我一直都不太了解这些商业运作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听捷克说过的,那个人的实力很强,几乎到了权焰熏天的地步了……呃,是不是有点夸张了?你不要怪我哦!我对这方面的东西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记得以前在课本上也看过之类的什么,‘一些实力超级强的外交企业,可以不顾地形等等条件的限制,随意改变一些国家的工业化进程’这样子的说明……加上那个人一贯的任性妄为,我真的很担心晓君会不会就此被限制。”
“汐果然还是对这世界看得非常单纯呢!”她在电话那头咯咯的笑了起来,“没有这么简单啦!”
“快说!”我有些气恼道。
“……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呢?”
“我好奇嘛!关心你行不行啊!”我微微咬牙道。
“哈哈……”她听起来笑的相当开心。
“喂……你这样我很郁闷啊!”我无奈的抗议道。
“好、好……我知道了。”她笑着回答,气息慢慢沉稳下来,语气一本正经,“唔……该怎么说呢?就用最简单的语言解释好了。那个人,目前最大的两股势力,一个是在台湾,一个是在美国。其实说起来,台湾的话,应该是你父亲的贡献才对。因为他美籍华人的身份,又是赋税最多的企业家之一,政府在很多方面都会特别照顾一些,只要不是太大的问题,一般都会放水。但是日本的话,就不同了,你知道的,在大陆统一台湾之后,日本便一改亲美的策略,加之他是菲尔最高领导人的身份……你知道菲尔吧?”
“嗯,师傅告诉我了。就是捷克说的那个什么,股票都会抖三抖的企业。”
“但是这样的身份,在日本一旦曝光,不但不会给他带来任何的便利,政府可能还会秘密除之而后快。菲尔的背后是FCD的帮会,不可能用董事会选举那样的方式,继承人的话,只能现任来钦定。所以,目前的这位如果一倒台,菲尔就会自动的散架了。这样一来,就会对美国的利益造成损伤,日本便可趁机侵入这位空下的市场。”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那样的话,台湾也可以吧?”
“他可以寻求美方驻台大使馆的帮助啊!”
“那日本……”
“在日本的大使馆力量比较弱嘛!”
果然,国家一强盛什么都好说话了。我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因为我仍是听的一头雾水。
“……总而言之,一牵扯到国际的话,问题就会复杂化。汐不是学商业的,不用了解的那么清楚也没有关系。”晓君安慰道,声音突然沉下来,“放心吧,真的没有事的。AJ这里曾经和父母有过一个协议,会无条件的保护我,并提供援助。他要想要我的命,还得过了AJ这一关。”
我的心“咯噔”一跳,“AJ?”隐约想起,kin似乎什么时候提起过这个名字。
她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渊源要说的话,会比老奶奶的裹脚布还长哩!汐只要看着我怎么重新赢回本应该属于我的一切就好了!”
“我相信你……”怎么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那里没有窃听器吧?”
“呵呵……怎么可能?”晓君又笑起来,“哪有这么容易就装上去的?这里可不是台湾,由不得他乱来。想玩游戏还必须遵守游戏规则,就算他有窃听器又如何,难道我就没有反窃听装置吗?你放心好了,这里还有全球卫星定位系统……找到你住的地方了!”
“我现在住在一个朋友提供的公寓里。”我解释道,听了她的说明后,不由有些担心起来,“那万一我这里有那种东西怎么办?”
我想起他已经来过,冷不防打了个颤栗。
“没有。你放心好了。”晓君声音顿了顿,似在查阅什么东西,“若有的话,显示器上面一定会出现。”
“可……”紧要关头,我仍是将话咽了回去。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住的地方到底在哪里。”晓君自信的笑道,接着问道,“那你呢?这几天一定辛苦了吧?我等了很久也没接到kin的电话,害的白担心一阵。”
胸膛内漏跳一拍,我失声,“——师傅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怎么了?”晓君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声音跟着紧张起来。
“不……不……没有什么。”我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悸、惶惑,沉下气道。
不会有事的……他若有事,那个人一定会有所表示……
可是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我下意识的攥住了电话线,手指上缠绕了一圈又一圈,绷的紧紧,指关节泛白。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汐?”晓君的声音听来相当凝重。
“啊?”我猛然恍过神来,想起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不能再让人为我担心……我咬紧下唇,松开,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师傅大概回英国去了。”
知道如此还不能消除晓君的疑虑,我叉开话题,将在英国听到的何茹告诉我的事情细细转述于她。趁着晓君沉默深思的半晌,我小心翼翼的插入一句,“晓君,你相信有克隆人吗?”
“嗯?”她有些意外我的这个问题,似乎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克隆人吗?”我又问一遍,并加重了一点撒娇的语气,“我很好奇嘛!”
“真奇怪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她笑道,声音听来并不太在意,随口答道,“就算有又能怎么样呢?一个人的最终形态除了先天基因有关,后天的因素更为主要。克隆人的话,因为生长环境的不同,个性仍然会不同,即使样貌一样,大概也不会有人将他们当成同一个人吧?应该说,不论怎么样,这世界是不可能有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将他们当作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对待不就好了?这样一想的话,克隆人应该也算是人类的同胞,也会受到法律的保护,有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当然,如果利用克隆人的特性去做一些非法事情的人就不一样了。”
随着她说的话的最后一个音消失,心里似有个沉甸甸的东西也被看不见的手轻轻放下了,我吁出了口气,随即开玩笑般的谈起了kin和教父的事情,以我一贯不正经的说法描述,故事里的人离我很远,兴奋也只是暂时的放松。
他们并不是真实的……脑海里同时有另外一个声音不知何时响起,暗示着自己,有些事情是绝对不可以说出来的,我想起了教父的话,“……你是菲尔的正统继承人——”
“埃杰罗的克隆体……”
低沉浑厚的声音,含着嘲讽的笑意,响彻我的脑海。
我松开手,缠绕在指间白色的电话线一根根的落下,一圈一圈。手背上遗留着青红的淤痕,麻麻的刺痛从消失的那一刻再次渐渐清晰。
我漫不经心的笑答,“那两个人,真的很暧昧吧?”
“……你刚才提到调查局和菲尔的关系……”晓君似乎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喃喃自语着,凝神沉思一般,声调有些奇怪,“这样的话……米歇尔的背叛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你说kin?怎么了?”
“……汐大概把事情看简单了。”她耐心的道,“米歇尔可能并像你所想的那样安全。教父应该是另有所图。”
“什么……意思?”我几乎摒住了呼吸。
“不过这样的简单会活的分外轻松呢!”她笑起来,声音稍悦一些,“汐只要知道,米歇尔和欧兰克都是相当理智的人,不可能为感情所驱使。因此,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有一定的利益在背后作为目的。”
“你……你不会真把我看成单细胞生物了吧?”我不满的咕哝着。
“呵呵……因为我不希望汐为这些事情伤脑筋,”她笑着说,“说起来,我更羡慕你现在这样的生活,平凡是福,老是勾心斗角的话,真得很累啊!”
闻言,我也浮起一丝笑容,这样的感悟,不是现在才有的。但是现在才猛然记起,我渴求了如此之久的生活,其实近在咫尺。
对那些事情变得如此感兴趣,并不是一件好事啊!我应该学会遗忘,以及对某些不必要的事物放手。
也不想让任何复杂的丝网扰乱我的生活了。
“晓君如果累的话,就好好睡一觉吧!”我轻轻道。
“好的。我记住了。”她笑答,又道,“明天我会去看你的。晚安。”
“喀嚓”——
那边传来一声轻响,她挂断了。
我惊愕的拿着话筒的手停在半空,脑中回荡起她那最后半句话,“明天我回去看你的……”
不会吧?
我这才发觉我上半身已趴在了办公桌上,“卡”的将话筒放回槽内,我起身打了个哈欠。
再醒来时,已经是清晨了。
我从一堆白纸里面爬起来,腹中一阵空鸣。
环顾四周,只有墨绿色的老式电风扇仍旧在“兹嘎兹嘎”忠诚的工作着,三片叶子慢吞吞的晃悠,像个年迈的老爷子,流动的些许清凉被窗帘缝隙中透过的金色阳光很快蒸发殆尽,整个卧室像沉浸在暖烘烘的干洗机里。
我拨开因汗湿而粘腻在前额的刘海,一天没有洗澡,凡士林混合着汗液散发着奇怪的臭味。
下床拉开窗帘,我才看到帘布的下部分已经有一半湿透了,似乎还能滴下水。
昨晚大概下了场大雨。
我眯起眼,深吸了口气。空气清新怡人,如同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风。
梳洗后,我换了套衣服,拿了点钱准备下楼给自己买早餐。
打开门时,我愣住了。
一个黑影闯入了我的眼帘。
我的脚顿时似被钉住了一般,好几秒钟无法动弹。
再熟悉不过的高大修长的身形,此刻却斜靠在墙上——更准确一点的形容,他随意摆了个姿势便蜷在门与墙间的角落里睡着了。
沉静的睡脸,卸下了冷漠、森邪,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我以为自己尚在做梦,直到手撞到了门把上,生疼拉回了我的注意力。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如倒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他居然在门口睡了一夜!
……
刹时,眼前如同放映电影,快速闪过无数画面——
他将我压在身下,黑暗中的冷笑……银色的泛着冷光的针尖,青色的药液……白色的粉末飘扬空中……
一针、一针——
毫不犹豫的刺下!
