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28

席月纱: 皇帝不中用

第一章

清晨,朝阳还隐在迷蒙的云后,皇宫后的侧门忽然咿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低着头走出来,守卫们仍打着呵欠,却不忘嘲弄的对着他指指点点。

一辆马车远远而来,在经过少年的时候停了下来,车窗里探出一个宫人,那宫人的脸上尽是不正经及些许蔑视的笑容。

“九皇子,怎么一个人出来,不叫个奴才跟着啊?”

少年怯生生的低头不敢看向他,嗫嚅道:“林公公,你说笑了……”

不错,这个少年就是天曦王朝的九皇子莫怀宇。可是一个庶出的皇子,尤其还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所生下的皇子,在宫中的命运比下人好不到哪去,更何况朝中上下现在正为了册立太子之事而斗得你死我活,像他这样的皇子在这样的局势中还能活着,已经算是万幸。

林公公鄙夷的看着微微发抖的莫怀宇,讥讽的笑道:“再过几日就是九皇子十六岁的生辰吧,按照惯例您能要求一件礼物,您可得想好了,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呢!”

莫怀宇低头不语,毕竟他这些年来早已被羞辱得麻木了。

“对了,九皇子您这是去哪啊?”林公公懒洋洋的靠回坐垫上,比莫怀宇还像个主子。

“我去给娘亲买点开胃的蜜饯。”他小声的回答,然后从袖里拿出通行令牌来证明,“这是秦尚仪给我的令牌。”

他的母亲只是个昭仪,而且是一个很不受宠的昭仪。

一个不被期待的皇子和一个被嫌恶的妃子,注定了两人在宫中的卑微地位,不但宫女不把他们当主子,就连起居饮食也和一般下人无异。

一会儿后,林公公终于感到无趣的离开,莫怀宇这才松了口气的直起腰来。晨阳照在他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柠黄,整个人如同清澈的琉璃般纯净。

那双比女孩子还要美丽的双眸,目送着马车进了宫门,看着两旁侍卫对着欲进宫的马车点头哈腰,或是给马车上的人拍马屁,与对待自己的态度截然不同,他不由得黯然抿唇。想起母亲憔悴的面容,他连忙收回视线,快步走向京城里的蜜饯铺子。

*********

“啊!”抱着蜜饯正高兴着回宫的莫怀宇,冷不防被路人给撞倒在地,酸梅顿时散了一地,他慌忙捡着脏了的蜜饯,眼泪忍不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他们的月俸很少,大多都向宫人们买药给母亲治病了,这买蜜饯的钱还是秦尚仪好心给他的。

伤心的捡着蜜饯低泣的他,没看到街上人流慌乱让出的大道中,一辆嚣张的马车正呼啸着朝他驶来,而跪坐在路中央的他根本没意识到危险节节逼近。

眼看就要不明不白的成了马蹄下的冤魂,蓦地一个白色人影如同莲花般飘了过来,挡在莫怀宇面前,狂奔的马车在距离他们几步之远时,奔驰的马儿忽地扬蹄而跃,莫怀宇坐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着巨大的马影罩住两人,像是要吃掉他们般的压了过来。他惊恐的想要呼唤,嗓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的看着眼前白衣人的背影。

跃起的马儿并没有压在他们身上,反而在长鸣几声后,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就一动也不动了,只见那两匹马的额头都被射穿了一个洞。

好俊的身手!周遭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喝采。

随着马尸倒地,华丽的马车剧烈地颠簸了一下,几乎要狼狈的倾倒,幸好后头飞快赶来数个气度不凡的随从上前稳住马车。片刻后,车窗上的锦缎帘子被撩开了,一张贵气威严的脸露了出来,冷冷的看着马车前的白衣男子。

“身手不错,胆量也不错,只是蠢了点,居然敢拦本皇子的马车!”

白衣男子静静的站在阳光下,从他俊美的容貌以及书生打扮看来,令人难以相信方才就是他在瞬间击毙两匹烈马的。

他微微朝马车的主人施礼,开口时的声音清清淡淡,“马是死了,但若因此而得到一匹真正的千里马,大皇子又何必太在意这两只畜生!”

大皇子莫苍生有些诧异的看着白衣男子,他拦马居然是为了自荐?“你想投在我的门下?”

“如今天下大乱,风三不过想混得三餐温饱,小生以为大皇子有伯乐之眼,是以贸然前来。”他以不容忽略的自信拱手回答,垂下的眼睑遮住笃定的精光,仿佛肯定对方必然会心动似的。

莫苍生笑了,“你倒是特别,换做平日我就收了你,可惜……可惜你救错了人。”话毕,便迳自交代随从去购买替代马匹。

愣了一下,他这才记起还有个险些丧命的孩子。还没转身,背后便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大皇兄……”

风三微皱眉头,这是哪个皇子?迅速旋过身,他狭长的凤眸立时对上一双澄澈大眼,即使脸上犹有泪痕,身上更是布满了泥灰,但那不沾尘世的纯净像极了一块透明琉璃,在这俗味冗杂的街上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他有些吃惊的暗忖,皇族中还有这样的皇子吗?

而莫怀宇更是怔忡在原地,一动也不动。风三如春阳般的身影映入了他晶亮的眸子,和煦的光芒令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失神片刻后,他才记起满手脏污的蜜饯,不自在地看向大皇子,他一直很少见到其他亲人,甚至大部分的人根本就忘记了他,但莫苍生是少数几个记得他的人。

莫苍生不带一丝温情的看着这个不受重视的弟弟,一旁的手下连忙上前小声地耳语一阵。随即,他露出一抹冷笑,“九弟,原来你的生辰快到了,也罢,大皇兄没什么能赏给你的,这个人就送你了,看是要当奴才还是当狗随便你。”

他漫不经心的口气,仿佛只是送出一个无关紧要的玩具一样,说完就把轿子的帘幕放下。另外换了健壮马匹后,马车便呼啸离去。

风三脸色微凝地目送着马车离开,春风依旧,神色却多了些许阴沉。但那阴沉如风过水般很快散了开,他侧首看着一脸好奇的莫怀宇,莫怀宇也着迷地看着他。最终他在风三唇边那抹淡淡的微笑中瑟缩了下,怯怯地带着羞涩说:“我……我是九皇子莫怀宇,你……你是……”

就在他结巴之时,风三突然优雅的单膝跪下,垂眸说道:“在下风三,从今以后便是九皇子的奴才。”

莫怀宇惊愕的睁大眼睛,微微倒退一步,像是不能承受眼前这卓尔不凡的人如此待他,于是受宠若惊的想上前扶起他,却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拾着散落蜜饯的手是多么肮脏,连忙不好意思地收回,“你……你快起来。”

依旧是优雅的站起身,风三淡笑着打量这个看起来与众不同的皇子,温和的嗓音舒服的飘进莫怀宇耳边,“皇子要去哪儿?属下可以代劳。”

第一次感到有人对他这么恭敬,他脑中一片空白,支吾了半天才想起自己给母亲买的蜜饯全完蛋了,清澄的大眼里顿时又蓄满泪水,“我是出来给娘亲买酸梅开胃的,可是……”

瞥了地上散落的蜜饯一眼,虽然诧异身为皇子为何还要出宫买如此粗劣的点心,但他还是温和的回答,“属下再去买就是了。”语毕,他不禁微皱起眉头,因为一个堂堂九皇子竟像女人般红了眼眶,甚至还涌出泪水。

“我没钱了,这钱还是秦尚仪借我的,怎么办?娘亲已经两天没胃口用膳了。”

可怜兮兮的声音显示着这少年如同外表般的孩子性。风三叹了口气,眼前的少年已经哭得淅沥哗啦。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好奇地看着两人,直到看来无害的男子缓缓扫视四周,在眼睑微抬的瞬间,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如同梭巡猎物的苍鹰般,吓出众人一身冷汗,连忙纷纷散去。

又一瞬,风三恢复了温和的面容,他单手把莫怀宇哭得丑兮兮的脸揽入怀中,柔声哄道:“别哭了,没钱我带你去买,我还有点钱。”天底下要靠奴才出钱的主子,也只有这个没用的皇子吧。

莫怀宇破涕而笑,崇拜地看着一脸温柔的男子,一股暖流淌过荒凉了十六年的心房。“你对我真好,”顿了下,又讨好地拉着他帮自己擦眼泪的袖子,清澄的眼中满是佩服,“你不要当我的奴才,我没有奴才,你当我的太傅吧!”

被拭净的小脸上不会错看的依恋,让风三动作迟缓了下来,少年的样子像是甫破壳的雏鸟第一次看到喂食的母亲。这个从未听说过的九皇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淡淡地收回袖子,微扯嘴角问:“一个小小的西席就能满足我?”他要的身分只怕谁也给不起。挥袖离开,他依旧走得优雅飘然,而莫怀宇怎知自己不过是呆了一下,居然就失去他远去的身影。他急切地四处张望,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仿佛在告诉他这十六年来的第一束阳光就在他发呆之时被带走了。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眼看泪水又要落下。

风三走出蜜饯铺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少年正垂首低泣的孤单背影,此情此景,令他不自觉地陷入回忆之中,静静地看了良久,凤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直到莫怀宇哭到无力的蹲下,他才上前淡淡叹道:“带路吧,皇子。”

听到这温和的嗓音,莫怀宇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拿着蜜饯的风三,惊喜马上冲破小脸上的纵横泪水和鼻涕,随即跳起来冲到他面前,正要抓住他的手时却忽然停了下,连忙将手往身上努力擦了擦,才兴高采烈地拉着风三的袖子快速往皇宫后门前进,惟恐他忽然改变主意。

明媚的春阳撒满了整个京城上空,但是此时的占星台上,年老的星象师却把满是皱纹的脸凑近金盆中的黑水,显得干瘪的双唇颤抖地低喃,“灭国星来了,国要亡了,国要亡了……”

*********

风三打量着莫怀宇和他的母亲王昭仪所居住的凉荫院,一路上从侍卫宫女的眼神里,他已经得知这个皇子有多不被重视了。堂堂皇子收个下人,都会被侍卫喝斥得像过街老鼠一样,若不是他开口说是大皇子把他赐给莫怀宇的,那几个侍卫肯定会将两人一同拦在宫门外。

等到了这个小院,风三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整个朝廷知道这个皇子存在的恐怕没几个人,即使知道他的存在,大概也没人会把他当皇子看待吧。

而所谓的凉荫院只是叫着好听,其实不过是个离冷宫最近的荒芜小院,甚至已经出了后宫的范围,和宫里杂役们的寝房并排而立。最让人疑惑的是,整个院子的下人只有一个很老的金婆婆,而且她也只伺候着终年多病的王昭仪。

风三背手立在门外打量着四周。小得可怜的院中,惟一的点缀只有一株茂盛的梅树,梅树下有一张石凳,看样子应该有人经常坐在上头。看着这一景一物,不由得再次忆起过去那段不堪的记忆。

忽地,门内传来的声响让他皱起眉头,看来这莫怀宇和母亲的关系也不是很好。先前他听到他小心翼翼的向王昭仪报告想认他做太傅的事,可是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但是当莫怀宇讨好的把酸梅呈给她时,一个疯狂的女音却开始尖叫,“滚!滚!你不是我的儿子,我儿子早死了,滚!”

片刻后,室内静了下来,沉重的脚步声慢慢接近,然后门被打开了,在打开的瞬间,那张沮丧的小脸看到风三后,顿时变得生气蓬勃。

“太傅,”他有些得意地炫耀着,“我已经和娘亲说了,我这次的生辰礼物就是要你做我的太傅。你放心,我生辰的时候,无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风三看着他不语。作为一个皇子本来就该是要什么都能得到的吧,这个少年究竟被忽略到什么地步?

许久得不到回应的莫怀宇游移着视线,不敢看向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凤眸,他强颜欢笑拉着风三的袖子更加努力地献宝,“我已经跟娘说了,你可以住在我们的小院里,反正我们的院子够大。”

听完他的话,风三忍不住笑了,这么一个小得跟麻雀没两样的院子,也只有从小在这儿长大的他会认为很大吧!不过若是只住他们三个人的确是有些空旷。

莫怀宇再次沉迷在他的笑容中,微微失落的心情马上像是受到鼓励般的高涨起来,他兴奋的带着风三来到院中一间似乎“高档”一点的寝房,然后害羞地说:“太傅,这是我的房间,你先在这里住下好吗?”

这是个整洁却简陋的房间,也许比一般百姓的条件好很多了,可是若与皇宫的奢华相比,这简直比奴才的房间还不如。风三心中再次升起了疑惑,一个皇子怎么会被忽略至此,甚至还造就出这种胆怯的性格。

莫怀宇见他一直沉默着,心中不禁忐忑起来,他怯生生地睁着大眼悄悄挪动脚步往门口移去,并在他和门口间站定,就怕风三一个不高兴转身离去。十六年来,他可是第一个对他温柔和善的人,连娘亲待他都是爱理不理的。

风三回首看到背光站在门口的人儿脸上满是怕被遗弃的表情,眼中不禁闪过了犹豫,若真的可怜这个少年,就不该把他卷入是非之中,只是……为什么他给自己的感觉那么熟悉,熟悉得让人不忍心看那如琉璃般大眼中的泪水。

他一个上前,把莫怀宇不自觉拚命绞在一起的手指扳开,温文的嗓音带着一丝无奈,“你的房间给了我,你住哪儿?”

这是代表他要留下了吗?莫怀宇吸吸鼻子含着眼泪笑了开来,“这里还有间房是空着的,我随便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了。”

“那为什么不让我住别的房间?”风三打量着院子里除了王昭仪的两间厢房外的另一个房间,看起来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莫怀宇用手比划着,“别的房间霉味很重,宫女姊姊们把好多杂物堆在那里,里面还有这么大的虫子……”他的话在看到风三沉下去的脸色时消失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他不高兴,但是敏感的直觉让他知道风三在生气,于是伸手悄悄扯住了他的袖子,仿佛这样就能保证他不会离开。

风三扫了一眼才不到半天就开始习惯扯他袖子的手,嘴角一抿,带着一丝微寒的笑意走出房门。

扯着他袖子的少年果然慌张地跟在后头,想拦他又不敢开口,只好紧紧抓住手里的衣料。

快步走出房门,风三倏地停住了。院中的梅树下,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虚弱的坐在石凳上,眼神直直盯着院门外,似乎在等什么。

多么熟悉的画面。风三将眼前的情景和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起来,他神色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而身后等了半天不见他继续走的少年,探头看了一下后便笑着解释,“那是娘亲在等父皇,她每天都要这么等的。”

风三慢慢转过头看着他,温和的嗓音有些失了温度,“为什么要等?”

他稀松平常的看着娘亲身影,轻快地说:“从我有记忆起,娘亲就这么每天等父皇了,可是父皇从没来过。我听宫女姊姊说,自从十六年前,一个叫柳妃的娘娘自尽后,父皇就再也不理会任何妃子了,我娘也就这样等了整整十六年。”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对莫怀宇感觉熟悉了,风三再也伪装不出温文的笑容,迳自盯着他轻松的表情,语气有些不稳地问道:“你娘等了十六年,那么你等了你娘多少年?”一个女人如果每天都在期待一份不可能得到的重视,又怎么会有精力去关注其他人?

莫怀宇惊奇的看着他,“太傅怎么知道我等过娘亲?”随即又笑了起来,“也没多久,我八岁的时候就知道娘很可怜,我不该去闹她,夜里的时候我还会帮她点灯笼,想说看到灯笼父皇也许就会看见娘在等他了。”

为什么会感觉熟悉呢?风三黯然的收回视线,心中淡淡地叹息着,因为他也曾经历过啊!他的父亲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冷落了母亲八年,直到母亲最终选择以死抗议,而他也在等了母亲八年后,真正对母爱绝望。可是这个孩子比他要来得宽容。他垂下视线看着莫怀宇一脸怜惜和渴望的看着王昭仪,其实他还是期待有人能重视他的吧!所以才跟刚出壳的雏鸟一样,抓住一点温情就不肯放松的缠住他。

恍惚看着痴痴等待的王昭仪,他忽然拉住莫怀宇的手快步走出院子,朝周围打量了几下后,又带着满是疑惑的小人儿向后宫走去。快到后宫之际,莫怀宇才在担心他会不会硬闯后宫,恰好遇上一行宫女仿佛看不到他俩一般地笑闹经过。

风三顿时停住脚步,淡淡地开口问道:“见到皇子为何不行礼?”

宫女们诧异的停下来望着两人。这个男人是谁,明明俊美如天人下凡,为何却又带着一丝寒意?在瞥见他身后窘迫得不敢抬头的莫怀宇时,宫女们便放心了下来,开始大胆地打量着风三,知道他是九皇子新带进宫的太傅。会带个男人到嫔妃居住的小院,只怕只有这天真的皇子做得出来,就看等会儿女官们会怎么处罚他。不过……这男子还真是俊得让人动心不已。

红着脸,有个大胆的宫女娇媚地对风三行礼,“见过公子,不知公子来到后宫所为何事?”年轻的男人来后宫不怕被杀头吗?

风三温文的笑了,同时礼貌地点头回礼,可说出的话却让几个宫女差点没跳起来,“小生是九皇子即将上任的太傅。之前无人教诲,九皇子不知礼节,如今小生来了,九皇子该知道什么是尊卑、什么是贵贱,也该知道若是有人冒犯他的威严,他该怎么处罚那些没大没小、不知进退的奴才。”以皇子的身分,别说带个人进宫,就是带十个也不该轮到这些宫女过问。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莫怀宇想砍她们的头,只怕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听到重话,宫女们全都脸色发白地跪了下来,“奴婢给九皇子请安,请九皇子宽恕……”她们一直以为这个没用的九皇子会老死宫中无人理会,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为他出头。

一旁的莫怀宇敬畏地看着风三,因为他从来没被人这么跪拜过,太傅不愧是太傅!

风三扫了一眼正在傻笑的莫怀宇,实在懒得看他跟个奴才一样还得自己去收拾房间,所以才会有这举动。“你们去凉荫院收拾一个干净的房间出来,顺便全部打扫过一遍。以前的事,九皇子可以不追究,但今后虽不求你们日夜服侍,可该做的事情不要再让人开口去使唤。”说完他便转身走向别处去发威。

莫怀宇举步正要跟上时,看见几个宫女还浑身打着哆嗦不敢起来,遂不忍心地开口道:“姊……”本想再叫姊姊,却被风三转头的瞪视吓得连忙改口,“你们都起来吧,好好去干活。”

几个宫女怯怯地起身看着一脸和气的莫怀宇,不禁后悔当初为什么把他当作好欺负的软柿子,如今才会被这般喝斥。

风三带着他又来到掌管内务的尚寝局,门口几个宫女被他用同样的方法训斥了下去,此骚动也引来几个疑惑的女官走了出来。莫怀宇看到一个认识的女官暗瞪着自己,不禁吓得瑟瑟发抖,若不是舍不得太傅,只怕他会马上拔腿就跑。

风三看见女官们满脸不屑,脸色更加冰冷,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想不到如今的奴才都这么大胆,莫非九皇子和已死去的五皇子一样,都不是皇上的亲子不成?否则,奴才们怎么个个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几个尚仪顿时大惊失色。当年,大内护卫风独行和柳妃私通,皇上怀疑柳妃所生的五皇子不是亲生,不但下令杀了风独行和十岁的皇子,皇宫内六局二十四司也以行事疏忽几乎全部处死。若是这九皇子再被传出什么流言,他死不打紧,只怕无数人也要跟着陪葬。

女官们纷纷跪下,惶恐行礼,心中也诧异这陌生男子究竟为何人,为何知道这只有宫中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

他嘲弄地看着这群不禁吓的女人,又冷笑道:“看你们的衣着倒是不俗,九皇子的衣食住行为何如此寒酸?也不怕传出去丢了皇上的颜面。”

女官们全都噤若寒蝉。

见状,风三脸色一沉,“九皇子终究是九皇子,还望各位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在下虽然只是皇子的太傅,但皇子代表的可是皇家的威严,若是皇子被人欺辱,在下绝不会轻饶!”

他抛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同样地也没叫跪着的人起身,莫怀宇只得再次充做好人叫她们起来,然后才飞快地跟上那伟大的太博。


第二章

“太傅你好厉害啊!我从来都没这么威风过。”

莫怀宇从书房窗口望了望焕然一新的院子,恭敬的帮风三倒着茶,仿佛他才是皇子,自己只是个跟班似的。“他们给我送来了很好的茶叶哦!”之前都不大有什么机会可以喝到,这回居然一次就送来了一堆。

风三接过茶碗啜了一口,不经意瞥见他过于白嫩的手,有一丝模糊的疑惑从心头滑了过去,但是很快地,他就没空思索细节了,因为有细微不寻常的异动在周围响起,他凝神听了片刻便转头问着正在努力看书的莫怀宇。“这里有茶点吗?”

啊?茶点?!莫怀宇疑惑地看着他。难道是太傅肚子饿了?他马上愧疚的想掌自己几个嘴巴,竟然连太傅饿了都不知道,可是不知道此刻去膳房还有糕点吗?

“对不起,太傅,你等着我,我立刻就去拿!”他连忙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待他一走远,一个黑衣男人马上跃入书房,恭敬地行礼。“风少,孟江来迟。”

风三放下手中的书,摇头道:“不关你的事,是我没能依计画潜伏在明王府。”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会冒出个九皇子来。

孟江冷硬的脸上出现一抹不安,“现在我军都在江南调养生息,只靠几个兄弟于暗处保护,风少一人待在皇宫实在太危险了。”他的真实身分可是和朝廷隔江对峙的反叛军灵魂人物呀。

当今天下民不聊生,皇宫内却依旧歌舞升平,朝廷置之不理的态度使得民怨四起,一些苦难百姓和江湖中人组成了一支反叛军欲对抗朝廷,以期推翻这腐败的王朝。但是现在他们困窘得连粮草都买不起,只能全力保住江南,而惟今之计,便是让朝廷混乱到没有精力去顾及他们,而空悬的太子之位的确让朝廷的两大势力──大皇子明王莫苍生和三皇子炎王莫惜华,即使手握重兵也不敢先行离京南征,惟恐对方用兵力逼迫皇上取得太子之位。

风三来到京城的目的就是加剧这其中的矛盾,为反叛军取得更多时间,即使代价可能是他的性命。

他迎着午后的春阳轻轻笑了,阳光让他俊美的脸庞更加脱俗,但是孟江却知道这个被称为笑面狐狸的男人,手段有多么阴狠。

“只怕是我不在这里才会更危险。”凤眸闪过一丝诡光。

“风少……”他正要开口,却怔了一下,一个翻身又从来路消失在书房中。

果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地由远而近。

“太傅、太傅!”一个兴奋的声音还未进门就在大喊,等到小巧的身影以令人担忧的姿势端着托盘冲进来,风三刚换上的温和面孔恰好转过来对上那张跑得脸红红,眼睛晶亮的稚气小脸,“太傅,这可是父皇最爱吃的银丝桂花糕,啊──”

托盘一歪,糕点眼看就要倾斜而落,可是他张大的嘴巴已然终止了惊呼,因为一只白色袖子扫过,那糕点连同托盘已经稳稳端在风三手上。

把糕点放在桌上,风三感到一股让他很不舒服的视线,转头看去,只见那双晶亮的大眼里,带着比以前更多十倍的崇拜,一种想冒冷汗的感觉立时爬上心头,他沉默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皇子。

莫怀宇压下心头的情绪,几乎是喜极而泣的说:“太傅……你居然是我的太傅……”他激动了好一会儿,才又紧握拳头感动的朝天叹道:“老天爷对我真好!”

老天爷对他很好?

