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初晴,天空蓝得透人心扉,几缕白云似乎在向大家宣告,坏天气过去了,从今天起,美好日子即将来临。
果真美好?当然美好!
对送报僮而言,最怕碰上坏天气,除开把一份份报纸装袋的麻烦外,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让背袋在运送过程中进水,每回天气不合作,段郁敏就非迟到不可。
也许有人会觉得迟到没啥了不起,顶多扣扣全勤、被老板叨念几句,过了今天,日子照常。
但对高中生来说,迟到何止了不起,简直是天大地大的事情。
若只是私下警告几句,或是罚罚劳动服务也罢,反正天知、地知、被处罚的倒楣人知道就行。
但段郁敏的学校对於迟到的学生,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不但朝会时要上台公开「表扬」,星期假日还得来趟「学校巡礼」,够悲惨吧!
偏偏段郁敏的迟到次数,多到全校师生对她侧目、多到她的知名度节节攀升、多到训导主任忍不住在朝会时嘲讽她,说她上台的机率比校长还高。
唉……哀怨,但没办法啊,谁让经济不景气,影响到她可爱的小家庭,为了不使自己一踏出社会就债台高筑,郁敏只好善用每分钟赚钱。
脚踏车驶过小巷道,她挨家挨户把报纸投入信箱,动作顺手又俐落,直到接近二三二号住家门口时,她的动作突然变得畏首畏尾。
停妥脚踏车,伸伸短脖子,她由矮篱笆往二三二号屋里探看——
嗯……那条黄金猎犬还绑在周公家里,就趁现在,她把报纸卷成一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信箱。
等黄金猎犬发现有人入侵时,她早已跨上心爱铁马,扬长而去。
嘿嘿,天气好,人的运气跟著也好一大半,谁说她楣云罩顶?
哈哈哈!那阵云已经被一阵飓风刮到北极去了,从今尔後,她将出头天。
接下来这一段路程,是她最喜欢送的几户人家——明星高级住宅区。
那里的每一栋房子,都是用高科技的材料和设备建筑而成,每一户的前院,「只有」两百多坪,种花、种草、种果树,还有一条专为这二十栋左右的别墅开设的道路。
道路上铺了古朴的红色砖块,路两旁种满高大的桃花心木,每到结果季节,果实裂开,带了小翅膀的种子便像竹蜻蜓般,缓缓飘落下来。
听说这些房子一推出就卖光,可见台湾有钱人不少,而像她这种贫民女,不拚命赚钱,成为中辍生是指日可待。
当然,有钱人家也养狗,只不过,他们的庭院够大,不用把狗拴在门边威胁路人,不会让它们把送报僮错认成猎物,不咬一口,誓不罢休。
五十公尺,再五十公尺,她将摆脱脚下的泥泞小径,进人高级住宅区的高级红砖道。
昨夜下过雨,原本就坑坑洞洞的小路,此刻处处水洼,脚踏车骑过,溅起点点泥水,让人不舒服。若非它是条捷径、若非正逢夏季,两旁树荫会帮她挡去刺目阳光,她绝对绝对不骑这条折腾脊椎的洞洞路。
既来之,则安之。叩叩锵锵、叩叩锵,郁敏假装自己在游乐场中开碰碰车,苦中作乐。
这时,在郁敏前方二十五公尺处,有个穿著白衣服慢跑的青少年,他是寇夕焄。
寇夕焄住到台湾已将近一个月,他十九岁,天秤座,念高三,身高将近一百九十公分,身材略显瘦削,皮肤白皙,以男孩子的标准来看,他属於斯文安静类型。
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眼睛是绿色的,那是遗传自母亲,他的母亲有一双漂亮的绿眼珠。
他相当聪明,除了钢琴、小提琴演奏得很棒外,小小年纪就进入耶鲁攻读大二课程。若不是爷爷奶奶坚持回家乡养老,他也不会放弃课业,陪老人家回台湾。
短短一个月时间,他打理好爷爷奶奶的生活,买下房子、安装了视讯系统,并找来几个有责任戚的仆人和看护。
照理说,任务达成,他就可以回美国交差了,偏偏老奶奶含泪要求,请他留下来多陪他们几个月,於是,他留下来,并利用时间,替自己找到一所高中,学学父亲一直希望他精通的中文。
没想到方入学两周,他便成为校内的风云人物,许许多多的听说,不管正确不正确,都被迅速传述出去。
听说,他的数学理化,连老师程度都不及他。
听说,他用英文朗读诗歌,那低醇嗓音,让全班同学迷醉。
听说,他学语言的速度快得吓人,连国文老师都对他竖起大拇指。
听说,他的绅士气度,风靡了全校女生。
听说,他弹奏钢琴的技巧令人咋舌,音乐老师也为他弹奏的曲子喝采,常在下课前,请他弹几首情歌,与全班分享。
於是,为了利益均分,朝会司琴的同学主动退让,请寇夕焄上台弹奏国歌、校歌。
於是,为了和他同班,许多董事会、议员的子女纷纷向学校施压,让他们转到寇夕焄的班级。
总之,在无意问,他带动风潮,成为偶像。
不爱被人盯住绿眼睛看的夕焄,配了一副多层膜变色镜片的眼镜,这种镜片在有光线的地方会加深颜色,掩饰他与众不同的眼珠,而偶像的行为很容易成为时尚流行,经济能力不错的学生,忙追随他的脚步,一时之间,学校处处看见脸上两团黑圈圈的学生。
女生喜欢夕焄、男生也喜欢夕焄,全校学生拿他当偶像崇拜。
你知道偶像和学生情人有什么不同吗?
偶像和学生情人都会收到很多礼物,但偶像不会有人写情书向他表白,学生情人会;偶像不会被疯狂追求,学生情人会;偶像会被当成梦中王子,而学生情人会成为性幻想对象。
因为偶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偶像是属於大家的,为了怕被群起攻击,没有人敢存有独占心。
这种平衡生态让夕焄少了困扰,也让他乐得挂起斯文面具,继续假装温文和善。
在美国,女孩子大胆奔放的追求方式,每每激出他的怒意,令他不得不摆出一脸严肃,用冷酷的态度面对她们;相较之下,他喜欢台湾女孩的含蓄。
汗流浃背地慢跑著,夕焄看看腕表,快六点半,该回家洗个澡准备上学了。
避开脚边的水洼,他的慢跑速度并没因此减慢。
运动习惯是他从小在美国养成的,他每个星期两天去游泳、两天打网球,其他的日子则慢跑或爬山。
回台湾後,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场地运动,只好先将就将就,每天清晨在家附近的小路上慢跑一个小时。
他是有洁癖的人,从小,贴身佣人时时注意著他的衣服仪容是否乾净整齐,因为父亲要求他不管在什么场合出现,都要有最合宜、最整洁的打扮。
父亲这样的要求养成了他的习惯,於是他的衣服上,只要有一点不乾净的印子,他就不会穿出门。
因此,他身上这身名牌运动服摆明了危险。
那是套纯白色的高领上衣和长裤,袖口和腰间绣著Nike的标志,式样很特殊别致,可他不喜欢。他提醒自己,回家後记得通知采买经理,以後少替他买白色衣服。
在夕煮看手表的同时,郁敏也抬起左手,看看自己手上那支从菜市场买来的九十九块「高档货」。
哎呀!手表停了?不会吧!它怎能在非常时刻搞罢工?!
不行不行,先冷静,想想上一次看时间是……嗯,是刚出门的时候,那时候是五点,而现在……手表还是停留在五点?!
糟糕!会不会出门时已经六点,但手表停在五点,她就以为当时是五点?换句话说,前後加一加,现在已经七点多……
迟到!迟到!她又迟到了!可她还有五十几份报纸没送。
昨天,全校只有她一个人迟到,没有一整排人相陪,台下几千双眼睛直瞅著她看,主任说知耻近乎勇,逼著她把廉耻二字写五百次!今天……不!人该朝好处想,也许手表是在她出门後停的,也许现在才刚刚六点半。不管怎样,她只要加快速度,就有机会准时到校。
是的,加快速度!郁敏发了狠地把脚踏板踩得喀喀作响,不管它撑不撑得住,它都要想尽办法帮助她不迟到,好歹她也当了它七年的主人。
脚踏车……我的未来全操在你手里了……
想起训导主任的黑脸,和他抿得扁扁的厚唇,昨天她才发誓,绝对不再迟到,而今……
脚踏车持续飞奔,以它的高龄来计算速度,已属不容易。压过大大的凹洞,骑过高高的隆凸,郁敏看著眼前景物,心里想著接在明星高级住宅区後面的恶犬巷,希望狗狗们今天大发慈悲,集体让她过关。
就在她脑袋恍惚、视线模糊的同时,飞车压过了一摊低洼,溅起点点泥巴……
而这些泥巴,有一大半喷到了那个叫寇夕焄的男孩身上。
郁敏没停车,主因是心中正挂心著迟到,副因是有人陪她一起悲惨,可以证明老天爷的公平,所以她没回头,恶劣的快速骑车逃逸。
夕煮站在原地,傲然的双眼紧盯住肇事者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居然不道歉?有勇气!
低头,夕煮望向身上污泥点点的衣服。他是不认为这套衣服会穿多少次,但也没打算只穿一次就跟它说拜拜。脸庞的冷笑瞬间化成一抹诡谲笑容。
他认得她,每天早上他在司令台上弹琴时,她总站在他身旁,自然,她不是在帮忙翻谱,而是在罚站。
没错,他们是同校学生,同样出名,差别在於,他以才气能力闻名,而她则是以迟到出名。
不道歉?没关系,他多的是办法教她知道惹上他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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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脚踏车骑进校门口时,郁敏不禁嘴角上扬。
原因有三——
第一,她听见扫地钟刚响,表示她「尚未」迟到。
第二,在她身後的同学们,仍嘻嘻哈哈,慢慢步人校园,可见现在是「正常时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帮助同学过马路的纠察队才刚要收队,意味著登记迟到名单的队长还没开工。
所以罗,她「安全过关」!
就说今天是幸运日,没错吧!
昂首阔步地走进校门口,践践地把纠察队幻想成列队欢迎她的礼兵,郁敏的笑容既猖狂又得意。
「等一等,你的学号是几号?」
纠察队长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盯住郁敏。
就凭这样一个恶名昭彰的女人,也敢对大家的梦中王子示爱?!她能不能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做什么?我没有迟到。」
下意识地,郁敏捣住自己的学号,抵死不让她登记上去。
「你迟到了。」
纠察队长脸上写著无情,活脱脱是鬼王棺二号。
「你一定弄错了,你听,钟声还在响,表示我没有迟到。」
队长用食指掏掏耳朵,然後问身後的队员:「你们有听到钟声吗?」
「有钟声吗?我们没有听到!」
纠察队员们笑著对段郁敏摇头。她们是一丘之貉,自然沆瀣一气。
「大家都没听到钟声,请你把手放下来,让我登记学号。」
瞬间,她从鬼王棺变成黑白郎君,颊边肥肉颤抖两下,一个冷笑,把「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意境,表达得近乎完美。
「好啊!你说现在是迟到时间,那跟在我後面进来的同学呢?你为什么不登记他们?」
这是民主时代,想判人冤狱,至少要先准备好国家赔偿金。
「你後面有人进来?谁看见了?」
那两只「跟屁貉」立刻摇头回应:「根本没人在她後面进来。」
「怎么可能……」
郁敏回头,才猛然发觉,她已经和纠察队僵持了将近十分钟,那些在她後面进校门的同学,老早走进教室里了。
「你要不要去挂精神科啊?你的幻听和幻觉奸像挺严重的!」跟屁貉A挺身说话。
「对啊!我有亲戚开了间精神科诊所,你想去的话,我叫他给你打八折。」跟屁貉B似乎觉得落井下石是个有趣的游戏。
「如果精神科医师帮不了你,建议你到龙山寺请师父帮忙看看,是不是被什么坏东西附身了。」鬼王棺发出两声冷笑,加强鬼附身效果。
「我跟你们有仇吗?干嘛跟我过不去?」郁敏抗议。
仇?恐怕她结下的仇不只她们三家,而是和全校女生都结下深仇大恨,要清要算,一笔一笔慢慢来,未来的三年,她要想过过半天好日子……门儿都没有!
「我们是秉公处理,你有意见的话,去找训导主任。」
队长不想和她废话,她不能占用段郁敏太多时间,总要留一些机会供别人「发挥」。
「秉公处理?你这叫秉公处理?这种话谁相信?」郁敏简直气疯了。
这根本是仗势欺人嘛!小小校园有了黑暗面,难怪社会乱到这等程度,
原来是教育出了问题,她要抗议、要揭发、要挺身打击恶势力!
「谁都不需要相信,老师跟主任相信就好了。」鬼王棺脸上罩著一层雾气,看不出丝毫罪恶感。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段郁敏准备出声辩驳时,领子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揪住,她的手肩和脚板跟著被往上提。
不需回头,她就能肯定领子上的那只爪子,属於一只叫作训导主任的暴龙。
两道层向下塌出无法形容的丑模样,嘴瘪平,郁敏的好运道让早晨几条恶狗连皮带骨地啃掉了。
唉……人生最大悲哀,是不论你多么努力,都逃不过命运的鞭笞。想哭,泪液储存量不足;想苦笑,又怕冒犯天颜,她唯一能做的是装出一脸衰相,博取主任存量不多的同情心。
「段郁敏,你又迟到!昨天才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绝不再犯,你忘了吗?」他似笑非笑。
保证?有吗?她有保证吗?嗯……大概有吧,不过那种保证多少带了点……敷衍!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她是力不从心,是老天不帮忙,绝对没有半分敷衍。
包大人啊!小女子需要您的大力帮忙,您不显灵,六月雪就要飘两阵来吊唁我的悲伤了。
「我来的时候没有迟到,只是……」
「没有迟到?」训导主任的两道眉皱成一条长鞭,长鞭抖抖,刷得她浑身伤痕累累。
「你的手表走的是雪梨时间吗?」
「手表……」想起手表,段郁敏哀叹一声。
「手表怎样?」他是无情法官。
「我的手表坏了。」她实说。
来这一套?拿他当白痴耍吗?当了十几年训导主任,若连学生这一点小把戏都看不透,也未免太不专业。
「我看坏掉的不是手表,是你的头脑,快进教室打扫,升旗时司令台报到。」训导主任做出裁决,离开。
噢……六月雪飘得又急又快,她的脚步踩在雪地上,步伐沉重……
「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私下追求寇夕焄。」纠察队长恨恨对著她的背影开骂。
「可不是,夕焄是大家的,谁都不许独占。」跟屁貉A说。
「谁敢私下行动,就是冒犯全体女生。」跟屁貉B附和。
就这样,一个无心之过、几点不伤大雅的污泥,让段郁敏从人间垂直跌人地狱,从此校园生涯成了她无法清醒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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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时,郁敏站上老位置,头低低,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不!并不完全一样,她总觉得台下盯住她的眼光,带了一股她不熟悉的愤怒。
他们在生气什么?难道她的迟到已敦全校师生同仇敌忾?
不会吧!不过是迟到,有必要把她弄得像杀人犯吗?头略略一抬,她被忿忿不平的眼光砍杀了几刀,只好低头躲开去,假装反省。
今天,校长的话超多,教务主任也不遑多让,希望训导主任不要再上来搅和,把她的迟到事迹夸张成神话故事。
不过,通常要几个同学昏倒後,才能提醒大人们,太阳真的很毒辣,臭氧层破洞并非夸张事实。
头垂得更低,郁敏的动作和吊死鬼有得拚,她开始忍痛考虑,是不是该少送几份报纸,以求三年和平?
夕焄眼角处斜瞄段郁敏。对!就是这种姿势表情——满脸忏悔,博取同情。要是她当时下车,以这副模样向他道歉,要是她用诚恳的态度请求原谅,他绝对放她一马,说不定善心大发,向她订个两百份报纸分赠同学,學习爷爷口中的敦亲睦邻。
可惜,她选择扬长而去,选择不在乎自己的错误行径,像她这种人,既然老天懒得管理,就由他来扮演惩恶扬善的正义使者,谁敦他是最正义的天秤座。
想要不费吹灰之力便整得段郁敏死去活来,太简单了——他早上一上学,立即「不小心」向同学透露,有位女生私下对他展开热烈追求;「不小心」说自己对她的追求动心:「不小心」追问同学,那位天天迟到的大眼睛女孩叫什么名字,当然,还是「不小心」地向同学询问她念几年几班。
一连串的不小心发生,只要智商不低於五十的正常人,都有本事从中归纳出讯息。
讯息是——一年八班的迟到大王段郁敏,破坏平衡、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私下对寇夕煮展开热烈追求!而梦中王子正一步一步,慢慢沦陷到她诡诈、阴险、污秽的陷阱里。
这讯息让全校女生群起愤慨,决定携手合作,一脚把寡廉鲜耻的段郁敏踹出校园。
望住她,褐色镜片後隐藏淡淡笑意。
後悔了吧!爷爷常说,人千万不能踩错一步路,否则一步错、步步错,寇夕焄在段郁敏身上印证老祖宗的智慧。
寇夕焄向段郁敏栘近几分,想看清她的表情,不过是一个微小举动,却有人紧密注意。台下暗涛汹涌,雌性同胞引颈观察寇夕焄的下一步动作。
段郁敏的落难让夕焄很快乐,悄悄地,两边嘴角上扬五十度,突然,台下众人同时倒吸一口气,声音大到在台上罚站的郁敏也听见了。
抬头,她接触到夕焄的笑脸,很自然的,她回报一个笑容,仅仅单纯的反射动作,不含任何意思,但看在一群少女的眼里——ㄎ一ㄤ!纯美的少女心,破裂成一地碎屑。
你看,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你看,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長情,你看,分明是君心已许,从此海角天涯随行……
怎么办?大家的寇夕焄将成为私人收藏品,以前人人有希望、个个没把握的情况,转变成人人没希望,个个剩绝望的伤感时局,怎么办?
说不定,往後他再不对每个走过的女同学微笑;说不定,送烹饪课的点心给他,他再不温柔接受。
从此,他的情歌钢琴只为段郁敏演奏;从此,他的微笑只对她绽放,她们只能收到他的冷笑……
不要啦!寇夕焄是大家的,他帅到不行的脸是大家的、他醉人的丰采是大家的,他高挺的身材也是大家的,绝不容许一个女人独占他的心、他的身体。
所以,段郁敏这种「回报微笑」的行为,白话文叫找死,文言文的说法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硬要闯。
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
准备选择哪种死法,是壮烈一点的马革裹尸,还是凄美一点的魂断天涯?建名综合高中都有!
在飞快的微笑之间,观察力很差的郁敏,只看见他有一双长腿,和高得需要仰望才能看见的脸庞。
事後你问她,寇夕焄帅不帅,她大概回答不出完整,因为她对他只有一个模糊印象——在这样的大热天里,他居然穿著学校的秋季薄外套,拉链还一路拉到脖子正上方。
他的身体恐怕不好,说不定是个药罐子,看到他,郁敏想起自己家里那个过敏超严重的小弟弟,心底升起同情。
医生说,要治好弟弟的过敏,只有一种方法——移民。
问题是,以她家的经济状况,恐怕只能从台中栘到台南,再远?没本事。
同样是一个微笑的三秒间,夕焄观察到的部分比郁敏多几十倍。
他发觉她长得很漂亮,比印象中更漂亮,她的眼睛又圆又大,骨碌碌灵活转动,完美的鼻形、小巧的红唇,这种五官易诱引得青春期少男蠢蠢欲动。
他没猜错的话,段郁敏是个少根筋的女孩,没有心机,不懂要手段,是部装了引擎却忘记安装煞车的笨车子,只会一味向前冲,忘记偶尔该停一停,看看周遭环境。
寇夕焄为什么这样猜测?因为他的父母领养一个小女孩,名叫曲曲,曲曲有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这种女孩很可爱,容易让人想呵护。
要不是段郁敏得罪他、要不是她不认错,他不介意和她当个短暂朋友,反正他念完这个学期就要回美国,有她来填补曲曲的位置也不错。
朝会结束,各班带队回到教室,照例,训导主任会走到郁敏身边向她晓以大义一番,可是,主任觉得自己的口水对她的行为,已失去矫正功用,所以他决定放弃,扬扬手叫郁敏自己离开。
获得大赦,郁敏缩缩脖子,说:「明天,我一定不迟到。」
「做得到才讲大话。」训导主任泼她一桶冷水,对这等「顽劣学生」,他不再心存指望。
「也对,想不迟到太困难,反正……反正站在下面开朝会要晒太阳,站在司令台上面反而舒服。」她很阿Q,换个角度想,世界更宽广。
她的话,身後的夕煮听见了,果然……她是个脑浆缺乏的女人。
几个大步,他抢到她面前,拦住她。
「道歉!」夕焄命令。
他决定给她最後一个机会,但是只有三十秒,聪明的话,好好把握,一句Sorry泯恩仇,往後他拿她当朋友看待。
「道歉?」郁敏听不懂,盯住他的长袖外套,不理解他是哪里不对劲。
搔搔短发,她一脸茫然地转身离去。
她居然不珍惜他亲手奉上的三十秒?!
很好!就算她再漂亮、就算她再像他家曲曲,他和她——梁、子、结、定、了!
第二章
照理来讲,七月半过了,孤魂野鬼早该回地府签到,怎有条漏网之魂在凹处飘荡?
仔细瞧,这条孤魂正是段郁敏。
上课时间,全校同学在教室集合,只有她独留在空无一人的操场游荡。
为什么?
她的书包不见了!
夸不夸张?读书读到书包不见,她怎不连脑袋一起扔啦?女人粗枝大叶已经不应该,她竟糊涂到连读书的家伙也会弄丢……
等等,先别吼骂她,错误并非出自郁敏,错是出在……一群不可数的醋女身上。
为什么用不可数?