混合着凄厉的惨叫,仿佛隐约耳边徘徊。
无穷无尽的绝望——我脚一软,几乎眼前一黑。
一股巨大的恐惧从脚底升起,瞬间摄住了我的心神。
我开始缓慢的退后。
眼前似乎地狱的入口,我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以及惊恐。
指尖碰到了一抹沁人的冰凉。
手指几乎反射性的曲起,我握住了架子上的一把小刀。
不由自主的颤抖,身体如秋风萧瑟中的枯叶。
我好怕……
……
我该怎么办……
……
心底两个声音狂乱的交替大喊。
掌心的冰冷,刺疼触及了敏感的神经。
……
杀了他……
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经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恶魔微笑浮出。
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便再也不会遭遇那般绝望、可怕的事情……
只要杀了他——
我缓缓将刀举起,银光闪至眼前。
我凝视着刀片,刀口锋利如蝉翼薄片。
杀人的诱惑,撩拨着我将被恐惧冷凝的心弦,热血冒出了第一个沸腾的气泡。
手中冰凉金属的质感贴近心脏的触觉,细微传达。
身体奇异的慢慢停止抖动,我缓慢而沉稳的迈出一小步,又一小步。
脑中已然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
渐渐接近那张沉睡中的脸,如此安恬,平静。
俊美绝然的脸庞,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近,而我……决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汐……重新开始……好吗?”
温柔低沉的声音随着苦笑恍然重现。
我的心一颤。
不可能!
尖锐的刺鸣。
那样的对待——在遭受那样的对待之后——
不可能再原谅!
绝对不可能!
我更加握紧手中的小刀,朝那颀长的身形继续不动声色的逼近。
微微咬牙。
“铃铃铃——”
电话响了,同时,我僵在原地。
这样刺耳清晰的铃声,不安一下子闯入了我的脑海——他快醒了!
另一个声音催着我,快动手啊!只剩下现在这一点机会了!
但我的手开始颤抖。
和以前一样,我仍旧怯弱,无法鼓起勇气,真正往他的胸口刺去——
就像乔非一样,死到临头却仍然无法忍心真正伤害他!
那一枪空镗的回音,至今仍在耳边回荡。
意识到这样的想法以后,我的手一松,小刀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思想、身体、画笔……这些才是需要更坚定不移保护的东西……”
千山小姐的话不知何时脑中响起。
我差点因为一点冲动而毁了它们——
我忍住想要呻吟的欲望,蹲下,蜷紧手指,庆幸最后的那个电话唤回了我的理智。
只是……以后的日子恐怕会更加艰苦了。
我勾起苦笑,已有人在我身旁弯腰拾起了小刀。
“谁?”我警惕回头,正好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黑潭。
清幽、深邃,看不见半点波澜。
他淡淡的笑,把玩着手中的小刀,“……为什么不下手?”
难道他早就醒了?我不由一震。
电话已转为录音,晓君的声音远远传来,“……抱歉,汐。突然被一点公务缠住了,今天可能不行了,我会尽量找时间……啊……又有人在催了!我得先去工作了!”
录音到此中断,我感到自己脸上的血色尽褪——他听到了。
他似笑非笑地望着我,似乎并不在意那个突然插入的电话录音。
“这样的话,我会以为你还对我残留一点点的感情……”他一边说着,一边逼近我,“我便无法死心。你知道,如果是你的话,拿走了我的性命也没关系,只要你亲自动手。可是……你却放弃了,我是否可以将这当成一种还有希望的暗示?”
两臂已在抵我身后的架子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他挨得我很近,均匀灼热的气息几乎都拂在了我脸上。
我有点后悔自己不仅放弃了大好机会,还任由这么一个危险人物躺在门口,早知道应该把他装进垃圾袋当成大型垃圾甩到清洁车上!我有些不适的移开头,恨恨的答道,“你以为每个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吗?我不会下手的,因为我不是你,做不到那样的残忍!”
“难道你不害怕重新遭受以前那样的痛苦吗?”他眨也不眨眼地望着我,似乎感到我的身躯一抖,他满意的笑出声来,继续说道,“现在不杀了我,以后就会死更多的人。一条命换好几条命,你认为这个交易怎么样?”
他的语气平淡,像在说好不关己的事情。我却感到那两道灼人的目光正紧紧锁在我的脸上,不由咬牙,“……卑鄙。”
他握住我的手,硬将刀塞入我的掌心,我挣脱不开,五指被包拢硬生生扯至胸前。他举着我的手向自己的方向推,刀抵着他的胸膛。
我一下子煞白了脸,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要干什么!”
“只有死在你手里,我才会甘心。”
他微笑着回答,清炯黑瞳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一只手有力而缓慢的抓住我的手推动,小刀刀尖几乎没入。另一只手绕到我的腰上环住,让我贴得更紧,动作强硬而决然。
“你……放开!”几乎从齿间逼出这几个字眼,我已经浑身冰冷。
明显的感觉到,那具身体透过衣料传来的温度却烫的吓人,像要马上燃烧起来。
我决不能因为这个家伙而坐牢!
肘冷不防的一顶,传来他一声闷哼,我趁机挣脱出了铁臂的范围。
小刀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被扔得老远。
“你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我手一指门口,气愤至极地说道,毫不犹豫下了逐客令。
黑瞳渐深、渐冷……猛然的,他扶住架子大笑出声。
这时,外面的楼道上已有几个人经过,都好奇的往公寓里面望了望。
我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眼睛也快喷出火,“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叫管理员上来了!我要告你私闯民宅,侵犯公民权益!”
他缓缓站直身子,俊脸上神色惨然,似乎随时可能倒下的虚弱。“汐……如果你恨我的原因,是因为我逼迫你吸毒——那么,现在你只要说一句,我即刻就可以变成瘾君子!海洛因、摇头丸、吗啡……冰毒……你要选哪一个?”
———不可原谅的过去。
一切似乎都在眼前坍塌,粉碎。
我的身体仿佛被瞬间冻僵在原地,只能愣愣的望着对方。
那是一双对任何事情都可以毫不犹豫,毅然决然的眸子,也包含着对任何事物势必手到擒来的自信霸气。
如同火焰一般,在他身上散发出的气势。
“我只想让你知道,只有你,可以彻底毁了我。”
第二十七章
偶尔有几缕清风从高楼与高楼的缝隙中吹过,夹带着夏季干燥的热空气流动。
天上的云凝固了一般,穹壁蓝的几乎透明。
密密麻麻的建筑物,鳞次栉比地排列着,似无数人头仰望天空,成为这个闷躁的城市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从车站下来后,按照对方在电话里说明的地址一路走到了这里,千山的背后已出了一层薄薄的热汗,浸透了纺纶布质的套装。
她不时抬头望望身旁的建筑物,或低头确认地址。
偶尔悬挂的几簇凌乱的废弃待拆的高压电线并没有挡去多少阳光,却挡住了张望的视线。
她沿着街道继续往前走,似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她加快了脚步。
即使不太合群的白色公寓小楼,混在一大堆混凝土建筑物中也不太容易认出,只是楼前的电线杆上挂了一个相当大的广告牌,似乎很长时间没人打理过,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
她走近一扇生了锈的钢铁水闸门,挑了挑眉头,伸手推开。同时,水泥的楼梯上正步下一个人。
脚步声缓慢的近乎沉重。
她抬头,一下子无法移开目光。
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如同冰铸一般,带着天神般的英气。颀长优雅的身形、步姿渐渐在视线内扩大。
那个男人,只是垂着眸,似在沉思着什么,但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股极其危险冰冷的气息,近乎摄人魂魄的霸道气势,高贵而不容人接近的冷绝。
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物!
千山眼中一抹疑惑那瞬即逝,她礼貌的避至一旁,让男子先过。
她好奇地看了几眼,暗忖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不料,男子似行不稳般,身形忽然一歪,撞到了她的肩膀,“哗啦啦——”她手中的文件副本散落了一地。
“你……”
“……大和文化漫画馆……”男子喃喃的念着文件上的标题,居然缓缓躬身将它一一收拾好,递回千山手中,“这是漫画馆的聘约书吧?”
他突然抬头轻声问道,声音低沉华丽,带着几分沙哑。
千山点头,“是的……谢谢。”
听到回答后,对方勾起一丝奇异的微笑,冷漠的俊容瞬间柔和了不少。
“没什么。”
说着,他拉开生锈的水闸门,微晃了晃。
“先生——”千山看出对方的气色有些不对劲,担心的问了声,“你不要紧吧?”
“……”
听不清对方的回答,千山不由往回走了几步,追上去,却见到男子黑眸内的疲倦及昏沉,他抬手挡了挡猛烈的阳光,打了个趔趄。千山及时扶住,“——需要上医院吗?我帮你叫辆出租车吧!”
对方挥挥手,示意不必管他,“……快把聘约书送上去吧!”
“那你……”
他冷冷扫她一眼,随后勉强打开靠路旁一辆奔驰的车门,摇晃坐进。
这样也太逞强了吧?千山识趣的没有说出口,她意识到有些事情是爱莫能助的。
比如现在,她只能站在一旁,目送男子驾车远去,而后耸耸肩,走回公寓小楼。
“注意,形成包围圈!不要让他逃出来!”伊若对着大屏幕的对讲机肃冷道,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移动的一个小光点,手握成拳抵在座台两侧,身体绷的僵硬。耳边似乎响起米歇尔的冷笑,他咬牙,那家伙居然拿走了账本!
一群黑衣人听到命令后立刻散开,隐入人群。而由大理石砌成装饰外围的建筑物的一块钢板门后,黑影闪过,警惕地望着外面。
隐约有几缕阳光漏下,黑影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外国青年背着一个巨大的麻袋,动作小心谨慎的贴着冰凉的墙壁慢慢移行,他俊秀的脸上粘着新干的血迹,长而柔顺的金发经过一场混乱的大逃亡后有些凌乱的散落在肩上,除下眼镜后的蓝瞳里闪着平静而理智的光芒。
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声音越来越近,已经有人接近……很快就会被发现!
师傅……
如果是你,会怎么做呢?
所有的逃生技巧在脑内再次复习一遍,他不由抓紧了麻袋。
“吱吱——”
细小的叫声一下子让他绷紧了神经,轻声急促的问道,“谁?”