风三拿着糕点正要送入口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傻笑得像个白痴的皇子良久,然后轻轻含下入口即溶的点心,随着嘴里的凉甜,一种奇怪的情绪也在心头扩散开来。是不是因为从来不曾被人这么无条件的信任,所以他的崇拜才让自己感觉到愉快。

不,这是不可以的,风三压下心头的异样,尽可能淡淡的问:“你有什么梦想吗?”如果他必须被牺牲掉的话,那么对于他给的信任和崇拜只能用别的方式去补偿了,至少在他死前,莫怀宇该得到属于他的快乐。

“有!”莫怀宇感动的看着他极崇拜的太傅,带着期盼地开口,“若有可能,我希望能和太傅一辈子在一起。”

难度太高了吧!他是愚蠢还是聪明啊?风三惊讶地看着他许久,才侧脸转向窗外的梅花,慢慢喝了一口茶,“你不想成为太子然后当上皇帝吗,那时侯全天下的人都会对你很好。”

他随意地坐下来直摇头,“我不要当皇帝,我知道娘之所以等得这么辛苦,就是因为父皇是皇帝。当上皇帝后虽然会有很多人对你很好,可也会让很多人伤心,我只要一个人对我很好就够了。”他幸福地看着和自己一起坐在窗边看书晒太阳的人,十六年来他一直期待有人能和他一起这样度过每个日夜,偶尔再和他说几句话,如此他就很满足了。

一个寂寞单纯的孩子。风三在他视线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冷笑,想不到皇族里还有个这么寂寞的孩子,他看着那双热切的大眼片刻,忽地状似苦恼的垂下眼睑,“你不想做太子啊,原来我的学生竟是如此胸无大志。”

啊?莫怀宇有些呆了,胸无大志?他本来就没什么志向啊,那怎么办?“那……”

风三继续叹着,“我还以为能靠着皇子飞黄腾达呢!可惜……”

见太傅一脸失望,莫怀宇慌了,他连忙拉住风三的袖子急切地嚷道:“我想当太子,我要当太子,只求你别离开,”脱口而出的话让他猛然一愣,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可是我怕自己没那个能力,你要知道,父皇几乎不知道有我这个儿子……”声音越说越小,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皇子。

风三笑了,柔声安慰他,“只要你想做太子,其他的一切有我。”太子这个位子要得到也不难,只不过要看是不是能坐得稳而已。

虽然疑惑太傅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还是习惯性的点点头,反正太傅说得一定没错。

“好了,你继续看书吧,多学点东西好去争太子之位。”

莫怀宇再次点头应允,然后继续努力看着他交代的书籍。

风三悠哉地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着朗朗晴空,嘴角不觉浮现一抹冷笑。

天曦王朝也不过如此,无论是当今的皇帝景帝,或是那几个皇子,他全都不看在眼里。和朝廷隔江对峙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回到这个污秽的皇宫中。他伸出手掌向天做了一个紧握的动作,眼眸中带着一片张狂,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这个天下──

“尽在吾手!”

同样的晴空下,不同的三个地方有三个一样气宇不凡的男人做了相同的动作和宣言。

炎王府内,三皇子莫惜华把视线拉回走到书桌前,看着众文官的联名推举信,斯文秀气的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而明王府内,大皇子莫苍生却将握住的拳收住,然后用力砸向几案。“我的青羽军已经驻扎在离京城不远的风州城了?很好,很好”他的脸上有着胜券在握的笑容。“我看现在谁能阻止我获取王位!”

可惜两个莫氏皇子并不知道一股新的势力已经在汇集,而且那股势力居然是来自始终被遗忘的九皇子。

*********

三个月后,莫怀宇被册封为太子。

在朝百官们都为这个消息吃惊,但若是细想也就明白了。二皇子出走,其他几个皇子死得死,贬得贬,只剩下三个皇子可以选择。而无论联名的文官还是武官,无论是三皇子的白羽军,还是大皇子的青羽军,皇上是半点偏心都不能有,那么找一个无法构成威胁的懦弱皇子去堵塞众人之口,确实是个好办法。

当夜,风三微笑地喝着上好的铁观音,一边看着梅花下的孤灯,一边听孟江报告。他只要让争夺的两人拖延越久,对正在调养生息的反叛军就越有利。

“我们利用两派之争把九皇子送到太子之位一事进行的很顺利,不过有一股意外的势力曾试图阻挠……”孟江迟疑的看着他。

风三放下茶杯,淡淡地问:“是什么势力?”

“是……是皇后。”

他诧异地抬头,“皇后?她的亲生儿子二皇子不是已经出走了吗?她还想争什么?”接着他又忽地一笑,俊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诡异阴暗,“你们不是在每个人周围都安插了眼线吗?怎么没查出来?”甚至连他也被严密地监视着。

孟江不再言语,在听到细小的声音由远传来,他连忙跳出窗外隐入夜色中。

几乎是同时,房门被推开了,兴奋的小麻雀跳了进来,“太傅,你听说了没有,明天父皇要册封我为太子,现在我房里有好多礼物,还有漂亮的衣服。”他抱着一堆东西来献宝。

风三转身坐在床上,一副要就寝的模样,希望这只从小老鼠变成小麻雀的九皇子能识相离开。偏偏莫怀宇很不识相。他兴奋地坐在床边抓住风三的袖子,一脸的骄傲,“等我当了太子一定要父皇封你做很大的官,父皇册封我为太子,一定是他开始注意我了,那么娘也很快就可以等到父皇了。”

风三懒得告诉他,他之所以能当上太子,跟那个昏庸的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纯粹是他利用高超的权术加上反叛军在朝中的人脉替他争取来的,而这太子之位也不过是暂时给他坐坐,过不久就会被拉下来。

但是莫怀宇那张本来就秀气可爱的小脸因为兴奋,更加让人忍不住被感染的想随他一起快乐,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计画有些残忍,不禁感觉疲惫地揉揉眉心。“我要睡了。”只要别看到他应该就可以让异样的情绪恢复正常吧!

啊,太傅要睡了吗?他不舍地看着风三开始脱外衣准备就寝,于是又磨蹭了两下,忽然门也不关的跑了出去,当风三准备上前把门关上时,却又见他抱着枕头跑了回来。

因为太惊讶,风三只能愕然地看着他穿过自己,愉快地把枕头放到床上,然后理所当然的开始铺棉被脱鞋上床。

“你在做什么?”温和的嗓音第一次在莫怀宇面前有些变调。这是他的房间没错吧?!当初自己并未接受他的好意,反而叫宫女们又收拾了一间屋子住下,而且怕事的女官们也给他们全部换了上好的寝具。

“陪太傅一起安睡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笑眯了一双可爱的大眼,“书上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帮太傅暖被子。”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话,在梦里也可以和太傅在一起了。”好幸福啊!

这个皇子把他当奶娘吗?“胡闹!”风三难得的冷下脸,他一个成年男子和嫔妃皇子住在同一院已经是惊世骇俗了,若不是他打点得好,老早就被砍了头,当然这也要归功于皇帝对后宫的不闻不问,以及皇后的放任。可是再怎么样,皇子和自己的太傅同榻而眠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可是会引起不少风雨的,至少那些隐在暗处保护他的手下就不知会怎么想。

他冷冷地转身背对莫怀宇,“九皇子请回您的寝室安睡,臣已经很累了。”

莫怀宇笑咪咪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垂头丧气的抱着枕头下床,慢慢地朝门口走去,经过风三时忍不住丢开枕头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太傅,不要不理我,我会听话,我会很乖,你别老背对着我,我一点也不喜欢看别人的背。”

风三沉默地站着,感觉到背后的濡湿,心中长叹了一口气。这世上只能看着别人背影的人又何止他一个,自己也是看了娘的背影长达八年,等来的却是娘冰冷的尸体,他也看了爹的背影十年,等来的也是爹被处死,满门抄斩的命运。

“你马上就是太子了,怎么可以如此孩子气?”他笑着转身扶好还在不停抽噎的少年,只见他泪痕满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于是撩起袖子抬起他的脸,正要为他擦拭时,忽然莫怀宇仰面露出的颈项吸引了他。

他没有男性喉结?皱着眉悄悄靠近细看他的颈子,却忽略了原本哭得惨兮兮的少年已经停止哭泣,转而依赖地看着他温柔的动作。

有些男孩子的喉结的确不是很明显,可是他连骨架都纤细得令人怀疑。不动声色的抬起头,扫了一眼他平坦的胸口,思索了片刻,然后忽地笑了出来,“这么大的人还哭红鼻子,你若是想睡就睡吧!不过我睡觉总是喜欢穿得很少。”

莫怀宇顿时笑逐颜开,“那有什么关系?虽然娘要我睡觉时穿多一点,但其实我也是不喜欢累赘的。”说完竟大方的解开外衣,喜孜孜的钻进被窝脱衣服。

风三瞪着他不小心露出的平坦胸口,心中的疑惑更大,难道他猜错了?但是既然石头已经搬起,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砸自己的脚了。他无奈的在床上人儿期盼的视线中也躺了上去,好在床够大,两人距离倒不用贴得很近,可是很快地,一只不安分的“小虫子”便磨蹭了过来。

“太傅,太傅!”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的睡脸,甜甜的笑着然后又软声继续叫道:“太傅太傅太傅太傅……”

风三再好的修养也被磨得涓滴不剩,他隐忍不住地睁开眼问:“你叫什么?还不睡!”

莫怀宇却迳自傻笑,“太傅,你会回应我啊?”幸福的傻娃娃笑得一脸蠢兮兮。

风三铁青着脸,背过身子不理会他。从来不曾这么狼狈过,而这个皇子……唉,克星!

莫怀宇又靠了过去,在他背后小声的自言自语,“我啊,长这么大都没人对我这么好。从小娘就不喜欢我,金婆婆每次给我送了饭转身就走,宫女们也不曾理会过我,那天,我在街上被太傅救了的时候,就一直看着你的背,我想,这个人肯定也不会理我的。

“可是你回头了,你不仅对我笑还抱我,我当时真的好感动,后来你去帮我买蜜饯,我还以为你会趁机走掉,以前很多宫女姊姊都是这么应付我的,可是你不但没有,还帮我出了好多威风……”

在他的软语中,风三烦躁地想睡去不听,可是不受控制的思绪却回到了十八年前的早晨。

那一天,一个小小少年在天还未亮时就等在马厩边,身上沾着夜露。一看见爹爹高大的身影出现,小脸登时一亮地扑了过去。

“爹,爹!等等恩恩,”小小的身子追逐着牵马的父亲。

牵马准备离去的高大身影走了几步后终于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问:“你怎么不去你娘那里学功课?爹要赶着进宫,你不要吵。”

小男孩委屈地回答,“娘从不让恩恩靠近啊,她说看着恩恩的眼睛就会难过。”他听下人们说那是因为他的眼睛长得像爹爹。

高大的身形顿了一下,许久后才丢下一句话,“我很忙,去找你娘……”然后便跳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没有回头,所以也没看到一脸阴沉的女人正拿着白绫走到马厩边的枣树下,神色涣散地笑着把自己给吊了上去。

小男孩呆呆地看着母亲的动作,嘴巴张了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那个削瘦的身体终于静止在半空中,他才小声地喊道:“娘?娘……”

娘没有回头,爹也没回头,所有人都怜悯地看着他,两年后,这些目光又再次齐聚在他身上。不过这次他在爹被处死的那天笑了,既然所有人都不回头,那么他就逼得每个人都必须看着他。

风三沉浸在回忆中,身体冷硬的绷直着,可是身后的声音还在软软的传来,“我知道太傅一定就是我等的那个人,就像父皇是娘等的人一样。娘曾说,她和父皇的共宿一夜成就了一生的缘分,现在我和太傅一定要多睡几晚,那么我们几生几世都会永远在一起……”他自得其乐的话在看到太傅忽然回头的铁青面孔时,顿时消失无踪。

风三盯着他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没有人该是你等的,与其枯等,为什么不去争取!我不是你等的人,你也不该是只会等待的人!”

从来没见过如此失了冷静的太傅,莫怀宇瞬间被吓得说不话来,但是下一刻,可能会失去风三的念头占据了他的思绪,于是连忙惊慌地抱住他哀求道:“太傅,你在说什么啊?你当然是我等的人,要不然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不是还帮我做了太子吗?人家都说我是靠你才能做太子的。”

“那是因为……”风三冷冷地正要说出实情,忽然理智战胜了过去的梦魇,他闭上眼睛片刻,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一片平和。抿了下唇,口气一变地笑问:“怎么今日想和我睡了,听谁胡乱说了什么吗?”他躺下,让自己放松的接纳旁边紧张的人儿。

莫怀宇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后才沮丧的开口说:“我今日跟娘亲说我当上太子的消息时,她居然气得打我……”

风三狐疑地挑了挑眉,为什么王昭仪不为自己的儿子作了太子而高兴呢?这样她也可以更接近皇上,难道说这个女人其实不是个简单人物,且早已识破了他的计画?想到这里,他试探地问:“你娘还说了什么?”

他委屈地坐起身,卷起裤子露出小腿,“她说我是在找死,还拿杯子砸我,你看都淤青了。”

风三漫不经心的看了一下,他关心的是王昭仪还说了什么,可就那么一眼,却令他僵住了。一个少年的喉结可能会不明显,但是一条光滑如水的腿总不是一个已经十六岁的少年该有的吧,小腿上宛如婴儿的皮肤几乎下见毛孔,一块可怕的淤青更将其衬得晶莹如玉。

风三默默的看着他的腿。他知道宫中有一些丑闻,历代都有君王喜爱娈童。但是一来好的娈童不易寻找,二来娈童极容易因为成长而失去绝美的风姿,所以宫中就发明了一种密药,可以使人的性向发育迟缓,甚至到停滞的地步。

他几乎可以肯定,莫怀宇长期服用着这种药,否则他不会十六岁了还是这种不男不女的样子。但他究竟是男是女?想知道真相只有一个办法,他的手迟疑了下,便悄悄的探向还在期待他安慰的少年。

瞬间,风三从床上跳了下来,像瞪妖怪似的瞪着不知所措的莫怀宇。

“他”居然是一个女人,堂堂的九皇子居然是一个女人!而他还亲手把这个女人推上了太子之位!

风三觉得这简直离谱到让人想一头撞死,他阴沉着脸走出屋子,现在他需要厘清思绪,再重新思考计画。天!饶他想过千万个变数都没想过莫怀宇居然是个女人,虽然之前猜测过,但真正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素有“笑面狐狸”之称的他,也不禁觉得自己其实蠢笨的像条猪。

莫怀宇不明白为什么太傅对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后,就脸色大变地掠出门去,一种被遗弃的感觉慢慢浮上心头,放下裤管遮住等待被安慰的淤青,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撒娇所以惹太傅下高兴,寂寞地躺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争气的爬下床,出门去寻找风三了。

风三坐在梅树下的石凳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梅树边挂着的灯笼里,微弱的光线缥缈地照在他脸上,莫怀宇看着他,心跳不由得开始一阵阵加快。为什么每次看到太傅都有这种感觉,像喘不过气一样,可是看不到他的时候,却又感觉像死了一般没有心跳。

“太博……”他好伯太傅不要他了,拉住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轻轻拽了拽。

风三睁开眼深思地看着她。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对她有着怜惜,怜惜这个和他有着相似命运的十六岁孩子,可是那感情对一个少年而言是怜惜,但对一个少女的时候,又该是什么?而且莫怀宇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因为单纯如她根本不会说谎。

风三看着灯笼下期盼他看着自己的人儿,一种奇怪的柔软淡淡浮上心头,但在想到自己的计画时又觉得她很可怜,一出生就命运乖舛的少女在好不容易得到点虚假的温情后,最终还是要死在这温情中。

他伸手想抓住她,随着他的动作,欣喜一点一点的进驻到她的眼里,但很快地又一点点地退去,她目光恐惧的盯着风三的背后,接着便眼前一黑软倒了身子。

“啊!”暗夜里响起女人刺耳的尖叫声。

金婆婆连滚带爬的从王昭仪房里冲了出来,屋里刚刚点起的蜡烛把一个奇怪的影子映在窗上。那是个拉长且静止的影子,风三看过去,认出了那个在十六年前枣树下就看过的影像。

他抱着昏过去的莫怀宇冷冷地笑了。谜一般的九皇子在登上太子之位的前一晚,母亲却悬梁自尽了?只怕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鬼话,就是不知这王昭仪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是三皇子和大皇子阻碍太子上任的手段,还是另有其人?低头看着怀里昏迷的小脸,风三冷酷地望着灯火阑珊的院外暗自思忖。

无论是谁,只要阻碍到他,他一定会想尽办法铲平!即便是铲平这整个皇宫,整个天下!


第三章

莫怀宇戴着孝跪在灵堂上,还有什么比死去母亲更让一个孩子如此痛苦绝望。而且母亲在责骂过他后就自尽了,是因为不要他当太子吗?想到这里不禁泪眼朦胧地看着身旁正淡漠盯着白烛的风三。

“太傅,我不要当太子了,我不要了,如果得到后就一定要失去什么的话,我情愿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太傅就够了。”

“皇子节哀吧!”风三温和地拍拍她的肩膀,状似安慰,眼中却闪过一抹冷酷。

假如王昭仪的死真是那两个皇子阻碍册封太子的手段,只怕莫怀宇根本就作不了太子。她之所以还没死恐怕是他们现在不想做出太过招摇的事,因为一旦她有任何意外,苦争太子的两人都脱不了干系,即使是世上最昏庸的皇帝也会知晓的。

“太傅,你陪我一辈子好不好?”她哀求的看着风三,“我只有你了,太傅。”

他站在灵堂中,低头看着在白烛前跪着的莫怀宇,嘴角掠过一抹似有若无的悲怜。这样的孩子根本不该出生在帝王之家,这样肮脏的皇族为什么会诞生这么一个纯净的少女?也有很多皇子不算什么奸恶之人,但他们的心机有时连他都自叹不如。就连代表着光明和正义的反叛军,也一定会牵扯到权力,又有几个人能有一双干净的手,一如他,他的手早已经脏到怎么也无法拭净,可皇宫里又怎么会有莫怀宇这样的人存在?

“没有人可以陪另外一个人一辈子的,要是你这辈子到了尽头,别人也还要继续走下去,所以你叫我如何答应你?”这句话里充满了暗示,但单纯的她是听不出来的。轻轻一拉,雪白的长袖从愣住的莫怀宇手中扯出,然后慢慢地旋身走了出去。

“你有三天的时间守孝,但是三天后,你最好开始准备做一个太子。”

淡漠的话语消失在更淡漠的身影后,莫怀宇咬唇呆呆地跪坐着。太傅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拒绝和他相处一辈子吗?不可以!他只有他了啊!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阻止太傅离开吗?突然想到了风三曾说过的梦想,她顾不得悲伤,连忙对着母亲的灵位磕了几个响头后,便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

*********

“风少,两个皇子那里都没什么动静。”孟江恭敬的站在风三背后报告敌情状况,冷宫花园满是放肆开放的黄色野花。

“江南的情况如何?”

“江南的兄弟在几个将军的带领下,现在很安稳,东少也运来了大批粮草。”东少就是东伯男,是风三难得的几个朋友,也是他最有用的朋友。

听到了好消息,他却显得有些恍惚,坐在荒废的亭子中,看着满眼的春花,却忽然笑了起来,“想不到这荒废的冷宫,还有花是如此地不甘寂寞。”

这里就是那个和大内侍卫有过三天独处,进而相恋十年的柳妃住过的冷宫。身为皇上的女人,她贪心地想躲在这里守着自己迟来的爱情,可惜不但自己逃不过,还造成了无数人的悲剧。情是什么?是不是任何人都逃不过情劫?

“风少,杀了王昭仪的果然是明王,他的青羽军已经悄悄朝京城靠近,连皇宫也被他监视着,惟今之计最好是杀了莫怀宇然后投奔炎王,否则任何一方继任太子,您都会很危险。”

他懒懒地站起身子,抬眼笑道:“若有人杀了即将就位的太子,皇上会先怀疑谁?而他们两个不赶快抓到凶手向皇上邀功顺便撇清关系,还会给我什么机会投奔?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或者说你是希望我就这样送命?”

风三在心中冷笑着。他独自来到京城,不仅冒着被朝廷发现的危险,更多的危险是来自反叛军,毕竟权力是非常诱人的。一旦他完成使命,就可以在几个领导者中脱颖而出,其他人又岂会让他顺利得到天下,所以这个被无数人联名推荐的孟江,也不一定真的就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孟江依然是面无表情的说着,“风少太多心了,属下只是觉得莫怀宇不得不除,皇后近来动作不少,而且好像很不希望莫怀宇被立为太子,我怕她会因此对您不利。”

“我既然决定来了,就早料到一切会发生的可能,我还要靠着莫怀宇继续待在宫里,她暂时还死不得,不过本来不理外事的皇后为什么会忽然出手?”他站起来,皱眉信步地踏出亭子,在丛丛黄色野花中沉思。忽然,他身子一震,伸手折下一朵黄花。“开得真好,可是来得真不是时候。”宛如叹息一般的吟罢,看似随意的向一边走了过去,然后微笑地转身。

只见一抹白影藏在剥落腐朽的木柱后,因为方才听到的内容太过震撼,那白影仍呆滞地握着手中的东西,愣愣的看着他。

“九皇子?”风三似乎并不意外的扬眉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你不是应该在灵堂上吗?”

“我……”莫怀宇的脑子依旧混乱不堪。“我……我刚才去找父皇,他特许你可以永住宫中,还赐给了我这个。”轻轻摊开手,那是一把西域风格浓厚的短剑。忘了此行的目的,莫怀宇只是语无伦次的喃喃说着,“我想拿来送给你,可是你为什么又要……什么江南的反叛军……我不懂!”一个可怕的想法猛然闪过,她有些慌乱地颤抖问道:“难……难道……你进宫是……你……你是来……”

风三怜悯地看着她,“你居然断了自己的生路。”原本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不杀她,不料她却自寻死路。

孟江向风三沉声道:“风少,您必须杀了他,他知道的太多了。”

一听,莫怀宇更加恐惧地后退,“你要杀我?不会的,太傅……”不敢相信地看着风三思索了片刻后,竟微笑着慢慢朝她靠近,仿佛是认同了孟江的话,背叛以及恐惧的双重打击让她心碎的颤声低喃,“不会的,太傅,不会的是不是?”

风三俊美的脸上带着笑容,连同立在春阳下黄花中的清白身影,整个人无害得宛如第一次出手救她时般温和。“九皇子,你确定你活着会比死了还幸福吗?”

她睁大眼睛,登时颓然倒地。是啊!他活着幸福吗?娘走了,父皇不喜欢他,连惟一的太傅也不过是在利用他,那他活着是为了什么?泪水无声的滑下,手中的短剑叮的一声落在地上,压抑的呜咽声逸了出来。在她哭得不能自己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了她。

她抬眼看着含笑的风三,一股忽如其来的希望涌了上来,她如往常般抓住他的袖子正要开口问他方才是否只是一场玩笑时,一阵剧痛却从胸口传来。

“你……”无法置信的大眼直直看着他唇边那抹曾让她无限依恋的温柔,那日在街上、那日的梅花下……曾经那样的美好,原来全都是假的。原来他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孩子,他比娘亲还要可怜,娘至少还有他在身边,而他什么都没有……

她听到一声像是由心底传出的呢喃——离开吧!永远别回来了。

然后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映着她的脸,仿佛他的眼里和心里只有她。

瞧着她仿佛被全世界给遗弃的绝望表情,风三不由得脱口而出,“其实……我……”忽然又像是忆起什么而猛地噤声。“算了……”既然什么都是假的,说再多也是枉然。

莫怀宇忽然咬牙猛然推开他,无力的身子重重跌落在石阶上并顺着台阶翻滚下去,最后她的身体停止不动。额头涌出一片腥红,连同那胸口的红艳,映着白色的孝衣,小小身影凄凉得让人鼻酸。

风三保持着温柔的凝视,唇边的笑没有收回,深沉的眸底却闪过不舍。

孟江舒了口气,听到远处隐隐传来脚步声,于是连忙拉起风三。“风少,有人来了,您快走,我把尸体丢进枯井随后就到。”说完就要向莫怀宇走去。

风三拦下他,冷静的开口道:“记得我说过吗?一旦莫怀宇有了意外,最先被怀疑的是谁?我们现在就栽个赃,看这个昏庸皇帝会怎么做?”

“可是……”孟江有些迟疑。

“再坏,也不过是让三皇子和大皇子的实力再次均等而已,对我们还是有利而无弊。”

孟江终于点了头,接着两人便纵身跃出消失在废园内。

许久后,废园的门被一个好奇的宫女推开了。

“这门不是锁了十几年了吗,怎么又开了……啊!死人了!”