因为没有人肯承认,自己对段郁敏和寇夕煮的「爱情」吃醋,看的出醋劲的,勉强拿来算算人头;至於那些看不出的,你要到哪里数?所以醋女是不可数的隐藏性敌人。
段郁敏和她们打仗,简直和滤过性变种病毒对抗一样辛苦。於是,到目前为止,她的战绩是——连战连败、连败连战。
好几次她想竖白旗投降,可她搞不清楚谁是敌人,她的白旗只能换成三道黑线贴在额头,继续应付这场一面倒的战斗局势。
战争从上星期开打。
起源是她被纠察队长诬赖迟到,接下来,一连串倒楣事便接踵而来围堵她——
她的文具不翼而飞,吓得她上个厕所,笔袋不离身;她的便当盒无故出走,然後奇异地在厕所里被寻获;更诡异的是,她的脚踏车莫名其妙被一条铁链锁在车库;为数不多的朋友纷纷走避,一看到她,像见了瘟疫……最後,她的书包居然不见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大笑,若这些蠢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会笑得更大声。
问题是……到底是为什么,她会在一夕之间成了活动箭靶?人人欲除之而後快。
郁敏俯首走在操场旁,一颗小石子成了她发泄的对象。
这堂是数学课,对数学老师而言,没有课本比旷课更严重,他宁可学生旷课,也不愿看见学生无心学习,不带课本就是无心上课的最佳证据,这便是造就段郁敏此刻在操场游荡的主因。
「如果我招惹到你,你就站出来呀!是英雄好汉就不要畏首畏尾,有什么不满,我们当面乔啊!」她仰头对天空大喊。
「背後整人是小人行为,是最卑劣、最龌龊、最下流的无耻手段,你这个暗地害人的垃圾家伙,给我站出来。」
段郁敏一句一句朝著高耸的椰子树喊叫,无奈,叫不尽一肚子火气。操场另一头,寇夕焄和同班同学蒋雅芹从校长室走出来。
他们刚刚代表学校参加全市中英文演讲比赛,捧回两个奖杯,送到校长室,听完校长一场二十分钟「为校争光」的演讲後,好不容易离开,没想到会撞上呈半疯狂状态的段郁敏。
「咦,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吗?」蒋雅芹推推寇夕焄问。
蒋雅芹是夕焄在台湾第一个通过ISO认证,值得交往的朋友,她的家世和自己相当,而且聪明反应又快,是个连跳两级的天才少女。
有人曾问蒋雅芹是怎么办到的?对蒋雅芹来说,这问题就像长颈鹿满怀讶异地问老虎,你怎能把一头羊吃进肚子里?
没有为什么,就是本能、天赋、适应环境的生存能力。不管怎样,雅芹是夕焄目前唯一谈得来的朋友。
夕煮不回答,只给她一个莫测高深的冷笑。
「我觉得她不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仇人。」蒋雅芹凭第六感说。
夕焄讶异,她感觉出他和段郁敏的真正关系?
「是吗?」夕煮问。
「应该是。」
「你以什么做推论?」
「首先,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交集。」
「我们在下课之後约会。」夕焄说。
「哦?那你们的演技真不赖,居然迎面碰上还能装出全然陌生,你们应该连袂角逐金像奖。」她给他们拍拍手,再放两串烟火。
「那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别人影响她的生活。」第二个谎言漏洞百出。
「那更说不通,既然要保护她,为什么还大张旗鼓,跑去告诉别人,你喜欢她?既然喜欢她,为什么由著女同学去散播『谣言』,说她热烈追求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任她被欺负得惨兮兮,你非但不出面,反而看好戏般,暗地观察她的反应?」
「你……」雅芹把他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叫他无从反驳。
「别骂我壁虎,没办法,我爷爷做徵信起家的,窥探是我血液中的流动因子,那么明显的事叫我假装不清楚,我装得很辛苦,说!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雅芹凑近他问。
「好吧!我承认,我和她之间是怨不是恩。」
夕煮说实话,雅芹的逼供能力属高段,他不想和她纠磨太久。突然问, 他想念起少一根筋的妹妹——曲曲,和聪明女人相处辛苦得多。
「什么怨值得你花精神恶整她?」
「她欠我一句对不起。」
「什么?就为一句对不起?!她对不起你什么?」
不会吧!夕煮怎么看都不像是复仇心重的人,怎会为一句对不起,让对方生不如死?
「她把污水喷上我的衣服。」
「就这样?!」雅芹无法相信。
「做错事本来就应该道歉。」冷冷的,他撂下一句话,往郁敏方向瞄过一眼,转身往教室方向走。
「做错事本来就应该道歉?」在夕煮的背後,雅芹吐吐舌头说:「他以为他是谁?捍卫正义的超时空战警啊?搞不懂那些女生怎么迷他迷成那样,明明是双面人嘛,说不定还有双重人格咧!」
雅芹不晓得,在校园里和她一样,无视於夕焄魅力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正在仰天长啸的段郁敏。
只不过郁敏不是因为看透夕煮的双重性情,而是她又穷又忙又累,实在没精力和一群女人讨论柏拉图式的幻想爱情,也没有财力戴上一副多层膜镜片,或者学钢琴。
「站出来!站出来!」
下一秒,郁敏精神病发,对著椰子树玩跆拳道。
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雅芹梢梢考虑三十秒钟後,往郁敏身边走去。
「你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听说,要是女人不再为难女人,而开始互相帮助的话,下一个世纪会是女人的天下。
为了即将到来的天下,雅芹决定对郁敏伸出援手。
「我的书包不见了。」想到这件悲惨事,郁敏好想哭。到底谁和她有仇?
「书包不见了?」
雅芹以为顶多是纠察队找她麻烦,几个同学将她圈在中心「好言劝告」,没想到连扔书包的小手段都要出来,看来,她恐怕要和夕焄保持安全距离,否则一个不小心,被误传就糟了。
「是啊!我去上厕所,一回到座位,书包、袋子,消失得一乾二净。」郁敏的怒气无处发泄。
「有没有去垃圾场找过?」
「垃圾场?」
「对啊!訓育组长曾在垃圾場發現書包。」
「有人那么恶劣吗?」郁敏急问。
大概有吧!她的便当盒不就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走,我陪你去找。」雅芹勾住郁敏的肩膀,往九点钟方向走。
果然,十分钟後,好心的雅芹和感激涕零的郁敏,带著劫後余生的书包,并肩走回操场。
「最近常有人找你麻烦?」
话题打开,雅芹是近来唯一肯开口跟她说话的校内人士。
「对!丢便当、扔文具,还有人把我架到厕所里面警告。」
想到这个,郁敏忍不住叹口气,香袋挂在脖子上了、符水也暍了,她不晓得自己怎还犯小人。
「警告你什么?」
「警告我不要当花痴。」花痴?冤枉啊!她不但讨厌花,还痛恨白痴。
「你知不知道,最近有传闻,说你是寇夕焄的女朋友?」
「什么?谁的女朋友?」
「寇夕焄。」
「那个人是谁?」她挖空脑袋也想不起来,自己认识个叫寇夕煮的家伙。
「你没听过寇夕焄?」雅芹讶异,有人和她一样不跟流行。
「他是当红的偶像明星吗?为什么我必须听过他?」
不会吧!居然有人无视於夕焄的魅力,看来在校园里,她并不孤单,至少有个段郁敏和自己一国,不拿他当偶像看待。
「他是女孩们心目中的钢琴王子。」雅芹试图解释她的恶运。
「那又怎样,我从不听古典钢琴,只听流行歌曲,何况我又不是追星族,才不浪费时间去看偶像录影。」
说她和明星有一腿?这些话可别让八卦记者听到,否则不用等那群恶犬来咬,她肯定被老爸拿扫把打断两条腿。
「他不是明星,他是学生,你和他传出恋情,自然有人不高兴。」
「这些谣言是谁传出来的?我去找他对质。」
开玩笑,她可是在老爸面前立誓,不超过二十五岁,绝不交异性朋友。
「這种事,你大概要去问问男主角。」
「我会去问清楚,不过,我要先回教室,今天轮到我抬便当,希望我的便当还健在。」
「如果你的便当不在,欢迎来找我,我很乐意和你分享便当。三年十五班,蒋雅芹,记住哦!」她迫不及待,想在他们俩之间兴风作浪。
「我记住了,谢谢你哦!」
挥挥手,郁敏率先离开。她决定了,从今天起,她要把雅芹当成最好的朋友,因为,只有这种在风雨中还肯肝胆相照的好人,才值得交往一生一世。
就这样,一个居心叵测、一个单纯迷糊;一个等著看好戏、一个拿真心相待,不晓得这样的两个人,会产生出什么样的友谊?
*******
今天是好日子,晴空朗朗,万里无云,郁敏特地挑了这么一天,准备前去和寇夕焄对质。
这两天,她搜集一些关於寇夕焄的资料,当她向男同学「请益」时,他们说的话竞如出一辙——「别假仙了,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男朋友?哈!她要真有这号男朋友,岂会让自己这么可怜?
反正到最後,她还是多少探听出一些有关寇夕焄的事情。
比方,他是从美国回来的华侨:比方,他们家的钱比校董家多;又比方,他有一双会弹琴的巧手、他帅到会让女人尖叫昏倒。
终於,她理解了寇夕焄在学校制造出来的疯狂效应,终於明了这个传闻的确会让自己成为箭靶。所以,她必须和这位寇先生深入谈谈。
於是,她找上在非常时期,唯一跟她说话的朋友——蒋雅芹。
看到郁敏,雅芹像老鼠见到起司,眼睛瞬地发亮。再听见郁敏的来意,她的口水登时如江涛滚滚而下。
有好戏看了、有好戏看了!欲购票者请赶快排队,以免向隅。
拉起郁敏,雅芹往外冲,这个时候……嗯,他会在那里。
他告诉过雅芹,学校後山的山坡地很像他美国学校校园一景,只不过那里比这里大得多。
「你确定那些传言,是寇夕焄散播出去的?」郁敏再问雅芹一次,同样的问题她至少问过十次以上了。
「要不是他亲口证实,怎会传得如火如荼?」挑拨离间是雅芹拿手的事。
「他为什么要传播不实谣言?」
「也许……他真的喜欢你,希望藉由谣传引起你的注意。」雅芹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也不差。
想想,一句对不起,牵扯出一对男女爱情……够不够浪漫?够不够言情?
「喜欢他的女生不少,他没道理看上我!」她妄自菲薄。
想想自己不算傲人的身材,加上不灵光的脑袋,她的条件实在不够好到足以引起别人的兴趣,寇夕焄哪里有问题?
「爱情很难讲的。」雅芹耸耸肩,停下脚步,指向正前方。「他就是寇夕焄,你去找他谈吧!」
她一面推郁敏,一面往前走,走到离夕焄三公尺处停下来,打算旁听这场「对质」听证会。
郁敏盯著寇夕焄的侧影——他很高,身材瘦削,穿著秋季薄外套,拉链直拉到脖子正上方,是不是很怪?在这么严热的夏季午後,他居然穿著外套?可能他的身体真的很差。
郁敏绕到他正前面,他高得不像话,仰头和他对话,最委屈的是颈椎。
可是和人谈话,不看对方眼睛是件不礼貌的事情,国民生活礼仪从小学到大,她执行得很透彻。
抬头再抬头,虽然国民生活礼仪她背得很熟,却也不免在心底偷偷埋怨——长这么高干嘛?美国牛奶钙质多啊!
终於,她接触到他的眼睛。
什么?一副墨镜?在学校里面戴墨镜,他和李炳辉有相同毛病吗?所以他看不见她胸部扁平、所以他不认得她是学校里面赫赫有名的迟到大王?
是了,一定是这样,否则他不会无的放矢。
这么一想,郁敏迅速地原谅了他。
深吸气,她在脑中拟话稿。她不但要把话说清楚,还要以不伤他自尊心为原则,该怎么开口好呢?
头脑不灵活的女人,多花点时间思考,理所当然。
她杵在他面前,久久不发一语,夕焄不免开始猜测她的来意。
她终於要向他说对不起?望望躲在後头的雅芹,是她告诉她的吧!不然神经线大条的段郁敏,恐怕不会主动来道歉。
多事!他在心底暗道。
「请问,你是寇夕焄吗?」郁敏问得小心翼翼,生恐伤了他「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人家说有身体伤残的人,多半敏感。
她居然不认识他?!
几次比赛,他的知名度小自全校师生、校长,大到教育部长和别校老师,都耳有所闻,他还打算回美国之前,搬个台湾总统奖回去,而她居然「敢」不认识他?
脸皮抖两下,他生气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到谣言,说我们是男女朋友?有位不具名人士说,谣言是由你传出来的。」雅芹是她的好朋友,她绝不能把她供出来。
不具名人士?不就是她身後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吗?眉挑挑,他低头看段郁敏。
她更漂亮了,红红双颊,欲言又止的羞涩表情……第一次,他想亲吻女人的欲望强烈。
「……其实你大可以对自己有信心,虽然你的眼睛不方便,但学校有很多女孩子为你著迷……」
夕焄的注意力在她张张合合的红唇上,亲她、不亲……欲望和理智在心底交战。
回过神时,他只听见後面几句。眼睛不方便?视力一点五叫不方便?莫非台湾的标准和美国不同?
「……请你行行好,去告诉别人,我们两个一点都不认识,更别说是男女朋友,当然,我不是因为你眼盲就轻视你、嫌弃你,不想当你的女朋友,而是我家的家规很严,不准我交男朋友,再加上……」
他又听不清楚她的话了,只隐约理解她的话意——她被修理,因为他;她被同学暗整因为他,她要请他出面澄清谣言。
澄清谣言?行,可她始终欠他一句对不起,他在等著。
「为什么不说话?我伤了你吗?对不起,你一定是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害我被人恶整,也不是说你必须为我的倒楣负责任,我只是希望你出面告诉别人,我们连认识都不曾,你也可以告诉别人,我们是直到今天才见面……」她急急安慰他的伤心。
他又恍神,瞳孔里只有她晶亮得近乎剔透的眼睛、只有她白皙匀嫩的脸颊、只有她红得教人垂涎的……双唇……
心动心动又心动,心动加上行动,下一秒,他将她拉向自己,压住她的後脑勺,吻落下……
三十秒,或者更久,反正是在他尝够了她的甜蜜之後,终於放手。
「你、你、你……」她话不清晰。
很显然,这个冲动意外,不仅吓傻了郁敏,也震讶了夕焄自己。他退後了两步,转身离开。
「等等、你等等!」郁敏冲向前,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帮我澄清谣言吗?」
「不!」他的回答简明扼要。
为什么不?因为她欠他一句对不起,或者……或者有更多理不清的心情?糟!他又想吻她了。
就这样,他离她而去,留她在山坡,傻傻地为刚刚的事情,震惊……他不是看不见吗?为什么不用拐杖或导盲犬还跑得那么快?
雅芹走近,她摇摇头,淡淡哀悼:「你死定了!」
「請问……他不是瞎子吗?」
她的问题让雅芹僵了两秒钟,然後大笑、笑到不能抑制,等身子能挺直,仍然送给她那句老话——你死定了。
*******
情况不像雅芹想得那么悲观。
郁敏没有死得很惨,只不过,自从那次「对质」後,她明白自己没本事防堵暗箭,唯一能做的,只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时时把保密防谍的口号挂在心上和嘴边。
比方,她不再把脚踏车摆进车库,而是借放在附近活动中心,再绕一段小巷弄走路上学、她提早十五分钟到校、她的书包文具时时不离手,而她的午餐嘛……自然由好朋友蒋雅芹供应罗!反正雅芹家很凯,多一张嘴巴,吃不垮啦!
至於被请到隐密处警告的事,让她学习到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她一下课,就往雅芹和夕焄班上冲,唯恐速度太慢,被人半途拦截。然後,死求活求,用尽所有谄媚言词,恳求他们陪自己走到单车停放处,结束危险校园一日游。
不过,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即便是安全之处,也不能松懈警戒。
因为装瞎子骗取她同情心的寇夕焄,视力居然比她还好,只是为了「不明原因」,老爱扮熊猫。後来,她又发现最近学校熊猫不少只,才明白这叫时尚流行。
雅芹说他喜欢她,郁敏觉得他的表现不太像喜欢。
找话题和他聊天,他却一句话都不说,冷冷酷酷的态度彷佛她欠他很多,可是对其他女生态度却比对她要好太多了。
雅芹说他有双重人格,显然没错。
可是,她会因为夕焄有双重人格,就拒绝他的保护吗?
不,她不笨,落单那回,她被一群女生架到厕所,利诱不成,居然拿刀恐吓,幸好夕焄及时出现。
从那次起,她了解何谓感恩不尽、愿以身相许,所以只要老师嘴里一喊「下课」,她便在三十秒内赶到夕焄教室门口报到。
但,令她不解的是,自此之後,寇夕焄便时常趁人不备,将她拉进小巷,在她脸上、唇上吻个够本!
几次,她气嘟嘟地问他,为什么强吻她?
他总冷冷回答:「我需要练习对象。」
他居然在她身上练习接吻技巧,以便去追求别的女人?这种男人是不是该下十八层地狱?!
但,不能否认的是……他的接吻技巧的确一天比一天精进,进步到她这个被实习对象心生向往,开始希望哪一天会弄假成真。
不论如何,一个学期结束,不管平不平安、顺不顺利,他们的相处模式确定,就算和他一起很麻烦,郁敏却养成了习惯。
找碴人士逐渐消失,原因是寇夕焄没有因为郁敏的存在,改变对众人的态度,他一样温文儒雅、一样为大家演奏情歌,也一样对所有人温柔。
这天是学期最後一日,雅芹却仍有补习,因为高三了嘛!上台大是她的唯一目标。
通常没有补习的时候,她会和夕焄陪郁敏走到停车处,但有补习时,他们就在校门口分手。
所以,今天只有他们两个同行。
偷偷地,郁敏望向他常把她拖进去「非礼」的小巷子。
「你在期待我吻你?」夕焄浮起一抹不被察觉的笑意。
可恶,有人这样子问话的吗?不给淑女留台阶下的坏男人最可恶了!她不懂,为什么学校女生迷他迷到这等地步?
「我没有。」开玩笑,就算有也要矢口否认。
「是吗?」突然,他转身面向她,站定,让她不得不跟著他的脚步停止前进。
「你要做什么?」她的手在胸前打叉叉。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寇夕焄半眯眼睛,她猜,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又要掐上她的颊,因为她被捏得很有经验了。
可是,这回她没猜准,他的大掌迟疑了一下,最後落在她的发梢,亲昵地撮揉,无限宠爱。
他肯定是弄错对象。
「你……」
她欲言又止,怔怔看著他脸上的深褐色镜片,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从未见过他没戴眼镜的样子。
「我明天要回美国了。」
他要回美国?怎么可以!她才刚刚习惯他制造的困扰、她才刚刚说服自己成为他的练习对象,她才刚刚对他有一点点幻想啊!他怎么就要回美国了?!
「不要!」这是命令句,虽然她没有资格下命令。
「我必须回去,我的家人都在那里。」
他的口气意外的温柔,难怪老师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呸呸呸,他又不是要搭上九一一死亡班机,哪里来的其言也善?他只不过是要去美国啊……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情像参加丧礼,重重、沉沉、酸酸、涩涩……想装出一丝笑容,比考全校第一还困难。
她应该落落大方地说:「几点的班机啊?我去送你。」
问题是,这种场面话,她连一句都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盯住他看、怔怔望住他的眼睛、怔怔怀疑自己的心脏出现毛病。
「我离开後,雅芹答应会好好照顾你。」
他的口气像在交代遗言,沉重的心情加了百分之三十的醋酸,开始酝酿、拨酵,并制造出一波波关不住的泪水。
「以後,你的脚踏车可以放在学校,不会再有人为难你,一个女孩子,不要走这种僻静巷道。」
「再认真一点,你没有我想像中那么笨,考閒国立大学不会有问题。」
他这是鼓励还是讽刺?不管是哪一种,她都没有心情去思考他说的话。
一心一意、矢勤矢勇,她只想哭,哭得越大声越好,不理会别人有没有听到。
「有问题的话,去找雅芹,她有我的联络方式。」
他果然对雅芹比对她好,什么事都交代雅芹,不告诉她,他和雅芹是知心好朋友,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在临别之际,她计较起自己在他心中所占的比例。
是啦!她统统知道,他在她身上练习接吻,是为了回去追求心仪的女孩!雅芹告诉过她,他喜欢的女孩和她一样没神经,所以他才拿她当实验对象吧!
她很久之前就学会对这件事不吃醋,哪里知道,她在临分手这刻,压制不住那种酸酸的感觉;哪里知道,她就是不爽那个女人态意享受,她好不容意磨练出来的技术。
突然,她抱住他的腰,狠狠地把头埋进他胸前。
「我会忘记你,一定一定;我再也不要记起你,一定一定;我会用最快的时间让你在我的生命里消失,一定一定;我的生活再也不要受你影响,一定一定……」
她记不得自己说了几个一定一定,她只知道,她一定一定会伤心好久,直到心中的伤口结出厚厚重重的痂,才能覆盖住这个坏男生的影子。
泪流满面,她哭得精采绝伦……几千几万句留他的话,在她心里盘旋,却没说出口……
他不动、不说话,只是拥住她,心情翻涌,却不太理解这种情绪称之為爱情。
第三章
再度踏上这块久违土地,寇夕焄不禁深吸了口气。
十年了,期间,他有许多次冲动地想回来,只不过一波一波的忙碌,阻止他的想法。
他忙著扩大家族事业版图、忙著赚进更多更多利益、忙著和官方建立关系、忙著让事业扬名全球……
终於,他办到了,他将事业推向顶端;终於,他费心培训的小弟夕勤能独当一面:终於,他能够放下一切,为自己争取一个半月的休假。
为这次假期,他的私人秘书替他规画了十几条旅游路线,可是他一条都不选,他只想回台湾,安安静静地陪爷爷奶奶。
他的私人助理和秘书将行李推上来接机的轿车里,他挽著曲曲出关,没想到竟有一群媒体记者守住出关口,他一走上前,便将他团团包围。
「史考特先生,请问你计画什么时候推出第二部作品?」叫他史考特?