目光迅速向下移去,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团小小的灰色影子——垃圾桶旁,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正瑟缩打抖。动物的本能让它感到了危险,立即竖起了寒毛。
米歇尔瞳中精光一闪,伸手将老鼠抓起。
小动物一口咬在了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两个深深的门牙印。
他忍痛没有松手,反而摸了摸老鼠寒碜的脑袋,作为安抚。
“待会儿,就拜托你了……请一定要跑快一点!”他柔声轻轻道,蓝瞳柔和而微带哀求的与一双灰色的小眼睛对视,老鼠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闪着好奇。
说着,他将麻袋打开,一股尸臭扑鼻而来。手在乔非的尸体上的衣服口袋里摸索着,一个纽扣大的追踪器出现在他的掌心。另一只手卡开老鼠喉咙,他反手一抛,追踪器“咕咙”一声被老鼠咽进了肚子里。
小动物挣扎起来,他松手,立即被狠狠咬了一口。
灰色小眼珠像望着怪物般的惊恐眼神回首瞪了米歇尔一眼,箭射一般眨眼便消失在外面的阳光下。
请一定……
拖得再久一些……
他默默祈祷着,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架。
想象着伊若费尽心思最后抓到了一只可怜的老鼠的幽默场面,他揉着太阳穴轻笑出声,但时间没有太多了。随后,他掏出了乔非生前的通讯器,打开了求救开关。
十几分钟后,他便被顺利的接到了调查分局。
之中有久违已久的以前的训练同伴,莫不惊讶的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
乔非的尸体被用最简单的方式处理掉了,因为他生前唯一的一个妹妹,也先他一步而去,可说是真正的走得不牵不挂,干脆利落。调查局里对他的身份多有隐瞒,除了几个高层,底下根本无人认识。若不是这次米歇尔意外出现,这个卧底的身份恐怕永远不为人知晓。所以,哀悼词也如他本人的风格一样,简练无比,仿佛从来没有这个人一般。
这就是一个影子卧底的真实命运。
他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火焰,手中不停的撕下红色账本的每一页纸投入火中,每一页都是空白。
眼泪似凝固成冰结在蓝瞳中般,映着火光的蓝色分外寒冷,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只是想着,不能让师傅的尸体就这么留在那里……可其实,这里也不是他的归宿。
眼前浮起那张素来沉稳不喜形于色的刚毅脸孔的最后一丝微笑,米歇尔握紧了拳头,“噼哩啪啦”的细微声响中,可以清楚地看到火中的白纸逐渐蜷缩,焦黑,化为灰烬的影像。
诸多回忆如流水般的在火光中倒带重现。
无法消弭的恨意如蚁跗骨,齿啮着心脏,带着他生前的音容笑貌,如此熟悉,却隔了时空的遥远。
已经十年了……
漫长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包括当初的决断。只是没想到再见时,他会以这样的形态登场。
“米歇尔,小茹死了……被她最爱的那个混蛋亲手杀死了!炸弹就在我眼前爆炸,她却把我推开——那个混蛋!我绝对不会原谅!”
“你知道,埃杰罗其实还另外有一项计划,他想把小茹的儿子也扯进来!真是够狠毒……杀死了红姬还不够,连那小子也要一块带下去……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今开始,你就是首席调查员。代替小茹,好好干下去。”
“而我……就帮红姬,完成她未完的心愿。”
……
他望着火光中烧毁的照片,照片中的男女笑的灿烂纯真。
直到化为了灰烬,蓝瞳中凝含的泪水,才在俊毅的脸颊上缓缓滑落。
“我会用菲尔……”几乎咬出血的薄唇微动,似乎用尽了他仅剩下的力气,“来为你陪葬。”
“你说什么!”伊若雷霆大怒的吼道,气的浑身颤抖。“居然只给我抓住这个东西回来!你们全都是饭桶吗?”
一个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手下羞愧的低下头,手中拎着一只寒碜的老鼠。
小动物欢快的抖抖脚,无辜的灰色眼珠转了转,发出细小的叫声,似乎在嘲笑眼前的人类。
“再去搜!找不到人就别给我回来!”伊若一声令下道。
“闹够了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在场所有人回过头去,对上一双消失了一个晚上又重新出现的冷笑眸子,对方看来精神并不太好,气势却没有弱下半分,让人不由一凛而肃然起敬。
“首领!”
“李爷,”伊若不知该如何解释,惊慌中很快镇定下来,硬着头皮道,“米歇尔逃走了,账本也被拿走了。”
他几乎想扇自己几巴掌,居然被调查员的小伎俩给欺骗了!
“账本是假的。”对方冷冷道,语带嘲讽。
“怎么会……”伊若吃惊道,随即眼睛一亮,“那米歇尔……”
“他当然知道。”他回答着,姿甚闲散的坐在沙发上,仿佛在嗤笑对方的无能。“暂且就让他走吧!一群人追了一只老鼠足足一个小时,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会笑死人。别再给我发生第二次!”
“是!”
“还不下去!”
“是!”
顿时,厅中的黑衣人如潮水般退的干干净净。
他微闭上眼睛,疲惫的表情这才稍稍显露,因而,没有注意到厅中仍有另一个人站着不动。
“汐……”他下意识的轻吐出的名字,让站立着人颤动一下。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不由苦笑,似乎不记得距离上一次的发烧有了多长时间。
像个初次陷入热恋的少年般,这样的疯狂。
只是对她……本应该已经被毁掉的灵魂,却发出了更加耀眼的光芒。她的眼神更加清澈和坚定,傲然高贵,散发出青涩的果实慢慢成熟时的诱人的香味。
他无法抓住现在自己这样的感觉,丧失了所有的理智一般,被牢牢控制的感觉。
隔着那扇门,只想再靠近她一点,似乎可以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身旁,乙醚般令人迷醉,几乎让他无法控制的伸出手,再次抓紧。
她变了……却似乎没变,改变的仅仅只是外形。
那么,改变的,也许是他。
大概……全世界,也只有她敢对着他用愤怒的表情大吼大叫了吧?
至少,这一点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浮起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他感到脑中胀热的感觉更加清晰和剧烈,意识似乎在慢慢飘远。
灼热缓缓散至四肢百骸,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也没有,身体如同被无数巨大的石块压着。
他呻吟了一声,额上的汗珠已经冒出。
一直站在一旁半声不吭的伊若察觉了对方的气色不妙,犹豫了一下,轻轻走上前去,尝试的唤道,“李爷?”
沙发上的男子似乎已经沉入昏迷状态,并未听见。
伊若咬住下唇,伸手探了探额头,不由惊呼,“好烫!”
他不安的预感被证实,果然,是发高烧了。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再拖下去的话,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糕。
伊若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最后只能轻轻一跺脚,转身跑出门去。
他深知那人的个性,断然地位越高的人生起病来就越像小孩子……他在会客室转了转,动作麻利的将冰箱里预先做好的冷饮冰块装进塑料袋子,重新取了回去。
他没有叫任何手下来帮忙,也不想这样做。
接着,伊若小心翼翼的捧着临时冰袋放在那人额头上,担忧的握住了他的手。
心里有个声音,宛若哀求。
能不能……请你多看我一眼?
无望的感觉揪住了少年的心脏,他冰凉的脸贴近那只握住的大手。
即使……你望的是另一个人……
声音在心底深处呼唤,却未能传到另一个人的心中。
冰块不久就融化了,他反反复复的弄了好几次,感到对方的烧有些退了,才出去叫医生,待着神志清醒的时候商量病情,出现雷霆震怒的几率大概就会小一些。
可当他急急忙忙带着医生回到厅中的时候,沙发上已空无一人。
“请问……病人在哪里?”
医生没有注意到伊若阴晴不定的表情,相当认真的问道。
“……你给我滚!”
伊若冲着当炮灰的医生一声怒吼。
第二十八章
饿了一个晚上的肚子,再加上早上发生的惊心事件,我实在没有办法忍着“大闹空城计”开始作画,只好打开冰箱找找还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政一这两天因为准备毕业论文的事情会比较忙,没怎么打电话过来,让我为之前的事情稍稍放心不少。
先前打工赚来的钱差不多都用完了,如果聘约书的事情属实,我就得马上开始工作,总不能老让别人帮我垫着钱,至少也得把水电费话费伙食费的问题先解决。
所以,赚钱是必不可少的谋生方式。
拉开冷冻柜门,一阵湿冷雾气扑面而来,我好不容易瞥到角落里的一包泡面,翻过来看了看,还没有过期。不由想到是否昨天搬过来的时候扔进来的,但不管怎么说,有食物总是件好事。我拿出泡面,反手关上柜门直起身,一阵头晕眼花的感觉朝我袭来。
看来真的是饿过头了……但,那点钱能节省就尽量节省一点,这几天的紧急时刻,也许会有另外的用场。我苦笑着摇摇头,走到厨房取了个碗,准备用热水给自己做顿晚餐兼早餐兼午餐的时候——
电铃响了。
该不会又是那个家伙吧?
不知道肚子饿的时候,情绪是否会特别容易失控?我几乎火冒三丈起来。
从以前就有这个习惯,很讨厌在进食的时候被人打扰。我忍着怒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
“你好,请问这里是……张思凡的家吗?”一个短发女子用敬语问道,大概被我凶神恶煞的表情吓到了,她的后半句话语调突然掉下来。
我眨了眨眼,内心的怒火刹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声音随之变得温和,“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女子的短碎发只及齐耳,并未梳理的一丝不苟,却分外干净清爽。五官虽见一般,蓝框眼镜后的双目冷静而炯炯有神,整体合来十分耐看,于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她穿着的白色套装,干练文雅,设计利落简洁,一如其人的气质。
我想起了昨天和千山的电话,方才观察到女子右手夹着的白色文件,心中已有了半分笃定,此时,又听此人自我介绍道,“打扰了,我叫千山,昨天说好和张思凡在这里见面,麻烦转为通报。”
“呃?不用了,我就是。”我惊讶的应道,急忙请她进来,“实在不好意思。”
“啊,真失礼了。”千山笑起来,似乎不太适应我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看你的画风,没想到是这样子的人呢!”
