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程子青的出手搭救,引来传闻无数。
他跟严冬住在一起,本来就引人注目,更何况他从不插手江湖事,这次却亲自出面请了胖根叔出山。
流言甚嚣尘上,越来越不堪,等到叶香山回国,程子青连孩子都给严冬生出两个。
当事人对此态度完全不同。
严冬又是受用又是生气。受用自然是因为他在现实里得不到程子青,流言里拥有一把也是好的;生气则是因为子青好心帮自己的忙就被编排成这样,简直无辜至极。
他不止一次为此大发雷霆,引起地震无数。小弟们本来还抱着玩笑的态度看待这件事,见他反应如此激烈,也不敢再提。
私底下他们却觉得,自己老大要是不跟程医生发生点事才叫奇怪,多少人盯着这位美人得不到手,他近水楼台却还不得月,除非是傻。
程子青对这些琐事则一贯是置之不理,哪怕每日流言里来去,也一身轻松,丝毫不为所动。
叶香山在国外呆了大半月,好容易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把子青叫过去。
子青傍晚准备晚饭时接到电话,青菜往盆子里一扔就过去换衣服。
严冬见他眉头紧锁神色严肃,心里虚的要命,几次开口想说什么都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憋得满脸通红,便秘一样。
直到子青差一步出门,他才破釜沉舟般一吸气,叫道:“子青!”
程子青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要是香山大哥问起什么,你就说都是我的错。”严冬磕磕巴巴,几乎咬着自己舌头,“他不要你……我、我要你!”
程子青无奈地嗤笑一声,理都没理他,甩门走人。
严冬狠狠拍自己脑门,唇角却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传言传得更过分一些也未尝不好,叶香山一气之下甩了子青,他刚好接手。
到时候谁还管国内什么样,他搂着子青回东南亚过逍遥小日子要紧。
程子青不知道严冬这些隐秘的心思,他牵挂叶香山,进了叶家别墅就轻车熟路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询问管家叶香山身体近况。
叶香山这次去美国明着是为表妹结婚,实际是去寻医。
他的病反复发作,已经快瞒不住人。如今形势危急,他重病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就会引起动荡,到时石诺篡权易如反掌。
所以他要去美国寻医求药,即便无法根治,也要找到有效办法抑制病情。
而之所以这么着急叫程子青来,就是要跟子青汇报结果。
叶香山刚飞跃重洋,神色间有些恹恹的,背对着阳光坐在椅子上出神。听见子青敲门,他抬起头笑,打趣道:“挺快的嘛。”
程子青应了一声,问:“怎么样?”
“买了口服药剂和点滴,而且每个月那边会有专门的医护人员过来给我检查身体,制定下一步治疗计划。”叶香山轻描淡写,“问题不大。”
“能根治么?”子青关心的是这个。
叶香山神色间略带迟疑,说:“很难,但是……有根治的先例。”
子青冷哼一声,说:“那你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治好了再回来啊!”
语气严厉目光谴责,几乎要发怒。
叶香山生平很少害怕什么,偏偏子青生气就是其中一件。
他狗腿地倒水端茶,拽子青到沙发上坐下,说:“我这不是怕出点什么事么?你看,我前脚走,石诺后脚就难为严冬了吧?要不是胖根叔拦着,咱们现在都在严冬追悼会上呢。”
听他这么说,子青心里却“咯噔”一下。
自己搬救兵的事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这也难怪,胖根叔看上去憨厚,但很懂居于人下的本分。求情的事,无论子青有没有跟叶香山汇报,他都要报备一下,免得在叶香山心中落个自作主张狂妄自大的印象。
只是……
“既然这件事你已经知道了,那底下都有些什么传言,你也应该听到了?”子青不无讽刺。
叶香山禁不住笑了起来。
“版本众多,情节离奇。我都忍不住想问问石诺,你要变性为严冬生子的桥段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他一边笑一边观察子青脸上异彩纷呈的表情,觉得这真是乐趣一桩。
程子青一巴掌把他拍开,叹了口气说:“石诺肯定是被气坏了,否则怎么能纵容手下使出这么下流的手段,况且……这又伤不了我。”
“他们是伤不了你,我却能。”叶香山忽然抓住他的手,语气严肃,“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这种事,如果我有一点点相信,那严冬就完了。”
“香山,严冬正在着手转移他在东南亚的生意!”子青脱口道。
子青说话向来三思,很少脱口而出什么,除非他是真的急了。
叶香山目光微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说:“我知道。”手指收紧,攥住子青的手掌,“你早就告诉我了。”
程子青一怔,微微耸起的肩膀霎时放松下来,思维有那么几秒钟的混乱,飞速掠过的思绪让他抓也抓不住。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坦承道:“香山,我跟严冬做了。”
“我猜到了。”叶香山松开他的手,那被紧紧攥过的地方留下条条红印,“感觉如何?”
“感觉……不错。”子青低着头,叶香山注意到,他的耳廓微微红了。
“那不是很好么。”叶香山强逼着自己挤出一个微笑,牙根却紧咬着,怎么也放松不下来。
子青目光游离,心口堵着很多很多话,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更显得慌乱:“香山,如果我爱上别的人,怎么办?”
叶香山耸耸肩,抚着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
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竟然有了一丝惊慌逃避的神色。
“我早有准备。”叶香山故作轻松地一笑。
子青无助地看着他,却发现他并不像在开玩笑。迷茫的情绪渐渐从心底升腾,浮现在脸上。他下意识地抓紧叶香山抚着自己的手,眉头像打了个结一样拧了起来。
“不……”他轻轻靠向叶香山,习惯性地寻找那个让他舒服的位置,却怎么也找不到。情绪有些烦躁,他不停地蹭着叶香山的西装,直到将那上好的面料蹭皱,才稍稍罢手。
“我想,”他闭上双眼,轻声低喃,“我还是不要冒险了。”
32)
程子青认床,每次在叶香山家里睡过第二天都头重脚轻精神不济,所以起床的时间也会更晚一点。
他醒来的时候叶香山正要出门,见他睡眼惺忪,叶香山脚步停了停,笑道:“昨夜如何?”
程子青一愣,淡淡道:“腰酸背疼。”
叶香山便也跟着暧昧地笑起来,说:“那你去睡个回笼觉吧。”
他摆摆手,拉了拉太过宽大的睡衣,有气无力道:“不了,我去洗澡。”
两个小时后,消息传遍整个谨义帮。
香山大哥气量大度,跟程医生重修旧好,两人小别胜新婚大战三百回合,搞得程医生腰酸背疼,甚至穿错老大睡衣。
哦哦,看来就算有孩子,那孩子八成也是老大的,跟严冬没关系。
程子青到底没有洗澡,而是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才叫叶香山的新司机把自己送回家,一进门,家里寂静无声。
严冬不在。
他的势力正往国内转移,热火朝天如火如荼,他本人更是像装了电动马达一样恨不得日日忙够十六小时,这时候不在家中也很正常。
事实上,程子青觉得他每天竟还能坚持回家与自己一个桌吃晚饭都很难得。
他把叶香山的病例小心藏好,肚子有些饿了,便寻思着到厨房给自己煮点面。一进厨房,整个人愣了三秒。
豆浆油条摆在桌上,连茶叶蛋都剥好了壳。
他失笑,摸摸豆浆,已经凉了,再捏了捏油条,更是冷硬。
严冬一看就是从来没为谁做过这些,他就不知道把豆浆油条热在锅里,茶叶蛋用热水泡着,或者写张爱心字条告诉自己,他是如何细心准备,再嘱咐几句当心身体我很挂念你,达到目的易如反掌。
程子青坐在桌旁,就着凉豆浆吃完一根冷油条,然后掏出手机给严冬打电话。
“中午有时间吗?”他开门见山,“我请你吃饭。”
33)
严冬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早了半小时。
自从上次激情一夜,程子青足足半个多月没有理他,平时见到虽然也会打招呼,但态度的冷漠却瞒不了人。
所以子青突然的来电好似圣上隔了许久终于翻他牌子,再约他吃饭,简直像要恩赐雨露了!
子青到时,他早已经打好腹稿,今日由哪个话题切进,在何时换另一个更开心的话题,最后以哪个话题结尾可以把气氛推向高潮。
甚至包括自己给他倒酒的姿势,剔牙时是否要以手掩唇等都一一想到。
子青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风尘仆仆坐到严冬对面,把过来问餐的服务员打发走后,将手里一份文件夹交给严冬,直截了当:“今天找你不是为私事,是为公事。”
严冬满心的欢喜顿时化作一江春水,滚滚东流去。
但他毕竟有一颗淬炼过八年的坚固神经,伤心不过三秒钟,立即又因为子青肯与他商讨公事而开心起来。
他接过文件夹,打开封口,往里头看了一眼,随口问:“这是什么?”
“石诺跟沈总裁接触的证据。”子青说,“包括他们见面的照片,来往的邮件及通讯记录等所有能证明他们曾经有过来往的证据。”
严冬“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表情:“子青,你怎么会有这些?”
“严冬,你明知故问。”程子青平静地看着他。
程子青有他自己的人脉,这点严冬早就知道。
只是他一直选择性失明,打定主意子青不说他就一辈子不做声,如今子青肯坦承,他也不用装傻。
严冬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柔和:“子青,以后不要插手这些,好好治病救人。况且凭借这些也扳不倒石诺。沈穆岩死了,死无对证,他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说是我们蓄意诬陷。”
“我知道。”子青捏着勺子,一圈一圈地在盘子中心画圆,忽然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严冬,我记得你出国是因为帮远山会的大佬砍了个人?”
严冬不知道他为什么提起这个,但所说的确不假,于是道:“对,大佬姓江,名江文久,七年前死了,被人一枪打在脑门上。”
“我听说,是他给了你钱,让你有资本在东南亚立足,然后挣下这么大家业?”程子青继续问。
这话说的也不假,江文久的确给了严冬一笔钱让他生活,但那些钱仅仅只够严冬立足,他真正在东南亚创下一份家业,靠的还是自己。
重义肯干能拼命,这样的人谁都愿意交,谁都愿意帮一把。
严冬觉得他话中有话,却又猜不中他的心思,只能顺着他的话点点头,心想他反正不会害自己,自己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后来江文久死后,他的遗孀和独子逃去美国,饥寒交迫的时候是你拉了一把?”子青放下手中的勺子,两手臂交叠,抱在胸口。
江文久出事后远山会几近分崩离析,众位堂主为抢大佬的位置杀红了眼,一夜之间几起血案,警察逮到的嫌疑犯关满看守所。
江文久的妻子林瑜是个没主见的女人,她害怕这些人会害她和她当时只有四岁的儿子,于是暗地里求一位族叔送她们娘俩去了美国。没想到族叔在国内死于非命,她们孤儿寡母无以为生,快活下不去的时候机缘巧合联系上严冬,严冬二话不说答应每月供给生活费和孩子学费。
“没有文久大哥最开始的资助,就没有我现在的生意,所以我给他们娘俩多少钱都是应当的。”严冬诚实回答。
程子青早就料想到是这个答案,于是顺势道:“那如果江家母子大难临头,你是不是也会救他们一把?”
“当然!”严冬受不了打马虎眼,干脆直接问道,“子青,你想说什么?”
“我想劝你快去看看他们吧,”程子青忍不住嘲讽地笑起来,“他们已经背着你这个恩人回国了,现在就住在江家老宅。”
34)
江家老宅在市内算是著名建筑,因为祖上曾经藏匿过抗日联军,所以获赠了块牌匾表明功勋卓著。
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出了江文久这个黑道大哥,只能说这里的确是块宝地。
严冬几乎在知道林瑜回国的下一刻就到了江家老宅。
江家老宅虽然年头久,却常年翻新,所以如今看来仍旧是一座漂亮的暗红色欧式尖顶小楼。严冬独自开车到此,下了车,礼貌地按响门铃,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询问:“您好,请问找谁?”
是个年轻的女声,大约是林瑜请的佣人一类。
严冬礼貌答道:“您好,我叫严冬,找这家的女主人。”
里面应了一声,片刻沉寂后,门打开了,林瑜一身黑白花纹改良旗袍出现在门口。
林瑜当年是道上著名的美人,因为家境不错,哪怕是人人穿的确良的时代,她也一身旗袍,婀娜生姿。后来严冬在美国见到落魄不已的她时,她身上仍然穿着件半旧的旗袍,只是开衩到大腿根部。
她实在养活不起自己和儿子,又不懂英文,只能站红灯区。偏偏她放不下最后的自尊,嫖客摸她几下她躲来躲去,激怒了对方,被直接按倒在地,差点当街强奸。
严冬为她打翻一街肌肉结实身材高大的黑人白人,救她出了苦海。
林瑜比严冬大上四岁,仍旧风姿绰约,靠在门上缓缓地吞吐眼圈,烟雾迷离里,更显得她整个人有种飘渺的美丽。
“冬子,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林瑜对他笑道,“快进来吧。”
严冬每次看到她的笑都禁不住头皮发麻,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笑着进了门,坐到沙发上。
林瑜坐在他身边,亲自为他沏二道功夫茶,眼神如丝,笑意嫣然。严冬却更觉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就想后退。
究其原因,大约是他对程子青用情太深,山盟海誓的过程早就省略,直接过渡到守身如玉。
林瑜沏好茶,亲自将茶盅交到他手中,小指暧昧地划过他手心,笑容偏偏很是端庄,叫严冬不知作何反应。
他向来不懂应付女人,一口将茶饮尽,干笑道:“嫂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小宁呢?”
严冬问的是她儿子,江宁向来喜欢他,如果知道他来不可能不出来迎接。
“小宁上学去了。”林瑜给他换了一杯,轻声道,“我们上个月初才回来,走得太急,没来得及通知你,本想安顿下来再说,没想到你先找来了。”
严冬环顾了一眼整整齐齐的江家大宅,冷笑道:“那嫂子安顿得也够慢的,两个月了还没安顿好。”
林瑜只是笑,却不说话。
严冬见她刻意回避,心里更是冒火,直截了当问道:“嫂子是觉得我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说都不跟我说一声就回国?”
严冬自认,金钱方面他从不曾亏待,该有的关心也没有减少,甚至会在每年江文久儿子生日的时候飞到美国陪他度过。
林瑜要回国绝不会是因为他。
况且江文久为了上位干了很多不道义的事,江湖规矩父债子偿,如今想要他们独生子江宁命的人能从市中心排到市郊,不是这个原因,林瑜当年也不会闹腾着要出国避风头。
可她竟然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回来了,且无风无浪地过了近两个月,甚至放心儿子去上学。
林瑜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冬子,你一向对我们母子很好,我很感激你,但我回国当然有我的原因。”
“什么原因?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严冬问。
林瑜摇摇头,神情间透露着说不清的苦涩,轻声说:“你帮不上忙的,冬子,你都不管我们了。”
严冬心中一抖,自己近几个月来日日与程子青相处,早就乐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当然顾不上他们母子。
“嫂子这是说哪里话。”严冬说,“文久大哥对我有恩,我照顾你们是应当的。”
“我就知道,你一直是因为文久才对我们母子好的。”林瑜微微拧紧漂亮的眉,叹道,“我没有本事,没办法给小宁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只能靠你养着。唉,他总是对我说,他早就忘了爸爸长什么样子,要是严冬叔叔是他爸爸就好了。我一边笑他傻一边想,你给我们吃给我们穿,可不就像是当家人一样么。”
“嫂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严冬赶紧撇清。
林瑜“扑哧”一笑,道:“看你紧张的,我开玩笑呢。不过这几天小宁听别人跟他说他父亲的事,常常跟我说,他长大了也要像爸爸那样,一人挑起一座城。”
严冬目光骤冷,不客气地问道:“嫂子,谁跟小宁说文久大哥的事来着?”
他一直禁止跟江家母子接触的人提起任何江文久的事,也从来不肯向江宁说明自己是做什么的,只为他能平安长大远离黑道,现在是谁,故意来误导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林瑜探身将他手中渐冷的茶盅接了过来,开得略低的衣领露出美好的胸线,再明显不过地说明她的引诱。
严冬忽然觉得一阵厌恶,干脆不假辞色,直接向后挪了一下,道:“嫂子究竟是为什么回国?又是借什么人的力回国?而且回国后还能瞒我这么久?”
“严冬,你信我,知道这些对你而言也没什么作用,徒增负担而已。”林瑜缓缓靠过来,柔软的右手缓缓攀上他的手臂,“严冬,嫂子只是为你不值,你就不觉得委屈么?你能力不差,却还屈居叶香山之下,听他的号令。你难道就不想像文久一样,一呼百应,做本市的一个传奇?”
严冬想抽回手,林瑜却抓着他的手臂靠上来,猫儿一般在他胸口磨蹭:“嫂子不会害你,嫂子会帮你……只要你愿意,文久的一切都可以是你的。他的人,他的势力,他能达到的成就……”
江文久创建的远山会在本市辉煌的时间不到十年,却立下一个快速上位的神话。远山会帮众在极短的时间内飙升,也在江文久死后迅速瓦解,可据严冬所知,远山会一直在寻找死灰复燃的机会,却缺少一个具有号召力的领头人。
他不愿林瑜回国的一个原因也正在于此,江宁年幼林瑜弱质,容易被有心之人利用。
现在看来,她应该已经被煽动了。
“嫂子,请自重。”严冬猛地推开她,脸色严肃,“我再问你一遍,你不肯告诉我是谁帮你回国的,对不对?”