他懂了,冷冷的眉竖成两道相接横线,碧绿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耐,又是那只广告片惹的祸!
六个月前,企画组企图说服他加入一个金控产品的行销广告,他连想都没想就否决这个提案,没想到事情传出去,爸妈、夕勤跟曲曲都一起加入劝说行列,而最後说动他的人,是远在台湾的爷爷奶奶。
他们说,能在电视上看到孙子,一定能稍解他们的思念之苦。
於是,他拍下广告。
没料到,一个小小广告竟让他红遍大街小巷,向来低调的他因此成了狗仔队的追逐对象。
报纸上每隔几天就会出现他的消息,虽然这些消息不见得正确,但仍然吸引无数人阅读。
果然,那一季产品让公司赚进将近两亿美元的净利,所以新一季产品出炉时,企画组又把脑筋动到他身上,这回他不考虑,直接将提案打了回票。
他本想,不过是一支小广告,不久观众就会遗忘,哪里知道,甫下飞机,竟又因这支广告而让一堆媒体记者包围。
「請问,你接下来打算和哪一家经纪公司合作?」
「听说很多经纪公司找你洽谈合作事宜,都被挡在门外,你是不是无心往演艺圈发展?」
「请问,这次到台湾,你有特别的工作计画吗?」
「请问跟你同行的小姐是你的什么人?」
夕焄半句话不说,用宽宽的肩膀替曲曲排开人墙,往机场外面走去。
「小姐、小姐,请问你是史考特先生的女朋友吗?」
这位记者的问题很对味,曲曲对著摄影机嫣然一笑,甜甜说:「对啊!」
夕煮没有阻止她,由著她去说。
「請问你们交往多久了?」
她扳扳手指头,瞠著圆滚滚的大眼睛说:「哇,好久、好久了呢!」
「你们是青梅竹马吗?」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说的话,什么是青美猪马?」她的笑容很可爱,一下子就掳获记者先生、小姐们的心。
「你们从小就认识吗?」
「对啊!」曲曲猛点头,几乎从一相识,她就决定要嫁给夕煮哥哥。
好不容易,他们杀出机场大厅,秘书和随行人员连忙过来帮忙,将夕焄和曲曲接到车上。
司机发动车子前,几个记者又凑到车窗前问:「請问你们有结婚计画吗?」
「当然有!」曲曲说完,向他们挥手再见。
车窗摇上,她松口气,满面笑容说:「我喜欢台湾,台湾人好热情哦!夕煮哥,我终於了解为什么你一直想回到台湾。」
「以後不要跟记者乱说话,他们会当真的。」
「我是说真的呀!我要嫁给你。」她认真。
「累不累?」他没正面回答,伸手拨开她额上乱发。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专宠曲曲的?之前,他对她不坏,但从不是这样子毫无节制的宠溺,只要是曲曲想要,他就费尽心机替她拿到手,这种宠……是了,是他在台湾念过半年书,回美国之後的事情。
下意识,他拿她当作另外一个缺乏心机的女人宠——那个误当他是盲胞的粗线条女孩。
几年下来,他习惯在曲曲身上寻找她的感觉、习惯在曲曲的声音里回忆她的憨直,他的习惯造就曲曲的错认,但他从不对这点多加解释。
忍不住地,他莞尔,为了想像中的女孩。
「夕煮哥哥,你笑了,是为了我吗?我老觉得你常常看著我却想著别人。」
曲曲贴靠在他手臂上。虽然她有点迷糊,不过,对於爱情,女人总是有那么一条纤细神经。
他没回话,收拾笑意,把头转向窗外。
初回美国那半年,他的E—mail里面常常出现她的名字。
只不过,自雅芹的口中,他晓得她连一次都没提及自己,彷佛他从空气中蒸发消失,或者他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当中。
她落实自己的承诺——忘记他,一定一定;再不记起他,一定一定;用最快的时间让他在她的生命里消失,一定一定:她的生活再不要受他影响,一定一定……
他将她说的一定一定背得滚瓜烂熟,也将她说一定一定时的泪流满面刻在脑海中。
後来她怎么了?雅芹不晓得,半年後雅芹考上台大,北上念书,假期回到母校高中时,发现她已搬家转学,自此,他彻底失去她的消息。
这次下定决心回台湾,多少带点期盼,期盼他们之间,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
「为什么是我!」
郁敏柳眉横竖,小小的手掌差一点点拍向老编的桌上。幸好是最後的这「一点点」,让她保留住得来不易的饭碗。
「跑影剧新闻有什么不好?多少记者都想跑,你在抗议什么?」
「那是菜鸟记者的工作,好歹四年下来,我也变成资深记者了,你不能再派我去追逐偶像明星。」
「郁敏,你实在很不聪明,让你去跑影剧版是为了你好,你长这么漂亮,一不小心被经纪人发掘,成了当红明星,到时,我们同事还要请你多关照。」
老编的话敷衍得很过分,有哪个当红明星是因为采访影剧新闻而被发现的?!
「我想跑财经嘛!我越跑越顺了,虽然表现还不够好,但再过一段时间,我保证一定有让你开心的成绩。」
「好啊!等你拿到鼎鑫总裁的专访,我马上花钱请八人大轿,拾你回财经版上班。」
这下子,他的敷衍简直可以用明目张胆来形容了。
「鼎鑫?台湾有这个企业集团吗?我怎不知道。」
跑财经新闻三个月,郁敏从没听过这家公司,难道是未上市公司?可如果是未上市公司的话,要采访它的总裁有何困难?
「你不知道鼎鑫,也跟人家跑财经?这三个月你未免混得太凶了!鼎鑫公司总部在美国纽约,子公司遍布全球三十个国家,总裁是华裔混血,这几年企业评比进入全美前五名,有人说他是传奇或奇迹。」
「鼎鑫在台湾有子公司吗?」
「当然没有,这几年台湾的投资环境并不理想,哪个商人会做赔本生意?」老编瞄她一眼。
「既然台湾没有子公司,鼎鑫的总裁根本不会到台湾来,我怎么采访他?」
「说不定他会到台湾来度假。」
「到台湾度假?你以为台湾跟巴黎、温哥华,还是雪梨、墨尔本齐名吗?谁会到台湾来观光度假。」
郁敏吐了口长气,她又不是汤姆克鲁斯,干嘛派她去演不可能的任务?
「你不知道台湾叫做福尔摩莎吗?再不,你可以买张来回机票,去美国作专访啊!只不过,听说这位年轻总裁神龙见首不见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一家报章杂志能访问得到他。」
老编拿起最新一期的写真集,凉凉窝到椅背去。
「别人做不到的事,我不见得就做不到。」
她没说错,何况她有两样宝贝支持她——憨胆和粗神经,也只有她这种脸皮超厚的女人,才不怕被拒绝在外。
「老编,我去美国机票可不可以申请公费?」她皮皮问。
「你说呢?」老编眉眼不拾,冷冷反问她。
「大概不行。」
「知道就好,下去准备准备,接田宜芬的工作。」
哦!原来是她。之前田宜芬就一心三思想取代她跑财经,她想,大概田宜芬昨天和老编的饭局起了作用,她才会在一上班就立刻被调差。
投诉无门,这就是小老百姓的悲哀,难怪人人要做官。
走出老编办公室,她闷闷坐回自己的办公椅,才三个月,还没坐热呢!又要窝回老位置,真不甘愿!
「你才开始整理东西啊?看我动作多快,都弄好了呢!」
田宜芬的高跟鞋声从老远处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郁敏胡乱把东西扫进纸箱,不想和她打照面。
「你之前是和小方合作的吧!恭喜你,老朋友再次合作,一定会相处得很愉快。」
她暧昧的朝郁敏眨眨眼睛,全公司都知道小方很哈段郁敏,只有郁敏一个人迷迷糊糊。
「我和谁相处都会很愉快。」随口回顶一句,郁敏气嘟嘟地套上桌子下的拖鞋,拎起高跟鞋,离开办公室。
「尤其和小方是不是?」田宜芬再补上一句。
「你不会得意太久的,等我专访到鼎鑫总裁,老编会用八人大轿把我请回财经版。」郁敏头拾得高高的,不让挫败表现得太明显。
「鼎鑫总裁?!下辈子吧!」
「是吗?说不定很快呢!希望你把握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短暂时间,尽快找到金龟婿。」
很久以前,田宜芬便放话要跑财经,好和那些大企业家建立良好关系,以便为未来嫁入豪门铺路。
「谢谢你的祝福,我也祝你和小方长长久久,琴瑟合鸣。」
她没听懂田宜芬的弦外之音,气鼓鼓地以为她诅咒自己留在影剧组长长久久,气得一蹬脚,往旧时办公室走去。
「别生气了,你那么有能力,老编一定很快就把你调回去的。」
小方端来一杯她暍惯的咖啡,放到她桌上。其实,她调回来,最开心的人莫过於他了。
「是吗?」她一古脑儿把箱子里的东西全倒出来,再一样一样粗暴的扫进抽屉里。
「别生气了,我们来研究研究这位偶像明星。」
小方将史考特的照片放在她桌面,只要进入工作,再大的火气郁敏都会暂且收拾。
「他是目前最红的?」接手照片,郁敏发问。「是混血儿,还是戴绿色隐形眼镜呀?」
他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身材高壮,仿佛一只手就能把人扔进垃圾堆。
「我不知道,他从不回答记者任何问题,大家对他很好奇,可是没有人查得出他的身世背景。」
「什么都不让人家知道,他当什么演艺人员?」
「他的确不像,事实上,他只替鼎鑫金控拍过一支广告,就莫名其妙的红透半边天,很多经纪人想找他签约,但他都拒绝了。」
又是鼎鑫?那个鼎鑫到底有多伟大?连个小小的广告明星也要装神秘,难不成鼎鑫是个杀手团体?
「他既无心当明星,我们干嘛去采访他?」对这种拿乔的明星,郁敏兴趣缺缺。
「问题是他红啊!自从广告推出後,他红遍大街小巷,女人从六岁到六十岁都迷他,你说我们有什么能力阻止?许多狗仔队跟拍他,拍不到什么东西,倒是发现一些很奇怪的地方。」
那么有女性魅力?
曾经,她也认识过一个像史考特的男人,全校师生对他的狂爱,让人无从理解,到最後她也顺应时势,对他疯狂,哪里晓得……
为了明哲保身、为了减少伤心频率,她再也不允许自己对男人疯狂。
「说说看,哪些地方奇怪?」
「好比一年四季,他都穿著高领衫,不管天气再热都是。」小方举例。
「人家喜欢穿高领衫不行吗?」
「他的这个习惯引起了不少猜测,有人说他曾经遭到烧烫伤,全身都穿著紧身衣;有人说,他为爱纹身,情人离开後,他便守著爱的标记。」
「想像力过度膨胀。」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观众的好奇心趋使媒体去解答,就我所知,许多媒体都已经开始准备行动了。」
「我们也要吗?」
「对,之前田小姐查出他在台湾的落脚处,地点在中部,我们应该找个时间去拜访。」
「拜访?他恨死媒体,你认为他会准备下午茶等我们登门吗?」郁敏嗤地一声。
「不能明访只好暗察,再不……当爬墙虎罗。」小方说。
他把好不容易跟踪得来的地址交给郁敏。
「我还装针孔拍下他的裸照当证据咧!」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气氛重新轻松,发火不超过三分钟的段郁敏,认认分分接手该做的工作。
「去你的,你有没有那支广告的资料?」
「我把它放在你的电脑里面,打开就看得到了。」
「谢啦!」
郁敏打开电脑,等待那位让全世界女人疯狂的史考特。
影片打开没多久,一个坐在山顶弹琴的男人吸引她的注意。
天!要不是他的背太宽、要不是他的胸膛太广阔、要不是他起码大了「他」三号,她会以为他是记忆中那个瘦削斯文、有双重性格的男人。
郁敏努力想看清他的正面,可是镜头拉得太远。
接下来,他置身在一家古董乐器行里,古色古香的墙面上,挂了各式各样的乐器,他一下子拿起提琴拉几声,一下子吹吹长笛,正犹豫不知道要买下哪一个时,信用卡出现,替他买下了古董乐器店。
背景拉开,一个在音乐中起舞的男人吸引所有人注意。
难怪史考待会红,他比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帅上几十倍,一个才气洋溢、五官俊美的男人,谁会不受吸引?
恍恍惚惚地……她的记忆回到那年夏天,回到他对她说再见的那个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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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高级住宅街,郁敏心情愉悦。
当送报生的日子里,这段路程总带给她淡淡的幸福感,那是另一种生活层次,一种和她生活环境回异的生活方式。
将车停在树荫下,她抱起简单的资料夹,里面全是關於史考特的报导,那是田宜芬留给她的,虽然她很讨人厌,但不可否认,她的敬业程度不得不让人竖起大拇指。
这两天她将史考特的所有报导读过一次,就像小方说的,他很神秘,而且,的确时时刻刻都穿著高领衣。除此之外,有关他的生活,就像美国太空总署对於外星人的态度,连一分讯息都不肯外泄。
午後,风从树梢带来阵阵沁凉,在这里,连风也显得高级。
郁敏还记得搬家前的那个下午,她特地从家里踩著老爷单车,飘风战警似的飙到这里,指天指地发誓:「等我爸爸赚到很多钱,我会回来买下这里。」
当时她的父亲和人合夥开立一间清洁公司,全家对未来充满信心,於是举家搬迁到台北。整整两年时间,郁敏是公司的基本员工,一到下课或假日,袖子卷起来,她开始作著发财梦。
几年过去,她慢慢了解,爸的清洁公司只能带来一家温饱,她想买下高级社区,大概只能学学田宜芬,勤跑财经,诱惑豪门新贵。
缓步向前行,她不晓得史考特为何选择在这里居住,大部分的知名艺人都会住在台北,能住得起这里,未必住不起阳明山的高级别墅区。
算了,别花精神去研究史考特为什么选择这里,有空的话,倒不如想想怎么挖掘出他的秘密,比较有意义。
不过,她肯定,处理完这条新闻,她要顺便回母校,拜访老罚她站的训导主任和久违的司令台。
一抬眼,郁敏的视线接触到一对穿著旗袍的老奶奶和老爷爷,在她前方十步处缓缓并肩前行,他们手牵著手,彼此依靠。
自树梢问洒落的点点金黄映在他们身上,那种感觉很温馨。少年携手老来伴,两人一起走过人生中多少辉煌,直到迟暮,仍能这样子并肩,难怪人们对於鸳鸯比神仙多了几分欣羡。
老爷爷将拐杖交给老奶奶,松开她的手,坚持自己走;老奶奶一手拿著拐杖、一手护在他後腰,随时准备支撑他。
才走了两步,老爷爷跌倒在地,老奶奶毕竟舆丈夫身材相差悬殊,撐不住他,反而和丈夫一起跌倒。
「要不要紧?」郁敏冲上前,蹲在他们身侧。
「应该是不要紧。不过要等我休息一下,才有力气扶你起来。」老奶奶前一句话对郁敏说,後一句话则是转头对丈夫说,言词中并无责备,只有诸多包容。
「还是不行,它再不认真学走路,恐怕我要撤换复健师了。」老爷爷微微喘著,没忘记用轻松态度安慰妻子。
「你别叫程小姐辞职,我答应给她终生俸,我可养不起第二个退休总统。」
郁敏被他们的对话惹笑了。明明就是跌倒,在正常状态下会让两个人面红耳赤的尴尬,他们却把场景弄得逗趣温馨。
「先别考虑终生俸的问题,我帮你们移个方向,靠在树干上休息一下,比较舒服。」
说著,郁敏动手,老奶奶也来帮忙,她们将老爷爷栘到树干旁靠著。
「小姐住在附近吗?我没见过你。」老爷爷问。
「不是!我来拜访人。」
「你是推销员吗?」老奶奶问。
「不是,我在报社当记者。」
「那就好,上次那个推销健康食品的小姐,把老李气死了,他讲『別说健康,不少掉半条命就不错了。』」老爷爷笑说。
「我也害怕推销员,上次跟我同学买了三万多块钱的内衣,害我连穷上两个月。」郁敏附和。
「没错,他们的口才好得不得了,老是谈分享、感恩、爱什么的。说什么感谢上帝把东西分享给他们,他也要以感恩的心把好东西分享给我们。真正的爱不是用嘴巴说的,也不是买那一大堆好像很有用、却不见得有用的东西,就学得了爱和分享。」说起推销员,老爷爷有一肚子意见。
「没错!换作你们去谈爱,才更能说服人心。」
「小姐,你想不想到我们家工作?」老奶奶突然道。
「我?我不太会做家事。」
「放心啦,家事有李嫂、张妈、赵妈会处理。」
「我也不会照顾庭院。」
「庭院是张伯和李叔的工作,你不能抢他们的工作。」
「我不会帮人做复健。」
「我不是说过要给程小姐终生俸,怎么会要你去取替她?」
「那……我要做什么?」
「就……就帮我们住掉一个房间,让我们家里热闹一些,有空的话,我们两个老人聊聊天,我给你月薪五万块,可以领终生俸,条件不错吧!」老爷爷诱以重利。
花五万块请人去当大小姐?好工作!「很诱人的提议,可惜我的工作在台北,很抱歉罗!」郁敏笑笑。
「你要不要先到我们家看看,再作决定,我们的房子住起来蛮舒服的。」老奶奶说。
「我一定要到你们家,我得帮你送爷爷回去。老爷爷,你休息够了吗?」
「够了!你扶我站起来。」
就这样,郁敏陪著老奶奶、老爷爷走回家。
这条街道,她来来回回几百次了,从没见识过里面的富丽堂皇,这次真正踏进来,她有种恍若置身外国乡间的感觉。
维多利亚式的建筑、复古的装潢,她差点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踩错时空,走进童话世界。
走到离大门十公尺处,先进的视讯设备,通知了门房,赵伯首先迎上前,接著是领终生俸的程小姐、管庭院的张伯、李叔……然後,一进门,笑嘻嘻的李嫂立刻送上来三杯冰镇莲子汤。
「老爷,你又偷偷练走路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要有点耐心,再过两个月,我一定让你放掉拐杖走路。」
説話的是程小姐,三十幾歲人。她的埋怨,聽得一屋人忍不住想笑。
「好啦、好啦,以後不练了,我有小客人,给我留点面子。」
他们的相处模式不像员工和雇主,倒像一家子。
「哦,我还有事,先走了。」郁敏说。
既然老爷爷有一大群人照顾,她也可以放心离开。
「等等,你还没去看你的房间。」老爷爷想霸王硬留人。
「不了,这个工作我没办法做。」郁敏婉拒。
「你嫌工作太繁重吗?不然,工作内容可以改一下,改成……你心情好的时候,再陪我们说话。」老爷爷再退让一步。
「不,我台北还有工作,下次好不好?下次我到台中,一定来拜访你们。」郁敏连连後退,老爷爷和老奶奶的热情让她难以消受。
「我们那么老了,说不定你下次来,我们就不在了。」
哇塞,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不会、不会,你们的身体很硬朗,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郁敏连连後退,连连挥手,只想赶快摆脱热情夫妇。
她没注意到,一屋子的员工脸色转变,更没想到,她转身会撞上一堵厚墙——哦不!是一个人。
「对不起。」她反射性地说。
第四章
「对不起。」
当四目相对时,夕焄认出了她。
很好,积欠多年的对不起,她在再次见面的第一时间还清。
「你是、你是……」
郁敏结结巴巴,心里出现一排粗斜标楷体字幕——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是?」
他的眉弯弯、眼弯弯,没有笑出声,笑意却挂得明明白白。
她想起他了?虽然她曾经说过许多的一定一定,可是他的身影始终存在於她的潜意识里。
赵伯、赵妈、李嫂、张妈、程小姐……一堆子人全傻眼,哦,原来大少爷颜面神经没有受损、原来他的情绪属於正常人、原来他也有表达喜悦的能力,当然,这种情况下,你不能用「恍然大悟」来形容他们的表情,用「不敢置信」比较合宜。
「你就是……」
这下子郁敏反而犹豫了,不晓得该不该假装不认识他,然後在一个「偶然」、「不经意」的粗鲁动作里,掀下他的高领衣,看看里面到底是爱情刺青还是火焰纹身标记。
「对,我就是。」
他出现不耐烦表情,笑意隐去,他认为郁敏记起自己,却忘记他的名字,这给他的打击不轻,因为,她的名字他始终挂在脑海里。
抓住她的手臂,他恨不得把她的脑浆挤出来,在裏面翻翻挑挑,看看有没有一个「寇夕焄」的排列组合。
他在喘气、他在不耐烦了,他下一秒就要把她扔进太平洋喂大白鲨。
那她该招出自己是记者吗?听说他对记者态度不好。
这时候,她唯一庆幸的是,目前他们身处台中,台中临台湾海峡,不是太平洋,在搭车往太平洋途中,她还有少许时间,劝他改变主意。
摇头再摇头,郁敏想把自己摇清醒,在生命攸关当口,她居然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我虽然认识你,可是我对你没有企图哦!我只是好心,送老爷爷和老奶奶回家,看在我日行一善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放我一马?」她先求饶。
「阿焄,不能放她,我们想要留她在我们家工作。」
眼看郁敏快逃掉,幸好有一尊好大的孙子挡在门口,老爷爷马上请求孙子帮忙。
「工作?」夕焘皱起眉心。她来他们家应徵工作?