“呵呵……”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因为我刚刚在泡方便面。”
千山抿嘴一笑,已在沙发上坐下,“不是的,你误会了。因为你太朴素了,令人无法想象那样诡异的画风。”
“这算是夸奖吧?”我只好苦笑。一直以来认为遥不可及的,所崇拜的人物一下子出现在我面前,并像平常人一样和我交谈。这种感觉,实在奇妙。
“是的,思凡君令我刮目相看。”她直言不讳道,“我真的很好奇,你确实是女性吗?”
“这个……和画画应该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吧?”我想了想道,现在我连自己是谁都开始怀疑了。千山的问题听来平常,对我而言却太过尖锐,令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也是。问题如有冒犯之处,请勿见怪。”她似察觉了我的尴尬,笑笑道。
“没什么……千山小姐口渴了吗?我这里有矿泉水。”我见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我看,试问道。
“不用了。只是……突然想起了刚才遇到的一件事。”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上来的时候,遇到一个俊到无法形容的男子,但身份气质看来并不似这里经常出入的人物。”
“哦?”
“很奇特的感觉,和这里的气氛非常不融合。”
“这样啊……”我隐隐感觉到了她说的那个人,但仍不能十分确定。“怎样?千山小姐和那人交谈了吗?”
“说了几句话。”千山点头,“因为他的脸色看来并不大好,像得了重病。行至间摇摇晃晃,将我的文件撞散了……本以为是非常冷漠的人,却将我的文件收拾后递回,想来也是人不可冒相。我就想,是不是应该帮对方叫一辆出租车送医院比较好?但他却毫不领情把我瞪回去了。眼神冰冷的不像人类……嗯,画家的直觉告诉我,那家伙一定不是普通人!”
汗……“画家的直觉……”
“这样气质不凡的人身上一定有什么精彩绝伦的故事!”她说到此,居然握拳两手一拍,眼神认真,“如能逼问得知,绝对会是个不错的故事题材!”
“哈……”我干笑。
不会吧?应该不是那个人,那家伙生龙活虎的样子,怎么可能像得了重病?
将猜疑压下,又不免替那位千山小姐遇到的仁兄感到同情起来。要将自己隐藏至深,不为认知的一面变成另一个漫画家的故事题材,不异于再次将伤口重新揭开,那感受应该不会好到哪里去……等等,自己的经历?
我突然想起谁曾经说过这句话,灵光一闪而过。
“思凡君?”一只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我忙抬头,千山正睁大眼睛望着我。
“抱歉,突然想到其他的事情……”我不好意思的赔笑道。
“过后和编辑的说话的时候可不敢走神哦,会被炒鱿鱼的。”
我也知道,和别人谈话的时候走神是件不太礼貌的事……“只是,千山小姐给人感觉并没有漫画里的亲切。”糟糕,说错话了。说得太快,居然把语法顺序搞错了。但是现在再补,只会给人欲盖弥彰的感觉吧?
完蛋了。我忐忑不安的看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她愣了愣,却笑起来,“张思凡很直率呢!”
惨了……
“转入正题吧。”她似乎并不太介意我的口误,将文件附上签字笔递给我,“先看一遍,不懂的可以问我。决定了,就写上名字。事先说明,看漏了之后叫吃亏可不关我的事。”
“是。”别说那么恐怖啊!我忙凝神翻阅。
“馆长在看完你的作品后就将这份合约批下了,但还不能马上就出版。”她在一旁道,“你的才华已经得到肯定,只是还需要磨练一段时间。一个月后,会给予专门集中训练的活动。”
“这样就行了吗?”我签完名字,递还给她,“……可以了。”
“笔名……思凡?”她翻开,抬头以询问的目光道。
“是的。有什么不妥吗?”
“没有。”她摇摇头,收起文件,又从包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纸张,置我手上。我一眼便认出来了,“我的画稿?”
“我是这次的评审官之一,偶然机会下看到了你的作品。你想知道出局的原因吗?”她直直的望着我,“你的作品,爱太过稀薄。你应该最清楚其中的原因。”
我苦笑,“我不太明白。”
“这样的破碎……”她轻声道,翻到画稿的一页。“只有灵魂受了重创的心才能这般淋漓尽致的描绘。”
她的话让我的手一颤,有些艰难的扯开笑容,“千山小姐真爱说笑。这只是我不小心睡着了后乱切出来的网点效果,还担心会被看出来哩!”
那凌厉的目光盯着我足足有一分多钟,才慢慢垂下眸子。“记得我们先前在网上也有通过讯息吧?”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方才的逼人气势。
“是的,让我非常受宠若惊。”我努力把话题转开,实在不希望她突然用漫画家的直觉来逼问需要的故事题材,我已经感到腐烂的伤口正在哧哧往外冒气。“千山小姐的一番金玉良言,有如醍醐灌顶,让在下恍然间已福至心灵,眼前顿现光明大道,可谓再造之恩。”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何况有七分符合事实,听来更觉真挚可人。加上中国五千年博大精深的文化在我后面作垫背,短短一句话里就用了五个成语……嗯,虽然最后一句听来有点夸大了。
果然,对方的笑容越来越深,她的目光却和她的笑正好相反,越发清厉,简直要将我整个人刺穿了。“这分溢美之辞,我可无福消受。”千山总算开口,“我只是将自己的感想写出来,希望对思凡君有所帮助。至于怎么‘光明大道’,端看你自己的想法。若有共鸣,定然也是大家心中都在坚定不移的追求同一个梦想的缘故。”
好惨……最近可能被连连打击搞得神经脆弱,要不然就太过紧张兴奋,说话频不经过大脑,千山定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我心底叹气,脸上还得做出敬佩的表情,只望她不要再对我的经历产生什么兴趣。
“好了,这篇画稿也算物归原主,总编说了,希望你重新编排后再提交。”她倒没再追问,看了看手表,站了起来,“时间到了。我还要忙着回去赶稿……”
“等等,千山小姐……”我喊住了她,脸上有点窘迫,“那个……稿费的话,提交后过关就会批下吗?”
天知道,我的经济拮据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地步,只能盼着这“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是的。一般来说,先交个故事框架给对方过目就可以了。”
“需要很长时间吗?”
“如果通过的话,也就一天吧。之后,编辑部就会让人事部给你派发专门的助手。”她解释道,“完成一小段后就可以登上漫刊,依据页数给稿费。”
“谢谢。”哇,助手耶!我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不客气。还有什么疑问再给我打电话吧!”千山笑道,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她的声音听来渐渐严肃,“画技方面的缺陷可以依靠明师的指导提高,但是灵魂的缺陷却只能依靠心灵的力量。任何一个三流的漫画家都可以轻易的拿到稿费,但并不是每个一流漫画家都可以站在时代的顶端,不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我希望思凡君能够跨过这一关。”
伤口仍在疼痛,仍在发炎,却不再可怕。是否因为有了面对的勇气,所以可以再次进行治疗?
我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我不会逃避。
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尽管无法做到全然的不再恐惧,却不会再那般胆小怯弱。至少,我应该学会拿起武器。就算输了,也要站着倒下。
不懈的奋斗,坚强的活下去,这就够了。
那样的自信,那样的坚强高贵的灵魂……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路途还很长,但我有了自己的同伴。
那个走在前面的前辈尚在坚持,不停地走,我更不应该退缩。
大步迈进——
“呀,糊了!”
我揭开盖子,确认是我的泡面无误,简直连哭都哭不出来。
谈话谈过头了,起码有好几十分钟。我唯一的食物就这样“入腹未成身先死”了。
叹口气,我只好折回书桌前,好好回想我刚才的突发灵感。
画稿拿在手中竟有点沉甸甸的感觉,我抚摸了一会儿,翻开第一页。
——最后的欲望。
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涌起一种缅怀的感觉。那样黑暗的日子,我都走过来了,今后的苦难,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们的欲望将彩虹的色彩,借给了仅有云烟的生命……”喃喃着题目下方泰戈尔的一行诗,我提笔将之划去,重新挥就——
“请把彩虹的色彩借给仅有云烟的生命吧,即使无法成为恒星,也要当自己是晨曦……只有有了云烟的晨曦,才能在那一刹那释放万丈光芒。”
圈下最后一个句号,我不禁微笑。
我应该……看的更远。
……
“铃铃铃——”
又是刺耳的门铃声。
我从一堆画纸里抬起头,将笔压在新写好的提纲上就匆匆走去开门。“请稍等——”
这次的来客更出人意料,我与快餐店的外卖员四目相瞪,“……你确定你没有送错地方?”
外卖员再次将夹在饭盒上的纸条确认一遍,语气十分肯定,“就是这里了。”
我看看门牌,再看看地址,目光几乎要在纸上灼出个洞来。没错,地址是这里。可是,最诡异的是,我连这间快餐店的电话都不知道,更别提订饭了!
但……总不能让别人一直提着等在门口吧?当过一段时间的外卖员,我深知其中的辛苦,只好忍痛问道,“这里一共要多少钱?”
哪知那人用看外星人的目光望着我,“这些已经付过账了。”
啊?我被吓了一跳。
难道是晓君?还是政一?
满心疑惑的签下字,我提着尚冒热气的饭盒走回门内。
关上门,我举高袋子凑近闻了闻,喷香扑鼻而来。好像还有香菇的味道,牛肉煲、鱼香茄子……很好吃的样子,我不由食指大动。就算是写错地址我也不管了,我饿了一天都快饿昏了,慢慢再事后懊悔去吧,现在肚子要紧。
我正准备走向办公桌,饱餐一顿之际,不知从哪里突然横出来的一条手臂勒住了我的脖子。力道之大,害的我差点断气。
脑海里闪过的第一讯息就是,糟糕,家里进劫匪了!