林瑜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嗫嚅道:“我想回国自己就能回来,找人帮我做什么?严冬,你弄疼我了。”
严冬站起身,边整理衣服边道:“嫂子,我很久之前就跟你说得很清楚,我之把您当嫂子看待,现在我也不怕实话告诉您,我心里头有喜欢的人,我们现在在一起,很好。”
林瑜的目光有片刻阴鸷,但马上又变得柔情似水:“冬子,你是嫌嫂子嫁过人生过孩子?”
严冬摇摇头,道:“他也不是什么完美的人,可喜欢和不喜欢根本没那么多为什么和嫌不嫌弃。对不住嫂子,您的厚爱我无缘承受,先走了。”
他礼貌地点点头,走到门口,林瑜却忽然厉声叫住了他。
“严冬!”林瑜抱着手臂,骄傲地像不能被轻视的孔雀,“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我这里来,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还会把我掌握的东西全部给你,帮你成为当之无愧的大哥。”
“嫂子,不用了。”严冬耸耸肩,道,“感谢你给我上了一课,让我知道永远也别小看女人。我会防着你,还有你那位奸夫的。”
说完,他指指胸口,转身出门。
林瑜气急败坏地瞪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关上门,那张由于生气而扭曲的脸孔才渐渐冷静下来。
她低下头,顺着领口看过去,双乳之间那隐秘的地方藏着一枚深红的吻痕。
严冬一路风驰电掣开车回家,心里不停念叨着程子青的名字,仿佛这就是那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咒文。
打开门,那个人果然在家。
他喜欢在傍晚搬躺椅到阳台躺着看书,困了就睡一会儿,心情好就沏一壶茶。
如今,他舒展四肢,厚厚一本外文小说扣在胸口,正睡得悠然。
严冬轻手轻脚走到他面前,傍晚橘黄的余光下,他像被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每个毛孔都晕染出温柔的气息。
严冬想,这才是真正的美好。
他低下头,将自己的唇轻轻贴在子青的唇上。
迷糊中,子青觉得自己的呼吸仿佛被什么阻住了,不自在的感觉越来越重,唇被迫分开,一个湿漉漉的东西卷入口中……
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想将严冬推开,却被压得更紧。舌尖被深深地纠缠,口腔内壁传来一阵阵麻痹的感觉,让他有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严冬一直吻了许久才肯放开他,本来已经做好了他一拳打上来的准备,垂着头等了半天,意料中的激烈反应却迟迟没有来到。
“香奈儿倾城之魅?”程子青讥讽地笑道,“林瑜年纪一把,倒是紧跟潮流嘛。”
严冬一愣,程子青已经冷冷地推开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朝屋里走去。
“下次吻我之前,记得洗掉你身上别的女人的香水味。”他头也不回地说。
严冬呆住。
好半天,他才一脸惊喜地追上去。
“子青,你……你是在为我吃醋吗?”他大声问。
35)
如果不是程子青提醒,严冬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身上沾了林瑜的香水味,确切来讲,当林瑜靠近他的那刻,他甚至没察觉出香水的味道。
也许是香味浅淡,也许是自己更着急如何躲开她,也许……
但子青却注意到了,不仅注意到了,还为此对他恶言恶语。
严冬简直巴不得他再恶毒点,骂得他狗血喷头,他会高兴得飞上天。
但程子青只是回过头,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嗤笑道:“我没那么无聊。”
一整晚程子青都没有再理会他,连晚饭都潦草用一锅面条打发,吃完饭闷声不响坐沙发上看电视。
严冬委屈极了,饭都没吃就钻进浴室洗澡,浴液打了三遍,坐到子青身边仍旧引得他皱眉。于是继续去洗,一整个热水器的水都洗完,身上都快洗秃噜皮了,还是没哄来程子青半分好脸。
他哈巴狗一样缩在沙发角落焦虑,对着电视上的女主持咬牙切齿,心想子青何时品味大变,竟然喜欢看这种胸快挤到脑袋上的低俗女人。
程子青却忽然站起身,走进厨房。
严冬吓了一跳,以为他情绪酝酿到极致终于下定决心要为下午的吻痛下杀手,赶紧跟过去,发现子青不过在洗桃子,于是摸着脖子微微安心。
情人眼里出西施,严冬摸着摸着自己的脖子就想起那日把程子青的锁骨一寸寸舔过的美好滋味,小腹一阵收紧,只觉得欲火焚身。
恰巧程子青桃子洗完,端着果盘经过他身边。
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程子青的手臂,力气使得太大,一果盘桃子洒落半盘。
“子青,我想跟你做。”他说。
程子青的瞳孔蓦地张大,片刻才渐渐冷静下来,仿佛很仔细地想了想,道:“就一次。”
36)
“嗯……”
缠绵到隽永的深吻热烈地鼓动着脆弱的口腔黏膜,吮吸的力道像要将他拆吃入腹般强硬。
程子青高扬着下巴,嘴巴被迫张大,迎接那灵活的舌。齿列被一一舔过,舌尖也被吸得酥麻,可接吻的感觉如此美好,让他竟然有些沉迷。
心脏像跑过一列火车般,轰隆轰隆地跳动着,过于激烈的刺激让他有种下一刻心跳就会停止的错觉。
严冬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地深吻着,温热干燥的手掌在他的胸口游动,恶意地牵扯住胸前两点乳首,扭转,揉捏,满意地看到那本来软弱的存在变得充血挺立,然后放开他的舌,一口含住。
“啊嗯……”
子青下意识叫出声来,小腿不由自主地绷直,下身最脆弱的地方微微勃起。
严冬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用牙齿轻轻咬住他的乳首,舌尖反复搔刮着硬挺的尖端,右手顺着小腹一路向下,滑到双腿之间,两指轻轻夹住子青刚刚抬头的分身。
子青抗拒地把手搭到他肩膀上,却毫无躲避的力气。严冬坏心眼地咬着他的乳首一拉,他尖叫一声,反而条件反射地挺起胸,将自己送到他怀里。
严冬毫不推辞,紧紧地将他抱了个满怀,右手五指成圈,包裹着他的分身,缓缓地动作起来。
子青被扶着肩膀半坐起来,深深地与严冬接吻。那人一边吻他,右手丝毫不停,速度却是折磨人的慢,一下一下,让子青心烦意乱。
“快……快一点……”他转过头,将脸埋在严冬的颈窝里,语不成句。
“遵命。”
严冬深刻让他体会了什么叫快。
开始的时候,子青还能感受到手指的律动,到后来却根本感觉不到五指的存在。那浑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最大程度地感受着外界的刺激,并且诚实地反映在硬度和热度上。
“满意么,这个速度?”严冬低下头,暧昧地含住他的耳垂,声音近得敲打着耳膜。
子青无力回答,他浑身紧紧地绷直着,尤其是大腿根部,简直像被打了石膏一般动弹不得,稍微一用力,就是一阵被电击的感觉涌上头顶。
子青在这方面的经验少之又少,平时有了需要,也只是草草撸动几下射完为止,从来不知道原来手上的花样竟然如此之多。
“啊哈……”
拇指反复擦过顶端的小孔,指甲更是作祟般逗弄着两个胀满的玉袋。子青甚至无力思考,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想要射精的念头。
抓住小臂的五指渐渐收紧,严冬知道子青已经到了极限。他变换手势,食指和无名指夹住根部,快速地向上一捋……
“啊——”
浊白的液体喷射而出。
子青浑身脱力地仰躺在严冬怀中,任由严冬把自己平放在床上。呼吸乱得不成样子,每一下都牵动着整个身体。
“哈!”
下身忽然一阵湿热,他下意识耸起肩,弓着脊背望过去。
严冬竟然将他刚刚疲软下来的性器含入口中!
“严冬!”他紧张地大叫,“不是说只有一次吗!”
37)
严冬无辜地眨眨眼,装二百五:“这一次难道不是我的一次吗?”
“不是!”子青伸手抓住他的头发,那人却又低下头,舌尖快速地划过尖端,引来他一阵战栗,“滚……滚开!”
“不滚,有本事你把我踢出去,否则休想。”严冬不是耍无赖的人,但耍起无赖就不是人。
还是人的子青自然斗不过不是人的严冬,况且他刚刚射精四肢酸软,只能认命地叉开双腿。
严冬这个人,严格说来是个认真的人,这认真的态度不仅体现在生活中,更体现在床上。
他用舌头仔细描摹着子青的形状,从根部到顶端,每一寸都不放过。感受着子青因为自己而动情、勃起、产生快感,堪称世界上最快乐的享受。
浊白的液体自顶端一点点滴落,他毫不嫌弃地尽数舔进口中,甚至用舌尖刺激着敏感的小孔,逼迫它冒出更多的液体。
灭顶的情欲让子青不由自主地想并拢双腿,可严冬用力扳开他的膝盖让两条腿叉开到最大,不允许他对自己有一点点拒绝。
小口小口的亲吻散乱地落在分身之上,每一下都仿佛带着酥麻的电流,让子青想要舒服地乱哼。可理智仍旧能够支配他的身体,他咬紧牙,把头偏向一边。如果说第一次硬起时毫不克制自己的呻吟是因为觉得只有一次而已的话,那这次的克制,就等于他在向严冬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暗示对于严冬而言太难懂了,他反而觉得是自己不够卖力,唇舌的刺激反而不如耕耘多年经验老道的右手。
于是他低下头,将子青的脆弱整个含在口中,每一下都直插喉咙深处。湿热的口腔内壁全方位刺激着子青的感官,让他几次克制不住,尖叫冲到喉头。
但还是没有叫出声。
严冬有点郁闷了,深喉的刺激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抗拒,难道子青天赋异禀?
他在几个深深的吞吐后松口,舌尖顺着分身向下,湿漉漉地滑到两枚玉袋之间,张开嘴,将其中一个含在口中。
“嗯……”
性器刚刚脱离那种简直让人快乐得膨胀的感觉,肿胀的囊部又受到同样的刺激,子青再也无法克制,哪怕是低如蚊讷的一声浅吟,一旦出口,接下来的声音就再也无法克制。
“嗯……哈……”
声音仿佛催情剂般在室内一声一声响起,严冬心满意足,于是更加勤奋,不停地将囊部换着含进口中,灵活的舌绕着外皮打着圈圈。
情欲仿佛临界的热浪般一波一波冲击着子青的理智,他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心思,放纵地随着严冬给予自己的刺激或呻吟或大叫。
即使眼睛睁开,面前也一片模糊,耳边只有自己羞耻的叫声和淫靡的吸吮声。子青自暴自弃地伸出手,抓住严冬的头发,引导他舔上自己的分身。动作被身体里最原始的欲望驱使着,他需要严冬来满足,他只要严冬来满足!
“哈……哈……啊!”
他痉挛似的猛地挺腰,炽热的种子一丝不落地喷洒在严冬口中。严冬喉结耸动,毫不犹豫地吞吐,将来自他的一切完完整整纳入腹中,仿佛将他整个人完全占有一般。
第二次射精的刺激比第一次来得更加猛烈,子青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迷迷糊糊感觉到严冬搂上自己的腰,将自己翻了个身,也只能顺从地趴跪好。
臀部高高抬着,两腿仍旧叉开到最大,拉动着大腿根部一阵酸软地钝痛。他听之任之地闭上眼睛,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本以为今夜这甜蜜的酷刑终于即将过去,却没想到——
“啊!”
38)
小穴忽然被恶作剧般搔刮了一下,湿润的舌凑上来,沿着紧闭的褶皱画着圈。子青的腿瞬间软了,整个人无法控制地趴倒,被严冬扶着腰捞起,继续用舌头给予他尖锐的刺激。
“严冬……严冬……停下来!”哪怕是刚刚被迫射精的那刻都没有如此颤抖,子青如今的话,隐约带了点呜咽。
严冬顺从地停了下来,从后面抱住他,不解地问:“怎么了,子青?”
他刚刚即便有抵触,但因为的确爽到,所以并没有过于挣扎。但此刻严冬却能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抗拒心理。
就像第一次时一样,他在害怕。
子青的身子软下来,侧躺着翻倒在床上,肩膀微微发着抖。严冬从后面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琢磨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吻着他赤裸的肩头,追问道:“子青,我让你不舒服了吗?”
程子青缩了缩脖子。
严冬没有让他不舒服,甚至于他让他领略到性爱的另一种高潮。即使他有抗拒,也不过是别扭的自尊心作祟。实际上,他非常享受严冬的服侍。
“不是?”严冬猜测着,更紧地抱住了他,“那是为什么?你不愿意跟我做了?”
程子青闭上眼睛,轻声问道:“严冬,你不觉得脏吗?”
严冬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他在指什么。
“难道从来没有人为你口交过吗?”他失笑。
程子青没有回答,这已经是默认。
严冬没有想到,程子青跟严冬交往这么多年,两人看起来感情也非常好,但彼此竟然从来没有为彼此口过。
除非他们看着彼此就能满足,否则只要上床,就绝对不可能只有肛交一种性爱方式。
严冬心里打了个突,却不愿多想,手臂收紧,对怀里这一张白纸说道:“子青,我为你口交,舔你那里的时候,你舒服吗?”
程子青愣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只要能让你舒服,对于我而言,什么方式都无所谓。”严冬闭上眼睛,嗅着他颈窝里一点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味道,轻声道,“况且我为什么要觉得你脏,我觉得你好极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再干净的人,刚生下来的小孩子洗一百次澡都没有你好。”
程子青颤了一下肩膀,似乎是被他逗笑,然后放松身体,缓缓地靠在他怀里。
“严冬,其实你这样对我,是因为喜欢我吧?”他问。
严冬牙根一撞,瞬间觉得哎呀妈呀祖宗你原来心里明镜似的耍着我玩呢,可转念一想他原来时时刻刻记得自己对他这一片心,又美滋滋的了。
“呃,简单概括是这么个原因。”严冬说道。
“那你刚刚这样对我,自己不是也忍得很辛苦?”程子青又问。
严冬惨兮兮地看了一眼自己早就充血膨胀的二哥,无奈道:“是很辛苦。”
“那你还不赶紧做?!”程子青忽然发怒,“做完就给我滚出去!”
“遵命!”严冬傻乐着扳过他的脸,吻了上去。
39)
舌尖被挑逗地吸吮着,仿佛要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一般。灵活的手指顺着脊柱向下,缓缓潜入凹陷的深处,轻柔地摩擦着紧闭的蜜口。
子青被吻得云里雾里,舒服得很,忽然下身一阵刺痛,疼得他下意识一咬牙,严冬“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祖宗,你真咬啊!”严冬一个劲吸溜口水,每一口都有血腥味。
子青没理会他,指指床头柜,说:“在抽屉里。”
严冬龇牙咧嘴去翻抽屉,看着那浅绿色透明的塑料盒子愣了愣,随口问道:“你换新口味了?”
