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的将军府内,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焦急的寻找着,怎么一觉醒来,偌大的将军府内居然一个人也没有了,人呢?
穿过熟悉的长廊,小女孩终于找到了父母的房间,还没进门,五岁的可爱小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爹爹,弟弟的病好了吗?」
轻轻推门而入,只见一脸肃穆的父亲扶着窗看着窗外,母亲则坐在床沿低低地哭着。
「弟弟呢?」小女孩吃力地迈过门坎,小心地靠近大床。床上没有弟弟因为发烧微红的小脸。
「弟弟呢?」不死心地追问垂泪的母亲。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弟弟呢?」上前抱住父亲的腿轻轻摇着。
年过半百的凌将军看着腿边的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
「想不到我凌长天为朝廷征战几十年,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却落得……」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凌夫人上前抱起女儿,带着哭腔问:「失去了骆儿,为什么皇上还不放过我们?」
「骆儿?弟弟怎么了?什么是失去了弟弟呢?」小女孩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还是忍不住插嘴问。
凌长天心思复杂地看着女儿。
他们凌家世代是天曦国的武将名门,谁知到了他这一代,却人丁萧条,直到五十三岁,夫人才产下一对龙凤胎。本来是喜事一件,可惜不久前,五岁的儿子凌千骆居然高热不断,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但就在这个孩子奄奄一息的时刻,皇上居然下圣旨加封一个五岁的孩子为战神将军,并且要他在黄道吉日去听封,而明日就是皇上定下的「黄道吉日」。
「那就告诉皇上,骆儿已经在数日之前过去了。」凌夫人忍不住伤心落泪,「可怜我老来丧子,却连哭都不敢哭。」
「你当皇上为什么要封一个重病的孩子为将军?我们凌家世代兵权在握,皇上是在找理由杀我们啊。就算我们把骆儿的尸体给他看,他还是会给我们一个欺君抗旨之罪,这几个月来,你看得还少吗?」 凌长天也是无奈,如今天曦皇朝的君王昏庸残暴,在朝的忠良几乎都被赶尽杀绝,要不是他还握有兵权、还有威望,只怕皇上早就随便编派一个莫须有的理由把凌府抄家灭族。
「那……只有等死吗?」凌夫人不禁更加悲伤。
「躲得过就能躲过,躲不过的怎么也是过不去。」凌长天摩挲着女儿可爱的小脸,「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要跟我们一起去了。」
「弟弟去哪了?」小女孩还在睁着大眼看着爹爹,「他说要和我骑竹马的。」
凌长天看着女儿的小脸,又是凄楚,「皇上多疑,不然就把你送走了,省得陪我们两个老人送死。」就怕引起了皇上的怀疑,害得其它人……
凌夫人再也忍不住的抱住女儿大哭起来。
「娘亲,别哭啊,弟弟走了,你可以看着我想他啊。」小女孩努力挣扎出母亲的怀抱,「我和弟弟长得一个样子啊,娘亲可以把我当作弟弟,这样就不会难过了,等弟弟回来,我再变回来。」
她还以为弟弟只是出门去玩耍了,爹娘只是在想念他而已。
凌长天看着女儿的小脸,忽然一个办法浮出了脑海。
「萝儿,你想帮弟弟不让娘亲难过是吗?」
小脸重重点头。「是啊。」
「那好,现在弟弟不在了,你就当弟弟直到他回来,好不好?」
话音一出,凌夫人停止了哭泣,吃惊地看着丈夫,「将军,不可以啊。」
「只有这个办法了!」凌长天止住夫人,继续看着女儿,「爹娘老了,弟弟又出门了,萝儿会帮助弟弟保护凌家的是不是?」
嗄?小女孩有些疑惑地看看娘亲再看看爹爹。「弟弟出门要很久吗?」
「不会很久。」
「那……那好吧,萝儿会努力变成弟弟保护娘亲,保护爹爹,保护凌家。」
那稚嫩的童音并不知道自己许下了一个怎样沉重的诺言。
第一章
十七年后
京城的大道中一前一后驰来两匹骏马,后面马上的人一看就是个马僮。倒是前面的骏马上是一名白盔白甲的少年,略微清秀的眉宇中带着英武之气,浅麦色的肌肤显示他一定常在日光之下活动,他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握着一把银色的长枪,所过之处两边的店铺都引来一片赞叹。
「凌少将军不愧是当朝第一武将,胯下的白练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名驹。」
「是啊,只是凌少将军如此匆忙地赶去梁府,一定是去向未婚妻告别,只怕又要出征了。」
「边关处处危急,若是凌少将军不出马,天下间谁又能应付落日国如狼似虎的兵马?」
在众人期许赞叹的目光中,两匹骏马果真停在梁府前。
凌千骆翻身下马,门房早已迎了上来。
「凌少将军请入内,小姐已经等了一个上午了。」
凌千骆微微点头,把白练和手中的银枪都交给身后的马僮。
「你在这里等着,我稍后就来。」
马僮骄傲地牵过主人的爱马和兵器,这样威风地站在街道上,是无上的荣耀。他的主人可是天曦皇朝的战神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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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步穿过梁府的庭台小榭,甚至没来得及去拜会梁大人,凌千骆径自来到了未婚妻梁绯筝的闺房外。门口的侍女看到了他,上前拦住,「凌将军,小姐她正在……」
凌千骆挥开她径自走了进去。侍女正要张口大叫,却被那张俊雅面孔上的冷意吓得倒退了几步。
这时房内也传来了一个微微带笑的声音,「绿儿,你在门外等吧。」
凌千骆微微侧过身子,踏进了这位待字闺中的小姐的寝房。
还没踏进去,梁绯筝就扑了过来,一张娇柔的小脸上满是崇拜。「千骆你来了啊。」
凌千骆满脸狂怒:「你疯了啊!为什么对皇上写那个东西?」
他出征前才晓得,自己那个「深情款款」的未婚妻写了一个《节妇表》。上面宣称自己非凌千骆不嫁,生是凌家人,死是凌家鬼。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她对他是如何的一往情深忠贞不二。
「你明知道我是个……」凌千骆看了看外面,然后压低声音,「我是女人,怎么娶你?」
是的,当朝的战神将军,驰骋沙场的猛将凌千骆是一个女人,是一个叫凌千萝的女人,而任何人都没察觉到这一点。
因为,她太强了。
自从十五岁击败了天曦国几十名高手,十六岁大败长月国的三位名将后,即使她俊美不像男人,但是仍然没有人会认为这样的一个武将会是个女人。
再加上落日国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武将,名叫殷夙傲,传说他比凌千萝还要美丽,也更加危险。相比之下,凌千萝的俊俏也就理所当然了。
梁绯筝才不管这些,她不在意地甩着袖子玩。「就因为你是个女人,我才嫁啊,如我这般清新的牡丹花,世俗男人怎么配得上我。」说完抛个媚眼过去。
只有这个审美观奇怪的女人才会认为牡丹清新。凌千萝懒得纠正她,但还是继续压低声音吼道:「你别玩了,这次我是去支持北疆,面对的敌手是落日国那支战无不克的蓝骑兵,虽然他们主帅不在,但是就靠我们的力量依旧是凶多吉少。你难道真的要做寡妇?」她不在城内,谁来保护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梁绯筝懒洋洋地倚在凌千萝身上,「那不正好!给你这么貌美的人当寡妇,我也算够本了,正好安心养我的牡丹花。」
凌千萝微微偏了一下身子闪开她。「你个笨蛋,你现在要找个新的靠山才对,不然你以为你爹爹会放过你吗?」
梁绯筝当初会成为她的未婚妻,是因为梁大人想巴结凌老将军,如今谁都知道凌家就靠凌千骆支撑,而皇上对凌家有多少信任度还是个未知数,这些年,凌家的兵权越来越名存实亡,梁大人也在想着巴结其它人,现在很后悔过早把梁绯筝这个筹码押在了凌家。
梁绯筝原本是厌恶这桩婚姻的,却在无意之间发觉了凌千骆是女儿身后,摇身一变开始变成京城里最痴情的女人。
软软地靠在凌千萝的身上,梁绯筝吐气如兰。「难道你想趁机在外偷吃,所以才建议我改嫁?」
瞪着这个任性的女人半天,凌千萝愤愤地转身。「随便你!我出征了!」若不是念在她是自己唯一的好友,她根本懒得理会,可惜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从来不领情。
「奴家送您出门。」娇滴滴地说着,梁绯筝跟在她的后面,一张花颜被凌千萝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闷笑不已。
还是如来时一般迅速,凌千萝头也不回地提枪上马,回头看看梁绯筝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忍了忍还是叹了一口气。「你多保重了。」说完如一道白色的流星纵马而去,那般的英姿飒爽,那般绚烂逼人,映在梁绯筝的眼里,有片刻的失神。
这样的一个人物,居然是个女儿身。真是该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羞愧而死,而她也要抱憾终身了,唉!遇到了凌千萝,还有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梁绯筝动心?她咬唇问身边的侍女,「绿儿,你说像凌少将军这样的人,该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才配得上她?」
绿儿忍不住笑了,「小姐真是说笑,凌少将军这么伟岸英武的男子,当然要配小姐这样的名门闺秀了。」
「是吗?」她看着凌千萝在天地交接处那如银光一般的背影,淡笑着摇了摇头,「不,庸俗的名门望族之辈根本追不上她的脚步。」
凌千萝,真心希望你能自由的在天地间,觅得随你一起翱翔展翅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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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曦国和落日国边境的荒原上,驻扎着天曦国陈奎将军的十万大军。
凌千萝在兵营旁边的小山边看着下面的兵营,眉头紧紧地皱着。
「你们说什么?现在只有六万不到的兵力?可是你们面对的不过是落日国四万兵马而已啊。」
「但是对方的敌将却是灭神将军殷夙傲本人啊。」陈奎也很惭愧,「这几次虽然他没有直接上场,却是隔阵指挥,你也知道朝廷的兵粮……」
「别说了!」凌千萝喝住了他。「朝廷的粮草供应的确有问题,可是我们保护的是整个天曦国,错就是错,没有理由。陈将军不要忘记了这一点。」
陈奎疲倦地低下头。「末将也知道,可是粮草不足,将士们气力也就不足,再加上那个沙场魔鬼步步逼近,我们只能一退再退,眼看就要退到天门城了。」
到达天门城,只怕这一片被落日国吃下的疆土就很难被吐出来。
凌千萝瞪着远处的那片墨蓝,眼中是无法遏制的风暴。
殷夙傲!这个几年前出现的沙场恶梦,因为他每次出现都戴着一个遮住半张脸的头盔,所以又有人唤他「半面鬼将」。而这个男人似乎在若有若无的和她对抗,她是战神将军,他就自封为灭神将军。
和她的将门世家不同,殷夙傲是落日国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物,但是很多人都传说他是落日国先帝的私生子。如今落日国年轻的君王算起来是他的弟弟,据说王只是一个庶妃的儿子,而他之所以能在众多皇子中登上皇位,都是因为那个手握落日国兵权的殷夙傲。
这样看来殷夙傲该是个嚣张跋扈的人,可是他的强悍作风加上落日君主的开明领导,居然相得益彰的让落日国迅速强大了起来。本来落日国被天曦、长月两国夹在中间,长期不得安宁,但是自从殷夙傲担任落日国的将军后,几年下来,周边两国再也不敢对落日国轻举妄动,倒是殷夙傲如一个巡视领土的狼王,时常会率领几千骑兵徘徊在三国交接的地方。
「他为什么总喜欢跟我作对!」饶是凌千萝想过千万个可能,都想不明白殷夙傲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只要我上战场,他都会出现!」而她甚至根本没见过他,更不曾交手过。
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这种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特别是近几年,天曦和长月两国屡有摩擦,每次只要她出战,殷夙傲都会带着几千人马远远观战,偏偏两国谁都不敢动他。先不说他那支被称为拥有幽灵速度的骑兵,一旦动了他就代表要和他手下的二十万大军为敌,单说如今的落日国,早已不是内乱不断的天曦国,和一向贫瘠的长月国可以抗衡的了。如果不是除了双亲和绯筝,没人知道她是女人,她真要怀疑他对自己有兴趣了。不!还有一个人也知道,只是那个人……
「凌将军,您先别急着上战场,明日看我与他对战,找出他们的破绽。」陈奎也看着天边蓝色的营帐,那里潜伏着他最可怕的对手,殷夙傲。
她回身看着这个曾是爹爹最得力副将的军人。「你不是说你不是他的对手吗?这样岂不是送死?」
他苦笑一声,「不然还能怎么办?要不是皇上下令攻打落日国,我们现在和这个人或许还能相安无事,可是现在已经惹到了,只能尽力去保住我们天曦的疆土了。」真是打雁反被雁啄眼。
「我可以马上应战。」凌千萝淡淡地摇头,「反正他会亲自来督战,目的一样是要我比试。」
是啊,殷夙傲本来就对自己兴趣多多,如何不会借机来和她战一次。
「可是你毕竟没和他交手过,而他已经看过你无数次战斗,这样贸然上场太危险了,再说朝廷……」陈奎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现在朝廷很多人都流传着这个殷夙傲对凌千骆的居心,甚至有人流传凌千骆通敌,如果他真的输给了殷夙傲,只怕流言会更加猖狂。
她讥讽地笑了一声,「朝廷?皇上想找把柄除掉我们凌家很久了,我不应战,皇上一样会认为我有罪。」
「真是战败的话,是黎民受苦,我们……不能再退了。」陈奎想到朝廷也是咳声叹气,「想我和你爹征战沙场多年,到头来反而要担心自己的人头随时会被朝廷割下。」
凌千萝情绪复杂地看着陈奎,他唯一的儿子陈飞扬也在大军中,他真的算是一个为国献出一切的老将。
「我们陈家死而无怨,只是你不能死,你是凌老将军的独子啊,唉,想起你那个苦命的姊姊,也是我家飞扬和她无缘吧。」当年陈飞扬和凌家的女儿是指腹为婚的。
她看着他没有回答,她没办法告诉陈奎,凌千萝没有死,就站在他面前。挥开披风,看着远处血般的斜阳,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决然。「我不能看你这么大年纪还上战场,无论如何,我也是天曦国的武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殷夙傲,她此生要面对的最可怕的对手,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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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萝有自己专门的营帐,按照惯例,拒绝了军中配下来的小厮。
「身为军人要时刻磨练自己,事必躬亲是必要的。」这个理由从她十五岁从军以来,就一直很好的保护了她的身份。还有一点是凌家的家训,那就是战甲不离身。只要到了军中,战甲无论何时都不可以离身,随时要提防敌人的偷袭。
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这次她坐在帐中却有丝怅然。
她,凌千萝,永远都是凌千骆的替身,为了要支撑整个凌家,保住年迈的双亲,她只能不停地用战功证明自己的价值,让皇上打消毁掉凌家的念头,但是这无疑是饮鸩止渴。功高震主不就是父亲的人头被皇上盯上的理由吗?
此生这般也没什么怨恨的,只是心里总有淡淡的失落,彷佛渴望着什么人到来一般。可是谁会来呢?她是天曦第一武将,什么人没见到过,是什么人需要她去相遇,不相遇就会遗憾呢?
正在沉思,忽然察觉到帐外有动静。
「谁!」右手已经握住银枪。
「报凌将军,落日国派来了使者,陈将军请您前去商议。」
落日国派了使者?难道是知道她来了?
沉思了片刻,她戴上战盔跟着报信的士兵来到议事的营帐。
一进营帐,就察觉到一种奇怪的感觉,彷佛从前被殷夙傲远远盯着的感觉。
凌千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营帐中的几个人。
右边上座是看不出表情的陈奎,左边坐着陈飞扬,他年轻的脸上一片肃杀。中间站着两个落日国打扮的人,一个站在中间捧着一封书信,另外一个低头端着盘子,上面用红绸盖着,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凌将军你来了。」看到她进来,陈奎立刻站了起来,按军阶来说,凌千萝其实是在他之上。「将军初到,想必困乏不堪,但是这两个人指名要见将军,所以……」陈奎解释着。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一边打量着两个使者一边慢慢走上正位,正要坐下,不经意地看到了陈飞扬那张怒气勃发的脸,知道脾气暴躁的他一定有话要说。
果然不等她坐好,陈飞扬就怒气冲冲地吼道:「将军不要和他们啰唆,直接把这两个狗贼拖出去砍了吧!」
可能是错觉,她看到了前面的使者似乎微微一震,不禁有些诧异。按说,既然作为使者来访,就应该做好被杀的准备,为什么他还是有些吃惊?
但是等了一下,看到他只是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并无言语,一副她不可能杀他们的样子,凌千萝暗暗吃惊,这个使者果然不是一般人物。
事实上,她当然不可能违背凌家光明磊落的门风。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是为将的基本准则。
忽略陈飞扬的怒气,她看着使者微微一笑,「不是说要见本将军吗?现在见到了,请问贵国有何指教?」
使者似乎对她的作法很满意,清了下嗓子不卑不亢地回答,「是我家将军得知凌少将军来到军中,特送上薄礼以示欢迎。」
凌千萝冷笑,「多谢殷将军的好意,只是本将军和他素无往来,恐怕这礼收得难以心安。」
使者也笑了,「将军何不亲自看看再决定这礼收不收呢?」
陈奎站起来。「我们将军已经饶你们不死,也说了不收礼物,两位还是请回吧。」两边的将士也都握住了兵器以示威吓。
可是那两个使者却彷佛没听到一般的动也不动,尤其是领头的那个,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凌千萝。
「我们是奉我家将军之令来的,将军的命令没有完成,身为下属无颜复命,凌将军不如当场杀了我们。」
她深思地看着他们,到底是什么礼物需要他们这么坚持非给她看不可?难道是想陷害她?毕竟「殷夙傲送凌千骆礼物」这个传闻足以让凌家被抄十次。
使者还是不卑不亢地说:「将军,我们将军只是为凌少将军接风,他常说天曦国唯一值得尊敬的武将就是凌少将军。」
陈飞扬立刻暴跳了起来。「放屁!难道我和我爹就不是武将?」
「飞扬!」陈奎喝住儿子,心中不停叹息,如果儿子有凌千骆一半的沉稳和气度,那么他也不需要这么大年纪还来出征。
凌千萝眼中的冰冷更深了。这下开始挑拨他们军中的关系了,好个殷夙傲!果然来者不善。
「好,我倒要看看人人称赞的半面鬼将会送本将军什么厚礼。」
使者彷佛松了一口气,回头示意那个始终低头的使者,上前把礼物呈在凌千萝面前。
伸手把红绸揭下,她冷静的表情终于有丝不稳。盘子中躺的居然是一把断掉的战戟的戟头。
这是……
她吃惊地抬头,却发现捧着托盘的使者已经抬起了头,和她对视的一剎那,凌千萝只觉得心头一颤。
小素,他是小素!
面前是一张阴柔冷漠的脸,微微上扬的眉稍和完美的挺鼻让他俊美得难以靠近,透着讥讽的狭长星眸定定地看着她。他的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一道伤痕划破了他的额角,蔓延到了耳际。
「凌将军,我们将军可是在等待您的回礼呢。」他们身后的那个使者开口催促。
剎那的恍惚后,凌千萝压下心悸,尽量冷静地不看面前的小素。「我看过了,两位可以去别帐休憩,明日我会给两位答复。」
「将军!不可啊!」陈飞扬急得大叫。
陈奎也忍不住规劝,「将军,万万不可!」这等于给人留下话柄。
「住口!我们凌家祖祖辈辈征战沙场,从来没在战场上失了礼数,我身为凌家的独子,自然不会让自己坏了凌家的名声。」她站了起来,没有看在场任何一个人。「我累了,稍后把礼物送到我的帐内,你们都休息去吧!」
头也不回地穿过众人,在经过陈奎的时候,她低声交代,「别来烦我,我真的累了。」
陈奎要说的话只好硬生生地咽下。
在一片熙熙攘攘中,没人看到那个站在中间的使者偷偷松了一口气,而那个还捧着托盘的男子唇角的微笑越来越扩大了。
他的千萝啊,几年不见,不但越来越美丽,而且行为处事也越来越老练了,完美得让他迫不及待地想拥入怀中,剥去她冷硬的战甲,露出她脆弱的内心,让他狠狠地占有她。
但是不会太久了,几年等待的代价是值得的,很快她会像一只骄傲的雪鹰,永远地驯服在他的肩上。
第二章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凌千萝心神不宁地握住银枪,这是她每次心情不好的必备动作。
记忆中的小素原本已经被她渐渐遗忘在十五岁的梦中。可是他为什么会成为落日国的使者来到这里替殷夙傲送礼?当年他又为什么会沦落到他们凌府为奴呢?