*********

凉荫院现在只剩一个人了。

风清月明,风三独自坐在梅树下。莫怀宇不在,他才发现在这样美丽的夜里,当梅树下等待的灯笼不再挂起时,一个人居然是这样的寂寞,甚至连个倒茶铺床的人都没有。

这个院落里本就没有下人,金婆婆照顾的只是那个死去的昭仪,一直为他做这些琐事的是他那可爱的学生。

可是直到现在,居然还没传来任何关于她的消息,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慢慢喝了口凉掉的茶,这茶还是早晨莫怀宇端到他房里的。不过是少了那个像小老鼠一样胆怯,又像小麻雀般吵闹的少女,为什么他会如此烦躁?

放下手里端了老半天的茶杯,他沉着脸站了起来。曾预想过很多情况,可是却万万没想到要面对的竟是这种等待。

他是厌恶等待的,他说过,想要的就要自己去争取,争取了就要有牺牲的准备,一如他牺牲掉那个总是依赖着他的孩子。

蓦地,院落里出现一道光影,那是一盏很明亮的灯笼,但提灯人的衣着却比那灯更灿烂数倍。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道忧郁的男音随着灯笼而来,但是那语气却带着散漫和调笑。

“只怕你想找的人不用寻找,全都会打上门来。”风三释然地笑了出来,“冬瓜,你的忧郁越来越不值钱了。”

来人就是他少数信任到可以生死相托的好友东伯男,一个很有名的江湖神医,当然他的疯癫也是很有名的。

东伯男把灯笼挂在梅树上,一身五彩斑斓的锦缎和同样鲜艳的扇子,让冷清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我的人不用找,但只怕你想找的人,是永远也找不到了。”东伯男熟练的甩了下头发,在凌乱的刘海下,一双忧郁的眼神看着风三淡笑不语的表情,心有不甘的甩开扇子叹道:“你真要她永远离开?如你所愿,孟江放心地回到了江南等着看你死,而莫怀宇在我的妙手下也活了过来;更如你所愿,昏庸的皇上以为是两个皇子动的手,所以他们俩打算先下手为强。”

他倏地停下扇得飞快的扇子,怜悯的看着风三,“可是……她的心彻底死了。狐狸,你真要放过这个惟一等你的人?你要想清楚,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

风三神情依旧,但笑容却褪了,“她不适合宫廷,再待下去,我迟早得亲手杀了她,现在既然有机会,趁机叫她离开这里不是正好?”

“那你呢?难得有一个女人让你动心,你忘了有多少人为了一个可以相守的机会而头破血流,但你却如此轻易放开,为了权力什么都要放弃吗?别忘了,君王之路是孤独且空虚的,得到天下的代价终究是什么?”东伯男冷笑地问。他总是不明白这些男人为什么都这么不懂得珍惜,而他却老是没有珍惜的机会。

君王有无数的妃子,每到夜里,妃子们都会在门前挂一盏灯笼等待君王的临幸,一如王昭仪等了十六年。可即使是这样,景帝依然很寂寞,因为他惟一爱的女人为别人殉了情。也许人一生中所等的人只有那么一个,一旦错过就不再有。

风三怔忡地望着东伯男带来的灯笼,风中摇曳的光线在这样有点寒冷的春夜,更让人渴望的想靠近。

直到灯熄了,东伯男也被人接走了,天下间可以在皇宫来去自如,甚至还能安然将人带走的高手实在不多,但碰巧这样的高手他都认识。可是这样神机妙算、运筹帷幄的风三,望着熄灭的灯笼时却落寞地笑了,他的心何时陷落到如此地步,连那个痞子东伯男都能看穿。

他做这样的决定会不会后悔?会不会?一个连自己感情都可以利用的人,上天会不会给他机会和错过的人重逢?

这院子太静了,风三看着在月下风中摇曳的灯笼,忽然很希望它能够再次点亮,然后有个人能坐在它的下面等待着,等待着某一个回首间,目光与目光的对视。

*********

黑暗中,仿佛有道温柔的目光在看着自己,但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痛?

莫怀宇痛苦地呻吟出来,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滑过她的脸,惊得她奋力睁开眼睛,入目的竟是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和那不可错认的凤冠──代表着后宫至高无上的权力。

“皇后娘娘……”他难掩虚弱的开口叫着,感到胸口和额头传来阵阵刺痛。但为什么皇后娘娘会在这里?环视四周的富丽堂皇,难道这里是皇后的栖凤宫?

皇后茹氏压住她的身子,满是爱怜地说:“别动。唉!我没想到他真能下这么狠的手?”

莫怀宇睁大了眼睛,“您知道是谁伤了我?”

“傻孩子……他根本是想杀了你啊。”皇后皱眉看着她眼中的凄楚,“那样的男人不要再想了,你需要的是一个平凡的生活,做一个平凡快乐的女子,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莫怀宇更加震惊了,结结巴巴地说:“您说什么,我……我是女人?”怎么可能,他不是皇子吗?!蓦地想起那日风三震惊的把自己撇在屋里的举动,难道就是因为这个?

“你……”皇后咽下了想说的话,猛地站起来转身道:“你的确是个女孩子,至于为什么你不要问,你只要知道我会很快送你出宫,出去后你就忘记这十六年来的所有记忆,平凡的活下去吧!”说完,她步伐有些不稳地离去。

看着皇后的背影,莫怀宇忽然苦苦的笑了。是啊,不重要,是女人又如何,无论是什么样的身分,她都是那个只能寂寞看着别人背影的莫怀宇。

泪流满面,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心中的撕裂。

“太傅,为什么,为什么!”痛苦的质问,在栖凤宫响彻一夜。

*********

栖凤宫内,百官跪了一地。

“九皇子病了,病得很重。”皇后即使年过四十,但那雍容华贵的气度却依旧让天下红颜都为之失色。

“可是皇后娘娘,皇上命九皇子必须立即即位。”唯唯诺诺的林公公两面为难,皇后和皇上,无论是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九皇子得的是伤寒,一旦出了差错谁来担这个责任?”皇后狠狠瞪着林公公,不意瞥见门外等候大臣中一道颀长的人影,她冷冷一笑,“你若连我都不信,也可问问风太傅,他可是和皇子同处已久。”

众人的眼睛顿时转向了风三。不知何人暗报皇上九皇子遭暗杀而侥幸未死的消息,皇上听后勃然大怒地宣布:一个太子之位就闹得兄弟自相残杀,太子必须马上即位。

其实大家都清楚,皇上是害怕其他两个皇子打起来,搞得他不得安宁。所以他们这些个大臣才被迫找皇后要人,好完成册封太子的仪式,可是若皇后坚称九皇子染了伤寒,又有谁敢置疑国母的话,何况就连皇上也要敬皇后三分呢!

被点名的风三抬头一笑,“我倒是不曾听说皇子有什么伤寒。”

慢慢啜着茶的皇后猛然抬头盯着他,许久后才眯起眼睛挥手道:“你们退下,烦请风太傅留下。”

众人如潮水般退了下去,随着旁人的消失,风三弯下的腰也慢慢地直了起来。

“我已经给了你不少人脉。”皇后冷冷的开口,“你也答应我要让莫怀宇消失在宫中,为什么反悔?”

他悠闲地坐下来笑道:“本来是这样的,可是我忽然好奇,为什么皇后要莫怀宇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皇宫隐姓埋名?甚至不惜和一个无名小辈联手。”

“你还有脸说?你说要宇儿死心离开的办法就是给她一剑?”她怒气冲冲地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我把你当成刺客?”

“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我敢一个人来到皇宫吗?”他冷哼着。

“那你还想要什么?高官、权势我都可以满足你,但你别想再要得更多!”皇后的态度非常强硬。

他挑着眉笑得阴沉,“皇后如此保护她十六年,甚至不惜用密药帮她隐藏女儿身,而她名义上的母亲又是那么的厌恶她,我思考了许久,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他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悠闲地开口,“莫怀宇是您的亲生女儿。”尽管状似悠闲,只是那茶怎么也入不了喉。

“你胡说!”

猛地放下茶碗,风三一脸邪魅,“皇后不是好奇我的胆子为什么这么大吗?因为在下根本不是一般人,如果不是有了足够的证据和安排,小的又怎么敢这样和当今国母放话。”

瞪着他良久,皇后叹了一口气,“不错,莫怀宇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产下怀宇的时候,柳妃刚死。皇上伤心得连问也不问我一声,气愤的我赌气说孩子难产死了,想不到他还是不予理会,一气之下我便把孩子给了王昭仪,王昭仪那时恰好死了刚出生不到一个月的儿子,她什么也没说就把怀宇当成儿子养了起来。

“我以为对丈夫的薄情可以这样报复,但日复一日,我还是后悔了,可我不敢认她,一半是王昭仪不肯还,另一半是怕宇儿会恨我,但我一直在想办法保护她,且一直想着要把她送出宫去。”

“为什么不说您伯事迹败露,后位会不保?”风三刻薄地冷笑,“女人都是一样的自私!”

皇后愧疚地坐了下来,她的内心的确有这样的想法。

“我明白了。”他叹息一声,然后又愉快的笑了,“您可知道是谁对皇上告密说怀宇没死的吗?”

“是谁?”

他漾出了无害般的笑容,“告密的人当然是我,还有谁能比我知道的更多。”知道最多的是他,安排这个计画的人也是他,还有什么人比他更适合当密报者?

这个混蛋!她震惊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恨恨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什么都按照你的条件给了,你还想要什么?”

风三轻轻地笑出声来,“皇后娘娘,您和皇上现在都是我想巴结的对象,我还能对您怎么样呢?我若是想在皇上面前卖乖,九皇子是您女儿的消息,就足以让我立下大功,可是我只说了她没死的事情,您该知道我卖了您多大的面子了吧!但是我没那么贪心,我只不过想和皇后娘娘再谈一笔交易。”他直视着皇后的眼睛,看似诚恳的微笑着,“这个交易无论您想不想答应,都没有别的选择……”


第四章

风光明媚,莫怀宇眼神空洞的坐在栖凤宫的花园中,看着美丽的花儿发呆,想着那阳光下如莲花般清白温和的男子。

“太傅,为什么……”

那一日的情景不断在脑海里重播,皇后娘娘说,风三不是一般人,他的权欲很大,这样的男人都是冷酷无情的,不是女人可以托付终生的好对象。所以他才带着那么冷酷的温柔刺出那一剑,因为他本就不属于她。

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为女人的事实,而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等待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一如她的母亲,一如皇后。

母仪天下的皇后居然也是寂寞的,她含着热泪要认她做义女,可是她拒绝了,即使娘亲一直没给她好脸色看过,但她依然是有母亲的。只是拒绝的时候,皇后的脸色很难看。

难过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她无力地靠着软椅,虚弱的身体虽然晒着太阳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而胸口和额头的伤口也未因皇后的细心照料,如同那个奇怪的神医所预期的速度愈合,一个人若是没了求生意志,只怕是再好的神医、再好的药也都是罔然。

“皇子……”服侍在一旁的宫女看到秦尚仪快步走来,连忙提醒沉浸在思绪中的莫怀宇。

她抬头望着秦尚仪面色凝重的渐渐走近,不禁疑惑皇后是否出了什么事。直到最近她才晓得原来秦尚仪是皇后的心腹,难怪平日对她们母女和旁人不同。虽然有皇后娘娘对她如此照顾,但她心中还是对人情充满了疲惫感,难道真的是被风三伤得难以愈合了吗?

“九皇子!”秦尚仪终于站定住她面前,看了下她身上的伤口,心中感到焦急万分,“恐怕等不及您的伤完全恢复,您就要尽快出宫了。”

出宫的日子提前了吗?她微带迷茫地坐起身来,浅笑道:“我的伤不碍事的,只是皇后娘娘是否出了什么事?”

秦尚仪慌忙的拉她起来,边定边交代着宫女准备事项,最后才低声解释,“皇后没出什么事。但您的事情有点麻烦,不过不要担心,您出了宫直接往南定,会有人接应您的。”

天色暗下来后,莫怀宇穿着宫女的服饰跟在秦尚仪的背后穿过后宫来到侧门,一路上十分顺利。看到后宫各个把子门前挂着等待临幸的灯笼,她不禁苦涩地笑了,想起娘亲王昭仪充满等待的一生,和无数个一生都等不到雨露的嫔妃们,她知道自己终于远离这孤苦的生活了,莫名的,心中居然浮现一丝依恋。

她想起小时候常常在夜里因害怕黑暗而睡不着,于是从门缝里偷看梅树灯笼下等待的母亲,灯笼的光被风吹得忽明忽灭,娘亲的脸也在光影中如虚弱的烛焰,一天天地被等待燃尽,然后黯淡消失。

可是她是不一样的,她要离开了,再也不必看到那样的女子。

越靠近后门,越看不见后宫的灯笼,她的心也渐渐从哀凄中恢复,低头沉默的和另外两个宫女静静站在秦尚仪后面,等待外宫门最后一道关卡的审查。

“为什么不让我出宫?”秦尚仪厉声质问:“我是奉皇后的命令出宫办事,什么时候这个皇宫轮到几个小小的侍卫拦路了。”

侍卫们不敢开口地猛搔着脑袋,秦尚仪正要继续发威,背后却远远传来一道带笑的男音,“秦尚仪莫生气,他们几个的确不敢拦尚仪,但是我的命令他们又不能不听,说来,是我对你不起。”

温和的男音不疾不徐的由远而来,听在众人耳中,感觉却是不同,至少听在秦尚仪的耳中就不是什么天籁。她神色有些勉强的看着白衣男提着一盏灯笼慢慢走近,随即漾起一笑,“风太博为何深夜不眠,竟有兴致提着灯笼散步?”

随着灯笼散出柔和的光线靠近,一个卓尔不凡的男人慢慢现身在众人面前,俊美的脸上尽是惑人的微笑。

他看起来更温柔了,不敢抬头的莫怀宇和其他宫女一起匆匆低首行礼下跪,却不小心牵动到伤口,疼痛使得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到他一向有让人长跪不起的习惯,心里不禁祈祷伤口不要裂开,毕竟痛是其次,暴露了身分才麻烦,到时一定会连累到秦尚仪和皇后的。

灯笼又摇曳了一下,风三这次居然在她们跪下去之前便含笑道:“不用行礼了,各位在宫中忙碌一天已经疲累不堪,既然此处没什么外人,就不需多此一跪。”

闻言,秦尚仪笑得勉强了。皇后把禁卫军交给风三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他能这么快就驾驭这项职务,想必绝不是一般追名逐利的俗人。比如现在他虽然微笑温和的说着话,但眼睛却深沉地打量着低头的莫怀宇,好在她没抬头,不然两个人视线相对,天性胆怯的她一定会慌乱地露出马脚。

“皇后要我带几个宫女出宫办点事情,不妨碍太傅散步了。”秦尚仪说完就想带人离开,心中也准备好若是他问起所办何事的说词。

不料风三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散步?我其实是因为寂寞……我一个小小的太傅住在这皇宫内多有不便,也不好要宫女们服侍,九皇子离开了一个月我又思念得紧……”

淡淡的叹息,隐含了无尽的相思,但此言听在莫怀宇耳中却要捏住手心才能控制快要逸出口的啜泣。

为什么他还能如此坦然的说着谎?为什么他还能说出这么含情脉脉的话?仿彿那天如此残忍对她的人不是他。

脚步有些踉跄,胸口的伤也因为强忍的紧绷情绪而裂开,她勉强支撑着,只要走出这扇门,她就可以远离这一切了。

意外的,这次侍卫们都很恭敬的垂首站立,不再阻拦她们。秦尚仪很快的走了出去,莫怀宇和另外一个宫女也顺利的走出了门,但她终究还是忍下住回头了,偷偷的、怯怯的,在走出几十步后,慢慢的回视,然后愣住。

白衣男子带着微笑,提着红色灯笼站在门内,夜风中衣袂飘飘。那抹笑温柔得让人想溺死在里面,而他身后站着高贵的皇后娘娘,她的脸上却是沉沉的悲哀。

这两个无论如何都毫无交集的人为什么会站在一起?

目光交错中,风三缓缓地对皇后开了口,“您输了。”他仿佛只是阐述事实的开口,嘴角愉快的扬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离他们有段距离的莫怀宇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皇后看她的眼神满是哀痛。是下是皇后被太傅威胁了?思及此,她的脸色马上刷白,尤其在看到风三唇边那抹胜利的笑容后,她更是僵硬在那里,没有勇气离开,直到一队侍卫忽然从宫外林道边的阴影中冒出来,团团围住了她。

原来这是个圈套!

当她无助的被风三拥住从皇后面前经过时,她听到皇后的低喃,“为什么你要回头,难道你真的已经被困住了吗?”那声音很淡,甚至到了几不可闻的地步。莫怀宇回头看着皇后想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可是拥住她的风三却用一种很坚决的温柔把她渐渐带远,直到隔了很远的距离后,她回头依然看见皇后悲伤地站在原地望着她,像极了一个绝望的母亲,看着即将失去的女儿。

*********

未到凉荫院,莫怀宇已经有了想逃跑的冲动,但是这个不容抗拒的温柔怀抱把她紧紧的围住,让她想逃跑,却也更想留下。

一个太傅在宫中如此亲密的抱住一个宫女,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质问,一路上的人都如同宫门的侍卫一样,只是恭敬地垂首静立。看到这样的情景,莫怀宇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的势力已经这么大了吗?

风三体贴地更加拥紧她。“冷吗?”

她慢慢地抬头迎向他微笑且关切的脸,想寻找那上面所泄露出来的虚伪,哪怕是一点也好,这样才能让自己完全死心,可是,并没有……

像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在她这样稚嫩的孩子面前露出破绽?一个月而已,她这一个月在皇后那里努力学习怎么做一个平凡的女人,而他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居然就把势力扩展到这种地步,这之间只能用天渊之别来形容。

她低下头,难过地轻轻摇晃。冷吗?身体再冷,都没有心来得冷。

转眼已到凉荫院,伫在门口的莫怀宇忽然失去了走进去的勇气,她停下原本就已经万分沉重的脚步,看着正对院门的梅树发呆,那儿有一盏灯笼正随风摇曳着。

梅树依旧、石椅依旧、灯笼依旧,只是人事已经全变了。娘亲死了,可是她却变成了第二个娘亲,等着一个永远不会回头的男人。

不!她不要和娘一样有着如此寂寞的十六年,既然等不到,那么她就不等。她要出宫去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去求一份小小的幸福,即使嫁一个不爱的人也好,至少还有个人可以厮守。

但是为什么他不允许?他的势力已经不是个小小的太傅所能比拟的,而她却只是一个假皇子,以前还能给他当作跳板,现在只是一个累赘,甚至是个祸根,毕竟没有人可以接受太子是一个女人的事实。

想到这里,她慢慢抬头迎视风三,有些虚弱的开口,“太傅,请让我离开吧!你已经知道我是个女人,我对你也没有任何用处了,请让我离开这里,我不会说出你的秘密的,连皇后我都没有说……”

他以指挑起不再服药后,渐渐显露出女性柔美的小脸,微笑着打断她的哀求,“恐怕你对我有些误会,其实我当时伤害你是被逼的。”

被逼的?莫怀宇迷惑地看着他,心里慢慢浮出一个细小的声音:他果然是有原因的,他一定是有原因的,看他现在不是在对你解释了吗?

望着那双大眼残留的信任和依赖,风三知道一定能再次赢回她,她注定是他的。他想明白了,上天创造两个相似的生命是为了相依而不是为了分离,也许结局不完美,但是他不要放手了。

她几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生性羞涩的她已经被他的动作吓傻了,渐露的女性意识让她已不是那个随意当他面脱衣的少年,她下意识的别开脸不敢看他,也因此没有看到那双为她脸上红晕而略微怔仲的视线,更错过了他唇边绽放的醉人温柔。

“还在为我伤了你恨我?”

恨吗?她愣了下,然后发觉自己竟然觉得委屈!在他那样伤了她之后,她居然只是觉得委屈?!她真的已经陷得这么深了吗?

被自己心意吓到的莫怀宇呆住了,任风三环住腰,且顺从地走入阔别一个月的故居。风三并没有带她回房,而是带着她走向院落中惟一的风景,梅树。

院子静悄悄的,院外灯火阑珊,院内却是一盏孤灯。她坐在石凳上,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蓦地,她突然的感觉到风三在把玩她的发辫。

这是她第一次穿女装出现在他面前,胸口依旧平坦,但女子的娇柔已经展露无疑。而原本那种像小老鼠般胆怯的气质,现在却成了一种属于女人的楚楚可怜,更让人觉得心动。

她拉回自己的发辫,为自己又不争气的脸红生闷气,积累了一个月的愤怒和决心,为什么到了当头却兵败如山倒。

风三望着她委屈的小脸,微微一笑。“当胸一刀,头上又有伤,你不奇怪你为什么不但没死,还能被皇后救下吗?”

他还好意思说出来!莫怀丰正要愤怒的痛斥他,却听他继续说:“因为我早就派人布置好了一切,包括帮你请了最好的医生。”

“这些不重要!而是你为什么要……”她强迫自己不要再被他迷惑,所以用质问来掩饰内心的慌乱。

“为了保护你。当时我连自己都难以保护,我怕你在我身边只会成为一个靶子。”更可能成为反叛军中某些人要胁他的工具,然后再藉朝廷之手杀他灭口。“我亲自下的手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让你撑到别人来救援。”

是这样吗?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相信他,她本来就是个胆怯的人,而信任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她迟疑地看着他,“那现在……”

“现在我已得到皇后授权给我指挥皇宫禁卫军的大权,起码我能保证你的安全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回到我身边。”风三轻轻拉起她的手,执子之手的淡淡满足感,让他怀疑自己先前为什么会做出放她远走的决定。

坐在梅树的阴影中,莫怀宇似乎有了面对他的勇气。她抬头看着月华下俊美如神人的男子,忽然发觉即使他什么都不解释,自己可能也会不争气的原谅他。

“那你也不是真心要谋反父皇喽?”她最担心的是这个。

他的眼神闪了闪,“人生在世,谁不想过得舒服一些,我又何苦放弃前途去和朝廷作对。”

“那你……”

“我只想取得更好的生活,等多领些薪俸后,我就辞官和你相守到老。”风三露出最蛊惑的微笑,伸指缠绕着一缕秀发放至唇边轻吻。“不管你相不相信,伤害你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是这样吗?莫怀宇的心不觉软了下来。她咬唇许久还是禁不住关切而害羞地问:“那……现在你还有危险吗?”

他笑着坐了下来,石凳很小,他顺手将她搂在怀中。

她的脸红得快着火了,芳心也因为这一连串的亲匿动作而不断沉沦。她终于明白自己原本带着崇拜依赖的感情,其实是一个女人对于情人的迷恋。

风三当然知道这些,只见他将她紧搂在怀中,温柔的笑道:“现在有皇后帮我,我的处境安全不少,你放心,很快就没人能伤害我们了。”

她心跳如擂鼓,尤其是听到他话里最后的那个“我们”时,羞涩的情意更是甜上心头,红着脸偷偷用手抓紧他的衣襟,小声问:“你没有骗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吗?”

“当然,我们现在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不会再有分离的一刻。”他微笑许诺。望着信任地看着他的小脸,他忍不住轻轻俯首靠近她微启的红唇。

愣愣的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俊脸,她忽然反应过来的退缩了下,但还是紧张地闭紧眼睛,颤抖着等待这亲密的一刻,没有看到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这个有如誓约的亲吻便完成了。

月下,梅树下,灯下,温柔的目光下,她终于品尝到了人间另外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

栖凤宫内,皇后轻抚着莫怀宇躺过的软椅,神色哀戚的叹道:“为什么女人总是这么痴傻……”我的女儿啊!你的选择会是幸福吗?

*********

天空中一颗璀璨的星星在西边闪烁,苍老的星象师跪在景帝脚下报告着,“皇上,那颗妖星虽已稍稍收敛光芒,但只怕还是会作乱天下的。”

“我做错了什么?”景帝不甘心的望着星星喃喃道:“为什么在我痛失所爱十六年后,还要承受亡国之君的命运。”

沉默半晌后,他又低头问,“你现在还不知道那颗妖星是谁吗?到底是谁在朕的身边预备谋反?”