子青斜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严冬也觉得这句话有点破坏气氛,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盒子扔在床上,回手抱住了子青。
子青闭上眼睛,以为他又要吻自己,那人的唇舌却转了方向,在他的脖颈处流连,耐心地啃噬着他的锁骨。
“嗯……嗯……”
子青舒服的轻哼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强力的催情药,严冬舌头动得更欢,湿漉漉的舌尖顺着胸口向下,挨个将乳首含入口中。
拉扯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粗暴,又很煽情,子青很是享受这种被服侍的滋味,脊背微微弓起,下意识将自己更多得送入他的口中。
严冬一边研磨着他右边的乳首,手掌一边向下,灼热的掌心按住那微微颤动的小东西,极富技巧性地反复揉搓。
阵阵酥麻的刺激由小腹一路直窜到头顶,子青咬住唇,轻哼变作小声的呻吟,射过两次的分身再次挺立。
“子青,你知道吗?”严冬握住他的脆弱,缓缓地上下滑动,“虽然你每次都要闹闹别扭,但我明白,你很喜欢跟我做。”
“放……放屁!啊!”子青刚一骂出声,严冬的大拇指就毫不留情地抠弄了一下湿润的顶端。
“我放屁?”严冬居高临下地贪看着他动情时迷人的表情,声音几不可闻,“那你就不要对我起反应啊……”
“啊……啊哈……”
脆弱之处忽然贴上一个火热的物体,严冬把自己的硕大凑了上去,紧紧地贴着他擦动。摩擦的热量远不及心内升腾起的一团火,子青咬着嘴唇也无法阻止那甜腻得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溢出喉头,只能自我厌弃地转过头,不看他。
严冬却不准他躲避自己。
他低下头,再次含住那双唇,舌尖勾动着他的味道,准确而毫不留情地刺激他口腔中所有的敏感细胞。
子青觉得,哪怕只靠这种缠绵到让人酸软骨髓的深吻,他都可以射精。
可严冬忍了一夜,哪能总叫他一个人爽。
舌尖快速地舔过子青上颚,之后严冬扳开子青的双腿,将枕头垫在他腰下抬起他的臀部,然后旋开润滑膏的盖子。
冰凉的膏体刚一碰触到子青火热的蜜口,他就猛地一颤,双腿下意识夹紧。严冬不许他拒绝,食指顽固地顺着紧闭的蜜口推进。
进入的过程依旧艰难,可一旦进去,炙热的内里却像不舍得他离去一般紧紧夹着他的手指不放。严冬耐心地在里面开拓,舒展开密闭的褶皱,甚至屈起手指,以便子青能够适应自己的尺寸。
“嗯……嗯……”
子青很疼,疼之外,却又有一种不甚熟悉的舒服感受蒸腾。手臂挡住双眼,仿佛隔绝了灯光,让视线变得黑暗就能减轻痛楚一般。
可是不行,越是什么也看不到,注意力就越是容易集中到下身。
转动的触感,抽插的频率,以及开拓的意图。
“哈……”
手指忽然增加到两根,长一点的中指仿佛能达到更深的地方,宽度也随之加大。子青胡乱摆着头,自己都不能控制自己的动作。
痛楚渐渐变小,快感慢慢增强,身体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叫嚣:
插进来,插进来。
好像在回应他的呼唤般,严冬猛地抽出自己的手指,硕大的顶端抵在穴口,微微一用力,挤了进去。
“啊……不行……”
进去的过程非常不顺利,子青太紧了,内壁下意识地抗拒硬物的侵入。严冬被夹得很辛苦,却还不得不顾忌着子青的心情,只能轻声哄道:“子青,放轻松……深呼吸……让我进去……”
程子青小口小口急促地呼吸着,手指紧紧抓住床单,随着严冬的话,渐渐放松了全身的肌肉,连呼吸都调整到平缓的频率,全身上下,只剩下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于是严冬一挺身,整根没入。
“啊……啊啊……”
内里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妙,严冬自认自制力向来强悍,可在子青面前,理智和自制全他妈是渣。
他紧紧扣着子青的腰,剧烈地抽动起来,每一下都整根没入,再整根拔出。房间中回荡着肉体的撞击声,子青被顶得内脏几乎移位,更别提有没有尖叫的力气了。
渐渐的,严冬也察觉出不对劲。
他放缓抽插的速度,俯身将子青抱了起来。身体的重量让硕大的物体更深了些,子青无力地靠在他怀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堪称美妙的轻哼。
“是这里么?”他贴在子青耳边,舌尖卷住他的耳垂。
子青一躲,唇却不小心擦过他的脸颊。
严冬脑子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又断了。
他按住子青的后脑,堪称凶狠地吻他。下身耸动地更加猛烈,每一下都直攻那个让子青浑身战栗的点。
子青的前端湿得一塌糊涂,想射却射不出来。他昏昏沉沉地去抓自己的分身,腰却被抓着狠狠一沉,尖锐的刺激让他不由得大叫出声。
“子青,不准你碰。”严冬反剪他的双手,啃咬他弧度优美的锁骨,“你只准在我手里射。”
“不……啊……”
严冬再次将他压在床上,腰部有力地挺动,同时右手移到前方,温柔地替子青手淫。
插入,抽出,插入,再抽出。
子青的脑海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就只有被人填满的充盈感受。
“啊——”
意识昏沉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荒唐得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40)
第二日,晴光正好。
程子青动了动小指,从深沉的睡眠中脱身出来,入目三寸日光,遮遮掩掩羞涩不已。他在枕头上蹭了蹭额头,熟悉的粗糙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急促的心跳。
定睛一看,他浑身一抖。
头下枕着的竟是严冬的胸膛。
严冬好笑地看着他,搂着他的手臂紧了紧,轻声问:“睡得好吗?”
子青一天中最迷糊的时刻就是刚刚醒来的时候,他含糊应了一声,推开严冬到一旁躺好,闷声问:“几点了?”
子青有点近视,挂钟挂在墙上的距离他就看不清了。严冬抬头瞟了一眼,说:“九点半。”
“你今天上午不是签合同?”严冬如今的日程表及文件等都不瞒子青,反正瞒也瞒不住,于是子青对他的日程也非常了解。
“不去了,杜三替我办了。”严冬说。
“他今天不是要去机场送你那个从东南亚来的兄弟?”
“他自己有手有脚,以后常来常往的,不必客气。”
程子青叹了口气,说:“你这个态度,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肯给你卖命,老大一走几个月,跟管家婆似的在东南亚帮你料理生意。”
“这叫人格魅力。”严冬低头快速地吻了他额头一下,“你不也是因为我的魅力而喜欢上我的?”
“我可不敢喜欢你。”子青冷笑一声,擦了擦额头,“今天的合同签了,沈总裁的地盘你就全盘接收。整整三条街,严冬,你竟然只用了一个月……”
严冬完全不觉得他是冷笑,反而认为这是对他的认同:“对对,子青,我现在有钱的很,你就是要月亮我都能使使劲送给你。”
子青冰冷地审视着面前的人。
他的骨子里,是个过时的混混,每天义气良心挂在嘴边,出来混从不主动算计别人,赚的钱恨不得跟所有兄弟平分。
东南亚的走私市场庞大,尤其严冬占据的位置与金三角相近,他手下的八个码头如果用来运送毒品,严冬早就称霸东南亚了。
但他拒绝,哪怕做着走私的生意,却绝对不肯碰毒品。
子青从来都想不通,为什么他这样的人会一点点累积起如此大的家业。
他垂下头,掩饰住自己复杂的目光,讥讽道:“我什么也不缺,倒是很希望你把给我摘月亮的劲头用在调查远山会身上。”
严冬呼吸一窒,微微失神。
林瑜说,只要自己愿意,她会把她掌握的一切都给自己,让自己成为这座城市新的传说。
严冬当然要拒绝。
传说之所以传奇,恰是因为人们只有耳闻却未曾亲见,他可不想做如此来去匆匆的过客。
他要跟程子青在这尘世里浮沉一百年,直到两人垂垂老矣,围炉夜话。
不过,既然林瑜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远山会真的死灰复燃。
当初远山会散得突然,曾有过一个人姓张的试图力挽狂澜,但仍挡不住树倒猢狲散。后来某年严冬曾听林瑜说过,那人一直没有放弃重振环山会的努力,甚至想拥立当时不到十岁的江宁做会长。林瑜觉得这人就是居心叵测,连理都没有理他。
可现在连林瑜过腻了平淡无奇的日子,也想重振远山会了,他们会不会再次联系上,然后一拍即合?
那林瑜的奸夫,是他吗?
严冬一边想,一边一下轻一下重地抚摸着程子青的背,很是心不在焉。程子青观察着他的表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冷,几乎把人冻住。
“怎么我一说远山会你就这副表情?”子青略微挺起身子,逼视着他,“难忘旧主?还是想起风韵犹存的江夫人,念念不忘?”
子青语气淡淡,甚至比平时还要平静上几分,也不知严冬哪里听出的醋意,竟然生出十二万分的欢喜。
“子青你别生气,这世上能叫我念念不忘的只有你,没了你,只怕我下面那根东西也没什么用了。”严冬这话说得诚恳,却像极了花花公子哄骗无知少女的说辞。
不过感情是不做假的,否则他早在当年林瑜灌醉他的那个圣诞节夜里就跟自己的嫂子勾搭成奸了。
子青眉头一皱,想起昨夜自己被他死去活来的折腾就一阵火大,掀开被子,也不顾腰身的酸痛就翻身下床,没想到脚尖刚刚接触冰凉的地面,双腿就一阵酸软,整个人脱力般向一旁倒去。
严冬从后面伸手一捞,将人抱个满怀。程子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秒,严冬已经拦腰把他抱了起来。
“放开我!”子青怒气冲冲地大吼。
“昨夜你射太多次了,今天腿软是正常的。这样吧,我牺牲一下,抱你抱一天,让你好好休息,怎么样?”严冬说完就把人抱到了浴室。
于是一整天,哪怕吃饭,子青也被严冬牢牢固定在膝上,一口一口喂着吃。
可怜严冬精虫上脑狗胆包天,忘记子青有仇必报锱铢必较。
阿弥陀佛。
严冬一高兴就话唠,午饭吃过就搂着子青在床上絮絮叨叨说话,从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打架次次都赢讲到自己当年去东南亚三拳结交当时越南军方某头头,听得子青恹恹欲睡。
后来就真的睡了过去。
严冬贪看他的睡颜,只觉得叶香山真是瞎了眼,竟会辜负子青一片痴心跟石诺勾勾搭搭。
仰头望窗外晴朗日光,他忽然想起电视上女主跟四爷许过的愿。
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安稳个屁!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严冬有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让他足足犹豫了五秒钟才按下接听键。
杜三的声音虽然平静,牙关却咬得咯咯作响。
“冬哥,出大事了。”他说。
41)
严冬到的时候,一场大火已经被扑灭。
三个仓库的货,抢救出来的只有三分之一,损失以千万计。
石诺比严冬晚到一步,一言不发站到他身边,木然地看着身边的兄弟指挥救火。
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谨义帮的地盘造次了。
更何况是放这么一把大火,烧了谨义帮的仓库。
“石诺,你觉得是谁干的?”伫立半晌,严冬先开口。
石诺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全都是货物燃烧后特有的焦糊味道,让他忍不住咳了两声:“严冬,你有数。”
严冬心里当然有数。
石诺不会拿自家东西下手,况且以他的反应,这件事不是他干的。
剩下有嫌疑的人,挨个排除掉,最有可能的是远山会。
林瑜。
出门时他不小心碰到椅子,子青睡得轻,闻声醒来,见他一脸严肃,问他去哪里做什么。
这件事瞒不住他,严冬索性照实相告。子青沉默半晌,问他,沈总裁不过是他前雇主,江文久却真正对他有恩,如果江氏母子有难,他会不会拼死相救。
他思虑片刻,声音微哑。
他说会救,恩就是恩,一定要报。
子青躺回被子里,叫他快走,一副不愿再谈的表情。
严冬其实有点感激他,他并没有痛斥他愚忠又或迂腐,既然观念不同,索性不再讨论,免得争吵。
但见了眼前的一切,严冬忽然不知从何下手来保护江家母子。
林瑜是在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果然,事情报告给叶香山后,他勃然大怒,下令查出放火的人。一时间,谨义帮全员出动,众志成城,大有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凶手的架势。
谨义帮称霸多年,哪怕江文久活着的时候也不敢随便在谨义帮的地盘闹事,如今最大的三个仓库被烧,等于人家上门扇巴掌。
这件事无法解决,等于谨义帮威名受损。出来混,三分靠拳头,七分靠气势,威风抖不起来,大家就都别混了。
严冬一边让杜三安排人调查是谁放火,一边加紧调查林瑜这段时间都与谁来往过密,或者说,那所谓奸夫是谁。
他有预感,林瑜和她那位神秘的奸夫是整件事的关键。
某日子青看了下面送上来的阶段调查文件,沉吟半晌后,叫他同时调查石诺对火烧仓库一事的态度。
很快,下面送上了调查报告。其实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调查结果,只有各色照片和行踪记录等等,严冬把自己关在书房分析了半天,扬声叫进子青,坦言。
“林瑜这段时间总共跟三个男人私下见过面。一个叫吴达,是江文久之前的司机,江文久死后他被人废了一条胳膊,退出江湖。还有一个叫张立北,是江文久的左右手,江文久死后他归拢了一些远山会的残余势力,一直在市郊混,声势不大。”严冬把文件推到他面前,“前两者,林瑜都见过多次,第三个人,林瑜只见过一次,而且并没有拍到他的正面,但我有直觉,他就是林瑜的姘头。”
严冬的直觉向来准确,子青接过文件夹,从第一页看到最后一页,然后一张一张照片比照,心越来越沉。
“这第三个人,我们都认识。”严冬说。
子青沉默良久,将文件一份一份整理好,连同照片一同装进文件夹,然后转身。
“子青!”严冬明白他要去哪里,心里那个深藏良久的秘密再也积压不住,呼之欲出,“其实……”
“别说!”程子青气急败坏地回过头,眼睛微微红着,“严冬,你要是敢说一个字……”
严冬乖乖闭嘴。
他怕子青生他的气,更何况,原来子青早就知道。
可怜他瞒得辛辛苦苦,还常为子青抱怨不值。
程子青打车一路呼啸到叶家别墅,管家迎了出来,恭恭敬敬问好,道:“子青少爷,您找我们少爷?”
子青应了一声,迈开步子往楼上走。
“子青少爷!”管家年纪大了,为了跟上他的步伐走得气喘吁吁,“我们家少爷说了,谁也不见!”
“进叔,他会见我的。”子青道。
“少爷说了,他谁也不见,包括您呀!”管家快急疯了,又不能拉着他不让他过去。
子青的脚步顿了顿,手里夹紧文件夹,冷冷一笑:“那我更要见他了。”
走到叶香山门前,他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应声,直接旋开门把手。
叶香山的书房拉合厚重窗帘,台灯微弱的灯光下,叶香山稳稳地坐在书桌后,抬起头望向他。
42)
“有什么事?”叶香山问。
他的态度明显有些冷淡,子青却恍若不觉,将文件夹放到他面前,道:“你看看这个。”
叶香山接了过来,却不打开,眉心一蹙,问:“什么?”
“下午刚刚得到的,关于这次仓库事件的一些调查结果。”程子青回答。
叶香山揉了揉眉间,道:“说说吧。”
程子青拿起文件夹,倒出里面的照片,选取三张摆在叶香山面前:“第一张,是林瑜去见江文久以前的司机吴达。第二张,是林瑜跟江文久之前的马仔张立北。第三张里的男人没有拍到正脸,我们先不提。”
叶香山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沈穆岩已除,市内是我们一家独大,远山会想崛起,除非我们自伤元气。而这次仓库烧毁,损失巨大,光是货物毁坏的违约金就要支付八位数,我们不得不休养生息,这段时间,足够远山会重整山河。”程子青指着张立北的照片道,“江宁年少,不堪大任,林瑜是个没主见的女人,也不行。远山会一旦重来,坚持举了这么多年牌子的张立北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哥。但由他的人来放这把火就太明显,目标也太大。所以他选择了当年受过江文久恩惠的吴达。”
叶香山把手指移到吴达的照片上,照片里的人尽显老态,一只手臂松垮垮地垂在身侧,一看就是废了。但他仍旧一脸恭敬地半低着头,用仆从看主人的目光膜拜着林瑜。
“吴达已经退出江湖多年,威名还在,以张立北的本事是请不动他的。唯一能请他出山且心甘情愿赴死的,就只有过去的女主人林瑜。林瑜出马果然达到目的,吴达宝刀未老,一击即中,仓库失火的消息竟然二十分钟后才被人发现,且发现时已无法抢救。”程子青道,“我猜吴达现在应该已经死了,就算他不自杀,张立北为了事情不被败露,也不会让他活着。”
“那第三张呢?”叶香山问。
“第三张最耐人回味。”程子青将另外两张照片收走,桌子上只剩下这神秘的第三个人,“林瑜为表对丈夫的忠心,多年来一直着素,且每月初一十五必戴孝吃素。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是农历十五,她非但没有在家吃素,反而穿红戴绿跟这人去了法国餐馆。再看她的右手无名指,婚戒不见了。”
“一个女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忘记给亡夫吃素戴孝,反而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婚戒都不戴了跟另一个男人吃饭?我想,除了爱情,不会有其它原因。”子青道,“这次事件的损失如此惨重,失火造成损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里面堆积的货物过于贵重,不容有失。而知道仓库里何时藏着什么的,只有有数的几个人。”
叶香山目光渐沉,手指重重地按着照片上那人的脊背。
那人一向讨厌陌生人的碰触,可林瑜亲密地挽着他的胳膊,他却完全没有拒绝。
“香山,这个背影你跟我都很熟悉。”子青说。
叶香山闭上眼,半晌后睁开,声音喑哑:“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我。”子青下意识地掩护住严冬。
“我知道了。”叶香山把照片收进文件夹,淡淡道,“我会考虑如何处理的,没事的话你先走吧。”
子青应了一声,缓步走到门边,抬起手,无奈地嗤笑一声,转回身。
“香山,只要我走出这个门,你就会把这一切都扔进碎纸机吧?”他问。
叶香山没有回答,随意放置在一旁的文件夹仿佛证明了子青的猜测。
“这次帮会上下万众一心,难得如此团结。到时候只要挑明一切,远山会瓦解自然不必说,石诺也会因为背叛帮会而下马,用不着我们动手他也活不成。”程子青紧紧地拧起眉毛,不解地看着叶香山,“这么好的机会,不会有第二次!”
“我知道,所以我说我会考虑!”叶香山猛地一拍案,声音渐厉。
“香山,不要敷衍我。”子青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试图碰触他的肩,却被他慌乱地躲了过去。心中有个地方仿佛被针扎了几百下一样疼,程子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道:“香山,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对我说过谎,告诉我,你是不是不愿意杀他?”
叶香山没有直视他的眼睛,双手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仿佛是犹疑着摇了一下头,最终也变作无声的默认。
“香山,你忘了旭明了?”子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胸腔里有一团火烧得莫名又急促,“前一秒他还在我们面前说话,下一秒他就浑身是血地躺在我们面前。香山,旭明是我们的好兄弟,你难道忘了是谁害死他?”