犹记得那年她十四岁,小素多大呢,她已经忘记了,毕竟她从来没想过会再遇到他。
☆☆☆☆☆☆☆☆☆
鲜衣怒马少年游,春暖花开的时候就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出游的日子,尤其是有钱的公子哥,哪管天下民不聊生,只要京城是繁华一片就可以了。
凌家世代是武将,当然不会和那些风花雪月扯上关系,但是凌千萝还是要每天出去骑马练骑术,不免就要和那些纨绔子弟同行一路。
那天是京城最大的一个花市开市之日,几乎整个京城的公子小姐都去赏花了,只有她必须每日去城外练功,行至城门附近的花子湖边,她不禁被树下的喧闹吸引住了。
树下有两个公子哥在骚扰一位粗衣打扮的少年。如今男风盛行,只要生得貌美,这些公子哥无论性别都会去骚扰,甚至强抢回家。她一直厌恶这种行径,可惜他们凌家虽然掌管千军,却管不到天子脚下,所以每次只能帮一个是一个。
但是这次的少年倒是没大力挣扎,反而顺从的任凭他们拨弄着自己,眼看外衫就要被拨开,他似乎感觉到了凌千萝的视线,本来看向湖面的脸偏了过来,透过两个公子哥手臂的缝隙,看向了她。
凌千萝虽然五岁后就没见过女装的自己,但是她自认扮相应该不差,可见到这个少年的一刻,她仍然被强烈的震撼到了。
完美细致的五官,看不出性别的阴柔美丽,那不该是凡人的脸,若不是他的眼睛闪烁着讥讽,她几乎以为那是画册中的妖精跳到了尘世中。
那双妖冶的眼中讽刺更多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为凌家后人,居然眼睁睁的看着恶少在她面前欺压百姓,不禁汗颜地握住银枪跳下马。
「住手!天子脚下,岂容得你们放肆!」
两个公子哥回头一看,招牌的玉面银枪,那是凌家独子,天曦国未来三军统帅的标志。顿时两人顾不得难得一见的美人,唯唯诺诺地迅速离去,留下衣物几乎全部散开的少年,他还在讥讽地盯着她。
凌千萝看着恶少离去的背影没有去追,这些年她已经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说给百姓听的谎言,即便把他们抓起来,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倒是眼前只微笑而不说话的绝美少年有些奇怪,她回腕收起银枪。「你住哪里,要不要我送你?」
清亮的嗓音带着些许稚气,但是全城的人都知道,即便是当今的武状元,也未必是这个看起来清秀文弱的少年的对手。他,可是凌家唯一的传人。
静等了片刻,眼前的少年却彷佛没有听懂一样,只是慢吞吞地用视线打量着她。终于少年低低地笑了,声音也带着邪魅的诱惑,「凌千骆?好一个凌千骆,天曦国居然还有个你!」
警觉立刻浮上了凌千萝的心头。「你是谁?何方人士?」
少年慢吞吞地拢起敞开的衣衫,然后回首妖娆地一笑,「我是瓦子里的人,还要我说艺名吗?」
瓦子是天曦国处置战俘的地方,凡是有些姿色的年轻男女都会被丢到那里,最后沦为玩物。难怪他刚才不挣扎,想必是习惯了。
少年已经站了起来,粗劣的衣料掩饰不住他的风华,而且出人意料的,他居然非常的高,站在凌千萝面前,足足比她高了一颗头。
凌千萝反射性地后退一步,然后眼中又有些不忍。这样精致的一个人竟要沦落到那种地方。
少年看到她的退后,更加讽刺地笑了。「看来凌少爷已经知道小的不值得出手相救,那么小的也没必要称谢,就此告辞吧。」说完转身便欲离去。
颀长的身体明明是个男儿身,居然比女人走路的姿态还要美丽。她忽然有些呆愣。
他,可曾渴望自己更像个男人,好逃脱那些凌辱。就如她,曾经怨恨自己的身份,渴望作个单纯的女人。
「你……你想换个地方吗?」
少年定住了身影,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
高大的骏马,拿着银枪的十四岁少年,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他很怀疑自己听到的话。
这时她又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你到底想不想离开那里,我可以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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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小素和凌千萝的相识过程,那一天后,她多了一个绝美的马僮。她第一次反抗了父亲,因为她第一次要求了一件父亲不同意的东西。
美丽是女孩子热爱的,但是她过去现在将来都是凌千骆!凌千萝早就在九年前死了,她甚至每年还会为自己上一炷香。凌长天最怕的就是她想做回女儿身,那样的话,不止凌家不保,恐怕天曦国也要不保,天知道现在朝中那些王孙大臣都是些什么人物。
但是最终凌长天还是妥协了,毕竟这是女儿要求的第一件礼物。虽然答应了,但是前提是,她每天必须要多练一个时辰的功。
小素是个很神奇的十七岁少年。凌家的仆人本来就很少,而且大多年迈,加上他是新人又带着那种奇特的美丽,所以他的工作也就非常繁重。但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他人预料的那样,很快就体力不支倒下,反而处理得越来越游刃有余。尤其是那些马,原本军马都是脾气很烈的,以往的马僮都吃过不少的苦,但是那些马一到小素的手里都变得温顺极了。
「你实在是个奇怪的人。」凌千萝总是这么对小素说,明明是女人的外表,但却比任何一个男人干活都卖力。
「你也是个很奇怪的人。」小素也总是这么回答。明明还是个孩子,却整天像个军人一样的练习武艺学习兵法。
凌家的花园没有花,只有一件件习武用的道具。凌千萝的花是小素,她每次练剑累的时候就会看着小素发呆,那样美丽精致的脸,是她梦寐以求的,她多么渴望做个女子,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武将之路太苦了。
小素似乎明白这点,每当凌千萝练武的时候,他总会出现在她的视线之内,拔草也好,擦洗栏杆也好,甚至是她去练马术的时候,他都是紧紧地跟着。
那一年,距离她最近的是小素。
直到她十五岁的到来。
十五岁生日那天,凌千萝就可以正式成为战神将军,所以在那一天前,她必须面对越来越严苛的训练。
那天大雨倾盆,在雨中站立梅花桩的她越来越虚弱,身体深处似乎有种几乎绞碎她的疼痛,让她的冷汗和雨水一起倾洒。
「我受不了了!爹,我受不了了!」第一次她从梅花桩上摔了下来,泥泞的雨水让她的身体更加冰冷。
凌长天眼中却充满了怒气。「你不要以自己马上就可以成为将军而自满!今天才站了半个时辰就受不了,将来如何面对敌人指挥三军!」
凌千萝沉默不语,腹中的绞痛让她的神智有些不清,加上大雨的声音,她感觉自己快沉入黑暗之中了。
但是凌长天却认为她是在偷懒,以往的她可是每天站三个时辰的。
「你别忘记了你是我们凌家的后人,你要保护的是整个天曦国的子民!」
「我没忘记!可是我今天……」欲争辩的唇抖了两下又闭上了。
凌家的家训──错即是错,没有理由。
「自己好好反省!我们凌家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
父亲愤怒得拂袖而去,凌千萝还在雨水中默默的哭泣。
她并不是不想做凌家的骄傲,也不是不想成为天曦国的武将。而是,爹爹,好苦啊!这样的日子太苦了。怕揭穿身份,所以必须离所有人远远的,唯一能接近的爹爹和娘亲又必须用严厉的手段来训练她,怕她被人察觉一点点的女孩子气。因为身份一旦揭穿,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寂寞且疲惫的生活好累好累,她真的快撑不住了!她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只是个女人啊……
她的眼泪和冷汗顺着冻得青紫的小脸滑入了雨水中,腹中的绞痛终于让她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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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凌千萝发觉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天色微暗,荒凉的破庙,劈 作响的火堆,还有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势。猛地吃惊坐起,她发现自己被换上了宽大的男人衣袍,火堆边坐着一个阴柔美丽的少年。
「小素?!」她怎么会来这里?小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素望着火堆的眼睛微微看了过来,唇角还是那抹淡淡的却又嘲讽的微笑。
「醒了?舒服点儿了吗?」
她咬唇不语,脑子却在飞快的运转。
附近没有外人,看来是小素带她来的,至于是如何把她从爹爹的眼皮底下偷了出来……
她虽然没见过小素出手,但是那不代表他不会武功。
「你是谁?在落日国是什么身份?」这样的问题显然有些晚了,她从未怀疑过小素,毕竟身为一个战俘,过去的一切在成为俘虏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小素悠悠地笑了。「少爷,您不担心自己的名节却来问我这些,是不是有些……」
凌千萝的脸色立刻发白了,她摸了摸身体,束胸还在,但是已经不是原来粗糙的质地,那块被作来磨练意志的布条已经换成了柔软光滑的丝绸。
「你……」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了!可她想到的不是名节,而是凌家自古以来的名声,是凌家上下数十条人命。「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
隔着火堆,小素忽然噗哧笑了,阴柔的面孔在跳跃的光线中显得魔魅异常。
「我啊,是来救你离开的使者,你不想当个正常的女孩吗?跟我走,我会给你一个自由的世界。」
自由的世界?那曾是她在被操练至昏倒的无数个夜晚所梦想的,但是此刻她很明白的知道自己肩膀上的重量。即使埋怨,即使不甘心,她必须是凌千骆!
「我不是女孩,我是凌家的公子,未来的战神将军!没有人需要你的拯救!」她猛地站起来,隔着火堆高傲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小素却彷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说得没错,你不是女孩,你现在是一个女人。」看着她错愕的表情,他更加快意地说下去。「今天是不是肚子很痛?你来初潮了。毕竟是一个女人啊,你不是男人,永远不可能是!」
凌千萝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小腹,感觉到热热粘粘的液体在流出,但是那种痛楚却没那么明显了,这就是女人每月都要来的月潮吗?
「跟我走吧,别管什么凌家、什么天曦国,跟我离开,我带你去做一个正常的女人。」小素伸出手,妖冶的脸上带着魔鬼般的诱惑。「在我那里,你不需要那么辛苦的操练,也不需要学习兵法,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自由,他说的就是别人口中的自由吧。她看着那只弧线完美的手,右手颤了一下,几乎要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但是更重要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中,爹爹期望的眼神、母亲哀求的目光,还有整个天下的腐烂和哀鸣。
她是天曦国的武将啊,如果离开了,天下谁来守卫!
不!她不要离开!也不能离开。
凌千萝挥手打掉他伸出的手,倔强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流星。「我不会走的,我是凌千骆!天曦国的战神将军!」
「可笑!」小素的目光也炽热了起来,「什么天曦国,什么将相名门!不过是一堆腐烂的蛆虫和愚蠢的傻瓜,值得你这样守护吗?今天你为他们牺牲,他日他们会亲手杀死你!」
「你住口!」她不能容忍他人诋毁自己的国家,怒吼一声后,伸手就是一掌劈了过去。
小素果然轻轻地闪开了,然后又轻松地避开了她接下来的几次猛攻。
几招下来,凌千萝居然没碰到他半片衣角,终于她恨恨地住手了。
「你果然有武功!设局卧底我们凌家有什么目的!」
小素冷笑一声,「笑话!是你悲天悯人要出手救我,又是你非要带我回凌家,从头到尾我都没要求过你,现在我不过可怜你,想救你出苦海。我需要设什么局、卧什么底?就你们天曦国,也配?!」
凌千萝语塞,但是片刻后,眼中又露杀机。「无论如何,你不是我们天曦国的朋友,现在你又知道了我的秘密,留你不得!」说完劈面又是一掌。
他一边闪避,一边冷笑。「人人都说凌家枪法天下一绝,但我看来不过尔尔!倒不如今天我们一战也好分个高下!」
说完,飞身从荒庙的角落里踢出早已准备的长枪,他自己则拿起了一杆长戟,在凌千萝接过长枪后,挥戟做了一个攻势。
「你果然是落日国的奸细!」即使没见过,但是天下人都知道以武力建国的落日国的战戟天下无敌,而一般人是不会习得这种只用在战场上的武技。
小素一边狂笑一边加紧了进攻。「凌千萝,有心思猜测我的身份,不如专心让我见识一下天曦国第一武将的威风。」
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她咬牙把往日所学尽显出来。她不能丢凌家的脸,更不能丢天曦国的脸!
一时间荒庙中兵戈之声不断,两个身影如流鸿起伏。荒庙外的大雨越来越大了,即使火堆仍然旺盛的燃烧着,但是雨夜的寒意仍然一点点的侵袭进来。
几百个回合之后,凌千萝的小腹也因为这湿冷的潮气隐隐作痛,但是她仍然靠着一股意志撑着,不过心中却是慢慢浮出了一种惺惺相惜。好强大的对手,自从她学艺以来,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对手,虽然艰苦,但是战得酣畅淋漓。
小素也是,他虽然体力更胜一筹,但却忍不住将攻势缓了下来。谁能想象,能在他落日国第一高手的手下撑了这么久的,居然是一名十五岁的少女!如果他们不是对手,如果凌千萝只是凌千萝,那么他们会不会有其它的结果?
两人的心中都是一颤,想起一年来的朝夕相处,想起无数次不经意的眼神接触,手下都软了下来。
但是凌千萝终于快撑不住了,她的肚子因为这般用力又开始绞痛起来,一颗颗的冷汗从细致的小脸冒了出来,手下的枪法也凌乱的露出了几个破绽。
小素没有趁机下手,只是轻轻地招架着,终于忍不住劝她,「停手吧,再勉强下去,你会伤到自己的。」
那样的眼神……可是少年看着少女的?她有丝恍惚,但是片刻便想起了父亲老迈的脸,一股责任感又让她振作起来,回身就是凌厉一枪,咬牙要自己不能示弱。「不要你假好心!我不会丢天曦国的脸!」
「愚忠!」小素的眼神也冰冷起来,横戟格开长枪后,反身一戟刺向她的右手,只要伤了她的手,看她怎么硬撑。
她心中也如是想,过几天就是加封大礼,一旦伤了手不就丢了凌家的脸面,躲闪不及便用左臂去挡,手下长枪发狠的刺去,即便受伤也要求个回本。
可是她忘记自己已经力竭气虚,这一枪的发狠,却刺得毫无章法,反而让自己的胸口迎向了小素的攻击。
面对他的长戟,她心中暗叫完了,于是不禁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痛苦的到来。
几乎同时,天外也传来一阵闷雷,可是这电闪雷鸣的剎那过后,她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小素没有伤到她,反倒是他强硬地收住攻势去格挡她的长枪时,双方力量太大,长戟的端头断了,飞起的锐器划过小素的脸,一道血痕立刻从耳际划到了他的额头,然后血一滴滴地滴了下来。
凌千萝呆愣地看着他的血,手一软,长枪滑落到了地上。「你……」他为什么收住了,为什么不干脆刺死她?
小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住,从湖边她白马银枪唤住他的那一刻,就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伸手捂住脸上滚落的热血,那张原本完美无缺的脸上显得狰狞异常。
看了看手心的血,他居然愉快地笑了。「很好,原本我就讨厌这张脸,现在你终于帮我毁了它。」
「为什么你要来天曦国?」凌千萝随着天边忽然紧骤的雷声大喊,「你为什么不老实在落日国待着!为什么要来!」
她忽然上前拚命地用袖子帮他擦血,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这样是不对的,可是那天在湖边,他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一切就已经不对了。
小素任她帮自己抹着鲜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再一次沉声要求,「跟我走!我给你我的一切!」
她看着染红两人双手的血,沉默不语,忽然她抬头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个女人?」
「当你想了解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得住。」这一年来,除了吃睡,他们可是一直在一起的。这句话同时也有另外一个意思──凌千骆是女儿身的秘密对于有心人来说是瞒不了多久的,她时刻都在危险中。
凌千萝明白,但是看着那张不断滴落鲜血的脸,一时间柔软的心忽然清醒了过来,她甩开他的手,一张小脸上满是绝情。「你走吧,无论你是谁,这一枪你我各不相欠!以后不要让我在天曦国见到你!」
小素看着她的脸,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这一笑,更多的血涌了出来,模糊了他右眼的视线。
她静静地看着他,庙外的风雨声越来越烈,连同天外的响雷不断,还有风雨声中那微小的异响,小素的笑声只是为这片合音多了一丝魔魅而已。
终于他停下了笑声,看着那个让他想杀却更想带走的女孩。
「凌千萝啊凌千萝,你真的要到众叛亲离的那天才会醒悟啊。想赶我走?是不是听到你那个爹爹的马蹄声?」
她冷漠了一张小脸,没错,那的确是爹爹那匹黑马的马蹄声,听声音马上快到附近了,找到他们只是迟早。
看着她越来越紧的拳头,小素阴柔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忽然他点了点头。「好!今天我走,我不会笨到迎战凌家两位大将,但是我一定回来!凌千萝!你等着我!」
「你不用回来!」凌千萝抬起小脸看着他,「我是凌千骆!不是凌千萝,今天已经代表我成为一个武将,你是我的第一个敌人,从此我必须征战沙场做一名好军人,他日若想相见,就在战场上一较高下,这样的无谓之争我不想再来第二次!」
他的讥笑更加深了,「无谓之争?是什么让你变得这么伟大起来?」
「你的血。」她看着小素脸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原本那是多么完美的一张脸啊,可是却轻易的被她毁掉了。「人命如此脆弱,个人的幸福算得了什么,我宁愿牺牲一人成全整个天下!」
一道闪电映亮了庙里的两人,马蹄声已经在附近停下了来,看来是发现了破庙有人。
小素捂住脸低声笑着,「原来我的用处这么大,好个凌千骆,那么就战场上见了……」
话音未落,他纵身消失在破庙中。几乎同时,凌长天的身影掠了进来,看到女儿,他劈脸一掌!
「你给我跪下!」
她咬牙承受了这一耳光,热辣辣的感觉立刻袭满半张脸,但她还是双膝跪下。「孩儿知错,以后再不敢了。」
凌长天扫了一下现场的狼藉,怒声问道:「他呢,你们都在这里做了什么?!」
她头也不抬抱拳回答,「孩儿查到那人是别国的奸细,现在已经将其赶走。」
赶走了?他看着地上的断戟和洒落的血迹,狐疑地看着女儿。「他对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到这里来?」
略一思索,凌千萝抬头对上爹爹的视线。「他胁持孩儿想带回去邀功,却被孩儿挣脱,一场恶斗后,孩儿伤了他,他就逃跑了。」
虽然不太相信,但是凌长天想到几日后的加封大礼,缓和了口气。「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许下的承诺吗?」
萝儿会努力变成弟弟保护娘亲,保护爹爹,保护凌家。
那句童稚的誓言还犹在耳边,凌千萝缓缓点头。「孩儿记得。」
「那好,」凌长天不放心地追问:「以后该怎么做你知道吧?」
她抬起头看着父亲期许的目光,缓慢但是坚定地开口,「知道,孩儿是凌千骆,天曦国的三军统帅!」
那天,她随着父亲离开荒庙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那个火苗犹燃的庙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一直目送她很远很远,最后像一个永远的梦消失在十五岁的雨中。
但是没想到七年后,他再次出现了,也真的应验了那句「战场上见」的约定。
第三章
凌千萝看着刚才送进来的那个戟头,许久才从回忆中惊起。七年了,自从加封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女人,经历了战场上的成败和腥风血雨,就算她想做回女人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忽然营帐外传来一阵骚动,她警觉地踏出帐外。「出了什么事?」
眼前一小队士兵匆忙地追赶着什么,门口的卫兵恭敬地抱拳回答,「回将军,刚才将军帐外有人影晃过,小的派一队人去追赶了。」
她略一思索,恐怕是敌军来刺探她对「厚礼」的反应。
「那两个使者你们看好了吗?」
「在专门的营帐里看得紧紧的,那两人吃喝一阵很早就睡了。」
「睡了?」凌千萝冷笑一声,别人她不知道,但她认识的小素可不是一个那么容易在敌营中安睡的人。
「派人立即去查看他们到底在不在!」她才不相信他来送个东西就走,今晚他一定会有动作。
门卫得令而去,她回到营帐想收拾一下就去视察军营,却被帐中平空多出来的人惊了一下,然后又平复了下来。
「是你。」
坐在帐中的正是刚才卫兵报告已经安睡的小素。他似乎故意露出脸上的伤痕,把原本可以遮住伤疤的头发都挽了起来,让那张更加邪魅逼人的面孔完全展现在凌千萝面前,更加惹得她心神不宁。
那是她伤的第一个人啊,而是伤的是他。
「我来看故人,如果不叙旧就走,不是太对不起我们七年的两地相思了吗?」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小素把玩着她刚才握过良久的断戟。
凌千萝终于回神地从帐门口走近坐下,英气逼人的脸上一片冷漠。「故人?在下是叫您灭神将军呢,还是该叫您半面鬼将?殷将军,七年不见,您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
殷夙傲,她早该知道的。小素,其实应该是小夙吧。殷夙傲,一个在战场上对她兴趣浓厚的敌人,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将。那个风雨雷鸣的夜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比试,早就注定他们是战场上的对手。而且全天下又有谁会狂妄到孤身潜入敌人内部,而不怕被碎尸万断的?
「身为落日国的皇族,居然会沦落为天曦国的战俘在瓦子以色事人,殷将军的作风真是奇特。」即使早有预感,但是她仍然难忍狂怒。这个殷夙傲欺人太甚了,如果当年她知道自己面对的就是这么一个沙场魔鬼的话,她可能会不顾道义亲手杀了他。
他低低地笑了,阴柔的脸上尽是怜悯。「可怜的千萝,你是不是很惋惜,后悔当日放了我?你该知道即使是你父亲我也未必放在眼里,更何况你们凌家会做出以众欺少的事情吗?」
当然不会!所以他才能这么大摇大摆的来敌营拜见什么故人,他吃定了一向光明磊落的她不会容许自己的对手就这么死掉。
所以她即使满腹不甘,也不会泄漏他的身份,她是这么一个心胸宽阔、大仁大义的女人啊……殷夙傲的心情七年来第一次这么愉快。
「千萝,只要你喊一声,饶是我三头六臂也会被六万大军砍成肉泥。」他轻轻地接近她,脸上依旧是那种魔魅的诱惑,「快喊吧,只要喊一声,半面鬼将就会永远消失在你面前,天曦国的安危就暂时保住了,你通敌的罪名也就不攻自破。」
「够了!」拒绝他的靠近,她起身拉开两人的距离,愤恨地看着他,「你明知我不会,我是凌家的人,不会你们那种卑鄙的手段,你到底来做什么?」
他的千萝慌了啊。殷夙傲撑住下巴,贪婪地看着七年来第一次靠得这么近的凌千萝。
「我说了,我是来看故人的,每次只能远远看你你,总是看不真切。我想知道你到底过得怎么样?你保护的人可曾对你感激?你现在后悔不后悔?」
「有什么可后悔的!」她冷笑,「无论别人对我怎样,我只要对得起祖先、对得起天下的子民就够了!殷夙傲,如果你很闲就回去备战,三日后我和你决战在此,这次我不只要你破相,我还要你的人头!」
殷夙傲无声地笑了。还是老样子,依旧是这么一副慷慨激昂甘愿牺牲的模样。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人。
他是落日国一家小商贾的后人,一朝比武轰动朝野,十五岁拜为武状元,但是很快地流言铺天盖地的飞来,他的母亲原来是宫中逃出来的一名妃子,怀着他和情郎私奔。如果不是他那张妖冶的脸完全是母亲的翻版,还不会有人记得这件旧事。
于是一夕之间,全家都被凌迟处死,而他作为一个耻辱活了下来。听说了天曦国那个和他齐名的少年武将,所以他才带着一丝好奇接近凌千骆,想知道一帆风顺的人该是怎样的幸福,却不曾想到会遇上一个女孩。
想到这里,他忽然翻手从袖中拿出一小壶酒和两个杯子。「何必这么激动呢,沙场一战七年前已经注定,今日何不让我们把酒言欢,好好的叙叙旧情呢?」
酒壶一打开,一股清香立刻充斥了整个营帐,凌千萝警觉地看着他。他不会来到她的营帐就是为了喝酒吧?
「你闻闻香不香?」
殷夙傲替两人倒了酒,看到她的防备,依旧讥讽地笑开了,「怕有毒?你认为我会下毒吗?」最好不要这么认为,那样会同时侮辱到他们两个人。
她摇了摇头。「凌家家训,行军之中不能饮酒。」
「又是凌家家训!」他饮下一杯酒,冷笑了声,「若是凌家要你送死,你也死吗?」
垂下视线,凌千萝还在考虑要不要转身离去。她的确不会卑鄙地唤人来杀他,但是让他这么嚣张下去,她不甘心。可是……七年前的故人啊,想起七年前还带着梦想的自己,那段刚刚才萌芽就被强行扼杀的情愫。
凌千萝还是坐了下来,看着面前那张刻意被遗忘的脸,那脸上的伤痕是她留下的。
「我欠你一句抱歉。」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疤,挑眉问:「抱歉什么?你做的没错,而且不够狠,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会趁机斩草除根。」可惜当年的凌千萝第一次伤人,像初试野性的小鹰,还是有些吓呆了。居然更进而得出了什么人命可贵的结论,想他第一次见血的时候,可是连杀数十人。
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那年之后,除非在战场上,她再不曾伤过他人。「你的暴戾需要改,身为武将……」
殷夙傲狂笑了起来,「千萝,你居然拿你们凌家那套来规劝我?别忘记了,我们可是敌人啊。」
是啊,她怎么忘记了他的身份。他们可是敌人,七年前再怎么惺惺相惜,如今也是沙场对战的对手。她有些难堪地低吼,「那你来做什么?殷夙傲,你可以狂妄,但是我希望你给对手起码的尊重!」
这般嚣张地来到营帐,只为了喝一杯酒?
殷夙傲当然感到了她隐含的怒意,但笑不语地再次斟满酒杯,指着红色的酒液问她,「知道这是什么酒吗?」
她摇头,从小爹爹就警告她,酒会影响武将的判断,除非皇上赐酒,否则绝对不可饮酒。所以饶是她学富五车,偏偏对佳酿是一窍不通。
殷夙傲当然清楚她不可能知道,因为凌长天不可能教她这些。
「这是女儿红,据说每当家中生了一个女儿的时候,就会埋下一坛女儿红,等她出嫁那天再打开。」说完他含笑看着她。「你的女儿红呢?」
她没有!即便有也是永远喝不了了。凌千萝黯了下眼神,立刻又凌厉地看着他看戏般的表情冷笑。「殷将军要是对这个这么关心,为什么不多研究一下三日后怎么布阵?」
「就凭你们这些残兵?」他也冷笑:「就算凌家的枪法天下无双,就算凌将军统领有方,可是贵国的士兵我还看不在眼里。」
她无言反驳,殷夙傲或许狂妄,但是他说的是事实。天曦国的兵马的确不能和落日国相比,更无法和他一手调教出的蓝骑兵抗衡。
「那么殷将军来又欲如何,劝降?可惜凌家没有不战而降的武将。」她的心头淡淡地涌出一抹失落。七年前,她和殷夙傲即便有差距,差的不过是体力。但是现在他们的差距何止千里,即便她再优秀,殷夙傲还是可以完全不上阵便给他们天曦国重创。
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放缓口气看着酒杯慢慢说:「我说过了,我只是找故人喝一杯酒,既然七年前你欠我一声道歉,那么就请你陪我喝一杯吧。」
殷红色的酒液在通透的夜光琉璃杯中更显粼粼,就算凌千萝对酒一无所知,但是她依然知道无论是酒具还是酒都是极品。轻轻端起酒杯,看着面露微笑的殷夙傲,为了他脸上的伤,她仰首饮下,然后炯炯有神地盯着他。「这一杯,我是跟小素喝的,谢谢他在雨中给我温暖。」
他也仰首饮下一杯,然后看着她慢慢地说:「这一杯,我是和凌千骆喝的,谢谢他带我到凌家,认识了……凌千萝。」一语说完,那眼中的讥诮已经变成了一种难懂的眼神。
恍惚间,她又听到了七年前的那声叹息。
如果他们不是对手,如果凌千骆是凌千萝,那么他们会不会有其它的结果?