随后我的背撞在一个火热的胸膛上,手中的饭盒因反作用力几乎脱手飞出。
“哇——”
没等我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臂已紧紧搂住了我的腰,连同我的双臂一起被禁锢在身后的怀抱。
“是我……”呢喃着的熟悉低沉男声,火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的颈间。
心脏像被突然的重重锤了一拳。
整个人几乎僵硬。
身躯渐渐开始发冷。
下一秒,温热滑腻的感觉却从耳上传来,如同一道电流瞬间窜过。我大惊失色,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人推开,捂着右耳连连后退好几步,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右颊快烧起来。“你、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刚才在干什么——
大变态!
我气的想跳起来,直接挥他两巴掌。
“就在你和那外卖员讲话的时候,我便藏在了门后。”他笑着答道,好暇以待的望着我。
“这么说,那这个东西是你买的?”我立即联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从以前到现在,你都是这个样子……”他轻声道,朝我缓步走来,身形隐约间似有些不稳,“一旦投入,便会全然忘己。”
想不到拿个饭盒都会引狼入室,我有种想撞墙的冲动。这家伙比劫匪还危险!
我一边退后,一边警告他,手却忍不住的发抖,“别靠近我!不然我就把饭盒砸到你头上!”
“你大可以试试看……”他轻笑着揶揄,黑瞳陡然变的深沉,下一秒,我手中的饭盒被甩在了办公桌上,一股巨大的冲力将我撞在墙上,他一只手便扣住我的双腕,本想用最后一招的双腿也被紧紧抵住。
另一只手强硬按着,指甲陷进肩膀,肩胛骨的位置传来清晰的刺痛。
一股巨大的恐惧让我的心腾在了空中。
我瞪大眼睛,可以清清楚楚看到那双黑眸里传来的讯息。
他已经失去理智了!
近乎涣散的深邃黑潭深处如有火焰,跳动着一抹幽芒,极尽疯狂,极尽温柔。
我的心刹时跳漏一拍,手不由握拳抓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低下头,他开始舔吮着我的唇瓣,动作极尽轻柔,似品尝着世间珍宝。
我咬牙。内心如被火烤起来,闪过无数可怕的影像。
那些我每夜都无法忘记的噩梦,无法逃脱的梦魇,仿佛再一次重现!
变成了真实。
身躯无法控制的开始颤抖。
又要沉沦了吗?
又要回到那个噩梦了吗?
我的心凉到了极点,周围的空气却越发的暧昧腻人。
眼皮违背意志一般,不由自主的想要顺从的垂下。
不可以——
感到了我的挣扎,他的手指力道同时加大,他掐到了麻穴!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痛的我差点没叫出来。
这却让他逮到了可趁之机,我牙关一松,灵动的舌立刻窜了进来。口腔内传来异常的高温,让我瞬间惊愕的瞪着那张放大的俊脸,整个脑袋如同被火烧起来。
隔着衣料传来烧灼般的热度告诉我,他正在发高烧。
听说发烧的人都有点神志不清……天啊,谁来救救我吧——心在呻吟,拼了命想要将他抵开,却引起了对方更加肆虐的进攻,酥麻刺痒的快感在脆弱的口腔内壁迅速蔓延扩散,以火燎原的趋势。
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的确技术高超,因为我好几次准备一下合紧牙关,却被他的舌头巧妙避开,再次被迫缱绻纠缠。怒火混夹着不甘冲上脑顶,我的膝盖不知何时已渐渐虚软,仅靠着背抵住墙的力气根本没有办法支撑,而对方的力道又大得惊人,根本无法推开。
我恨不得就此找根木棍,最好能够一下子打晕对方。
这个混蛋……
惊惧、气愤、恨意、悲哀、痛苦……到无法忍耐的地步,所有不堪的回忆影像一下子冲上了脑海,这瞬间,我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苦涩刺在舌尖泛滥,只因那如此熟悉的味道,溃烂的伤口再次被毫不留情的撕开。
胸口痛的几乎窒息。
忘记了一切……连所有的……连同这个世界……
我抓紧拳头,双掌合拢,似要将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出来般,指尖传来的痛楚越发剧烈清晰。
后背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刺疼,他像要将我整个人都揉碎一般,死死的将我压在墙上。
痛……骨头可能已经被压断了。那样的恨意……已经积压到无法不发泄的地步了,几乎将人毁灭的欲望。他也许同我一样,恨透我了。恨得想要杀了我,恨得想让这个世界也一起消失,所有的一切都不再存在。
神志仿佛逐渐飘起,远离。
我无意识的缓缓放松了身体,似乎感觉到那样的纠缠飞舞也慢慢柔和,拟成了绵长徐缓的旋律。
浓烈而温柔。
如同蛊惑人的致命毒药,再次一点、一点的深深陷下。
手腕不知何时已经被松开了,无力的圈上了他的脖颈。
他的手环上我的腰,轻轻抚摩着我的后背的脊梁骨,如同安慰一般,指尖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怜惜。
感觉象是过了一个世纪,我的思维在漫长的时空中毫无目的地飘荡。
“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门铃声猛地将我魂游天外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蓦然睁大眼睛。
大脑有好几秒钟的空白。
门外响起了一个柔美清澈的声音,“汐,你在家吗?”
是晓君!
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而他,似乎毫不在意来访者的身份,只是如火焰燃烧的黑眸逐渐由氤氲变为冰冽清明,意犹未尽般的再次靠近。
那一瞬间,闪过我脑海的唯一想法就是,绝对不能让这两人见面!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一脚踹开墙角的衣柜门,一下子用力将之撞了进去,随即一个凌厉的眼刀扫过,警告:你要是敢说话就试试看!
就在那双黑眸用难以置信、愤怒的眼神瞪着我时,“嘭”的一声,衣柜已被关上。
这几个动作,在电光石火的一秒间全部完成。
我的头脑已经一片混乱,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顾不得将发生的任何可怕的后果。
我抵住柜门,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挺身,快步走向大门。
真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门铃居然响个不停。改天一定要翻翻老皇历看看……我苦笑,想到刚才的场面,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恨不得直挥自己两巴掌,到了最后,我的手居然攀上了对方的脖子!
我咬牙,就算知道对方的技巧高超,我也不允许自己变成这样丧失理智、完全沉沦迷醉的状态!
太可恨了。
变成那样的我……
我不由握紧了拳头。
这些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
“汐……怎么了?”也许听见了刚才的巨响,晓君担忧的声音传来,询问道。
不料神经太过紧张,原本应该放柔的声调不小心拔高了些,我随口扯了一个谎,“没什么,我刚刚在洗澡。”松开牙齿的同时,似乎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话落,我以风驰电掣的速度打开了门。
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
手差点因为颤抖而握不住门把,锁发出了细碎的摩擦声。
第二十九章
“晓君,我来啦!”我扑上去,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刚才的事情让我心有余悸,手指冰冷而无法控制得发抖,整个人的神经绷的紧到了极点。我怕她会发觉我的不对劲,只是大力抱了一下便松开了手。
面对教父的时候,感觉也没有那么严重。就像做了无法容忍的亏心事一般,我紧张的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下一步的行为。我真的很害怕,不知道下一秒会突然对她做出些什么。
我恨不得杀了自己。
还好,我身后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眼神变化,若是发现了什么……那种时候,我简直不敢想象。
晓君被我百年难见、突发其来的热情搞得一愣一愣,不过还是笑得很开心。“怎么了,有这么想我吗?”
“有啊、有啊!”我头如倒蒜的回答,差点双涕俱下。心,开始有种被温暖的感觉。
“我也一样啊!”她笑起来的模样分外美丽,如同披了一层光雾。胸口像被针刺了一下,酸酸的感觉泛滥开……我这是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这样帮着那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欺骗她?
晓君对我是这样、这样的好……可是我,我到底在做什么?
我忍住想挥下自己一巴掌的冲动,让这样混沌的脑子清醒一些。
那样对你的人,如果真的决定了的话,就绝对不会原谅——
但、无法控制——
无法控制了……
似乎所有的一切事情,都在超乎我意料之外的轨道上发展下去,不知会走向怎样的未来。
不再逃避——
即使有这样的想法,想付诸行动却是另外一番的困难。
现在的我,仍然无法做到……
“对了,汐最近在做什么呢?”她边问边走了进来,打量着小公寓的内部,眼睛望向办公桌,“还在忙着画画吧?”
我注意到她今天的穿着不似以往,是非常正式的职业套装,裁剪别致,面料精良,将她的凹凸有致的身段完全烘托出来,更多了一分女性的成熟感。我不禁怔怔的望着她,只感到时光在我们之间恍然已逝去如此之多,以前的朋友们大概都进入大学了吧?只有我……
“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到了那个缩在桌台一角的饭盒,脸色不由一沉。晓君却毫不介意的打开,“呵呵!被我逮到了哦!又画过头忘了吃饭。”
“呵呵……”我只能应着她干笑几声。
冰冷的感觉一点、一点的回到胸腔,我知道自己即将堕落,即将回到那个噩梦。
心反而在她这样的注视下,慢慢平静了下来。
连同身体、大脑,渐渐沉入深寒的水底。
“可是这样不行哦!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她一本正经的数落我,将饭盒递至我手上,“肚子空空的哪能工作?快点把它吃完,我就在这里看着你,不许偷工减料。”
我只好打开饭盒,无精打采的用筷子扒起饭,尚留有些微余温的感觉。一想到这是那家伙订的,我就有种揍人的冲动。本来香喷喷的米饭到了口中,也似全然无味。幸好,晓君没有发现……我这样的举措。我不安的往房间的方向瞟了几眼,目前仍没有动静。想起他目前正在发高烧……该不会晕过去了吧?