“哼,兄弟?”叶香山忽然讥讽地笑起来,字字诛心,“何必如此虚伪?你念念不忘给他报仇,难道不是因为曾经上过他的床?”
43)
叶香山从小就维护他,所以子青总觉得,就算全世界都离自己远去,这个人也不会抛弃自己。
所以现在,他忽然不知该对这句话作何反应。
那次是唐旭明生日,大家玩得很疯,拼命灌寿星喝酒。子青酒精过敏,坐在一边非常无聊,又正好感冒初期,鼻子不通,于是提出先走。
他站在酒店门口等司机来接,却等来一身便装的唐旭明。
他满身酒气,问子青敢不敢坐醉鬼的车。子青不置可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唐旭明把车一直开到自家楼下,熄火,扳过子青的下巴吻他。
截止到那天,唐旭明爱了他,大概已经是第四个年头。
“香山,你知道的,我害怕那个,我不行的……”子青垂下头,喉头像被什么阻住,含混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我做不下去,我最多能接受他吻我,我……”
他无助得弓起背,将脸深深地埋进手掌中,仿佛站立需要那么多的勇气,而缩成一团,却只需要小小的一点能量:“香山,你心里别扭,为什么不告诉我?”
“子青,”叶香山缓缓走过来,冰凉手掌搭在他肩头,深深呼出一口气,“是我不好,没有控制住情绪。我们说好的,互不干涉嘛。”
子青抓住他的手,抬起头,眼圈泛红。
“回去吧。”叶香山耸耸肩,故作轻松道,“我不会忘了答应过你的话,旭明是咱们的好兄弟,他的仇,我会报。”
“香山……”子青抓着他的手,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回去吧,让我静一静。”叶香山说。
程子青只能顺从地出门。
直到传来门锁的“咔嗒”声,叶香山提起的这口气才缓缓呼出。
腰上环住一双手臂,轻车熟路地解开他的皮带,脱下他的裤子。微凉手指一路沿着他的敏感带游走,插入弹性极好的内裤,来到早就湿得一塌糊涂的禁地,重重地揉捏。
炙烈如火的呢喃仿佛上等的催情药般,在耳边低低响起。
“我真是喜欢你道貌岸然骗人的样子,”手指微曲,勾下他的内裤,“尤其是你的身体里插着这个的时候。”
一根沾满了黏液的按摩棒没有了内裤的阻隔,“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44)
更粗更火热的东西塞了进来!
叶香山一口气松到一半被硬生生阻住,紧紧咬住的下唇渗出血迹,却强忍着不肯喊疼。
身后的人冷冷一笑,不顾他四肢酸软,狠狠将他推在桌上,扶着他的腰,在他体内抽动起来。
“大哥,你今天好像特别紧……”石诺胡乱地亲吻着他的肩头,炙热的分身大力在叶香山体内进出,每一下都摩擦着敏感的肠壁,引来叶香山的战栗,“因为程子青?”
“闭嘴!”叶香山咬着牙低吼。
“怎么,跟我做是这么可耻的事,让你觉得提到他的名字都是侮辱了他?”石诺猛地一顶,满意地看到叶香山痛得闭上眼睛,讥笑道。
“石诺,我说,闭嘴!”叶香山努力想挺起身子怒吼,却被石诺轻而易举地压制住。
“大哥,老实说,他如此惦记着给旭明报仇,我很感动。”石诺将脸贴在他脊背上,手指探到前方,握住那早就耸立充血的性器,缓缓滑动,“旭明为他牺牲许多,我都觉得不值。程子青是只喂不饱的狼,你为他付出,他不会记得。就好像那年他走投无路被你收留,回报了你什么?呵,情人?连一次床都没上过的情人!”
叶香山紧闭着双眼,后面被强有力地贯穿,前面也被要命地摩擦,心里的疼却不是为他的羞辱,而是因为,他说的话,句句属实。
“其实我最讨厌他。”仿佛要响应他的心情一般,石诺一个挺腰,分身更深地进入密谷,引来叶香山克制不住的一声闷哼,“他不爱你,也不爱唐旭明,却一个也不曾放手。他害死了唐旭明,却还能大义凛然,说什么为兄弟报仇……好单纯好无辜,好叫我心生厌烦,恨不得剖开他的心,看看里面是否一室一厅,只他自己住!”
“你这么说他,自己又是什么德性!”叶香山冷冷讥讽。
“我是什么德性?”石诺忽然哀声一笑,“我是恨不得替你扛下所有黑锅,却求而不得的德性!”
他俯身,扳过叶香山的下巴,强势的舌长驱直入,放肆地在他口中翻搅。
“唔……唔……”
控制不住的呻吟被一声一声挤出,来不及吞咽的津液顺着下巴缓缓流出,石诺伸出手,大拇指划过那些透明的液体,顺着叶香山颈项优美的弧线一路下移……
“啊——”
左边乳首忽然被大力拉扯,强烈的刺激让叶香山忍不住大叫出声。
身体内的东西动得更快,仿佛根本不愿停歇般,一下一下撞击着他体内那个最脆弱的点。身子被人抱了起来,以更加贴合的姿势律动着,每一次的深入,仿佛都直达心头。
求而不得?
自己何尝不是?
所以他在程子青面前笑得多甜,背后便有多苦,他有多么照拂子青另眼相看的人,背后就有多想将他们大卸八块。
原来此种心情,莫不如是。
“石诺……”叶香山抓住他的手,语不成句地问,“你……你为什么要……要见林瑜?你有……什么目的?”
石诺歪头,将他的耳垂含入口中,不怀好意地说:“如果你肯承认你是在吃醋,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叶香山转过头,艰难地躲开他的轻吻,冰冷的语气说出口,却成了有气无力的威胁:“滚、滚开!”
“真是别扭,”石诺将他翻了个身,脊背压在桌上,几乎将他对折,然后再一次毫无预警地冲了进去,“可惜我偏偏喜欢你这样,我喜欢你恨我,我喜欢你咬牙切齿想杀了我却杀不成……越恨我越好,香山,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有多恨我,就有多爱我……”
45)
程子青把文件夹给了叶香山,就再也没管过江家母子的事。
听说严冬妥善安排了江家母子,哪怕叶香山对远山会旧部大开杀戒,也能护得他们安全回到美国。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况且江文久留下的是个儿子,他的母亲又是个只记得过去辉煌的草包。
子青明知道让那个男孩活着有百害而无一利,但就是破了天荒,想成全一次严冬的重情重义。
哪怕只有一次。
最近严冬作息又恢复规律,甚至经常绕路到菜市场买菜,俨然居家好男人。子青不知他听谁乱出主意,做出这么多讨好举动,忍了几次终于忍不住,暗暗发誓他要是今天再买些全是虫洞的小白菜或者糠掉三天的黄瓜,明天就停了他吃晚饭的权利。
子青开着电视,手里端着书,窝在沙发里胡思乱想了一整个下午,到暮色微沉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做饭。
他看看时间,严冬差不多该回来了,于是起身进厨房。没走几步,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自己不是他保姆更不是他老婆,竟然开始惦记起他回家时间甚至料理一日三餐。
恰在这时,门开了。
严冬走了进来。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用近乎讨好的语气跟子青打招呼,或者举起手里的袋子跟子青炫耀他今日又用低价买了什么什么,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子青一眼就换好鞋坐到了沙发上。
程子青事后想,自己会鬼使神差扔下自己想做的事然后坐到他身边,也许只是因为他忽视的态度让自己不爽了。
他坐下来的那一刹那,严冬似乎很不满一样,挪动着身子,与他隔开了一点距离。
他于是更加不爽。
程子青平日的情绪内敛得很厉害,几乎喜怒不形于色,所以严冬总要小心伺候讨好,直到哄得他微微皱眉,才知道原来自己说的话他每句都在听着。但这次的不爽表现得非常明显,子青挺起身,用少见的恼怒目光瞪着严冬,可仔细探究,却发现他底气不足。
严冬被他这样瞪了半天,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将头深深地仰下去,仿佛非常疲惫般,轻声道:“子青,林瑜和江宁……死了。”
死了?
子青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有了沈总裁的前车之鉴,严冬这次对待江家母子可谓十倍小心,安排他们出国的每道手续都亲自过目,甚至请了帮中有地位的叔伯吃饭来为他们保驾护航,就怕石诺从哪个不知道地方杀人灭口,毁掉自己曾秘密会见林瑜的唯一人证。
所以除非他们自杀,否则他们绝对可以安全回到美国。
“他们……怎么死的?”子青问。
“今天上午十一点的飞机,我不能亲自去送,目标太大。上午我亲自看他们坐上车去机场,下午就接到电话。”严冬说得很艰难,仿佛一下午的奔波劳累和强烈情绪波动让他耗尽了力气,“车在机场高速上出的事,连同司机和另一个兄弟,四个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严冬,这件事现在有谁知道?”子青问。
“你,我,杜三和另外两个信得过的小兄弟。”严冬将手掌扣在眼睛上,声音沙哑,“但是这件事瞒不住,最多明天,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子青了然。
远山会余威尚在,况且张立北也趁谨义帮受挫的机会在加紧扩张地盘,一旦这消息传出去,就是张立北向谨义帮挑衅的绝佳借口。
且谨义帮无可辩驳——江家母子确实是在严冬手里出的事,而以严冬的立场,除了程子青以外,不会有第二个人相信他是真心想要帮助林瑜和江宁。
到时候张立北来闹事,整个道上都在看着,叶香山或者与他干一场,失尽民心,或者把严冬交出去,名声到手再顺利接管严冬家业,名利双收。
“严冬,你要问我怎么办么?”子青问。
“不,我知道该怎么办。”严冬平静地回答,“我只是想问你,谁干的?”
“我怎么会知道谁干的……”
“不,你知道。”严冬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缓缓地说,“因为我一点也不怀疑石诺。”
石诺有充分的理由杀人灭口。
也仅仅是有理由。
他的反心所有人都知道,更何况他还真的背地里接洽林瑜,拎出来,真是鬼都不信那把火跟他没有关系。没了那批货,整一年兄弟们花红吃紧,一人一口口水都能淹死他,他当然不敢让这件事曝光。
他接洽过林瑜的事,他本人知道,林瑜知道,严冬知道,程子青知道,叶香山也知道。
前二者是当事人,不会傻到拿出来说,程子青不管帮会事务,他知道也没有关系,但关键在于,严冬和叶香山知道。
只要严冬在适当的场合拿出那份调查文件,再经过叶香山的点头验证,那石诺不管有没有出卖帮会,这罪名都落实了。
所以石诺虽然有理由杀人灭口,但其实,林瑜是死是活都已经不是他定罪的关键,他实在是没有必要杀掉一个林瑜,多得罪一个远山会。
况且这件事真的会被曝光吗?
调查文件可以复制,照片也可以多次冲洗,严冬可以拿着大把证据满街张贴,叶香山也可以临阵倒戈,说一切都是伪造。
因为杀掉林瑜这件事,是个一石二鸟的事。
替石诺解决心腹大患只是顺手,要把严冬推出去受死,才是最终目的。
“子青,你告诉我,是不是他?”严冬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我也没别的意思,他对我很好,但也防着我,过河拆桥的事,今天不做,明天也会做。他只是做得早了点,倒也难怪,毕竟合作关系永远不如独掌大权来得牢固。而且我也不是那么愿意给他卖命,要不是因为你,我早就回东南亚了。”
程子青垂着头,没有接话。
“我就是想求个明白,子青。”严冬伸出手,仿佛想碰触他的脸颊,却不知怎么,又收了回去。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不是傻瓜,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也利用我的喜欢,算计我很多回。你看上去是帮我,实际上,不过因为我跟叶香山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你不帮我,就轮到叶香山做靶子了。这些我都懂,也不计较。我本来也没资格计较什么,你能在我身边,让我看着你,我觉得已经很足够,更何况之后还……呵,与其说我想知道是不是他下的手,不如说我想知道,我和叶香山,如果真的要死一个,那你希望死的是谁?”
46)
说完,他平静地看着程子青,不再说话。
他想,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真是自不量力透顶。
他还记得自己刚回国时的接风宴上,程子青看到叶香山时的样子。
目光坚定而明亮,甚至奉送一个虽然浅淡,却很温柔的笑。
严冬扪心自问,哪怕短暂的一刹,他可曾得到过那种笑容?
没有。
“算了,”他打破这过于久的沉默,苦笑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子青猛地抬起头,近乎犀利地看着他。
“你的答案。”严冬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作势起身,“我接受。”
“你接受个屁!”子青抓着他的手把他按回沙发,半条腿横在他肚子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我还没说,你瞎接受什么!”
严冬愣了一下,心里某个地方忽然敞亮起来,瞬间有种柳暗花明的感觉。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回答是?”
程子青咬着牙,眼睛微微眯起来,看了他有半个世纪那么久。
然后一巴掌打了上去。
这一巴掌打得太狠了,严冬自从成名以来,撑死了也就被蚊子蛰过,这一巴掌打得他眼冒金星耳朵轰鸣,直觉那不是程子青的纤长五指,而是一个大号网球拍以费德勒的臂力迎面而来。
他仰着头做垂死状,本以为能骗来子青半分怜悯,谁想到子青反而火上浇油,恶狠狠地威胁:“有事就解决,以后再敢说什么死啊活的,我先弄死你!”
然后,拉着他的领子吻了上来。
严冬受宠若惊,搂着他的腰回吻,手掌顺着子青的T恤下摆探进去,纵情地抚摸着腰部那紧致细腻的皮肤。
子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跨坐在他大腿上,扶着他的肩膀更加深入地与他接吻。
严冬的心脏“扑通扑通”地鼓动着,像是一只干涸的水桶,忽然被抛入清凉的水井里,满足地像要被撑破。
宽大手掌一路上移,顺着子青的腰线摩挲到肋骨,最后停留在跳动的胸前,食指拇指伸出,差一步就要捏住那两颗软绵绵的乳首——
程子青猛地一推,双唇分开,银丝牵连。
他用手背擦擦嘴,刚刚那生动得让人想好好珍藏的表情消失,眸中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从容。
严冬有一刹那的失落,怔怔地看他整好衣服,然后起身。
“子青……”严冬可怜巴巴地叫。
子青一只脚跨进厨房,回眸,唇角微扬。
“吃完饭再说。”
47)
为了饭后的有氧运动,一餐饭严冬狼吞虎咽,一锅饭自己吃掉大半,直吃得子青目瞪口呆,想趁着他洗碗的机会换衣服逃跑。
可居家裤刚脱到一半,就听到身后有故意放轻的脚步声,下一秒,他被整个扛起来扔到了床上。
他推打踢踹,用尽方法也没躲开山一般的严冬。被捏着下巴狠狠地吻上来,舌尖在口腔中转了一个来回便浑身酸软,接下来的动作顺理成章,在床上做得热火朝天,直到浑身脱力,后穴仍被火热塞满着。
事后也没有睡意,双腿纠缠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严冬向来话唠,今晚却不愿开口,手指摩挲着子青肩头,偶尔心中一凛,就低头去吻子青额头。他一吻,子青就抬起头。纯情的吻变得火热,相互交换唾液和不安的情欲,摸索着对方的身体寻找安全感。
热吻时分严冬手机响了,他探手去够,被子青一把夺过来,号码也不看就按关机键,接着按倒他继续吻。他有些迟疑,知道深更半夜的电话一定是要事,然后子青扶着他的分身自己坐了下去。
这一夜淫乱得根本来不及有记忆,连盯着天花板时有过的念头都无法抓住。严冬满心都被子青主动送上的热吻填满,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炽热的呼吸,哪怕明天世界末日,今日也可一晌贪欢。
天亮时分,两人终于都没有任何力气,却还是互相搂抱着,数对方的呼吸。
过了很久,严冬说:“子青,跟我回东南亚吧。”
程子青半睡半醒地应了一声,问:“去干什么?”
“跟我在一起。”严冬回答。
“靠你活着?”子青笑了笑。
“不,”严冬说,“是我靠你活着。”
子青在他胸前蹭了蹭,再说话,声音都变得沙哑:“严冬,我不能走。”
严冬的身子震了一下,却没有接话。
子青明知自己的话伤人,可还是要继续说下去:“香山待我不薄,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他收留了我。我们一走了之,他独自对抗石诺毫无胜算……我不能这么自私,任他去死……”
严冬闭上眼,像是把这些字句一个一个在心中过了一遍,拆开了又拼凑起来品味其中的意思,仍旧压不下心中的不甘:“石诺不会让他死……”
程子青明白严冬的暗示,却只能装不明白:“那香山会生不如死……”
一片静默。
严冬紧紧抱着程子青,几乎要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稍稍松开自己的手臂,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那料理了石诺,你就肯跟我走了么?”