答案是不会,因为没有如果。
凌千萝看着营帐内的孤灯淡淡地说:「殷将军,酒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他却摩挲着她饮过的酒杯,狡猾地笑了。「你可知道这是二十一年零八个月十三天的极品女儿红,正好和你的年纪一样。」
在她惊讶的眼神中,殷夙傲继续笑着,「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和你年纪一模一样的,原本想等你生日那天再请你喝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厉声喝道。她不能让他乱了自己的心神,为将最忌讳心乱。
「没什么,原本想等你生日请你喝的,却忽然记起你的生日也是凌千骆的生日,所以我擅自把今天定做你的生日。」仔细看了看她浮出怒气的明眸,他柔声接着问:「你不介意吧?」
她当然介意!「如果殷将军一定要说这些醉言醉语,那么在下不需要听吧。」凌千萝起身就要离开,心里忽然有丝淡淡的疑惑。为什么他们交谈已久,都无人发现帐内的话语声?
心中一动,她快步揭开帐帘。站在帐外的门卫警觉地回头,然后笑着问:「怎么,将军聊完天了?」
这声音不是先前的门卫!她警觉地退后一步。「你是谁?!」
那人上前凑近了脸,笑嘻嘻地回答,「将军不认识我了吗?也难怪,我家将军的确常把人迷得神魂颠倒。」
那张带着些许倨傲的面孔,正是和殷夙傲一起前来的那个使者。她心中更是有些惊骇,什么时候他穿着门卫的衣服站在帐外,而她居然没察觉到!殷夙傲已经够可怕,就连他身边的人物也是这样的高手,落日国果然是藏龙卧虎。
背后传来殷夙傲懒洋洋的声音,「流影,你别在我的女人面前卖弄你的轻功,老实在外面看着。」然后讥诮地看着凌千萝的背影,「如果有人发觉凌将军和敌将通敌,你就提头见我。」
「是,那将军慢慢聊。」流影笑嘻嘻地把帐帘放下,不去打扰心情不太好的主子。
凌千萝顿觉手脚有丝冰凉。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她甚至不知道她门口的卫兵何时被人换掉,或者说那个叫流影的男人是何时解决掉了他们,又在门口假扮门卫多久了。难怪殷夙傲不怕她下令杀他,看来他想要她的人头还更容易一点儿。
想到这里,她更加感到屈辱地瞪着他,眼中布满风暴。「殷将军既然这么神通广大人才济济,何不干脆杀了在下,也省得两军士兵白白遭受血光之灾。」
他把玩着她刚用过的酒杯,顺手倒了一杯酒,就着她喝过的痕迹又饮下了一杯。「千萝啊,若不是你这么光明磊落的性子,我七年前早杀了你,既然七年前我没杀你,那我一定会在战场上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我输了又如何?凌千骆只是一个平凡的武将,天曦国还有千千万万个将士。」
凌千萝别过脸,不去看他饮酒的样子。他那样的举动总让她有种错觉,彷佛她还是那个练功的十五岁少女,而他还是那个在一边静静陪她的如花少年。
闭上眼睛回味着她的气息和女儿红混在一起的味道,他半睁着眼睛看着她,那张俊俏冷漠的脸上,有丝微微的潮红。
太好了,千萝还在,那么从这一刻,他会亲手把凌千骆从他的千萝身上剥下来!
殷夙傲心情一下子大好,他含笑托腮看着她。「我们今日不说这些了,我有些醉了,凌将军可以尽主人之责,留宿在下一晚吗?」
「你……」饶是凌千萝修养再好,这下也忍不住要被气得说不出话。他明知她是个女人,明知道现在是两军对垒之际。
「我开个玩笑,凌将军生气了?」他玩味地看着她脸上的怒潮,「在下好奇地问一句,凌将军为什么不肯?是嫌弃在下不配呢,还是将军顾忌着男女有别?」
「你别太过份!」她伸手握起长枪,轻轻一抖,杀意立刻直逼殷夙傲的脸上。
他翻身轻松地闪过,却还是继续用言语激怒着她。「生气了?我以为凌将军一直以喜怒无色而闻名的,原来也不过如此。」
凌千萝牙一咬,使出八成力道攻上,她的傲气让她不肯一直屈居下风,霎时,银枪密集地袭来,殷夙傲也收起了调笑,专注地应付着她七年后的枪法。
比他猜测的要好,而且几十招后,看她还是游刃有余,气息平稳,他心中不禁升起些许激赏,当年她一定懊悔过自己的体力,所以努力加强过。
帐内打斗不断,帐外的流影却暗暗叫苦,两人打斗的身影映在了营帐之上,即便现在已经夜深,只怕也很快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这个任性的主子啊。听到彷佛有高手靠近,流影立刻轻轻咳嗽了两声。
殷夙傲接到暗号,索性也不再躲避,干脆站在那里任她一枪刺来。
枪在刺中他鼻尖最后的一刻硬生生地收住了,他又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以她的个性,是不会去伤害一个手无寸铁连反抗也不反抗的人,即使她现在怒气冲天。
凌千萝也明白这一点,她收住银枪不去看他那张又带着讥诮笑容的绝美面孔。「你走吧,你的手下不是在暗示你了吗?」
他低低笑了。千萝这个样子太可爱了,就算她再怎么想放纵情绪,还是不得不顺从原则放走他。他何德何能让上天为他创造了这么一个凌千萝,不!就算她是男儿身的凌千骆他也不会放过。
殷夙傲挥袖走向帐门,忽然又回头问背对他的凌千萝,「这样像不像七年前你要我离开的那晚。」
她愣了一下,那晚好像也是……
「七年前我可以不离开的,但是千萝就不会这么可爱了。七年后的今天我可以离开,但是……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不会再离开,希望你能如约和我沙场一战。」说完他大笑着走出营帐。
笑声惊醒了附近的士兵,只见瞬间外面一片嘈杂。她静静地站在帐中,直到陈奎慌张地冲了进来。
「凌将军!」
看到她,他定了一下神问还是背对帐门的凌千萝,「刚才有没看到陌生人?巡逻兵找到将军的两个卫兵在别处昏睡,还说听到有人大笑。」
她侧过面淡淡地回答,「我不知道,或许卫兵只是困了吧。至于笑声,刚才气闷随手耍了一会儿枪法,或许是我无意中笑出来了。」
「哦……」陈奎眼尖地看到了桌子上的两只酒杯,眼中一闪,笑着又问:「将军方才小酌一番了吗?为什么不叫上末将,末将也有许多问题想讨教将军。」
她看着殷夙傲留下的酒具,知道陈奎一定是怀疑了,心中微微一惊后又是叹息,这下她通敌的流言又要多一条了,可是殷夙傲那么深沉的人物怎么会有这样的疏忽?这分明是故意的!既然事实已经如此,只怕现在再解释也是惘然。
她,总是落于他的下风。
心情一下子乱了起来,不免口气有些淡淡的不耐烦,「本将军小酌后又练了一会儿功,现在很累了,如果没事出去吧。」
陈奎看着她颀长疲倦的身影,低头退了出去。「末将知道了。」
出帐之后立刻招来一旁的一个卫兵。「去看看今天来的两个使者在不在。」
那卫兵得令而去,片刻又回来复命,「在,一直都在帐中睡觉,没有出过营帐一步。」
陈奎略一沉吟。这就奇怪了,难道是他猜错了?
☆☆☆☆☆☆☆☆☆
天未亮,她睁开双眼轻巧地翻身下床,彷佛身上穿的不是沉重的盔甲。简单的洗漱后,来到操练的武场之上。
每日她都是此时起床练功的,几十年来不曾有过例外。当然,对他人来说可能太早了点,武场上还没有一人,夜风湿重,寒气逼人,一轮清冷圆月斜斜地在西天之上等待天明。
凌千萝站在武场中央,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右手翻出银枪做了一个起势。剎那间,银枪划出一道流光,映着月光下的一身白甲,整个人如同泛着星芒的战神下凡一般,看煞了在暗处的几个人。
一个时辰之后,她身上微微渗汗,收起银枪,缓步走回营帐,彷佛不知暗处的那几双偷窥的眼睛。凌家人向来光明磊落,又岂会怕暗处的几只老鼠。
许久,暗处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凌千骆不愧是天曦国的第一武将,只可惜……」
又是一声冷笑,「有她在一日,我们何时出头!」
☆☆☆☆☆☆☆☆☆
凌千萝用汗巾仔细地拭着身上的薄汗,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她左手猛地向后一甩汗巾,右手银枪凌厉刺去。
在看向来人的时候,她不禁错愕地收手。「怎么是你?」
来人居然是笑咪咪的流影。「凌将军,我是奉将军之命来收回酒具的。」
酒具!她昨夜压下的怒气又要逸出,殷夙傲居然还敢要酒具!昨夜他故意留下酒具给陈奎看到后,还以为她会笨到还给他?他日陈奎若问起,或者看到酒具出现在殷夙傲那里,那她的通敌之罪就是铁证如山了。即便不被陈奎看到,一旦到了殷夙傲的手上,也会牵制她的一个证据,她凌千萝不是傻子。
「请回禀你家将军,本将军不曾看到什么酒具,想必是他记错了。」
流影眼光在营帐内瞟了一圈,笑嘻嘻地回答,「既然如此,小的就告辞了,三日之后,战场上见了。」说完灵巧的钻出营帐消失在夜幕中。
凌千萝站在帐门沉思。殷夙傲要这个流影来是什么意思?看起来不像是单纯拿酒杯那么容易……她忽然灵光一闪,这分明是在暗示什么!
「糟糕,快去看看那两个使者还在不在!」
说完,她带着一队卫兵快步走向安排落日国使者的营帐,打开一看,陈飞扬倒在帐子中间的地上,周围还有不少他的家将,都是被点了穴道且捆了个结结实实。
看到她带人进来,陈飞扬的脸上有丝尴尬,他刚才带了人想把使者偷偷抓起来,不想反而受制,现在还要被凌千骆救起。
她查看了一下,殷夙傲和流影已经不知去向,看来那个流影果然是故意暗示她来的。她的眼中又是一丝懊悔,为什么老被他牵着鼻子走?随手抽出贴身佩剑,给羞恼得满脸通红的陈飞扬松绑,谁知才松绑他就跳了起来。
「凌千骆!你是不是通敌!为何我们才受制你就来了!」
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示意手下帮其它人松绑后,一言不发地回头向外走。
陈飞扬跟在后面叫嚣,「怎么,心虚地不敢说话了?为什么那两个使者今天会不见了!是不是你放走的?」
凌千萝顿了一下,回身平静地看着他。「不是陈将军一大早来拜访两位来使的吗?他们是怎么走的,我想陈将军是最清楚的吧。」
「你……」陈飞扬没脸说他才刚进营帐,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令手下绑住里面的人,就被人点了穴道,然后被一个一脸笑咪咪的家伙捆了个结实。仔细一看他居然是昨天那个倨傲的小子,而那个昨天一直低头的使者则凉凉地坐在一边看戏。
凌千萝对着他摇了摇头。难怪殷夙傲敢单凭两人闯敌营,这样身手不好个性还急躁没大脑的对手,连她也不会放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她快步走向瞭望台。
四处打量后,果然看到两道身影穿梭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下,殷夙傲已经安全离开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而且就是没有脱离也没什么追逐的必要。
因为她也想在战场上见识一下他的实力,不知道这个敢自称灭神将军的半面鬼将到底有什么能耐?
第四章
「你说什么?!」凌千萝冷冷地看着陈奎,「为什么我不能指挥?」
他微微一笑,「抱歉了,凌将军,是圣旨。」
她一一扫过在场人的脸,一种莫名的悲愤充满心中。
又是圣旨!怕她功高震主,皇上一直在军中安插监视她的人,只要她有一丁点儿看起来像是不受控制的倾向,就会有圣旨以各种奇怪的理由调她回京。她真不知道是该感谢皇上的器重,还是该悲叹为人臣子的无奈。但是这一次,她忽然很想用一次「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
望着那个快马加鞭终於「及时」赶到的圣旨,她冷笑地问:「你们有把握对付殷夙傲?」
「凌将军,这是圣旨。」捧着圣旨的公公提醒她,「违抗圣旨可是要杀头抄家的。」
凌千萝阴沉着脸看着圣旨。以前的她太天真了,发誓要保卫凌家,保护皇上与天曦国。现在才发现这两者根本就是冲突的。
「凌将军,您还是接旨回京吧,皇上和各位娘娘都等着您去和番邦比武呢。」这一次的理由是要她为国争光,打败番邦来访的武士。
她的手握紧了,然后又松开。「好,我回去,但是在去之前,我要观望这次战斗。」丢下三军统帅的帅令,她从主位站了起来。穿过表情各异的将土,凌千萝走出议事营帐,面对远处的落日国大军,她忽然很想狂笑。
殷夙傲一定算到这些了吧,所以才说了那句希望她「如约沙场一战」。
「想不到我凌千萝苦心十几年,最后却还是被人玩弄於股掌之中。」该怨谁?怨逼她成为武将的爹爹?还是怨处处陷害她的殷夙傲?或者……或者怨皇上,怨这个朝廷。
她猛地一甩头,不!凌千萝,你不能丢凌家的脸,凌家没有叛徒!
手提银枪大步跨上她的白练,身影立刻奔向战场旁边的山坡上,等待两军的对垒。身后的陈飞扬连忙带人跟上,他们可是奉旨负责监视这个「通敌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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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国的营帐之中,流影恭敬地倒了一杯酒。「主子,真如您所料,您的凌将军没有上场,那个陈老狐狸是主将。」
殷夙傲懒懒地靠在虎皮榻上,阴柔绝美的脸上带着些许浅笑,「真不愧是皇上的贴身护卫,马屁拍得不错。」那一声「您的凌将军」听得很舒服。
流影干笑,「哪里,哪里。」他好恨皇上啊,他本来在宫里和可爱的小宫女玩得多开心,却突然莫名其妙的被派到这只阴险的万年恶魔身边。皇上的口谕是——千万别让落日国的骄傲把国家玩死了。呜呜呜呜……皇上知道殷夙傲在玩,为什么不直接收了他的兵权?唉,算了,皇上还要靠殷夙傲保住他,又怎么可能敢对他做什么。
殷夙傲当然知道流影的心思,不过自从越来越靠近他心爱的千萝后,就什么事情也没办法夺去他的注意力。浅浅抿一口酒,回想着她那日饮酒的美态,殷夙傲心情很好地和流影闲聊,「那个陈老家伙还不算狐狸,真正的狐狸你没见过。」
「难道您不是……咳咳,我的意思是……」糟糕,不小心又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了。流影连忙拍拍嘴巴,继续小心的陪笑。
他瞄了瞄胆子越来越大的流影,正想开口惩罚他的口不择言,却见流影机灵地岔开话题。「不晓得凌将军现在心情如何,期待很久的决战现在上不了战场,一定很沮丧吧。」
殷夙傲眯起眼睛,猜想那张冷静俊美的睑会有怎样隐忍的悲哀,心中那片很久以前就为她留下的柔软又轻轻地抽疼了一下。
他原不该成为什么正义的大人物,在他亲手杀了近百名禁军、血洗了杀害他全家的地方官府后,他几乎注定要成为一个皇室最可怕的恶梦。但是他遇到了凌千萝,得到她可以有一百种办法,但是她也会碎成一百段。就像雪山上高傲的雪鹰,除了对出生第一眼看到的父母忠诚外,任何人都不能驯服它。他想了许久,要得到凌千萝只有先尊重她的信仰,然后用光明正大的手段俘获她。
除了她,谁也别想让他守什么规则。
想到这里,殷夙傲忽然很想看看她的样子,张开半眯的妖瞳,低声唤道:「流影。」
「主子,属下在。」流影连忙狗腿的上前。太好了,用凌千萝转移注意力果然是正确的。
「给我备马,我要去观战。」
「好的。」笑咪咪,主子果然又不上场。也是,除了凌千萝,主子任何对手都不屑於上场,他也落得清闲。
妖瞳里流光一闪,殷夙傲又轻扯嘴角悠悠地继续说:「我不上场,但是你上。」
「嘎?」流影哀嚎,「主子,我不会打仗啊。」他只是个江湖混混而已啊,了不起轻功好了那么一点儿,杀人的本事高了那么一点儿,脸蛋帅了一点儿。
「我不要求你去打仗,我要你去盯住一个人。」
「谁?」
「陈奎,务必要重伤他,但是别杀他。」
流影错愕地看着主子,许久才恍然大悟。主子是在逼凌千萝上场啊,果然狐狸多得是,陈奎的确不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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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必输的战役。两军远远对垒,凌千萝就在心中感慨了一声。
双方都派了三万大军参战,可是殷夙傲的骑兵远远看去气势就是不俗,随着号令布阵整齐划一,而殷夙傲甚至没亲自上阵。再看天曦国这里,陈奎的确是老将,可是气势明显就弱了,士兵还一个个都面露怯色。行军打仗的人都知道,士气很重要,如今士气相差如此之大,只怕这次……
可是陈飞扬还在旁边得意扬扬,「殷夙傲这个疯子,居然没亲自上阵,派个无名小卒充数,哈哈哈,这次我们嬴定了,」
凌千萝皱着眉头吩咐,「看好形式,如果不行就鸣金收兵,和他们不能硬碰硬。」无谓的牺牲只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陈飞扬正在得意地炫耀,听到她的话不禁大怒喝道:「凌千骆你别在这里灭自己志气,谁都知道你一心向着殷夙傲,可是你怎么能不顾凌家的名声说出这样的话?凌家有你这个叛徒真是羞耻。」
她淡淡看他一眼,对一边不知如何是好的卫兵继续吩咐,「按照我的话去做。」
「凌……」
「住口!」凌千萝厉声喝斥,「在回京之前我依旧是三军统帅!请陈将军明白一点,军令如山!」原本平静沉稳的气势刹那间骤然暴涨,宛如银龙出海,震得陈飞扬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也不继续训斥,说完就转头用一双厉眼看向卫兵。「还不快去!」
卫兵得令匆忙而去。
陈飞扬许久还不能回神,但是凌千萝已经纵马奔向更靠近战场的位置,她的眼睛担忧地看着那明显压倒己方的气势,骤然在对面的山坡远远看到几匹同样在观战的人影。
即使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可是她就是知道那是殷夙傲。在从前大大小小上百次战役中,她也是看不清楚他的样子,但是有那样睥睨的姿态,和那样目空一切的气势的人,也只有半面鬼将了。
隔空和对方凝视着,手中的银枪彷佛也因为主人的杀气而微微鸣叫着。
殷夙傲唇边露出了愉悦的微笑。千萝啊,她难道还不明白吗?天下还有谁能这么准确地捕捉到彼此的身影,若不是有着太深刻的爱恨,又怎么能够在七年之后还有那么强烈的感应。
陈飞扬并不晓得这两人纠结劲劲的视线,他紧张地看着两方的鼓声紧密地敲开,两声震破山河的冲锋声骤然响起。
对於两个久经沙场的人来说,这些没能影响他们的眼神,即使冲锋的将士大潮渐渐冲断了他们的视线,但是穿过那偶尔露出的缝隙,她知道殷夙傲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而她也没离开过。
如果沙场是两军将士的厮杀,那么至少在这个眼神的较量中她不能示弱。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身边的陈飞扬惊叫了一声。
她移开视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眉头立刻提了上来。
论起行军战斗,陈奎要比流影经验丰富了很多倍,但是他毕竟年纪已经不小,而且流影虽然不善於马上作战,可他的速度太快了,令老将无力招架。就算拚体力,陈奎也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殷夙傲的骑兵几乎是压倒性的逼得天曦国的士兵步步后退。
「危险!」陈飞扬看到父亲身子一个摇晃,险些摔下马去,禁不住催马就欲上前。
可是没等他动,凌千萝的白马已经冲了出去。
同时流影趁势迫击,手中长刀一扫,刚稳住身子的陈奎立刻摔下马去。余光扫到靠近的人,流影微微一笑,对着地上惊慌回望的陈奎喝道:「老贼!送死吧!」
疾速劈下的大刀眼看就要将陈奎分尸战场,忽然一道更快的银光闪过,叮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后,流影勒马稳住被震得些许不稳的身体,大刀也被震得一刀劈空,定睛一看,陈奎旁边的地上插着一把银枪,就是那把银枪及时救了他的命。
没等流影反应过来,白影闪过,银枪又被收入掌中,那个银枪自盔白马的俊美武将已经傲然立在他的面前。银枪像游龙一般在弧线优美的手腕上打了个旋,阳光下,彷佛有流光从天空滑过那把炫眼的枪尖一路流过武将的全身,最终寒气逼人的枪尖指向了他。冷静的俊俏脸上带着浓浓的杀气。
「你的对手在这里。」
好个战神将军!
流影许久都没从惊艳中回神,他记得第一次看到御风驰骋的殷夙傲时也是如此。他是那样的俊美无双,那样的器宇不凡,那样傲气的不肯用深色铠甲,即使深色的铠甲一直是武将隐藏自己受伤的最佳选择。
一身白甲的凌千萝和一身蓝甲的殷夙傲都是自信的人,自信到不忌讳裸露自己的伤口,或者是自信在战场上不会受伤。
流影的斗志也被激了起来,「好!今夭我也来领教一下天曦国第一武将的威名。」催马,长刀带着杀气呼啸而出。
凌千萝冷冷地看着他,在他快靠近自己的时候,轻轻偏头闪过,手中银枪幻化做万点寒光刺了过去。
流影收不住马势,急忙一个纵身翻至半空,天晓得在马上有多拘束他实力的发挥。
一个初上沙场的毛小子,落日国真的将才缺到要这么一个人做冲锋的主将吗?她轻轻拉转马头,灵巧的白练在空中一个转身,让主人的枪以更快的速度迎向对方的身体。
不好,他真的不善於马战啊!流影心主哀嚎,刚才和陈奎缠斗,他已经很累了,身影硬生生再次回转,却绝望的发觉凌千萝的枪变幻得更快。
「主子,救命啊!」呜呜呜,还是求救吧,看来主子这次真的是在惩罚他。
如她所愿的,早已等候一旁的殷夙傲带着笑意,长戟出手,拦下了点点催命枪影。
十几声清脆的兵器交错声后,一白一蓝两将错身分开。
凌千萝的眼中有些许恼怒。这个殷夙傲居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还带着那么愉快的笑意,
事实上,在这道白影冲下山坡的时候,殷夙傲也在同一时间冲进了战场,而且这次他没有戴面具。面对千萝,他不需要任何遮掩。
「凌千骆,你一定要打败他,为天曦国争气!」陈奎趁机爬上了一匹军马,一边奋战,一边向她大喊。但是不小心看到殷夙傲的长相时,眼中微微一愣,显然是认出了他。
流影正在满肚子气,连忙提着长刀就冲了上去。「死老贼,欺负不了别人还欺负不了你?」
顿时两人又缠斗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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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夙傲的长戟在阳光下闪着暗淡的光泽,与一身出尘不染的凌千萝成了最好的对比。和那双冷冷的冰瞳对视良久,殷夙傲阴柔绝美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形状优美的薄唇低声笑语,「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这个正气凛然的样子,真让他有撕毁它,将伊人环入怀中的欲望。他的千萝啊,这片污秽血海中的翩然伊人,高傲的雪鹰,终於等到战场上对战的这一天了。
凌千萝的眼睛却染上了一丝血腥。什么所谓伊人,这个男人现在还在侮辱她。他实在需要教训!武将没有性别,只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殷夙傲,我想我们可以了断了。」提升十成功力,铺天盖地的绵绵雪影杀气冲天扑来,银枪也带着一击必杀的寒光刺向殷夙傲的眉心。
锵的一声,长戟格开了这一击,象徵一场神战的开始。刹那间蓝白两道身影宛如两条狂龙怒吼着冲撞在一起,两人附近的士兵承受不起杀气纷纷后退,也正好为两人让开了放手一战的空间。
七年前的那场决斗或许是两个孩子的意气之斗,可七年后的今天,当成为战场上的敌人时,两人的功夫几乎没有顾忌的舒展开来。
殷夙傲的眼睛涌出越来越多的狂喜。千萝啊,他多久不曾这么快意一战了?几天前在营帐内那场小小的试探,如果他曾对千萝的武功有过小小的疑惑的话,那么这一刻他没有任何怀疑。凌千萝,无论心胸、气度、武功都当之无愧是天下第一武将,即便今日自己战胜了她,也远远不及她。
因为她的武功始终透着一种让任何人都为之仰望的胸怀,她的胸中永远只有两个字——天下。
而他的心中却只有她而已。
七年前她输在了体力和身体的不舒服,今日他们终於可以公平的一战。凌千萝的心中带着更多的是愤怒。这样的一个男人,这样的一个人物,为什么甘心用那么多卑鄙的手段逼她!如果他能放开胸怀,去关注一下落日国子民的安危,那么今日的战争也许就不会引起,也就不会有人流血死去。
想到这里,她手下的攻势更加紧密,殷夙傲的眼瞳里几乎映满了闪着寒光的银枪。
战场上淡淡的硝烟和血气,让这场几乎怎么也不完结的决斗显得更加肃杀,直到她依稀听到了远方有敲锣的声音。
天曦国收兵了?