星象师惶恐地摇头,“臣没用……”

“不知道?”景帝愤怒地甩袖,然后阴沉地看着远处万家灯火,“那么就让天下为我陪葬吧!”

*********

“太傅,这些词都是要背的吗?”莫怀宇已经恢复了男装打扮,但是一个月来培养出的女性气质让她更像一个喜欢撒娇的孩子,停止服药后的她越来越柔美,要不是宫中有太多貌似女人的太监,再加上俊美的风三在她身边,遮掩了她些许的美丽,恐怕很多人都会怀疑她的性别。

懒洋洋靠着梅树坐在石凳上的风三,瞄了下赖皮地坐在地上,头枕着自己大腿的可人儿,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很是可爱,明明总是无法完成他的要求却又不争气的黏着他。

“念这些有什么用啊?”这些年来无人教导她这些,虽然幼时作过陪读跟着其他皇子随意的念了两年书,但却只认得字而不曾背过什么。

虽然她很懂事从不过问他天天在忙什么,但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风三收起正在看的密件,捞起她手里要落不落的书,故意忽略她可怜兮兮的求饶眼神,随手一翻,居然是那阕辛弃疾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

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峨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裹寻他千百度,

蓦蚨i回首,

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轻轻念罢,抬眼看到莫怀宇痴痴望着自己发呆,风三笑着用书敲了下她的小脑袋。“看书有看我这么认真就好了。”

羞得满脸通红的她揉揉头,像只撒娇的小狗般在他腿上磨蹭着,微闭着眼睛感受着他温暖的体温。

他的眼神深沉了些,收起调笑,用手指慢慢梳着她有些凌乱的青丝。

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她微抬起娇红的脸,不好意思地说:“太傅,你不要嫌我笨,这阕词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实在不晓得。”

她终于停止考验男人自制力的挑逗举动,他不动声色的换了个坐姿,压下被她磨蹭出的情欲。

“这词说的是在元宵之夜的灯会上,花灯姹紫嫣红、辉煌万千。写词之人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却不小心在人群花灯间迷失了她,遍寻不着之余,忽然回首,看到她其实就在灯火阑珊之处。”他尽量简洁地对她解释,免得她不耐烦又开始凝睇着他发呆。

拿着书歪头看了看,她笑着说:“是不是因为花灯太好看了,所以这个人只顾着欣赏花灯而忘记看人,因此只有在灯火黯淡之时,才能看到要找的人?”

风三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大凡看过这阕词的人只怕也从未这般想过。

不待他回答,她又伤感似地叹了口气,“太傅,我好怕以后灯太亮,你会看不到我,那我只能像那个女子一样到灯火最阑珊的地方等你了。”

他笑了,为她的傻话觉得愉快却满足的笑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到哪儿去等我?”

“这里啊!”她站了起来转个圈,比着这小小的院落,“宫里的灯太刺眼,我就在这里等你。”说完又指着梅树上的小小灯笼,“晚上的时候,我就把它点亮,然后坐在下面等你,你一定要回头看到我哦!”

回头?他会的,他最恨不会回头的人。风三笑着拉她入怀,轻轻吻上她。他不会让她成为第二个王昭仪,更不会让她走上和母亲一样的路.

皇宫深深深几许,但是在那关上院门的小小凉荫院中,却春风醉人。

*********

锦衣朱冠,莫怀宇从未如今天一般穿得如此奢华。凉荫院依旧没有一个下人,即使每天都有人固定来把该做的杂务全部完成,但像穿衣这样的事情还是必须自己动手,这也是风三的安排,她的身分还不到可以公开的时候,而且为自己的女人穿衣,本来就是每个男人都乐意去做的事,即使这个女人的身材平板得可以。

终于将朱冠戴好,他又用眼光审视了她全身,检查是否有所遗漏,不期然地,看到她羞得红通通的俏脸,方才为了穿上这复杂的太子服,他几乎把她全身都摸遍了。

“这样就脸红?”他戏谵地挑起她的下颚,“以前还帮我洗浴穿衣,那时候怎么不知道害羞?”后来还不自觉地挑逗他很多次,不过念在她不懂男女情事的份上,就不拿来羞地了。

莫陵宇闻一言脸更红了,他初来的时候,她哪知道自己是女孩子,惟恐照顾不周到的连私密的起居都帮心爱的太傅代办,偶尔不小心瞄到他和自己不一样的地方,都以为是自己有缺陷,太傅太伟大的关系,还常常偷偷自卑着呢,现在想来就觉得气血翻涌。

哎!即使她现在已经有了些许女性自觉,但风三依然下是很满意的扫了她曲线不明显的身躯一眼,微微叹气。自从和皇后打赌后,皇后的确努力想让她成为一个女人,可这十六年来的药物积累又岂是几个月可以恢复的。这身材虽然可以完美地隐藏她的女性身分,但身为她的男人,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太傅……”莫怀宇羞够了,终于鼓起勇气拉着他的袖子苦恼地问:“我明明是女子,为什么还要去当太子?而且父皇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看到我。”她被风三刺伤的那日,曾哭着跪求皇上半天,结果他只是随手用墙上的一把短剑打发了她。

风三看着她又习惯性拉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你不需要在意他喜不喜欢你,你有我就够了。”

那个该死的皇帝最好不要喜欢她,否则到时候这个容易感动的小丫头,只怕会难过得要死,而他不喜欢这只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的可爱小麻雀再度心碎。

“哦——”即使早巳知晓他的心意,但还是再次感动到不行的莫怀宇,欢天喜地的抱住风三,撒娇的把头靠上他的肩,感受着自己惟一的依靠。

“本来想送你出宫,但我不想你离我太远,这太子的身分你只好暂时顶着,不过很快就不需要委屈你再做男人了。”因为他就要终结这腐败的朝廷。

“嗯,只要能在你身边,做什么我都愿意。”太傅的意思是想辞官和她离开这里吧!

“而且为了皇后你必须忍耐。”他好笑的看她像小狗一样,在他身上深深吸了口气,一脸的陶醉,明白她现在有多么地心不在焉。这样也好,他也就没必要告诉她,现在外头正传言是皇后杀了王昭仪,进而还想害死她,而把皇后陷入这般地步的幕后黑手就是他,否则他怎么能够让皇后愿意把莫怀宇交给他呢。

“我知道太傅为了我和皇后的安全很辛苦,我一定会努力的。”她信任地看着他。

睇着她纯真的笑脸,风三再一次为自己的计画而犹豫,但是片刻后他又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她说过惟一的愿望就是和他在一起,只要能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第五章

江南的夜幕下,一抹黑影迅速潜入一所大宅院中,在灯光昏黄的大厅上,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大哥,那个风三果然下简单,不但得到了皇后的支持,统驭了整个皇宫的禁卫军,而且现在手里还握有新任太子这张王牌,再这样下去,等他控制了整个朝廷,加上我们军中那些老家伙的支持,只怕兄弟们真要成为他登上皇位的踏脚石了。”

被唤作大哥的人冷哼一声,“那只狐狸!我们流血卖命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要给他,老子宁愿守着这江南做一半江山的主人,也不愿意在他手下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奴才!”他本来就是山贼大王,凭什么被一个小白脸指挥,虽说这小白脸的确有点本事,但上战场流血的可是他们呀!“告诉我们的人,不能等他羽翼丰满,趁他现在处于重围之中尽快杀了他,然后推给朝廷。记住,一定要做得干净,不能让这边的老家伙们起疑心。”

“是!”

同样的夜幕下,宫内一片歌舞升平。

刚被册封为太子的莫怀宇,忐忑不安的坐在酒宴中主位右边第一个顺位。景帝坐在皇位上,神色恍惚的观看着舞伶们的歌舞,他身边的皇后则面无表情,只有偶尔在看向莫怀宇时会闪过一丝温情。

坐在莫怀宇对面的是一边喝酒一边深沉打量着她的大皇子莫苍生,挨着莫苍生坐的是仿彿也沉浸在宴酒之乐中的三皇子莫惜华。无论是霸气的莫苍生,还是斯文的莫惜华,这两人的气势都让她自惭形秽、坐立不安。事实上她这个太子本来就只是个装饰品,刚才皇上有气无力地草草册封完她后就宣布宴席开始,而她也只能无奈的被包围在一群根本懒得把她当成对手的人群里,和她心爱的太傅隔得远远的。哀怨看过去,才发现居然连他也专心的在欣赏轻歌曼舞,还不时和旁边的官员闲聊,看来整个宴会上如坐针毡的应该只有她而已。

风三当然知道她在看他,她那种个性坐在那群如狼似虎的人群里,本来就会像小羔羊一样吓得乱抖,可是以他的身分实在不能近前保护她,不过在皇宴之上她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风太傅,你和太子关系最近,太子现在是不是连个府邸都没有?我还听说这次被封作太子也只是为了安抚大皇子和三皇子。”风三旁边一个四品官好奇的问,他当然是被许多人怂恿来的。

风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像他这样的小官正是自己目前极力争取的对象之一,权力微弱,所以两个皇子并不是很重视,但这样的人却为数不少,而且个个贪生怕死,更重要的是鼠目寸光。风三很喜欢这种人,这些人头脑简单非常好控制,而且无论是死多少个都不会痛心,在争权的时候,这些小人物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绝妙用处。

“太子会留在宫中是因为皇后娘娘和皇上都舍不得她而已。”他淡淡的扫了小官一眼,“太子将来可是要登基的,周学士这番言论若是传了出去……”故意拉长话尾尾音,风三不疾不徐地喝了口酒,再抬头,果然看到一张满是冷汗的脸,讨好的对自己挤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又多了一个被收复的人,他心里冷笑着,表面却温和的说:“不过,我知道学士不是有心的,我一定会在太子面前帮您美言几句。”先恐吓再给点甜头,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会得到他卖命的效劳。

那张本来哭丧的脸,立刻笑得比花还灿烂,周学士正要凑上来对风三继续拍马屁时,远处却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他们这些不大不小的官,离王位的距离有些远,一时之间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似乎是莫怀宇和身边的太师发生了不愉快。风三眯着眼睛望过去,看到了莫怀宇眼中打转的泪水,知道她被欺负了,抬眼看着皇上,那个昏君的眼睛直直看着美人跳舞,仿佛什么都没瞧见一样。

他一定看到了,但他却故意不予理会。风三冷冷看着景帝的表情,居然捕捉到了一丝快意,可见这个皇帝是故意看底下皇子们自相残杀的。

是他失算!没想到这些人在大殿之上就敢公然放肆.更没想到这个皇帝不止昏庸,竟连人性都快泯灭了。他握紧酒杯猛地喝下,垂下的眼睑思忖着要找什么理由带她离去。

莫怀宇胆怯看着太师一脸的冷笑,被酒菜泼湿的朝服脏污一片,她求救地看向风三,但再怎么无知,也知道身为太傅的他根本没办法上前为自己解围。

“太子殿下,您才上任就这么不把老臣放在眼里?”太师冷笑着斜睨着她的无措,在看到莫苍生满意地点头微笑后,便更嚣张的开口,“不过也难怪了,太子难得吃这么好的酒菜,你们几个还不给太子重新布菜!”

他身后的几个心腹,被主人这么一使眼色,顿时大了胆子,上前把她面前的酒菜全部撤下,甚至还故意再在她身上洒些菜汁残酒。

莫怀宇隐忍的含泪,咬着唇不敢声张,旁边几个拥护莫惜华或是莫苍生的大臣掩嘴笑了起来,她狼狈的模样取悦了他们,让他们拥护自己主子为太子失败的挫折感冲淡了下少。

莫苍生更是冷酷地笑着,“太子殿下,您就算得意也不该如此忘形,别忘了这里是大殿之上,贵为太子更是要注意皇家的颜面。”

莫怀宇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心中更加委屈。大皇兄明明看到是太师故意泼她的,为什么还帮着太师羞辱自己,他们不是血亲吗?她那颗小脑袋怎么也想不透皇家的亲属关系是怎样的险恶无情。

就在周围大臣笑得更加肆无忌惮的时候,三皇子莫惜华忽然抬头要笑不笑的说道:“太子殿下刚刚继任难免心情激动,但是太师不帮着殿下稳住情绪,反而有心情说笑,这倒是让本皇子疑惑太子到底是不是当朝未来的储君?”

一语既出,满座皆不再调笑,惶恐之余都暗自疑惑三皇子为什么要帮这个没用的太子说话。

莫苍生沉脸看着属于自己派系的太师被他训斥得挂不住面子,怒极反笑的正要开口时,不料一个正端着酒菜经过太师身后的太监忽然身子一歪,满托盘的酒菜立刻洒了太师一身,甚至连太师帽上都还扣着一个汤碗。

刚才好不容易止住讪笑的大臣们又开始狂笑起来。

小太监当场就吓得晕了过去,咆哮的太师立刻跳了起来,一身的汤汤水水好不狼狈。气头上的他冲昏了脑子,嚣张惯了的个性让他忍不住脱口喊道:“来人,把他给我砍了!”

全场顿时静了下来,乐师美人们也都不安地停止歌舞。

语毕,他才意识到这儿不是他的太师府,而是皇宴之上,当下吓得脸色苍白。不能怪他失常,而是久久不理朝政的皇上早就让他经常性的忽略,所以这也算他自食恶果了。

景帝终于不能再装出无事的模样,于是他有气无力地抬了下手,“一个奴才而已,太师何必计较,既然朝服脏了不妨先回去梳洗一番,朕和众卿家继续观舞。”

“皇上,”风三忽然起身行礼,“太子殿下的衣服也被溅到了脏污,臣恳请圣上允许臣随太子回宫更衣。”他无法再继续忍受只能旁观她遭人欺侮。

皇上混浊的眼突然闪了一下,“你就是太子的太傅?”

“启禀皇上,臣的确是太子的太傅。”他不卑不亢地低头回道。

皇上打量了他几眼,只觉得眼熟,但还是放弃思考地挥手,“你们下去吧!不要打扰了我的兴致。”

莫苍生冷着脸任他们离去,不经意看到对面地板上有个白色物体,他抬手招来身后的太监耳语道:“去看看是谁的象牙箸少了一截。”

片刻后,小太监悄悄回报,“是离去的风太傅。”

啪!在美人们结束舞姿后的百官掌声中,莫苍生捏碎了手中的酒杯。想不到他真送了一个这么好的生日礼物给他可爱的弟弟,他阴沉地冷着目光。不过很快他就会亲手把这个礼物从他弟弟手里要回来的!

*********

凉荫院里,风三捺着性子抱着哭了足足有一个时辰的莫怀宇。她身上脏掉的朝服已经褪下,但是鼻涕眼泪却让他的衣服也报销了。

“你别哭了,你不是常说被欺负习惯了吗?”帮她护航了整个册封大典,却忽略了庆祝酒宴。这的确是他考虑不周,没想到莫苍生会允许他的狗在皇上面前这么嚣张,更没想到这个皇上竟然如此没人性,这两人他都不会放过的。

“别人怎么欺负我都可以忍,但是为什么大皇兄这么讨厌我?”她抽抽搭搭地抬起泪眼,看到他脸上的温柔和宠溺,又撒娇的哭了起来。

不错,她的确是在撒娇,即使再难过,哭了这么久也该哭得差不多了,但他这种拿她没辙的样子却让她甜蜜得只想继续下去。

“别难过了,很快就没人可以欺负你了。”他抬起她的小脸用袖子帮她拭净鼻涕眼泪,然后皱眉看着自己一身绉巴巴的衣服。

见状,她不好意思的揉着眼笑了,一双小手则开始忙碌剥着他的衣服,“太傅快脱下来,我帮你洗。”急忙扯着他腰带的举动,很难让人不误会。

一心只想补救的她,没有考虑到一个女人这么急切脱男人衣服的后果,直到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被人压在床上,正要疑惑的开口询问,一个温热的东西便堵住了她微张的小嘴。

昏昏沉沉的她还来不及思考就迷失在属于情人的相濡以沫之中,身子也本能的贴住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的衣服早被渐渐挑开。同处一院已有数月,风三以皇子为母亲守孝为由不让任何人接近院子,除了他每日的例行上朝工作,他们几乎一直在一起。但她从未被他如此对待过,这样的亲密接触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也因为莫怀宇对这种事的概念极为模糊,所以她并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失身了。

她的身子起了变化,虽然只是很小的改变,但却已经开始出现女性特有的线条,即使平板如昔,但这身比婴儿还要娇嫩的皮肤足以让男人疯狂。不耐地扯去两人的衣物,肌肤相触的瞬间,风三清醒了些,看着身下稚嫩迷醉的小脸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继续火热的激情。她注定要成为他的妃子,既然早晚都是他的人,提早些也没什么。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驾到!!”门外忽然传来小太监拔尖的嗓门,惊得床上的鸳鸯顿时坐起身来。

清醒过来的她看着两人赤裸的身体瞬间被吓呆了,她不知道太傅和自己要做什么,但女性的本能告诉她这绝对不是什么见得了人的事。

风三稳下心神想了一下,不禁摇头失笑。三更半夜,皇后怎么可能来太子的住所,即便来也不会命人这么明目张胆的乱叫,只怕又是他那个喜欢搅局的损友来了。

他把还在呆愣的莫怀宇推倒用被单裹好才下床穿衣.回头看她依旧一脸的惊吓,忍不住俯下身子印下深吻,安抚她情绪的同时,也顺便抚慰自己被打断的强烈欲望,丝毫不在乎那个可能在门外等候的“皇后娘娘”。

许久后结束了热吻,迷迷糊糊的她红着脸迷蒙地目送风三出门,估计一时半刻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推门出去,略微扫视一下,果然看到一个看似忧郁、衣着刺眼的男人坐在梅树下,还一脸暧昧地猛摇手中金光灿灿的扇子,正是不良神医骚包男,东伯男冬瓜兄弟是也。

风三不理会他刺眼的三八嘴脸,走过去靠在梅树上问:“什么时候冬瓜做了宫里开道的小太监,恭喜天下的良家妇女终于脱离苦海了。”为什么会和这么个孔雀作朋友,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东伯男早被他这些朋友的毒嘴训练得麻木了,而且和闻名天下的毒舌叶云寒比起来,风三只能算是个标准的斯文人了。他递过一封密信,笑得色情兮兮地说:“狐狸发情的样子果然不是一般的骚,今日第一次得见,真的让我好想马上跟众家兄弟分享。”他说的兄弟当然是指江湖客栈的那票闲人。

风三眯着眼睛瞄了他几眼,也不生气,只是又伸手道:“我叫你开的药方呢?”

提到药方,东伯男更是嚣张的三八起来,“不满意小美人的身材找我要这个,嘿嘿,不过小美人的皮肤真是水得不得了。”他进入无限的回味中。

“你怎么知道她的皮肤很好?”他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活动了几下,只是仍在得意的东伯男没能看见。

“就是上次她受伤的时候啊!我帮她缝合伤口,虽然只是把胸前的衣服剪个洞,但是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碰到,小美人的身材虽然满平……”不知死活的话终结在迎面飞来的拳头上,他砰的一声从石凳上飞了出去,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满天星星都在打转。东伯男恼羞成怒地暴跳起来,“你不要以为我武功烂就这么欺负我,等我哪天找个武功比你高的老婆来报复……”

风三摇头,找个武功高的老婆保护自己?这个冬瓜真是丢尽男人的脸,当下他又挥手补了一拳,为全天下的男人消灭耻辱,当然也成功的让骚包男彻底闭上聒噪的嘴。随着他的昏迷,院子里掠过一个如燕的身形,像扛麻包一样,扛起他就消失在夜色里。

燕归来的轻功越来越好了。风三低头阅读着手里的密件,随即嘲弄般地笑了。这些朋友又送来了极为重要的消息,光是单为他们,他都必须从莫氏手中夺得天下,只是……他深思的看了莫怀宇的房间一眼,心里悄悄叹息了下,但愿她对自己的迷恋足以战胜失去亲人的悲痛。

*********

“风少,为什么他还没死?!”从江南赶回来的孟江难以置信地看着在梅树下背书的莫怀宇,他的放心离开居然是给了这个绊脚石喘息复活的机会?!

他但笑不语地从窗口看着她认真背书的可爱模样,然后才淡然道:“你在江南时没听到消息吗?她现在已经是太子了。”

孟江冷硬的脸上充满诧异,“属下没听任何人说起,不然属下早就来保护风少了。”

摆摆手示意他小心嗓门,风三漫不经心地回答,“其实也没什么,我在这皇宫内很安全。不过你回来得正好,明日带着孟海去莫苍生的府上看看他在做什么,我觉得近日内他会有大动作。”

“可是孟海不是负责暗中保护您的安全吗?我和他去,您孤身一人实在太危险了。”他担忧地说道。

“无妨,我和莫怀宇会去见皇上,然后在御花园等你们回来,任谁也想不到我会去那里吧。”

孟江还想说什么,却瞥见莫怀宇一脸瞌睡地收起书本就要走进来,于是连忙从后窗跳出。

“太傅,你要我背这个,我真的背得想睡觉啊!”她苦恼地拿着《战国策》推门进来,最近他经常丢下一本书要她背,自己却不知道跑去做些什么,还老是要她喝莫名其妙的苦药。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手里那本只翻了不到五页的书,这丫头果然什么都看不进去,不过自己本来就不指望她能背下,只不过最近他比较忙,而且都是那种暗地里的忙碌,所以只能给她找点事情做。尤其她最近很爱去皇后那里,皇后在把手里的权势给了他以后,便像是要弥补莫怀宇十六年来的孤苦一样,对她百般疼爱,不知晓的人还以为皇后是在向未来的皇上拉关系。

有人对她好,他该高兴的,可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那个一天到晚缠着自己的小麻雀,现在却像一只早出晚归的贪玩小猫,经常让他忙碌完以后独自面对空旷的院子,寂寞地等她又捧着什么好东西兴匆匆的回来。

想到这里,他指着早就准备好的汤药对她笑道:“你若是背不下来,就该乖乖认罚把它喝掉。”这药是他请东伯男帮她开的,目的就是尽快改善她的体质。自从那次未完的亲热后,他越来越期待两人灵肉合一的时刻,而一个正常的女性身体是他渴望的锦上添花。

莫怀宇嘟着嘴看了看黑黑的药水,可怜巴巴地瞧着他,“不要喝了吧!我一会儿到皇后娘娘那儿要吃她亲手下的乌东面,喝了这个我哪还吃得下呢。”

乌东面?风三嘲讽的笑了,只怕里面还掺着特别的调料吧,最近不知怎的,那个皇后又开始干方百计想让她维持不男不女的样子,是想叫他倒胃口的放过她?还是因为预感到他快被人杀了?不管哪种念头,都太小看他风三了。

他坐下身把她揽过来,一双不安分的手熟练地探视着她的身体曲线,满意地发现那个冬瓜再不济,也还算是个神医,几天的药补下来,居然真的效果不错。这样下去,只消一个月左右,她的身材即使还不算丰满,但至少感觉是个女人了。

“太傅……”她羞红脸看着埋在自己胸口上的俊脸,虽说他有意要她习惯这些亲密动作,但她还是会害羞得不能自己。

“明天我陪你去见你父皇。”他没有抬头,依旧懒懒地埋着脸,感受着属于青涩少女的幽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知道无论她再怎么害羞都不可能把自己推开,这个女人真的已经完全把心给了他,他微微弯了唇角,淡淡的不安却扩散开来。

可惜莫怀宇没有注意到,可是她感觉到了慢慢收缩的力道,直到他的双臂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才轻轻捶着他,“太傅,我喘不过气了。”

闻言,他慢慢放松了力道,然后抬首望着她,眼中有一种奇怪的情绪浮荡着。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忽然窗外一声闷雷,她急忙转过头去,只见方才还阳光明媚的天气,不知道何时竟已乌云密布,闷雷滚滚.