“嗯。”程子青回答得很快,像是怕自己反悔一般。
“那就好。”严冬笑着吻了吻他的鼻尖,掀开被子下床,明明一夜未睡且大剂量运动,可他一点也不见疲惫,仿佛子青这一声应允能加满他的血槽。
他裸着身子到浴室洗澡,脸上一直挂着乐天的笑意,冷水浇在脸上的一刹那,忽然再也笑不出。
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单纯又直爽,有个前辈对他很好,告诉他,当别人问你问题你不知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转移话题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所以当子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问题的时候,他选择用一巴掌一个吻来解决一切。
甚至给予他无限希望,哄他高高兴兴继续为叶香山卖命,哪怕叶香山对他已动杀心。
程子青,你在消耗我对你的爱,这很危险。
严冬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程子青蜷在床上,正在出神。他一身沐浴露的柠檬香味,凑上去亲他嘴唇,子青搂住他的脖子回吻,吻着吻着又差点滚到一起。好在最后关头刹住,否则只怕子青躺到第二天都下不了床。
两个人也觉得彼此的行为有点幼稚,于是看着对方笑。严冬站在衣柜前穿衣服,子青饶有兴味地看他动作,问:“有没有人追过你?”
“有。”严冬说的是实话。
“什么人?”子青的声音听起来稀松平常,毫无醋意。
“越南一个土皇帝的女儿,叫芳草。”严冬一边给衬衫系扣子一边说,“她说她愿意给我生孩子,每天在家做香喷喷的饭菜等我回家。”
“那多好。”子青说,“为什么不要?”
“怕你吃醋。”严冬打好领带,对他露齿傻笑。
“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子青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伸手召他过来。
严冬缓缓走过来,跪到他面前,让他给自己整立起来的衬衫衣领。
他们的距离离得非常近,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热度。
“你不懂,子青。”严冬伸手抱住他,“我爱你。”
子青没有说话,只是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良久,才耳语般喃喃:“活着回来见我。”
严冬走后的一个小时里,程子青一直保持着一个动作,动也没动。
直到手脚酸麻了不知第几次,他才缓缓爬起身,探身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
点开电话簿,一条一条翻找。其实使用最近通话功能也许更快,但子青总是希望迟一点再迟一点。
他知道自己应该给叶香山打个电话,质问些什么或者解释些什么,但该怎么说呢?
他看着屏幕上那冰冷冷的三个字,无端觉得陌生起来。
忽然,电话显示有人来电。
身体的习惯比大脑更快,他明明向指尖传达了抗拒的指令,可手指还是轻轻碰触了通话键。
叶香山的声音淡淡地传来。
“子青,你都知道了吧?”
48)
“子青,你都知道了吧?”
“嗯。”子青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你想要严冬的命?”
“你不想要?”叶香山反问。
“我想要。”程子青语气低沉,用一种叶香山从未听过的,近乎威胁的声音说,“所以,你要把他的命留给我。香山,不许你碰他一根汗毛,他是死是活,我说了算。”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切断电话。
江家母子的车祸非常惨烈,
车子斜着冲向护栏接着冲下高速跑道,据说刚一触地就炸了。高速上消防车来得慢,等到水龙头支起来,车已经烧得只剩个架子。
这样的尸体医院肯定不收,直接送火葬场,即刻火化。火化后,严冬征求了远山会遗老的意见,将他们的骨灰亲自送往江家坟地。
江家旧时是大家,后来虽然没落,余威仍在,坟地坐落在城南山上,风水极佳。
严冬只带了四个兄弟,开着一辆车上了南山。如今他身份敏感,人人避之不及,就算以往跟着他发誓赴汤蹈火的兄弟也都走了大半。他倒是不愁,每天我行我素,哪怕日日收到无数封信威胁要取他性命。
他顺着崎岖山路上了南山,如今夏末,草木旺盛,每踩一脚都惊起飞虫无数。身后有个小兄弟忽然踉跄一下,他回过身拉了一把,关心道:“路滑,小心。”
昨天杜三带着几个人辟出块坟茔,墓碑也仔细地立好了。严冬叫兄弟把骨灰盒放进去,自己亲自动手铲了第一铁锨土。
然后兄弟们都围上来,不一会儿,两个新坟就冒了头。
林瑜这一生灿烂精彩,只可惜,人死万事空。
往昔奉承追捧千方百计利用讨好她的人中竟没有一个肯在最后时分过来给她鞠个躬。
严冬整整衣襟,对着林瑜的石碑无限唏嘘地弯下腰,身后他带来的四个兄弟也依样学样,恭恭敬敬鞠下去。
“人都被你弄死了,还装什么好人?”忽然,身后传来陌生却嚣张的男声。
严冬回过头,挑挑嘴角,皮笑肉不笑:“张立北?久仰久仰。”
张立北双手插兜,一步三颠地走到严冬近前,一笑就露出满嘴吸烟过多的黄牙:“不好意思,我这人没文化,不懂这些虚的。”
严冬知道他总会来找自己,但他实在没想到张立北会选择这个时候这个场合与自己对抗。
如果他去找叶香山,叶香山一定表面维护,背地里放出一句两不相帮,到时严冬就真成了墙倒众人推。
可他没有。
非但没有,还荒郊野地地带着兄弟浩浩荡荡到自己面前兴师问罪。
严冬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确定张立北只带了身后这七八个兄弟后,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张立北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只有两种可能。
一,他是精神病患者,思维非我辈能懂;二,他已经私下找过叶香山,不管双方讨论过什么,结果就是,叶香山没有借机将他推出去堵抢眼,却默许二人可以私下解决。
无论如何,严冬知道,他又逃过一劫。
“那你的意思是?”他歪着头,很是有礼貌地看着张立北。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张立北拿下巴努努林瑜的墓碑,道,“严冬,文久大哥待你不薄,嫂子也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弟弟,甚至还信任你肯让你送她回美国,你就这么报答他们?”
严冬问心无愧,坦然道:“这件事我的确有错,不该没有亲自检查车子的每个细节,最后导致车祸。我自然会到文久大哥灵前领罪,不劳费心。”
“人死了,罪你个奶奶!严冬,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张立北手腕一动,身后的七八个兄弟同时掏出枪,黑洞洞的枪口充满压迫性地对准严冬一方,“你以为到这个份上,我还能叫你活着?”
“张立北,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严冬是真的不懂,于是诚诚恳恳地问道,“求名,给林瑜敛尸送葬的是我;求利,我死了,我的家业你连个影子都摸不着,就会被叶香山归入旗下;求劝,远山会残部已经是你说了算。张立北,你想要什么?”
迎面对着他的枪口一抖,保险栓被气急败坏地拉开,张立北的声音虽然凶狠,却毫无底气:“有些事,不干就不知道!”
严冬快被他的冥顽不灵给弄疯了,皱眉道:“也就是说,其实你知道,不一定是我杀了林瑜,只不过,你想拿我的命却换点权力地位?”
张立北没有接话,紧抿的唇却暴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他十五岁出来混,混到现在四十有三,一直一事无成,靠着江文久的余名才能渐渐闯出自己一片天地。他太了解混的辛苦,也发过誓,有生之年,一定要做一回江文久那样的老大,享受一把呼风唤雨的滋味。
于是他冷冷地看着严冬,手里的枪朝严冬胸口再送几分,恨声道:“杀了嫂子和小宁的凶手,就是你!”
严冬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傻逼一个,竟然这些天提心吊胆只为防着这样一个没有能力的偏执型精神病患者。
“我最后说一遍,不是我。”他不屑地瞥了一眼张立北微微颤抖的双手,越过他朝山下走去,“我会查出那个人是谁,把证据送到你面前。如果你想开枪的话就开吧,只要你敢。”
从头至尾,他一直保持一个站姿,枪口下,连后退一步都不曾。
山里起了风,他顺着风的痕迹一路下山,忽然,脸颊上感受到血的热度。
“砰——”
血花四溅!
49)
张立北的头像个大号西瓜一样,子弹贯穿了他的眉间,红红白白的液体恶心地喷溅出来,遍地都是。
像电影里惯用的慢镜头一样,头壳穿孔的张立北甚至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死神的到来。他睁大双眼,那目光中的怨毒和胆怯还未褪去,整个人就像忽然被抽去了灵魂。手里的枪沉重地掉落在地,几乎片刻后,他那算不上高大的身躯也倒了下来,重重地在黄土地面上砸出一圈土痕。
血泊顺着黄土的缝隙扩展开。
跟着张立北来的兄弟吓软了腿,其中一个甚至当场就尿了裤子,其余的二话没说,扑通一声跪倒,哀求不已。
“严冬大哥饶命!”
“严冬大哥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严冬大哥,我们跟张立北没关系!”
“严冬大哥……”
“够了,不用求我。”严冬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说,“杀你们老大的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
几个人愣住,唯有其中一个机灵的顺着严冬的目光朝身后望去。
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走出两个人,走在前面那个深蓝西装,身材匀称,脸上带着三分坏笑。
“石诺大哥……”他喃喃地说。
石诺只带了余城一个人,缓步走到严冬面前,鄙夷地看了横在地上的张立北一眼,笑道:“烂泥终究是烂泥,扶不上墙。”
严冬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一旁,心中大叹。
石诺已经精得没了边。
枪不是他开的,那长管的远距离射击手枪紧紧握在余城手中,就算警察当场冲出来,也跟他毫无关系。
况且,道上都知道严冬是做走私生意的,这种新型手枪只有他能弄到,以他与张立北的恩怨,说是严冬叫人早就埋伏在旁伺机杀人,没人不信。
除非跟着张立北的这些小兄弟愿意证明严冬是清白的。
严冬瞥了瞥跪了一地的人,淡淡道:“怎么,你打算大开杀戒?”
“杀人是折寿的事,要不是张立北对冬子你太不礼貌,我肯定不愿意叫阿城折这个寿。”石诺顿了顿,笑容绽得更开,道,“不过阿城这孩子重义气,为了大哥,少两年命倒也不怕。”
言下之意,张立北的人是死是活,严冬说了算。
严冬有些可笑地哼了两声:“石诺,你猜,我舍不舍得让阿城兄弟折寿?”
“我猜你不会。”石诺一挥手,轻描淡写,“走吧走吧,带着你们老大的尸体走,别脏了好好的地方。”
张立北的兄弟道谢连连,七手八脚抬着张立北尚且温热的尸体,几乎连滚带爬地下了山。
没用的,严冬看着他们小跑的身影唏嘘,石诺在这里不杀你们,总会在别处杀了你们。
他不过是想借着放了你们,卖我个好而已。
“强子,”严冬微微偏头,对身后的人道,“你跟兄弟们下山等我。”
“冬哥!”强子就是滑了一下被严冬问候的那个,刚刚张立北惨死,严冬带来的人都吓得腿软,唯有他站得笔直,甚至作势要冲到严冬身前保护他。此刻严冬这样吩咐,他简直想把反对喊出口。
“听话。”严冬皱眉,“我没事。”
强子咬着牙仔细瞪了严冬半天,竟没从他脸上看出半分松动。他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跟身边的兄弟说了声“咱们走”,然后一个人近乎负气般下了山。
余城见状,也低声说了句什么,将手枪藏入怀中,顺着风向下了山。
林瑜的墓碑前只剩下了严冬和石诺两人。
石诺的目光逡巡着,自一旁的矮树移到林瑜的墓碑上。他定定地看了片刻,然后走了过去,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三炷香,回头问:“有火么?”
严冬掏出打火机递给他,他点燃香火,跪在地上,诚诚恳恳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入了香炉里。
“我是一年半前认识她的。”石诺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土,缓缓道,“她想回国,可你不让她回国,于是她就想方设法找别的门路。她手里握着条走私线,这些年一直当秘密藏得牢实,连你都不知道,这次为了出国,连这个都拿出来当筹码。刚好我想做这方面的生意,于是一拍即合。”
严冬没有接话,等他的下文。
“她不是什么聪明的女人,想得太少太简单,又太容易沉醉在一些虚无的幻想中。我不过跟她睡了几次,她就以为我们两情相悦,可以天长地久,把所有能说的不能说的秘密都告诉了我。”石诺回过身,直视严冬的双眼,“不是我干的,其实我很希望她能回美国,她只是爱慕虚荣,但其实是个好人。”
“我知道是谁干的。”严冬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石诺问。
“我知道。”严冬为此难过良久,但此时此刻对着石诺,却能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
“他肯定以为,料理了你,他可以顺利接手你的家业,等到整合得差不多,对我就有压倒性的优势。”石诺歪着头,竟然有些宠溺地笑了笑,“说实话,我就是喜欢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因为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打算等了,我要反了。”
严冬心里一震,几乎脱口道:“你找死?!”
石诺伸出一根指头,左右摆了摆,笑道:“非也非也。等到他料理了你,整合了你的家业,那时候我不反他也会逼我反,而我一反,那才是真的找死。现在?只是赌一把。”
赌一把?严冬冷静下来,将他的每一个字掰开揉碎探查一番,心中某处豁然开朗:“石诺,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石诺笑笑,“来帮我,如何?”
“帮你?”严冬冷笑,“以现在的情势看,我最好坐山观虎斗,两不相帮。”
“不可能,严冬。”石诺淡淡道,“你混了这么多年,一定知道身不由己这个道理。到我这边来,我无法保证事成之后能与你分享什么胜利果实,就算我跟你保证了,你肯定也不信。我只跟你保证一条,事成之后,你可以继续回东南亚做你的土皇帝,作为谢礼,我把程子青送给你。”
严冬目光微沉,眼帘遮挡住眸中的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他微微呼出一口气,道:“那如果我不帮你呢?”
“那我也不认为你是我的敌人,因为我们向来无仇。”石诺道,“我随时期待你回心转意。”
“向来无仇?”严冬垂头,冰冷的笑仿佛三九天结冰的湖面,噙着令人发颤的寒意,“那现在有了。”
“为什么?”石诺不解。
“如果你喜欢的人被人也当礼物送来送去,你就会明白,我现在恨得想杀人的心情。”严冬说得咬牙切齿,那目光几乎将他凌迟。
石诺失言,无可辩解,也无从挽回。但他从不是个轻易言败的人,况且他有自信,严冬总会投向自己的阵营,在他知道所有真相之后。
虽然现在还不是真相揭晓的时候,但他不介意,在那刻到来之前,推波助澜。
“无妨,”他摆摆手,甚至有些善意地笑了起来,“哪怕你想杀我,也欢迎你站到我身后给我一刀。说不定我不甘赴死,会同你说说八年前那些渊源。”
话毕,他扬唇一笑,洒洒脱脱下山去。
50)
严冬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三口气,才将手按在把手上,用力扳了下去。
阳台的窗户开着,有些清爽的风伴着阳光在室内巡视。他放轻脚步,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喊了一声:“子青?”
没有回答,只有一声短促的回音。
严冬沿着所有房间一个个找过,他的卧室,自己的卧室,书房,厨房,甚至卫生间储藏室——
子青不在家。
严冬深吸一口气,朝门口看了一眼。
下午四点,子青这个时候大概是在诊所。有位颈椎错位的老太太每天下午四点会到他的诊所去做一下牵引,子青总是亲自照料。
严冬沉沉心,走进子青的卧室。
他的心像暂且休眠的火山,压抑着无数个细小却易燃的念头,一点点的外部刺激就能让它们爆裂喷发。
他要寻找一点东西证明他只是庸人自扰,让那些危险的念头全变成埋伏在山头的一片死灰。
住得久了,他渐渐熟知对方的一些习惯。例如,如果说左撇子就是更习惯用左手的话,那子青绝对是个右撇子。
身为要求双手灵活的医生,他的左手一事无成,日常生活乃至工作全凭右手。
严冬闭上眼,如果他是子青,想要藏什么东西的话,会选择哪里?
不会是床头柜,杂物太多,且经常会被打开;不会是衣柜,子青有给衣物换季的习惯,藏在这里,每次换季就需要重新收藏一次;那,书橱呢……
他猛地睁开眼,摇头苦笑。
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这是子青自己的家,何必刻意藏什么东西呢?
不想看到的,或者秘密的东西,直接发配到最远的,最少被碰触的地方不就好了么?
他拉过椅子,脱下鞋,扶着椅背踩上去。
子青的衣柜顶端有个大的老式皮箱,以他的洁癖却还积了厚厚一层灰,可见有多久未曾碰触。
严冬强忍着灰尘带来的不适感,将如此重的一个老式皮箱小心翼翼地取下,平放在地上。
皮箱年头久了,扣锁都老化,严冬轻轻一扳就扳开箱盖,一整个皮箱的杂七杂八就露了出来。
严冬挥了挥面前空气中漂浮的浮灰,凑近了仔细研究其中各物。最左边一摞,是子青获得过的证书奖状。他取了几本翻看,发现这些证书囊括了子青初中高中大学的所有阶段,且既有文科奖状,又有理科证书。
他放下这些镶着红皮的本子,又探手将旁边的毕业证书拿起来。刚刚翻了一本大学毕业证书,严冬就已经咋舌。
子青竟然把自己从大一到大四所有的成绩单都仔细叠好,夹在里面!
他也是男人,身边也不乏优等生,可从没听过有谁珍视自己取得过的成绩到如此地步。
而且,他微微皱眉,箱子里的摆放非常整齐,证书按照时间顺序摆放好,成绩单也都一张张按照顺序叠成四层,仿佛在为谁的经常翻看做准备似的。
这认真得近乎强迫症了!