就在我心里直打鼓,暗暗祈祷着的时候,晓君也在一旁含笑看着我,波光如水在她清瞳中缓缓流转,恍若深情地像要将人沉溺。但就是这样的目光,让我紧张的几乎咽不下饭,背上仿佛压了十座大山。她终于开口,“汐,我留在这里过夜好不好?”
什……什么?一口饭含在嘴里没喷出来,我差点因为心脏麻痹死掉。“你说……你要在这里过夜?”
留宿?
晚上?
天啊——我要晕过去了。
“我想多陪陪你嘛!”她微笑,带点娇嗔的拉着我的手说道,“不可以吗?”
乖乖……这样的魅功起码有十万伏特的电力了——但我实在笑不出来,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以啊!我好高兴。”当然,前提是,那个人已经走掉的情况下。不行了……只要一想到身后的衣柜里还藏着一颗不定时炸弹,我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吓人啊——我赶忙扯开话题,“你知道吗,千山小姐中午的时候来过哦!”
“千山……就是你说的那个漫画家?”听到名字,她果然眼睛一亮,立刻反应过来,“这么说,你的作品已经中标了?”
“是的,跟千山小姐一个漫画社的哦!所以她才会来这里给我带聘约书。”
“呵呵……汐现在也算得上是一个漫画家了。真看不出来。”她眯起眼睛笑道。
“人不可貌相啊!晓君小姐,鄙人张思凡,请多多指教啦!”我站起来,开玩笑般煞有及事的朝她鞠了个躬,而后抬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没什么,我现在顶多是个刚出道的半桶水。千山小姐居然说我的画风诡异……听了前辈的夸奖,还蛮开心的。”说着,我吐了吐舌头。
晓君哭笑不得地看着我,目光里有种很深很深的东西,被她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开始手足无措,“喂喂——别这样看啦!你这样子,我会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啊!”
她笑出声,表情分外柔和,“……你知道吗?你刚才的那种说话方式,还有表情,都让我想起了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停顿了一下,她像是慢慢叹出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这样的笑容又回到了你的脸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包内的手机响了。
“你好。”晓君将手机拿在耳边,似乎听到对方的回答,她的颦黛微蹙,“……大长老吗?……好吧,我知道了。”
说完,她挂断了。放下饭盒,我有些紧张的靠过去,“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摇头,有些遗憾的看着我道,“……恐怕今晚的留宿得取消了。”
“哎?”我突然感到惊慌起来,“你要走了?”
“是啊。那边大概出问题了,我得马上赶回去才行。”晓君安抚般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向门口。“这次真的抱歉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我也会经常过来。”
我瞪大眼睛,晓君要走了……那么,意思就是,接下来,我得独自面对……
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一种分外矛盾的心情揪住了我的心脏。
我真的很怕她会发现那个人,理智告诉我,晓君若是走了,起码可以避免两个人就在这里兵刃相向,而且晓君之前一直隐瞒的那么辛苦,这刻若是让那人见到,恐怕会前功尽弃。但……我知道,胆怯的自己在害怕,害怕独自面对那个人……那样的危险,恨到了极处却对之毫无办法——我什么也做不了,我该怎么办?
她要是走了……那我该怎么办?
……没有,找不到任何的办法。
我不由咬紧下唇,又松开。声音已经不自主的泄出,细微如蚊蚋,“晓君……”
我的手象是不听大脑使唤般,同时伸出,抓住了她的手。
晓君……别走……
“怎么了,不舍得吗?”玩笑般的口吻,晓君仍是体谅的握了握我的手,温柔的笑,“没事的。事情一完我就马上过来。”
“……晓君……”
她注意到了我宛若哀求的目光,眼神似乎有丝不忍。她叹了口气,重新拉开小包,手伸进去欲拿出手机。我按住了她的手。晓君有些不解的抬眼对上我的目光。
我恳求的望着她,摇了摇头。
我终于明白了……没有用的……绝对不可以这么做,会害了她。
我颤了颤,一点、一点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像被人取走了自己的心脏。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茫然的望着她消失在楼道拐角处的身影,前所未有的无助铺天盖地而来,我感到身后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无底黑洞即将汹涌而上将我吞没。
我已经无力挣扎,心底深处的声音悲鸣
——别走——
“咣!”
清脆的关门声震醒了我。
空气似乎也随之变了。仇恨堵在胸口,沉重的喘不过气。无尽的杀意已经红了我的眼,我咬牙,象是一个要上刑场的死刑犯,终于到了决断的那一刻,一步步的朝尽头走去。
我沉下脸,缓缓打开柜门,“兹嘎”,尖锐的声响传入耳中,仿佛我启动的是尘封已久的魔盒。
他如同一只兽,压着呼吸般警惕的看着我,慵懒蜷缩的身体摆成最危险的姿势,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般。黑暗中的深沉黑瞳反射出一抹清亮的光,眼眸深处似乎蕴藏着丝丝笑意,却是冰冷到了极点。
他紧紧盯着我,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
“你……你还好吧?”
有些恐慌的问着,我敏感的察觉到了危险,然而才刚反手退后,已被一股强大的力道迅不及防撞开,随即我被打横抱起,摔在了床上,他毫不犹豫的翻身覆上。最后一点理智也在那双瞳中消失,只剩下蒸腾暴露在外的高热情欲,烧红了他的眼睛。
对于这样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他在愤怒,刚才的举动已经是他忍耐的极限。恐惧、痛恨……让我的精神到达了崩溃的边缘,我挣扎起来的同时,他开始啃咬我的脖子、我的肩……像要将我整个人都吞进腹中般,开始了最原始、最野蛮的掠夺。
分不清恐惧或者憎恨,我疯狂的捶打,手脚并用,用上了空手道所有的招式,如同釜底游鱼拼了命的时刻,理智反而分外清明,我专挑人体结构上最脆弱易伤的部位。
我毫不留情。
突然感到鼻梁上一阵剧痛,很快视线被温热而血红的液体模糊了,刺痛而酸楚。我知道眼镜的镜框断了,刮伤了覆盖眼轮匝肌的那一块皮肤,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狠狠一记肘击,胸膛传来一声闷哼,他恶狠狠的瞪着我,而后嘴角露出一个温柔至极却带着丝无奈的笑容,缓缓俯下身,伏在我的肩膀再也一动不动。
我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只怕他突然又发起狂来,任凭对方就这么压在我身上。我身体僵硬着,连动都不敢动,好一会儿,才感到身上的重量越发的沉起来,肺里的空气似乎都快被挤出来了。
我摒住气,小心翼翼的先从他身下挪出自己的双腿,刚一落地,便一下跳开十米之外。
“噼、啪!”被压至的镜片完全碎裂的声音。
我谨慎的观察了好几遍,最后确认,他只是暂时昏过去了。
吃惊之余,我不由有一丝庆幸,然而才刚松了口气,我不免又担心起来。和这样一个家伙待在同一个屋子里无疑是最危险的,但我绝不可能抛下政一给我的公寓再次逃跑,若说把他扔出去的话,我深知以我的力气根本不可能,万一过程中他又醒过来,那真是最可怕的结果。何况这家伙尚在发烧当中……实在不想管人不人道的问题了——他手机里应该有那个叫伊若的少年的电话,要是能让伊若过来接他……可我不会忘记,那少年千方百计想要杀了我,要是知道了我的住处,我还得天天躲避追杀的麻烦。
我想尽了所有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的办法,最后咬了咬牙,转身飞奔进厨房,找到了一堆上次固定家具遗留下的塑料绳,拉开来有十米多的长度。我动作轻快,蹑手蹑脚的行到了床边。幸好……还没醒,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怨恨——可恶!这本来是给我睡的床!
真的很想把他就这么勒死,怀着这样痛恨的心情,我把他的身体跟床一起来了个五花大绑,末了,再打上一个结结实实的死结。为了防止万一,我绕床一周审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才放心步出了房间。
虽然有点难受,但之于他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比起来,这只是十分之一。
想带着床一起逃出去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是一张四个人才能勉强抬起来的钢筋弹簧床。
心情好不容易有些轻松起来,我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却越来越清晰。该不会很严重吧?我有些担心的对着卫生间里的镜子检查自己的伤口。
从右眉梢到右颧骨有一条细细的长痕,还在滴着血沫。
眼球只是有点充血,没有任何刮伤的痕迹。顺着镜子向下扫去,我一眼瞥到了脖子上一块清晰的紫红,血一下冲上了大脑。该死!那家伙留下的吻痕!我的脸顿时涨的通红,恨不得立刻能将它挖下来,手指服从大脑指令马上开始行动,我用力的揉擦那块淤血,却只是让它更加明显。我气的一拳捶在镜子上,那就让镜子消失好了!我不要看到这种东西!
听到一声脆响,似乎什么东西碎了。我吓了一跳,猛然想起这是别人家的公寓,要是把镜子打坏了,我拿什么东西来赔?——又急忙惊惶的检查起来,原来是杯子掉在了水池里。
“呵呵……”我嘲笑出声,觉得自己相当可悲,就像个小丑一样。我要怎么样才能摆脱——
就算是发泄也好,这个人把我逼到了如此悲惨的境界,我扇他两巴掌也是情有可原吧?可是那样起不了任何实际的作用,还会让他醒来,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原本以为,只要能够远远逃开,漫长的时间就能帮我淡忘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灵魂的创伤总有一天终会在岁月的洗涤下被治愈,但是,我无法料想的是,他再一次追了上来——
那双眼睛,对任何人、物都势在必得的野心。
他似乎连我的未来都想要一并掌控——
好恨——我有什么办法,任何的办法,只要能够摆脱——
只要能够摆脱——
我攥紧拳头,咬牙愤懑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了眼镜的遮挡,这张我陌生又熟悉的脸庞轮廓清晰的映入眼帘,目光是痛苦到了无法忍耐却仍要苦苦支撑着的固执,周围静到了极点,几乎可以听见我自己的呼吸。
仿佛很久很久之前就一直压抑在心底深处的一种莫名的阴冷渐渐冒了上来,冷漠而森邪到了极点,清明空阔的脑海中缓缓浮起一个低沉而优雅的笑声,一个字、一个字的轻声细语道——
“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所有的一切都会自动的结束……
再也不必为如何逃脱,黑暗的羁绊而痛苦了……只要杀了他,就不会有可怕的令人恐惧的压力在身后纠缠不清,可以跟那样痛苦的过往一刀两断——
如果没有其他任何的办法,那就杀了他,让一切结束!