「对啦,阿焄,我们喜欢跟她聊天,我们好久没碰过这么聊得来的年轻人,你快跟她讲讲道理,虽然我们家不是很大的经营团体,可是我们有终生俸、有很多她想都想不到的福利,叫她住到我们家啦!」爷爷急道。
「老爷爷,不要勉强我,我有别的工作,你这里工作轻松、待遇好,只要一登报,就会有人在你们家门口大排长龙,到时你想和谁聊天就和谁聊。」
郁敏推半天,怎么也推不动夕煮粗粗的手臂,她懊恼极了,这算不算好心没好报?
夕焄看看爷爷奶奶,再将郁敏的话组织起来,事情有了一个大概轮廓。
「唉呀!你在报社当记者一个月才多少钱?东奔西跑,皮肤都晒黑了,听奶奶的话,女孩子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其他都不重要。」奶奶苦口婆心劝她。
天啊!老奶奶将她千瞒万瞒的事情给泄露出来了,这下子,她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你在当记者?」一颗颗冰珠从他嘴里吐出来。
果然,他的脸色在短短三秒钟内,冻出一层寒霜,地球的冰河时期再度来临,郁敏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是幸存下来的物种。
「我……我……可以否认吗?」她小小声问。
「可以,只要你有恰当的理由。」他的声音进入冰原,结出凛冽调号。
「我……我的理由是……」
缺钱算不算是一个好理由?若这个理由能说服他,她可以立即红眼眶、滚两滴泪水,编出一个身世凄凉,世态炎凉,时局逼得她不得不到报社当记者的精采绝伦孤女苦情剧,来说动他的拳头别对她逞凶。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他恐吓她。
事情走到这里,郁敏猜测,这是最坏的情况了。可惜,不是,最坏的还在後面。
和赵妈、赵伯儿子出去逛街的曲曲回来,人未到、笑先传。
她连声大喊:「李嫂、李嫂,我渴死了……」
跨进大门,她的脚踩上郁敏掉在地上的「小小资料夹」。俯身捡起,她一脸歉意,走到夕焄身边。
「哦哦,夕焄哥……对不起,我踩到你的脸。」吐吐小舌头,她把资料夹连同印上鞋印的照片递到夕煮眼前。
他迅速接手、迅速变声、迅速压住郁敏的肩膀问:「你认识我吗?」
「认……认识啊!」到这个非常时刻还说谎,她若非笨蛋就是智障。
「你说,我是谁?」
「您是……史考特先生。」
她记取爸爸的训示——笑脸不遭恨,所以她恭敬地唤他一声先生,还特地用了「您」。
「再说一次!」
「呃……史先生?史公?史子?史……大爷……」
不会吧!史考特不是外国名字吗?郁敏越说越心虚,她想像自己站在地狱边缘,地壳稍梢变动,她就会掉进锺馗的怀抱。
「你喊我……」
她看见他牙關紧咬,脸颊肌肉变硬。
「这样好不好,你喜欢什么称呼,只要吩咐一声,我立刻照你要的方式称呼你。」她巴结兼狗腿。
答案一出,没得怀疑了,她果真「一定一定」让他消失在她的记忆里了。
早说过,他是该死的天秤座,他已经在天秤这端放了又浓又重的思念,就绝对不准、也不许她连回忆都不存!
「你死定了!」
咦?这声音、这句话……熟悉得让她觉得撞到鬼。
回头,她接触到门口那位显然已经站了许久的女性同胞。五秒,十五秒、三十秒……她尖叫一声,用尽全力甩开夕煮。
「是你、是你!蒋雅芹,你一点都没变,你怎会在这里?」她拉住门口的女人又叫又跳。
没错,那个女人是蒋雅芹,她现在是个业务经理,夕焄特别请她来帮忙找郁敏,没想到,有人迫不及待地自投罗网。
「很好,你连雅芹都认得。」他的脸更臭了,再多满庭香也没有用。
她的「一定」只限他一个人?提起郁敏後领,不在乎她的连声抗议,夕煮急著找处僻静地方审人。
*******
「对不起啦!下次我不会乱闯到你家,我知道你讨厌记者,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啊!」
出社会几年,她最大的长进是学会——人在屋檐下,不低头会撞成脑震荡。所以,再谄媚的话,她都说得出口。
夕焄望著她,十年前要她说一句对不起,她打死都不肯讲,现在倒是连声说得很顺口。他瞪住她,眼睛越瞪越大,从零点八公分瞪到一点五,再大一些,眼珠子将会从眼眶中滚出来。
「不要用这种眼神,嗯,那个……嗯,观察我……」她尽量选择不带恶意的字眼。
「可以,你再说一次,我是谁?」同样的问题,他一问再问。
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容忍度那么高,要是换成他的员工,他早叫她明天不要来上班了。
「你想当谁,我都尽全力配合,行不行?」
她低声下气到连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哪有人一定要别人说出他是谁,他丧失记忆了吗?
算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条好汉,豁出去了!一皮天下无难事,她决定给他皮到底。
笑咪咪迎向他,手攀上他的肩膀,老编常说她漂亮,适合走演艺圈,好啊!她就来演只娇媚的骚狐狸,先把他弄得意乱情迷,再找机会逃生。
他意乱了没?意乱了!
他情迷了没?情迷了!
在意乱情迷之下,照常理说,怒火会浇熄几分,没错……他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火大了,很好,效果不坏,再继续——
咬住下唇,眼神向下扫,小方常说,她这种表情最无辜,也最迷人。
果真效果不坏。於是,她放松心情等待,等他抓住她腰问的大手也柔软下来,她就要逃之夭夭。
可是,他的举止不在她的预估中,他非但没有意乱情迷到无力抓住她,还居然、居然牢牢圈住她……居然、居然低下头,亲吻她……
接在软软的碰触後,他的舌头点燃第一簇火苗,小小的火焰在她唇间燃起,火延烧了她的知觉、她的心,她无法反应,只能被动地承受他的吻。
他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她身体的曲线和他的相互契合。
一如多年前,她的生涩反应未曾有过进步,她津甜的芬芳在他记忆中盘旋……
是了,就是这样的吻,让他几度夜里醒来,眷恋……
「你怎么可以乱亲人?」
吻结束後,她推开他,用手背擦掉唇上余温。
「你接吻的技巧一点都没进步。」
他笑著向後退一步,她的生涩让他很满足。
「你又没有吻过我,怎么知道……」
突地,她的眼睛瞠大,手捣住嘴巴。
不会吧!他是寇夕焄?!怎么可能?一般人怎么可能从白带鱼变成亚马逊河大象鱼?
「记起我了?」
「不,你不是他。」她摇头否认。
「他是谁?」他明知故问。
「你在国外长大的对不对?你从没来过台湾对不对?你的绿眼珠很漂亮,不会戴一支呆头呆脑的蠢墨镜盖住眼睛对不对?你叫史考特,不姓寇对不对?」她有一叠资料可证明,史考特不是他。
「我是在国外长大,不过我曾在这里念过一学期高中:我来过台湾,这栋房子是我买下的;我曾经受不了同学老盯著我的眼睛看,所以配了一副有色眼镜;至於史考特是我的艺名,我的本名是……」
「寇夕焄。」两人异口同声,将这三个字念出来。
「你真的是寇夕焄?!怎么可能?」郁敏无法相信。
「货真价实。」
当名字由她口中吐出,夕焄高兴极了,她的「一定」变成「否定」了。
「天啊!我就知道自己很倒楣,从被调回影剧版开始,噩运降临。我干嘛没事采访史考特,不过是一个不存在的人物!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广告里面的钢琴男好像你……唉……帮老爷爷忙也就算了,怎么不要在警卫先生接手时,抢第一时间离开?我怎么这么倒楣、我怎么这么可怜,我好……衰啊……」
看著她一个人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碎碎杂念的模样,夕焄笑得很开心,幸好赵伯没看见,否则又要跌破一副眼镜了。
「见到我很倒楣吗?」
「当然倒楣,为了你的女人缘,我的便当被丢到马桶里、我的书包在垃圾场找到。高中第一个学期,我没半个知心同学,三不五时让芳心大动的大姊头们请到厕所里谈判,这样还不够倒楣?
「不,还不够,为求自保,我委曲求全,拜托你陪我走一段路,还要让你抱来抱去,充当接吻练习员。到最後,你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孤伶伶一个人,每天想起你……」
郁敏猛地住口,发觉自己似乎泄露了些什么。
「我离开後,你每天想我?」她的说法,让他更开心。
「我有这么说吗?你听错了,我是说我很快就忘记你。我当然要忘记你,你根本是超级大祸水,哪个女人靠近你,都要倒大楣!十年前这样,十年後你变成大明星了,情况只会更坏。」
她咚咚弹开五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谁晓得一二三周刊的狗仔队,有没有躲在附近偷拍。
「我没想到你会成为一名记者。」
「全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说我没你想像中那么笨,也许我就会乖乖到我老爸的清洁公司去上班,不去考大学,一读二读读毕业,我老妈觉得当记者比当清洁工好听,不准我回家打工,害我现在生活过得苦哈哈不打紧,还在报社被田宜芬欺负,最後还要来采访你这个恶梦,我的人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噩运呀?」
她的意思是,她非但没忘记他,还将他的话牢记、实行?他嘴角的弧度变大。
「你要采访我?报社派你来的?」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爱跑影剧版吗?要不是田宜芬有後台、会做人、懂应酬,我还留在我的财经版,研究那些上上下下的股票和大户老板。」
郁敏知道自己不会在二十年後成为另一条好汉时,松了口气,任由惊吓过度的软腿、软手、软胸、软肚靠到他身上,安全……是种很棒的感觉。
「为什么田宜芬要和你抢财经版?」
「她想嫁入豪门,当贵夫人啊!咦?你认识田宜芬?」
她還是一样——粗神经,连连告人家两次状,到头来还怀疑夕焄和田宜芬有交情。
「你也想跑财经、嫁豪门?」
「没什么不好啊!至少住得起你们这种大房子,只可惜豪门多烂人,年轻一辈不是滥情就是长得像沙皮狗,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委屈自己。」
「想住我们这种大房子,就接受我爷爷奶奶的建议,留下来。」
「不行啦!我妈多爱拿我当记者这件事到处去炫耀,要是我成了帮佣,她不哭死才怪。」
「你可以当曲曲的家庭老师,教她中文阅读。」
「不要,我念新闻系,应该学以致用。」她反对。
「不然,我们谈个条件,你留在这里一个半月,我就给你独家专访,你不是想采访我吗?」
「为什么是一个半月,不是一个月或两个月?」郁敏反问。
「因为我只有一个半月假期。」
「之後,你又要回美国?」
他又要像以前,现身,撩拨撩拨,当她的感情再度投入,他就拍拍屁股走人,留她一人独自伤心?
十七岁笨可以被原谅,二十七岁再笨下去,该自动去跳基隆河。
「对,我的工作在那里。」
郁敏的疑问提醒了他,只有一个半月时间,他应该未雨绸缪,动动脑筋想个好办法,看到时候该怎么将她拐到美国。
看吧!她料得多准,这种男人不就是典型的豪门烂人?凭藉自己的丰采,迷倒众生,然後靠欣赏别人的难过来提增自信。
见她不语,夕焄又问:「怎么样?肯不肯留下来?这段时间我聘用雅芹替我做事,你们可以常聚在一起,再加上独家专访!你手边如果有我足够的资料,应该知道我是不接受记者采访的。」
夕焄自认开出来的条件相当优渥。
「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你不过是鼎鑫的广告明星,隔个半年不出现,民众就会忘记你是哪一号人物了!如果你是鼎鑫的总裁,我还可以勉强自己考虑考虑。」
郁敏横他一眼,她才不要重蹈覆辙,采访不到史考特,去采访汤姆汉克啊!反正演艺人员嘛!时红时不红,全取决於观众。
「为什么是鼎鑫的总裁你才考虑?」
「我如果拿到鼎鑫总裁的专访,我们家老编会花钱雇八人大轿,把我抬回财经版,只可惜那个总裁爱搞神秘,我连他长得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郁敏的回答让夕焄意外。不过,她自动将办法送到他手中,不善加利用的话,岂不太对不起自己。
「没问题,你打电话回去请假,等我回美国马上介绍你们认识。」
「你认识鼎鑫总裁?」
「要不是我们两人关系匪浅,你认为我会随便帮人拍广告?」
「你确定?」
「当然,留不留,一句话。」
「嗯……我留。」
郁敏困难地作下重大决定,这回她不只头、脚、胸、肚软掉了,连大脑也变成一摊浆糊由人摆布,唯一存在的镜头是她穿上凤冠霞帔,坐在八人大轿里,听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照例,躲在树後面的雅芹摇头叹气。
「他根本是郁敏不能免疫的病毒。」
十年後,故事延续,人人都期盼精采结局,包括夕煮自己。
*******
午後,杨桃树下一张宽宽的蓝白相间躺椅上,夕焄假寐著。
微风扫过,几朵金盏菊迎风笑弯柳腰,他的假期很美丽,一如他美丽的心情。
郁敏住进来了,他们之间一下子回复从前的熟稔,虽然他仍是一张酷酷的冷脸,虽然郁敏和雅芹之间的轻松对话没他的份,但光是在一旁听著,他就觉得兴味盎然。
在她们两人追追打打间、在她们的嬉笑怒骂间,他感受到十年来未曾有过的轻松快意。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浓浓的眉毛皱了一下下,不过三秒,瞬地恢复平顺。
是她,短短几天,夕焄对她的脚步声已经熟到能背诵出专属节奏。
他在睡觉?太棒了,众人瞩目的秘密即将揭晓,他的高领衣领下有什么东西呢?请大家屏息以待。
她的手悄悄横到他脖子上空,一、二、三……
千钧一发之际,郁敏可爱纤细的小手被坏人中途拦截。一个用力,他将她拉到自己身上,叠合……
「寇夕焄,你是醒的!」她指控。
他不回她话,在她头顶上方的眉毛扬了扬,只可惜她头上没有装扫瞄器,否则她不会做出接下来的蠢事情。
「没醒?讨厌,睡著还能欺负人。」
他的手环在她背上和腰间,感觉没用力道,可她挣不开他的箝制,试过几次,无法脱离。
「好吧!是你自己睡著的,被怎么样了,不能怪我。」她奸笑两声。
她想演秦桧还差得远,偏偏她就是觉得自己很有使坏的天分。贴在他心脏上方的脑袋使尽力气,稍稍抬起来,腾出左手,掀起他的衣服下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拉高——没有烧烫伤痕迹。所以,臆测一是错误的,他的问题属於「局部性」,不是「全身性」,所以,他才会有一个强健、平滑、好看的……肚子……
一时间,郁敏忘记自己正在观赏男人的隐密处。
「你在做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将她拉回身体上方,不过这个上方包括了裸露的部分。
「我,我是用纯艺术欣赏的眼光看你,没有任何龌龊肮脏的思想,你不要误会。」她急忙撇清。
「你所谓龌龊肮脏的思想是什么?是这个吗?」
倏地,他压下她的脑门,将她的唇贴合在自己的唇上,轻轻吸吮,淡淡品尝,她是他的心动泉源……
推开他,郁敏被吻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是这个。」她气喘吁吁地对他说话。
「哦!我懂了,不是这个,是那个罗!」
说著,他握紧她的手,抚上他的身体,而他另一只大掌则在她背部划出一道道教人无法言喻的快感。
当场面快失控时,他怱地停止动作。
这不在他的原意里面,他想她、要她,但不是在人人都可以看见的公众场合。
「不是啦!」
好久好久,她才把话完整说出口。
「都不是?你掀男人衣服,很容易被误会。」
对哦!乱掀男人衣服是不道德的行为。点点头,她赞成他的论点。
她实在无聊,没事乱掀人家衣服做什么……对啦!她想起自己的「目的」。
「我们来玩快问快答,你回答我的问题时不可以犹豫、不可以欺骗。」郁敏说。
「玩这种幼稚游戏,对我有什么好处?」他仍是一贯不愠不火的态度。她很少看见他的情绪表露,尽管他现在的欲望一波未平、波波又起。
「好处,没有啊,玩游戏是不需要好处的,又不是在做生意赚钱,哪有事事都想到利益。玩游戏纯粹是为了开心、放松情绪。」
「我已经很放松了——在你过来之前;至於开心,无聊游戏只会让人觉得更无聊。」
「你很讨厌,就不能陪我玩一下哦?下次换我陪你去打那个无聊高尔夫球不就得了。」上回他邀过她,她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开玩笑,让台湾的艳阳晒一下午,不死都脱层皮。
「你答应的,不能赖!」
「好啦好啦!」随口敷衍,她只想快快知道谜底。「开始罗,你的眼珠子是天生绿色,还是戴绿色隐形镜片?」
「天生绿色。」
「你最喜欢吃的鱼是鲑鱼,还是虱目鱼?」
「鲑鱼。」他答得很快。
「你最讨厌的事是什么?」
「被陌生女人盯著看。」他没多花半秒钟思考,直觉回答。
直觉和反射仅隔一张纸,她相信再问快点,他就会泄露答案。
「你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有。」
明明很平常的答案,却让郁敏的心情黯然,逼自己挤出微笑,她强打起精神问他。
「你结婚了吗?」
「没有。」
「你脖子上面的东西是刺青,还是胎记?」
她在等他直觉出口,可惜,他愣了一下,答案让她想吐血。
「不告诉你。」
「里面是你心爱女人的名字纹身?」
「不是。」
「是血管瘤或淋巴腺癌?」
「不是。」他回答得很笃定。
「你有甲状腺肿大?」
「没有。」
「你曾经混过黑道,被砍了几刀?」
「你越问越不像话,我拒绝回答。」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时时穿高领衣?」
「这是我的私人秘密,你真想知道?」
「嗯!」
「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
「想到不择手段?」
「对啦、对啦,如果要我把你的脖子扭下来才能知道,我很乐意去练臂力。」郁敏心浮气躁。哪有男人讲个秘密那么罗嗦,相形之下,女人大方得多了,她们顶多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千万不可以告诉别人哦!」然後,热热切切把秘密说出口。
所以,秘密?有什么了不起嘛!
他邪气一笑,说:「想知道我的秘密,就跳上我的床,等我们袒裎相见时,你自然会晓得。」
这些话很有威力的,吓得郁敏差点弹跳起来,不过让她真正跳起来的原因是曲曲的尖叫声。
「老师,你在做什么?」
冤枉哦!明明「做什么」的人是她大哥,她只是个可怜的、卑微的小小人质,她居然冤枉她!
郁敏用力扯开夕焄的大手,慌慌张张起身。
「没有哇,我哪有做什么?」她的微笑是炭墨,一描二描,把情况描得又黑又重。
「没有?好,老师,我有问题想请教你。」
曲曲深吸气、再深吸气,想在火山爆发前夕,控住其威力。
「你问。」很棒哦,她有一个好学不倦的好学生。
「昨天你教我一句四个字的成语,指有老婆的老公和有老公的老婆两人搞外遇,是哪四个字?」
「哦……是奸夫淫妇。」没错,她昨天是告诉过她潘金莲和西门庆的故事,可是套在这种情况好像不大对。
「没错,老师就是淫妇潘金莲。」曲曲一说完,掩起脸孔,往屋里跑去。
郁敏回头,看著躺在躺椅上,置身事外的寇夕煮。
「她说我是淫妇,那你呢?明明就是你比较邪恶。」她不服气曲曲护短,掠过奸夫二字不提。
「淫妇?」他笑得畅怀。很显然的,她们这种八点档剧本取悦了他。
「不准笑,你这个奸夫西门庆。」她学曲曲口吻,骂完,往大屋方向,企图追回她的学生。
「奸夫、淫妇?不错的搭档组合。」
眉眼春风,他起身,缓缓往屋里走去,心里计画,应该怎样和曲曲谈开他们之间只是兄妹关系,不会有其他。
第五章
「曲曲……曲曲,你开门,我有话要跟你说。」郁敏苦著一张脸,吞著味道不怎么鲜美的闭门羹。
「不听不听,老师是坏女人,跟梅格一样坏。」曲曲由屋内朝门外喊。
「你必须听我说,你不但误会我,也误会你的夕焄哥哥了。」
郁敏後悔去探究他的秘密,秘密没探成,还闹到原本关系不错的师生反目,真不划算。
「走开啦,我不想见你。」曲曲的声音凄惨,间间断断的抽噎从里面传出来。
「我知道,可是我非见你不可,不然你的夕焄哥哥丢了,你会赖是我把他藏起来,到时我百口莫辩,不是很衰?何况我们之间根本什么也没有,还要被你误会……」要扮委屈?她也行啊!
门刷地被打开。
「你说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曲曲斜眼睨人,态度倨傲,满眼不层。
「当然没有。」
「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趴在他身上?」难不成要两人不穿衣服,躺在床上,才算有什么吗?
「那是意外,我这个人很迷糊,常常发生意外。」
郁敏三言两语,把他的吻、他的抚触全归类成意外,毕竟让别人知道,她只是寇夕焄练习接吻的对象,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意外?为什么你的意外不是掉进臭水沟或游泳池,而是掉进夕焄哥哥怀里?」好精采的意外,为什么她就是碰不到这种好意外?
問得好,如果意外能被選擇的話,她但願自己掉進錢堆里,滿滿的錢壓在身上,岂是一个爽字能形容!