严冬跟子青住了这么久,除了知道他有轻微洁癖外,从来不觉得他有强迫症之类的心理问题。况且,搬动箱子这么大动作,他不可能不知道。也就是说,即使箱中的东西是摆放成适合翻看的样子,但自从它被远远发配,子青就再也没看过其中的东西。
严冬本是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解释石诺那句关于八年前的话,可看了这些,却觉得更加一头雾水。
程子青的心中藏了太多秘密,他直觉大半都与自己有关。
严冬换了个姿势,双膝着地,这个角度的变化,使得箱子右上角一个装糖果的旧式铁盒引起了他的注意。
铁盒子应该有年头了,四角有些老化生锈。严冬打开的时候甚至蹭了些铁锈下来,黑黑红红的,掉落在盒子最上方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的子青穿着医生的白大褂,眼睛中有些无奈有些笑意,唇微微张开,似乎在对面前拍照的人说着什么。
那时的他明显透着青涩,眉宇间是专属于青年人未经打磨的锐气和骄傲。
让严冬想起八年前那个高扬着头看都不看他一眼,却轻而易举夺走他心的实习医生。
他将这张照片放到一边,下面的一张仍旧是他的单人照。他伏在医生值班台上熟睡,不知有谁从右后方拍下他的耳朵和宁静睡颜。
接下来的几张都是照片,子青对着餐馆的点菜单皱眉,子青站在路边等公交车,子青执纸刀切一个巨大蛋糕……最后一张照片,他微微笑着,从照片外接一朵玫瑰花。照片有些照歪了,可子青竟然满眼笑意,弯着腰,配合照相机的角度。
他的心里像是有一面鼓,被谁狠狠地擂着,明明许多情绪涌上喉头,竟理不出个头绪。
手指抽搐,指间的照片掉落在地,反面朝上。
那微微有些发黄的背面,用钢笔清晰地写着一串英文。
“To my love.”
对着这三个英文单词,严冬发了不知多久的呆。
一个僵硬的跪姿保持着,腿麻了又好好了又麻,严冬明知道他应该换个姿势,可大脑仿佛支配不了身体一样,让他动都不能动。
他开始有些后悔,为什么自己竟会被石诺简单一句八年前蛊惑,做出这样的事。如果他肯多信任子青一点,如果他能让自己一直笨下去,哪怕在走进这间房间之前他能止住脚步,也许他就不会跪在这里,对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照片胡思乱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猜测朝着一个不可挽回的方向滑去,却无能为力。
过了不知有多久,耳朵中的轰鸣声渐渐散去。严冬扶着地面缓缓起身,腿麻得不会动,他狠狠跺了几下地面才好了些。
猜想太多根本无用,如果自己想知道的话,直接问不就行了?
可是怎么问呢?
严冬有些头疼地揉着眉间,忽然,耳膜感受到一声脆响。
他的头“嗡”的一下,炸了。
那是钥匙的声音,门口有人在找钥匙开门。
子青回来了!
51)
子青出门时走得急,钥匙随便扔在包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门没锁?
他推开门,门口鞋架上规规矩矩摆着严冬的拖鞋。
不是严冬?
他耸起肩,几乎踮起脚尖,一步步朝自己的卧室走去。有种微妙的直觉告诉他,有人正在自己的卧室里。
门紧紧关着,一切都像他走时一样,毫无变化。他把手缓缓放在门把手上,轻柔地仿佛拂动羽毛,接着,猛地一推!
“轰!”
门重重撞击墙壁,传来巨大的响声,子青一步跨进,目光微沉。
没有人。
甚至连东西被人动过的痕迹都没有。
那门为什么没锁?
“子青?”身后忽然传来含混的咕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子青猛地转身,一脸睡意的严冬揉着头发,懒洋洋地问。
他的卧室跟严冬对着,所以刚刚那声巨响大约影响到他睡觉了。
可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回来了却不按照习惯先换鞋子?
子青淡淡地审视着他,紧皱的眉头带着三分探查,片刻后,眉目舒展,他微微松了口气,道:“忙完了?”
自那日一别,已经两天,严冬是死是活是伤是残子青一概不知。
所以此时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严冬揉了揉眼,眼中那抹疲惫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种劫后余生般的爽朗畅快:“忙完了。”
子青笑笑,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严冬微微松了口气。
还好自己动作迅速,否则此刻一定被发现了。
他咬咬牙,下意识地看向衣柜上面的皮箱。他已经尽可能还原成从未有人动过的样子,相信子青只要不立即取下来观察,绝不可能发现其中的变化。
他移开眼,后背汗毛乍立。
子青竟然微仰着头,也在看衣柜顶的皮箱!
他看得并不认真,说他是在走神倒也说得通。可谁走神会扯着脖子往那么高的地方看,而且一盯就盯这么久。
严冬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以子青的聪明,就算他发现什么细微的变化,只怕也不为过。
可事实证明,严冬也不过杞人忧天而已。
子青收回目光,转身看着他,唇角微扬,看起来非常高兴地问:“想吃什么?”
严冬想了想,道:“土豆炖牛肉,西红柿炒蛋,炒藕片,清蒸鱼……”
子青的脸瞬间沉下来,冷冷道:“不好意思,那你还是出去吃吧。”
“喂,我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要点慰问品都不行?”严冬耸耸肩,几步走到他面前,指间轻触他的脸颊,无奈道,“不然,换个慰问品我也不介意。”
说完,他按着他的后脑吻了上来。
两人吻得深刻而动情,唇舌纠缠已经不够,甚至彼此撕咬,恨不得将对方拆吃入腹般的迫不及待。吻着吻着,他们竟然一同滚到了床上,变换着角度交换唾液,直到将对方腹腔内的空气统统压榨干净,才喘着粗气分开紧连的唇。
子青有些意乱情迷,手却紧紧抓着他脊背的衣料,不肯放松。
严冬低头胡乱地亲着他的额发,仿佛情欲冲淡了理智,强烈的嫉妒毒瘤般在他心底膨胀,他脱口问道:“子青,除我之外,还有谁曾这样吻过你么?”
子青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动动嘴唇,刚要发声,严冬就近乎急躁地阻断了他的话:“别跟我提叶香山,你根本就不爱他!”
程子青情绪内敛,对叶香山已经称得上坦诚相待,严冬也一度认为他们是彼此相爱的。可看了那些照片后,他才知道,恋爱中的子青竟然是这个样子。
他的周身都满溢着幸福的味道,哪怕只是平面的影像,也能看出这个人每一分每一秒,心情是如何甜蜜而美好。
所以何必再叶香山做挡箭牌呢,他根本不爱他,连一个饱含着爱恋的眼神都欠奉。
“告诉我,子青。”严冬将他的额发顺往脑后,轻声又问了一遍,“你之前,爱过什么人么?”
52)
“告诉我,子青。”严冬将他的额发顺往脑后,轻声又问了一遍,“你之前,爱过什么人么?”
“严冬,”子青静静地看着他,太过近距离的直视让他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谁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人对我说什么。”严冬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轻声道,“只是我自己想问。”
“我让你没有安全感?”
“不是。”
“需要我去跟香山说么?”
“不是……”
“那你要怎样才能完全信任我?”
“子青,我已经……”
“说我爱你够么?”
“不是的……”
“我爱你。”子青忽然紧紧搂住他的腰,半撑起身子,在他耳边轻笑,“我爱你。”
严冬脑子里那根弦“绷”的一下,断了。
他按住子青,近乎凶猛地吻他,啮咬他的唇,像一头发了狂的豹般,恨不得将子青吞入腹中。
除了粗暴的亲吻,他找不出别的办法来说明这三个字有怎样的魔力。
他怀揣着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度过了寂寞孤单的八年,又怀揣着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国,他甚至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当面说出这三个字的机会。
哪怕他明白,子青的“我爱你”也许只是半真半假的哄骗,可只要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呢喃,感受到他每次气息的变换,他就觉得自己可以为这简简单单的发音死上一万次。
来不及了,他想,那颗偶然播撒的玫瑰种子已经开成万顷花园,哪怕死亡,也无法中断他的爱意。
53)
程子青拒绝了保镖的帮助,自己拉开车门,坐进车里。
叶香山有些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把自己的病例递给他,苍白的唇扯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对?”
程子青应了一声,低下头,边看边打趣:“你现在出门也越来越有派头了,竟然保镖全程保护。”
“嗯,我怕有人杀我。”叶香山倒是坦白,可仔细一听,就能听出他话中的戏谑。
子青抬起头,看着他坦然的双眼,无奈地笑了笑。
自从石诺正式反水,本市黑帮格局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众所周知石诺是叶香山左右手,确切来讲,哪怕严冬回国,以强势的姿态插手本道事物,可石诺仍旧是响当当的本市黑道二号人物。
但同样,因为他是二号人物,所以所有人都认为,他要反水,叶香山虽然要费些力气收服他,但总归能收服他。
一个周后,再也没有人这样想。
石诺深谙韬光养晦之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背地里插手了多少生意,只知道他一出手,叶香山对本市娱乐业的绝对控制权就坍塌了。他甚至打通上层关系,包下一条出海航线,表面上做物流货运,背地里却做着走私生意。
如今的黑道早就不是之前义薄云天的黑道,现在的黑道,比的是谁腰包鼓。
石诺跟叶香山谁腰包鼓,外人不知道,恐怕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但严冬肯定知道。
因为他站到哪方,哪方就会有压倒性的优势。
可早在石诺反水之初,他就已经明确表示过两不相帮。石诺跟叶香山斗得你死我活各出奇兵,他却不问世事,唯一一次出手,是替张立北料理了远山会的烂摊子,将之收入旗下。
于叶香山而言,自然巴不得他两不相帮。只要他不插手,叶香山有自信能搞定石诺。与石诺而言,他隔岸观火也不失有利于己的选择,因为这就证明,他还没有被叶香山拉过去,而自己还有机会。
对于严冬的选择,子青毫不置喙。他们的关系在那句“我爱你”之后瞬间柳暗花明,进入了一种堪称如胶似漆的状态。
具体来说……子青下意识地抚着自己锁骨上的小小吻痕,微微红了耳根。
就是妙不可言。
“怎么了?”叶香山本来在闭目养神,见子青半天没说话,不解的问了一声,“有问题?”
“没问题。”子青反应过来自己走神了,忙歉意地笑笑,严肃道,“从化验结果上看,情况并不是很乐观。我听说今天要来的那位教授是这方面的专家,具体的我可以再跟他讨论一下。”
叶香山点点头,他的身体在恶化,他很明白。
从美国回来之后,他开始定期做化学治疗,身体也逐渐有康复的迹象。但月初,在阶段化学治疗停止后,他的身体状况反而更加恶化。
这是医护人员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小组成员束手无策。考虑到叶香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长途跋涉,两天前,这方面的专家劳文斯教授亲自带领自己的医疗小组踏上了飞往本城的班机,决定就地为叶香山做新一轮检查,找出原因。
叶香山自发病到如今,已经快一整个年头。他一方面扛着来自帮会的压力,另一方面,心中又每日为疾病煎熬,精神早就紧绷到极点,这次发病,竟然多出些平日绝不会有的极端消极的念头来。
“子青,我会死么?”叶香山忽然问道。
子青怔了怔,故作轻松地回答:“你不要胡思乱想,哪有人那么容易就会死。”
叶香山微微摇摇头,仿佛疲惫到了极点,再也支撑不下去般,缓缓叹息了一声:“有时候我觉得,这么活着,也未必比死了好多少。”
“人死万事空。”子青的语气骤然严厉起来,“香山,死不是解脱,而是什么都没有了。你甘心什么都没有了吗?”
“我……”
“吱嘎——”
车子忽然一个急刹,两人没有坐稳,惯性作用,一起向前扑去。
子青的头撞到前面椅背,撞了个天旋地转。一旁的叶香山却还好,关键时刻伸手挡了一下,总算稳住身子。
“大哥,前面的车爆胎了。”司机也是惊魂未定,回头道。
“开车,上岔路,按我说的走!”叶香山一刻也没有耽搁,冷声命令道。
“是谁?”子青沉声问。
前车是他们的保镖车,如今由于车辆爆胎偏离车道,已经重重撞在路边一棵树上,接近报废。如此严重的后果绝不是偶然,叶香山的行踪暴露,有人要杀他。
“谁都有可能。”叶香山紧紧咬着牙,刚刚的剧烈颠簸让他非常不舒服,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本就虚弱的身体开始一层一层冒冷汗,浸湿了薄薄的单衣。
他咬牙从车座下的暗格里摸出把枪,扔给子青,嘱咐道:“拿着,防身。”
子青将之妥善收好,再抬起头,后视镜里出现许多辆追赶的车辆。
看来断后的那辆保镖车也被他们解决了。
子青咬紧牙,全市有胆量有本事动叶香山,又能把事干得这么干净漂亮的,只有一人。
“前面路口左拐。”叶香山死死地抓着椅背,道路在他眼中都成了模糊的阴影,他的每一个命令几乎都是凭感觉。
无边的惶恐像渐渐扩散的阴影般在他心头盘踞,现在他还能凭感觉,待一会儿连感觉都消失,他还靠什么逃出追杀?
他握紧拳,指甲深深扎入手掌,疼痛让他有了片刻的清醒。
不,不能晕倒,他死没有关系,可是他不能连累子青。
“大哥。”司机忽然回过头,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建议道,“前面是一大片废弃厂房,我知道有个隐蔽的拐角。待会儿我拐进去,你们快些下车,我来引开他们。”
这样一来,叶香山他们能获得短暂的喘息机会,等来救兵,而他自己的结局也几乎没有悬念。
“不……”子青刚要反对,却被叶香山冷冷地打断。
“好,就这么办。”他的手摸索过来,将子青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明明已经没什么握紧的力气,却执拗地不肯放开。
子青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反对了。
车子拐进一片枯草地,子青几乎是把叶香山抱出车厢的。他们互相搀扶着转身,面前是一片废弃的旧工厂厂房,到处都透着铁锈和灰尘的腥味。子青横下心,搀着叶香山逃难般向里面跑去。
没想到刚刚进入厂房大楼,叶香山就再也跑不动,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香山!”子青被他拉得一起摔倒,却不顾自己的痛,先去查看叶香山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事,我没事……”叶香山制止子青的动作,强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问道,“枪收好了么?”
“好了。”子青老式回答。
“那就好。”叶香山这才放心地笑了笑,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交到子青手上,声音越来越轻,“子青,我就给自己这么一次任性的机会,把我的命交到你的手中。从现在开始,我的命是你的,你来决定我的死活……”
话音越来越弱,说到后来,已经无声。
子青紧紧搂着他的身体,他没有办法拖着两个人的重量逃跑,而车子轮胎滑过地面的巨大摩擦声尽在咫尺,且越来越近。
他抬起头,望向门口。
香山,你明知道躲入这里也毫无作用,难道只是因为,你想用自己的命赌一次?
不,我承受不起,你的命太重了,我连自己的尚且无法负担,如何负担你的?
他摸索着口袋,心中一团乱麻,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人求助。
翻着电话簿,知道叶香山今日要经过这里的不过寥寥数人,都是叶香山心腹,以现在的情况看,他们已经不再可以信任了。可除了他们之外,他又能信任谁呢?
手指骤然停住,那张总是挂着笑容,微微讨好的脸浮现在他脑海。
手指疾动,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没有记住严冬的号码。
电话簿太长,情急之下他又忘记使用搜索功能,一条一条找下来,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按下拨出键,门外却忽然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那人逆着光,面容看不清晰,身形却是极为熟悉的。
他一个人,用一种近乎闲适的姿势走进飘着腥臭的废旧厂房,就像明星走在星光大道上一样。
子青将手机往身后一藏,仰头,毫不惧怕地瞪着他。
“子青,别这么看我。”那人摆了摆手,笑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可是被你盯久了,恐怕会丢了魂。我可不敢尝试。”
“石诺,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废话了?”子青冷冷地说。
“对对,不废话,那我们直说。”石诺耸耸肩,“把他给我。”
54)
“不可能。”子青回答得直截了当,且带三分讥诮,“而且你大可以浪费时间,香山现在耽误一分钟都有生命危险。”
他故意把话说得严重,一来为了震慑石诺,二来,他咬咬牙,希望电话那头的严冬没有忘记他的手机有GPS定位功能,尽快赶来救他。
“是么?这么严重?”石诺问得随意,仿佛英国人日常见面寒暄天气,“他得了什么病?”
子青牙咬的更紧,仿佛石诺在他唇齿之间,再狠一点就可以把他腰斩,永绝后患。
“你难道不是知道他重病才来的?”子青嘲笑他明知故问。
“哦,还真不是。”石诺却很坦然地摊手,“我查了半年,只知道他重病,却不知他什么病。你懂的,子青,他有没有跟别人上床,我最清楚。既然你隔三差五在他那里留宿却毫无肢体接触,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们有秘密。更何况一个医疗小组四五个人,每两个星期往这里飞一次,还有专车接送,我不起疑怎么可能?不过,不清楚也没关系,你看,我这不是来问你。”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告诉你。”子青将叶香山抱紧,发狠道,“石诺,香山情况危急,你最好快滚,否则……”
”否则什么?我会愧疚还是你会愧疚?“石诺忽然沉下脸,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声音说道,“说实话,不管谁愧疚,我都很期待。”
子青一怔,继而讥讽地笑了起来:“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爱,真是伟大。”
“承让,子青。”石诺冷笑,“你对严冬只会比我更卑鄙。”
“石诺,你胡说什么!”子青忽然挺直了身子,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阻止石诺的声音字句不要飘进手机听筒里。
莫名的恐慌情绪涌上心头,他如此了解严冬,他知道他会一直保持通话直到救出自己为止。
可只有这一次,严冬,挂电话,我宁可不要你救!