“怎么忽然就下雨了。”她皱眉的嘟囔着,忽然眉眼一扬,“我知道了,夏天到了,要换季变天了。”

是啊!要换季变天了……风三转向窗外,沉闷的空气一如现在的朝廷,隐含着蠢蠢欲动的风雨欲来气息。但是,他必须如此,任何人都不能够阻止他的决心,尤其是在即将成功之时,他一定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心软。

*********

朝霞殿外,莫怀宇闷闷不乐的走了出来,父皇的忽视让她心里难过得要命。出门不见太傅春风般的身影更叫她想哭,连安慰的人都没有。

抬眼一看,只有几个侍卫站在门口,其中一个见到她出来,连忙上前禀报,“风太傅要太子在后花园稍待片刻。”

咦?太傅出宫了吗,原来太傅也会有私事啊?她黯淡的心情稍微回复了些,偷偷吐了下舌头,乖乖地去后花园等待。

而朝霞殿里的观星台上,景帝急切的问着慌乱的星象师,“说!刚才的男陔是不是那颗灭国星!快说!”他揪起跪在地上抖成一团的老人,“我很久没睡个安稳的觉了,说!那个闪了十六年的灭国星是不是他!”

“当然不是。”一个温和的嗓音替抖得说不出话来的星象师开了口,“那个灭国星明明就是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儿子呢?”

景帝松开手里的人慢慢回头,只见在那金盆前莲花照水般脱俗的男子悠闲地坐着,清白无害得如春风般和煦。

“你……”景帝吃了一惊,一步步的靠近打量他,“你是那个蠢货的太傅?”

风三笑了笑没有回答,若是被她知道自己的父皇是这样看待她的,只怕又要哭得他一身绉巴巴了吧。

“你姓什么?”景帝忽然倒退了几步,惊恐的指着风三问。他的样子为什么那么像一个人。

“我姓风,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他笑着抽出身上的剑,闪着寒光的剑将一身白衣的他映得十分俊逸,看着剑的寒光一点一点露出来,他接着笑道:“不过,没关系,皇上可以去问故人。”只是,是去地下问了。

“你想做什么……我可是皇上!”景帝恐惧的后退,无助地看着那个如鬼魅的男子,一步步逼近。

剑起。

观星台血腥一片,风三收回剑,看着吓得几乎痴傻的星象师微微一笑,转身而去。他并不知道那星象师嘴里在嗫嚅着什么,但那不重要,因为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

“太傅为什么会叫我来御花园等呢?”她无趣的坐在亭子中自言自语,“为什么父皇和皇兄都这么不喜欢我?连娘都这么讨厌我。我真的这么不讨人喜欢吗?”唉!太傅怎么还不来呢?莫怀宇仰首看着天沮丧极了。

忽然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别上了她的帽檐,熟悉的好听嗓音安慰道:“你不是有皇后和我喜欢吗?难道我们的喜欢不能让你更有自信?”

闻言,惊喜的抬头拉住他的袖子解释,“不是的,我当然高兴你们喜欢我,我只是……只是……”只是怕配不上他啊!

风三抱着她,脸上如狐狸般浮出一丝狡诈的微笑。应该快来了。

“太傅,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回答不上来,干脆换个话题。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飞快地带开。慌乱的视线中,五个蒙面男人已然出现在御花园中,还未落地就已经拔剑相向。幸好她被风三及时抱开,五把利剑只扫下一阵落花,不然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被吓呆的她也忘记喊叫,只能缩在风三怀里任他抱着躲避,直到她终于反应过来深呼吸准备大叫时,身后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第六个黑衣人,却无声无息地刺来致命的一剑。

锵的一声,一把快得不可思议的剑忽然飞来,轻易化解了危机。也就是这飞来的一剑,让整个局势大变,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数百个禁卫兵团团围住他们,而那飞来一剑的主人更是行云流水般轻松应付着六名刺客,甚至很快击落了他们的武器。

侍卫们围住六名刺客,风三抱着惊魂未定的莫怀宇远远站着,旁边还有一个冷峻男人,手里一把看似平凡的无刀剑隐隐散发着青光,就是他改变了整个局面。

风三含笑点头,“我又欠了你一次。”

男人对他颔首了下便飞身离去,瞬间就消失不见,这皇宫对他来说竟如自家后院般来去自如。

再看那几个蒙面人背靠背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几双眼睛同时出现了绝望的光芒。先来的五个蒙面人看向后来才到的蒙面人,却见他只是恨恨地瞪着风三。

这几人顿感无路可退,张口就要投降。“风少,我们……”

他冷笑了下,忽然用左手把莫怀宇的头埋进胸口,右手赶在那几个蒙面人开口前轻轻一挥。顿时乱枪齐下,等她听到了惨叫声,挣扎着从他怀里转过身来时,侍卫们已经在她面前结成了人墙,虽然没看到那些人的尸体,但从侍卫们脚下缝隙中流出的血告诉她,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看的画面。

“太傅,这几人要怎么处理?”侍卫长恭敬地跪下询问。单看他的态度没有人会想到风三只是个小小的太博。

“这几个刺客胆敢行刺太子,死不足惜,但是看他们分两次而来,想必还有阴谋,把他们的尸体暂时收好,其他人四处查看一下情况。”

话音一落,侍卫们马上训练有素的开始行动。

莫怀宇惊诧的看着这一幕。为什么连皇上御花园的侍卫都对他如此恭敬?但是她没能多想,风三就揽着她向花园外走去,像是不想让她看到血腥场面一样。

“报!”

“报!”

园内园外同时飞快掠来两个护卫,双双单膝跪倒报告。

风三示意园内的先说,只见那侍卫呈上一个断成两段的腰牌报告,“禀报太傅,在一个刺客身上搜到这个。”

他接过腰牌凝视片刻后笑了出来,“这是大皇子府上的,想必是在一个月前太子册封酒宴上得罪了他,所以现在来刺杀你。”

他的话是笑着对莫怀宇说的,可是她却笑不出来。大皇兄果真不顾兄弟之情要杀她吗?

慌乱的眼神难过的垂下,冷不防看到抬着尸体的侍卫手一滑,一具尸体蒙面的黑布散了开来,一张血污的脸暴露在她面前,那是……她吃惊的看着。

这张脸很熟悉,是她曾在冷宫花园内看过的,是和风三在一起的孟江,也是他要风三杀了自己,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忘不了。但是为什么这个人要来刺杀他们,难道他是大皇子的人?不可能!大皇子要杀她和风三,早在当日街头就可以以冒犯之罪处死他们,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但是很快地就再也思考不了了,因为那个园外而来的侍卫面无表情地说:“禀报太傅,皇上遇刺身亡。”

莫怀宇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刚才她还和父皇见面的,怎么可能?“不会的,父皇怎么可能会死?”她抓住他的手,急切地问:“刚刚我才还和他见面的。”

风三看着她慌乱的样子,没有开口,只是转身问道:“皇上怎么驾崩的?”

“皇上吩咐奴才们不要去观星台打扰他,等到梁道长跑出来的时候,奴才们就发现皇上已经被人刺死在观星台上了。”

“那么这中间,可有人进去过?”他悠悠地问。不过是做个样子给正急匆匆赶来的林公公看罢了。

林公公一走近便拔高嗓门叫道:“不用问了,最后一个见皇上的就是九皇子,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不!我没杀父皇!”她害怕地躲在风三背后,不敢看向林公公,自小被他的冷嘲热讽吓得见到他就瑟缩地直想躲避。

风三微皱了下眉头,笑着对林公公说:“太子宅心仁厚,又怎么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呢?”

林公公还想说什么,却听一道威严的女声传来,“皇上怎么了?为什么有人对我禀报说皇上遇刺了?”

“皇后娘娘千岁!”众人连忙跪下。

皇后的眼睛定定地看了莫怀宇许久,才转而问林公公,“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遇刺可有大碍?”

林公公颤声回答,“启禀皇后娘娘,皇上……皇上驾崩了!”

皇后猛然倒退一步。他死了?虽然心中无数次诅咒过他,但是他怎么可以死了?她恍惚了片刻,几乎站不稳,几个侍女连忙上前扶住她。

“罢了,我去看看皇上。太子……”她看了看莫怀宇又看了看林公公,然后淡淡的叹息,“太子去休息吧!听说方才也有刺客行刺你。”

莫怀宇浑浑噩噩的跟着风三回到凉荫院后头就痛得厉害,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总有亲人死去。

风三见她难过,就陪她聊了会儿诗集。

忽然,她丢开书扑进他怀里。“太傅,我们离开好不好?我不做太子了,我们离开这里,做一对平凡的夫妻。”

他愣了下,垂下眼睑抚摸着她的秀发片刻,笑问:“今天吓坏了吗?我不是说过等我赚够薪俸再离开的吗?现在我好不容易成功了,为什么要放弃呢?”

“可是……”她抬头看着他,想问他为什么没有认出刺客中有认识的人,以他的智慧,怎么可能认不出来?但是当隐约的答案几乎要浮出枱面时,她却不敢再问下去了。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皇,现在只剩几个根本不亲的哥哥,所以她不想再失去惟一的太傅了。

“睡吧,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他诱哄着抱起她,把她揽在怀里,“无论我做什么,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伤害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直到老……”

是这样的吗?莫怀宇不安的闭上眼睛,她不过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当她沉睡之后,风三才把她缓缓放下,只见她皱着眉头的睡脸上还有浅浅的泪痕,他看了良久,疼惜的长指轻轻为她拭去,然后疲惫地转身离开。

为什么她偏偏是莫家的人呢?她是他在这世上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呀!


第六章

等莫怀丰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宫里的丧钟正一遍遍的敲着,隐约带着阴寒。屋子里昏黄一片,她坐了起来,第一次发觉有时候孤单带来的不只是寂寞,还有恐惧。

“太傅……”她不自觉的轻轻唤着,声音在冷清的空气中回绕,没有人回应。她迟疑着要不要下床,但最终还是疲倦的叹了口气放弃。回想起白天御花园里的一切,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风三。

御花园是他要她去的,事先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然而行刺的蒙面人却像是早知道他们会去那里一样,他们才到不久就出现了。而且明明刺客是威胁风三的反叛军,为什么他要说那些人是大皇子派来的,反叛军怎么可能和大皇子牵扯在一起?更教她疑惑的是,风三在她等待的那段时间去做了什么?仔细想想,无论刺客是哪边的人,风三都和刺杀皇上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他到底想做什么?一阵像蛇一样的冰冷从背后慢慢爬了上来,莫怀宇虽然胆怯但并不笨,她知道一个可怕的事实正慢慢的浮出来,而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去承认自己又被骗了。

他利用她取得皇后的大部分势力,又利用她住进皇宫,更利用她接近皇上。他说他是被逼的,但为什么他处理每件事都是那么有条不紊、成竹在胸,这样的一个男人有什么人或事能够逼得了他呢?

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风三托着丰盛的晚餐定了进来,看到她已醒来微微一笑,“醒了吗?御医说你是伤心过度导致气血攻心,我叫御膳房备了些清淡可口的粥口品,你……”

“我不想吃!”她警戒的看着他为自己张罗的背影,鼓起勇气打断他的话。

风三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拒绝自己吧……他停下动作慢慢的回过头来,看着床上神色苍白,却以从未有过的勇气看着他的少女,但这勇气只是片刻,因为她很快便在与他的对视中怯怯地低下头,所以没看到他轻轻舒了口气的模样。

他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不意外看到她瑟缩着向床内悄悄移了几分。心里叹息了一声。是他的失误,他本想叫武功高强的孟海牵制住孟江,不料还是让孟江有机会来亲自暗杀。想必孟海一定被看似老实其实狡猾如蛇的孟江陷害在明王府,而看到孟江的脸,莫怀宇再怎么单纯都该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可除此以外,其他的都很顺利,江南那里的人一定没想到他们想用孟江等人杀了他嫁祸给莫苍生,却反而被他利用,帮他背下了弑君的罪名,且还将了莫苍生一军。

如此完美的计画,又怎能毁在对一个女人的心软里。

思量了片刻,他正要开口,不料她看他冷着脸沉默,心里早就焦急万分,因此立刻扑了过来。

“太博不会骗我的是不是?你不会伤害我的,你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这次的刺客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不是?”

风三有些愕然,但是很快的便带着微微感动笑了开来。无论如何,有个女人这样信任自己,换作是任何一个男人都难免会得意。

他拍着她哭得哽咽的背,柔声解释,“那些刺客是大皇子派来刺杀皇上的,他们想顺便杀了你后,再利用朝中的势力拥他为王,不料我因为担心反叛军来刺杀早已布好了局,正好把这两班人马全部一网打尽。刺杀我的刺客就是那个孟江,你见过的,他是大皇子派来的奸细。”

莫怀宇抬起泪眼看着他温柔的笑容,直直的注视着他的眼睛,许久后,嘴角勾起一抹如春阳的笑,“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太傅不会骗我的。”她幸福的笑着,再次埋进他怀里,可是眼眶里的泪水却悄悄流了下来。

*********

“皇上是怎么死的?!”栖凤宫里,皇后苍白着一张脸,质问着正悠闲喝茶的风三。

他同情的看着皇后的憔悴,微扯嘴角回答,“是大皇子派人刺杀的,皇后没听林公公说吗?”

皇后冷笑了出来,憔悴的容颜带着深深的自责,“我早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你的欲望绝对不止屈就在他人之下做个高官,但我没想到你的目的竟是做一国之君!你以为为什么太子之位空悬了几年?因为大皇子和三皇子根本不愿意硬逼皇上作决定!莫苍生只不过是想证明宫女生的孩子不比嫔妃生的差,而莫惜华也不过是想完成母亲的遗愿,这两个人无论任何一个都不肯对自己的父亲下手。你这个赃栽得不漂亮!”

他垂下眼听着皇后的控诉,忽地挑眉问:“这些很重要吗?他已经死了,而且你不认为他该死吗?要是真如你所说,那么这个男人简直该死到应该千刀万剐,他活着害了多少人?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活着?”

闻言,皇后颓然坐倒。是啊!这个男人害了多少人?

风三冷酷地看着她,“你不要以为你和别人的交情我不知道,无论是江南还是后宫,甚至是朝廷,只要和我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现在为那个该死的男人伤心再多都是浪费,你现在应该要好好做个母亲,保护你的女儿,她已经很可怜了。”他讽刺的看着她。莫怀宇不男不女了十六年,一半是因为那个皇帝,但更大的责任却在这个自私的女人身上。

皇后看着他慢慢地推门出去,忽然用一种奇怪的声音唤道:“风君恩……”

风三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挂着讥讽的笑容,“你终于想起来了?不错,我就是风独行的儿子,风君恩。”他望着栖凤宫上那轮正爬上西楼的明月冷声道:“所以你该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绝对有资格。你也不用妄想把莫怀宇从我身边夺走,她是你们莫家欠我的。”也是他这辈子绝不放手的。

当年的风独行的确和柳妃有一段情,但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曾逾越。可是皇上却听信小人之言,不但杀了风独行,甚至连理由都没有就把风家满门抄斩。可怜的风君恩被藏在地窖里,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杀完全部的风家人后,又一把火烧了罪恶的证据。

“可是她是无辜的。”皇后哀求的看着他,“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的一生已经很……”

“我知道,”风三好笑的看着她一脸怕他伤害莫怀宇的急切表情,“她是你们莫家惟一一个无辜的孩子,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受害者。你放心,我会对她很好,因为我们的相遇本来就是老天爷对彼此的补偿,你现在该做的是努力帮我照顾好她,现在所有的人都在怀疑是她杀了皇上,你最好仔细想想该怎么做比较好。”

“你把嫌疑引到怀宇身上,就是为了逼我帮你?”皇后一脸的怅然。当初为什么不坚决一点送走怀宇,为什么要希冀男人们会为了女人而改变自己?她的女儿将成为第二个她,即使成了皇后又怎么样,难道母仪天下就是幸福吗?

*********

莫怀宇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最近她为什么总喜欢睡觉?每次醒来都觉得嘴巴有点苦苦的感觉,像是吃了药一样。

屋子依旧昏暗,就像每次醒来时一样,只是这夜晚真的好漫长,她感觉自己睡得浑身发软,混乱地想了会儿便挣扎着下床。看到桌上还摆着昨夜风三给自己讲课用的书,她吃力地坐在桌边,身子沉重得好像被灌了铅一样。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每次她醒来天色都这么喑,然后醒来没一会就又想继续睡?总觉得不对劲,她皱眉扶着昏沉沉的额头,不经意听到门外有人在说话,声音像是女人。

这个院子什么时候多了女人?难道是太傅带来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她连忙打开门,然后吃惊的看着门外多了一道厚厚黑黑的门帘,用力拉开门帘,浑身虚弱的她顿时被门外刺眼的阳光剌得双眼发昏,踉呛了下,差点倒在地上,门帘也被她给顺势扯下。

“太子……”门外两个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扶起他。

许久后终于恢复视线的莫怀宇打量四周,她房间的门窗都被遮上了厚厚的门帘,难怪她怎么睡都是晚上。这究竟在做什么?

“怎么会这样?是谁?”一种被愚弄的感觉冲上心头。

见小宫女不敢说话,她惨淡的笑了,除了能力通天的风太傅,还有谁能做出这种事情。

“我睡了多久……”气极的她站起来,随手抓住一个宫女质问道:“说啊!我睡了多久,太傅人呢……”

宫女被吓得浑身发抖,嗫嚅道:“殿下您睡了两天两夜了……太傅大人也离开了两天两夜……”

什么?!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瞥见散落在地上一些奇怪的薰香和药丸,她急忙拿起来问:“这是什么?”

宫女更不敢说话了,直到她大喝,“这是什么?快说!”

“这个是迷香,太傅要我们每日午时点一支,今日我们点晚了……“所以她才醒过来。”药丸是太傅怕殿下睡坏身子,拿来给殿下进补的,每天三颗。“

混乱的脑子什么也无法思考,莫怀宇呆呆的坐着,沉默半晌后,她轻声询问那两个已经跪成雕像的宫女,“这两日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太傅为什么离开这么久还没回来?”

两个宫女脸色发白,始终下敢言语。

苦笑了下,又是谁不让她们说的吗?想起和风三初见之时,这些人就没把她看在眼里。她打算用当初风三的办法恐吓她们。

“皇上驾崩,我是太子,你们说这天下的主人以后是谁?”

不料她们居然还是不说,莫怀宇悲哀的叹气,她果然是无人重视的。站了起来,她忽然厉声喝道:“我不知道交代你们这样做的人是谁,但是你们给我听着,说了也许以后会很不好过,但是要是不说的话,我现在就叫你们过不去!我再怎么没用,也还是个主子,要杀几个奴才谁敢说话!”

两个宫女连忙磕头道:“太子饶命,是皇后娘娘吩咐我们不要说的。”

皇后娘娘?她愣住了。

“两天前,皇后娘娘下懿旨要治大皇子弑君之罪,所以大皇子造反了,听说皇后又许诺谁平定叛乱就立谁为君,三皇子的白羽军就请命平乱。现在两军在京城十里外已经战了两天。”

三皇兄和大皇兄在自相残杀……

莫怀宇倒退几步,她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切和风三绝对脱不了干系。

“太傅呢?他在哪儿?”

“风太傅已经被封为禁军统领,率领一万禁军在保护京城的安全。”

保护京城的安全?只怕是加剧京城的沦陷吧!她咬牙转身快步向外走去,“给我备马车,我要立刻去找风太傅!“

*********

在万里长空之下,千里青翠之上,两军正在这重围中相互厮杀,血流成河的同时,却有一个男人在离战场不远的悬崖上悠闲的喝着清茶。

这男人当然就是风三。

看着莫苍生和莫惜华两支军队交战,他自然是很愉快,这两个皇子都不是笨蛋,可是他们却被唾手可得的皇位冲昏了脑子,而且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有能力问鼎皇位,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是莫怀宇,而是他风君恩。

风三懒懒地靠在凉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他知道就算现在两位皇子面前也摆着同样的点心,他们也绝对吃下下,因为两军的粮草忽然被一支奇怪的军队给抢了,而还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们并不知道他们浴血奋战后的结果却是饥饿。

阳光明媚,这样的天气里,还有这么好的心情来看这场愉快的战争,真是人生一大享受。

“狐狸,你现在的笑容会让我以为你已经得道成为狐仙了。”他身后忽然传来带着笑意以及一丝装腔作势的忧郁声音。

风三没有立刻回头,因为来人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所以还是悠哉地喝着茶。现在所有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他当然可以悠闲地做任何事,包括血洗京城。

“太傅……”

没料到的是,他居然听到了那个本来应该还在沉睡中人儿的声音,他吃惊地回头,果然看到东伯男用一种很贱的忧郁表情站在莫怀宇旁边,手里一把只有扇骨没有扇面的破扇子嚣张的乱挥着,仿彿在专心扑打飞虫。

“冬瓜,我知道冬瓜汤是大补的,我不介意把你拿来炖一碗。”风三沉下脸咬牙道。若非他是自己少有的几个朋友,以东伯男触怒自己的次数,这冬瓜最少该死一万次。

不知死活的男人还是一副忧郁又风情万种的态度,“我知道以我来炖汤很补,不过我这辈子只想叫一个人用我来补。”说完居然转过身来,仿彿看透万物般的飘然而去。

“你不用怪他,他带我来也是好心,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指责别人!”莫怀宇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眼里满是泪水。“我都知道了,你用我来胁迫皇后娘娘,还派人刺杀父皇并栽赃给大皇兄!”在路上的时候,那个叫东伯男的什么都跟她说了。

风三用冷酷的眼神看着东伯男离开的方向,他怎么忘了这个骚包男简直是女人的奴隶,见不得女人有一点伤心,更何况他还曾经差点害死了那个家伙的女人,但是冬瓜怎么会知道他那么多计画?

他放下手中的茶,忽然笑了一下,“你也会跟我耍心眼了?怀宇,告诉你的应该是皇后吧?”

他明明已派人将她迷昏三天,为什么才两天就醒了?皇宫里现在有这个胆子和力量敢违背他的也只有皇后了。

她有些狼狈的别过脸。直到现在,她依然那么在乎他的感觉,但他又何尝在乎过她的。

他坐了起来,想拉住看起来苍白到了极点的莫怀宇,“你不要太激动,睡了两日不曾进食,身体想必非常虚弱,快来吃点东西。”

她忿忿地甩开他的手,觉得自己的心碎了,脚步不禁后退了几步。

“太博,你怎么还能……这样对我笑?我想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自尽的吗?父皇又是怎么死的?真的是大皇兄杀的?你告诉过我你想辞官和我一起隐居,那么现在你又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刚才上山的时候有那么多陌生的士兵?”

他沉默地看着她,阳光下的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但已经不再是那个莲花般的男子了,现在的他深沉且冷酷,就像莫怀宇记忆中的景帝一样。她神情恍惚地看着风三,他已经变成父皇了,当男人拥有太多财富和权力的时候,又怎会注意到他身后总是注视着他的女人呢?

转身看着远处的战场,那在战场上厮杀的是她仅剩的两个亲人。是她的错,她一开始就不该和风三相遇,更不该把他带进宫来,现在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她在那个清晨,没有遇到那个温柔的白衣男子,她的亲人们也许现在都还活着,她的母亲、父皇都还会好好的活着。

“太傅,你真的爱过我吗?”她用着缥缈不定的声音问。而他的沉默让她的心都碎了,为什么这时候他却不肯骗她了?

风三站起来静静地看着她。爱她吗?也许以前他是完全的在利用她,但是后来却变质了。不反驳是因为她的家人的确是被他害死的,王昭仪虽然不是为他所杀,可也是因为他的计画而死。

他揉了下眉头,旁边的手下早已经退下,但是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到了尾声,他现在必须去下达最后一个指令。

“你回去休息吧,回去我会告诉你为什么。”

“我知道你是谁?风君恩,风护卫的儿子,是吧!我知道你杀父皇有你的理由,但是你为什么要骗我?一次次的骗我,我真宁愿你当初杀了我!”

“我对你是真心的。”他有些不耐烦的回答。现在他实在无心考虑这些儿女情长,因为整个天下已经握在他手中了,他需要斩草除根,尽快杀了莫苍生和莫惜华。

“那你为什么要伤害我的亲人?”她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好过一些,空洞的眼睛望着他质问。

他背手静静的盯着她,忽然开口问:“为什么你变得贪心了?”