「因为我好奇你哥为什么老是穿高领衫,连那么热的夏天也不例外,所以看见他在院子里午睡时,就想去一探究竟。没想到你哥根本是电视里的武林高手,半夜有人偷袭,会发出暗器把敌人歼灭,然後……就这样罗……」
「怎样罗?」她对郁敏的话持保留态度。
「他发现有人接近,反射性地手一伸一缩,把我拽倒……然後你走过来、看见、误会。」
她刻意将中间那段「无关紧要的部分」模糊掉。
「你敢说你对我大哥没有半点意思?」
「什么意思?」郁敏不解。
她的不解表情稍稍说服了曲曲。
「美国有一大堆讨厌的女生喜欢在夕焄哥身边团团绕,哥已经把身分隐藏得很小心,她们还是想尽办法探听。」
身分?广告明星身分吗?这种身分怎么瞒啊?!何况关於他的报导满天飞,想骗别人说自己不是史考特,恐怕难得很。
郁敏有想法,但没出口,她预备听曲曲说个够。
「从小时候,他就很受欢迎,尤其是异性,美国女孩子大部分热情主动,弄得他很烦。」
他受欢迎这事儿,郁敏很清楚,她曾经因他的受欢迎,走了将近半年的衰运。
「後来,我年纪大一点,就告诉别人,说我是他的未婚妻,那些坏女人才不敢那么明目张胆。」讲到这里,她的眼泪停止,脸上有点点满意。
「你是他妹妹耶!谁会相信你的说词。」
「才不是,我是他们家领养的,和夕焄哥没有血缘关系。」
「哦,所以你是想要嫁给他的?」
这个问句,让强烈的不舒服感卡在郁敏的胃壁间。
想拉肚子嗎?嗯……目前肠道还没受到影响……可,她的确不舒服。
谈话继续进行,心思飘掉一半,她迳自去研究胃痛主因,是不是多年前还来不及发展就被扑灭的「喜欢」跳出来作怪?
她不是老早就提醒过自己,寇夕焄迟早要拍拍屁股走人,迟早相处的这段又会成为短暂回忆,她没事让胃去闹什么革命?
「我当然要嫁给他,他对所有女人敷衍,只有对我真心诚意,他宠我、疼我,把我捧在手掌心溺爱,就是那个常常赖在他床上做运动的梅格也比不上,夕焄哥……」
「等等,什么叫赖在床上做运动?瑜珈吗?」梅格是他的运动教练?大男人学瑜珈,好怪!
「不是啦!笨蛋,是做爱,梅格是哥的贴身秘书,她老以为自己很厉害,跟哥的关系和别人不一样,你都没看见她那种嚣张态度,好像自己是我大嫂,真叫人受不了!所以哥要回台湾度假,我好开心,开心他终於可以离开梅格那个讨厌鬼,哪里知道又冒出来你这号人物。说!你为什么天天和我哥黏在一起?」
她的食指指向郁敏,眼里冒出两盏鬼火,恐吓地射向她。
「这个说法好像不太对。」
她摇摇头。这里是寇夕焄的家,总不能把他的行踪设定在某个范围,让她走到哪里都看不见他!何况,说「黏」……似乎形容得太过分,常常是她在哪里,他就意外出现。
「哪里不对,我就觉得有他的地方,一定有你。」
「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多少会碰到面,难不成你要我看到他,自动退开十五公尺以示清白?何况,他也常常和雅芹在一起,你为什么不去指控雅芹?」
「说得也是。」曲曲点头认同她的说法。
「你大可以放心,我只受聘一个半月,时间一到,我会即刻离开。」每每想到期限,心痛便浮现,说不上来确切,只是隐隐约约傷懷。
「真的吗?」
「真不真,到时你就知道了。」
「好吧,我勉强相信你,我应该对自己多一点自信心,不然夕焄哥那么受欢迎,婚後我老要担心这个女人、烦恼那个女人,不是很辛苦吗?」
郁敏的保证让曲曲对方才的情景释怀,她自我劝慰,不要把所有女人都当成假想敌。
「好了,事情解释清楚了,我先回房了。」摆摆手,胃痛让郁敏全身无力。
「老师,等等。」曲曲唤住她。
「还有事?」
「哥的秘密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曲曲说得很笃定。
「噢!」
她在提醒她别费心吗?不管怎样,这是个好建议。
走出房门,她的脸色略略苍白,是胃痛,绝对绝对和心情没关系。
夕焄迎面走来,扶住她的肩膀,细细审视她的表情。
「郁敏……」
那种眼神……是关心吗?
不要,她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误会他对自己有心。忘记了吗?他有一个未婚妻、一个运动伴侣,和数不清的倾慕者。
「我跟曲曲说明白了,她不会再误会你了。」够不够伟大?她可以当选十大无私女青年了。
曲曲跟她说了什么?不用猜也知道,夕焄微微一哂,掠过她的话,低身在郁敏耳畔轻语。
「想知道我的秘密,随时欢迎,我在床上等你。」
那种说话调调带了几分邪佞,和他平日冷肃的酷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让人怀疑这个人是否真是寇夕焄?
「你被坏东西附身了吗?」
郁敏没理他,转身往楼下方向走,突然她想起「嚣张」的梅格,脚步顿了一頓。
他的床上到底欢迎过多少位「嘉宾」?想到这里,她胃痛得更厉害了,不行,她要快去跟李嫂要几颗胃乳片。
「附身?」盯住郁敏背影半晌,他笑笑说:「没错,我被爱情附身,很多年了。」
转身,夕煮敲敲曲曲的房门,曲曲打开门,一看见是他,立刻飞身投入他怀里。
「我有话要和你谈。」
他清冷的语气和曲曲热烈的反应成了强烈对比。
澄清误会比任由误会产生来得困难,夕焄对曲曲的态度是该花精神来厘清厘清了,他可以容许郁敏对自己的感觉模糊,却不容许曲曲的模糊态度,影响他和郁敏间的发展。
关起门,两个人的家庭会议开始。
*******
这几天……哦,不,正确来讲,是自从「奸夫淫妇事件」过後,家里气氛变得很不对劲,郁敏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首先是曲曲,她的视线老是追著郁敏转,看过几转後,突然放声大哭,说:「我不像你,一点都不像,我哪里会是人家的影子啊……」
影子?!诡不诡异?曲曲又不是黑色的,也不会贴在地上,以蛇行方式前进,怎么会用影子形容自己?
还有道伯、赵妈那个大学刚毕业,成天窝在房里设计程式的儿子,突然对郁敏起了好感,三不五时跳到她面前说:「谢谢。」然後又快速跳开。那种感觉有点恐怖,会让她联想到某广告里面的小女孩——「我不认识你,但是我谢谢你」。
这一联想,她就开始猜测,他想要她身上什么东西?五百西西的鲜血她是做得到的,但是万一他要的是她的心、肝,肺、肾或眼角膜?
不,她拒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可不可以把谢谢还给他?
略过这个不谈,再说爷爷奶奶吧!最近他们老绕著「如何成为一个好妻子」这个话题,不断教导她要以男人为天,辅佐他、陪伴他,努力维持一个家庭的和谐。
什么跟什么嘛!烦毙了,她彷佛置身在阴谋论里,摆脱不开无形阴影。这几天雅芹和夕煮很忙,往往一天下来,她只能在晚餐时间和睡前看到他们。
忙什么?说实话,他们在餐桌上叽哩咕噜的专业术语加英语,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能由他们的表情看出,他们谈得既兴奋又愉快,这大概就叫作共同兴趣。
这就是有女人缘的男人所占的优势,他拥有所有女人的注目,也乐於接受女人提供的快乐,每个人提供一点点,他就可以悠游於人间。
比如他,曲曲提供爱情、梅格提供性欲、雅芹提供专业兴趣,其他女人提供崇拜、温柔……他不必付出心思就有所得,的确比一般男人幸福。
坐在树下,靠著大大的树干,粗粗的树枝上方,挂著几串成熟龙眼,这是棵老丛龙眼,李叔常说——我敢保证,世界上再没有一棵龙眼树可以结这么甜的果实。
因此,这个院子里,有世界最甜的龙眼、芒果、莲雾、杨桃,也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玫瑰、茶花和夹竹桃。
郁敏抬头,猜想自己有没有本事,爬上树去采一串世界最甜的龙眼时,砰、砰两声,红著两颗世界上最红眼睛的曲曲从屋子里面走出来,怒发冲冠。
她一路走,一面很努力地用卫生纸,企图制造出世界上最红的莲雾鼻。
不自觉地,郁敏站起身,想绕到树後面躲避活动莲雾,避祸的潜意识比迎上前关心的欲望来得大。
可是当老天要人劳其筋骨、「苦」其体肤时,就不会让对方有机会躲避祸事。
果然,曲曲走到她面前,用她的「世界之最」冷冷盯著郁敏,盯得她全身发毛。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哥的床伴是梅格?」口气很呛,约莫吃掉两斤芥末。
「你说过了。」点点头,她很合作。
郁敏了解,那只是浮在台面上的人物,恐怕台面下的「伴」,会多到以N记数。
「我有没有说过,很多女人暗恋夕焄哥?」
「你说过了。」这件事不用曲曲说,十年前,她已经亲身体验过暗恋者的摧毁力量。
「我有没有说过,我哥只对我一个人真心诚意?」
「你说过了。」
郁敏又点头。她越来越无奈,曲曲以为在这一大堆「听说」之後,她还敢对夕焄那块咸猪肉垂涎三尺吗?她只是神经线有点大条,但不至於愚蠢加智障好吗?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很讨厌你?」
「這句话你没有说过。」郁敏实说。
「好,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很讨厌很讨厌你。」说完,不留给她半分辩解时间,曲曲重重一跺脚,走向停在门前的汽车。
「我招谁惹谁了?」耸耸肩,她怀疑自己该不该花几分钟,来哀悼自己被讨厌的事实。
叹口气,算了,讨厌就讨厌吧!再伟大的人也会有人不喜欢他,不然你以为甘地是被谁杀死的,总不是他的亲密爱人吧!
这时,赵伯的儿子提著两大箱行李,也从屋里走出来。
「段小姐你好。」他的礼貌可以打满分。
「你好,你要出去旅行?」郁敏看著他身後行李,分量……蛮大。
「对,陪曲曲到加拿大去散心。」他抓抓头,憨直笑开。
「哦!旅途愉快。」郁敏顺口说。
这句话只是敷衍,真的,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
只见赵闻捷走了几步,突然,将行李放在地上,折回头,给了她一个又重又大的拥抱,抱得郁敏喘不过气。
「谢谢你,我说不出感激的话,但是我真的很戚激你,谢谢、谢谢!」
说完,迅速放掉郁敏,他提起行李追到门口。
就为了她的一句「旅途愉快」,他感激她到这等程度?
郁敏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被紧搂的麻痛感还在。她分不清自己的感觉,不过,在短短两分钟内被讨厌又被感激,任谁也分不清吧!
「干嘛?在梦游吗?」雅芹不晓得几时冒出来的,一出现,就打了她後脑勺一记。
「刚刚曲曲走过来,说她讨厌我。」
雅芹的头脑比她灵光,也许弄得清楚这些。
「我懂。」雅芹点头说。
「你懂?我不懂。赵伯的儿子又走来说他感激我,怪不怪?」
「不怪。」雅芹答得理所当然。
「不怪?」她拿看ET的表情望她。
「赵闻捷喜欢曲曲,所以他感激你。」雅芹解释。
她有鼓励过他去追曲曲吗?这种感激她受之有愧。
「曲曲喜欢夕焄,所以她讨厌你。」看郁敏不懂,她又加上注释。
这更冤枉了,曲曲喜欢寇夕焄,关她什么事?
「你越解释我越糊涂。」摇头,除非曲曲误以为她是梅格,否则她肯定讨厌错对象了。
「你的神经线实在很大条。」雅芹摇头,喜欢上郁敏是夕焄最大的失策。
「我……还好啦!」
「记不记得,你问过我,他有没有喜欢的对象?」
「记得,你说他喜欢的女人和我一样粗神经。」因为同是粗神经女人,他才选择她为实习对象,陈年往事了,郁敏没想到自己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猜到他喜欢的女人是谁了吗?」
「不就是曲曲,还有别人吗?」
救命!雅芹受不了她的驽钝,翻了个白眼,但愿上天保佑寇夕焄。
「吃点水果吧!」脱下鞋子,郁敏打算把无聊事抛诸脑後,爬上树,采一把龙眼安慰自己。
爬几步,还不错,宝刀未老,小时候的本领健在,花了几分钟,她爬到树顶端。
经验老道的人都晓得,阳光照得到的树梢,会结出最甜美的果实,拔一颗试试甜度,恩……难怪李叔自夸,还真不错吃。
有一种人被称之为缺乏公德心,那种人习惯随地乱丢垃圾,站在树梢的郁敏就是这类人种。
她剥了几颗,塞进嘴巴,一串龙眼秄成了子弹,她刻意避开雅芹的方向发射,却没料到龙眼籽对帅哥也有亲近之心,它们全热情地往夕焄身上「飞奔」而去。
她没看见夕焄脸上的表情,还得意洋洋地对雅芹说:「不错吃耶,我摘一些给你。」
说著,她折下两大枝,朝树下喊:「雅芹,接著。」
一个低哑的声音传来:「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喊,喊得郁敏全身三干六百万个毛细孔起立唱国歌,来不及低头看看来人,一个人加两把龙眼,从树上以重力加速度往下掉落——
「救……」
命字尚未出口,她已经被地心引力拉扯到地壳表面,幸好掉下来的时候有树枝挡了她几下、幸好她的上半身被夕焄接到、幸好她没重到会压死人,但这些幸好还是不够用——
「啊!」她尖叫一声,痛在腿间传开。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哪里痛?摔到哪里?你说话啊!」
夕焄紧紧将她抱起,绿绿的眼珠子眯成一道细缝,两道浓眉在鼻梁上方出现交集,他的紧张将她惊吓得更严重。
嘴开开,她说不出半句话。
见她不发一语,夕焄抱起她,快步跑向大门口,一路上,喊叫李叔将他的车子开过来。
他肺活量真大,抱著一个近五十公斤的重物,还能快跑,去考清洁队员,一定考得上。
好不容易跑到车边,他轻轻将她放入车内,动作温柔得像个绅士……
「不要担心,我没事。」郁敏的语言中枢恢复作用。
「摔成这样还没事!」这话是用吼叫方式出声,一下子就破坏了他的绅士风度。
「眼睛闭起来,不准偷看。」他用安全带将她牢牢系紧,检查两次才坐到驾驶座上。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闭眼睛才能坐他的车,不过,三秒钟後,她懂了!
「救、救、救……命啊……」
她的救命喊得薄弱无力,她想他不该送她到医院,应该先送她到天公庙里去收惊。
「放心,我有高额保险。」冷冷的,他投出一句话。
高额保险?不晓得天堂受不受理保险金领取作业……她发觉,被曲曲讨厌比被他关心,来得……安全。
*******
对夕焄,她的刻板印象是沉稳冷静,可今天,她看到他急躁的一面。
他吼著问人急诊室在哪里,吼著叫医生动作快一点,她只略略皱眉,他的手就将她环得喘不过气。
他痛吗?她不晓得,他的额头垂下一颗颗汗珠子,一个粗鲁动作,汗水就抖落在她身上,他的著急好像太夸张,可是这慌张,看来不是假装。
医生说她没事,只不过脱臼罢了,他直追问,脱臼会不会有後遗症;拿了药,非得一项项问药师,药的功能和副作用;明明可以用轮椅将她推到大门口的,他却硬要她坐人肉轮椅,由著他将她四处搬运。
总之,他的一切一切很反常,反常得让她无法理解。
终於,他们坐上车。
终於,他眉头那两道粗粗的毛毛虫,蜕变成蛹,不再狰狞扭动。
终於,嘴角的棱线软化……变成一道弯弯弧线……
「累不累?」这是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应该比我还累。」她实说。
「没错,你该减肥。」点点头,他认同地捶捶自己的手臂。
「寇夕煮,你说什么?你居然敢说我胖?!」
「你不胖,只是肿。」他就是有本事把她惹恼。
「我哪里肿?!弄清楚哦,我可是我们办公室之花,多少人爱慕我,我都没理会他们,你居然说我肿,你到底懂不懂得尊重美女?」
她的拳头一次次落在他的手臂上,很酸是吧!她来捶捶,保证拳到酸除。看他一副不痛不痒的表情,让她更发了狠,用尽全力。
「你看看车窗外面。」
他突如其来地转换话题,郁敏很合作地停下粗暴动作,侧眼望向窗外。
「窗外?窗外有什么?」她问。
「如果窗外没有人,你直接拿把刀杀了我比较快。」
他的冷笑话不好笑,好笑的是他在说笑话时,脸部五官冷冷冰冰,非常符合冷笑话背景。
郁敏笑弯腰,忘记脚疼、忘记身旁的男人是千万女人的偶像,她笑倒在他肩膀,在那片宽宽敞敞的温暖上方。
终於,笑停止,她的头还靠在他身上。
「寇夕焄,你喜欢我吗?」郁敏问。她想知道自己被曲曲误会,值不值得。
「喜欢。」他正面回答。
「很好,我喜欢你的诚实。」
虽然郁敏明白,他喜欢她,喜欢雅芹,喜欢曲曲、梅格、玛莉、海伦……他喜欢的女人很多很多,一如喜欢他的女人也很多很多,她仍然喜欢他的诚实。
「你为什么喜欢我?」郁敏又问。
为什么喜欢她?
夕焄被问住了。因为她很迷糊?因为她欠他一句对不起,让他印象深刻?还是因为分离多年,她始终在他心间?
她的「为什么」,他理不出头绪,只不过夕焄确定,他喜欢她,一定一定。
「很难回答吗?」
是啊!肯定是困难的,要是每个女人都拿这个问题来为难他,他得设计多少答案,才能解得清那么多女人的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他说。
好答案!两句话解决所有女人的疑惑。
「你会喜欢我很久吗?」这句话是为了她自己的虚荣所发问的。
「会。」事实上,他「已经」喜欢她很久了。
会很久?久到什么时候?久到他回美国,然後……Game Over?叹口气,心酸得不是时候。
「你叹气,为什么?」轮到他提出为什么。
因为他们对「久」的定义不同,提起精神,郁敏努力驱走心头酸涩,转换一副笑脸迎人。
「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欢的女人很凄惨?」
「我知道,不过……不会了……」
以後,他再不会让哪个女人有机会欺到她头上,那些书包便当失踪记不会再次发生。
她没听懂他的意思,迳自哇啦哇啦大叫。
「怎么可能不会?以前喜欢你的不过是全校女生,了不起一千多人;现在喜欢你的是全球女性,起码有一千万人,你说,被你喜欢到的人还有命活吗?所以,寇夕焄,你给我听清楚,不管你多喜欢我,我都不要喜欢你。」
後面那两句,是她对自己的宣誓。
没错,喜欢上他是一场灾难,她这种人的灾难应变能力太差,喜欢上他,除了自讨苦吃,不会有第二条路。
所以,她不要喜欢他、不要适应他、不要和他有所牵扯,更不要……爱上他。
最後一句话,让郁敏迟疑。
不要爱上他……万一,已经爱上了怎么办?
倏地,转头望他,她的脸上满是讶异,如果已经爱上……心咚咚咚跳个不停,像庙会的喧天锣鼓,闹得她无法思考。
就这样看著他,怔怔地,她的瞳孔里,全是他的身影。
家到了。
夕焄停车,她的茫然表情很诱人,就像水果长在枝头无罪,但红得引人食欲,就合该付出代价,所以,茫然的女人该付出代价。
低头,吻她,轻啄浅尝的吻、惑人……辗转的吻,醉人……
这份迷醉,在吻离开久久之後仍然存在,他们靠在椅背上,喘息。欺身,夕焄靠向她的座椅。
郁敏吓得连忙将嘴巴捣起来。「不准再吻我。」
他没有考虑,直觉回答:「好。」
然後,伸手将她身上的安全带解开,下车,绕到另一边车门,抱起行动不便的她。
关上门,在进屋前,他俯身,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你在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不再吻我。」她大声抗议。
「我亲你的脸,没有吻你。」
够不够赖皮?夕焄昂首阔步向前行,仍是一副磊落的君子表情。
走进大厅,穿过关心郁敏的一干人士,简单报告她的伤势,他抱她上楼。
在没人见到的楼梯转角处,夕焄又在她的唇封上印子。
她的反弹慢半拍,没有推开他、没有扭动捶打高喊不依,只有在吻结束後,怒气冲冲地问他:「你答应过我,不再吻我。」
这声大喊,楼下那群被夕煮刻意避开的观众,全了解楼梯间正在上演什么剧情。
爷爷举起茶杯,对奶奶轻声说:「年轻真好。」
赵伯、赵妈则羞红脸,走向厨房。至於剩下的人,正在考虑要拍手叫好,还是假装没听到。
「我只答应在你捣起嘴巴时不吻你。」夕焄的答话更赖皮了。
「这是什么鬼话?!难不成你要我时时用两条OK绷把嘴巴贴起来?」郁敏叫起来。
「你要OK绷,找李嫂拿。」
随著远离的脚步,接下来的谈话,观众听不到了,却留下不少想像空间。
李嫂笑笑说:「我去准备两盒OK绷给段小姐送过去。」
「你不怕被少爷扣薪水的话,尽管去。」程小姐笑答。
「也对。」
「难道我们要联合起一家子,欺负外来客?」
「放心,她很快会成为自己人。」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不爱笑的少爷为他们提供足够的笑料。
第六章
行动力是人类最重要的能力,没了行动力,人类跟著没有自尊和自主权,目前郁敏便处於这种状态,她的声音没人听得见、她的意见只是个无聊废话,人家想将她运到哪里就运到哪里,丝毫无讨论空间。
套句雅芹的风凉话——有本事,站起来和他「喬」啊!
对啦、对啦!她就是没本事,别说她正处於半残废状态,就算她四肢健全,人家好歹也高她一个头、拳头大她两倍、力气是她的十倍大。
乔?乔也要看情况的好吗?谁不晓得柿子要挑软的咬,想挑衅也要找个势均力敌的人来挑。
拿上回来讲,她硬拿他当电动轮椅使唤,非要他听自己命令不可,他说要到书房看DVD,她偏要到户外画图,他要到餐厅吃消夜,她就要到顶楼看月亮;就这样,一反、二反,她反对他说的每一句话。
结果呢?
结果他发火了,二话不说,凝著脸,将她抱回房里,不体贴、不温柔,啪!将她扔上他的大床,可怜她未痊愈的小美腿,哀哀小痛一阵。在半规管的平衡器尚未发挥作用时,他欺了上来,压住她,亲吻了一大阵,吻得她头晕眼花、气喘连连。
最後怎样?