“我哪里胡言乱语?”石诺借着他的慌乱,小心地控制着距离,往前走了几步,笑道,“你打着给旭明报仇的旗号却算计着不相干的人,嗯……我若告诉你旭明车祸的真相让你报了仇,只怕你也不肯收手。”
“真相我很清楚,用不着你再重复。”子青凶狠地瞪着他,恨不得立即缝上他的嘴,“你杀了旭明,有什么资格口口声声提他!”
“嗯,你听到的所谓真相是哪个版本?可信度?”石诺失笑,“子青,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实打实的真相,将证据一样样摆在你面前,你将香山给我,如何?”
“我说过了,我很清楚,我不想听。”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真的?”看着他满脸阴霾,石诺已然达到目的,然心情大好,也不打算再捉弄他,于是笑容绽得更开,语气却冷到极点:“太遗憾了,既然软的不行,没办法,我只能硬抢了。”
说着,他猛地迈出一步,伸手便要将叶香山抓进怀里。
可前进的脚步也不过到此为止了。
他低下头,一把枪正冰凉地顶在他的小腹。
子青的射击是香山的父亲教的,天赋极佳,百米外尚且能够射中,何况此刻咫尺。石诺几乎可以预见到,子弹射出时,自己的皮肤烧灼着爆裂,肠子顺着炸开的伤口血糊糊地流出,那一地的狼狈和恶心。
但他竟然毫不害怕,反而很是无奈地揉了揉额角,道:“子青,你以为我想做的事,是一颗子弹能阻止的?”
“当然是。”子青仰头看着他,那眼睛里竟然微微有丝笑意,“不过不是对着你,是对着他。”
话毕,他调转枪口,重重地抵在了叶香山眉间。
55)
“呵,”石诺冷眼看着黑洞洞枪口,不无讽刺道,“我刚刚不是说得很明白么?我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反而很好奇他死了会是什么样。”
“那我就来帮你一把。”子青用肩膀支撑住叶香山的头,将枪口更深地抵住几分,手指轻轻勾住扳机。
“你下不了手,程子青。”石诺的声音非常冷硬,仔细听来,仿佛有丝极力掩饰的颤抖在里头,“你不是一向维护他的的吗?况且你在这里杀了他,走出这个厂区,就会有人杀了你!”
“不,不会有人怀疑是我杀了香山,别人只会怀疑你。而且,”子青搂紧叶香山的肩,像情人般用下巴磨蹭着他的头顶,“香山也不会怪我,他说,他的命交给我。”
他抬起头,平平淡淡地看了石诺一眼,然后轻轻笑了起来:“伤口大约……很丑。”
接着,指尖勾动,略微沉重的扳机被叩响。
“砰——”
枪口逸出子弹射出后特有的硝烟味道,在静寂无声的空间里不断扩散,再扩散。
子青松开五指,他虽然学过射击,但至今都未习惯握枪的感觉。刚刚射出子弹的枪口还留有摩擦的热度,他几乎嫌烫手般,任手枪掉在地上。
然后他转过头,眉心微皱,很是有些不满地盯着被石诺捏紧的手腕。
“很疼。”他瞥了石诺一眼,眸光中带着三分属于胜利者的笑意,“请放手。”
石诺却并没有动作。
他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打在远处墙上的子弹。
心脏在刚刚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在近乎窒息的片刻间他做出反应,猛地抓住程子青的手,将他的枪口抬高。
可自己明明觉得,就算他死,自己应该也不会很难受的。
毕竟他也曾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别人的枪口下挣扎,那冷漠的眼神知道现在都仿佛带着冰冷的射线,在每个辗转的夜里将自己灼伤。
他想,自己应该盼着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以牙还牙,但为什么,他狠不下心?
“石诺,他没死。”程子青转了转自己的手腕,“放手吧。”
于是石诺仓皇地放开了手。
“你满意了?”子青问。
不,他不满意。
可不满意什么,他说不出。
他想,自己大概要用很长的时间来梳理自己的心情,但不是现在。
外面传来汽车引擎的躁动声,有人跑动,还有人在大声呼喊着子青的名字。
是严冬来了。
石诺回过头,有些迷茫地看着门外,却只迎面撞上剧烈阳光。
“快走吧。”子青说,“你的人应该都被严冬料理了,否则他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搜寻。如果被他抓到,你猜你会怎样?”
“你在可怜我吗?”神使鬼差,石诺竟冒出这样一句。
“你说呢?”子青满不在乎地笑笑。
“呵,呵……”
石诺下意识地退后一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他消失在门口,子青才像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瘫软下来。
他伸手去摸身后的手机,屏幕一片黑暗。通话记录里,他跟严冬的通话时间是正好十分钟。
十分钟,他跟石诺说到哪一句,严冬又听到哪一句?
“香山……”他抱紧怀里的人,像无数次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般,将脸深深埋在他颈窝,“我保住了你,却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我自己了……”
56)
严冬赶到后,叶香山就被送进了医院。
事情已经闹大,再隐瞒也毫无用处,索性一切摊开。子青在车上搂着叶香山打电话,吩咐各场子负责人看好自己那一摊,有了闪失唯他们是问,又叫人回叶家别墅应付上门慰问的叔伯,再电话胖根叔请他出面回帮会安顿人心,最后一个电话压低声音,吩咐那头的人二十四小时跟踪石诺,发现异动允许当场击毙。
这桩桩件件安排下来,不过二十分钟,妥当且迅速。
严冬私心觉得,自己当大哥当了这么多年,也未必有此刻子青半分冷静威风。
只是当子青挂断所有电话,将自己和叶香山的手机关机,远远摔出车窗外时,严冬才看清他微微颤抖的双手。
“子青……”他伸出手,想搂住子青的肩膀,却被他触电般躲开。
“别碰我!”子青大叫。
“我偏要碰你。”严冬狠心握上子青的手,果然五指冰凉,且僵硬似铁,“子青,我在这里,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紧紧地握着子青的手,这样还嫌不够,干脆将他整个人半搂入怀中。温暖的胸膛贴在脊背,仿佛热量也能不断传导,直达心口。
半晌,手掌中僵硬的五指缓缓动了动,子青垂着头,侧脸贴在他颈边,喃喃道:“你为什么来得这么慢?”
那声音委屈极了,像抱怨又像控诉,让严冬的心刹那便酸楚起来。
“以后不会了。”严冬吻了吻他的头顶,发誓,“以后你需要我,我就会第一时间赶到。”
子青直接叫人把劳文斯教授接来,叶香山一到医院,立即推进急救室。又致电医院院长,金钱铺路,全院过半精英全部汇集。
严冬听不懂英文,坐在一边的长椅上看子青转来转去,与金发白肤的外国团队讨论病情商量对策。好不容易医疗团队应付完,院长又打着关心本市著名企业家的名号亲自过来探视。
子青已经很累,刚刚应付过魔鬼一般的石诺,如今又要打发怀着各种目的过来打探消息的众人。偏偏还不能显露疲态,如今帮会能代表叶香山意愿的只剩他一人,只要他一个迟疑,就等于承认自己力有不逮,到时只怕香山眼睛还没睁开,他打下的大好江山就要转投石诺。
他无论如何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哪怕嘴唇泛白,眼神却神采奕奕。
可铁打的人都有撑不住的时候,好不容易送走院长,又有另一个兄弟飞奔过来,说石诺的心腹刚刚带人砸了北街三家酒吧。
“白天不是酒吧营业时间,损失应该可以承受。”子青咬着牙,头顶有个地方微微发胀。他伸出两指,用力按着那个要命的点,知道自己再不休息,该死的偏头疼就要犯了。
可这关头,叫他怎么休息。
“沉住气,如果是石诺下令,绝不会是砸酒吧这么简单。照老规矩,这三家酒吧挂出牌子,停业整顿,同时北街其它酒吧照开,如果再有人来闹事……”忽然,他的身子晃了一晃,眼前的世界高速旋转起来,本该在头顶的天花板剧烈闪动,竟然跑到了自己脚下来。
足足过了三分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陷入了短暂的昏厥。
他缓缓睁开眼睛,世界黑暗了片刻,接着,一点点由灰色变成青白,再渐渐染上光的色彩。他伸手,抓住严冬的食指,难受地皱着眉头,笑了笑:“我没事。”
下一刻,他被紧紧拥入怀中,那一丝丝恐惧的颤抖毫不掩饰地传导过来。
“别管了。”过了很久很久,严冬一点点扶住他的身体,扶着他站起来,“去休息。”
子青摇摇头。
“你本来就跟帮会无关,以后也没必要牵扯进来。”严冬咬着牙,粗声粗气,似乎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语气,索性更加粗鲁,“随便找间病房去休息,这里,我来管。”
“严冬……”子青反手抓住他的胳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必……”
“我数三个数,如果你不去休息,我会当着全医院上下所有人的面抱你上病床。”严冬朝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立马乖顺地跑去找病房了。
“严冬!”子青紧紧拧着眉头,他总有种预感,就算之前自己百般将严冬拖入阴谋的漩涡,但事情总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这次,一旦严冬插手,他将无能为力。
他不能让严冬的生死脱离自己的控制。
“一。”严冬冷冷地数。
“你……”子青张开嘴,话未出口,却被阻断。
“二!”严冬低下头,轻佻地抬起子青的下巴,粗糙的拇指暧昧地在他唇瓣滑过,仿佛一个隐蔽的吻,“对我有点信心,我答应过你,我会活着,你忘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子青。”他俯下身,轻声耳语,“我爱你,所以,我舍不得丢下你。”
子青抿着唇,忽然勾下他的头,狠狠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电梯走去。
直到电梯门紧紧合上,严冬还呆呆地抚着自己的唇,惊喜来得太过巨大,叫他的心脏无力承受,像个充满了气的气球般,再膨胀一点就要爆炸。
身后的杜三看得叹为观止,嘴巴合了三次才勉强合上,半晌才拍拍严冬的肩膀,由衷赞叹:“大哥,你太牛掰了,老大的人都能搞上手。”
“瞎说什么呢,那是我的人!”严冬回头,一脚把杜三踹开,“还不派人跟着照顾你大嫂去!”
子青的头顶一会儿胀一会儿缩,疼得他连睁开眼都觉得难过。电梯又不稳,每次停顿的震荡都让他的胃里有种翻江倒海的感觉。
他半弓着身子,咬牙缩在电梯角落,这才想起来自己忘记问严冬自己应该往哪间病房去,此时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找不到。
“请问,您没事吧?”电梯另一边,有个不知几层上来的人一直盯着他看,此刻终于忍不住,询问出声。
子青勉强睁开眼,只能看到他衣服下摆。雪白长袍遮到小腿间,是个医生。
他摆摆手,略微抬起头,敷衍道:“没事,只是偏头疼犯了。”
“子青?”那人却忽然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名字,且几步跨过宽大电梯,扳住他的肩膀,满脸欣喜,“子青,怎么会是你!”
一瞬间,子青几乎回到过去。
有个人,叫他名字的时候鼻音总是很重,尾音像隐藏在喉咙中间,总被他嘲笑吐字不清,舌头比寻常人短半截。
那个人就装作生气,扳着他肩膀吻他,长长的舌头直探到喉口,问他这样够不够长。
往事不堪寻,子青抬起头,用一种非常平静地,可以应对任何一个陌生人的语气说:“嗯,好久不见。”
57)
“你怎么在这里?”他扳着子青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来,一脸关心,“怎么犯了偏头疼?恶心吗?有没有眩晕症状?”
“与你无关。”
子青说完这一句,打开他的手,也不管电梯下到哪一层,半弓着身子就往外走。那人跟上来,也不顾旁人围观,走得步步紧逼:“子青,你自己也是医生,不要讳疾忌医。头疼就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吃点药……”
“我说过了与你无关!”子青心烦意乱,站定回头,很是恼怒地吼他。
那人微微怔忪,半晌,才扯出一个不太好看的笑:“与我无关?你倒是健忘,可怜我这些年每天夜里想你想得无法入睡。”
想他想得无法入睡?
只怕他怀抱娇妻夜夜笙歌,舍不得睡吧。
子青冷笑:“祁铭,你感情真是丰富,我自叹不如。”他环顾四面雪白墙壁,不无嘲讽,“你在之前的医院不是已经顺利升上主治?怎么又会在这间医院见到你?难不成,这家医院院长也有位千金对你一见钟情,愿用大好前途当嫁妆送嫁?”
祁铭被他这样讽刺,等于一耳光甩在脸上。可他到底身经百战,医患纠纷都处理了十几起,脸皮厚得只有城墙可比,听了这话也不过脸色白了白,仍旧笑道:“子青,过去的事我们都不提了好不好?你看你疼得满头是汗……”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绢,作势要擦。子青下意识退了一步,满眼警惕:“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祁铭徒然地伸着手,仿佛想去呵护什么易碎的珍品,却连碰触的资格都没有。他自嘲地笑了两声,双目紧紧地盯着子青,不肯做片刻迟疑:“子青,你以前不会这样的……你记得吗,你给病人处理伤口时候,都是我帮你擦汗,现在,我不过是想像当年一样而已?更何况,当年我犯下大错,现在怎么还有脸对你做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痛苦至极,眸底一片水光,仿佛下一刻就要跪倒在子青面前忏悔。
可惜,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程子青也许仅凭他这几句话就要心软,但现在的程子青不会了。
背叛不需多,一次就足够令人长大。
所以子青淡淡地看他表演,连个表情都欠奉:“祁铭,坦白说,当你跟一个人没什么美好过去的时候,别用回忆过去这一招。这只会让我更憎恶你。”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右脚刚刚迈出一步,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偏头疼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一直到被压在楼梯间的墙上许久,他才觉得轻微的窒息。
脸颊被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仿佛浑身黏液的爬行动物爬过。他扭着头躲避,后脑传来一阵钝痛——应该是刚刚被摔在墙上的时候被磕到了。
“子青,”祁铭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苦苦找寻多年的人竟会真的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更没有想到,自己竟能再次将他拥入怀中,感受他的每一分气息,“不管你信不信,我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你。”
“如果你的爱就是欺骗和陷害的话,”子青冷冷地看着他,一阵反胃,“不好意思,我消受不起。”
没想到祁铭本还一脸痛苦,听了这话忽然笑了起来,将脸埋入子青颈窝,深深地嗅了一口:“子青,我给你拍的那些照片你还留着,是不是?”
怀中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猜对,于是笑得更加得意:“你是个念旧的人,子青,你没那么快忘了我。”
“我的确没那么快忘记你。”子青仰起头,下颌到锁骨拉出一道优美的线条,“这世界上我最恨的人有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你。”
“那我还真是荣幸。”祁铭满不在乎地笑笑,膝盖挤入他双腿之间,暧昧地摩擦着那个要命的位置。
子青双手握拳,几次想脱离他的掌控却都没有成功。在肉搏方面,他向来不是祁铭对手,如今又因为偏头疼有气无力,更处于弱势。
祁铭有恃无恐地挑逗着脆弱的部位,满意地感受到那里开始渐渐变硬,于是加快动作,同时俯下身,凑在子青耳边呢喃:“这么多年,一直还是不行?”
子青身子一颤,也回之耳语:“除了你以外,我对谁都行。”
“呵,”祁铭淡淡一笑,忽然拽着他的肩,把他狠狠掼在地上,双目通红,“嘴这么硬,你想在这里被我上?”
子青被他摔得眼冒金星,连他说什么都听不清,何况做出回应。
祁铭却当他消极对抗,怒火更盛,想也没想就一脚踢出,大吼道:“装什么相,你还不是个被人玩烂了的婊……”
下面的字就在嘴边,可他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捂着他的嘴将他推到墙上,直按得他双脚离地,五脏六腑都向下坠去一般难受。
“我的人,不是你想打就打想踹就踹的!”另一只拳头打着旋硬生生着在胃上,疼得祁铭一口血喷不出,眼眶欲裂。
“再敢说他一句,我让你全家往下数八辈都是婊子!”严冬伸出脚,找准他腰间最脆弱的那根肋骨狠狠一踹。
58)
空气中仿佛响起肋骨断裂的声响。
祁铭远远地摔开,身子一接触地面,先吐了一口带着沫的血。
严冬这一脚毫不留情,没踹掉他半条命已经是顾忌公众场合不好下手。踹出这脚,严冬也懒得再理他,转头径直走到子青身旁,胳膊伸到他腋下,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哪里难受?”他紧张地检查着子青的身体,目光仿佛射线般,让子青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我没事。”这已经是一天内严冬第二次救了自己,如此恩情虽说不如山高不如海深,也仍旧使子青有些小小困扰。
他仰着头,精神压力骤然消失,头疼更加变本加厉。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翻腾,他死死抓住严冬衣襟,度过这一轮难过的刺痛,低声道:“走吧。”
严冬应了一声,再自然不过地将他打横抱起。
子青微微羞红了脸,却没有制止他,只是配合着蜷起身子,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
这样一个单纯想遮住脸别丢人的姿势却又让严冬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
他一边美滋滋地东想西想,一边往楼梯间外面走,冷不防身后传来如毒蛇吐信般满是恶意的呼声。
“子青,他是你的新欢么?”祁铭双手撑着身子,歪歪扭扭坐在地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笑。
严冬下意识就想回头再踹他一脚,直接把他踹晕拉倒。可下一刻,他却愣住了。
这混蛋说,自己是子青的新欢?