银枪再次拦下几十次进攻,凌千萝的冷眸在长戟和银枪划出的光影空隙中,看到了陈奎背后中箭正在仓皇而逃。
该死,继续斗下去,他们的损失会更大!
殷夙傲察觉到了她的分心,他兴奋的神经有些愤怒,至少这一刻她的心中该满是他的,即使是想杀他的意念也好,她不该去想别人。
怒气上涌,手中的长戟忽然迅猛了数倍,若是凌千萝不分心,她是能够招架住的,偏巧看到陈奎又中了一箭,这一瞥再回神的时候,那巨大的杀气已经逼近身体,她连忙拚死架起银枪。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后,白练嘶鸣着被震退数步,她也感觉到喉头一阵气血翻腾。勉强地咽下这口代表失败的腥甜,她不动声色地换左手握着银枪,右手藏在身后,右手的虎口已经被震得撕裂开来,血在白练身上落下点点梅花。
可是面对殷夙傲的,依旧是那个傲然的白甲战神。
殷夙傲的眼中涌动的几乎已经算是执着的疯狂了,天下能承受他这用尽十二分力气的一击的,除了凌千萝再无第二个,连教他武功的师父也不能,而她不过只是白马倒退数步而已。
凌千萝俊俏的脸上多了一抹疲惫的嫣红,七年了,能让她在沙场如此拚命的也只有他一个!这样的对手……七年后依然是惺惺相借。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左手的银枪一挥,忽然再次冲了上来。
「换手?公平一点儿,我也换!」长戟空中一转,墨色的影子一闪,也换到了左手。
又是几声金属的撞击声,两人再次错身。
「想不到千萝的左右手居然同样的好,真是让我小看了。」他轻轻擦掉脸上破皮的血痕。他的左手使力也算灵活,可是千萝左右手的实力居然一样强大,这个疯狂的女人,七年来到底把自己逼到了什么样的境地,还是她已经做好了鞠躬尽瘁的决心,右手废的时候左手一样上沙场。
凌千萝的嘴角终於忍不住流下了血迹,他的内力太深厚了,不行,她必须快点甩开他。
「殷将军的左手也不错,看来我也小看了将军。」银枪再次在左手流转,白练再次带着这必杀的一击冲向他。
殷夙傲大笑了起来,「凌千萝!你注定是我的人,来吧!」
白影和蓝影流星一般的相向划来。
可是当殷夙傲迎接这本该是决一死战的一击时,凌千萝却只是虚晃一枪,穿过他奔向自己的军营。
倒是殷夙效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势,加上一瞬间的错愕,任胯下的青马带着他奔跑了数步才想起回头追赶她,但是两人的距离已经分开了一大截。
凌千萝把身体贴在马背上,离开了两人交战的范围,流箭也不断的在身边穿过,挥舞左手银枪挡去那些箭,冷眸在地上的死人中寻找着目标。
找到了!
白练纵身奔向那个在地上苦苦挣扎的陈奎,她弯腰伸出流血的右手,陈奎只觉得腰上一紧,他已经被人抓到了急速飞奔的马背上。
她忽听到数箭飞来。
「低下头!」
该死,自己躲过去,他的脑子就要被穿透了。
凌千萝银牙一咬,索性拿右手臂去挡。
但是耳边叮的一声,那箭被什么东西击飞了,紧接着听到后面有人暴怒一吼,「谁伤了她,我要他人头陪葬!」
是殷夙傲……她的眼神闪了一下,没有回头的更加驱使白练快速奔回。马背上的陈奎也苦笑了一声,想不到他这个代任主将还要靠凌千骆这个「通敌犯」来救。
殷夙傲一声怒吼后,背后的流箭果然都偏了方向。陈奎虚弱的脑子怎么也想不出,殷夙傲和凌千骆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糊涂了,他只知道凌千骆救了他两次。
流影跟在殷夙傲背后,晓得主子一定怒气冲天,他一定没想到凌千萝会宁可丢下骄傲回头救人吧,更不会想到会在她的手上找到血迹。看了下凌千萝的去向,流影连忙挥旗,命令大军不再追赶逃兵,全部回头围堵凌千萝,反正主子的目标一开始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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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练带着两人根本逃不快!背后的殷夙傲越来越近,眼看包围网也快形成了,凌千萝的眼中闪出决然。好个殷夙傲,想活捉她?那么他也别好过。
想到这里她猛然从马背上跳起。
「白练,快跑!」
跳起的身体腾空迴旋,左手银枪寒光直冲穷追不舍的殷夙傲面门。
他的身子向后一仰,躲过这愤怒的一击,然后也跟着跳起,顺着她冲来的势头张开双臂抱住她。
凌千萝只觉得双臂一麻,原本宁死也不可能丢下兵器的她,双手立刻不听使唤的丢开了银枪。
看着陪伴自己十几年的武器,像阳光下孤独的银蛇在空中飞舞渐远,她感觉自己被紧紧环在一个陌生怀抱里,她和殷夙傲像两只在空中相拥飞翔的鹰。这是种陌生到让她害怕的感觉,可是这个怀抱却又是这么的温暖、这么的宽阔。
从她和弟弟换了身份后,她就没被人抱过,因为她是武将啊。
这是否代表她……将失去了什么?
这一闪的念头过去后,他们双双落地,殷夙傲顺势抱着她滚了几下,然后压在她动弹不得的身体上。
那张滴血的阴柔脸庞靠得好近,近到她能嗅到他脸上还在渗出的血腥,甚至是他急促的呼吸。她想推开这陌生的感觉,天曦国的武将不该被像女人一样压在男人的身下,可是她浑身有一种奇怪的麻木,像是被人下了药。
慢慢的直起上身,殷夙傲眼中闪烁着疯狂。他轻轻的举起她无力的手臂,把那还在淌血的右手放在自己脸上的伤口上。
那是一个妖艳的画面,他的手包着她的贴在那张绝美阴柔的脸上,两人的血就一起顺着他的睑颊流下,流向他的嘴角。他笑着舔着汇聚在嘴角的血,然后在凌千萝视线开始模糊的时候,猛地吻上她的唇。
就在这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就当着数不尽的落日国士兵面前。
在那暴风雨般的索吻来到前,她昏倒了。
可是神智陷入黑暗前,她依然嗅到了唇上浓郁的血腥和属於男人的强悍气味,也听到了他的宣誓。
「千萝,抓住你了……」
第五章
凌千萝二十二年以来只昏迷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七年前她初潮来时的那个雨夜,第二次是在七年后她第一次战败的沙场。
两次,殷夙傲都在。
她缓缓坐了起来,身上覆盖着最高贵的丝绸被单,房间里布满了轻柔的白纱。这宛如天上仙女的住处,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似乎梦想过拥有这么一个房间,梦想着自己每日醒来可以闻着花香,像戏中的娘娘和仙女一样,柔软而安逸,不用每日在泥水和汗水里滚爬。
但是那都过去了,当十五岁被加封之后,她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性别。
挥开被单,不经意看到右手上缠绕的绷带,沙场上那些回忆一滴滴的汇集成凶猛的急流。
天曦国怎么样了?白练是否安然带着陈奎回到了营中?
「醒了?」
刚刚踏出这些让她心烦的白纱,就听到有人带着笑意地询问。
凌千萝猛地回身,散发划了一个弧线,然后散落在她的肩头,冷眸里满是警戒。
「殷夙傲,你想做什么?!」
白纱外一张虎皮软榻上,殷夙傲天蓝色的长衫微微敞开,他的长发也散在那片露出的浅色肌肤上,这次他没再把脸上的伤痕露出,很自然的用刘海遮住了,这也让那张阴柔的俊颜在这片如梦如幻的白纱中,更加夺人心魂。
她忽然感觉到心头一紧,立刻偏过了脸。那样的画面怎么会令她觉得脸热热的?她不该对这样的恶魔有任何的想法,他们是敌人。
「千萝的精神真好,喜欢我给你准备的吗?」殷夙傲懒懒地噙着笑看着她的尴尬,薄唇含着甜美的酒液久久不肯咽下。那陈年的女儿红当日饮后,就留在了她的口中,在那次惊心动魄的索吻中,他尝到了,以至於在她昏迷的这几个时辰内,除了女儿红他再也不想喝任何的酒。
但是再好的女儿红,也不如她的吻更让他想掠夺。
凌千萝已经想明白了他的意图,瞬间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冰霜。「殷夙傲,你想羞辱我们天曦国?!身为一个武将……」
没等她说完,他低低地笑了。「千萝,一醒来就开始想那些什么责任道德,会不会太辛苦?」
她的眼中有些恼怒,又是这样,每次他都能轻易的让她显得狼狈可笑。她的脸更加冰冷起来。「我不是你,在下要时刻为江山社稷着想,没空饮酒作乐。」
好美,那一双总是正义凛然的眸子里,现在映着的是熊熊的怒火,那是因为他而燃烧的怒火啊。
殷夙傲想起昨日抱着昏迷的凌千萝回营的时候,流影曾小心翼翼地问他,「这样去追求一个女人,是不是有些太激烈了?」
他知道那个「激烈」的含义,其实流影想说的是变态吧。可是那么可爱的千萝,用一般的手段怎么可能追求得到,而且正常的手段也太过侮辱了他们两个,他们可是代表了武将中的黑白两个极端啊。
殷夙傲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形让那份蛊惑人心的魅惑,瞬间变成了强悍的征服。
他缓缓向凌千萝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带着雄性食肉动物的力道和渴望,而他的眼神更是明白地告诉了她,他对於面前这个好不容易捕获的猎物是多么的兴奋。
「找死!」凌千萝忽然出手了,在出手的瞬间,她有一丝诧异,她以为殷夙傲至少会废她一点武功,或者给她吃一些毒药什么的。他再笨,也该知道她不是一个软弱容易驯服的俘虏,怎可能不束缚她,让她自由活动。
可是没有,除了昨日受的内伤,她的武功畅通无碍,虽然银枪不在,她还是连连逼退他好几步。倒是殷夙傲,状若悠闲地应付着,抽空还开口和她闲聊。「千萝,来落日国如何,我把我的位署给你。」
「奸贼,你别想劝降我!」她晓得自己内伤未愈,不该如此妄动真气,但是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冷静不知道为何,一见到他就有一种想发泄的冲动。
自尊受伤的人有发泄的权利,凌千萝输给了自己当然会不满,尤其是她本来可能不会输的。
殷夙傲任凭她使出十二分的功力,而她几乎想要他的命的招招锁向咽喉,即使这样的她在他的眼里依旧是炫目的美丽。
「何必再坚持呢?一个小小的将军值得你如此牺牲吗?」
她收住身势,冷冷地看着他。「那么殷将军的这个小小将军又牺牲了多少人命呢。」
「哦?」挑眉看向她,殷夙傲有些好奇,她都了解他些什么呢?
凌千萝搜索着脑海里的资料淡淡开口,「十五岁打败落日国第一高手,在拜将之前忽然灭了落日国一个郡的官员,而后出逃三年。十八岁在与长月国之战中表现卓越,被皇上亲点为参将,而后一路青云,两年内拜为灭神大将军,掌管落日国三军兵马。」
慢慢地说着殷夙傲的过去,在他没有反驳的默认下,她知道自己的资料是正确的。知己知彼,一向是她的行事准则,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收集着三国各位名将的资料,但是她没想到殷夙傲会是小素。
资料里没有他的画像是因为见过他的人很少,而见过的人也只会笼统的说,此人若为女子,必当是倾国倾城。可惜,他是个男人,但是他的确也有倾国倾城的能力。凭藉他的势力,现在想一举攻下一座城池,甚至灭了动荡的天曦国都不是太难的事情。
「千萝早就这么注意我了吗?那就是很了解我了?」他没有拉拢因为打斗而更加敞开的长衫,任凭精瘦却结实的胸膛裸露着,唇边依旧带着一抹讥诮。
凌千萝冷笑了一声,「不止这些,包括你如何和长月国做交易,让你坐上参将,也包括你如何背信弃义地灭了长月国大半的军队,甚至你在落日国背地里下的那些黑手!」
殷夙傲的为将之道,几乎可以用一句话形容——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又如何?」他闲适地靠在画架上,白纱掩映,画架上的兰花衬得他如妖兰绽开,谁又能想像这样的绝美之人,双手竟然沾了那么多的鲜血。
如果现在有人走进这梦幻的营帐,必然能看到白纱中两个同样美得纤尘不染的天神,这样美丽的两人却是天曦和落日两国的第一武将。
昨日的沙场上曾经有那么一场旷世难寻的战斗,可惜他们两人看不到这个画面,他们的眼中只有面前的对手,至少凌千萝认为殷夙傲是她最大的对手。
「我和千萝一样是大将军,一样是一国的三军统帅。」他再次轻佻地说着,然后有些恶意地微笑,「而且我这个将军当得好像比你威风,落日国没一个人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凌千萝的眼中有些许的挫折。他根本不为自己在背地里动的手脚感到愧疚,想听到他的忏悔简直是在作梦。
殷夙傲望着她,眼中带着讥讽。「千萝七年来立下战功不下百件,可惜被皇上嘉奖的不超过十件,倒是宫中你被参奏的罪名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不用阁下挑拨!」凌千萝快度打断他,「我朝天子圣明,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皇上不会轻信,至於功名,本将向来不放在眼里。」
「千萝啊千萝,你还不肯看清楚吗?」殷夙傲仰天大笑后,忽然靠近她问:「你到底保的是谁,你的天下是谁的天下?」
「当然是苍生的天下!」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些问题早在很多年前,父亲就告诉过她了,现在自然是应答如流。双手抱拳,她向着天曦国的方向一揖,「我保的是天曦的黎民百姓,保全江山社稷!」
「整个天曦国民不聊生,你们的皇上却还向落日国宣战。还有你的军粮是哪来的?难道不是民脂民膏?」殷夙傲嗤笑着她所谓的忠肝义胆。「你的忠心不过是为虎作伥,害了江山也害了黎民百姓,成全的不过是一个昏君的社稷而已。」
凌千萝一僵,她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身为武将,除了效忠皇上,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来证明自己的价值。「皇上……皇上只是暂时被好人迷惑,总有一天他会看清的。」
殷夙傲怜悯地看着她僵硬的侧面,摇头叹道:「千萝,就算你尽忠到死而后已,你的君王和百姓根本不会感激你,搞不好反而会憎恶你!这样黑白不分的世界,你到底还要坚持多久?」
这样的迷惑她也曾有过千万次,特别是皇上派她去镇压那支由穷苦百姓组织起来的反叛军的时候,面对一张张饱经沧桑愤怒的睑,她曾问父亲为什么她的银枪要对着天曦国的子民。父亲只是长叹一声,说作为武将只要记得服从命令,为朝廷尽忠就够了。以后她也一直拿这话来安慰自己。
「我是武将,服从皇上的命令是应该的。」
他知道她在犹豫了,又叹息般地提醒一句,「君,是昏君。」
「昏君也是君!」凌千萝皱起俊挺的眉,有些不耐烦地低吼,彷佛想说服自己一样,可是说出了口,她才有一抹愕然,她居然说出了这么无耻的话。
难道她真是愚忠?不!不是的!「不管他人如何,我必须先做好一个武将,只有每个人都做好了自己,这个天下才会有出路,殷将军,你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话音落下,凌厉的攻势又开始了。
可是这次,殷夙效却翩然闪到了营帐门口,没有和她缠斗的意思,一双深沉含笑的眼睛,连同那张阴柔的脸,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了。「千萝活动了许久,一定饿了吧,我吩咐下人送些美酒佳肴……」
「不希罕!」她冷硬一笑,「花言巧语完了,现在开始利诱吗?」
他优雅地拢了下长衫,毕竟除了凌千萝,他可没打算诱惑别人。轻轻挑开营帐,帐外露出密密麻麻的士兵。
凌千萝眉头紧了一下。难怪他不怕自己逃跑,这么多人防范她一人,看来自己真的很被看重,不知道该不该表示荣幸了。冷笑一声,她对上那个还在门口的男人。
殷夙傲却轻轻地笑了,「我派人送来酒菜,如果不饿,可以随便走走。」
说完袖子一甩,那张虎皮榻上的黑色披风翩然落在了她的肩上。
「披着它,没人敢拦你。」
说完身影已经消失在遮下的帐帘后。
凌千萝这才看到自己身上的白色睡衣,胸口的束缚被解了下来,她并不丰满,也不曾得知这代表女人的第二特徵该是什么样子,只是胸口还是有了不属於男人的起伏。
她这个样子刚才尽入那个男人的眼底吗?!
她愤恨地甩下披风,思索许久却不得不再次捡起。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黑色披风是落日国君主登基之日,赐予殷夙傲的玄龙披风,只要穿着它,整个落日国都不可以动她一根寒毛。
可是他却给了她。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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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影看到主子走出那个快被士兵们盯出洞的营帐后,连忙快步迎了上去。「主子啊,您就给那个煞星一颗化功丹什么的,小的们实在是怕啊。」怕丢了这个最重要的俘虏后,落日君王饶不了他们,主子更是饶不了他们。
殷夙傲优雅地走入旁边的营帐,看着满睑冷汗的流影冷哼一声。「任何人都不能委屈了她。」所以他根本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流影只觉得很头疼,凌千萝自由了,他们的脑袋也开始有自由分家的倾向啊。
「什么委屈不委屈的,主子您还不是打得她吐血……啊!」一时口快又惹横祸,流影的冷汗再次飙下。
殷夙傲懒得理会这个总记不得教训的所谓大内第一高手,迳自审阅着手下快马送来的书信。
流影等了许久发觉主子没心思罚他,心中暗喜,然后口快地继续问:「她是不是已经被主子打消逃跑的念头了?女人果然好对付。」主子这么完美的外表,连他这个绝世帅哥都经常流口水,何况是一个没见过什么精品美男的凌千萝。
殷夙傲嗤笑了一声,抬起邪气的妖瞳看着他慢慢地说:「我打消了她出逃的念头……」
在流影大喜的表情中,他接着又说:「但是打消的只是她白日逃跑的念头,晚上就拜托你们了。」
来不及收起的狂喜表情顿时变成苦瓜脸抽搐。「主……主子,能不能……」
「一旦丢了她或者伤了她……」殷夙傲轻扯嘴角露出残酷的冷笑,「我会用你们的血来养花。」
主子的花园可是一望无际的花田啊!流影只差没大哭了。为什么皇上要派他来啊,救命啊!那个凌千萝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而且还不能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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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萝坐在帐中,胸口已经用扯下的白纱再次缠好,散发也束了起来。现在她还在计量着如何逃走,白天肯定是不行,就是不知道夜里有没有机会,她不相信这些人会一眨不眨地盯着帐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几个垂头的侍女端着一盘盘的美食进来,然后低头退了下去,矮桌上放了不少美食,她粗略地一看,居然都是道地的天曦国京城佳肴。
殷夙傲还真是费心不小,几年征战,她能安心坐下来吃饭的时间几乎为零,更别说细细品味菜香。可惜他的好心她不敢领教,如果喝一杯酒也会被算计的话,来到他的大本营,她根本不可能信任他提供的食物。
冷笑一声,她静静地等待天色暗下来,只有那时她才有逃脱的希望。
流影也紧张地隐藏在黑暗中,等着营帐里任何的异响。
直到荒原上的月亮苍凉地挂在西天,直到月开始西斜,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乱世中挣扎的人们。
打坐调息的凌千萝陡然睁开了双眼,身影也轻巧地贴近营帐门口,帐外是士兵紊乱的呼吸声,但是他们都是清醒的,难道殷夙傲的命令真的让他们甘愿不眠不休的站岗?
可惜,论耐心和毅力,她也不差。慢慢地走回床边,她继续开始调息打坐,桌上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的放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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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不吃?」殷夙傲看着书信,漫不经心地问惶恐报告的侍女。
「是……是的,将军,凌将军每日只是调息打坐,并不曾进食。」
他翻了翻书页,似乎并不关心,许久淡淡地回应,「你下去吧。」
侍女下去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书靠向椅背,眼里带着一丝犹豫。七年还是太早了吗?明明已经三天不去刺激她了,看来他小看了她的固执。七年官场过去,他以为凌千萝已经成熟到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路,比如假装驯服,然后趁机离开,或者挟持他。但是她却选择了最鱼死网破的一种,这样的选择很符合她的武将理念,光明磊落的第一武将啊。
流影终於忍不住上前抱怨,「主子,三天来我们彻夜不眠的守她倒没什么,可是她这样不吃不喝,每晚再变着法子的逃跑下去,只怕最后根本不需要跑,我们和她就在地府见面了。」大家一起死翘翘,分别死於累死和饿死。
龙陷浅滩,她居然固执到不食敌国水米,一心想回到自己尽忠的地方,直到生命结束。换成别人,他早给了一个痛快去成全「忠肝义胆」,但是千萝的命是他的。
「主子……」
殷夙傲彷佛没有听到一样,闭目想了一会儿,忽然睁开双眼。「东西拿来了吗?」他让人快马加鞭从落日国的国库调来的礼物该到了吧。
流影脸上满是挣扎。「不是吧,主子,您真要把那个给她,那您……」那么危险的一个人物啊,难道他真要玩死落日国?
殷夙傲讥诮地笑了,「给她又如何,只要她要,什么东西我都会送她。」
「可是现在要她的命的不也是您吗?」流影永远克制不住自己比脑子快的舌头。
下场是换来殷夙傲的一抹微笑,看得他毛骨悚然。
「你倒是满关心她的。」
「小的不敢,不过是关心主子而已。她若死了,对主子不好的。」流影陪笑。
命?!可笑!他要的就是她的命,虽然不曾想过她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但是她的挣扎是他早已预想到的。像拒绝驯服的雪鹰,在被捕后往往不吃不喝然后拚命地撞着牢笼,直到死去。
「而且您这样对待她,万一传出去,会坏了主子的名声。」凌千萝可不是一般的人,她可是落日国黑名单的头号人物,即使那些人还不知道她是女人,但是现在喜好男色的高官也不少见,只怕到时候满天下都会拿两位绝世武将之间的暧昧关系当笑谈,皇上也就不得不去管了。
「东西拿到立刻送来!」殷夙傲打断他的沉思,懒得再和这个美其名是护卫,实际上是间谍的家伙罗唆,宫中人的想法他岂会不知道。
「可是皇上认为您最好……」
「杀了她吗?」殷夙傲截住他的话,原本漫不经心的阴柔面容瞬间犹如鬼神附体。轻轻一挥,任桌上的书信漫天散开,他笑得邪魅。「你最好告诉你真正的主子,我,从来就不是他的臣子,叫他别跟我说这些废话。」
散下的纸页飞到流影脚边,上面是都是皇上的笔迹。
「速斩凌千骆!」
「祸害不除,国将动摇。」
「将军要三思……」
皇上的口气越来越委婉,可是他很清楚,如果任何人知道殷夙傲七年来的真正目的,只怕再不会有人会对他说这些激他暴戾的话。
果然殷夙傲的杀气震得连地上的书信都开始微微颤动,他墨色的妖瞳嗜血地看着流影,声音冰冷而遥远。
「任何人敢动她一根指头,我都不会让他好过!遇神杀神!遇佛——灭佛!」
在那双弥漫杀意的视线中,流影只觉得一股冷汗从头淋下,某个瞬间,他几乎以为殷夙傲会杀了他来给皇上好看。
但是殷夙傲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看他片刻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
「你只要记住,能伤害凌千萝的只有我而已。」
声音消失在帐内的时候,流影才松出了那口没敢呼出的气,然后看着地上的圣旨,暗自垂泪。
皇上!他真的好怕啊,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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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干萝还是坐在床上调息打坐,只是已经有些勉强,即使已经被饥饿和内力消耗过大折磨得疲惫不堪,她也不可以倒下,必须以第一武将的尊严死去。
不晓得殷夙傲什么时候能够停止折磨,干脆一刀杀了她。
静静思量很久,忽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波动,没有抬头,她知道是他来了,久经沙场的人,身上都有一种死亡的味道,那是死去的士兵的亡魂,她和殷夙傲的身上都有,就算再怎么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依然不能抹煞这一点。
殷夙傲慢慢地靠近她,长发微湿彷佛刚刚沐浴过,他的心情很好,在她冷冷看着他的时候,只是微微一笑。
「掌灯。」
帐外进来许多捧着烛台的侍女,她们把光线分布在营帐的四面,然后恭敬地退下。
朦胧的烛影中,两人静静地对视着。烛光在白纱后摇晃,光影就如水波般在两人的脸上飘荡,望着他脸上那种奇怪的微笑,凌千萝原本冰冷的眼神渐渐有丝茫然和飘忽。
她为什么要这样面对他,即便虚弱,她代表的还是一国的尊严。
轻轻偏过头,她淡淡地站起来。「你终於来了?」
即使虚弱,她依然倨傲地站立在他面前,只是那张消瘦的俊俏脸庞已经失去往日的些许英气。
他没有开口,这样的凌千萝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她永远是冷静的,英气逼人,面对任何人都带着一种让人自惭形秽的感觉。吸引他的,也是那种和他并驾齐驱的魄力和傲气。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是爱?爱是像这样想把对方撕碎在面前的感觉吗?像是要饮下对方的血肉,让两个人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对白盔银枪,一身傲气的凌千萝,他才会有这种冲动。
因为太喜欢那样的她,所以处处逼着她进入绝境,然后欣赏她抛开一切后真正的样子。
但是这样有些楚楚可怜的凌千萝,为什么也让自己有些心疼?