最後她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夜。
从此,她聪明的不在自己没能力躲开时,去惹怒那只美洲狮。
知道美洲狮的特性吗?它平时看起来懒懒的、无害,一旦肚子饿了,嘿嘿!自己看著办。
所以,郁敏时时提醒自己,千万千万别惹起他的食欲,免得他饥不择食,误当她是爱做床上运动的梅格,一口将她吞下。尸骨无存便罢,要是他还嫌弃起今天的食物怎么不若往常美味,才叫作冤枉牺牲。
吃过晚饭,夕焄临时起意,想当当搬运工,於是,他抱起郁敏往屋外走。
「你们几点回来?要不要帮你们留消夜?」老奶奶问。
「不用。」
「我让李叔帮你们开车好吗?」爷爷问。
「不需要。」他很酷,回话从不用看长辈的眼光。
「要不要我帮忙准备两打保险套?」雅芹过来插一脚。
不过还好,这句话夕焄没有回答,要是他说:「我口袋里有一打。」她还要不要活?
不过,她真正要感谢上苍的是,曲曲不在家,否则曲曲肯定要指著她的鼻子大骂——「我真的很讨厌很讨厌你」。
两打?雅芹也太看的起他了。闷闷地,郁敏想。
「不相信的话,可以试试看。」夕焄似笑非笑地盯著怀里女人说。
她……刚刚有把心里想的话说出口话吗?没有吧!有吗?不会吧?可能哦!
当她还在和一大堆问号奋战时,他又开口说话:「你有说。」
「什么?」意思是她的心声……他全听进去了?
轰地!脸炸成烂番茄,郁敏尖叫:「不准回答我没说出口的话!」她够恶霸。
他笑笑,继续往前走,把她的尖叫当成马耳东风。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发现他朝大门口栘动。
「散步。」他的回答简明扼要。
「散步?你有没有说错,我这样子怎么散步?!」她指指被包得像椰子的脚踝。
「饭後散步会帮助消化。」他回答了一句跟题目完全无关的东西。
「是你在消化又不关我的事,干嘛连我一起拖下水。她嘟嘴。
耳朵贴在他心脏上方,说实在话,虽然少了旋律,那规律的跳跃仍让人欣喜。
说不喜欢他是假的,但喜欢他会是一条辛苦道路,因为必须和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的女人战争。好不容易抢赢了,还得在他脖子上拴上一条狗链,提醒别人这是私人产权。
要是碰上以掠夺为乐的女人,死会要活标,你又得一次又一次想尽办法围剿。
这种喜欢累不累人?累死了!懒人不适合这种辛苦爱情,所以,她不能爱他、不能喜欢他,尽管他的心跳声沉稳好听。
胡思乱想间,她被摆进车子里面,他坐在她身边,侧过身,替她圈起安全带,在郁敏来不及抗议时,在她唇上烙下一吻,辗转的吻、醉心的吻,逐渐消融去她抵抗爱情的毅力,明明人懒,却忍不住伸手去碰触高难度爱情。
「你老是没徵求别人的同意就乱吻人,这样子实在很糟糕。」她吼不出声,只能虚软无力地等待心脏自动恢复功能。
下回她铁定要作一篇关於「接吻是一项对心脏不好的活动,心脏病患者请勿轻意尝试」的研究报导。
「我没有乱吻,我吻得很认真。」
什么狗屁答案?没错,他老以这种乱七八糟的答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偏偏她的神经线太大条,随便让人家一转就转开话题。
再度成功,她忘记乱吻这个话题,提出另一个问题。
「我穿室内拖鞋,不能出门。」
「我不会让你自己下来走路。」
走路跟室内拖鞋好像很有关系、又好像不太对劲,郁敏懒得想了,反正他总有办法让她不再追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车子行经市区,往山里驶去。
山上的风很凉爽,郁敏打开窗户,让阵阵微风吹拂,风带过她的发梢、带上沁心舒畅,她很少休闲、很少这样子凉凉的把自己晾著。
伸伸懒腰,唔……好舒服。
车停,他将她抱下车,像来过许多次一般,他选棵大树靠著,让郁敏贴在他身上。
「寇夕焄……」
在他怀里,仍然舒服,宽阔胸怀像一片汪洋大海,无止无尽地包容她的不讲理。
「嗯?」他的声音自她头顶上方传来,低低的、醇醇的,像上好的葡萄酒,香醇、醉人。
「你平常工作很忙吗?」
「还好。」
「大部分这个时间,我都是忙的,我在电脑前面一面写稿,眼睛一面偷看墙上时钟,害怕截稿时间快到了,那时,我脑子里面乱烘烘……我很久没抬头看看月亮了。」
郁敏抬头看他。他真的很帅,不带霸气的那种帅法,斯文、儒雅,谁见了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她记得高中时期他有双重性格,人前一个模样、人後一个模样,他把温柔留给同学、学姊,却吝於分给她和雅芹。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个会被归类到「人後」?
她只记得在他即将远行时,他曾经对她温柔,可是这种温柔是糖衣,包裹了她的伤情,所以,她宁愿不要他的温柔、不要分离。
「我知道。」
「你大概没办法理解这种忙碌。」她笑说。
「我能理解。」他反驳她的话,顺手将她压回自己怀里。
他的大手圈得她好安全,她懂了,那位梅格小姐为什么喜欢和他做床上运动,偷偷地,她在他怀里窃笑。
「你这种演出机会不多的演艺人员会忙碌才有鬼,你最忙的工作就是弹钢琴吧!你希望自己当个音乐家?你常常上台演出?除了音乐以外,你还做些什么?」
他忙才有鬼!?不!他不忙才有鬼,他是天生的劳碌命,预定好的假期居然在碰上雅芹後有了变动,新的计画展开,他猜,未来的几个月,他会忙得抽不出时间睡觉。
「我从商。」他避重就轻。
「难怪……经纪人想找你签约,你不愿意。对了,鼎鑫的总裁是你商界的好朋友吗?」她拉拉他的袖子,要求他回答。
「算是。」他敷衍。
「所以你可以帮我引荐?」
他笑笑不说。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神秘?大家都想知道你是谁,可是听说你的资料被封锁,没有人查得到,说!你和美国FBI有没有关系?」
「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他揉揉她的头发,软软的发丝拂过,他的心掀起一阵骚动。
「是吗?你会不会是美国太空总署正在追踪的外星人?哦……」她恍然大悟。「我懂了,你脖子上面有个外星人的专属记号,为避免身分被识破,你才随时随地穿著高领衣服,而且你有体温调节器,不害怕过热。」这样解释就通了,曲曲说过他刻意隐瞒身分。
他沉默,由著她的想像力发挥。
「为什么不说话?我猜中了吗?高中时期,我以为你身体不好,才天天穿著高领夹克上学,原来这是不能轻易示人的秘密,如果被人知道了,你会怎么样?会被专家抓去解剖研究吗?还是被黑道集团抓去高价贩售?」
「都不会。」
「你是说你不是外星人?那你是……是某某帮派首领,你的脖子绣著帮派徽章,你怕被敌人伏袭,所以刻意隐瞒身分?」
「我不是。」
「我不相信你的话,除非给我看你的脖子。」她伸手想将他的衣领翻下,却被他的大掌阻止。
「想知道我的秘密只有一个方法,你知道的。」他的语气很暧昧,幸而天太黑,她的脸红被夜色掩护。
「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不起吗?」瘪瘪嘴,环住他的腰,她往他怀里靠得更紧密。
夜包围住这对男女,带著一层朦胧诗意,抗拒爱情的力量变得薄弱,愛上他,天经地义。
直到他们互拥到天亮,郁敏才晓得,他带她来到学校後山,这里是他们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对於粗线条的郁敏,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後知後觉的,她不晓得的爱情、不认识的爱人,都是在她恍然大悟之後,才了解这些一直存在於身边。
*******
「起床!郁敏,快点起床。」
夕煮拍她的脸、摇她的肩,企图制造个九二一,将她摇醒。
迷迷糊糊间,她的上半身被抬高、抱直,揉揉眼睛,她问:「我中乐透彩了吗?」
中乐透……突然间,郁敏眼睛进出金色光芒、睡意全消,她尖叫,抱住他的脖子,又亲又喊。
「耶!我中乐透彩了,不是别人,是段郁敏中乐透。」
连连的热吻让他差点失控,他捧住她的脸,正视她的眼睛说:「我知道你中乐透彩。」
夕焄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是两百多万,再扣掉税金,连部像样的好车都买不起,居然让她闹了整整一夜没睡好。
他後悔,要不是昨晚太无聊,抱著她去散步;要不是看到一群人排队,她也嚷著要去凑热闹;要不是拗不过她,掏腰包买了六个幸运号码,他不会让自己麻烦了一夜。
好不容易哄她入睡,她在梦里拿他当作奖金抱,让他连翻个身都不能,膨胀的欲望、高张的狂热想像,让他和她一样辗转难以成眠。
「你说我睡著,就把彩券给我。」伸出手,郁敏向他要彩券。
「好。」他把彩券交到她手上,看她拿著彩券又亲又吻,对著彩券,她用尽热情。
「把它亲烂,你就没有奖金可拿了。」
他从不知道,两百万会让一个女人欣喜若狂,他给过很多个分手床伴几百万,也不见她们狂喜到这等程度。
「对哦,乖乖,妈妈惜惜,我会小心一点不把你亲烂掉。」她把彩券放在胸口,捧住梦想……陶醉。
「要不要起床了?我陪你一起去领奖金。」伸出双臂,他等著抱她进浴室梳洗。
「好啊、奸啊!我们马上去。」
交出自己,她让他搬得很习惯,其实她早可以下床走动,可是……有人肉轮椅坐,是个蛮不错的享受。
夕煮将她放在马桶上,把挤了牙膏的牙刷交给她。
「你拿到一百万要做什么?」郁敏嘴里有满满的泡泡,说起话来不清不楚的。
「什么一百万?」
「你的一百万啊!彩券是我们两个人买的,奖金当然一人一半。」她说的天经地义。
他很讶异,为了这笔钱,她高兴一整晚,天亮时,她居然开口说要一人一半?
「你可以自己把两百万留著。」
「不好,这样不公平。」吐掉泡泡,她在漱口时,他接手她的牙刷,往自己的牙齿上清洗。
「我才不要欠你,说啦、说啦!有了一百万,你要做什么?」
她搓出一大堆洗脸泡泡,在自己脸上糊一些,也在他脸上糊一些,摩摩摩,她摩著自己的脸皮,也摩上他的。
「你呢?你想做什么?」
「首先,我要买一个五千块的名牌包包,就说是……是你送给我的,先气死田宜芬再说。她会後悔自己没事去抢我的财经版,凯子没钓到,连你这个大帅哥都没机会认识。」
五千块的包包?她的愿望真小。
「然後呢?」
「然後去吃大餐,早餐、中餐、晚餐,餐餐都是大餐,吃到我一联想到龙虾鲑鱼都会害怕。」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龙虾鲑鱼,我请李嫂帮你准备。」爷爷奶奶习惯清淡爽口的食物,他没想过她对高级料理有幻想。
「我有一百万了,干嘛要麻烦李嫂?然後,我要把剩下的钱存起来,每年拿那些利息出国玩,你说,我的计画周不周详?」
「嗯,你要出国时会约我一起吗?」
「你能和我一起去?不可能吧,到时,你早回美国了。」想起分离,郁敏心情沉重。
很多次,愉快气氛会被预期的分离给冲散,那种预期让郁敏有种强烈的无力感,而且无力感一天一天累积,常让她在午夜时分惊醒,无眠到天明。
「美国又不是外太空,我们为什么不能约定?」
他的回答满足了她,郁敏笑盈盈地将掌中泡泡全涂到他脸上,指腹在他脸上转圈圈。
他的胡渣刺刺的,在她指闾带过一阵电流,他的鼻子挺挺的,像座高高的山脉,登上峰顶、滑下峰顶,她在他脸上玩游戏。
奇异地,他没有抗拒她的调皮,含住满口泡泡,看著她覆在纯洁泡沫下的细致脸庞,像天使、像他梦里的十七岁女郎。
「我会记得,不管你人在哪里,我一定约你。」郁敏说。
「嗯。」
夕煮放下牙刷,在她脸上玩起相同的游戏。
温暖从他指间滑向她的小脸,没想过这样的接近会不会太亲昵,她只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起。
「不晓得以後你的新娘会是什么样的人?」她问。
有一天,他会和他的妻子,在浴室里玩著相同游戏吧!酸酸的,是醋意,她没有察觉。
「她很可爱,有点粗枝大叶、有点後知後觉,没有心机,迷糊得让人想保护。」他的新娘人选早已确定。
他口里的女人是曲曲吧!曲曲天真浪漫,的确缺少心机,不过,在他的保护之下,有没有心机都不重要。
「然後呢?」
「她热情活泼,高兴的时候大叫、不高兴的时候泪水狂飆,是个真性情的女人。」
他将郁敏形容得很清楚了,可惜她联想不到自己身上。
没错,曲曲就是这样的女人,她从不暗地伤心,怀疑郁敏横刀夺爱,她直接拉起郁敏大喊讨厌,看来,梅格的得分更低。
夕焄的句句形容将郁敏打下地狱,算了,她不想再往下听。
夕焄继续描绘他心中的女人:「她很美丽,我想许多男人都想追求她,可是她太迟钝……」
郁敏想转移话题,伸出两手,在他脸上拍击,噗!泡泡飞奔到她自己脸上。
「哈!你泡中有我、我泡中有你。」
夕焄学起她的调皮,啪啪啪,在她的粉脸上乱拍一阵。泡泡满天飞,带走郁敏的伤心,带来两人的开怀畅意。
「别闹,我们快去领奖金。」郁敏首先喊投降。
「嗯,领完彩券,去吃一整天的龙虾大餐。」他附和她。
「好,我还要去逛街,买五千块的包包。你呢?你要买什么?」
「我要买五千块的皮带。」他突然觉得和她共有财产,是件愉快事情。
「然後呢?我们要去哪里?」郁敏问。
「去找一家定存利率比较高的银行,把钱存进去。」
「好,就这么办。」她喜欢他的计画。
一百万不多,带给他们共同计画未来的快乐,无价!送给他们一段幸福的晨间时光,无价!领著他们度过兴奋的一整天,也是无价!
有价的一百万带出无价的喜悦,乐透彩券,夕焄愿意给它无限支持。
*******
爱情在哪里?爱情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憩息。
爱情在哪里?爱情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轻拍你的肩。
爱情在哪里?爱情在郁敏极力抗拒的时候,登陆她的心。
所以,尽管她尽心尽力否认,爱情依旧趁她不备,看著她、听著她、取笑她的无力抵抗。
是的,她很生气,随著一个月即将告罄,她生气到想找个人来发泄。
可是雅芹不在家、那只可恶的象鱼也不在,她急得想跳脚,可是脱臼的脚踝承受不了她的怒气。
「段郁敏,你是笨蛋吗?你不晓得爱上寇夕焄注定倒楣一辈子吗?你不是最讨厌跟流行吗?当所有人都喜欢寇夕焄,你应该反其道而行,讨厌他、看不惯他,拿他当眼中钉、肉中刺相待。如果你够聪明,就该大声喊Stop,如果你还有一点点智商,就不要让他有机会抱你、亲你,让他一不小心成为你性幻想人物之一……」
话没说完,那根「肉中刺」活生生跳入她眼帘。
夭寿哦!害她痛了好大一下,他是老外、是番邦夷狄,不懂中国是礼仪之邦,没想过闯入女子闺房是损害名节的大事情。
笔直走进门,夕煮抱起她、在她的唇上飞快吻一下,然後躺在她床沿,强迫郁敏贴在自己身边,大手环在她腰间,欺负她没本事反弹。
「是谁?」夕焄问。
没头没脑问这句,教她怎么回答!
「谁怎样?」
郁敏的手捣在嘴巴上,他答应过,她的手捣住嘴巴时,不亲她。
「谁是你『其他』的性幻想对象?」他十分介意自己只是她的性幻想人物「之一」。
「你管我。」
她没管他那一大群「性对象」,他来管她什么性幻想对象。
「除了我,你不能幻想别的男人的身体。」
「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以为我是明朝人啊?门儿都没有。」
她的成语显然对外国人太困难,他歪头想半天说:「你喜欢放火,我去买一栋房子给你烧。」
「我没那么奢侈,钱太多,你不会存到我口袋啊!」
「好!」他说著,坐起身,脱下西装外套,从里面拿出两张信用卡,交到她手里。
「不够的话,再跟我说。」
握住两张信用卡,郁敏傻傻看他。
「你给每个和你上床的女人信用卡吗?」
「你没有跟我上床。」他点出事实。
「我为什么要跟你上床?」
「你收了我的信用卡。」他用郁敏的话回答她。
「算了,我不和你讨论无聊问题。」
转过身,她背对他,他在她身後躺下,只是略略下凹的一角,她的心也随那个凹陷,凹陷……
他的魅力对所有女人都是有用的吧!从七岁到七十岁,从西方人到东方人,只消一个冷冷的眼神、一个酷酷的表情,就能让女人心沉沦……
「我要提早回美国。」夕焄突然说。
少少的七个字,将她领回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浓浓的离愁,一下子占满她的心。
他说要走了,接下来他要说些什么?还是那些老话?
我的家人都在美国、雅芹会照顾你、有事情雅芹知道我的联络方式、好好努力,你没有我想的那么笨……
天!她怎么把那些话记得清清楚楚?原来那个下午自始至终从未离开她的心里、原来他离开的伤痕从未真正结成痂……
旧伤未愈,新伤再添,碰上他,她只能无止无尽受伤?
「你不是说一个半月?还有半个月才到期。」
声音哽咽,她假装轻咳几声,掩饰伤心。
夕焄扳过她的身体,直觉探探她额间温度,拉起棉被,为她挡去冷气,他用大大的手将被包裹的她揽进宽宽怀里。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不能老是粗心大意,身体是自己的。」
又来了,他又在温情叮嘱!总是在分离的时候,他给她不同於平日的温柔,总是在这样的温柔之後,留住她未来三个月的泪水,他是个最可恶的男人。
「我们约定一个半月,你不遵守约定吗?」要是吼一吼,他就会遵守约定,多停留半个月,她一定很乐意当河东母狮,可是她清楚自己留不住他。
十年前,她的一定和眼泪留不住他:十年後,他身旁有了曲曲、梅格和无数女人,她晓得自己的胜算更加渺茫。
「没办法,雅芹决定到美国帮我工作,这几天我们拟了一个计画,想试著在公司推推看。」很好,上次的没办法,是因为亲人在美国;这次他的没办法,是因为雅芹和计画。
他有他的没办法,她也有她的没办法——她没办法忘记他、没办法把他从记忆中永远剔除。当两人的没办法相抵触,她只能用伤心来填补。
「随便你。」
她低头不看他,想背过身,可是被他纳在怀里,动弹不得。
「好,你有护照吗?」
「护照?」她皱起眉。他要她的护照做什么?
「办美签需要花一点时间,你把护照给我,和雅芹的一起办。」
「办美签?」她更糊涂了。
「你不是想采访鼎鑫的总裁,你不去美国,难不成把他请到台湾接受你的访问?」他笑问。
「也对……」
他的话判了她缓刑,他们的分离向後延期,酸酸的心酸碱中和,她又能露出短暂笑意。
「你有没有不方便的事情,要不要我帮你通知或处理?」
她的「也对」让他放心,夕焄以为说服她到美国要花费一番工夫,没想到「鼎鑫总裁」这个他从不在意的头衔这么好用。
「不用,通知老编和我爸妈一声就行了。」
「好,我会交代人去办,这两天有空先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想吃、在美国买不到的,告诉李嫂,请她帮你准备起来。」
连这些小地方他都想到,谁能否定他的温柔,可是,她多少害怕他的温柔,她害怕接在他的温柔之後,是无止尽的思念,和说不出口的伤痛。
抱住她小小的身子,他好满足。
他喜欢她的粗线条、喜欢她的糊涂、喜欢她的简单和真性情。过去的十年,她的倩影总让他在辛勤工作之余,获得安慰。
他喜欢她,是事实也是肯定。
对於爱情,他不是个主动的男性,可是碰上一个同样不主动的段郁敏,他只能加把劲。
「美国不错,你喜欢的话,可以长住。」他说。
「我的家人和工作在台弯。」她拒绝他的邀请。
留在美国做什么?认识他的床伴?见识他有多受女人欢迎?不要,与其留在他身边欺负自己,不如看不见,骗自己有朝一日,光阴会将他的影子冲淡。
「你可以在那边找到不错的工作,也能把家人接过去。」
摇头、摇头,她在他怀中把头摇成波浪鼓。
不要!她不要!她只要……只要留住现在、留住他的体温,将来她不小心成了伟人,作传立著时,有一段浪漫爱情可提。
「寇夕焄。」
「什么事?」
「你要是写自传,你会在里面提到我吗?」她突然想知道自己在他心底,占了多大位置。
「会。」
「你会怎么说?」
「我会说,段郁敏是个很可爱的女人,我很喜欢她……」
忙了一天,他很疲惫,搂搂她,他要她的体温来证明,她就在身边。
她仔细倾听他的话,扳动手指,细数他对她的叙述。
「什么?才十九个字,我在你二十万字的自传里,只占十九个字哦……」
抬头,她看见他的下巴,青髭冒出头,没想过从这个角度,她会找到一个这么俊俏性感的男人。
他睡著了,偷偷的,她在他的青髭上印下一吻,靠回他的胸膛,寻访他的体温。
她忘记掀开他的衣领,解开他的秘密,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他的温度。
第七章
郁敏飞到美国,见识到了纽约都会区的繁华与热闹。
一下飞机,郁敏便让夸张的迎接阵仗吓倒。他的工作很伟大,一群人围著他团团转,他是他们的中枢,仿佛没了他,这群人的生活便要停摆瘫痪。
他很快地投入自己的工作,雅芹也一样,他们早出晚归,回到家里的时候,只能倒头就睡,相形之下,为了适应时差而夜夜不成眠的郁敏,就显得好命多了。
她被安排在一幢别墅里面,每日除了等待夕熏和雅芹回家外,她没有其他的事好做。
前三天,郁敏还可以在深夜里看见他们踏著月色回来,後来这几天,他们只匆匆来了通电话,说他们在忙,没办法回家。
於是她成了别墅幽灵,晃晃荡荡在不属於她的空气里。
太闲的人只能以猜测度日,於是她开始猜疑夕煮忘记她的存在,认为夕焄对她提出的邀约只是一时之快,他并没有真正想过,自己是否真正需要有她在身边。
这种猜测让郁敏沮丧到极点,眼巴巴从台湾飞来,飞来看清楚她和他的生活没有交集、看清楚他的生活没有她不打紧,她只是他一时的调剂品。
他的人生和她的人生是两个不同的集合圈,他在圈圈内、她在圈圈外。
「段小姐,有访客,要请她进来吗?」管家是个很好的东方人,这几天,郁敏都是由她作陪。
「访客?我在这里没有朋友。」郁敏怀疑。
「是先生的秘书,我猜是先生让她过来陪你的。」管家猜测。
「哦!请她进来吧!」
郁敏想不透,夕焄忙成这样子,还让秘书来陪她,人手够用吗?