她贪心?到底是谁贪心?莫怀宇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贪心到想得到整个天下的人会问她这个问题。

“以前你对我说,你最大的愿望是和我一辈子在一起,那时侯的你什么都不求,只有这个简单的愿望。可是后来你开始要求我爱你,现在你又要我为你放弃自己的梦想,你是不是变得太贪心了?”他平静的问她,仿佛成了她欠他一个解释。

“我贪心?我真的贪心吗?”莫怀宇苦笑着问自己,她的眼泪已然夺眶而出,“对,是我贪心,可是女人一辈子等一个男人的一次回头,在等到了之后哪个不是贪心的?”

语毕的刹那,他看到她晶莹如珍珠的泪水滚滚滑落。

“不过我真的等到你了吗?”她倏地抬头面对他,“我根本没有等到你,你看到的依然是你的霸业,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在乎过我。若是有那么一点在乎,你就不会让我面对这样一个想灭我全家的凶手。”

他冷笑了一声,“我灭你全家,你父皇何尝不是灭我全家?你的那些家人们又灭过多少个人家。”他不想看到她哭,因为那会令他心疼,可是她为什么不明白他的苦楚?

她为之语塞。他们莫氏的确不是一个好的统治者,她虽听过各地民不聊生的惨状,但她真的无法面对这样的风三,也无法继续再爱这个男人,若是莫氏有什么罪孽,不如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吧!

想到这里她忽然觉得皇后的话没错,他根本不是她所能掌握的男人,而她也不能自私的离开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那么她惟一能做的是什么?茫然的看着他冷酷的脸,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战场,而脚步也慢慢的走近。

“你要做什么?”看着她已经走到了悬崖边缘,想过去抓住她,却被她狂乱的眼神惊得不敢轻易上前,怕吓着她反而害她失足。

莫怀宇看了战场片刻,两位皇兄都亲自上阵了,或者说他们已经绝望了吧!那么身为莫家人的她有资格苟活吗?闭上眼睛,发觉眼睛干涩得疼痛,她一直这样睁着眼睛,但为什么过去这么长的时间都看下清楚,没能认出身边的人到底挂着什么面具?

眼看她身子一斜就要从悬崖上跳下,风三赶紧上前将她一把拉住,虚弱的身子被他抓得紧紧的,像是永远也不会放开一样。

“你想做什么?”他凶狠地瞪着她。

“太傅,我死了以后你能放过大皇兄他们吗?”莫怀宇哀求的看着他。

“不!”他把她拉离悬崖后,感觉心脏带着些许剧烈跳动的疼痛,但更多的怒气却冲了上来,他冷冷的回答,“不止你大皇兄,天曦王朝所有不归顺我的官员贵族都要死,所以你最好省下你的小命。”这丫头竟敢拿自己的生命和他讨价还价!

她绝望的看着他无情的脸,为什么这样一个男子居然是她最爱的男人。

看到她丧气的低下头,风三松开了紧紧钳制她的手,心里也为她止不住的泪水而有些不舍。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他希望能减轻的伤害终究还是全数让她承受了。想到她的无辜,想到两人相似的命运,他不禁为自己的严厉有些愧疚,于是弯腰把她扶起,柔声的安慰道:“你不要乱想,安心的等着做皇后就是了,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只要能这样幸福的活着不就够了吗?”

“能幸福吗?在欲望已经慢慢把你改变之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太傅了。”凉荫院的日子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她多么希望他永远是那个抱着她为她擦泪水的太傅。她哀戚的笑了,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可能的抬眼哀求,”至少给他们留条性命,至少让他们活着直到老死,你可以做到的,不是吗?“

他的确可以做到,但是他不想去做!“肃清余党又要治理这个千疮百孔的天下,我不希望还要担心他们东山再起,所以斩草除根是最好的办法。”他再次拒绝让步。

“那么就不要改朝啊!你可以辅佐三皇兄他们,相信他们会重用你的。”

他失笑的看着这个不解人情世故的女子,且不说莫惜华他们也想对他斩草除根,即便他们有心胸承认他,但他明明可以得到的江山为什么要拱手让人?

他不想再多谈的招手唤来一个侍卫,“把太子送回皇宫……”却猛地看到那侍卫神色不对,警觉的回首,果然看到她站在悬崖的边缘又要往下跳。

“过来!”他冰冷的伸出手,“你真是不听话,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为什么看不透?”就算有过迟疑,但他仍不能为她坏了大计。

莫怀宇看着他冷到极点的表情,心里瑟缩了下,但当她眼角余光瞥到战场上出了异状时,又禁不住转过头关心。而他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当双方已经战到两败俱伤时,从周围忽然涌出一支新的军队,迅速包围了他们。这是……看着这支军队不统一的衣着,她忽然明白了这就是传说中那支本该在江南休养生息的反叛大军。这支不正规的军队现在却铺天盖地涌了出来,团团围住战场上的残军。鹊蚌相争,渔翁得利,莫氏江山正式宣告易主。

难道真的叫她看着两个哥哥战死?

“快点过来,不然掉下去的话,你最好祈祷马上毙命,否则你会发现你的家人会死得更痛苦,想想处处为你着想的皇后吧!”风三的手没有放开,他还在等着,他知道她一定会乖乖过来的,皇后这个女人很好控制,他可以考虑不杀她,只要莫怀宇在他身边,皇后就会永远被他捏在手心。

可是这次莫怀宇没有听话,她喃喃道:“反正无论怎么样都是死,我就去给他们开道吧!”

话未落尽,身子已经向悬崖倒了下去。

他皆目欲裂地扑了过去,却只抓住一只袖子,而且在抓住的刹那间就听到了撕裂声。莫怀宇本欲直直坠落的身体,因此停顿了下来。

“把手给我!”他左手紧紧抓住袖子,右手快速伸向她,本来一直冷静自持的俊脸现已气愤地变形了。

她贪恋的看着他,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掠过,他的笑,他的怜惜和他的吻,可是最后伤她最重的竟然还是这些回忆,一个给了她这些美好回忆的男人夺走了她苟活的理由,再仔细看看他的脸吧!这是她的最后记忆了。

“你快点把手给我,只要你不死,我可以放过你的家人。”风三尽量地放柔语气,回头飞快的给正发着呆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她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这次你还要用什么来骗我?”她一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怒气满溢的脸,“我要记住你,永远的记住你,因为下辈子我宁可不识情滋味的过一生,也不要和你相见……”接着她伸手开始撕扯袖子的裂口,决绝地向他道别。

他咬牙伸手想抓住她的手,却在一声长长的撕帛声中抓了个空,只能瞪着带着一脸笑颜的女人。她一生悲哀,现在却如此满足的笑着死去,为什么?他一手抓着袖子,一手腾在半空的看着,像是不敢置信有人能从他手中逃脱一样。

含笑的她不断被悬崖突出的岩石摩擦着向下坠落。他就那样看着,像是在等着什么,他不相信天下还有他算不到的事情。

蓦地,莫怀宇的身影随着一掠而过的黑影消失在他视线里。

还好,燕归来的轻功出神入化,还好,东伯男帮他交了这么一个不错的朋友。

风三终于记得用力呼吸,却发现一向谈笑用兵的自己,居然无力站起来,他看着手中残留的袖子呆呆的趴在地上。

那是一只用上好丝缎织就的袖子,袖子所在的衣服更美,他为了让她开心,在她做了太子后特地叫人做给她的。他以为这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排,此时却发现原来上好精美的袖子是如此的不可靠,繁华的背后竟是无能的脆弱。他不过是想找个人陪他而已,为何会这么难?站起来看着被反叛军包围的青羽军和白羽军,他们现在虚弱得如同他手里一只可怜的蚂蚁.

反叛军的几个将军还在等待他这里的令旗,他沉默看着他的十万大军在万里长空下那样骄傲的站着,他的江山已经唾手可得,可为什么他还像是那个站在母亲尸体旁流不出一滴泪水的少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那个填满空虚的人,为什么最终还是失去了她?她说不再爱他了,原来爱得强烈的人,恨也是这般倔强。

或者真如她所说,权欲让他变了。不敢多想,他招来侍卫,强忍住内心挣扎,缓缓闭目交代了该是正确的决定。

侍卫得令而去,很快地悬崖上的红色大旗开始打着信号。反叛军顿时淹没了战场上所有的残兵败将。

风三重凝心绪拍拍手,身后已经跪满了人。望着空荡荡的悬崖,他面无表情的宣布,“回京拥立新帝。”

众人马上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七章

莫怀宇从浑身的疼痛里清醒,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在哪里,她呆呆地看着精美华丽的床榻顶部。直到许久后才回想起她那日绝望的跳下悬崖的情景,不禁为自己的勇气惊诧,原来一个人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连死都毫不畏惧。

她游移着视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旁边走近了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也没发现。

砰的一声,宫女看到她醒了,一时失手打翻了手里的托盘,但随即就高兴的快步出门喊道:“皇上醒了,皇上醒了!”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逼近。

皇上?莫怀宇被她的嗓音吵得有些头疼,但是心却一紧,谁是皇上?父皇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他已经篡位易朝了?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她想偏过头去看看为什么会那么吵,可是却发觉自己全身都不听使唤,连头也动下了。

她死了吗?还是残了?为什么全身会这般疼痛?她闭上眼睛喘了口气,想缓解方才因为勉强动作而加剧的疼痛,但她连想喘气喉咙都像被沙子磨过般干涩。

忽然一股清凉的液体被注入口内,她大口的饮着,随着液体的涌入,身体的疼痛也减缓了许多。她连忙感激的睁开眼想看看是哪个好心人在帮自己,不料却看到脸色不佳的风三拿着一只透明的琉璃瓶子站在她的床前。

“你……”莫怀宇艰难的想开口说话,却被自己粗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你最好别说话也别动。”他隐忍着怒气再次把瓶中的液体注入她口中,只是这次的动作透着粗暴,“你现在身上没有一个地方能够入眼,再不老实点就准备直接入土吧。”

她没死?而且还要面对她想用死来逃避的人?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傻,白白受这痛苦,泪水眼看就要涌了出来。

“哭什么!”他铁青着脸问她,“这一切不是你自找的吗?一个女……”他收住了话,吸了口气,“浑身都是伤口,你还有力气哭?”

她被他吼得更加难过了,“为什么我死不了?你真的残忍到要我看着自己的亲人死去?”

“你以为可以这么轻易的逃离?”风三嗓音含着怒气,冷酷的告诉她事实,“只要你不把脑袋撞个粉碎,我就有办法叫人救活你!就算你真撞碎了脑袋,我也会让人用妖术把你的灵魂锁在我身上,你如果还想受这种罪,可以继续试,不过只怕你的家人们没有第二次运气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解的看着他,但她随即又被粗暴地灌着清凉的液体,只好转而用眼神询问。

思及当日情景,微颤的手便不经意泄露真实情绪,可他却只是傲然地站在那里并不言语。

此时,一群太医冲了进来打破一室的寂静,看到风三立在已然清醒的莫怀宇床前,连忙跪下喊道:“皇上万岁万万岁,护国公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护国公?这是在演哪出戏?她疑惑的看着他不打算解释的冷脸,发现他依旧没有叫跪着的人起身的习惯而迳自沉默在那里,不忍心老御医们一直跪着,她努力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平……身……”

一群老头子满脸感激地站了起来,领头的御医大着胆子问:“皇上此时的感觉如何,东神医后天就回来了,现下请容许老臣……”

她蓦地睁大眼睛望着风三。这御医说的是她吗?她是皇上?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做了皇上?

他还是不言语,只是挥手叫这群聒噪的老头出去,然后才回头冷笑道:“奇怪吗?为什么你会当了皇上。怕了?怕自己的女儿身被揭穿?”他俯下身子对着她圆瞠的杏眸低声道:“那么勇敢跳崖的你居然也会伯?你不是很大胆不听我的命令就跳下去了?记得我说过的吗?如果你不死,我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莫怀宇恐惧的咽了口口水,她不知道已经失控的风三打算对她做什么,但是无论做什么,她都知道那一定是很不妙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折磨我?你难道愿意让我代替我的家人赎罪了?”忽然想明白的她惊喜地问。

他的脸色在听完她的话后变得更难看了,像是恼她又像是对自己的在意生闷气。“如你所愿,我没杀你的家人,不但没杀,还给他们封了王爷让他们一辈子荣华富贵,是不是很感激我?”他阴沉地看着她发亮的眼神,“不用太感动,我这个人是很公平的,我接受你的提议,自然就会好好的对待你。”

她开心的笑了,“没关系的,只要能帮莫家做些事情,我什么都愿意。”

风三的脸色现下更是铁青到了极点。莫家?他风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个天下还在我的手中,只不过表面上姓莫而已。那天在悬崖上你点醒了我,假如改朝换代,势必国气大伤,反而会给其他小国可趁之机,倒不如我委屈点做个幕后皇帝,对我的霸业也没什么影响。当然这需要一个好控制的莫氏子孙,而还有谁比你更好控制?”这话他说得理所当然,但其中心思却转了百转。

要她做皇帝来报复?莫怀宇急了,“我是个女人,怎么可以做皇帝呢?”

“你现在已经是天曦王朝的新帝了,你注定要用男人的身分活下去,而且永远不能恢复女儿身,因为你的这个秘密关系着整个天下的命运,包括你那两个被软禁的哥哥和你慈爱的皇后娘娘。至于继承人的问题,身为护国公的我自然会帮你解决。到时,我会把我的孩子立为太子。”

她脸上才刚恢复的血色褪了。他的孩子?他会和谁有孩子?

他无视于她苍白的脸色,“我依旧可以妻妾成群权倾天下,你不要怪我背叛对你的承诺,这是你选择的,你本来可以做个幸福的皇后,是你自己选择了放弃。

“我会帮你多收几个嫔妃的,因为受益的可是我……”他再次愉快的享受了莫怀宇的痛苦,然后才满足的走出房去,不再理会身后小女人酸楚的泪水。

*********

“死鸭子为什么会嘴硬?”沉浸在第一百三十二次失恋中的东伯男,最终放弃了看着落花叹气的愚蠢动作,三八兮兮地凑上来问着正在看奏折的风三。

“你不去追着宫女跑了?”他实在很难继续忍受这只孔雀的聒噪,要不是为了莫怀宇的伤,他早把这个闲人打包丢到那个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江湖客栈了。

东伯男翻着白眼抱怨,“你们这里的女人都太难追了,尤其是那个皇后。”

连老女人都不放过?风三阖上奏折,开始担心他会不会因为长期饥不择食而染上不干净的病。

东伯男哪知道他的心思,持续好奇的问:“为什么你做了护国公还要住在这跟麻雀大小没两样的凉荫院?”

风三一副懒得理会的模样,自顾自的再拿起一本奏折,把他的声音当蚊子哼哼不予理会。

东伯男也不气馁,只是摇了下那把用花枝扎成的扇子,得意扬扬的宣布,“这就叫死鸭子嘴硬,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告诉我了……啊!你连兄弟都不放过!”抱头哀号不已,那么大的砚台,也不怕砸坏他这颗聪明的脑袋,然俊有人会因无人救治而丧命。

而此时的盘龙殿里,奢华却冰冷。

莫怀宇只觉得自己像块破布般地瘫在床上,她躺在这里无数天了,可是除了醒来的第一天看到风三以外,他就再也没来看过她。这样也好,她如此告诉自己,可是一想起他说过要妻妾成群的话,脑子就不自觉的开始猜测他在做什么?身边是不是也会有个女人靠在他的膝头?而他也会轻轻的哄着她,甚至和她做那些羞人的事情?

风三虽然不见人影,但已经成为皇太后的皇后娘娘却是天天来探望,甚至怕她闷的找来两个伶俐的小丫头逗她开心。

“皇上,您喝口参茶吧!这参茶是太后娘娘亲手为您做的……”小宫女乖巧的劝着,顺便在她面前讨了皇太后一个好。

她哪喝得下,从太傅口中虽然听出两个皇兄暂时性命无忧,但很可能现在正生不如死,而且他的意思似乎足以后都不会让她好过。最痛苦的是,明明是自己选择这样和他对峙的,为什么得到这样的结果后,最伤心最后悔的人却是她,而他竟一副喜闻乐见的样子。

“太傅……不,护国公他……”她吞吞吐吐的想问风三的近况,她快被嫉护给折磨疯了。却也很清楚自己的女儿身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知晓,一旦她暴露了身分,那么她就失去了傀儡的意义,而风三也就没有必要保她的亲人不死了。

小宫女笑得有些僵硬,上次放莫怀宇出去的那两个宫女下场,整个宫里都知道了,外表温和的人也许性格才是最为残忍的,虽然她们是皇太后的人,可是一旦风三要办她们,皇太后也没法子。

“护国公他……”吞吐了半天,她决定还是干脆的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他是不是有很多妻妾了?”即使得到个肯定的答案也好过在这里胡思乱想,也让自己早点死心。

小宫女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莫怀宇一看到小宫女的表情心就凉了一半。他肯定有了,至少已经有了类似的传闻。

小宫女干笑,“皇上怎么对这个感兴趣?护国公只是把宫里的娘娘们都送了出去罢了。”没说的是人全送到了他在宫外的府邸里,虽然他本人一直住在宫中,但他交代过不许任何人泄露的。

莫怀宇一阵恍惚,他把父皇所有的嫔妃都送了出去?是打算放过她们吗,为什么她总觉得另外有阴谋呢?

“护国公他……”

“你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来问我?”门忽然被推开,风三带了个少女走进来,两个宫女顿时被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莫怀宇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黯然的目光不仅来自他褪去温和外衣所流露出来的冷漠,更因为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冷漠却美丽的女子。那女子不算极美,却忧郁得如同一朵迎风摇曳的百合,这样的女人比不男不女的她好上不知多少倍,难怪他会变得这么快,搞不好他早就厌倦了自己,但她没有勇气再去问什么了,只能沉默的咬着唇。

他沉着脸坐了下来,一旁的小宫女们差点哭了出来,瑟缩着不敢言语。

“告诉皇太后,以后皇上的起居由我的人照顾,她老人家毋需费心,更不需要再送什么补品和派一些舌头太长的奴才来。”话音未落,桌上的补品全被他挥袖扫落地面。碎裂声中,两个宫女慌忙收拾着,然后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室内立刻安静下来,他闭起眼睛试图压下满腔怒气,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已是无情绪的冰冷。他转过头来看着床上苍白纤弱的小人儿,忽然起身靠近,无视她因害怕而后退的举动一步步慢慢逼近,直到她抵住了墙已经无路可退,他才停住。看她恐惧得快昏倒的样子,他忍不住又烧起另一把心头火,并粗暴的把她拉到床沿,要她看着那个自己带来的女子。

“以后她是你的贴身侍女,但是……”他靠近她以嘲弄的口吻说:“你最好乖乖听她的话,因为她在我心里的地位可比你高多了。”

这个女子是他的女人吗?莫怀宇苦涩的闭上了眼,心中渐渐浮出怒气,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明明是他的错,明明是他先做了那些过分的事,而她却只能一次次承受着他给的伤害,她有什么错?为什么要一副她对不起他的样子,还要她接受这样的人生?既然他已经另有所爱,既然他已经决定两人再无交集,那么她也不该再去想什么了。思及此,她仿彿有了对抗的力量般,冷着脸用力抽出被他抓住的手,拉起被子蒙住头装睡不理会,可是被子微微的抖动却显示着她并非如此地无动于衷。

风三不语地看着起伏的被子良久,而一旁的冰冷女子也沉默着,直到被子里的小老鼠以为他们走了,开始放心的大哭起来,甚至还夹杂着“风三你是个混蛋”等类似的泄愤咒骂声。

她还是那个稚气的孩子,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还是一样没有长大。思及此,他忽然心情很好的笑了。

最后莫怀宇被厚重的被子闷得喘不过气来,猛地掀开被子坐起身,鼻涕眼泪流满面的小脸在看到房里像离像一般站着并未离开的两人,瞬间又僵住了。

“女人遇到事情除了哭和寻死之外还有别的招数没有?你每次都用这两招不觉得烦吗?”他敛住了笑容,佯装出的冰冷嗓音带着不耐烦。

不再是以前她每次哭泣时温柔的安慰,和她最喜爱的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了。心头一酸,眼泪又要涌出来,她连忙用被角擦了擦泪水,忽然她愣住了。为什么他会说出自己的真实性别?难道他不怕这个女人泄露出去?还是他们已经亲密到没有秘密可言了?

风三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他没有解释,只是冷硬的转身离去。

莫怀宇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流泪,告诉自己,以后再也不要为这个冷酷的男人哭泣了。

留下的女子看着她许久,匆地微一躬身,清清冷冷的介绍了自己,“奴婢是江诗。”

她叫什么并不重要,她只知道她代表了她逝去的感情。莫怀宇沉默的注视她,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晴空。她终于可以死心了,今后她只要好好过着自己的傀儡生活就足够了。原本幸福那么地近,如今……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闷闷的感觉在胸口盘旋。气闷让全身伤口更痛了,尤其是肚子居然传来一阵阵的不适,下体还黏答答的。

“混蛋!”她气愤的丢下枕头,捂住肚子低泣,恨这身子也不让她好过。

“皇上?”江诗上前帮她把滑落的被子盖好,却看到了被角的血迹,“皇上你受伤了?”她拉开被子一看,却忽然了然地道:“原来是月信来了。”

什么是月信?捂着肚子痛得说不出话的莫怀宇疑惑地望着她。

“就是代表女人可以生儿育女的象征。”江诗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也曾对另外一个女人解释过。

可以生儿育女?真是莫大的讽刺呀。在她失去了一切后,这辈子只能这么不男不女的活着了,她有资格生儿育女吗?

眼泪再次润湿了眼眶。

*********

“皇上!护国公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斩杀了太师中堂等十二名大臣,连个罪名都不给,请皇上为死去的忠臣申冤。”

又来了,莫怀宇无奈地坐在御书房里,面对眼前十几名前朝重臣、如今的贬臣苦笑。他们不晓得她这个皇上做得有多辛苦吗?或者说他们是知道的,可他们已经对只手遮天的风三无计可施了,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毕竟她再怎么没用,他还是把她推上了皇位。但是她能做什么?告诉他们要小心?因为风三下一个拿来开刀的很可能就是他们?她有预感,他正在一点一滴将朝廷换上新血,她恢复后勉强上了几天早朝,却发现几乎每天都有新面孔出现。

可这些都不关她的事,她要做的不过是在风三的话后点一下头,再说一句,“如护国公所言”。她真的是个很好控制的傀儡,不过每次她游移的视线顺着官员的缝隙看向门外那片自由的天空时,总是能接收到风三带着怒气的警告目光。他在警告什么?警告自己不要奢望离开这里吗?她早就觉悟了。

“护国公或许有他的理由,众卿家不必急躁,或者……”她收回心思,绞尽脑汁想替那个跋扈的男人找理由,让这些人安静的等死。

“或者因为他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一个带笑的温和嗓音接下了她的话尾,在场所有人连同莫怀宇都惊得看向发声处,然后冷汗就涔涔的冒了出来。

在朝三十年的梁丞相看到莫怀宇不敢抬头的盯着桌案,一股气愤让他喝道:“风三,这个天下还是姓莫,你不要太嚣张了!”

风三笑了,他慢慢地走近莫怀宇,在她耳边询问:“皇上觉得这个天下姓什么?”

吐出的气息像是调戏一般逗弄着她的耳垂,她恼怒的偏过头,飞快的瞪了他一眼,不甘心地回答,“这么明显的事情,护国公还要问吗?”

不明说答案的把问题丢回来,看来她变聪明了。风三露出些许惊讶,然后又笑道:“身为皇上的太傅,看到皇上的进步真是让人欣慰。”这进步算是被他逼出来的吧?

“护国公说笑了,朕的太傅现在是梁太傅。”她看着群臣中一张年轻的脸。这个年青人是几个老臣推举的,她能册封的也只有这些没什么实权的官职了。而风三只怕早就不愿做自己的太傅,这样也好,他做太傅的那段时光真是美好到让人不敢回忆,再叫他太傅的话,她怕自己会永远逃不出他的桎梏。忍不住为过去的时光带出柔柔的微笑,恍惚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正面对着梁太傅,那一抹笑容,叫在场的年轻男子都微微一愣。

据说,莫怀宇能当上皇帝,都是因为他和护国公有暧昧的关系,他其实是风君恩的男宠,不然风君恩软禁了莫惜华,发配了莫苍生,又为什么独独拥立他为皇帝?