听不到他的回答,她低低喘了一口气,内伤和已经察觉不到的饥饿让她力气快速的流失。
可是这些没有弥漫在两人之间的那种奇怪的感觉让她恐惧。在殷夙傲的眼神中,她越来越有大哭一场的冲动,而她唯一的一次泪水也是在七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天,他也曾目睹。
他或许不知道,他曾是她的花园中最美、也是唯一开放的花,承载了一个十五岁女孩全部的渴望,直到她亲眼目睹手中银枪饮血,那时候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命运,也明白了一己之欲的渺小。
一个人的一生可以成全很多人,也可以轻易的死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之下,比如一时的意气之斗。
所以从那天起,她服从也认同了自己的命运。既然她的一生都在为武将之路而奋斗,那么坚持下去直到为其而死,也算此生无憾了。
「要杀要剐随便你!」凌千萝再次低喘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殷夙傲看着她那张烛影摇曳中的脸,虚弱和朦胧的灯光让她柔和到不可思议,像是一只等待离开尘世,展翅飞翔的鸟儿。
他伸手抓住了她,心里那种淡淡的失落才稍稍平复了。
她为他的碰触轻轻颤抖了下,然后挣扎了一会儿后放弃地垂下了眼睑。
「殷将军是在等待这个机会?」如今的她内伤加重,体力全无,连他的箝制都挣脱不开,如果决战是断不可能赢的。
殷夙傲眼中有丝恼怒,他的确不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任何人说他是个魔鬼他都可以不在意,但是唯独她的不屑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即使他的确行事太过毒辣。
一把抓住她的小脸,他第一次口气不稳地咬牙,「何必呢?那个国家真的可以让你愚忠至此?」
「忠就是忠!一个人一生能够成全一个忠字已经满足。」
淡淡地别开脸,她举手格开了他靠近的俊颜,那样放大的容颜让她有些晕眩。
「决战吧,如果你对我还有一点旧情的话……就让我战死吧。」
烛影依旧摇荡,夙傲的脸在黑暗中明灭地闪烁着。
凌千萝又恢复了那个倨傲的站姿,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或者对她来说,看清自己比战死要可怕数倍。
他记忆最鲜明的依旧是那个站在花园中的少女,迷惘地看着蓝天白云,在觉察到他的往视的时候,自嘲地一笑继续练功。在听到他恭敬地叫她公子的时候,总是漠然地走过,然后再装作不经意地回首。那样压抑的一个女子,却那样成功地比任何一个男人都值得尊敬。
门外传来了流影的声音,「将军,东西送来了。」
殷夙傲收回缠绕她的视线,阴郁地应了一声。
营帐被挑开了,几个人低头进来,然后放下几个托盘,又出去了。
盘子上覆着银色的丝绸,他走了过去随手挥开其中一个,乍然出现的是一套白色的盔甲。
凌千萝有些迷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拿起盔甲,带着回忆的声音轻笑着。「千萝加封的那天我没参加,我加封三军的时候,千萝也并不知道。为了不想委屈你,我一直在找一切最适合千萝的东西,这副白虎甲是一个蛮族的圣物,送给你。」这么让他心动的女人绝不可以屈就俗物。
凌千萝冷笑出声,「多谢殷将军好意,可是在下从来不曾感到委屈。」
「我知道,所以我替你委屈。」
他猛地抓起盔甲丢在她的脚下,然后又一挑旁边的托盘,一把寒光闪闪的银枪就出现在他的手上。虽然外形简单且距离很远,那种毁天灭地般的杀气还是弥漫了开来,凌千萝忍不住为它在心中微微喝彩。
她的那把银枪是父亲为她专门打造的,那是天曦国最好的工匠打造了七天七夜的杰作,从十岁那年跟随她至今。随着她成名,那把银枪也声名大噪,被称作「破甲游龙枪」,只是现在不知去向。
可是就算将破甲游龙枪放在这把银枪面前,依旧还是显得失色。
「这是我用长月国最好的雪山寒钢为你打造的。」殷夙傲在手上把玩片刻,然后把它捧到她的面前,「只有它才配得上你。」
凌千萝不能说自己不为之心动,盔甲和兵器一向是她最亲近的束西,它们占据了她人生大半的注意,可是……
她倒退了一步,拉开距离问:「你不怕我用这些杀了你?」
「你不会!」他笑得笃定,「你不会的,因为你根本不会接受。」太了解她了,毕竟他们都是相同的人。「我们都不会接受施舍,宁可凭自己的力量去得到,所以你不会要的,更别说用它杀了我。」
看到一样心动的东西,殷夙傲会把那样东西的主人全部消灭掉,让它完全的属於他,一点儿也不能沾上任何人的名字。
而凌千萝则会用等值的东西去交换,宁可天下人负我,我不负天下,绝对不会平白占他人便宜。
果然,她黯淡了神情,看着天曦国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复杂。
「在下已经是败将之身,只怕也配不上这些神物,还是请将军自己消受吧。」
「不,我会留给你,总有一天你会甘心穿上它们,成为我的凌千萝。」
她回首静静看着他那张妖冶的脸,然后宣誓般的冷道:「不用了!殷夙傲,无论你再怎么自信,世上至少会有一个人让你明白邪不胜正。」而她一定是那一个!
殷夙傲喉头滚出一串低低的笑声,「那么现在呢?」现在可是她落入他的掌心,而他根本没对她做任何事情,她的骄傲就把她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她慢慢低下头,然后默默无语。
讥讽的笑又回来了,殷夙傲轻轻的把银枪在手中耍了一个招式,凌千萝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这是凌家枪法,难道他那一年已经学会了?他去凌家其实是去偷师的!
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思,他收住了银枪。「好看吗?」
「小人!」
殷夙傲愉悦地笑了,「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教你落日国的战戟,我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去。」
她怒喊,「不希罕,殷夙傲,你可以羞辱我,但是你现在也是在羞辱你自己!」
他仰天大笑,「你在跟我说那些忠诚吗?」陡然止住笑声看着她,「不,我没有,我只忠於自己。」
凌千萝因他的笑声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她的内伤彷佛因为动气更严重了一些。
看着低头喘气的她,殷夙傲眼中带着些许柔软。「千萝,我们来个交易如何?」
她看着他的眼睛,带着防备,心思动得太多,眼前又是一阵晕眩,模糊之间,她听到他宛如从天边飘来的声音——
「我让你回去一日,然后你安心待在我身边三十天,如何?」
「我……我不做交易……」意识变得飘忽,但是他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地传来。
「你不想知道现在的天曦国如何了?还是你有自信不吃不喝地逃出这里?」
她想知道军队伤亡如何,皇上如何处置那些已经被战争折磨得满是伤痛的战败士兵,也担心她的白练。可是她更害怕丢了武将的尊严。要知道,她除了做好一个武将以外,再也不擅长任何事情了。
他看着她挣扎的虚弱模样,邪魅的眼中带着些许心疼。「何苦挣扎?你到底想跟自己抗争到什么时候?」
凌千萝忍不住想反驳,张口却又是一股腥热,点点殷红染在白纱上,那张睑竟然比纸还要白。
在她倒下的瞬间,殷夙傲接住了她,看着她紧闭的双眼,明白她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流失,就像他十一岁抓到的那只雪鹰,费尽心力抓住它以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它自尽在自己面前。
伸手摸了下她的脉门,内伤已经在虚弱的身体内肆虐。
望着她的脸色,殷夙傲眼中是不能遏制的狂怒。「你别想死!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死!」
第六章
无边的大雨蔓延着,她缓慢地向前走着,凌家的花园内一个人也没有,然后她看到了滂沱大雨中,地上倒着一个女孩。
女孩消瘦的身体半趴着,双眼紧闭,雨水从她的眼睛蜿蜒到了地上,像两条长长的泪痕。那是七年前的自己?凌千萝站在十五岁的自己面前,怜悯地看着。
她不曾后悔成为武将,可是那时候的自己为什么那么让人心疼?
伸出手想帮年少的自己遮雨,可是雨水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是透明的,她救不了自己。
望着下雨的天空,她真的在怀疑了,世界上真的有对错吗?为什么她抛弃了自己去成全他人,现在却变得如此悲哀?
正在想着,花园边的长廊出现了一个如花般绝美的少年,他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女孩,嘲弄地笑了一下后慢慢踏入了雨中。
伸出的手先是探了下女孩的气息,然后伸向她的咽喉,那一瞬间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杀了她,但是女孩忽然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彷佛熄灭了少年眼中的杀意。
他缓慢地把女孩抱了起来,在他站起的刹那,女孩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然后是几乎被雨声淹没的一声微弱低喃,「好累啊……」
少年踏入长廊的脚步顿住了,他环视了一下花园中各种习武器具,轻轻笑了,「国?家?不过是笑话,不如跟着我吧,当我的武将、我的女人!」
抱着女孩的少年越走越远,凌千萝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那是七年前的殷夙傲,那时候他就已经定下了这样的诺言吗?
下雨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终天色越来越黑了起来,直到最后她被淹没在黑暗中。
然后周围传来了对话声。
「她的内伤如何了?」
「淤积在胸,而且这位姑娘有许多旧伤,加上她多日不食水米,所以可能恢复得要慢点。」
「那你该明白怎么做了,落日国所有的药随便你用,她绝不能有任何损伤。」
「是,是,将军,我们知道了。」
然后是脚步远去的声音,彷佛是谁出去了,接着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抱住了,唇上也有了奇怪的酥麻。
一阵温热的鼻息缓缓滑过她的睑靠近了耳际。
「千萝,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喜欢上一个东西的时候,是喜欢它的全部。所以什么样子的千萝我都喜欢,如果不愿意清醒地活着,那么就这样也无妨。」
这样的男人……凌千萝心口一阵寒意,努力地想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不听使唤。
温柔的体温还在笼罩着她,那种彷佛被灼伤的视线在身上蔓延,最后她的腰被环住了。
「安心在我怀里睡吧,你注定是我的。」
黑暗又压了下来,凌千萝的意识又开始模糊,最终那种温暖的黑暗包住了她,她再次沉睡。
这次的黑暗中,她看到了一个陌生的院子,院子里满是尸体,但是在血流成河中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那是少年殷夙傲。
依旧是记忆中阴柔绝美的睑,只是他身上少了那种嗜血的杀气。
一个恭敬的小官靠近了他。「状元爷,请速速准备回京吧,这里下官会厚葬。」
殷夙傲看着天空没有动,他甚至没看脚下的尸体一眼,许久以后,他轻轻地问:「为什么杀他们?」
小官的脸上有些尴尬。「下官也是奉旨行事,状元爷和下官是为朝廷、为皇上尽忠,还望状元爷体谅。」
望着天边的视线终於拉了回来,那薄而优美的唇边慢慢地吐出危险的话语。「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朝廷?什么是皇上?凭什么我要尽忠?」
「状元爷……」小官惊恐地看着殷夙傲手中的长戟缓缓扬起。
犹如地狱中浮起的笑声由低沉慢慢地扩大,最终变成了厉鬼般凄厉狂笑。「朝廷?国家?」摄魂的笑声中,血花四溅,随着眼前尸体的扭动,潮水般的官兵涌了进来。
「反了,状元爷果然反了!」
在官兵们惊恐的呼叫声中,墨色的长戟飓风般挥动着,哀嚎四起的时候,邪鬼降临般的绝美脸上尽是残忍的狂笑。
「什么国什么家什么君什么臣!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
凌千萝静静地看着这片人间地狱,血喷洒过来,穿透她的身体落入尘土。
但是她第一次发现杀人不再是残忍,那是一个少年失去亲人的发泄。国和家有时候根本不能并存,而不能并存的理由居然是皇上不能忍受自己用过的女人被凡夫俗子占有。
君何以为君,可是他们臣却还在感恩戴德。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堆满了尸体,殷夙傲抵着长戟站立着,那张鬼魅般的脸上滴着别人的血,可是她知道,那血中还有他的泪。
牺牲,得以成全。
她肯,可是他却做不到。
直到眼前的幻境再度消失,凌千萝还是在黑暗中静静地想着那张淌着血泪的睑。
他们都是寂寞的人,寂寞得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甚至现在连自己都找不到了,所以才会彼此吸引,所以殷夙傲才会那么渴望的想捕获她,或者说他其实是在寻找另外一个自己,一个驯服的殷夙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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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凌千萝睁开眼睛的刹那,就看到了他在风中的绝美容颜,不同於梦中的少年,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讥讽,带着魔魅的诱惑。
「醒了就说话,省得我还要继续服侍你。」
她猛然睁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和他都是赤身裸体的泡在水中。
在她不顾内伤劈过来一掌之前,殷夙傲抓住了她的双腕,他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好到近乎宠溺地看着她。
「那票庸医推荐的温泉不错,看来你很喜欢。」才洗了没多久就清醒了,亏他以为她准备再继续睡下去。
双手被箝制着,她的身体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这样的羞辱她从未遇过。
「殷夙傲!」
他好心情地回答,「我在,需要继续帮你洗吗?」如果她能清醒地同意,那么他没意见,事实上他很乐意这个工作。
她咬牙切齿地低吼,「放手!」梦中对他的那些心疼,刹那间全部被丢到千山万水之外。这个恶劣的男人!
「不放,这些天来你可知道我天天为你擦澡喂食,醒来的第一句话也该说声谢谢吧。」
凌千萝一愣。「我昏迷了多久?」
他强硬的收紧力道,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曲线。
「不长,七天而已。」
七天?她居然昏迷了七天?
「七天来除了我,没有人碰过你。」殷夙傲的心情越来越好。醒来的千萝似乎还有些可爱的糊涂,不但忘记了警戒,连言语也温和了不少,没有满口的仁义道德,没有满口的「殷将军」和「本将」。
唔,他很满意这样的结果,至少他们之间拉近了一步。
她呆了许久,终於从茫然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猛地推开殷夙傲,然后把身体藏在水面之下,开始观察周遭的环境。
这是一片茂密的杉木林,远处还能看到雪山。他说的没错,温泉四周的丛林中不见人影,看来他们是单独来此的,或者说那些随从没有跟得太紧。
这是一个绝佳的逃离机会,可是,她现在身无寸缕。其实她只害怕暴露自己的女儿身后招来麻烦,其他并无什么贞节的概念,反正她注定是一个永远的武将,那些女人的束西没用。但是在他的面前,她却讨厌如此的狼狈。
氤氲的温泉水气弥漫着,她的长发在背后如黑绸般散在水中,殷夙傲上前从后抱住了她,薄唇贴着她的脸颊一路把气息拂到她的耳际。
「在想什么?想逃走吗?」
手中触感极具弹性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即便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女人,但是这个布满征战伤痕的身体,还是让他每每面对的时候总需要压抑自己的欲念。现在,终於可以放纵一下了。
明白自己身上滑动的大手所代表的意图,凌千萝冷静地看着自己水下若隐若现的身体。
这样的身体,他难道会喜欢?不若其他少女的柔若无骨,也非丰满诱人,天下只怕只有这个男人会对她有欲望。
察觉到他越来越不规矩的动作,她咬唇下了一个决定。
「先前你说过要和我交易的,记得吗?」
殷夙傲停止了在她颈项间的吮吻,用鼻尖轻轻刮着她弧线优美的颈子,然后闷笑出声,「千萝不是想用身体交换自由吧。」
「难道你不肯?」她不笨,这个如今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女儿身,他似乎很感兴趣。
果然,他低笑了起来,「我怎么会不肯,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同 ,我想要你根本拒绝不了。」
「可是我以为你喜欢驯服。」如果他想强要,那么一开始就可以趁机强迫她。
他笑得更加开心了,索性转过她开始细密地吻着她的五官。「千萝真的越来越了解我了,那么……」在她腰间的双臂忽然收紧,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成交!」
水气氤氲中,两人的长发和着水流纠结在一起,四片唇激狂的吻着。凌千萝不适地想推开他,却发现他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别这样!」她不喜欢这样喘不过气的情欲,但是抗议没有被采纳,他起身走出温泉把她丢在那个黑色的玄龙披风上。
在她想挣扎起身的时候,他压住了她的双腕,将她牢牢定在那里。
「要做快点儿,别搞这些花样!」她试了几下放弃挣扎,所以闭上眼睛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殷夙傲的眼中带着薄怒。她不该这么慷慨的,她是他的,无论好的不好的,有用的无用的都是他的。可是她只要身为武将的自己,对女人的那一半自我居然如此的不在意。
「我的女人,你不该嫌弃的。」怒意之下,他的动作越来越粗暴,凌千萝的肌肤上开始出现齿痕。
忍住那种微酸又奇怪的感觉,她睁开眼睛低声询问:「你说什么?」
「你是我的女人,你不该嫌弃自己的任何东西。」他的唇再次覆上她的,连同话尾一起送入了她的口中。
然后在她还没来得及体会这话的含意时,比初潮更强烈的刺痛从下身传来,她猛地睁开眼睛。
「啊——」
她没想过会这么痛,殷夙傲停下了动作,然后细细地吻住她面色痛苦的脸。他的确粗暴了点儿,可是他无法原谅千萝对自己的轻视。
「痛吗?这就是女人。」轻轻移动着身体,看到她痛苦地皱起眉头,他一边细吻着她的眉头,一边冷笑,「千萝,你是个女人,所以必须承受这痛,但是这也是身为女人的权利。」
「我不要做女人!我是武将!这个女人你拿去好了!」凌千萝猛然咬住唇,下身的疼痛比战场上所承受的还要让她难以忍受。酸楚的眼泪彷佛要决堤一般的涌出。
她不要做女人,所以她不在乎的,这个身体给他也好,没关系,以后她可以安心当个武将。天曦国不是落日国,皇上会是明君,一切都会好的。
紧闭着双眼不断地说服着自己,她不要看自己是如何屈服在男人的身下,也不要想那几乎永远不会停止的痛苦。
直到一切结束,凌千萝蜷着身体任他抱起自己又进入温泉内,在温泉和他的体温包围下,她却觉得很冷。结束了,她属於女人的那一部份终於失去了,成为这个男人的战利品。七年前他见证了自己初为女孩,现在又是他让她成为女人。从此之后,他们再不该有瓜葛。
抱住她靠在温泉池边,殷夙傲满足地吻着她犹带红潮的肌肤。他的千萝啊,终於是他的了。挑起她垂着的小脸,薄唇覆上缠绵细吻,但是他不喜欢她这种失落的表情,他和她的结合该是完美的,而且此生也该继续完美下去。
「在想什么?」
她无力地摇摇头,在温泉的水气中却透出冷漠的话语。「殷将军该实现承诺了吧。」
殷夙傲的吻停止了,然后慢慢抬头望着她的眼睛。
她又追问了一句,「你得到了你想要的,现在我可以离开了吗?」
激情不再的妖瞳和漆黑的冷眸对视着,即使依旧赤裸交缠,即使还在这美丽的温泉内。
但是他们已经是敌人。
☆☆☆☆☆☆☆☆☆
「主子!」
流影大步跨来,温泉边除了慵懒泡着温泉的殷夙傲,已经不见了凌千萝的身影。
「您不是放走了她吧!」她可是最重要的俘虏,而且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报告皇上凌千骆是个女人。
殷夙傲眯着眼睛望着蒸腾水气,许久讥诮地回答,「我就是放了她又如何?」
「那是纵虎归山啊,您明明知道她的能力。」他现在还记得自己的小命差点终结在那银枪之下。
看到主子还是漫不经心地泡着澡,流影忍不住又劝,「主子,您既然喜欢她,不如干脆废了她的武功收入房内,也好皆大欢喜啊,就算她一时不从,以后也会好的。」
一道水柱忽然袭来,流影连忙住嘴闪开,背后的杉木倒楣的被水柱冲出一道裂痕,看得他心惊胆战。
就是这个瞬间,殷夙傲已经穿上了天蓝色的长袍,立在温泉池边,俊美如神只,完全想像不出来他的本性居然那么邪恶。而流影看着他犹带水珠的面容,立刻忘记了刚才那道催命的水柱。
留在殷夙效身边最好的就是,他比宫中那些女人要美多了。吸——口水为什么这么多?
殷夙傲没有理会色狼般的跟班,伸手拾起玄龙披风,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七天了,在她昏迷的这七天里,他焦躁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是痛恨弱者的,但是偏偏她示弱的一面却每每让他不忍下杀手。听说这里的温泉对内伤有效,他就带着全部的希望来到这里,如果她再不醒来,那么他可能会回去皇宫把落日国君主的还魂丹抢过来。
其实就算她不交易,他还是会放她的,她说的没错,他要的是驯服,而不是暴力的占有。可是没想到千萝这么骄傲,宁可交换也不肯接受施舍。
那样的鱼水之欢……伸舌舔舔唇上她残留的味道,不知餍足的欲望又被挑了起来。望着天曦国的方向,天高云淡,他低低地笑了。「千萝啊,一次怎么可能满足我。」
他要的是一辈子!
第七章
凌千萝望着远方的城门,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日温泉边离开,谢绝了殷夙傲的良马,她坚持徒步走回,一半是她不想欠人情,一半也是考虑到信任的问题。如果说她衣冠楚楚的骑着良马回到天曦国,任何人都会以为她一定是叛变了,否则怎么可能轻易地逃出半面鬼将的手心。
可是她也多吃了许多苦头,当日殷夙傲带着她已经向落日国走了七日,如今她再徒步走回,这样算下来,她整整离开一个多月了。不过还好,她还是回来了。拍拍已经有些破烂泥泞的衣裙,她快步走向城门。
来到城门口她就愣了,她以为天曦国的军队会退守天门城的,可是城内不但没有士兵,连战火的痕迹都没。
难道殷夙傲根本就没攻打天曦国的意思?那么军队哪去了?
走进萧条的天门城,一张张欢快的脸,百姓们彷佛在为什么事庆祝。
凌千萝随手拦下一个人。 「请问前些日子可有军队经过?」
「有啊,凌将军带着士兵去平了京城的叛乱了。」那人看到散发的凌千萝,视线立刻狐疑了起来。「你的样子很像是凌将军。」
她皱起眉头。「我是……」
没等她说完,那人又接着笑了起来,「不过怎么可能呢,凌将军正在京城等待成亲呢。」
「你说什么?!」她震惊地追问:「什么凌将军?」
「凌千骆凌少将军啊,他马上要和梁府的千金成亲,虽说国丧不久,但是由於凌将军平乱有功,所以新帝特许成亲。」
凌千萝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国丧?凌少将军?她在此,那么哪来的「凌千骆凌少将军」?国丧又是怎么回事?新帝是谁?朝中的两大势力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他们登基了?
路人趁机离开了,她看着那一张张喜悦的脸。他们的欢乐是为什么?
萧条的天门城居然彷佛被注入了希望一样,天曦国的子民似乎第一次如此的欢乐,只要靠近他们,就可以听到他们议论纷纷。
「暴君死了真好,如今的新帝真好。」
她忍不住又问了一人,「天曦国的新帝是哪位皇子?」
「你从外地回来的吗?新帝是当今九皇子,真是少年天子,仁义贤德,尤其是护国公……」
凌千萝更是吃惊。九星子?那位几乎被人遗忘的皇子?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成为皇上!
「三皇子和大皇子呢?」
「大皇子在江南叛乱,三皇子被封为王爷……公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凌千萝瞪着一队走过的官兵,领头的一人她认识,那是反叛军的一个小头目。他怎么一身朝廷命官的打扮?