我盯着镜子里笑的冰冷邪魅的自己,那仿佛是我却不似我,我的灵魂,被另一个更为强大的精神力所控制了,也许是在他将仇恨一点点灌入我的脑中开始,不,也许……就在更久更久以前,从我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它就在我的血液里,我的骨骼里,我的思想里……我所有的灵魂里!
满脑子全都是那样的声音,“杀了他!”
镜子中的人的目光是蔑视一切生物的高贵以及冷漠,孤傲到了极点的气质。黑瞳深处似有什么涌了出来,那是一种能够操纵万物,睥睨天下的自信笑意。
“这将是你所要踏出的第一步……以后,就是新的人生。”
“命运,只掌握在我的手上!”
只要用刀子……捅进那个人的心脏,等血流干净以后,再把尸体装进大麻袋埋起来,当成垃圾焚烧火化……或者,将他的头割下来,藏在花盆里,再转手卖出去——或者,肢解以后,当成食物放进冰箱——不是没有钱吗?那么吃掉也行!不会有人发现骨头的事情!他来的太隐蔽了,不可能有人发现!这是他自作自受!如果觉得太麻烦了,就把尸体全部搅碎,制作成细胞标本!要不然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扔进医院的福尔马林池子,医学院的学生们自然就会当成实验的尸体!不会有人发现!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还可以就这样,在他昏迷的时候把绳子悬在顶楼连起来,松手后就能够造成跳楼自杀的假象!也可以利用化学的剧烈腐蚀剂将尸体完全腐蚀成液体,全部倒进下水道冲干净——包括罪证,冲的一干二净!
这是他逼你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自责!放开手去做吧!只要他妨碍了你,只要他被你所痛恨,都可以毫不留情的杀掉!然后开始干干净净的人生,只要着个满身罪孽满身黑暗的人不再存在,就可以毫无顾忌,完完全全开始自己的人生!
只要杀了他——不论用什么方法——
脑中的声音越说越快,疯狂的大叫着,大笑着,每个字都剧烈的磨在我的心脏上。
镜子里的人已经半眯起眼睛,笑着,冷漠残忍的眼神,像一种剧毒。
被逼到了绝境——
我恨他,恨他到了那般地步!!
“汐……”
仿佛在极远极远的地方,又像近在咫尺的身旁,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带着痛苦,热切的渴望,充满了魅惑的有些沙哑的声音猛地将我沉浸在不知名空间的灵魂拉了回来,再望向镜中,艳丽却冰冷的眼神已经消失,恢复了,仍旧平静的带点疑惑,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有些疏离淡然带着几分警惕的目光,却是我最熟悉的自己。
脸上的伤痕依旧鲜红,宛若一个咧嘴的狰狞微笑。
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了水中,涟漪过后,再找不到任何踪迹。我不由的感到惊遽,那样的我,真的是我吗?什么时候,我已经变成了那样残忍歹毒的人,也可以那样的藐视生命?
或者说,这双手,也有可能哪一天将染上别人的鲜血?
什么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变得跟他一样?
我快步走到床边,探出手——
那样的问题,我不能想,不敢想,也不想再去思考了——
就像一个残酷可怕的事实,潜意识里,我知道自己又一次逃避。
碰了碰他的额头,指尖传来的高热告诉我,可能有四十度了。
我差点就杀了他。
就差一步而已,我就可以按照那些方法彻彻底底的……
“汐……”
他无意识中又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俊眉紧蹙,表情痛苦,豆粒大的汗珠从额上滚滚落下,四肢在轻轻颤抖,似乎感到了无法遏制的寒冷袭来。
若不是这家伙发烧,或者被我绑上了,恐怕我怎么也无法心安理得的坐在旁边。就差一步而已,过后,远走天涯,再次隐名埋姓也并非不可。他的身体不安的扭动着,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看来那条绳子绑的他相当不舒服,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却被立刻抓住,像生怕珍贵的东西再次逃掉一般。我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挣脱出来,他却又开始喊我的名字,每一句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脑袋上,弄得我无可奈何却烦躁不已。
为什么——这样痛苦也不放手——
被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唤着,我的脑袋都快爆炸了。很想让那家伙就那么死掉算了,可是最后一点良心好歹提醒着我,不要背上一个“见死不救”的罪名,更何况我只要一想到房间里有个尸体的情景就会毛骨悚然。实在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尽管我有千百个理由可以不愿意,但看到生命的脆弱也存在在那样的家伙身上后,便只好翻箱倒柜起来,总算找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急救箱,里面的退烧药还没有过期。
我看了说明书,倒出两粒药丸,装了杯水就给他卡开下巴灌了进去。被我用暴力在昏迷中喂下第一颗药丸后,就算失去了意识,他也死活不肯吃下第二颗,头老是动来动去,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我实在是气的没办法,又怕被我这么一折腾,那个危险的家伙就会醒来,就又给他加了条绳子,这下子,那家伙看起来就像个大粽子。我的耐心也快用完了,从衣柜里翻出一条最厚的被子扔到他身上后,他便更加不舒服了,以挣扎
的方式来反抗我对一个高烧病人的虐待。
剩下的一颗药丸,我掐住他的脖子,用筷子捅了下去。虽然这样有点不人道,但我也是仁至义尽了,谁让他这么倒霉,高烧昏迷的时候碰到我,而不是那个叫伊若的少年。
“哼哼,大概有四十度了吧?”我幸灾乐祸的望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家伙笑道,“反正我已经尽最大的能力了,能否活过今晚,还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说完,我拍拍手站了起来,出去的时候顺便抱上了那台老电风扇。
连床都让给人家了——没见过这么善良的人吧?那样对待我的人能活到现在的估计只有他一个,去睡客厅的我只是把电风扇拿走了实在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我重新将饭热了一下,好不容易终于吃完了。一旁的老电风扇忽悠忽悠安分守己的转着,外面黑沉沉的,大概又要下雨了。
画自己的故事……独一无二的故事——
我对着一大堆的草稿纸乱涂一气后,便自暴自弃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我……不是埃杰罗……
梦中,仿佛隐隐听到灵魂在哭泣着。
第三十章
只有经历地狱般的折磨,才能炼出创造天堂的力量;唯有流过血的手指,才能弹出世间的绝唱。
这句话是谁说的,晓君?
呵呵……不记得了。
那么……我又是谁呢?
我……到底是谁呢?
无法给出答案吗?
身体仿佛被一层暖暖的雾气包裹着,无知无觉的醒来,我慵懒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邪冷漠到了极点的男人侧脸,目光沉静而专注。我的脑神经大概暂时短路了,因为梦中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轮廓,居然楞了一秒钟。同时,微有些低柔沙哑的磁性声音响起,“你醒了。”
!!!
下一秒,我像见到鬼般惊恐的尖叫出声,并像只被烫到的虾子般猛然跳开,猛然清醒。我距离他两米,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的抬高,“你、你、你……”几声后便再也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我昨天晚上不是已经……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无法冷静分析现实情况。
他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抚平被我枕过大腿所以有些皱纹的裤子,漫不经心的收好报纸后站了起来,淡淡道,“别再弄丢了。”说着,他手一扬,一把银色的小巧利器被抛了过来,正好落在我手上。我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天用来威胁他的瑞士小刀,政一放在客厅让我切水果用的。我当即明白过来,大概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不幸被我丢到了床上或者哪里,总而言之,被那家伙拿到了并破解了我的捆绑之术。
我的脑筋飞快的转着,闪过《三十六计》、《百战奇谋》的所有招数。我这样对待那个家伙一个晚上,现在又变成了这种情况,姑且不提以前的怎样怎样,就深谙他性格的金汐芸来说,怎么看都是……落荒而逃比较实际一些!
张思凡是个标准的行动派,所以我当即决断,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冲到了大门口。但更不幸的,我被逮到了,而且是被拽着后衣领拉回去的。后者不怀好意的笑容让我觉得分外刺眼,“别着急,早餐就在桌子上,吃饱了再走。”
他优雅的拉开椅子,霸道而不容违抗,稍加力气将我按在了椅子上。我又惊又恐,又怕又气,以前做过的噩梦悉数回到了脑子里,犹如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进了四肢,我僵在椅子上好半天无法动弹,他将筷子塞到我手上,手一抖,没握住,掉到了地上。他似乎不太介意,重新拾起,到厨房冲了冲再递给我。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瞳,我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那一瞬间,仿佛温柔的玻璃假象碎了一道裂痕,我看见一闪而过的阴沉。
“这是我第一次做荷包蛋,不知道味道对不对。”他垂下眸,语气有些冷然,又添了几分力气摁住我拿着筷子的手,执拗的握至盘前。那荷包蛋已经有些焦了,他夹起一块,“乖!张开嘴!”
我受不了这样的感觉,拗开他的手,自己夹起赌气的咬了一口。我很不客气的张嘴就吐了出来,“这根本不能吃!”