从恍惚中回神,却发现梁太傅满脸的冷汗。她奇怪的盯着他看,略微思索后终于明白过来的看向风三。他依旧淡淡地笑着,但是他看向梁太傅的凌厉眼神告诉她,这个被她抓来当挡箭牌的可怜男人,应该很快就会消失在早朝上了。

唉,早知道自己应该乖乖的,现在又连累了无辜的人。她顿觉疲惫的起身,“朕累了,众卿家散去吧!”

“皇上应以国事为重,”风三在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开口,然后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坐到了她方才坐的位子上。

皇上的龙位,他坐得理所当然。他冷笑地看着莫氏江山的老臣和他们提拔上来这些不知死活的小宫,尤其是那个粱太傅,“皇上可以去休息,而未完的国事就由臣——”这一声臣拉得长长的,长到充满了嘲讽。他在看了几个老臣想上来与他拚命的架式后,又接着说:“由臣来处理,各位同僚不用退下,有什么必须麻烦到皇上的事情请交付在下。”

莫怀宇看着他挑衅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是听到他们刚才在讨论的事情,现在是故意来找碴的,以他的个性,只怕这些先帝的忠臣性命不保。她担忧地看着他们,只见他们也露出了惊恐之色,想必是知道他的手段有多么毒辣。

今日在场的人估计是一个也走不出去了。她看着门外几十个待命的侍卫,忽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些人了。她无措的面对十几双恳求的眼睛,然后转身看着风三,而他也兴致盎然地迎视她,似乎在等她丢弃一个皇上的尊严乞求他。

明知道她代表的是莫氏在众人面前最后的一点尊严还这么逼她。莫怀宇垂下眼睑,接着又抬眸平静地直视他,“我忽然想邀请众卿家去御花园赏花,国事稍后再谈。”

“国事为重。”仿彿不满意她的表现,他收起了兴致盎然的表情、严肃正经地回答。

“大胆!”见风三如此嚣张,梁太傅终于忍不住带头报复地开口了,“护国公私自坐上皇上的龙位已是杀头大罪,现下顶撞皇上更足以抄九族,什么叫国事为重?皇上就是国事!”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但风三的神色并未因此改变,他有些玩味的看着那张气愤的年轻脸孔。这人是梁丞相的儿子,梁丞相是一个刚烈的老臣,也是原本腐败朝廷中比较正直的忠臣,可他一心站在莫惜华那边,现在依然不死心。所以只要莫惜华不死,这些人就不会真心拥立莫怀宇,更不会诚心服他,因此他的儿子才会有胆子在他面前大放厥词,想必平时耳濡目染了不少。

“皇上,请为老臣保留梁家血脉。”莫怀宇看到梁丞相以唇语恳求,她明白这位世代忠诚的老臣把自己惟一的儿子推举上来就是想多份可靠的力量,不料现在却反而要送掉一条命。

风三则好笑地看着那些人和莫怀宇之间的交流,等着看她怎么从他手里救人。

得不到回应的粱太傅还以为自己已经震住了风三,眼看就要再次开口,莫怀宇连忙冷下脸训斥道:“梁太傅不要再口出狂言,没有护国公何来的天下太平,护国公的所作所为都是朕允诺的,太傅再怪罪护国公就是在怪朕喽!”

“皇上!”梁太傅不明白莫怀宇为何这么袒护风三,他上前跪下又要进一言,却再次被莫怀宇打断。

“朕现在只想去花园烹茶赋诗,身为朕的太傅还不前去准备。”

“可是……”他回头看了父亲等人的脸色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凝目望去,只见风三淡笑中却带着血腥的表情,终于明白此人只手遮天到何种地步了。他连忙站到莫怀宇身后,知道现在能救他的恐怕只有这个皇上了。

“若是我不许呢?”风三开始不耐烦了,他懒得再和他们玩游戏。

冷笑一声,莫怀宇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轻易放人,没有理由他都可以杀人了,现在这些人公然聚集反对甚至顶撞他又怎么能够逃过一劫?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九皇子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护国公要杀朕的父亲吗?或者你是又想……”她的话说一半,但已经让风三明白她想说什么了,难道他又想再杀她的“父亲”?

哼!她居然认这么个东西做父亲,那自己又该置于何地?

他坐直身子望着那昔日羞涩的少女,现在却是如此倨傲,带着破釜沉舟般的绝然,仿彿尘世于她已无所恋。见状,他的怒气又淡淡的浮了上来,禁下住讽刺道:“皇上倒是有乱认太傅的习惯。”

莫怀宇笑得更冷了,“我惟一乱认的太傅只有一个。”

他深沉地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皇上不是要赏花吗?再不去只怕天色渐晚美景已逝。”

这是他的退让吗?看着他笑意下隐藏的杀机,她忽然明白,就算她把人带了出去,只怕日后也难逃他的毒手。她迟疑地带着梁太傅往外走,却又听见他问道:“皇上不是想要这些人都去做陪的吗?难道现在想让他们留下了?”

大臣们欣喜的对看一眼,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莫怀宇,终于等到她的一个点头,一群人如死里逃生般跟在她身后穿过了跪在书房外的侍卫群。

空无一人的御书房里,风三静静的独自坐着,忽然伸手轻抚着面前几案上摊开的白纸,然后将上头的几张揭下,果然看到最下面那张上有几行清秀的字。

帘外雨潺潺,灯火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词只写了几句,看来未写完,那些老臣就来了。

这是遥远东方后唐国度的词,他还记得教给她的时候,原词的第二句“春意”可以活用,不想她竟在这秋季活用做了“灯火”。只是这阕描写亡国之恨的词真的适合一个皇帝来写吗?

他淡淡地扯了下嘴角,又瞥见这阕末尽之词的右下角写着几个小字,仔细一看竟是:未雨裯缪。

原来她认定自己总有一天会做个亡国之君!风三不动声色的把词按原样遮好,但眼睛里却聚集了狂怒,深沉的看向窗外,思绪飘飞老远。


第八章

“你快乐吗?”

在花厅赏花的莫怀宇躺在软榻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轻地问着,没有回头,她知道是皇太后。

“我很快乐。”她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静静看着池水里映照出的忧郁面孔。“我该是快乐的……”她记得之前十五年的生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很多人喜欢她,现在都实现了。她是皇上,即使是个傀儡,但她依旧是个皇上,她还保住了皇室的尊严和性命,这样的人生对那个不被重视的皇子来说已是莫大的恩宠,但为什么她却如此失落?尤其是当身边的江诗不定时地消失在眼前,而时间恰好都是风三来议事厅办公之时。她很失落,但更强烈的是无法自拔的嫉妒!

皇太后坐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可怜的孩子,你不需要如此的,我只希望你能真的快乐。”可惜现在已经不可能送她出宫了,她有时会怀疑,风三把莫怀宇推上皇位,其实是为了留住她。毕竟这是杜绝任何她离开可能中惟一的办法。

“我的快乐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她幽幽的回答,“我和您一样都等错了人,即便有过幸福却只是短暂,因为他有更多的欲望要去达成,我只能在错开之后继续在背后看着他。”现在连看也不必了,因为她已经心死。她用命换来的不是他的怜爱而是折磨。

“你原本可以不必理会我们的,你只要……”

莫怀宇摇头打断她的话,“没用的,我跳崖不只是为了你们,而是我自己也不想活下去了。那天站在悬崖上看到他时我忽然明白了,他注定要成为一个王者,他会拥有许多的权力富贵,总有一天他会忘记还有一盏孤灯在等他,一如我的母亲,或许曾有过耳鬓厮磨的一夜,但对父皇来说不过是千万夜晚中的一夜罢了。“

“就像我和你父皇还有风三的父母一样,男人总是在看到更灿烂的烟火后,就忘记了身后的明灭孤灯。”深知其苦的皇太后叹息着不再相劝。

莫怀丰歉然的看着她,一时忘了皇太后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忍不住抓起她的手问:“父皇死了,您其实很伤心吧。”

她看着无法相认的女儿,心头微微颤动,要不要告诉她呢?“我……我是很伤心,但是那时的我没有时间去伤心,因为我要……”我要救我的女儿,洗刷她弑君的罪名。虽然明知凶手为何人,但大家都知道风三是太子的人,一旦抖出了他,莫怀宇绝对难逃一死。他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敢那么大胆杀人吧。

见到皇太后泛红的眼眶,惊诧之余,她不禁关心问道:“您怎么了吗?”

告诉她又能怎么样,不过是让风三多了一颗牵制她的棋子。平复情绪后,皇太后勉强露出一抹笑容,“没什么?只是看到你令我想起自己早死的女儿,所以才一时情绪激动。”

“难怪……”难怪皇太后从以前就对她很亲切,当初还是她救了自己的命,莫怀宇顿时恍然大悟.“母后,其实我现在也算是您的半个女儿,另外一半……只能算儿子了。”

一声母后,让皇太后热泪盈眶,她握住她的手哽咽说道,“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一定!”

*********

又是早朝,莫怀宇坐在皇位上意兴阑珊的看着大殿里的百宫群臣,与其说他们是在向她报告,倒不如说是在问风三,个个几乎都直接转向坐在一旁的风三行礼,不过她懒得理会,想必他也是得意的。伸手支额,她懒洋洋地斜靠在龙椅的靠背上,垂眼数着大殿上的地砖。

忽然听到他好像正和一个官员在交谈,漠不关心的她懒得去听,游移的视线漫不经心的扫着官员们,发现梁太傅已经不在下面,想来昨天那些老臣应该赶紧送走了他,其他人倒是一副等死的模样于大殿两侧举笏而立,就怕今日风三要拿他们开刀。

一旁风三的声音忽然大了不少,喝斥官员的时候锐目扫了她一眼,像是不满她的失神,可是这些日子以来,莫怀宇早已习惯了,她依旧研究着门口的几个侍卫,看着他们手上的长枪发呆。

他的声音更大了,口气变得非常不好。

“参领既然知道大殿之上以皇上为尊,为何行礼不对着皇上?莫非你想造反?!”

拍马屁却拍到马腿上的小参领吓得立刻跪在地上,连喊皇上饶命,看他抖的样子几乎是要昏倒了。

莫怀宇诧异的看着风三满是怒火的眼睛,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他了。她撑起身子勉强自己坐好,却用着懒洋洋的声音说:“爱卿请起,下次莫犯便是。”反正这样的结果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现在装什么好人。

可是那参领依然不敢起身,抬眼偷觑了下风三的脸色。

风三看着座上懒洋洋且微闭着眼睛的皇帝,忽然换上了和颜悦色的表情,“皇上叫你起来你还不起来,那就是想抗旨了?”

那名小官果然立刻连滚带爬的回到自己的位置。

捕捉到莫怀宇又要开始神游的目光,风三上前拱手道:“皇上,臣有三事禀报。”

他还需要禀报什么?什么事情他处理就是了。她随手挥了一下,示意他可以禀报,但是心神却又开始恍惚。最近她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甚至对江诗越来越密集的失踪也没有情绪了,反倒是无聊到自己打扫房间。

“第一件事,梁太傅告病返乡,臣常为食君之禄却未尽全力而惶恐,不如又令臣兼任太傅之职,皇上以为如何?”

兼任?天曦王朝第一次听说有官员兼任二职的,但他是风三,他说的话谁敢不从?莫怀宇看着殿下众人惊奇却不敢反驳的表情,有气无力的说道:“如护国公所言。”

“第二件事,先朝大皇子弑君叛乱,承蒙皇上圣恩网开一面,但是逆乱之臣不可不治,臣已命人将其押解边疆充军。皇上以为如何?”

还能如何?这个帮你背黑锅的大皇兄都已经被你充军了。她再度重复着台词,“如护国公所言。”

“第三件事,”风三好笑地瞧见她偷偷瞪了他一眼,仿佛在怪他啰唆。“先前三皇子护驾受伤有功,如今休养归来,请皇上封爵嘉奖。”

“如护国公所言。”说完她就发现失言了。他是问她该为三皇兄封什么爵位,她却用那句如同狗皮膏药般的话乱贴,当下脸红的支吾起来,“言……”

底下已经有人偷笑了起来,他也为她的话稍稍愕然了一下,看到她脸红得如同红灯笼般窘迫,立刻又低头为她解围,“那就按皇上交代臣的封为炎王爷,赐良田百顷,府邸三座……”

莫怀宇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她的心思已经为三皇兄归来的惊喜所填满。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善心大发的允许他回来而且还封爵晋位,他不怕三皇兄造反吗?无暇细思,她迫不及待的想去告诉皇太后这个好消息。

莫怀宇草草退朝,可是大殿之上百官们依旧不敢散去,没有风三的命令谁敢自行离去?

他审视了众人依旧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沉下脸色缓缓开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论你们想做什么都该记住两件事。”他走到几个大臣旁边,“一,要记住皇上是谁,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众人已经满是汗水,他又缓缓走到昨日在御书房的那几个老臣旁边开口道:“记住第一点也别忘记第二点,表示忠心的方法不止是在皇上耳边谗言他人,最重要的是真正的为皇上分忧。梁丞相,江南饱受涝灾之苦,现下派你去修堤筑坝你可愿意?”

这已经比那几个莫名其妙被抄家的同僚好太多了,梁丞相连忙跪下谢恩。心中却诧异这风三到底想做什么?接下来他又听了几个大臣的调职后,似乎模糊的明白了点什么。那些被莫名其妙抄家的好像都是之前与大皇子有过牵扯的,他们这些老臣被派去民间,明是贬职,其实都带着体察民情的意思。难道这风三是真心想为莫怀宇巩固天下?

“你们用心去办事,本公自会派人去民间考察你们的成绩,只要尽心尽力为朝廷为皇上为百姓做事,回京只是迟早。”淡淡交代完,他便淡漠的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则转身看着皇位沉默不语,许久问:“梁丞相为何不退。”

梁丞相恭敬的俯首回道:“下官只是想表达一下心意。下官本以为能救天下的只有三皇子,当今皇上年幼不足以承担大任,但若有护国公这样的忠臣在,下宫对我朝复兴信心百倍,当然不需三皇子,也会为朝廷尽心尽力!”

风三闻言,有趣的笑了,他看着梁丞相慢慢的说:“丞相此话倒是十分中听,我们都是为皇上效力的,有些话说的容易可是做的难。”何况就算做了,也不一定有人看的出来,大殿上一片肃清,天下却百废俱兴。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了,他眯着眼睛看着空荡荡的皇位,片刻后快步离开。

*********

“这是什么?”莫怀丰拿着一叠画像问着皇太后。

皇太后看着她粉雕玉琢的脸,苦笑道:“是给你挑皇后的人选。”

什么!她手一颤,把画像全摔在了地上。“为什么?我才几岁,而且我明明是个……”是个女儿身啊!

“还不是……”皇太后有些难以启齿的看着她,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的说:“宫里宫外都在传你和风三的事情,你们两个又都长得这么好,风三要你娶妻也是为了堵他们的口。”

“什么……”莫怀宇吃惊的看着画像,这是他的意思?她的眼中不禁出现了怨恨,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知道自己不配和他相提并论,可这样打发我,我是没什么关系,但这不是害别的女人一生吗?这些女人都愿意吗?”

皇太后把画像拾起来,无奈地说:“也不怪他,现在谣言传得太凶了,说你和他以前如何地厮混甚至……”她考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甚至,莫苍生在被发配前还送了你那样的礼物。”

“大皇兄离京之前给我送过礼物?”莫怀宇望着皇太后皱眉。她怎么不知道。

皇太后摇摇头,“我本也不知道,还是几个宫女说的,送礼的人已经在宫外等很久了。”

“为什么不宣?”她烦躁的站起来问像是牢头一样站在旁边的林公公,现在她出门都有这个林公公跟着,在寝宫又有江诗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怕风三都一清二楚。

林公公现在对莫怀宇恭敬得简直恨不得叫亲爹,他陪着笑脸回答,“回皇上,护国公……”

他没说完,莫怀宇就大发脾气的抓起桌上茶碗摔了出去,“又是他!朝里的宫里的都听他!现在连皇兄给我的礼物他都要扣!”

皇太后担忧的看着她焦躁的模样,她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是不是压抑太久的缘故?或者……她闭上眼睛叹息,她总觉得莫怀宇在逼风三,逼他受不了然后把她废帝。

她摔够了后,看着跪在地上的林公公一字一句地说:“你告诉护国公,我在日落之前要看到我的礼物,否则别怪我拿身边的人出气。”

他把江诗派在她身边监视她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主意,或许江诗的身分真的很特殊吧,在日落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捧着托盘的白衣男子跪在盘龙殿外。

莫怀宇坐在大殿之上,周围无一侍卫,那男人在被带到殿内之后依旧没有抬头,直到她不耐的挥下周围所有侍女和太监。现在的她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任何人都会被看成是风三安排在她身边的奸细。

那男子深深行礼之后,伸手揭开了托盘上的白纱,在白纱之下竟然是一盆水,水中放着一枝紫色的花。

“紫荆花?”她痴痴的望着那花脱口而出。

一次父皇寿辰的时候,他们这些皇子在殿外等着给父皇贺寿,当然他是被忽略的那个,根本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资格,当时是莫苍生斥退了要拉他走的太监,要他一起站在皇子中,那时候二皇兄还未离家,其他几个皇兄也未战死、病死。他们兄弟九个排成一排,莫苍生指着旁边的紫荆花说,那是一颗兄弟树,代表着兄弟之情,只要紫荆花开,兄弟情就不断。只是为何现在……

回忆中的她慢慢站了起来,走至那男子面前就要拿起花枝,不料低头的男子却忽然抬起头。

好美的男人,两人同时愣住。

白衣男子有着一张比女人还美丽的脸,白皙而柔美,若不是他身着男衣,只怕任何人都会把他当女子看。这一张脸何止用倾国倾城来形容。

而白衣男子也呆住了,他被告知这个皇上是靠着和一个大臣不明不白的关系才坐上皇位的,那样的一个男子多少应该带着污秽之气,可是凭他阅人无数的眼光,这个像是孩子般的皇上绝对不是个有心机的人,他那一对比女人还要清澈的大眼,和小巧可人的面容,若不是自己也长得这副祸水模样,他真要以为他是个少女。

“你……”莫怀宇忽然明白了,什么紫荆花,真正的礼物是这个男子吧,难怪皇太后支支吾吾的,莫苍生送这个礼物只是在讥讽她,讥讽她凭着和风三的不正常关系才能坐上皇位,毕竟除了皇太后和风三,其他人应该都不知道她是个女人,那个神医也许知道,但她明白他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一股悲哀慢慢爬上来,这悲哀在心里转了几下却变成对风三的怨怼,当日在凉荫院他们差点有了肌肤之亲,可是现在……只怕他和那个江诗不知道在做什么?

但是更大的悲哀还没有那男子失手滑落的短剑更让她痛心。她震惊地看着那短剑发呆,大皇兄的礼物不止是羞辱,居然还派刺客来刺杀她。难道权力真的可以把人改变至此?

男子发现事迹败露居然松了口气,放下托盘叩首道:“皇上既然知道了我的来意,那么罪臣就不隐瞒了。”他优雅地甩开长袖,垂眼道:“罪臣是江南云王府的云雁落,前来行刺实在是被逼无奈,雁落不能眼见大皇子再增加云梁七州的赋税了。”

“大皇兄不是被发配边疆了吗?”莫怀宇打断他。

云雁落摇头道:“大皇子勾结江南的一支反叛军霸占了天险回春城为据点,好在护国公派人攻打了。”

那风三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不告诉她大皇兄造反了?这样的消息不是可以用来羞辱她吗?

云雁落接着乞求,“罪臣无论被皇上处死,还是回去被大皇子处死都是死,但是罪臣恳求皇上让我在死前见一个人,只要见到了她,我立刻回来领死。”

她看着美丽得不像凡人的男子如落花般跪在那里,禁不住怜悯的问:“是你的情人吗?”

“罪臣一生为云梁七州做尽所有屈辱之事,但是无怨无悔,罪臣惟一羞愧的就是辜负了她,此次前去别无他求,只求她给罪臣一个来世弥补的机会。”

他的声音也柔和得如落花般,只是莫怀宇却陷入自己的思绪中,这样一个男子也会为自己的责任辜负心爱的情人,她是不是该庆幸风三不是惟一薄幸的男人。

“我不会治你的罪,你若想杀我,刚才就不会故意把短剑丢在地上。你走吧!”

她疲倦地坐在椅子上,云雁落则慢慢起身向外走。

“等等,”莫怀宇站了起来走到云雁落面前,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造型具有西域风格的短剑,拔出剑身后把剑鞘递给他,“你这样出去一定会被处死,给你剑也许更不能证明你无罪,你拿着这个剑鞘,或许它能保你安全出宫。”这把短剑就是当日在冷宫花园,风三刺在她胸口的那把,但愿他的良心会记得这件事情。

盘龙殿中寂静一片,送走云雁落的她依旧盛装站在外廊上。江诗还没有回来,身边再无别的侍女的她也就乐得一个人自在。今日黄昏,梁丞相前来辞行,居然暗示说风三是个难得的忠臣,听得她只想嗤笑出声。若他是忠臣,这个天下怎么会变成风家的囊中之物。可是云雁落的话又让她迷惑了,她不理政事,自然不知道许多事情,可是她再笨也知道如今的天下比父皇在位时要好得多,起码百官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说空话而不敢涉及实际。

秋虫萧瑟,她起身走向凉亭,正在发愣时忽然感觉身后有人,等转过身才发出小小的惊呼,在她身后的,不正是莫惜华!

“三皇兄,”她惊喜的上前三步,却被他斯文清秀脸上的深沉吓得停住脚步,经历了方才的事件,她仿彿已明白皇室里的兄弟之情有多么薄弱。

“三皇兄深夜来此不知道有何要事?”她局促地低下头,听说莫惜华的母亲是个巫女,他也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只是后来好像因为什么蛊封住了他的能力,不然他也不需要和莫苍生斗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可以问鼎太子之位了。

“我只是来看看我输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而已。”莫惜华淡淡地开口,然后举起了右手,“刚好我的能力恢复了,我想看看你的心可以吗?”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自顾自的摘下右手上的封印,手慢慢地靠近莫怀宇的额头。

“不要!”她连忙闪开。自己的身分绝不能被识破,她一个人死没关系,她怕风三会因此屠杀所有知情的人。

“为什么?”莫惜华质问道:“为了让我即位,我的母亲死在我面前,我的无数部下被风三一一斩首,现在我只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他那样的人如此甘心卖命,输给他我心服口服,但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男人会为你称臣?”

为什么?为了看她痛苦一生,莫怀宇忽然发现风三给她的理由牵强得可笑,即便这样的确给她带来了痛苦,可只是为了看一个女人痛苦,有必要放弃手中唾手可得的皇位吗?

“我只是想要一个明白而已。”莫惜华冷漠地看着他,仿彿已经没有人间的情绪。

她抬头看向天,明亮的眼睛里尽是夜空的漆黑,“好,但是你要答应我,别毁了我,因为我的命关系着太多人的安危。”

莫惜华的手慢慢凑了过来,片刻,他的脸上浮出各种表情,最后居然是报复的快感,“你居然是……风三真是自作自受。”他愉快地笑了,像是在享受着谁的痛苦,“我觉得心情好多了,真的,原来真的是一物克一物。”

他又看着呆呆的莫怀宇问:“你觉得若是我杀了你,风三会像把你当傀儡一样推我做皇帝吗?”当然不可能,莫怀宇若是死了,只怕整个莫氏都要消失在历史中。

“会吧……”她不确定的回答,一脸愕然地看着他笑得更愉快了。

“有你折磨他,我觉得开心多了。”莫惜华收住唇边的笑意正要离开,却在看见迎面而来的女子时愣住了。那女子就是江诗。

“你快走,”江诗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不过眼睛里却多了点急切,“快走,即便你没有杀皇上的意思,但已经知道一切的你还是太危险了。”因为他是莫惜华,一个曾经妄想皇位的人,风三不会允许这样的威胁在莫怀宇身边的。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江诗摇头道:“没必要了。”在江诗身后那个把玩着什么东西的男人,就是自己当日莫名其妙败北后许多漫漫长夜里的梦魇。

“炎王爷好大的雅兴,不在炎王府吃庆功宴,居然来这里找皇上叙旧,不知道这御花园的月亮是不是比炎王府的圆?”