「他是谁?」
「他是我们天门城的新城主,以前是反叛军的参将。」
「你们甘心屈就他?!他是逆党!」她还曾大败他们三次。
路人笑了,「公子一定许久没回来了,朝廷已经放了公文,以前被称为乱党是一时失误,其实反叛军是护国义士,现在已经没有反叛军了,全部都是天曦国的官兵。」
凌千萝只觉得身体不住晕眩旋转。这是怎么回事?离开一个多月,国家已经改朝换代不说,居然还多了这么多变故,而且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凌千骆」又是谁?
一切答案都在京城。
她望着京城的方向,眼中闪着急切,她必须去找个答案,她预想到的结果不是这样的。宁可被误会通敌,宁可被责统率不力,或者说她抗旨也行,她都不会有怨言,她回来也不过拚着最后的尊严,求一个顶天立地的死。
她茫然的站在街头,身边人来人往,心中一片悲哀。这是她誓死保卫的国家啊。
酒楼上,阴柔绝艳的男人靠在窗边看着街心的身影,薄唇带着微笑,散发下若隐若现的伤痕,让身边的跟班紧张得要命。
「主子,您好歹把衣服换下,这样……目标太明显了。」
一个月前的那一战,殷夙傲第一次崭露了自己的真面目,从此天蓝色的长衫,邪魅俊美的外表连同脸上的伤痕,已经是人尽皆知的「半面鬼将」的招牌。可是他就这么大剌刺地站在敌国的酒楼上,丝毫不把周遭的窃窃私语放在眼里。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无妨,在这里没有人会不识规矩的。」
流影猛然回身,酒楼不知何时已经用竹帘把他们的角落围了起来,在围起的空间内站着一个清俊斯文的白衣男子,脸上带着春风般的微笑。
殷夙傲懒懒地回头,然后讥诮地扯了下唇角,「难得护国公大驾光临,又岂会有人敢来不守规矩?」
流影的下巴差点掉了。这个年轻温和的男子就是天曦国的护国公风君恩?那个传说中反叛军的首领,而后莫名其妙把懦弱的九星子推上宝座的传奇人物?
风君恩微笑着坐了下来,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殷将军,何不坐下与在下把酒言欢呢?」
殷夙傲没有动,只是深思地看着风君恩——这只天下第一的千年狐狸。他没有靠近桌子,只是垂下眼睛继续看着楼下的凌千萝,此刻她正低头下定决心向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他立刻向外走去,他可没时间跟个千年狐狸浪费时间。
风君恩叫住了他,「如果我让她自己走进你的怀里呢?」
殷夙傲定住了,他回身看着悠然喝茶的白衣男子,清莲般的男子,却把自己所有的心血拱手捧到一个懦弱的少年面前,现在他会出现恐怕也是为了巩固那个少年天子的江山而来的吧。
「正如将军心中想的那样,在下不过希望将军五年内不犯天曦国而已。」风君恩笑得温和,「然后将军要的,天曦国一定会完整的交到将军手上。」
殷夙傲邪恶地一笑,「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或许我要的是天曦国呢?」
「取得这个天下对将军来说太简单了,倒是人心是最难得的,既然将军可以让出落日国,又岂会看上小小的天曦。」
他的确是个很好的说客,殷夙傲静静地看着他。「我不是个喜欢交易的人。」
「在下知道,将军喜欢自己去拿。」风君恩笑容不变。「可是女人是花,一旦错过花期,或许就是一辈子。」
殷夙傲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仰天大笑,「好,既然我为她破例无数,多这一次又何妨。」他等不及了,那样的低喘娇吟夜夜在梦中浮起,在她离开的这些天让他焦躁不安,索性抢先来到天门城等她。
「那么我们成交?」风君恩笑着起身,「这样我就不打扰了。」
在他离开的刹那,殷夙傲忽然问:「你的女人是那个孩子?」
风君恩顿了一下,然后含笑回首。「能让我们甘心妥协的还有谁?」
望着远去的白影,殷夙傲的眼中闪出了深思。是啊,能让他和风君恩这样的男人妥协信念的,除了心爱的女人,天下还能有谁?
流影终於咽下口水上前苦笑,「主子啊,您不会跟那个男人做交易吧?」
「你可以告诉宫里,我不介意。」殷夙傲漫不经心地踱回窗边,然后忽然从窗边跳下。
身后流影只好苦着睑跟上。
告密?他哪敢啊!再说那也是多余。就像风君恩把那个九皇子捧上宝座一样,落日国的皇上也不过是殷夙傲随便找的傀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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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来到了京城,凌千萝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靠近城门。
「站住!」卫兵拦住了她,正要喝斥忽然一愣,连忙恭敬地问:「将军,您怎么一个人出城去了,今日不是很忙的吗?」
凌千萝心中有抹淡淡的暖流。终於有人承认了,一路上所有人的回笞都是她正在娶妻,谁也不肯相信这个风尘仆仆比女人还美的男子,就是天曦国的第一武将。看来一切都不过是谣言,她挥下他们更加急切地走向凌家,她要告诉父母她没有辱没凌家的名声,也没有丢天曦国的尊严。
可是沿途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对她抱拳恭贺。
「凌少将军,恭喜了。」
「凌少将军,快回去吧,新娘子快到了。」
带着疑惑,她靠近了家门,家门口意外的人潮拥挤,她被夹在人群中,隔着街看到熟悉的大门和门房,心中是少有的激动。
终於回家了,无论如何她回家了。
正要踏过街,她顿住了。
凌家大门走出了一个人,穿着一身红衣,像是新郎官的模样。会是谁?家里有谁要娶妻?她呆呆地站住,在那人看过来的时候,她顿感浑身冰冷。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是她的脸。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隔着街彷佛是在看一面镜子。
他是谁?
正在这诡异的一刹那,街心涌来一群朝廷命官模样的人,远远就高叫,「凌少将军,老夫们来喝喜酒了。」
这一开口,那种诡异的感觉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凌家只有一个凌少将军,他是谁?他到底是谁?!如果他是凌少将军,那么她又是谁?!
穿着红衣的男子转过了脸,侧身让开了路,低沉地和那些官员寒暄着,「各位请进去入座吧,国丧期间没有歌舞助兴还望海涵了。」
「哈哈,千骆兄何必介意呢,今日您和梁小姐才是主角。」
旁边的官员连忙插嘴,「什么梁小姐,是凌少夫人了。」
她看着对面的自己状若无事的把客人迎了进去,进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漠然进了凌家的大门。
凌千萝木然地站在那里,人潮拥挤,但是她已经没有感觉。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另外的自己?那么沿途传颂的平乱有功的凌千骆其实不是自己了,到底他是谁?自己又是谁?她被取代了吗?
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冰冷的猜测,凌千萝悄悄潜入了家中。
彷佛还是五岁时的自己,整个院子的寻找父母,庭院中穿梭的都是仆人和客人,一个个喜气洋洋的,她隐藏着自己,直到找到了在书房中的父母。
隐在窗外,里面传来轻微的对话声。
「骆儿说看到了千萝。将军,怎么办呢?」这是母亲的声音。
「还能怎么办!家中只能有一个凌千骆,既然骆儿没死回来了,那么千萝只有换个身份了。」凌长天的声音也带着急躁。
「可是十七年前我们就说过千萝死了,连墓都有……」凌夫人还是很犹豫。
「唉,那也不能让凌家爆出这样的丑闻啊,不如等她回来给她说个别国的亲事把她嫁出去,唉!陈奎不是说千萝死在战场了吗?怎么突然回来?」
凌夫人的声音忽然愤恨了起来,「你还说!当初要不是你怕皇上杀了儿子断后,非要送走骆儿,要千萝陪我们一起死,如今怎么会落得这样的局面?她那么优秀保全了我们凌家的性命,现在你要骆儿取代千萝,你……你除了凌家的名声和香火,心里还有什么?」
凌长天许久没说话,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为了凌家考虑,我们不能断凌家的后,也不能辱没凌家世代忠心的名声。她也是我的女儿,我也心疼。」
「可惜她只是个女儿,不是儿子,对不对?」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凌家两老连忙推开窗,窗外凌千萝静静地看着他们。
凌夫人松了一口气,「骆儿啊,还不去换衣服迎娶新娘,绯筝等着过门了,你姊姊的事情你别操心了。」
她没认出来,也是,她和弟弟是双胞胎啊。凌千萝低头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开始慢慢向外走,每一步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凌长天终於看出了,他不敢置信地唤了一声,「千萝?你是千萝?」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止脚步,只是缓慢而沉重地走着。
走到花园中间的时候,她站到那一排排练功的器具前,惨惨一笑。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殷夙傲的预言实现了,她所保护的人、保护的家终於背叛了她。
「千萝!」凌夫人追了出来。那是她的女儿啊,她苦命的女儿。「千萝,你听娘解释。」
她回首看着母亲笑着再次摇头,她都知道了,什么都不用说了。双膝一屈,她跪下来磕了一个响头。
武将上跪皇上下跪父母。
从此凌千萝再也不用跪了,因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跪了。
在两老的呼唤声中,她跃出了将军府。
依旧穿梭在人潮拥挤的街上,百姓仍然为天曦国新帝继位以来第一件喜事欢呼着,她垂头慢慢地走去,离开她为之奋斗的天地。
忽然人潮爆发出更大的呼声,在呼声中她茫然走着,街中却出现一顶花轿。
一阵风来,吹开了轿子的窗帘和新娘的头巾,在一个瞬间,她从窗边走过。
「千萝!」轿中的新娘抓下了盖头,不顾一切的跳下轿子,追逐着那远去的影子。
「千萝!」那一定是千萝!梁绯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千萝不是死在战场了吗?在凌家的不是取代她的双生弟弟,真正的凌千骆吗?
凌千萝没有听到后面的骚动,只是茫然的走着,不知道该去何处。
轿夫和喜娘们拚命拉着挣扎的新娘,直到队伍前方的凌千骆赶了过来。
「千萝,那一定是千萝!你这个骗子!」梁绯筝不停地厮打着,「放开我,这样对千萝不公平,不公平!」
凌千骆冷漠的眼中满是复杂。的确不公平,可是他不能说出这是交易。
殷夙傲给天曦国五年的和平,风君恩让凌千萝彻底的自由毫无羁绊。
「去追啊!」她推着他,脸上的喜妆糊成一片,「如果她出事我不会放过你的!」
人群骚动着,他们听不懂「千萝」和「千骆」的区别,只是奇怪地看着他们。
终於,凌千骆下定了决心,翻身上马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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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千萝还是蹒跚地走着,一路向城外走去。
她想离开这里,忘掉这个国、这个家,忘掉自己是一个武将,忘记之前二十二年的记忆。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不是武将,连个女人都做不完整,以童贞换来的自由原来是这样残忍的事实。
终於来到了城门附近的湖边,看着水中的淡淡涟漪,她的眼中出现了回忆的色彩。
七年前,她遇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做回自己,可是她放弃了,坚持用别人的身份去成全一份忠义。难怪殷夙傲说她可笑,现在连她都觉得自己滑稽可笑。
「你不会想跳下去吧。」
带着讥讽的熟悉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缓缓回身,背后一身玄色斗篷的俊美男人,不正是那个一直纠缠着她的魔鬼。
虚弱的一笑,她张开双手。「满意吗?」
殷夙傲紧紧闭上了唇。他该满意的,她终於失去了一切的束缚,她终於是完全的凌千萝,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她又是一阵凄楚的大笑,「我终於明白了,我是个女人,一辈子也只是女人,再怎么都不会是个武将,不会是……」
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她不住的低喃,「可笑啊,我居然一直以为我是凌家的骄傲,我一直以为自己真的是战神,原来我什么都不是……」
殷夙傲上前,展开自己的斗篷将跪着的她罩在里面。
「你不用可怜我,我很好,没有任何责任的感觉真好……」她喃喃着将额头靠在他的小腿上,「我这辈子第一次这么轻松,真好……」
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然后她被拥入了温暖的怀抱,像是终於找到了允许自己停泊的港湾,她的眼泪越来越多。
「你不是要女人吗?我现在只是女人,随你要不要了。」
猛然收紧的怀抱迫使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殷夙傲眼中带着一抹狂热。「我要,只要凌千萝,什么样子的我都要!」
她怔怔地看他,然后苦笑,「好,全拿去吧。」
就在此时,由远而近的马蹄声靠近了,凌千萝一颤。七年前不也是如此,最后的时候父亲赶到了,她带着一丝希望看了过去。
来的却是取代她的弟弟。
凌千骆翩然下马,手中拿着一把银枪。马是陪她长大的白练,枪是她用了多年的破甲游龙枪。
她从殷夙傲斗篷的缝隙看着那个男子,不禁感觉可笑之至。对面站着的可是自己?二十二年来的武将生涯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剥离了。
凌千骆望着殷夙傲沉声道:「留下她。」
「留下她?那么你们要如何处置她?她是谁?死而复生的凌千萝?还是你要继续做影子?」殷夙傲站了起来,玄色的斗篷却依然拢着浚千萝。那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女子,无论如何他不会放手。
凌千骆沉默了片刻,突地横枪单膝跪下。「所有的我还给她,留下她,我走。」
她一震,殷夙傲却已经大笑出声,「算了吧,留下她?要她面对双亲的指责,还是面对你们所谓朝廷的丑陋嘴脸,或者是帮你安抚你的新婚妻子?如果你真的想过你的胞姊,那么一开始你就不会答应风君恩。」
凌千骆闭上眼没有回答,殷夙傲的话没错,自古忠义不能两全,他和姊姊是一体的两个影子,或者说他们都被凌千骆这个身份束缚着。
「十七年前就已经注定了这么一天,可惜千萝太过善良。」
殷夙傲的斗篷隔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像镜子里的倒影,只有一个人能够走到阳光下。
弯腰轻轻抱起像失去灵魂的凌千萝,殷夙傲讥诮地看了看凌家的方向,转身要离开。
「站住!」凌千骆喝住,「放下她,如论如何她是凌家的人,还请将军让我们一家团聚。」一扬银枪截住他的退路。
殷夙傲望着那把曾经在凌千萝手中游转的银枪,嗤笑出声,「团聚?可笑的团聚,无非是牺牲一个成全自己的跳梁小丑。你们准备怎么对待她?痛哭流涕地请求原谅?这样的背叛她以后,连恨的权利也不允许她拥有?」
「别说了,我们走……」他怀中的凌千萝低低地恳求着。她只想离开这里,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好,我带你走。」殷夙傲也低柔地回答着。
可是凌千骆的银枪却已经袭了过来。「我说了,留下她,我欠她的全部还给她。」
殷夙傲抱着她翩然一退,闪开了银枪的锋芒,脸上的讥诮更加深了。「想和我动手?你还不配!」
「此生原本只承认你们这两个对手,可是现在看来,你远不如千萝。」早就知道千萝还有一个影子,可是没想到这个影子居然真的走出来取代了本尊。
凌千骆的眼中依旧冷漠,却没有反驳。殷夙傲说得没错,即使他做任何补救,当他为了私欲答应伤害胞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沦为小人了。
殷夙傲看到了他眼底的悔意,更加恶意地笑着,「不过还是要感谢你们,天曦国的这个厚礼,我收下了,你告诉风君恩,落日国五年之内绝不会进犯天曦。」
埋在他斗篷之下的凌千萝一怔。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奇怪吗?千萝一定不知道,你的朝廷用你和我交换五年的和平。或者说从一开始你被派去应战,阴谋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你原来的主子想的是杀了你,而新帝是把你送给我。」
她的心一寸寸地凉着,这就是天曦第一武将的价值吗?
殷夙傲感觉到了怀里的颤抖,反而邪笑着问凌千骆,「我说得对不对?」
她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压抑着几乎破口而出的哭泣,哀求着,「离开这里,带我离开!」
穿过漠然站立的凌千骆,殷夙傲抱着她上了他的骏马,低声问怀里默默哭泣的女子。「还要看一眼吗?」
她摇摇头,瞬间马儿奔驰而出,斗篷被风微微扬开了一个缝隙,凌千萝从缝隙中看到了垂手站立的弟弟,也看到了远方被喜娘们拉扯奔来的梁绯筝,或者更远的地方,还有凌家的两老。
但是最后的视野,是天曦国古老的房檐屋舍,那片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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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也曾有人试图拦下跋扈驰骋的殷夙傲,但最终那把漆黑的长戟和殷夙傲张扬魔魅的笑声,从此变成许多士兵的梦魇。
离开京城很远后,殷夙傲勒马扶起倒在怀里一动也不动的人儿,她的目光空洞没有焦距,彷佛已经被掏空了一样。
「千萝……」
凌千萝却把身子往斗篷的深处埋了埋,不愿理会他的呼唤。
「我想你最好毫无后悔的离开,我可不希望我的女人心里除了我还有其他。」殷夙傲有些残忍的抱着她翻身下马,打开了斗篷,让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在她身上。
「不要!不要!」她挣扎了起来,「别这样!」她不要暴露在白日之下,她是见不得人的,她只是个被抛弃的影子而已。
「我认识的凌千萝从来没有逃避过,也从不屈服过什么。你是谁?」他不为所动地退后一步,小山坡上,四处一片荒野,远处的京城若隐若现,连同头上的晴空艳阳彷佛都在看着他们。
凌千萝不住地颤抖。好耻辱的感觉,像是被剥光了放在闹市街头一样,那样的仓皇、那样的羞耻。
「抬头看看这片山河,看看你的家乡。」他强迫她站起来,动作粗暴,却在言语中透出了担心,「我们都是格格不入的,因为这个地方都不属於我们。」
她挣扎不开,骤然大吼,「那我该属於谁?没了国,没了家,我到底属於谁!」
「你可以属於我,」他也怒吼,「我不是落日的半面鬼将,你也不是天曦的战神将军,我们不过是殷夙傲和凌千萝!」
她看着他那张原本阴柔妖冶的睑,如今满是不知名的狂热和光彩。
「千萝,我要你,七年前就已经把你当作我此生的伴侣。如果你要天下,我可以给你天下,但是我要你自由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和你一起策马奔腾。」
策马奔腾?凌千萝颤抖地转过身,环视着这片陪伴她二十二年的国家。
遥想十五岁在大殿封将,那时百万大军齐声高呼「将军千岁,战神无敌」。
遥想与长月国大战百日,以五万人马大败长月十万精兵。
遥想京城夹道三里为她欢呼雷动……
现在却要告诉她,那些过去不是她的,是属於另外一个人的,是必须全部忘记的。
忽然她仰天大吼,「啊——」这声嘶吼凄厉绵长,直冲云霄,惊起周遭无数雁雀,更在这无边荒野山坡被风吹拂迴荡。
殷夙傲听着,那是如同雪鹰自尽前的悲呜,绝望而痛苦。
她停止了嘶吼,低头却呕出了点点鲜血,这般的涕血呜啸却依然吐不出心头的苦闷。
「为什么?!为什么?!」一声声悲愤的哭喊在风中响起,和着血泪,她跪在地上放纵的发泄着。
为什么一开始给她那么多的期望?为什么一开始不让她做个平凡的女子就好?
京城中的凌家两老和凌千骆,刹那心头也是一阵抽疼。那样穿透灵魂的嘶吼,即使远在百里之外,又怎能不冲击着众人的心。
终於,她哭累了,软软地倒在殷夙傲的怀里,他抱着她上了马。
夕阳西下,他的斗篷包裹着两人,也让怀里的人不被夜风侵袭。凌千萝昏沉地随着马匹的动作摇晃,鼻息中是温暖安全的味道,那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味道。
无论过去如何,此刻断肠的她唯一的去处只有他的怀抱,只能随着他一起走向太阳落下的方向,那个曾被她视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把她当作最危险的敌人的落日国。
第八章
华服美食,金钗罗扇。
原来天下的女人都是被这样豢养着。
凌千萝躺在柔软的床上,乌黑的长发映着雪白的丝被,让她宛如浮在云间,阳光穿透这座寝房的重重纱幕,柔和的散落在她的肌肤上绽开朵朵光影,闭上眼睛,风过珠帘,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
那柔光和珠翠的声音是每个午后必然的点缀,她慢慢张开双眼,起身披着及地的雪白长袍,缓缓穿过珠帘。房外是一望无际的花海,正是一日好时光,花开得千娇百媚,游鱼在花下的池中嬉戏。
这样的生活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吧,她坐在栏杆边,看着下面追着花瓣的鱼儿!又开始日复一日的发呆。
忽然一双手臂从后握住了她的腰,细吻也跟着袭上了她的颈项。凌千萝没有挣扎,整个天下敢碰她的人只有那么一个,她根本不用猜他是谁。
当日殷夙傲带着她回到落日国,刚刚进门,皇上就宣他入宫面圣。他却不紧不慢地帮几乎变成木头人的她沐浴更衣后才进宫。然后只隔了一会儿,就很不耐烦的回来了。
后来的数月,她就如一只纤弱的金丝雀,在这座华丽的将军府中安歇。她不知道他为了留下她顶了什么压力,他从来不说,只是有一日一个贵气逼人的男子曾闯入园中,痛斥殷夙傲。
「你到底想抗旨到什么时候?」
殷夙傲却笑答,「等你做不了皇上的时候。」
那男子脸色青白交错一会儿后拂袖离去,从此再无人来打扰她。
低沉却带着占有的声音打断她的回想,他的体温熨烫着她的背。「怎么不多加一件衣服?」
凌千萝低头看着环着自己的双手,蓝色的长袖揽在她的腰间,蓝白相间很是好看。
他似乎认为白色就是属於她的色彩,只要她的东西总是安排白色,就如他的衣服总是清爽的天蓝一样。
白色啊,那么纤尘不染的色彩曾经是她的最爱,现在却不是了。她喜爱的是那身白色的盔甲,喜爱的是那匹叫白练的白马。白盔白马其实不过是自己身为武将唯一的一点任性,她总认为自己是不同的,和那些贪婪的高官不同,和杀人如麻的悍将不同,她该有那么一点点的特别。
那是自傲吗?但是这些都过去了啊,所以不需要白色了。可是现在他爱,所以她必须穿。她不再是武将,只需要做好一个男人的女人,以他为天,就此一生,直到色衰爱弛。
殷夙傲不满地转过了她,深沉地看着她依旧空洞的眼睛。「我说了,你为什么不加衣服。」
「只是忘记了。」她垂下眼睛低低的回答。
下一刻她的脸被抬了起来,那双漆黑的妖瞳靠得很近,薄唇还是固执地追问:「为什么不加衣服?」
凌千萝静静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他的话。
为什么不加衣服,不是衣服,是为什么不再穿着战甲了。他送的战甲就在寝室里的角落,旁边是那把寒气逼人的银枪。
每日每夜它都在角落里,时刻吸引着她的视线,提醒着她那段戎马生涯。但那回忆却是梦魇,一回想心似乎就要裂开一样,所以她只好流连在门外去看繁花和游鱼。
她依旧敛眉驯服地低声回答,「这身衣服够了。」这样的日子够了,其他的她没力气去要。
眯着眼睛看她,殷夙傲眼中带着淡淡的怒气,这不是凌千萝,这不过是个躯体而已。但可悲的是,即使是躯体,他也不想放手。
猛地打横抱起她,大步走向寝房。
珠帘清脆作响,花园中吹来的暖风香尘把白纱扬得如烟如雾。
她平躺在梦幻的白羽床上,被呵护的细嫩肌肤赤裸的展现在殷夙傲面前,像是一个祭台上的少女。
他挥去衣服,同样美丽的身体轻轻压上她,散下的长发密密拢着两人,连同那蔓延的细吻。
即使欢爱过无数个夜晚,他依旧迷恋着面前这具让他疯狂的身体,那样纤细的身体,曾经在战场那样的令人折服,尤其是身体内那个高傲的灵魂,是如何被这样的身体承载着。
那样正气凛然的凌千萝,为什么会这样温顺的在他的身下,她的银枪,她的白甲都失去了,现在裸露的是残留下来最真实的她。
他曾好奇过真实的她的模样,却不曾想过,原来她根本就不曾保留过自己,失去了骄傲的外表,她其实一无所有。
而她却依然征服着他,用另外一种方式。
他曾说过,要撕碎她,重新塑造他的女人,他的武将。现在至少他成功了一半,这个女人完全的属於他了。
她睁着眼睛承受着他的欲望,从跟他回来的那天起,他们之间就再没有什么空隙。他用着任何方式宣告她是他的,包括这样激烈的交欢。
虽不若第一次的疼痛,可是在一次比一次激烈的缠绕中,心微微痛着。
「千萝,告诉我,你要什么?」
每每汗水淋漓间,他喜欢在她耳边低喃,却从来得不到她的回答。
「千萝,千萝。」
充满无限渴望的呼唤总是在欲海翻涌的时候声声响起,即使如凌千萝那样空洞的眼睛,也会带着迷惘看着他那张在欲望中更加妖冶的面孔。
那时,她很想问,你要什么?我还有什么可以给你?她已经一无所有,连仅剩的身体也完全卖给了他。还有什么是可以给人的?