难不成,他是子青的旧爱?
刚刚子青走后,严冬到底不放心,于是电话跟着子青的小弟询问情况,却发现,他们竟然把人跟丢了。
子青走时脸色苍白脚步迟缓,身边又没人跟着,万一晕倒在哪个角落,他不得后悔上三辈子?!
严冬赶紧出来找人。
他一路打听着问过来时,正看到祁铭将子青甩在地上。
他捧在心尖上,责怪一句自己先难过半天的人被这么摔来打去,严冬没当场要了祁铭的命已经算修养好。
可这人,竟然是子青的旧爱么?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心里巨浪滔天,简直能掀翻一艘航空母舰。
那自己这算什么?调解纠纷?多管闲事?
忽然,一只冰凉却温柔的手轻轻拍在了他脸上。
力道不重,近乎抚摸。严冬神智回笼,下意识低头。
子青的眼神平静且坦然,静静与他对视,不闪不避。
“是又怎么样?”他轻声回答祁铭。
不过片刻间,严冬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山风谷底几个来回。
可一直到子青说出这句,车头才终于来到终点。
“恭喜你,”祁铭声音阴沉近似诅咒,“那你可要把那些底片保管好,免得被他发现,知道你的秘密。”
“没关系,他知道。”程子青淡淡笑了笑,“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卑鄙,祁铭。”
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子青将额头抵在严冬胸口,温暖的力度让他稍稍好过了些。
他与祁铭交往多年,但有些相处的细节,他却是与之分手后才慢慢想明白。
爱与不爱,爱多爱少,并不是说说而已。
“严冬,我们快走吧,再呆在这里我要吐了。”子青扁着嘴,催促道。
“得令!”严冬高叫一声,迈步朝外面的阳光走去。
只剩祁铭揉着肋骨瘫软在地,于阴沉处缓缓腐坏。
午夜。
重症监护室唯有仪器的“嗡嗡”响声。
那扇有些老化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到叶香山床边,弓身将所有仪器都检查一遍后,转身对身后的人打了个响指。
“半个小时,OK?”
“没问题。”那人一口答应。
答应得爽快,待会儿执行起来却难上加难。但医生先生还是好心肠地不跟他计较,转身出了病房门。
床上的人仍旧昏睡着,重病之下苍白的睡颜有种平日里绝对看不到的,脆弱的美。
那人俯下身,将叶香山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瞳仁一点点、一点点地收缩起来。
“香山,”他抓着叶香山的手,凑到鼻尖,轻轻啄吻,“我知道你听得到……”
59)
“香山,”他抓着叶香山的手,凑到鼻尖,轻轻啄吻,“我知道你听得到……”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石诺趴在他床边,双膝着地,仿佛虔诚的信徒正在跪拜独一无二的佛。
可佛祖向来高高在上,脚下众生,怎能一一俯视。
于是石诺只能靠近些,再靠近些,拉着佛祖的小腿,攀上他的腰间,拽着他的小臂,将他拉近。
终于拉到如今的距离。
让他能在他耳侧,用促狭到极点的声音,轻轻问上一句:“香山,你快死了,对不对?”
仍旧没有回答,叶香山高枕安睡,不知是无力答他,还是不屑答他。
“我已经问明白你的病了,竟然这么凶险。难为你还知道事先跟医生打好招呼,一句实话不肯告诉程子青,把他个学医的瞒得结结实实。”石诺轻轻一笑,“你对你爱的人真好,我真羡慕。”
他抓着叶香山的手指,反复抚摸那细瘦有力的骨节,缓缓道:“曾经你对我也很好,那时候我一点也不羡慕程子青,我觉得他一定没有我幸福。我爱的人对我百般保护,甚至愿意冲在前面,只为了别人第一刀不要砍在我身上。香山,你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愿对严冬下手。我看着他,就像看着当初的自己。如果所有的温柔都是谎言,那为什么你不肯骗我一辈子?”
“被王云峰抓住的那十个日夜,对我而言真是生不如死。”石诺细细地自手腕处蜿蜒着抚摸至他的手指,一路顺畅的动作被食指上夹住的仪器挡住,“那只老狐狸没打我没骂我,他跟我打赌,你不会为了我放弃通往日韩的走私线路。他赢,我心甘情愿臣服于他,我赢,他就放我走。”
“你不会明白那种充满希望却渐渐失望,最后绝望的心情。”石诺微微一笑,猛地将他手指上的仪器扯掉,远远扔到一边。显示仪发出尖锐的叫声,在寂静的夜内显得异常刺耳。石诺索性将仪器的插头也一把拽掉,随手抛到地上。
就像他当初将自己对叶香山的最后一点美好幻想抛掉一样。
第一日,他充满自信,即便被关在暗无天日四面墙壁的小屋里,也仍旧能够看着自己的手指静候那熟悉的呼唤声。第二日,他告诉自己,这里偏僻难寻,香山已经在带人努力寻找的路上,再等一会儿就好。第三日,他自昏沉无助的睡梦中醒来,一闭上眼睛,就是叶香山在自己周围搜寻,却始终无法靠近的画面。他便放声大喊,希望自己的叫声能被叶香山知道,免得他弯路走多,就离自己越来越远。第四日,他想,叶香山一定是走远了,没关系,他可以等他慢慢找回来。第五日,他像中了邪一般,在躁动不安中反复回想他们曾有过的点滴,却发现那些温柔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第六日,他蜷在地上,一边安慰自己他总会来的,一边告诉自己,他不会来了。第七日第八日,他日夜颠倒,睡了醒醒了睡,哪怕每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醒,可他却总是一梦安眠。第九日,他对着自己的手指想了一天,第十日,他按动门上的门铃,对外面的人说,他认输。
他洗过澡被带到王云峰的房间,王云峰好男色,对他早就垂涎三尺,一见到他就将迫不及待将他扑在床上,笑得露出一口黄牙。
可惜,他一张大口还未靠近,就已再也无法靠近。
石诺干脆利落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用那双曾被叶香山揣进怀中取暖的手。
他也忘了自己是怎么逃回谨义帮,王云峰关押他的地方他明明从未到过,可他一路跑一路问,顺着盘山公路走了不知多远,走得双脚出血,来到叶家别墅。
“程子青当时在里面,香山,你还记得吗,你甚至没见我,只叫管家带话,说我这幅样子太狼狈,让我先到二楼随便找个房间躲一会儿。”石诺自嘲地笑起来,“我满面尘土,双脚流血,刚刚鬼门关口转了一圈,走了不知多远的路自己回来,你竟然问都不问,却怕我吓到你的心肝。”
“我一路上为你找了许多理由,想你是否身不由己,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天真。王云峰如此笃定你不会救我,是因为这根本是你们的一场交易。你将我拱手送出,换取那条日后让你根基稳固不可动摇的走私线路。”
石诺坐到床头,将叶香山的脸看上一遍又一遍,赞叹着啧啧。这张脸并不像程子青一般,美得有些中性的味道,也不像自己,眉目间总有股不怀好意的雅痞,他就是他,温柔时动人,狠绝亦动人。
“我听说旭明当初曾想救我,是你拦住。所以这样算来,你如今的江山,结结实实有我一半。”石诺扯开他的呼吸面罩,低头仔细地盯了他一会儿,确定他无事才继续说道,“那我如今要取回属于我的一半,也无妨,是吧?”
他轻轻一笑,将氧气面罩扔到床下,道:“香山,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忍不住,我真的太想让你知道那种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的滋味。你以为你不是老大,没有地位没有权力的时候程子青还会在你身边?他没有抛弃你,不过是因为你是那个总能在他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的叶香山,当你对他的一切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他顿了顿,有些残忍地笑了起来,“而我,非常期待看到这一幕。”
一直隐藏在被子中的左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黑暗中,石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点小动作。他俯下身,近距离看着这张让他爱恨交织的脸,道:“香山,我真的以为我不爱你了,我真的以为我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恨,我甚至无数次幻想过,该如此在你跌落云端的时候亲自补上一脚,让你一辈子无法翻身。可是那天,程子青用枪指着你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抛弃了对你的爱,却没有抛弃对你的舍不得。”
舍不得。
这是种比爱还可怕的情感。
舍不得他皱眉,舍不得他伤心,舍不得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
一点舍不得的念头,让石诺觉得,这些年的恨竟然都成了笑话。
“我这个人啊,你是知道的。”石诺笑着低下头,与叶香山额头相抵,轻声言道,“爱就是爱,恨就是恨,藏着掖着,我学不来。只是爱恨,我都要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觉得心安。”
他直起身,将墙上仪器的插头统统拔掉,瞥了一眼门口,然后俯身,将叶香山半抱在自己怀中。
“香山,我带你走,好不好?”他在他的额角烙下一吻,仿佛在亲吻一枚白羽般小心翼翼,“死也死在我的怀里,好不好?”
60)
凌晨四点半,严冬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
杜三一脸紧张,见了他,口水足足咽了三次才敢说下面的话。
“冬哥,香山大哥不见了。”
严冬睡眼惺忪,程子青身上淡淡的味道还围绕在他身周,让他迫不及待想回去继续搂着子青做他的美梦。
下一刻,他却像被兜头浇了桶冰水似的,清醒了。
“香山大哥……怎么了?”他撇着嘴挑着眉,怎么看杜三怎么不觉得他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
“香山大哥从病房里失踪了。”杜三一跺脚,索性实话实说,“两点多的时候,值夜的护士去查看,发现仪器的插头都拔了,香山大哥不见了。”
“我不是叫人守在门口了么?仪器被拔那么大声音值夜的护士听不到,医生也听不到?!”严冬勃然大怒,“一个大活人,还昏迷着,你们都能给弄丢了!你们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冬哥,冬哥你先别生气,小心叫程医生听到。”杜三赶紧安抚。
提到子青,严冬才不得不深吸两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听杜三接着说。
“我已经叫人去查监控了,一点钟左右有个医生曾经带着一个人过来过,那个人进入病房之后大约半小时以后才出来。可他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晕那个医生,把他拖进病房,接着,那人又抱着个人出来了。”杜三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被抱着的是香山大哥,抱人的,是石诺。”
“石诺?”严冬皱着眉头想了想,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操!这孙子!”
“冬哥,咱现在该怎么办?”杜三心里是真没底了,谨义帮现在内忧外患,当家老大得了重病已经当头一棒,现在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家老大干脆被对方劫去了。杜三长这么大,真是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严冬也没经历过。
但他不得不想出办法应对,因为他是大哥。
他双臂合抱,想了足足有三分钟,才缓缓道:“石诺不会伤害香山大哥,但如果他也不会让他再出现。杜三,你带人悄悄地找,从那些看起来最干净最不可能与石诺有关系的线索查起,必要时,可以用一点非常手段。以香山大哥目前的情况,石诺不会带他走远。找到之后不要轻举妄动,立即汇报给我。”话音停顿,他想了想,接着说,“对外就宣称香山大哥需要静养,医院这边也要打点好。”
“如果石诺那边说香山大哥在他们手里呢?”杜三问。
“石诺不会说的。”严冬耸耸肩,“别问我为什么,换位思考而已。”
他总觉得,石诺的心情,如今他非常能够理解。
“那对程医生……”杜三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
“当然不能让他知道。”严冬说得斩钉截铁。
开玩笑,如果子青知道他把叶香山弄丢了,那自己也不必在他面前出现了。
“可程医生这么聪明,只怕瞒不住啊……”杜三万分为难。
“没关系,这件事只要你们都闭上嘴不说话就够了,我来搞定。”严冬揉揉眉间,谎言说得越多越容易被揭穿,所以不如所有都由他一手导演。
他决定,这次就赌子青的信任。
“还有事么?”严冬打了个呵欠,问道。
“暂时没了。”杜三知机识趣,赶忙狗腿,“冬哥您继续睡。”
严冬笑着摇摇头,走到门口忽然回过头,轻声道:“杜三,辛苦你了。”
一句话,杜三足足愣了三秒,感激涕零道:“不苦不苦,为人民服务。”
严冬轻手轻脚爬上床,到底还是吵醒程子青。那人本是背对着他,感觉到他的温暖,嘴里胡乱咕哝了两声,翻身钻入他怀中。
“你去哪儿了?”他迷迷糊糊地问。
严冬将他搂住,轻声道:“上厕所去了。”
子青嗅了嗅,嫌弃道:“好臭。”
他又没真的上厕所,哪来的臭味。
严冬失笑,揉着他的头发,嗤笑道:“就你香!头疼好些了么?”
子青的偏头疼来得快去得快,饱饱地睡一觉就好了。他点点头,意识再次沉入睡梦前,含含混混地问:“这是哪里?床好硬……”
“医院,你忘了?”严冬耐心解释,“你下午头疼,吃了药之后就找了间病房补觉,一直睡到现在……”
他低下头,怀中人已经又沉沉睡去。
“睡吧。”他低叹。
明日又不知何种光景,暂且珍惜一时安眠吧。
第二日日上三竿子青才缓缓醒来。
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严冬让人从家中取来睡衣,亲自帮他换上。是而子青起床时通体舒畅,翻身下床每个动作都顺畅无比。
他在浴室洗了澡,出门时严冬坐在床上,不知等了他多久。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你在这里做什么?香山醒了?一会儿我过去看看他。”
严冬知道他一醒就要过问叶香山,于是拿出早就想到的借口道:“香山大哥今天早晨转院了。”
“转院?”子青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转院?”
“这间医院的水平不够,医疗设备也不够先进,劳文斯医生建议转院。”严冬控制着自己眨眼频率,力求把假话说得更真一点。
程子青把毛巾扔到一边,唇角挑起一个不带温度的笑:“转到哪家了?”
答案早就想好,严冬毫不迟疑地答道:“长风私立。”
这是家英国人开的医院,前些年被一个香港商人买下来,但医院设施无疑仍旧是好的。
但是……
“据我所知,长风私立跟这家医院的医疗设备不相伯仲吧,更何况我跟香山之所以之前选中这家,就是因为它有治疗香山病症的独一无二的声波仪。”子青一步步走近严冬,质询的语气平静而缓慢,却有着说不清的逼迫味道。
“转院的决定是我跟劳文斯教授商量后决定的。”严冬脸不红心不跳,这样的台词演练一早,就为此刻能顺畅说出,“我不懂这些,具体原因你可以去问劳文斯教授。”
今天一早他就重金雇请翻译救急,把整件事跟劳文斯教授沟通,让他配合自己在子青面前演一场戏。作为补偿,严冬出钱让翻译陪劳文斯教授一行好好享受中国风情,说白了,就是吃喝玩乐一条龙,直到找回叶香山。
劳文斯教授许久没有给自己放假,自然欣然接受,整天带着团队走街串巷,吃小摊羊肉串吃到拉肚子。
自然,这是后话。
“好,那我去长风看他。”子青不跟他计较,伸手去够衣架上的衣服。
“子青,医生吩咐,这段时间香山大哥要静养,所以禁止一切探视。”严冬阻止住他,“不信你可以问……”
“我谁也不问,”子青眯起眼,一把将衬衣甩开,讥讽道,“严冬,我们私下相处的时候你从来不会跟香山叫‘香山大哥’,今天怎么忽然守规矩起来了?”
严冬语塞。
一个迟疑已经足够引起程子青觉察。
待严冬反应过来的时候,子青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
怎么办?
他绝不能承认,那样不仅等于承认自己没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也许子青会怀疑是自己吃香山的醋而故意疏于看护。
这两条,哪一条他都担不住。
严冬狠狠心,忽然起身走到程子青身边,隔着薄薄睡衣搂住他的腰肢,有些委屈地问道:“子青,你在怀疑我?”
程子青不言,持保留态度。
“如果我说的都是真的呢?”严冬满眼满口的委屈,“难道这世界上没有病是需要静养,禁止探视的么?”
有,甚至香山的病需要如此也不奇怪。
子青只是觉得,太巧了。
“为什么你不信我,子青?”严冬叹了口气,更紧地环住他的腰,非常疲惫地将脸埋入他颈窝。
这一个服软示弱的姿势仿佛突如其来的小箭般,软软地扎在子青心头。
这个人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对自己说谎。
子青伸出手,将他推离自己的身体,目光微抬,毫不遮掩地与他对视。
“严冬,你诚实回答我,香山真的转院到长风了?”他问。
严冬没有一丝犹豫,点头道:“是的。”
他深深地望进那双悠黑深邃的眼眸中,希望找到任何一点欺骗的蛛丝马迹。
可是他找不到。
“好吧,”子青浅浅一笑,“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