秘书小姐走了进来,她是个高瘦的女人,那种模特儿身材,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是众人注目的焦点。郁敏不能否认,她长得非常美艳,再加上西方女人身上易见的自信、成熟与稳重,她有足够条件竞选环球小姐。
「你好,我是梅格。史密斯,你可以称呼我史密斯小姐。」梅格态度女方伸出手。
「我叫段郁敏。」郁敏伸手和她交握了一下,请她坐下。
她叫作梅格?曲曲说她热衷床上运动?
心抽两下,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可惜郁敏清楚,自己没有眼红的权利。
「我听过你,曲曲告诉我的。」梅格说话,她的中文很流利。
她的眼光让人不舒服,说不上来为什么,郁敏直觉闪避,可梅格并没右意思收回审视眼光,她在研判、在评估,这个女人可以夺走夕焄多久的注意力。
「她不是在加拿大?」
很奇怪,曲曲居然联合起次要敌人,打击她这个主要敌人,不过,显然她弄错对象,她该防范的是大美人梅格,而不是丑小鸦段郁敏。
「她回来了,和一位赵先生住在寇家大宅里。」
「哦!她还好吗?」
想起曲曲口口声声的讨厌,也许她该找个机会告诉曲曲,不用介怀自己,自始至终,她才是夕焄的心里人。
「不是太好!情绪不稳、常发脾气,听说要不是赵先生在,全家上下没人安抚得了她。」
今天她来,最重要的目的是评估对手的分量,这么多年,夕焄身旁的女人来来去去,只有她始终在这里,主要原因是她够聪明。
梅格懂得不去绑住他的心,她从不吝啬给他想要的空间、时间,她只是默默在他身边耕耘,成为他不可失去的左右手、成为他的好朋友。
可是一对从台湾过来的女人,坏了她的局面,她的工作被蒋雅芹取代,听说连夕焄的心,也有人想挺身和她竞夺。
而让她正视段郁敏为强劲对手的原因是——夕煮居然把她带回他家里!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夕焄有很多女人,他对女人慷慨大方、他买房子藏娇、他送别墅给女人,这都是常有的事情,可是,他没带过任何一个女人回到自己的房子,包括她!
「哦!」
郁敏点头。她懂,曲曲误会夕煮和她的关系,其实,她可以更有自信的。
「我一直在想,这次轮到谁住进这里。」
郁敏的眼神让梅格恐慌,澄澈清朗的眼光不带丝毫念头,她和夕焄交往过的女人不一样。
「我不懂你的意思。」
郁敏不明白一个秘书小姐干嘛跑到这里,和她谈论这个话题。
「这里许多女人来来去去,我只是想来看看,寇先生的新欢长什么样子。」她的话中恶意明显,再说听不懂,是骗人。
「我想你弄错对象,我不是寇先生的新欢,我只是他的朋友,他答应帮我引荐鼎鑫总裁,我才会住进这里。」
郁敏努力不让自己发脾气,她拚命提醒自己,来者是客,同是客人,她应该替夕焄的人际关系著想。
鼎鑫总裁?郁敏的话引起梅格注意。
夕焄没告诉她,他就是鼎鑫总裁?他没打算向段郁敏公布自己的真实身分?换句话说,他没计画和她长长久久?
对了,就是这样,之前他很少向人提及真实身分,为的是怕分手後,女人以此作要胁。
想至此,梅格松口气,但剑和盾牌仍然握在手中,就战斗位置。
「是吗?我很怀疑他会放掉你,对於所有他看上眼的女孩,很少能从他手下全身而退的,何况……你不迷恋他那身强健肌肉吗?」
「我喜欢鱼肉、牛肉,独独不喜欢『鸡肉』。」
郁敏不懂为什么人人要拿无辜的她当箭靶,非将她射成刺帽不可。
梅格。史密斯向前逼近一步,她认定郁敏是只披著无辜羊皮的大野狼,装无辜,目的是让人放松戒心。
「你不用假装,大胆承认自己要心机很难吗?中国女人,果然心机重。」
梅格的轻蔑到了无法无天,一句话,同时诋毁上亿同胞。
她不习惯攻击别人,是对方硬要把弓箭逼到她手中,接下来的动作……
她只是自卫。
「好啊!我心机重,可也要他配合度够。」
坐进沙发里,郁敏的手在发间撩拨风情。
哼,露出真面目了,梅格跷起美腿,示威似地在她面前坐下。
「他对每个女人的配合度都是百分百。」
「你在毁谤你的上司吗?你暗喻他好色吗?还是你想用这种方法把他身边女人赶走?对不起,我和你一样非常迷恋他的肌肉,就算知道他身边有几百个女人,我都無所谓,因为我晓得,我会是最後一位。」仰高下巴,郁敏挤出几分自信。
「我不是毁谤夕焄,我只想要你了解自己的状况,不要以为自己和夕焄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结局,最後一位?作梦!」
结局?她和他不会有结局的,只不过,对方的口气太嚣张,郁敏没办法坐视。
「谢谢你的关心,不过我认为结局应该是我和他的事情,似乎与你无关,而且,你一定不知道中国女人的厉害,否则你会明白我凭什么笃定,自己会是他的最後和唯一。」
郁敏正面迎战,再不退缩,她捍卫起自己的尊严。
「你说……」
郁敏口里的笃定吓到她,曲曲告诉过梅格,夕焄有意思要和段郁敏结婚,说不定她真有些手段。
郁敏接口她的迟疑。
「我说『中国女人的厉害』,中国古时候有位嫉妒的皇后,将皇帝宠爱的妃子砍去双手双脚,刨去双眼、剪掉舌头,却不让她死亡,皇后把她塞在木桶里面,叫她不死不活、苟延度日!我是不至於那么残暴啦!不过使使什么诡计,下下符咒的小工程,我多少学了一点,放心,你绝不会缺手断脚,了不起是精神恍惚、神志不清,只要你觉得精神不济时,千万别开车就没事了。」
郁敏的例子举得太恶心,加上她生动表情,梅格被吓坏了。
「你、你……你是个巫婆。」
「错,在我们国家这不叫巫婆,叫作驭夫术,你要不要试试看,我很乐意让你成为我第一个实验对象。」
这回轮到郁敏起身,步步向前,逼得对方节节後退。梅格全身颤抖,直退到门边。
「你不会赢的,就算除掉我,夕焄身边还有数不清的女人。」梅格放手,最後一搏。
「这个好解决,你有没有听过中国道教里面有一招叫作砍桃花?拿起一把桃花心木剑,我砍、我砍……再多的女人都不难解决。」
「你疯了!」
梅格吓得转身逃跑。
她一走,郁敏全身虚脱,瘫在沙发内,酸酸的鼻黏膜分泌液体,酸酸的泪腺跟著来凑热闹,表面上她赢得风光,实际里她心痛得厉害。
走到玄关,套上运动鞋,她没跟管家交代一声,迳自走进陌生的大都会。
*******
进地铁、出地铁,她让两条腿走到快抽搐。
腰酸、背累,环顾四周,触目所及都是外国人,白皮肤、金发、红发、高鼻子、蓝眼珠……
第一次,郁敏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和夕焄也处於这种格格不入的状态下吧!
他们不是同一种人,不在同一种生活层次里,他们之间本不应该出现交集。
是上帝弄错命运,将他们拉进彼此的生活里。他认识她、她对他友好,一次、两次……他是一个多么容易让女人心仪的男人,只要一个不小心,魂飞心不在。
他没错,错的是他的特质,她不适合他。
她警告过自己几千几百回,不能喜欢他、不能爱上他,可是脱轨的情绪作主,将她的心和爱情交到他手上。
她不晓得他有没有珍藏,只能一再否认她的情绪和他有关,於是,只要藉口合宜,她便放心地把自己留在他身旁,然後一步步,走到现况。
坏了,坏了,坏了,她的心坏掉了,她快刀斩乱麻的能力也坏掉了。
从前以为,只要多待一会儿,离去时便会少掉一些遗憾,现在才明白,越停留,不舍的感觉越容易将心蛀出填补不了的大洞!
她知道,她完了。
心无解、情无解,她想回到夕焄的房子,至少让两条腿暂歇,可是……东一条街、西一条街,她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她迷路了。
站在大街上,她茫然四顾,不管是未来或下一分钟,对她而言,她都丢不见。
她迷路了,在繁忙的都会区,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心情、在意她的无助,她的人生找不到正确出口。
「小姐,需要帮忙吗?」
一个高大的褐发男人站在她前面,她的英文能力不好,但这句简单话她听得懂。
「我……」
「你哭了。」男人递给她一包面纸。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泪水滚满腮边。是伤心或是伤情?
「请问你,可以帮我赶走爱情吗?」
郁敏知道他听不懂中文,所以放心往下讲,她并不晓得他是个怎样的男人,但她确定,他是个能倾听她情绪垃圾的耐心男人。
「我并不想要爱情,那个东西很麻烦、很容易让人失去定性,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工作,将来年纪够大,找一个有家庭责任的男人,生两个小孩,我照顾你、你照顾我,好在晚年时有人陪伴。你说这是不是很棒的生活?不用去烦恼、不用去伤心,生活平顺得意,人生追求的不过是这种东西,你说对不对?」
郁敏朝著对方越说越顺口,只差没拉住他的手,强迫他听完她所有的心声。
突然,男人转身要走,郁敏愣愣地看住对方,没跟上。
他……不耐烦了……
五秒钟,男人停在街角,投入硬币,另一个五秒钟,他带回来两瓶可乐,拉起她坐到对街的教堂石阶上。
递过可乐,他的意图很清楚,他愿意听她说话。
「谢谢你的耐心。」
支持她往下说的是他脸上的阳光笑容,深吸气,她重新在脑海组织话题。
「我没想过,我不去追求爱情,爱情仍主动找上门,敲开你的心扉,它就这样来了,虽然我拚命说不要、请你走开,可是爱情比我的心还固执,它固执地赖著我、巴著我不放,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在男人眼中看见怜悯。
「你也觉得我很可怜对不对?是啊!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现在我真的无助。也许你要问——既然碰上了,就试试看嘛!说不定接在这段爱情之後的,也是两个小孩、一个老来伴、一段完美的人生。但你知道吗?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太受欢迎的男人,多少女人为他倾心,多少女人想尽办法要争到他身边,求他一眼青睐。我不过是个普通朋友、不过不小心有机会留在他身边,就有人想尽办法打压我、不让我的生活好过。你想,接受这段爱情,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灌下两大口可乐,她用他的卫生纸,擦掉泪水。
「这还不是最糟的,自从他回美国之後,每天忙的不见人影,夜半他回到家,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又见他呵欠连天,根本不好意思打扰他。就这样,一天一天,我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带我回美国,我猜测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他带我回来,是不是单纯要介绍我和他朋友认识?在他心里我是怎样的女人?我有很多疑问,却被他的疲倦封杀。」
男人的脸上始终带著微笑。他听不懂中文,却是个最好的心理医生。
「有时候甚至我怀疑,他对我的好,只是我自己的无聊错觉,好几次我认为自己应该死心飞回台北,再不要管什么总裁、什么鬼秘密,单单纯纯做自己不好吗?可每当这种念头浮上,心就酿上醋酸,酸得我想死掉。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很坏,坏到让人跳脚?」
苦笑,她把整瓶可乐吞进肚子里,二氧化碳早早离开铝罐,喝不到呛鼻味道,只有甜得腻人的糖水。
「你需要的是勇气。」音波是男人的频率。
什么?他居然对她说话?
郁敏猛地抬头,没错,附近只有他和她,没有别人。
「刚刚……是你对我说话吗?」
「对。」男人说。
「你会讲中文?」
「我在大学主修中文。」
「所以我的话你全听懂了?」
天!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楣运绵绵无绝期。
「没有全部,大概有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八十够多了,噢,我居然对著一个陌生人大谈我的爱情?」她一脸想举枪自尽的模样。
「很糟吗?我以为自己是个不错的听众。」
「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这个年头不流行含蓄。我建议你,找到他,不管他是不是呵欠连天、不管他的疲惫有多明显,都把你心里的话拿出来问他。」
「问他什么?」
「随便啊!问他为什么带你到美国、问他为什么以为工作比你重要、问他,在他心中,你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就这样问他?会不会太夸张?」
「他有权利拒绝你,可是没有权利用一团迷雾把你要得团团转。」
「如果,他对我……只是我自己的过度想像呢?」
「那很好啊!起码你离开迷雾中,心酸一阵,又可以重新追寻人生目标。」
男人的眼睛後面有三条鱼尾纹,笑起来时,有一点点夕焄的影子。
「所以……」
「你只是不够勇敢,加油,把你的心事告诉他。」
郁敏没注意到自己是不是说了谢谢,只觉得他的微笑很让人安心。
男人低头拿笔写下一串数字和地址。
「需要帮忙的话,打这个电话给我。」
「你对我那么好,是纯粹出自好心,还是另有目的?」
「爱情把你变成刺猬了?好吧!我承认对你有兴趣,因为你很美丽,而且有一头我最喜欢的黑色长发,不过,事有缓急,这得等你厘清前一段恋情,我们再谈。」
这时,一个穿著制服的警察走到他们面前。
「請问你是段郁敏小姐吗?」
「我是!我不是非法移民,我是观光客。」
警察先生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在她回答「是」的同时,他兴奋地用对讲机通知同事。
「你是通缉犯?不会吧!」金发男人问。
「应该不是,到纽约,我一直安分守己。」郁敏怀疑。
警察关上对讲机,说了一大段英文,这些话还是透过金发男人的翻译她才听懂。
「有位寇夕焄先生找你找得快跳脚,他差点把纽约每一寸土地翻过来,他现在要送你到警局去,并请你先打个电话给寇先生。」
「夕焄找我?」还翻遍纽约每一寸土地?
「对,我想,你用不著我的电话住址了,他比你想像的更在乎你,虽然喜欢他有点麻烦,不过鼓起勇气,你会获得最後胜利。」他挥挥手,离开。
郁敏坐上警车,心里想的全是金发男子的最後一句话。
夕焄真的在乎她吗?
*******
心是慌的,她看著来来往往的人潮。
原来纽约都会代表的两个大字就是忙碌。夕煮忙、警察忙、雅芹忙,所有的人进入这个名为纽约的地方,就只能朝同一个方向进行——辛勤。
也许不是夕焄对她不在意、也许错在她并未融入这个大环境,而非他对她漠不关心。
警察局长特地过来和她打招呼,一些她不认识的美国人围住她,说著她听不懂的话,明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可她还是忍不住恐慌。
眼观四面,这是个她不熟悉的地方,她可以表现得更稳重大方,可是再大方,都掩不住她心底的忧虑和慌张。
夕焄在二十分钟之内赶了过来,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焦躁写在他的脸上。突然间郁敏觉得自己犯错了,她实在不该在他忙成这样时,再出状况。
他在门口被几个警察拦下来,他们握手、打招呼,然後局长又出现,又是握手、打招呼,郁敏在远远的里面,等著、看著,好几次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把那些陌生人赶走,直接投入他的怀抱。
终於,人群排开,他们之间出现一条长长走道。
看见她无恙,夕焄紧绷的五官立即松弛,皱皱的浓眉化成一道柔软溪流,狂乱的心乖乖躺回定位,焦躁离他远远。
泪盈眶,她冲上前,紧紧紧紧地抱住他,她听不见周遭的掌声,只听见他鼓噪的心跳唤著她的名字。
他比你想像的更在乎你、他比你想像的更在乎你……金发男子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好对不起。」
她仰头,泪水顺著颊边滑落,她的委屈映入他眼底。十几天来,他承认自己疏忽她了。
「没关系。」她平平安安回来,她毫发末伤,这就够了。
「我知道你很忙,不应该……」
「我说了,没关系。」夕焄再次强调。
他应该生气的,为了她的失踪,他放下手边几千万的会议,踏遍纽约所有警局,但她的委屈提醒了他,她真的不是故意。
「我不知道自己会迷路。」
在她开始准备为迷路担心之前,他已经比她担了更多的心,已经采取最快的行动找回她,如果这样子,还不能解释他在乎她,还有什么可以解释在乎?
郁敏没发觉,她正试图说服自己,接纳有他的爱情。
「你不认识纽约,一出门就会迷路。」
他不介意她迷路、不介意她不说一声就离家出走,他只介意在这短短的三、四个钟头,她有没有被人欺负。
「我以为我会弄得清楚东南西北。」
是他把她的心弄乱、是梅格的出现把她的「原以为」炸得支离破碎,所以她才会认不清有他的方向在哪里。
「你靠什么认清东南西北?北极星还是罗盘?」
他笑了,将她一把收进怀里。她定了位,他的心也定了位。
「不管我有没有罗盘,你都会找到我,对不对?」她仰头问。
「对。」
郁敏笑逐颜开,她不管在哪边,他都会找到她,那么她可以大方假设,他喜欢她,比她自以为的还多很多,不过,金发男子说得对,她不该停留在猜测阶段,她应该鼓起勇气问他,向他要求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问。」
「你对我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
「不是一点点喜欢,是很多点喜欢。」
「那些点加起来有多少?」
她不要笼统答案,她要确确实实,最好有数据以兹证明的那种答覆。
「它们占满我的心。」
占满?是百分之百吗?怎么可能,她分到百分之百,梅格、曲曲和那一堆子她不认识的女人怎么办?
「是吗?可是你喜欢的人很多,每个人都分一点点或很多点,你哪有那么多的心可以被分占?」
「我只喜欢你,没有把喜欢分给别人。」
「你对每个对你有好感的女人都这样说?你上一个说同样话的女人是谁?梅格还是曲曲?或其他的宝宝、贝贝、甜心等等。」
夕焄必须承认,女人是种麻烦动物,他从未对女人说过这类……姑且称它为甜言蜜语好了,好不容易出口,居然还要被质疑。
要不是看在这一大群人不懂中文的份上、要不是郁敏的失踪让他乱了方寸,他决计不会破天荒说起这些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话语,可她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和他计较起他的「曾经」。
「没有!」他咬牙回答。
「我不相信你,你有过很多个喜欢的女生,不过,我不计较了,只是你必须答应我,以後除了我,不可以再对其他女人产生相当於喜欢的情绪,可以吗?」
「成交!」
他急著想带她回家,不让旁观者看笑话。
「既然你答应了,我会开始放纵自己爱你,但你不可以欺骗我任何一件事情,情侣之间不该有秘密,对不对?」
「对,我们上车再谈。」他牵起她的手,将她往外带。
「才不,我要谈清楚才上车。」她不想对彼此的感觉总在模糊地带。
「好,你要谈什么?」碰上不在意别人眼光的粗线条女人,他只能妥协。
「梅格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她只是床伴。」
「我以为她是你的秘书。」
「从今天下午起她就不是了。」
当管家打电话过来,把郁敏离家的情况描述过後,他就让警卫将梅格架离鼎鑫大楼,从此不准她再踏入鼎鑫一步。
「你爱她吗?」
「不爱。」
「曲曲呢?她说她要嫁给你。」
「我没有乱伦的癖好,在台湾我已经跟曲曲说清楚这点,她听了心情不好,我让赵闻捷陪她到加拿大散心,这件事你很清楚。」
原来是这样,难怪曲曲生气,难怪她强调非常非常讨厌她。
「除了她们,你还有多少女人?」
「有过几个临时床伴,但很久没联络了。」
「那……我算不算你的临时床伴?你把我定位在哪里?」
这句话问得夕焄滿肚子火,他对她的重视,弄得全世界都知道,连糊涂大王曲曲都看分明,只有她不明了。
「第一点,你几时上过我的床?第二点,我已经答应你不再喜欢别人,你认为我该把你放在哪个定位点?」他口气有一丝薄怒。
「你的意思是——你爱我?」她有几分迟疑。
「对。」他气她的怀疑,这么简单的事,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就她搞不清。
「好吧,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不过……你没再欺骗我其他事情吗?」
「没有!」
「确定?」
「确定!」
「好,那我们回去。」
勾住他的手走过夹道掌声,彷佛他们正走过红毯。
上车前,她侧眼望他,望见他的疲惫,好像自从回到纽约,他一直这么累。
「夕焄……」她唤住他。
「什么事?」
「等我回台湾,我把一百万汇到你的户头里。」
「为什么?那是你的旅行本金。」
想到得奖那夜,她兴奋得睡不著觉的情景,他莞尔。
「你有很多钱,就不用没日没夜地工作,这么辛苦会累出毛病。」
坐定位置,她的头靠在他胸前,那里是舒适的巢穴。
「一百万是你最重要的东西。」
她曾说过,那一百万是她的命,你可以拿走她所有东西,却不能动她的一百万,现在她居然要把她的「命」送给他?