这次也不例外,殷夙傲要得更加激烈,几乎要把她撕碎一样的冲撞着她的身体。他知道她承受得住,他们毕竟是沙场上对方唯一的对手,无论他如何粗暴,千萝从来不曾皱过眉头,也正如无论他如何温柔,千萝也不会有情绪波动一样。
千萝还是千萝,但是灵魂却已经缺失。
许久之后,淡淡的喘息渐渐低了下去,她拉过丝被遮住自己,看着飞舞的白纱发呆。
她每日就是如此,满足他的欲望,然后发呆。没有责任、没有操练、没有战场、没有厮杀。
她曾经想得到的生活展现在面前,可是她却失去了自己。
从背后贴在她的背上,感受着肌肤赤裸接触的柔滑,殷夙傲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间。
许久他抬起脸,挑着她的发绕在指上,忽然彷佛有了闲聊的心思。
「今天在宫里有很多人问起你。」
凌千萝不语,这些她都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算他的什么人,自从跟他回来后,她就不曾走出过这个院子,外面的人如何,那不是她关心的。
伸手别过她的脸,薄唇准确的吻上她空洞的眉眼。
「很多人猜测你的身份,但是除了皇上和流影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你就是凌千骆,只以为你是个普通的天曦国俘虏。」
她还是沉默着,这些不该是她所关心的,殷夙傲既然会带她回来,就一定想好了对策,她只需要做个安静的女人而已。况且他这样的自言自语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说着说着就会因无聊而闭嘴。
可是今天他的心情显然很好,他细吻着她的五官,低笑着继续说道:「皇上要我立你为妾,另外给我寻长月国的公主做夫人。」
这次,凌千萝彷佛微微抖了一下。原来她做女人也是失败的,但是这也是早在预料中的。以他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娶一个像她这样不懂温柔、不会服侍的女子,更何况她还是见不得光的。可是即使早已预料,仍然还是觉得心头凉凉的,毕竟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在她乏善可陈的生命中,占过那么重要的位置。
细吻轻轻落在她不自觉皱起的英眉,殷夙傲唇边的微笑却在扩大。千萝不开心了,原来她也是有感觉的。
「今天皇上跟我要答案,千萝说我该怎么回答?」
她闭上了眼睛,和她无关,一切和她没关系。
殷夙傲带着笑的声音还在继续,「我是很喜欢千萝的,而且也习惯了千萝的身体,换个女人我可能真的不太习惯,千萝给我拿个主意可好?」
眼睛继续闭着。和她无关,他和任何女人滚在一起都和她无关,她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活着已经勉强,其他的无关紧要。
「其实我也觉得问千萝过份了,但是我怕那个女人会欺负千萝……」
剩下的话被骤然起身的凌千萝打断了,拢起白色的长袍,她坐在床边看着被乱发遮住面孔的殷夙傲,冷漠地回答,「与我无关,随便你喜欢。」被头发挡住了视线,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她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长发,起身走向花园。
她不知道床上托腮望着她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是多么的愉悦。
只要她不要的,他都会接受过来,直到得到她的全部,然后再慢慢的组合成一个新的凌千萝。
☆☆☆☆☆☆☆☆☆
为什么这些花总开不败?
凌千萝倚在花海中的亭子,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花海。她曾经希望有个满是花的花园,但是真的拥有的时候,却再已经没有赏花的心情。
花是该凋零的,就如同战场上总有荣辱兴衰一样。
她的灵魂已经和战场紧紧连系在一起,剩下的还有什么?她不明为什么殷夙傲连这样的女人也要,那样的男人不该甘心这样的她。
他在落日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那个在他之上的皇上,也不过在他的股掌中。
所以才有这么奢华的王府,单说她所在的这座小楼,腾空建造在花园之上,远看彷佛是天上楼阁,内部更是精致无比,而周围的花园一望无际,看不到围墙的所在,甚至其他的院落和这小楼相隔也很远。这些就足以想像他在落日国的地位之高,只怕皇宫也未必比得上这里。
这样的小楼只有两个人,她和殷夙傲。
她不知道还有谁在这个王府,但是她看到的只有殷夙傲,他有时会消失,但是很快会再次出现。
夜夜的交欢显然并不能让他满足,他对她的欲望很强烈,常常在白日就和她缠绵,好在附近并无他人,至於起居,他几乎是她的侍女,无论是洗漱还是更衣,他都一手包办。
第一次看到他帮自己梳发的时候,她因太过茫然於自己的世界没有注意到,以为他只是新鲜,可是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她的起居依然是被他一手包办,即使是再无意识的人也会慢慢注意到了。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残忍的墨色妖瞳,面对她的时候会带着更多的渴望,他总是讥诮微笑的唇会轻柔的吻着她的发,他沾满鲜血的手总是温柔的划着她的五官,如此传说中的鬼将,夜夜以最平凡的方式与她缠绵。
在他面前,她彷佛是个最普通的女人,可是她很明白,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他更不是普通的男人。但是在这个小楼中的相处,却让她有种错觉,他们是一对平凡的恋人,没有国没有所谓的家,没有责任和仇恨,他们只是男人和女人。
可这次他整整五天没有出现了,还记得最后见到他的那天,她正在看着白甲发呆,他忽然问她,想不想白练。
那样的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的,她是凌千萝,白练是战神凌千骆的坐骑,她已经没资格去想它了。
可是他却看着她,轻轻地笑着。「我去给千萝找白练回来吧。」
那时,她彷佛死去一般的眼睛,终於有了一丝清明。白练?她还能见到白练,骑着它御风而行在天地间吗?只怕就算看到它,她也不再是那个可以策马横枪的武将了,现在的她只会侮辱白练。
她正在失神中,却被他紧紧拉往怀里,同样的询问又开始了。
「千萝,你想要什么?」
依旧的沉默中,她总有错觉,觉得他不止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而他彷佛已经不介意她的沉默,经历一夜前所未有的欢爱后,第二天他就消失了,五天来没有再来打扰她。
第一天,她坐了一天,旁边的侍女也跪了一天,第二天开始,她自己进食,自己梳洗,第三天、第四天依旧。可是到了第五日的今天,她开始失落,原以为已经死去的心,居然开始有淡淡的不安。花依旧,阳光依旧,可是她开始觉得烦躁。
烦躁,多可怕的字眼,她可是心已经死去的人啊。
垂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被银枪马缰磨出的薄茧已经有些褪皮,戎马冰河的日子毕竟远了很久啊。
浅浅一笑,却听到背后有声音。来人不少,却没有一个是殷夙傲。
从花海中回身,面前立着的男子正是落日国的君主颜城阳,那个极力反对殷夙傲留下她的男人,难怪殷夙傲不来了,只怕是他倦了吧。
这一天终於还是给她等到了。
看着面前一身雍容华贵却面色不安的男子,他的背后站着四个大内侍卫,凌千萝淡淡地笑了。能让落日国的君主如此如临大敌的面对的人,只怕世上没有几个人了。
轻轻从亭中站了起来,只见男子身后的那些人立刻挡在他面前,她只是漠然地穿过他们,沿着长廊慢慢地向卧房走去。殷夙傲不该这么劳师动众地通知她的,她只是个残缺的女人而已。
「站住。」颜城阳一国之尊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这个女人和殷夙傲一样的狂妄。
凌千萝没有理会的继续走着,一个大内侍卫不能忍受她的忽视,纵身跃到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她停住脚步,看着面前拦路的人,许久站定不语。
「你到底是谁?」颜城阳继续问着她。
可是她却忽然席地而坐,懒懒地看着长廊下的游鱼发呆。
他有些惊讶,这样的女子是如何引起殷夙傲的注意的?他记得殷夙傲是在寻找一个和他同样强大的人,眼前女人这样的个性和他根本没一点相同,倒是喜欢无视他的个性都一样。
颜城阳俊雅的脸上有些恼怒,索性屈尊上前追问:「你是凌千萝?天曦国的那个是假的?」
她的姿势没动,这样的问题她也不知道答案,到底谁才是天曦的战神,谁是假的,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你到底是不是?」颜城阳大吼,「你倒是说话啊!殷夙傲为你做了那么多,你现在难道就不能帮他一次?」
凌千萝还是没有回答,可是却伸手摘下一朵蜿蜒在长廊柱子上的花朵,放在鼻前轻轻地嗅着。
他看了她良久,忽然长叹一 口气。「朕知道你不肯承认,没关系,无论你是谁朕都不计较,现在朕希望你能救救朕唯一的亲人。」
拿着花的手依然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彷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颜城阳握紧了拳头又苦笑了一下。听说她面对殷夙傲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凭什么会对自己例外。皱着眉头,他挥下侍卫们。
「其实……他是朕唯一的亲人,朕并不是先皇的骨肉,是皇叔亲手将朕推上皇位的,所以朕一直感激皇叔。」
得知这样的消息,嗅花的女子冷漠依旧,彷佛根本没听到什么震惊的消息,颜城阳索性一鼓作气的继续说下去。
「朕知道皇叔这样做,目的可能只是当作一场游戏,想混淆皇家的血统,但是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他,即使没有朕也可以,可是皇叔不能死啊。」
握花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女子依旧冷漠:心却已经开始乱了。
他要死了?怎么可能,那么狂妄邪魅的男人,他是鬼将,来自地府的战将,还有谁能够伤害到他,甚至是杀死他?
「皇叔的确杀了很多人,可是若没有皇叔杀了那么多人,这个国家不会强大起来。就算他只是为了报复也好,但是只要他在,落日国就不会散,所以朕恳请姑娘领兵去长月国救回他。」
长月国?!心头忽然一阵尖锐的疼痛,握花的手已经撕碎了手中的花,凌千萝冷笑了起来,「他不是要和长月国公主和亲了吗?皇上何不去问那位公主呢?」
「他不是去和亲,他是为了找马!」终於等到了她开口,颜城阳大喜过望地快速回答,「皇叔一直很喜欢收集武将的绝世之宝,比如那把天龙寒钢枪,是他从长月国夺来寒铁,并亲自监督打造的,这次他只带着流影去寻找传说中的马神,却不小心中了长月的奸计……」
他后来的话,凌千萝根本没听到,她吃惊地看着手中零落的花。
他被长月国抓了?记得他离开的时候说要帮她找白练,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才去寻找马神?那个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白色马神?
可是她很快冰冷了一张脸站起来。「你骗我,殷夙傲怎么可能会被抓!」他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落入他人之手,当初他可是经常只率领千骑,就狂妄地跟着她的几十万大军四处看她征战。
「这都是因为你!」颜城阳不禁激动了起来,「他执意要封你为王妃,还要你成为和他平起平坐的将军。所以他这次秘密出门,行踪才会被人出卖了。」
原来是被出卖,就像她被整个天曦国出卖一样。她的心中一片悲愤,这就是他们武将的末路吗?他们不能死在战场上,却要毁在他人的背叛上。
「你找错人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叫千萝的女人,不会救人。」遏制不住心中喷涌的寒意,她转身便欲离去。
「他爱你!」颜城阳有些绝望地大吼,「从我见到他的那天起,他就从来没有把任何人看在眼里,无论是朋友或者敌人,他的眼中始终只有一个叫千萝的女人。」如果他过去不懂这个千萝是谁,那么他现在懂了。「我可以要求别的武将去,可是带回来的皇叔可能就是死的,我不知道内奸是谁,他在朝中的敌人太多了!」
凌千萝站定了。战胜很容易,可是想营救殷夙傲活着回来却很难,而且长月国一定会以他的性命为要胁提出苛刻的条件,如果落日派出的主将是一个憎恨他的人,那么殷夙傲的下场可想而知。
「信任的人没有能力,有能力的我不能信任,我知道真正不会伤害皇叔的人只有你。」
她冷冷地打断他,「我会这样,殷夙傲也是凶手,你不怕我趁机报复杀了他?」
「不怕!」他大声地回答,「皇叔曾经说过,从统率、气度、心胸而论,天下唯一称得上武将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一个叫千萝的女人。」
她缓缓回身盯着颜城阳,他还在继续说着,「皇叔说,她是最好的武将也是最好的女人,她是他唯一渴望得到的。」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样,她的心中是一片纷纶的海洋,呼啸着颜城阳的话。殷夙傲真的这么看待她?
「你骗我!是他要你这么说的对吧。」她不信,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急了,「随便你相不相信,但是你要知道,朕来找你出马,也是因为皇叔的虎符就在你的手上,只有你最有资格出兵。」
凌千萝反射地回答,「我没拿虎符,你一定搞错了。」虎符是何等重要的东西,简直是一个武将的生命,怎么可能在她的手上。
「不!虎符在你的手上,是皇叔亲口宣布的,他把虎符送给了你。」颜城阳苦笑了一下。有这样任性的人在朝中,真不知道落日国何以如此强大。
她怔怔地站了许久,突地冷漠地转身。
「那也和小女子无关。」
一路走向寝房,她的心却不住的翻腾着。他送给了她虎符?那是号令三军的信物啊,为什么她不知道?不过以她恍惚的样子,又怎么可能记得他给了自己什么。
回到那个梦幻般的寝室,凌千萝的眼中带着迷离,她似乎是第一次打量这个房间。之前这里是一个屈辱,她学艺二十二年最终却成为男人的宠妾,可是今天看着这个住处,她忽然有些疑惑,殷夙傲陪她住在这样的房间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甘愿?
角落里的白甲银枪还在,她走过去轻轻拿起那把天龙寒钢枪,手居然抖了一下,她有多久没接触过这些了?无论真相是怎么样的,殷夙傲都失算了,她已经不是武将,自然就不能领兵去救他。
手一松,枪就落在了地上。明明该轻松的,殷夙傲是死是活不该是她的责任,但她就是忍不住去想,想这个世界上唯一还相信她是武将的男人,如今落入了敌人的手中,想他会在奄奄一息的时候,等待她来救他。
可是她已经没有资格了,忽然看见白甲的一角似乎压着一个什么东西,凌千萝轻轻地抽出,那是一个小布包。缓缓摊开来,她愣住了。
布包里正是殷夙傲的虎符。
如果想要,我这个位置给你吧……
我会给你一切配得上你的东西……
颜城阳赶了上来,顾不得皇上的仪态,敲着房门。「你快点决定吧,长月国给的期限快到了。」
救?还是不救?她拿起白虎战甲和天龙寒钢枪放在一起,眼中带着犹豫。殷夙傲,他怎么可以让事情到了这么一步呢?
第九章
长月国的帐篷中,殷夙傲被吊在柱子上,除了脸其他部位几乎都是鞭痕。血污之中,那张阴柔绝美的脸更加显得妖冶,但是更让鞭打的人气愤的是,无论怎么折磨他,他脸上讥诮的笑都没断过,尤其那双墨色的妖瞳总是若有所思的在想着什么,彷佛那一鞭鞭都抽不到他身上一样。
最后,挥鞭的男人忍不住了,他站起来恨恨地用鞭柄挑起殷夙傲让人嫉妒的脸。
「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必要的时候我一样杀了你。」
殷夙傲愉快地笑着,「可是现在你不能杀,在拿我和落日国做交换之前,你也只能做个天曦的叛徒。陈飞扬,你的父亲知道你是长月的走狗吗?」
陈飞扬的脸涨红了,再次挥舞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鞭。
「你别猖狂,我会这样也是被你和凌千骆逼的。天曦有凌千骆,落日国有你,天曦又换了新的君主,我何日能够出头?」
「所以你偷出凌千骆的银枪白马投奔长月?」
他当时看到千萝的白马出现在三国交接的草原时,还以为是凌家的人来找千萝,结果跟上去居然是被接应陈飞扬的长月士兵团团围住。
陈飞扬张扬地笑了起来,「那是老天助我,谁想到我居然会引出了大名鼎鼎的半面鬼将,正好让我立了大功一件。」
说完他正要继续挥鞭,帐中又走进了一个武将,身上穿着长月特有的紫色铠甲,刚毅方正的睑上正皱眉看着陈飞扬,显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陈飞扬连忙迎了上去。「封将军,您怎么来这个污秽之地了?」
来人就是长月的名将封寂海,他挥下陈飞扬,静静看着殷夙傲,忽然开口问道:「落日国会老实送上赎金和粮草吗?」
殷夙傲低声笑了。「将军问的事情,一个阶下囚怎么会知道。」
「殷夙傲会这么简单的落网?只怕天下没人会相信,你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和殷夙傲手下的军队不止一次交战,虽然他没有亲自上场,可是却次次大败长月,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落败。
殷夙傲勾起唇角,「败就是败,将军何必追问理由。」
封寂海静静看着他的笑容许久,拧眉疑惑地问:「难道你不怕死?」
他大笑了起来,「怕什么?就算我怕死,将军何尝不怕杀了我无法对人交代?」
想到心中的那个女人,封寂海黯然退后了一步,冷然回答,「长月国现在的确不会杀了殷将军,但若是落日国不肯付出代价,那么就没有这么舒服的待遇了,而就算是在下,也保不住将军。」
说完他离开了营帐,殷夙效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嗤笑了一声。可笑的长月士兵啊,怕被人看到他受伤影响交易,只打会被衣服遮住的部位,这般的行为不禁让他想起了千萝。一样是武将,凌千萝无疑是个连敌人都钦佩的人,封寂海一样是个令人佩服的人,却少了那种近乎顽固的正气,因为在他的心中也是有个可以让他放弃原则的女人吧。
千萝,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呢?无论是落日国的那些朝臣,还是封寂海都不是好对付的,你会来吗?能顺利救走我吗?
一向带着讥讽的妖瞳呈现一丝柔软。他有些想念千萝了,即便是残缺的千萝也好,他想念她,从七年前开始就一直想念至今。
☆☆☆☆☆☆☆☆☆
封寂海率领大军站在峡谷的一端,峡谷地两边的山壁上站着密集的弓箭手。他在等着落日国把交换的物资运来,整整几千车的粮草和赎金,足够长月国舒舒服服地度过好几个冬天了。
这样的地势即使落日国毁信进攻,也会如进入口袋的猛虎被上下夹击。
殷夙傲被绑在囚车上一根粗而高大的木桩上,穿着整齐的衣物下是皮开肉绽的伤痕。这样的安排,就算战乱中有人想救他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这同时也是屈辱,整个长月国的士兵都看到了这名被绑在半空中的昔日沙场鬼将。
但是显然这样的安排是多余的,牛车一辆辆依约出现了,车上满载着物资蹒跚而来。
殷夙傲望着蔓延的牛车队伍,他在寻找那个该出现的人,可是没有,难道他输了?千萝彻底地垮掉,没有任何斗志了,或者说他的命也不足以让千萝为了他振奋?
封寂海满意地看着牛群走近,用旗示意那些赶车的人退下,让牛车自己过来,毕竟能安全的得到物资是最好的。
每一辆牛车前来,长月国的士兵就把牛赶至军队后面。殷夙傲却冷笑了。落日国那票一心等他死的官员们,怎么可能同意拿这些换一个人,还是换一个恨之入骨的人。这一定是个圈套,可惜他注定是这个圈套下的牺牲品了。抿紧的薄唇扯出笑意,记得当初和流影一起出发的时候,流影问过他,单独出门去边境寻马一旦出事怎么办?
他没有回答,直到看到了千萝的白练,他忽然涌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果千萝心里有一点点他,那么得知他出事时会不会在意?或者为他重新找回信心?