“哈哈哈哈……”
听到我的回答后,他突然放声大笑,奇异的笑声贴着后背传来明显的震动,我不由的感到毛骨悚然。
惨了。
“那以后,便由你来做给我吃好了。”他压低嗓音,“温柔”的在我耳边道,“若这份不满意,桌上还有一袋面包。”我被他吐出的若有若无的热气搞的很难受,稍稍偏开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哪止一袋面包!还有蛋糕、牛奶、巧克力、薯片!居然这么多!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什么时候出去的,我居然一点也没察觉!四十度的发烧难道一点副作用也没有吗?是日本的退烧药药效太强了,还是这家伙根本就是打不死的蟑螂?我现在好后悔,果然养虎为患,后患无穷!真不应该滥发那该死的同情心,直接把这家伙扔到外面去当成垃圾运走就好了,生命力那么强是绝对死不了的!现在倒好,这家伙病一好便恢复了本来面目,我成了引狼入室的倒霉鬼。
“多谢你的好意,但阁下是否可以先行一步?”我刻意礼貌的划开距离,冷冷道。
他眼角微微跳了跳,似乎在笑,“为了让汐答谢我的好意,我决定留下来,看着你吃完。”
我气得差点一拍桌子,终是忍耐住了,暴躁的扯开食物袋子,狼吞虎咽起来。
他凝视着我,淡淡的笑着,冷瞳柔和了许多。在我跟食物过不去的同时,他也在对面拉开了一张椅子,俨然一副主人样,光明正大的坐了下来。糟糕!我发现我的自控能力自再遇到他以后是越来越差了,好几次快被内心的怒火燃成了灰烬,在这样下去,难保我哪一天就会发疯了。
不行!真是气死我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走!”我吼出来的同时,门铃声也响了。我一楞,与他面面相觑。这次他倒颇有自知之明地迅速闪到了门后。我打开门,是那个少年。
他看到我,怔了怔,盯着我的脸冷笑道,“果然,你一直带着假面具。”
嘲讽的目光让我心头有种不安的预感,手下意识的抚摸上面颊,光滑的触感,没有粘腻的感觉……我忘了抹凡士林,眼镜也在昨天被压断了,右眼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结疤了。那家伙……做的够绝!
“那个人呢?”
“你……”我差点脱口而出,问他怎么会和我一样的样貌,但被他下面的话打断了。
“少狡辩了,我知道他就在里面。”伊若冷冷道,粗鲁的推开我,大步迈进客厅。客厅空荡荡的,哪有半个人影。而他找不到人,自然把矛头又对准了我,“你到底想把李爷怎么样!”
这话听得好笑,应该倒过来才对。我哪有本事对那人怎么样,他没对我怎么样就该谢天谢地了。我深刻的反省自己,昨天的那把小刀要不遗失在那里就好了,今天早上我就能看见这两个人绛青柑紫的精彩脸色。他这话一出口,似乎也察觉不妥,又忍着恼道,“他发烧了!”语若寒冰。
原来他已经知道,“那你怎么找到我这里来?”我嘲笑的问,我跟这人无怨无仇,他却一开始就跟我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忍到现在,我也算好脾气的了。若那人能不通过政一找到这里,这个少年便也是同样。虽然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但政一应该无恙。
“你……”他脸色突变,五指收拢移向腰间的黑色皮匣。
动不动就拔枪可不是个好习惯,况我更无耐心跟他拗下去,那人的高烧早退了,他这么喜欢那个人就让他去照顾个够好了,没事别到我眼前晃,省得我哪天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他。我走去拉开房门,淡淡道,“你的人来接你了。”
话落,我看到房内已是空无一人,而窗户却是大敞着,窗帘随风飘起,肆意张扬,心下已明白三分。
“你居然敢骗我!”伊若脸色又变,不过这次他没有拔枪,他举起了手就要挥下。
我很不客气的用力甩开。
“啪!”他被我震的后退三步。
“我不会让人扇第二次。”我冷冷道,“现在请你出去。”
他瞪着我,似气到了极处,刚张口欲大骂之际,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他接起,脸色一变又变,慢慢透了气,才出声道,“……是,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走到门口时,伊若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就像一根毒针飞来,冷气逼人,我不由打了个寒噤。
锁好门后,我走进房间关窗,目光向下望去,竟瞥到那人正站在楼下,正好对上深沉的黑瞳。他朝我抛下邪魅一笑后便至拐角处消失了。
我的心登时不知名的漏跳一拍。
按捺住奇怪的悸动,我拉上窗帘。不……不能认输……那个恶魔几乎毁了我的一生,所有的仇,所有的恨,我都绝不能忘记!否则便会再次被蛊惑,再次让灵魂被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我背靠窗,负手紧拽住窗帘,深深吸了口气。
楼下,隐隐有声响传来。我细听,不由大骇,那声音,我听过——
是枪声!
“嘭!嘭!”
我推开门冲下楼去。
一瀑柔顺的金发在阳光下散落飞扬,宛若透明般即将消失的尽头,是一双冰冷如无机制的蓝宝石。
深如大海。
他昂首挺立,目不斜视,如瞬间定格的绝代风华。
师傅!!
然而,刹过风声的一线流光让我几乎目龇迸裂。我不顾一切纵身翻下,硬生生将他撞开。
那粒子弹穿过我的发间,离动脉只有分毫之差。那双黑眸仿佛结了冰般,将所有惊愕、难以置信、狂怒收敛的一丝不见,却如极风暴汹涌前平静的海面,死死的盯着我。如将我整个人生生冻结。
我才注意到他身前的少年,捂住小腹的手已被染红,还有不断的深红溢出指尖。一缕鲜血自他苍白的唇瓣滑下,那少年冷冷的看着我,嘴角仍噙着一丝嘲笑。
我忽然意识到刚才的那两枪是谁开的,震惊至极转身望去,kin正从地上爬起来,优雅灵活的身手,没有一点负伤的痕迹。他的手上,握着一把特制枪。
怎么可能——
心跳开始毫无预料的加快,我无法喘气。
心好痛。
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师傅是这样的人!
就算在教父告诉我是克隆人的时候,就算那些日本学生欺辱我的时候,就算在野田教授要玷辱我的时候……都没有这般如刀生生剜下的痛楚!
“你知道,希望你死的,并不只我一个。”kin冷笑道,目光狂乱坚定,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冷酷的神色,像一个真正的杀手。那双蓝瞳冷冷的望着伊若,一字一顿,“是、你、背、叛、了、乔、非。”
下一秒,一丝温柔残酷的笑意自他唇上淡开,轻若微风,“不过,仍是多谢你的情报,让我得以杀了他。”
字句却清晰圆润,我被他的话震住了,心头一片混乱。所有零碎的故事情节就像骤然崩溃的大厦,建筑物下的人们,面对坍塌的一刻,惊惶失措,恐惧胜于死亡。
少年闻言,笑容更深,只是隐隐透着苦涩凄凉。我注意到,他始终没有拔枪。
那人亦是,垂眸间,冷光流过。轻吐二字,“愚蠢。”
话才落,像无法支撑庞大虚弱的身体般,伊若松开手,缓缓倒下。
“汐,我的子弹用完了。”kin在我耳边轻笑道,声音刚好只够我一个人听见。我不明白他告诉我这样一个致命情报的意义,只是执拗顽固的挡在他身前,像当初保护我的另一个朋友。
那人按住枪把,却始终忍耐着没有举起。他的目光就像用匕首在一刀一刀分割着我的身躯,如被凌迟。
“然后呢?”我气极居然平静,“枪内还有最后一发子弹,等我松懈后便趁机开枪吗?”
“……呵呵,你知道我不会杀你。他也不会。所以,你才挡在中间吧?”他轻轻的笑道,声音骤然降下几度,“但你更须知道,我绝不会放过菲尔。任何一人。这……是你的决定吗?”
不要杀人了——
不会让你再杀任何一人——
我咬牙,点了点头。
“很好。何荠也曾经这般对我。”kin笑道,“只是最后一次……下次见面,对你,我也不会留情。”
说罢,人即远去。一如来时的潇洒。如我与他的距离,一去不返。
我的脚一软,几乎瘫倒,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躯壳不再有任何知觉,艰难的挪至伊若身前,他的时间越来越少,面如白纸,气若游丝。
那人抱着他,仿佛俯首与之对视,头也不抬的平静道,“……你怎么回来了?”
没有半点质问,语气淡然,如讨论毫不关己的问题。声音却低沉的冰冷,仿佛敲在冰雪凝结大地上的铮然金属质。
我只能苦笑,“他还能坚持多久……现在,送去医院的话来得及吗?”
“多亏了你的好师傅……子弹里含有剧毒物质。”他语微讽,我不由一震,象是胸腔硬生生地被人剖开,伤口重新开始发霉,溃烂。此时,伊若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睛似要滴下血一般,却直直地望着我,深含笑意,道不清的讽刺,目光透出疲惫却清澈的扎入我的灵魂。
和煦的阳光下,无穷无尽的冷意。仿佛许多年前隐藏起那巨大的厌恶再次摆在眼前,却不得不面对的尴尬,我被逼得有种无法遁形的憔悴。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只是你的替身……”他轻轻开口,光彩在白皙的脸颊上渐渐消退,那语气虽轻,却字字句句刺在我的心脏上,“然而,今后……你才是我的替身……”
无法拔出的刺却慢慢深入,几乎令心脏停止了跳动。
他阖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最后一次的扑翅,抖落的细碎阳光,仿佛在笑。
能够感觉到的,一点一滴的冰冷渗进了我的肌肤,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死亡。
无法承受的重量让理智这一瞬间全然崩溃,我开口,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让我一直坚定的事实被撕成了碎片,漫天飞舞。
只有苍白痛楚的声音,平静的徘徊。
“我们……去荷兰。就十天……好吗?”
离开这里——
忘记这一切——忘记所有的身份——
你不再是菲尔的首领——
远离——
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的地方————
而我……
黑瞳静静抬起,凝望着我,仍旧是无法猜测的深渊。
幽夐而清明。
没有只言片语,我知道,他已经默许。
让这一切,好好做一次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