莫惜华笑了笑,对身边忽然如潮水般出现的侍卫视而不见,反而带着挖苦地回答,“御花园的月亮的确比炎王府的圆,却还是没有凉荫院的好看。”

很快地,他得到两道冰冷的视线,隐藏在黑暗中的风三走了出来,素衣锦冠,就像是温和无害的一个人,他手里把玩着一个奇怪的东西,莫怀宇只看了一眼便脸色苍白,那是她送给云雁落的剑鞘,不晓得那个男子的命运如何。

“看来炎王爷一定不知道整座皇宫里最好看的月亮是在午门,不过无妨,本公随时可以带王爷去看。”

午门是朝廷处决犯人的地方,据说那里的月亮都像是在滴血。一旁等候的侍卫们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一拥而上就要将他五花大绑。

“慢着!”莫怀宇知道她再怎么求情也没用了,连那把短剑都唤不起他的一丝怜悯,她用那把无鞘的短剑抵住自己的咽喉,“放他走。”

全场静了下来,每个人脸色都有所下同。莫惜华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江诗则是充满不解,而风三却强忍着挫败的怒气。

“你除了哭和以死相逼外,似乎没别的手段了。”他的声音如叹息一般,居然带着淡淡的无可奈何。

莫怀宇听了以后,决然的脸上出现一丝茫然,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口气这么奇怪?

风三先是看着莫惜华那张微笑的脸片刻,然后莞尔一笑,“若要我放了他也可以,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又是条件吗?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可以付出了,就看他要什么吧。莫怀宇点了点头。

“我要你娶妻立后!”

她猛然睁大本来就圆亮的眼睛,他还是没放弃!不过罢了,他的决定又有谁能违背呢?

莫惜华只觉得滑稽到了极点,眼睛看着正静静望着他的江诗,千言万语却仿彿无从说起,此时竟又听到了风三的第二句话,“新娘就是江诗江姑娘。”

什么……这下所有人都惊异的看着他,他疯了还是傻了?莫惜华阴沉的看着风三的笑容,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在报复自己方才的嘲笑,这只狡猾狐狸!

“我会认江姑娘为义妹,这下也算门当户对了,找个吉日,皇上已经快十七了,也该有后了。”

两个女人能有什么后!莫怀宇差点咆哮出声,她回头看着江诗一脸的茫然,和莫惜华欲杀了他而后快的目光。风三这个决定害了她无妨,可不该这样故意害一个好女孩。“你!你……”她气得要命,却碍于众多侍卫不好开口。

风三轻松地走到她面前,把短剑从她手中拿了过来与剑鞘合上,望着她还是气得发抖的俏脸问:“你选一个吧,成亲还是炎王爷去午门?”

莫惜华直视着江诗率先开口,“我去午门。”

“不!”莫怀宇打断他,然后咬着银牙看着风三说:“我娶!”


第九章

护国公嫁妹,只怕是整个京城都要轰动,何况嫁的还是当朝新皇!

皇宫内外人潮涌动,各种庆祝活动热闹非凡。莫怀宇脸色惨白的拉着新娘小手走过朝廷百宫,走过莫惜华面前,只觉得自己像是风三手中玩弄的一只小小老鼠。凤冠霞帔,只怕是每个女子梦想的情景。只是今日,一个女子穿着它嫁的不甘愿,另外一个女人却渴望有一天能穿上它得到个幸福归宿。

走到大殿外,她仰望苍天,只见晴空万里,皇宫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的红海,在青天和红海之间有只小小鸟儿在空中斜斜穿过。

“皇上,吉时已到。”林公公上前提醒拉着新娘发呆的新郎倌。

吉时?为什么她觉得像是死期。不情愿的莫怀宇拉着江诗的手继续向前走,长长的红毯一直铺了下去,尽头则是天地之位,皇太后和风三坐在红毯尽头两侧。她就这样拉着一个女人的手缓缓往前走,然后开始着两个女人的婚礼。

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婚礼,但她从不知道喜气的婚礼能叫人这般沮丧,余光瞥见风三一身喜气的红衣,气宇轩昂的比她这个“新郎倌”还要俊美,脸上居然还带着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仿彿今日举行的是他的婚礼一般。她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面部表情的变化,不晓得他看出她很想杀了他没有?

“一拜高堂……”

皇太后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也对,在她知道江诗的身分后,就一直绷着脸。

“夫妻交拜……”

最无辜的就是江姑娘了,白白牺牲青春陪她守寡,那日在江诗看着莫惜华的眼神中,她便明白了她的心意,现在却害她成为心爱男人的“弟妹”。

“真是天作之合……”底下的人开始说着吉祥话。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些搞不清楚状况的人,直接拉了江诗就往新房走去。

随着喧哗声渐远,她们来到了盘龙殿的寝房内。几个司礼和宫女们正忙碌摆着合欢席。

“出去!”望着这些代表了夫妻幸福美满的东西,她只觉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喝斥道:“都给我滚出去!”

司礼正要说什么,看见门外太监使了个眼色后,最终还是闭嘴的出门去了。新房中只留下莫怀宇和江诗两人。

“我很抱歉!”莫怀宇迟疑了许久开口道:“都是我连累你们……”她叹了口气走上前看着窗外,然后局促的来回踱步。“我会多多安排你和三皇兄见面的,其他的你们不要担心。”一张俏脸已经羞红,她居然鼓励妻子出墙?“你们的孩子我会视如己出,反正我……”反正她没那个能力。

“皇子乃皇朝未来的储君,怎能不是皇上的骨肉?”一道温和干净的男音忽然出现在新房内,惊得莫怀宇回头一看,那个坐在桌前倒酒的不正是造成这可笑局面的罪魁祸首。

“你来做什么?”她气冲冲的走过去把酒从他手里抢过,看着他可恶的浅笑,她气恼得真想杀了他。

风三看着她幼稚的举动,脸上的浅笑微微加深,他又拿起一杯酒啜了口,悠闲的回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听说皇上在为子息苦恼,特来相助。”

他的意思不是她想的那样吧?她抓着酒壶震惊的坐下,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你……你别想动江姑娘一根寒毛,名义上她可是我的皇后!是国母!”难怪他让她娶江诗,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闻言,他的脸一下绿了,瞪着她半天没说话,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一样。“你……子不教,父之过。”他没头没脑的咬牙说了这么几句。

莫怀宇听了之后脸色惨白,明明是他杀了父皇,还有脸说这个!她死死地盯着他,“父皇根本没机会教我,只有你教过我,若我有什么不是,也该是你的错。”

风三看着她气得颤抖的样子,却微微笑了,“我又没否认,你的一切的确都是我教的,所以你那个三哥才说我是自作孽。”为什么她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虽然听不懂,但原本就在气头上的她,只觉得他是在故意嘲笑自己,最让她受不了的是他对景帝的死居然毫无愧疚。红烛还是默默地流泪,她瞪着他慢吞吞喝酒的样子,转身便想离开这令她快要发疯的地方。

“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急躁?”风三在她踏出门前忽然淡淡的问。

急躁?莫怀宇停住了脚步,愣愣的看着门上的雕花。是的,这几天她一直很急躁,为什么?是因为内心还在渴望着什么吗?渴望还能做他的新娘,所以怨恨,怨恨他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梦想。

“我并没有急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有什么你可以冲着我来,但就是不准伤害别人。”想到莫惜华,她涩涩的开口,“我知道你和江姑娘……”下面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她停顿一会,偷偷擦了下眼泪,“无论怎么样,你该知道三皇兄和江姑娘的感情,请你不要再伤害他们了。”

风三终于无心喝酒了,他回头无奈的看着背对自己,其实正拚命抹眼泪的傻女人,“我何时告诉你我和江诗有什么?”

“你还要骗我?”她哽咽着转过身大吼,“为什么你总是不说实话?难道江诗不是你的人,难道你每次来宫里没有私会她?”心里好难过。

他有点惊讶的看着她满脸泪水,许久后才淡淡的苦笑摇头道,“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学着相信我?”

“我要怎么相信?每次当我相信你的时候,你总会做一些让我无法继续信任你的事情,而且你从来不解释!”莫怀宇悲凄的喊着。他不解释是因为没什么必要解释吧!“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我的命都握在你手里,我没有必要去相信你,你也没有必要在意我的信任与否,因为你根本就不需要。”反正她只是个傀儡而已。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一种奇怪的表情凝视她,接着拿出一把匕首,“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忘不了过去,是吧?”

她看着匕首没有开口。那天她就把匕首丢到池塘里了,不过无时无刻派人监视着她的风三,又有什么事能够瞒得住他呢?她甚至不敢问那个美丽男人的命运。他对自己或许已经很善待了,但是她知道,他对其他人从来没有心软过。

“难道不是吗?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妄想什么?我只是一个卑微可怜的蝼蚁,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我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是!无论是父皇,皇兄还是你,你们从来就不曾把我看在眼里,因为你们认为我没用,我无关紧要!所以你们的战争都该与我无关,可是我却做不到你们的冷血,我在意每一个人,所以注定什么都得不到!”甚至连最后的希望都要失去。莫怀宇倒在地上痛哭失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看着她狼狈的哭相,久久不能言语。“我真的伤你这么重吗?”他走近眼前的泪娃娃,“其实我来这里只是……”他扶起她的瞬间,忽然颤动一下,却接着说了下去,“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来和你成亲的。”

她看着他的脸不敢置信的问。“你是来找我的?你……你不是来找江诗的?”她松开了手,却赫然发现染满双手的鲜红。

风三手里还是握着那把匕首的剑鞘,但是匕首却已经被莫怀宇在他靠近的那一瞬间拔了出来,刺进了他的胸口。

“我……”她已经吓呆了,她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气愤而已。她以为他想染指江诗,所以想和他一起死,好成全江诗和莫惜华,顺便也成全自己。

“别怕,”他看着胸口完全没入的匕首,苍白着脸笑了,“这是报应,我刺了你一剑,所以你现在还我了。”

“太博……”她惊慌的拉住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甚至连叫出了许久未叫的名字都不知道,“我去……我去叫太医来!”说完便要往外冲,却被他一把给抓住。

“不要!”他抓住了她的手,“今天你不能出任何状况。”今天是皇帝的喜日,也是整个皇朝的大喜之日,一旦出了任何差错,动摇的会是整个国家的稳定。

她看着一身红衣,胸口淌血的风三,他的脸色很不好,但是眼中的坚定却教她迈不开步伐,原来他对自己也是这么残忍,“只要对大局有利,你什么都会做是吧?”

他摇晃了一下,坐倒在椅子上,慢慢的抚摸着手里的剑鞘。“如果我够狠心,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你和皇后,甚至现在整个皇宫都不该留下一人!”他的胸口还插着那把剑,也不拔出来,就这么看着剑鞘微笑着。

“你不要再说了,快告诉我该怎么救你才对?”莫怀宇急得要死,眼睛不断游移在他伤口和脸庞之间。不知道他这么漫不经心的样子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折磨她。

他终于抬头看着她,然后失落的笑了下,“你不是很希望我死吗,这样你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能安心去见死去的人了。”

难堪的低下头,她刚才的确是带着这种想法才刺伤他的。可现在那伤口刺眼得仿彿在嘲笑她的关心有多么虚伪,她根本就没资格来救他。

她猛地抬头,颤抖的开口,“我去找东神医,你等等我!”说完便飞快的打开门,在门外太监惊奇的目光中,冲向宫灯制造出的点点繁星里。背后,喜气的洞房里,一身红衣的男子,绵长的目光一直温柔地跟随着她。

找了许久都找不到东伯男,莫怀宇急得快哭了,只好调了一个可靠的老太医,尽快赶回去救风三。可是当她赶回喜房时,江诗已经安静的坐在床边,新房里红烛依旧寂寞的流着泪,四周依旧是一片喜气的红色,但是那个流血的男人却不见了。

“皇上……”太医迟疑的问着。皇上新婚的时候,一个太医在场实在不像话。

她烦躁的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看着面无表情的江诗,踌躇了片刻,想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江诗是她今晚的“新娘”。

江诗看着她焦急的模样,忽然开口道:“你别走来走去的,他早就离开了。”

莫怀宇羞傀的看着她,风三的确对不起她和莫惜华,连带地她也觉得对他们带有愧疚,“江姑娘,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的身分了,所以……”

“我都知道,不过你考虑我的事情是不是太多余了?”江诗淡淡的挑起秀眉问:“你为何不多想想你和小三的事情?”

“小三?”

“就是风三啊!”江诗看着她一脸的吃惊,“其实他该叫我姊姊的,我和那些男孩们关系并不是很好,但他们都叫我一声姊姊。”

原来是这样,她不禁为自己先前的猜测羞红了脸。

“小三是个天生奇才,或者说是个很努力的奇才,他为了自己的事业的确做了一些不对的事情,但他做的每件事都不是为了自己,如果说他做过什么失误决定的话,那就是你了!”

“我?我是他惟一的失误?”莫怀宇茫然的看着她。

“是的,他这辈子本就没有想过为自己打算什么,直到你的出现。江湖客栈的每个人都知道你,因为他为了保护你,情愿冒着失手的危险,把原本周详的计画整整提前半年,对于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江诗眼中流露出了嫉妒,任何女人都会嫉妒一个沉浸在幸福中却不自知的女人。

“我不相信,他每次都不顾及我的感受……”她还在挣扎。

“他的确很少顾及身边人的感受,但是他也从来没有顾及过自己,至少为了你,他让出了天下,违背了他的梦想。”

莫怀宇呆呆地听着,忽然抬头看着江诗,“你一定知道他去哪儿了,对不对?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

自从那日跳崖后,她好像再也没回过凉荫院了。莫怀宇独自站在长廊上静静想着。

长廊两边尽是红色的灯笼,一步一盏,在夜色里像一条发光的路延伸到远方,不知道路的尽头是什么呢?

她顺着灯笼走下去,离开长廊经过花园,慢慢来到后宫的后门,她继续地向前行,走进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是记忆中的凉荫院吗?正对院门的那棵梅花还是老样子,不过叶子却全掉落了,石凳还在,但是旁边却又多了一个,更重要的是,梅树下的那盏灯笼依旧寂寞地燃烧着,这个凉荫院里难道还有别的等待的人吗?

她轻轻地走进去,几个房间都漆黑着,只有她以前的房间有灯光。不知道为什么,她直觉地轻手轻脚走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讲话,仿彿是东伯男的声音。

“你一定不是人,居然拿着匕首要人家杀你?”东伯男把手里最后一点药洒在风三的伤口上,嘴巴里继续忙碌着,“我告诉过你,去的时候不要带凶器,你逼她娶女人她一定会受不了的,结果你倒好,还拿在手里给她用!你们这些人难道觉得不让我忙就是浪费了天才吗?”

风三冷冷看着这个聒噪的男人,胸口被他包得像是穿了一件棉袄。“若不是这样,你早就不知道死多少遍了,你大概不晓得自己有多么找死?”他移开视线,带着一抹奇异的眷恋看着手心的匕首。

见状,东伯男又是一阵唏嘘。“唉?客栈里的那些家伙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吓死。”江湖客栈可说是他们这些人的据点,出没在那里的人几乎没一个正常的。“不是说要当皇帝吗?现在倒好,当了皇帝最忠心的奴才……”

拚命煽动的话被飞来的枕头给打断了,东伯男顺势往后眺,然后打开门笑嘻嘻的看着门外一脸尴尬的人。

“好好好,他不让我说,那你让他对你说去。”说完,总做夸张打扮的身影便掠出门去,接着折扇一点,她就呆呆的被推进了房门,随即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似乎还被落了琐。

莫怀宇迳自站着,尴尬极了。她不是有意听到的,不过在知道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后,心也就放下了。可是一想到江诗的话,而在要面对他的时候,不禁又胆怯了起来。无措的低头片刻,却又觉得沉默似乎让场面更尴尬,于是迟疑该不该说话时,风三却笑了。

“你怎么来了?”见到她的出现,语气不禁扬着轻快。

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如何表达。说她知道他从来没有过其他女人,也从没拿她做傀儡的意思,甚至他一直在用一种残忍的方式保护着她,虽然手段丑恶,但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太害怕失去而已。很多话到了最后反而说不出,她的思绪在脑中绕了千万遍后,终于局促地开口,“怎么不在我那里养伤?”

这个简陋的地方毕竟不适合养伤,而他执意来此的理由,她却隐隐的明白,因此垂首不敢看他的表情。她一直是懦弱的,如果曾经被他逼出过勇气,那么当那些逼迫的理由消失后,面对这样的风三,她只觉得百味杂陈。

“习惯了。”他试着想坐起来,身上奇厚无比的绷带却让他有些力不从心,皱着眉头继续努力了下,却因此牵动伤口,痛得他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闻声,她再顾不得其他,立刻上前扶起他,“你别动,伤口那么深……”她当时因为绝望而用了全身的力气,如今想来真是后悔极了。

扶起他的手纤细白皙,风三低头看着,轻轻呢哺,“红酥手……”

可正是这双手刺伤了他,莫怀宇难堪的收起手想藏在背后,却被他拉住。

“你为什么来?”他看着她的眼睛,执意问出一个答案。“为什么还来?还恨我吗?”

她凝望他的凤眸,不知该怎么回答。为什么会来?因为她是一个自私的人,即使这个男人杀了她的父亲,害死了母亲,可是渴望幸福的心却仍不肯放弃。当蓦然回首,看到了灯火阑珊处的那个人后,即使曾经被伤透心,但在这一刻却什么都可以原谅。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她不确定的说。现在的他还会等她吗?

“我是在等你。”风三看她犹豫的样子,眼底闪过了笑意,“别这样,既然你听到了就该知道,这一剑是我心甘情愿的,甚至是我逼你刺我的。”

“为什么?!”她一点都不了解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我也不知道。”他笑得更深了,让莫怀宇也忍不住呆呆的跟着笑了起来,“可是我知道对我来说,你虽然比不上这个天下来得重要,但却比我重要多了。”

这已经是这个男人最直接的表白了吧!她流着泪扑进他怀里,“太傅……我不恨了,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吧!我只想幸福的过完这一辈子,你要我娶妻我就娶,你要我当皇帝我就当,只要你能偶尔陪陪我,我什么都不在乎……”

她的唇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抵住了,水汪汪的大眼怔怔地看着他。

“现在还没过时辰吧?今天还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风三看着两人的红衣笑道:“可惜我没准备新娘的嫁衣给你。”

“你真的想和我成亲?”她不确定的问,她的梦想可以实现吗?

“若不是,我怎么会去你的喜房里?”他轻轻环住她,仿彿胸口的伤不存在似的,“这个皇位我不能坐,我怕成为第二个景帝,所以我要你来坐,只有这样我才能守住天下又守住你。所以,我只能给你这样的婚礼了。”

“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她流着眼想靠在他的胸口,“你的伤……”看到绷带不觉一惊,七手八脚的想退开。

“不用,我好久没这么抱你了。”他笑笑地抱得更紧,“我们都不再是一个人了。”这次换他等到了她的回头。

凉荫院内,晚风袭来。片刻后,房内的灯灭了。

天曦王朝权力最大的两人就在这凉荫院内,延续着他们的幸福。只要能相守一生,形式也许不是那么重要了。

*********

观星台上,忧郁得十分性格的男人躺在凉榻上看星星,他的背后,一个苍老的身影俏俏走了进来。

“你是星象师?”在那身影想拿走桌上的占盘时,东伯男忽然回头笑问。

差点失手摔了宝贝,老星象师吓得跪了下来,“是的,神医。”

“灭国星到底是谁?”东伯男很感兴趣,他想知道上天注定的事情是不是会改变?。

“灭国星……”这个早该被遗忘的问题为什么他会问起,星象师迟疑了下,还是慢慢的开口,“是当今皇上。”

“不是护国公?”东伯男挑眉笑了。原来所有人都猜错了。

“不,护国公是引发灭国星的人,当他和皇上相遇的时候,皇上的星格才会再现。”星象师看出眼前的男人只是单纯的好奇而已,胆子也大了许多。

“他没杀你,是因为他知道了?”

“皇上十六岁生日那天,护国公来找过我,那时我就告诉了他。他要求我不要说出去,代价是保住我的小命。”

哈哈,原来是这样,所以风三是故意的,故意害得莫怀宇孤身一人,无人可依,所以他早知道了这注定的一切。狐狸啊!你真是什么都可以利用。

东伯男狡猾的笑了,以这个要胁他的话,是不是就等于作了王朝的半个幕后皇帝?正笑得开心时,又听星象师开口,“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告诉过护国公,能灭灭国星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可是护国公最后终究没有下手。”

东伯男愣住了,许久后苦笑了出来,“情字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伤人……”

为了成全两人的幸福,那只狐狸也够辛苦了。


终曲

皇宫春风怡人,尤其是御花园里,众多嫔妃的莺声笑语,气氛融洽得不得了。

但是莫怀宇却凄凉的坐在角落,一脸的挫败。为什么她纳了这么多妃子,朝廷上下关于她和风三不伦之恋的传闻还是那么风行。

她正在苦思时,身后的阳光忽然被挡住了,紧接着一双温暖的手把她抱了起来。

“烦恼什么?”风三笑着把她抱在怀里,直接在她原来的位子上坐下,两人象征极端权力的黄龙袍和紫龙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诧异。这些嫔妃其实都是东伯男介绍来的,口风很紧。

“为什么我们的传闻不但没消失,反而越来越多?”她真的想不透。

她一定没仔细看过这些嫔妃们,风三看着那群嬉闹的女人叹了口气,这些冬瓜收集的苦命女子们,身分混杂就算了,问题是长相也……连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也来当嫔妃就有点奇怪了,实在难怪宫里说皇上根本无心女色,所以什么都不在意。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吃惊的看到一个又肥又胖的老女人对她笑了一下,莫怀宇手指颤抖的指了过去,“她是我的……”

“淑妃。”他无奈的说。东伯男握有他的小辫子,他只好同意把这些无人奉养孤老病残的女人放到宫里充数。

“啊?”莫怀宇呆了,手不禁放在肚子上,“不是说我生孩子以后要当作她们和我的孩子,这长相……”能像吗?而且要说这样的老女人生得出孩子来,人家会信吗?即使信,能不怀疑她这个翮翩美皇帝怎会和这样的女人同床。

风三跟着握住了她的手,“那个是产婆,以前她做过产婆。”

她又呆住了。

“不但有产婆,还有奶娘、妓女、寡妇,甚至是杀手,”风三继续看着那些喧哗的女人笑着说:“其实天下有很多苦命人……”

“不过我知道你很厉害,你一定可以让她们过得很好。”她崇拜地望着他。

他苦笑了一下,现在他得到娇妻太多的信任了,害得他连想偷懒和她温存一会儿都感到很心虚。

“明日我想再给炎王爷一点兵权。”没道理要他一个人累得半死。

她好奇地看着他,“可是皇后姊姊上次跟我说,三哥现在很辛苦,最好不要给他太多公事。”江诗和莫惜华现在是地下夫妻,所以也算在帮老公求情。

风三咬牙,“忙到让皇后生了儿子?”他一直不爽妻子的受孕会落在莫惜华之后。

“……”

她只能傻笑,有段时间江诗的确是连续几个月都夜不归宿。严格说来,他们这些人都在乱搞,不过江诗和莫惜华算是风三故意设计的,他要大家的关系一起混乱起来。

“还好我们现在也幸福着。”所以别太计较了。莫怀宇抓住他的手,一双大眼盈盈而笑。

风三看着她良久,眼睛幽幽暗暗的,忽然一笑,“是啊,我们幸福着。”

很多事情不需要说出来。灯火阑珊,找到了“那人”之后,所有的繁华都不再重要了。

天际外,群星闪烁。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