「我有你了呀!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她打个呵欠,沉沉入睡。
她的回答温暖了他的心,将她抱上膝间,将她搂紧相偎,示意司机开车,他望著她的睡颜,笑了。
离家出走的人比提著心四处找寻的人更疲累?
圈著她、抱著她,他脸上的笑容久久不散。不管怎样,她总算正视他的爱情,这场失踪记,他有收获。
第八章
她醒来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床边的昏黄灯光朦胧照映。
下午的场景一幕一幕在她脑里反覆,他的话、他的心,他亲手捧上了还要怀疑吗?不怀疑了,虽然他以往的纪录不太好、虽然他的表现不足一百分,但是她愿意相信他爱她,一如她爱他。
翻身,他居然在她的身边?
昏黄的灯光照著他的五官,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翘翘的、鼻子挺挺的,像芭比娃娃的帅老公,不笑的时候有点冷,温柔的时候,暖得融化女人心,嫁给这样的男人安全性很低,可是她想……她愿意冒险。
他眼睛打开,柔和线条跳人眼帘。
「你醒了?」夕煮问。
「嗯,我好像睡很久,你的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帮你弄点东西吃?」
「我不饿,如果你饿的话……」
「不会啦!我是担心害你没吃晚餐,你睡得舒服吗?」
郁敏指指他被压在自己头下的手臂。
「舒服,我有一个星期没上床,没想到躺在床上的感觉这么幸福。」
「是啊!你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虽然赚钱很重要,可身体健康是再多的钱都买不起的。」
虽然她的神经大条,说起教来,却头头是道。
「我知道。」
点头,他第一次把「女人」的意见听进耳朵里面。
「光知道不行,还要去做。」她的叨念能力赛过老妈。
「好,明天去上班,我把一些工作交给独立部门处理,不再事事亲力而为。」他回答。
「对嘛,我妈说,听某嘴,大富贵……」
什么什么,她几时成了他的妻子,虽然她决定了接纳爱情,但在这个现代化社会,爱情不能和婚姻划上等号……尽管,她在心底已将它们划上等号,也不能在他面前承认。
见她突然住嘴,夕煮笑问:「你刚说台语是不是?我听不懂。」
「你真的不懂吗?不能骗我。」
有了金发男子的经验,郁敏变得谨慎。
「我的确听不懂,你愿意用国语解释一次吗?」
「没关系,那不是重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不用太努力赚钱,第一,我很好养,不需要花大把钱就养得起;第二,我也可以帮你赚钱啊,我的偏财运不错,听说美国的乐透奖金很高,我去多买几张,说不定会光耀国门,把美国人的钱赢到口袋里面。」
「你的发财梦作得太过分了。」
「好吧!不要过分,其实我的工作能力不错,工作经验丰富,我做过清洁工、送报僮、家教老师、记者,也到餐厅兼差当过小妹,就算你不想赚钱了,就凭我,也可以把你养得白白壮壮。」
她捧起他的脸,郁敏给他一个笑容,告诉他,她是个说话算话、值得信任的女人。
她刚开始说话时,夕焄以为她想到他的公司帮忙,等她把整篇话说完,窝心的笑浮在脸庞。
他真能高枕无忧了,有一个愿意赚钱养他的女人,愿意为他提供幸福,他干嘛拚死拚活,把自己陷在钱堆里爬不出来?
「你要养我?」
「嗯,你只要负责弹钢琴给我听就好。」
「这么轻松?」
「嗯……等等,你会不会很难养?你一定要穿名牌、住豪宅、吃鲍鱼龙虾餐吗?」
「不用。」
「那就没问题罗!我会努力赚钱,也许每一年,我还能存点钱,供我们两个人一起出国自助旅行。」
「好,我饿了。」
他的声音低醇,他的眼里出现浓烈情欲,不过这些东西,迷糊的郁敏看不出来。
「饿了?没问题,我下楼帮你煮一点东西,我做饭的功力还不错,我曾经在面摊帮忙过……」
她要起床的身子被他的大手往下拉,他的唇堵上她的。
深深切切的热吻,夺走她的呼吸、夺走她的心悸,她忘记身在哪里……他的舌头吮著她的甜蜜、分享她每一分甜美,他强将自己摆进她的心间,明明白白、深深刻刻,他的爱情不再在暧昧地带徘徊。
爱她,他要她清楚明白。
吻从她唇间离开,在她额间、鼻梁,在她颊旁、腮边,一串一串、一点一点,细细绵绵……
「你饿了,我去准备……」这句话带著强烈喘息。
天啊!他不是饿了吗?为什么力气还是那么大?
「我是饿了,饿了很久……」
再遇见她,确定那种思念称为爱情,别的女人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不会很久,我只要十分钟就煮好。」
「我连一秒都不能等。」
「那怎么办呢……」
天,他的吻在她颈间流连,她吞吞口水,二十七岁,她不至於什么都不解,她知道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可她无力拒绝。
好吧,爱她就爱彻底。
「我也不知道。」
他的唇再回到她的唇间,大手在她身上游移,这次回答他的是几声低吟。
心跳得狂热,俊魅的身体压在她纤细的身躯上,平坦光滑的腹肌欺上她白皙柔致的丰腴,挑弄她每个矜持的细胞。
他的眼神写著激狂,他动作带了几分狂狷,他要她,清楚明确。
深邃的眼眸燃升炽烈,他的唇转为霸道。
男性的阳刚气息,在她鼻间蔓延,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呵……
狂肆的吻,滑向她的珠圆玉润,催红了她的美丽蓓蕾,摧心的悸动一波波、一阵阵,从承受到接纳,再到陶醉,爱情为每个步骤环节带上醇美。
她红润的脸颊、充满风情的双瞳,一再刺激著他的欲动,销魂……
「我饿了。」
瘩哑的嗓音里带著重重的喘息,这回,她总算听懂了,也明白他正为她克制自己。
「请享用你的晚餐吧!」
捧住他的俊脸,郁敏主动送上双唇。
「这会是我一生中最丰盛的一顿。」
说完,他放纵自己的「食欲」,大掌自她平坦的小腹,缓缓往下移动,造访她的女性私密。
从初探到深入,她销魂呼唤,一声声鼓舞他的心念。
她的眼神迷离,双手紧抓住他的双臂,体温节节攀升,催动……汗水覆上他的额际,点点落上她的姣美。
终於,他的壮硕进入她的柔嫩,痛被爱克服。
他们在彼此探索中一寸寸适应、满足……他的挺进,敲奏出狂热乐章……激昂、颤栗、狂喜……
*******
她睡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不是太久。
整个夜晚,两人一遍遍复习同样的动作,乐此不疲,他说他对这事有著强烈狂热,她只好热衷配合。
有没有成就感?
不知道ㄋㄟ,如果全身酸痛能够称之为成就的话,那么她的成就感高得吓人。
打个呵欠,她重新把头埋回他怀里,不晓得他有没有力气再来一回,她可是累惨了,再多十个钟头都不够睡。
想起昨夜,微微脸红、心跳加速,男人女人间的眷恋由来自此?
是这种深刻让梅格不愿放弃夕焄,让一个美丽的女人张牙舞爪,恐吓带来威胁的女人?
是否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张牙舞爪的女人,因为他的女人缘?
不,她不要想太多,一想,她又要质疑起他的爱情,再三考虑接纳爱情是错误或正解。人总不能因为了解死亡无从避免,就从此拒绝生命,因此,为了害怕爱情消失而防备起爱情,实在有些愚蠢。
认清自己的愚蠢後,她安安心心将自己送至他怀里。
他说过,不再隐瞒她任何事,这种承诺还不够吗?她不是个贪心鬼,有这个承诺,她该对他学习放心,尽管收藏他很不容易。
想著、想著,恍恍惚惚间,她又想睡觉,他的呼吸连上她的,缓缓起伏,若不是门被打开,她的眼帘已进入闭合状态。
「哦哦,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
是雅芹的声音,郁敏放下戒心,潜意识接出下面一句——
「从此君王不早朝。」
「接得好,好个君王从此不早朝,唐先生玄宗,你在这里度春宵,放我们一群笨蛋和客户在会议桌上周旋,会不会太过分?」
雅芹、梅格和一个陌生男子大刺刺闯进房里,丝毫不觉得突兀。
「这点小事你们处理不来吗?」
夕焄清醒,他半坐起身,用棉被将郁敏裹得密不透气,搂在怀中,冷眼看著弟弟夕勤和雅芹,至於梅格,他拿她当蒸气,不认为她该存在。
「就算要我们自理,是不是应该提早知会我们一声?」
雅芹将夕勤拉到另一边,刻意和梅格保持距离。
昨天她被架离鼎鑫以及夕焄猛跑警局的事情,闹得太大,大到段郁敏三个字,被戴上总裁夫人的皇冠;大到梅格头上刻了「带屎」两个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无人敢招惹。
要不是解决了合约问题、要不是雅芹非要出一口大气,夕勤不会陪她走上这一趟,更不会在夕焄家门口碰上徘徊许久,不得其门而人的带屎梅格。
「你还真是个尽责老板,了不起哦!」
双手横胸,雅芹的火气没消。
一整个晚上没睡觉,为今晨的合约会议,她模拟再模拟,没想到会议主持人跷班,让她和夕勤独撑大局。
整个会议间,她两条腿在会议桌下抖个不停,牙齿频频咬上舌头……想到这里,她恨不得冲向前咬下夕焄一块肉。
「以後公司的事情,我不在,由夕勤作主,任何事情你找他谈。」夕焄在郁敏面前,落实对她的承诺。
「喂,寇二少爷,听见没?人家为了杨贵妃要去南宫当太上皇,轮到你出线当皇帝,请你有责任一点,不要一个赵飞燕或王昭君出现了,就演出不爱江山爱美人,放著三十亿合约,教我们这些可怜手下自理。」
雅芹的比喻对夕勤而言,有理解上的困难,毕竟他是半个外国人,但她在他身上戳半天的手指早将怒火表露无遗。
夕勤脸苦,怀疑雅芹练过中国武功。大哥请来的这位经理比谁都凶,虽然凶得有点……可爱……好啦好啦!他承认自己有被虐狂。
「我话说完了,你们可以离开。」冷冷的,夕焄下达解散命令。
「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吗?喊声『无事退朝』,就要回你的後宫,享受温柔?」
她的火引燃夕焄的脾气,他眼睛眯起,冷冽表情上结出一层寒霜。
「夕勤……」他寒声喊他的「杀手」。
「我懂、我懂。」接收老哥命令,夕勤忙拉住雅芹到外面「收拾」。
若非夕焄的态度过分恶劣,雅芹本想在离开时,一并帮他把麻烦梅格带走,现在不了!他的烂摊子他自己收。
「夕焄……」
梅格上前,不顾郁敏还在他怀里,硬要靠到他身上,要不是他的表情太过冷峻,旁人会误以为他们要玩三P。
「我说过,不准你出现在我面前。」轻轻一推,她瘫在地球表面。
「你不是说真心话,你在生气,我知道我应该像以前一样,不介意女人在你身边来来去去,因为你的心始终在我这里,对不起,这次我做错了,下次我不会……」玛格表面道歉认错,可望住郁敏的眼光里满是恨意。
从没有女人可以在他怀里清醒,也没有人像她一样,影响他的工作情绪,这两点,全让他怀里的东方女人破例。
她不懂,自己败在哪里?
郁敏从夕焄怀里挣脱出头,认真地对梅格说:「不会了,以後不会再有女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
「哼,你凭什么对自己有信心,做到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梅格不驯问。
「因为他答应过我的话,一定会做到。」
郁敏的真诚相信,让夕煮很快乐,虽然他脸上还是一片冷然,但心中已融化出一池春暖。
「哈!天真,你看看我,再看看自己,你有什么资格赢我?」
「我没赢你的条件,但是我有他的爱,你没有。」
「爱……」梅格怔忡。
夕焄说过他没有爱人的时间和精力,要她别妄想自他身上得到爱情,而现在,他居然肯拨出时间、精力来经营爱情?
可不是!刚才蒋雅芹的愤怒她看在眼里,他宁愿放手三十亿合约,换取与床上女人的片刻温存。
「你太肯定了,爱情不过是没有实体的东西。」梅格逞强说。
「它的确摸不著、看不到,可是我的心会感受啊!他爱我,我笃定。」
话一出口,郁敏才发现以前的自己笨得要命,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花费精神,绕了一大圈去否定,她的心明明早早就感受到他的爱情了呀!
输了!她输得彻底!梅格恨自己亲手埋葬了五年青春,下场居然是输棋,郁敏口中的「笃定」谋杀她的自尊心。
不!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不能到手。
「不用得意,你以为得到他的爱情了吗?错!他不要你,他只是玩弄你,等新鲜感一过,就马上把你丢弃。」梅格恶毒地说。
「你乱说,你在做困兽之斗,我不相信你。」郁敏反对。
「我有证据,证明他不爱你。」
「什么证据?」
「他没告诉你,他是鼎鑫的总裁对不对?为了怕女人纠缠,他从不向女人公布他的真实身分。」
梅格的话是日本军,一阵枪林弹雨,美国珍珠港被袭。
他是鼎鑫总裁?郁敏先是定定看夕焄三十秒,然後尖叫一声,拉起被单冲进浴室里面,留下夕焄躺在床上。
干得好!梅格有反败为胜的快感。
含著媚笑,她骄傲地靠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呼气:「你输了,你的『爱情』不信任你,哪天你玩腻无聊的爱情游戏,我的床位仍然欢迎你!」
离去前,夕焄反手拉住梅格,强迫她看他。
「我昨天说过,不准再出现在我面前。雪莉!」他按下床头对讲机。
「是的,先生。」
「請警卫进来,我房里有闯入者,报警处理。」
「你要把事情闹大?你不怕我泄露你的身分?」
「你泄露的东西还嫌不够多?聪明一点,你手中没有半分筹码。」
他不怕,昨天他重金请警局协寻失踪人口的事件,恐怕已经上新闻,以前不乐意曝光是为了避免麻烦,现在?无所谓,反正他的婚礼将引发下一波骚动。
这下子,冤冤相报,美国原子弹投向她心中的长崎、广岛,砰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日本战败。
*******
前面二十分钟,夕煮处理梅格事件:後面二十分钟,他让郁敏在浴室里整理心情;第三个二十分钟……
他越想越不对,哪有人关在浴室里面那么久?要不是确定里面没有衣物,他会怀疑她跳窗离去。
「开门。」他下命令。
「不要。」她反对强权,日本退出殖民地,光复後的台湾是民主时代,没有人有权命令别人。
「你在里面做什么?」
隔著门对话,这种经验……新鲜?
她能做什么?出门会迷路,关在浴室里,起码不用劳烦他翻遍整个纽约市,逼警察先生寻找陌生的东方女人。
「做什么?我在生气你说谎骗我;我在愤怒自己是个大笨蛋,那么容易受骗;我在大哭种族歧视,外国人欺侮中国人;我在诅咒偶像剧和爱情小说,爱情是他们凭空捏造,欺骗女人的东西……」
吼完,她放声大哭,哭声凄厉度十分,和哭倒万里长城的孟姜女有得比。
夕焄在门外心疼,心疼她手中没有两颗爽喉糖能润润心肺、心疼她的爱情被坏人诬蔑,很舍不得。
为了拯救自己的舍不得,他不得不再次下海,把那些思心巴拉的浪漫情话,重新翻出来诉说。
「不要诅咒爱情,爱情是千真万确的事情,我从十八岁就爱上一个叫段郁敏的糊涂女生,当时,我和她一样糊涂,以为她被恶整全因我、以为保护她是我的责任,没想过,期待和她相处的心情,就是爱情的一部分。我喜欢碰她、喜欢她被我吻得脸红心跳,也喜欢在没人的巷子里面,牵著她的手,把她握在心里头。」
「你骗人,你那些动作只是实习,你在美国有喜欢的女生。」
说到这个,郁敏才呕,明明没有心理创伤,她就是讨厌被别的男人碰触,害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冷感女郎,哪里知道,是她的皮肤太挑食,吃过法国料理就吞不下路边粗食。
「没有别的女生,你更不是实验对象,我摸不透那种喜欢的情绪,就随便给自己的行为套上藉口。」夕焄朝里面喊。
门里,她的哭声停止,侧耳,她倾听夕焄的告白。
「回美国後,我常和雅芹联络,她说你连一次都没问到我,我以为你落实自己的话——把我忘记。我有我男人的自尊,於是不再向雅芹提起你。十年间,我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慢慢的,我体会出那种感觉叫作爱情,我这么聪明的男人,竟然在认识爱情之前,就让爱情从手中溜走。」
爱情……是啊!原来那就是爱情。
爱情让她在他离去後的每个夜里,辗转难眠,在不小心触碰到记忆风钤时,寇夕焄、寇夕焄三个字不断流泄倾出,声声低吟都叫她心酸。
那是爱情啊!
她花三年时间,治愈自己的爱情失眠症,他呢?他花多久,才让自己忘记爱情?
「我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寻找你的影子,寻寻觅觅,寻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们都不是你,曲曲有你的傻气,却没有你的豁达:梅格有你的勇气,却没有你的体贴娇憨:在无数次失望後,我正视一个事实,我没办法放手这段爱情。」
她听傻了,这是真心话吗?句句恳切、句句浓情……
她和他不一样,潜意识里,她放弃爱情、害怕爱情、刻意远离爱情,只想要一段平平顺顺的人生,不要再度伤心。
「直到我再也忍受不住思念,将工作告一个段落,飞回台湾,表面是休假,事实上我对你仍然抱持希望。一下飞机,我联络上雅芹,她说你搬家了,那天早上,她陪我找了几处徵信社,他们答应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你的消息,没想到,一回到家里,撞上我的人居然是你,我感激上天,再一次把你送到我身边。」
是啊!她再度来到他身边,这是否就是老人家口中常说的缘分?
「可恶的你,居然忘记我,我一再一再追问你我是谁,没想到你竞把我忘得一乾二净,还要我用鼎鑫总裁作诱饵,才能哄你留下。对於你的遗忘,我有强烈失落,但更强烈的是重新让你爱上我的念头。我没告诉你,我就是鼎鑫总裁,怕的是你软硬兼施,只想从我身上拐到一篇专题报导就逃开。我能留在台湾的时间不多,要是没办法让你在一个半月内爱上我,我又要错失爱情吗?不!我不要冒险,於是我保留这个秘密,将你带回美国。」
「你昨天可以告诉我啊!你说过你再不会骗我任何事情。」郁敏在浴室里面答话。
「我的身分绝不是秘密,回美国後我没刻意瞒你,我只是太忙碌,不信你去问问管家雪莉,问看看我有没有要求她向你隐瞒这件事。何况,昨天情况那么乱,你一上车倒头就睡,我哪里有机会告诉你。」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她没办法不听。
久久,两人不发一语,对著同一扇门,门里门外都是心情。
「我没有忘记你。」郁敏悄声说。
「你说什么?」他问。
突地,门打开。
「我没有忘记你,我只是不敢想起你,想起你这里会痛、会酸。」她指自己的心脏。
「我承认,想念是件痛苦事情。」
看著她红红的眼睛,他想将她抱进怀里。
「我没有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找你的影子,因为你太优秀了,他们都不及你。」泪滚在旧痕迹上,条条栏杆在她颊边建立势力。
「有一段时间,我不敢走过乐器行,害怕听到里面传出的钢琴声;有一段时间,我不走小巷子,害怕看见有人在里面偷偷接吻:有一段时间,我不看电视,害怕里面出现你和你的情人……」
「对不起,是我的错。」说著,他拥她人怀。
「知道不知道,爱你很辛苦?我告诉自己,你是大众情人,多少人想搶走你,我只是边缘地带的小角色,凭什么拥有你?我告诉自己,书包被丢到垃圾场的记忆犹新,我应该学会早点放弃你。我是个笨女人,明知道爱你不容易,还去学习扑火飞蛾,难道我的脑容量只有那么一点滴?可是,你只说一句爱情,我就奋不顾身了,我……很难不爱你……」
「我懂,我都懂,我们两人都绕过一大圈冤枉路,去追求曾经近在眼前的爱情,不论如何,我们都走到目的地了。放心,我不会辜负你,我们马上举办婚礼,昭告天下,我心有所属,别人不准再觊觎。」
「婚礼?」
「你不愿意吗?」
「可是……梅格举证说明你不爱我,你要怎么说服我,你爱我?」她不是怀疑或犹豫,只想更加认定。
「我刚刚说了一大堆……」
「那些话谁都可以编,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假的?」
「我……非要举证?」
「爱我很难说明吗?」
「好,我有个秘密,这个秘密全世界只有我父母亲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
说著,他深吸气,壮士断腕表情挂上脸庞。
夕焄咬牙闭眼,拉下自己的领子,露出脖子右下方。
那里……那里……天!那里居然有一只小小的史努比。
「那是……」郁敏揉揉眼睛再看清楚。
「胎记。」他接下她的话,然後将她装满疑问的嘴封进自己的嘴巴。
「这是你总是穿高领衫的原因?」
「对。」
她用力推开他,再次拉下他的衣领,食指在胎记上揠揠刮刮。一个威权的大男人身上,居然有个这么可爱的胎记……
噗,她好想笑!
说笑就笑,她笑得前仆後倒,笑得不可抑制、笑得胃肠打结。
「不准笑。」他冷起脸。
她才不理他,摸摸摸摸,又是一阵停不了的银钤笑声。
「史努比耶!」她笑翻在床铺上,颊边的泪痕犹在。
「不准笑!」
他翻身压在她身上,不久,笑声带上喘息,纽约的春天上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