可是看来他赌输了。
牛群几乎充塞了整个峡谷,看来落日国很老实的交纳了所有的赎金。陈飞扬悄悄地靠近囚车,邪笑着望着他,「殷夙傲,你的死期到了!」
封寂海听到了,皱眉喝下他,「归队,不许胡言!」
陈飞扬冷哼回答,「封将军,我可是奉女皇的命令办事,女皇亲自下旨交易完毕务必杀了殷夙傲。」
封寂海大怒,「闭嘴,我等岂能做背信之人。」
可是下一刻,他的面前多了一面圣旨,和长月女皇亲笔写的书信。她和落日国几个老臣做交易,无论出於任何考虑都必须杀了殷夙傲。
殷夙傲也看到了书信,他讥讽地看着一脸震惊的封寂海。这就是所谓的国,权力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信义可言,可悲这些尽忠国家的武将,为些不入流的理由浴血奋战。
「怎么,要杀我?」挑眉问还在犹豫的封寂海,殷夙傲笑得挑衅。
封寂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但是他们眼前的牛群却开始发生骚动,在遥远的尽头似乎有什么在晃动。
「怎么回事?稳住!」封寂海纵马让士兵加快旁边的牛群疏散,同时挥令让山上的士兵警戒。
可这些措施显然对暴躁的牛群没用,彷佛潮水一般,远处的牛群忽然发狂的冲击着前面的牛车,这样连锁下来,长月大军的阵形被冲得散乱。
封寂海马上明白了,什么牛车送赎金,不过是骗局。想不到没了殷夙傲,落日国大军居然还有这样的智谋,落日国果然藏龙卧虎。不过现在得先离开这里,前排士兵已经倒下一片了,这样下去士兵们会被越来越发狂的牛群践踏而死。
「撤,顺着牛群撤!」只要撤出峡谷就安全了。
一声令下,士兵立刻顺着牛群散去,连山坡上的弓箭手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的,跟着向后撤。
封寂海看到后,忽然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大呼,「弓箭手待命!」
但是已经晚了,四散的弓箭手听到命令的没几个。
该死!原本在峡谷中布阵想占地利之便,这下倒让对方不费力气的赶了出来。这样的散兵离开峡谷,如果遇到落日国的伏兵就是送死。
耳边传来了狂笑声,他回转后,愤怒地看着在囚车上大笑的殷夙傲。
「你们落日国果然不守信!!」
彷佛没感到囚车被牛群冲得摇摆,殷夙傲收住笑意轻松地回答,「长月国又何尝打算守信。」
封寂海语塞。
陈飞扬连忙上前叫道:「封将军,杀了他吧!」
封寂海犹豫着,终於举起了手中长刀,最终却还是放下了。「留下他,在了解落日国的全部阴谋前,他还有用。」
「你不杀我杀!」陈飞扬举起长刀就劈了下去。
「住手!」
在殷夙傲的微微错愕中,封寂海居然举刀去拦陈飞扬的长刀,叮的一声,两人弹开。
就在这一刹那,破空袭来一箭,封寂海和陈飞扬连忙闪身,箭险险地擦过他们中间,却定在了殷夙傲的右手绳索上,绳索一分为二。
紧接着另外一道光影袭来,殷夙傲的左手也解脱了,两手得以自由,他立刻纵身迅速抓住石壁上的一根树枝。
这一个错身,封寂海的马已经奔出很远,碍於牛群,他只能怒吼一声随着牛群继续向前。
忽然,陈飞扬看着牛群的尽头处惊恐大喊,「凌千骆!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该在京城吗?」
封寂海回头看去,只见尽头处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手中还握着弓箭,显示刚才的箭是他射的。
没有时间继续观看,长月国的士兵随着牛群顺着峡谷狭长的甬道奔向了草原。
殷夙傲望着身下这片壮观的景象,唇边的笑意始终没有停下。千萝比他想像的还要聪明,后排的那些牛被点燃尾巴,疼痛让它们疯狂的向前奔跑,从而导致前面的牛群也失控。
这样的计谋,除了千萝他不以为落日国还能有谁想得出来。
没让他等太久,那些尾巴燃烧着的狂牛冲过后,一骑白马首当其冲地冲过他的树枝下,即使马背上的武将没有抬头,但是马速还是稍稍减慢了。
殷夙傲松开手轻巧地落在马背上,从后环住这个让他心情好到极点的女人,俊颜埋在她略显纤细的背上,那样让他眷恋的触感,他几乎以为再也触摸不到了,事实上他也真的没想到自己居然赌赢了。含糊地在她耳边轻声笑道:「千萝来救我了啊。」
凌千萝没有回身,她的一张睑满是冰霜,彷佛感觉不到殷夙傲一般的高举寒光闪闪的天龙寒钢枪,只见后面的士兵也跟着举起手中的战矛,一声震动天地的巨吼响彻云霄。
这是落日国大军正式的冲锋宣告,同时也让牛群更加疯狂,长月大军不得不被驱逐出了峡谷,即使封寂海努力想让士兵再次聚集在一起,可是这显然并不成功。等到散兵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就听到那声气势磅礴的冲锋声。
回首看去,潮水一般涌来的大军前方,宛如战神附体的武将倨傲地挥动手中长枪,所过之处宛如劈开海水的巨剑。
「他是凌千骆?」封寂海沉声问身边的陈飞扬,「他不是天曦国的三军统帅吗?为什么会变成落日国的主将?」
陈飞扬咬牙回答,「我也不知道,想不到他也背叛天曦国,平日还装成一副圣洁的模样。」
说完,纵马上前喝道:「我去会会他,我倒想知道我到底哪里不如他!」凭什么在天曦国凌千骆一直压制自己,就连同是背叛,他也是主将,而自己却是凭藉抓住殷夙傲这个战功,才被封个小小的骑兵将军。
不等封寂海开口,他已经奔出很远。
满腹信心的冲向凌千萝,趁着她正在和另外一战将纠缠时,陈飞扬无声地劈刀而上,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看到了伏在她背上的殷夙傲,那张美到妖魅的脸上带着嘲笑看着他。
叮的一声撞击声,她的天龙寒钢枪已经架住了他的长刀,冷漠的眼神一扫,看到是陈飞扬,顿时犹如燃起迅猛的冰焰,密集的枪影袭上了他,招招几乎都能看到兵器撞击的金星四溅。
他只接了几招就吃不消了,不禁冲着周围几个小将大吼,「该死!快来帮我!」
那些小将一愣,虽然觉得围攻有失公道,但是立功的欲望战胜了一切,个个都丢下对手集体围上了凌千萝。
她眼中的冰焰更加高涨,双手一旋天龙寒钢枪,挡住几人的偷袭,开口怒斥道:「陈将军,你真丢尽陈老将军几十年的威名。」
他张狂大笑,「彼此,凌千骆,你还不是叛逃到落日国,和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纠缠不清。」
她闭嘴不再开口,只专心面对四五个人的围击。
殷夙傲却浅笑回答,「陈将军这么快就看出我们纠缠不清了?若不是此刻不恰当,本将军真要好好奖励你的慧眼。」
「闭嘴!别抬头!」她挡住劈向殷夙傲的一刀,即使在生气却仍然忍不住要他安份地坐好。
他低笑着靠近她的耳际,「千萝为何不要我帮你呢?」他虽然被拷打多日,但是此刻帮她挡一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俘虏就要有俘虏的样子!」回首扫他一眼,手中的长枪倒是攻击得更猛。
他淡淡笑着,「千萝在生气啊,气我逼你出马?」
几个小将看出殷夙傲是她的弱点,纷纷一起攻向他。
凌千萝侧身再次挡住,忙中偷闲冷哼,「你果然是故意的!长月国的大牢好玩吗?还是你想见你的公主!」
他却笑得更加开心,「不但生气还在吃醋?」
陈飞扬看到两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调笑,不禁怒火更盛。「凌千骆,你不要欺人太甚!」
殷夙傲不耐烦地看着这些打扰他和千萝交流的苍蝇,挥袖卷起地上一把长矛,挡住陈飞扬的长刀,再一运气,震得他横马倒退数步。
「陈将军这样的身手还来沙场?」他讥讽地看着面色青红交错的陈飞扬,「令尊好歹还算个老将,你连当士兵都不配。」
「找死!」陈飞扬挥刀又是缠斗,却一步也靠近不了。毕竟他们面对的可是天下最强大的两个武将。
但是凌千萝并不领情,她反而格住他的兵器。「殷夙傲你给我住手!」
这下不止殷夙傲,连其他人也惊讶了。
调整马头,将他和敌人隔离起来,她冷冷续道:「这是我和陈家的事情,我要代替陈老将军清理门户,外人别插手。」
下一刻她的脖子被人咬住了,几乎咬出血才愤愤松口,然后不满的男人带着嗜血的危险低声问:「什么叫外人?」
没有理会背后的男人,她继续横枪勒马面对五名敌将。
「在下要为天曦清理门户,不相干的人可以让开,本将不想滥杀无辜。」
长月国的小将犹豫着,最后还是乖乖退后了。独自面对她的陈飞扬站在那,僵硬地看着面前气势逼人的武将,不禁面露怯意。
殷夙傲冷哼一声,丢下手里的武器,专心做个被营救的俘虏。
她轻轻一踢胯下白马,马儿立刻旋风一般冲了过去,眼看陈飞扬性命不保,忽然远处又吹起了号角声。
凌千萝收马回望,但见远处竟然出现了天曦国的战旗,立在千军万马之前的,赫然是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白甲武将。
交战的两军都被这一幕惊住了,纷纷停下手。
封寂海也停住了厮杀,惊奇地看着远处的武将和凌千萝。
「两个凌千骆?!怎么回事?」
她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那个原本属於她的位置,如今她已经不会感到太失落,毕竟她有了自己的位置。
殷夙傲仔细看着她的表情,忽然轻轻地解释,「他一直是反叛军的大将,从小也是习凌家枪法,凌家交给他没问题的。」
凌千萝回头,原本冷漠的眼中带着一丝感激,但是她只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天曦大军慢慢地靠近,长月和落日国的士兵也在各个参将的指挥下停战归队,毕竟这样的三军对垒谁也不知道哪一方是敌是友。
最后三军鼎立而对,每路大军前面站着一骑主将,唯一不同的是凌千萝的马背上还坐着一个人。
两个镜子般的人遥遥相望着,最终,凌千骆策马靠近了他们。
「在下奉天曦国主之令,特来请两国息兵,毕竟天下以和为贵……」
凌千萝没有听他在说什么,她看着弟弟的眼睛,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中有着歉意,她有丝恍惚,这是她十七年不曾见面的弟弟,还记得当年他答应了要一起玩的。
忽然颈子后又被咬了,热呼呼的气息袭上了她的耳际。「再看他,我就吻你了。」
她微微低下头。她怎么忘记了,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凌家的人了。
再次抬头,她已经恢复了冷漠。
「……希望两位将军可以顾念三军将士的安危,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请退兵吧。」
凌千骆的话音落下,封寂海看着凌千萝的脸,犹豫地问:「请问这位将军是……」
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凌千萝,或者说也在看着那个以暧昧姿势抱住她的腰的殷夙傲。如果凌千骆在此,那么这个武将是谁?为什么一向目中无人的殷夙傲会这样占有的抱住他?
凌千萝和弟弟的眼光再次相遇了。那双同样冷漠的眼中闪着奇怪的光彩。或者真的是双生子心意相通,她看懂了他想说的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一切还给你。
她愣住了,难道双亲改变主意了?难道弟弟今日前来不止为了劝和,其实是打算和长月联合宣战,好毁约带回她?
询问的眼神对上他,果然……他的确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来的。
殷夙傲的手收紧了,他或许不晓得他们在交流什么,可是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懂千萝。阴森森地凑在她耳边,薄唇说着残忍的话,「如果你跟他走,那么我就灭了天曦。」
「包括我?我会为天曦而死。」
她冷静的声音传来,殷夙傲僵住了,许久他吸了一口气回答,「包括你,但是我会在你死后,和你一起死,你一生孤单,遇到我绝对不会再孤单了。」
孤单……她一直是孤单的。凌千萝淡淡笑了。
腰间的手臂又收紧,拉回了她的感伤,那个急切的男人继续宣告着,「与其要你在天曦寂寞的活着,不如随我一起死也好。」
「如果我不肯呢?」他的口气未免太大了。
「你不肯,我就让你肯。」他依旧不肯收敛,甚至想干脆唤过参将直接退兵。
她却拉住了他的手,眼睛带着一丝无奈。「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
望着她的眼睛,他叹息一般地回答,「天下只有你会觉得我任性。」
只有她觉得他任性……凌千萝心头一紧,类似这样的话他说过千遍,可是只有这次她听明白了。他只对她任性,只为她任性,或者七年前,他想带她走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种任性了。
荒原上的风穿过士兵之间的缝隙,在三国主将的头顶盘旋许久,所有人都在等待落日国的决定。
在众人的目光中,她放下天龙寒钢枪,缓缓抱拳。
「落日国殷千萝听从凌将军规劝,即刻撤兵。」
千萝和千骆本来音就相似,这下众人都惊奇地看着她和凌千骆。但是将令一挥,大军撤退,她也调转马头,便欲离去。
凌千骆追赶了数步,在靠近她之时,唤道:「姊姊……」
凌千萝收马,感觉到背后男人的不满,还是回首对弟弟一笑,「我已经嫁入殷家,我是殷千萝。」
说完纵马离去,落日荒原之中,载着她的男人奔向她归属的方向。
凌千骆望着她的背影,许久回马看向封寂海。「封将军,在下奉我主之命,捉拿叛徒,还望将军成全。」说完一双厉眼望向陈飞扬。
陈飞扬连忙大呼,「封将军救命!我是女皇封的将军啊。」
可是已经晚了,在封寂海的默许下,他被天曦国的士兵捆了回去,毕竟被落日国大败的长月军队禁不起天曦战神的下一波攻击。
就这样,在各自不同的利益冲突中,三国再次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平状态。
第十章
此战,颜城阳是顶着各方压力封凌千萝为白虎将军,并命她率领十万大军前去救人。再加上她又是个女人,很多将士都有诸多不满,但是碍於圣旨难违,只能在私底下活动。
不过这次她用牛阵大败长月国,着实让军心一振,加上她平时的磊落行事,已经有不少人对她心生敬意。
现在发现殷夙傲坚持和她共乘一骑,不少将士都在偷偷看着马背上的两人,谣言四起,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
凌千萝没心思注意这些,行入落日国境内后,草草命人安营扎寨。
而殷夙傲难得不开口地伏在她的背上安睡,可是等到她下马之时才发现,他其实是昏迷了。
「该死!」凌千萝望着他染血的胸口,扒开衣服看见道道鞭痕,不禁怒火上冲。受这么重的伤还在死撑着不开口,这个男人真不是一般的任性。
「快传军医!」该死该死,为什么她的手会抖得这么厉害!
军医迅速来到,检查后对她回报, 「将军大人是流血过多,加上可能几日不食水米,又染了风寒,所以必须马上救治。」
「那还不快抓药!」
军医迟疑地看着她,「大人……小的听到将士们说!」
「说什么?」她沉声问他。
「说……只要半面鬼将不在,您就是落日国的三军统率。」
这是诱惑,或者说是陷害,无论殷夙傲有任何差错,凶手一定和她有关。心中冷笑一声,她漠然开口,「先生可能不知道吧,本将是殷将军的妻子,所以从夫姓殷。」
军医身子一抖,立刻跪倒。「将军夫人饶命!将军夫人饶命!」
「够了,你现在该明白了吧,告诉其他的人,没有殷夙傲就没有殷千萝,如果谁想对我丈夫不利,就先过我这一关。」
军医唯唯诺诺地离开了,望着那张昏迷中的俊颜,凌千萝忍不住摇头叹气。这个男人啊,真的是无法无天到这么多人都想杀他的地步。
「你为什么不能多考虑一下进退?」凭他的心机和能力,一定会是维持天下和平最好的守护神。
不料床上的男人却忽然开口笑了,「千萝又何尝考虑过?」
她睁大眼睛,望着那个半坐起来的男子,怒火再也压抑不住。「你居然装病!」
「我若不装,只怕你我早就被人软禁起来。」毕竟最想杀他的人不是长月国人,而是落日国的那些官员。
望着殷夙傲淡然的神色,她心中微微一疼,想起了梦里少年面无表情的脸上,一种遏止不住的感情让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有些埋怨地问他,「那你怎么不试着收敛一下,别这么任性?」
殷夙傲却不回答,她怎么会知道诱发这些人要杀他的导火线,是他拒绝接受其他大臣的联婚,执意娶一个来自天曦国的女俘虏。
但是他永远不会开口告诉她,身为男人,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唇边的笑不再讥诮,如水的妖瞳柔软地看着一身白甲的她。「你果然适合,我没白花心思。」
可是凌千萝却再也忍耐不住的拉开他的衣衫,包扎好的伤口还在渗血,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疼,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太多莫名其妙的感情交错在她心口。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笑着看她皱起的眉头,此刻千萝的眼中只有他了。
「为什么?」低声重复她的问题,他带着一丝渴望看着她的眼睛,「千萝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什么心意,你要我夸你像疯子一样拿自己的命去赌吗?」说起这个她就狂怒,「如果我不来怎么办?你是打算死在长月国的手里,还是被自己人杀了?」
殷夙效愕然地望着她。他没看错吧,她的眼中有一种奇怪的琉璃色,那是……眼泪。
「你……」
凌千萝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把睑贴在他温热的胸口。这个任性的男人,先是用一种傲慢的方式在她身边挑衅了七年,目的不过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再用卑鄙的手段让她失去了一切,这些或许可以解释为他喜欢看她受苦。可是这一次,他却是拿自己的命在赌,为什么?难道他真的是喜欢她的?
殷夙傲挑着她的长发,低声笑着,「千萝又流泪了,这次是为我流的吗?」
她没有抬头,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和体温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全感。他还活着,即使这么任性,上天依旧是眷顾他的。
「人命都是宝贵的,为什么你自己不爱惜!」
「在千萝眼里,天下人的命都是重要的,可是在我的眼里,只有千萝是唯一值得活下去的。」连他自己都不配。
她望着他的眼睛,这个男人对自己也这么残忍。「你到底要什么?」
眷恋的用指尖描绘着她的五官,殷夙傲脸上是强烈的渴望,薄唇缓缓说出自己的愿望,「我只是想要和千萝并肩作战。」
「你要的只是个能帮你得到天下的武将吧?」她悲凉一笑, 「要我成为落日国的将军,然后辅佐你。」所以把虎符给了她。
殷夙傲愕然了一下,然后眼中带着妖艳的怒火,「我不是你们天曦那些没用的人,若我想要天下完全可以自己去拿,我只是要千萝能够无拘无束地笑着就好,若得到天下能博千萝一笑,那么我会帮你得到。」
「你……」凌千萝的唇抖了几下,接着垂眼看着他的胸口。「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她学不来女子迂迴撒娇的那套,所有人都说他爱她,但是在他没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之前,她什么都不能确定。
望着她头顶那个小小的可爱发旋,他笑着开口, 「喜欢?我对千萝不只是喜欢啊。」
凌千萝吃惊地抬头看他。
「开始只是钦佩,你是我唯一承认的对手,后来是朋友,现在是我唯一承认的女人。我也不清楚自己对千萝是什么样的感情了,或者都有,不过无论如何我知道此生都是会和千萝一起度过。」
「即使我不是武将,只是一个叫千萝的平凡女人吗?」
殷夙傲眷恋地看着她一身白甲。「这些不重要,千萝是个武将也是个女人,两者并不冲突,但失去了任何一部份都不是千萝。残缺的千萝我也要,可是让心爱的人残缺却不理会,这不是我可以做到的。」
墨色深沉的眼睛对着她,那眼中有着属於他们的语言。
是鹰,就该搏击长空。
是虎,就该狂啸四野。
他们都不该是困兽,当对方被困,另外一个人会拚死相救。
「千萝,我爱你啊。」叹息着,他吻住了她,「所以你要努力自由地去飞。」
她的唇温温的,不再冰冷。一滴眼泪滑至了他们的口中,殷夙傲的吻继续蔓延,把咸咸的泪水一一吻入了口中。
忽然她推开了他,泪流满面的俊俏脸孔满是红潮,可是她的眼睛亮得如星闪烁。
「我……碍於情势才在落日拜将,但仍是天曦国的人。」
殷夙傲维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继续等待她开口。
「如果天曦和落日开战,我依旧会为天曦效命。」
他的眼中有了异样的光彩。
「如果你做了逆天大恶之事,我一定会向你宣战。」
他笑了,笑得如花开三月的风。
凌千萝也笑了,泪眼含笑,她的宣言也继续下去,「除去这些时候,我会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保镖。」
他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两双久经征战而显得粗糙的手心摩擦着,微微用力,他们拥在一起。终於走在了一起,一黑一白两个绝世武将的心终於一起跳动了。
忽然帐外有了微小的异动,两人微微一笑,该来的终於来了。
殷夙傲摸着她的脸,寻求保证地低声问:「誓言一出口是不可以反悔的,千萝。」
「我知道。」她握住天龙寒钢枪,低声道:「皇上在十里之外接应,只要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说完就要去背他,却被他推开了。凌千萝不解地回身,却发现那双邪魅的眼中满是兴味盎然。
「千萝要带我偷偷离开?」
「你受伤了,而且不知朝中何人是叛徒,这支军队中也不知谁是叛徒,敌在暗我在明,还是不要硬碰的好。」
毕竟是人都知道,现在是除掉殷夙傲的大好时机,他受伤了,而且谁都没想过他会活着回来。错过这次机会让他回到朝中,上有皇上,下有他的骑兵队,身边还有凌千萝这样的妻子,恐怕任何人都伤不了他。
「可是这样不战而逃,千萝不是委屈吗?」殷夙傲笑得妖魅,「任何人都不可以委屈千萝,连我都不可以。」
「你……」她瞪着这个男人,「你还想送死?」
「非也,怎么叫还想送死?」他慵懒起身,「之前在长月军营我就知道自己死不了。」
凌千萝僵硬地回答,「因为长月公主?」他和长月公主差点定下的婚事,一直是她心口隐藏的刺,她以为藏得很深了,却每每会冒出来伤到她。
「错了,」他环住她,低声笑着,「因为即使我死在长月国手里,我也会永远在千萝的心里活着。」他就是算定了最坏的打算。只要千萝肯救他,他是死不了的,若他因千萝不肯出手而死了,那么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
「你真是疯子。」
她的话被吻住了,然后殷夙傲放开了她,那抹妖艳的微笑绽开。
「让我们并肩作战吧。」
话音一落,两人已经跃出了帐中。帐外数十条阴影站定,火把将一张张冷酷的脸映得通红。
「我等奉宰相之命,捉拿通敌犯殷夙傲和天曦奸细殷千萝。抗令者死!」
火光中,殷夙傲胸口点点红斑,一张妖冶的脸如同鬼魅现身,他讥讽地笑着,「杀人还栽赃?可怜的宰相大人,为什么不说你们想弑主夺兵权?落日国有一个殷夙傲已经是大不幸,现在又多了一个同样令人头疼的将军夫人。」
为首的武将怒目大喝,「殷夙傲!你趁先帝病重杀了太子,立一个庶妃之子为王,又杀朝中老臣百人,如今还和天曦妖女公然勾结,甚至和敌国私定盟约,条条大罪,死不足惜!」
「那你们就是忠臣了?除了盲从一个昏君,你们还有什么功劳?」殷夙傲邪邪一笑,「然后就是努力向上爬吗?」说完他大笑,「忠臣啊,忠的是哪个皇上?皇上还会杀皇上,是不是只要是皇上都要忠?」
「你……你狡辩,杀了他!」为首的武将挥舞着手里的长矛大吼,却发现周围的人都不回应。
那些武将都在偷偷议论,「他不是昏迷了吗?怎么会像没事人一样?」
可是事情已经不容他们后悔,凌千萝横枪冷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你们连起码的军令如山都不懂,遑谈什么忠君。」
「大胆妖女,落日国之事容不得你插嘴!」
忽然周边又围上一群士兵,有人呼喊,「快动手,取得殷夙傲首级者,加官进爵,赏金万两!」
随着那人的呼声,凌千萝和殷夙傲相视一笑,身影同时掠空而出。
她首先攻向一名手握长戟的武将,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声兵器相击的悲鸣,那人已经被枪挑下马。长戟在空中飞起,她左脚一踢,殷夙傲已经接住,顺势又是挥,另外一名武将下马。
眨眼之间,两人已经上马。
这下全场终於反应过来了,反叛的士兵围了上来,却丝毫无法靠近一边驭马奔腾,一边战如狂龙的两人。
从天空望去,密密麻麻的人潮中,他们像两只比翼破风而行的鹰,步调一致地向外冲去。
火光映红了整个天空,或者那是由血染成。可凌千萝从来没如此轻松过,这一次她不为任何人而战,是为了自己的幸福,是为了和身边的这个男人一起随风飞翔。
殷夙傲又何尝不是,即使无暇去看她,他也从未这么清晰地感应到她的存在。
七年前的遗憾现在圆满了,他们一起驰骋在沙场上。
☆☆☆☆☆☆☆☆☆
不知道杀了多久,只知道后来那些士兵都忽然停下了攻击,夜空下的两人同样的耀眼夺目,同样的倨傲超群,如两个战神降临,这样的人他们不愿也不敢去伤害。
最后,他们终於冲出了军营,夜色中两人并驾齐驱在荒凉的大漠之中。
风送走了浓郁的血腥,破晓的天边渐渐转鱼肚白。
两人勒马望着东方渐渐升起的朝阳,远处颜城阳驻扎的营帐已经渐渐显露在他们面前。
殷夙傲回首,朝阳里的凌千萝如浴火而立,连夜征战的疲劳丝毫没有出现在她脸上,他微微一叹,「你真美。」
她收回眺望军营的视线,惊愕地看着他。这是第一次有人赞美她美丽,朝阳下的俏脸微微红了,红潮很快蔓延了开来。
他几乎为眼前的她看痴了,他最美的千萝,他骄傲的雪鹰,如今安稳地停歇在他身边。
凌千萝有些局促地想纵马向前,忽然他抢先冲了过去,下一刻她的耳朵被人轻轻咬了一下。
「我爱你。」
那温热的鼻息骚痒着她的耳朵的时候,那句话也在逗弄着她那颗羞涩的心。
可是没等她再次潮红,殷夙傲的马已经开始驰骋奔跑。
「千萝,跟我来!」
她摸摸耳朵,咬唇忍下再次欲泛滥的羞意,踢着马腹跟了上去。
听着身后的马蹄声,他的唇角弯了起来。这般果断俐落的骑术,这个天下唯一能和他共用疾风血雨的女人,感谢上天,让此生有一个千萝。
两道疾速的身影一直奔入了朝阳中,背后的影子绵长的交错在一起。
有了殷夙傲才有了今日的殷千萝。
此生我唯一的对手只有一个叫千萝的女人。
那样的誓言,是属於敌人,属於朋友,更是属於恋人。
尾声
十天后,殷夙傲携夫人大败落日国叛军,同时处死带头叛乱者百人,其余均只稍加惩戒。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仁慈,众人皆道,那是殷夫人大力相劝。据在场之士流传,当日殷夫人银枪白马,据理力争,其正气冲天,终於让一向残暴的鬼将让步。
於是十万大军当场呼声雷动,齐齐高呼,「白虎将军,仁义动天。」
又过半年,朝中逆贼一一查出,按理正是殷夙傲春风得意之时,可是他却越来越懒於政事。虽说如今天下太平,可是身为落日国的三军统帅连早朝都不去,就未免太懒了。
逼得皇上不得不亲自到将军府来找人。
还是万千花海,花海中一座空中楼阁。
颜城阳摒弃身边护卫,在落日国两位最高统率的府中,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
顺着曲折的长廊,沿途望去,遍寻不到两人踪影。他不禁感慨,当日随着殷夙傲被抓,流影也不知去向,不然就可以快速准确地找出喜欢到处乱跑的皇叔。
终於在长廊的尽头,他看到了花丛中的两人。
满目娇艳的花朵,正是赏花的好时光,可是那两人却遥遥对望站立着。
凌千萝手握银枪一身白色的长衫,这没什么,反正天下人都知道身兼白虎将军和鬼将夫人的她,平时高兴穿女装就穿女装,高兴穿男装就穿男装,没人敢置喙。
殷夙傲一身蓝衫,墨色战戟横在胸前,俊睑满是不耐烦。
终於,她开口了,「今日的早朝你去是不去?」
「千萝,我们已经打到中午,早朝早就散了,不如我们明早再战,今日为夫倦了。」
话是如此说,可是那双墨黑妖瞳中的兴奋光芒,怎么也看不出他哪里倦了。
凌千萝当然不上当,明日再打到中午,他又会推说再等明日吧。
银枪一旋,枪影顿时卷起花瓣香尘无数,他也扬起战戟,顿时蓝白两影又站在一起。
看得远处的颜城阳大叹三声,这两人根本是拿决斗当闺房乐趣。无论上朝还是出兵,殷夙傲都会让人火大的懒得理会,最后众人只得恳求殷夫人出马,大战三百回合的结果就变成两人一起出马。
不过时间一久,她识破了丈夫的诡计,干脆你懒得理会圣旨,我就懒得理会你。所以就变成两人在自家院子打得不亦乐乎,外面的事情全不管。
但是此事非常紧迫,颜城阳只得大着胆子呼喊,「皇叔,皇婶,请先歇息一下。」
话音未落,一把墨色战戟破空袭来,吓得他魂飞魄散,还好银枪也跟着过来救驾。
「你又这样闹!」凌千萝先声夺人。
殷夙傲不在意地耸肩,「谁叫他鬼鬼祟祟地看我们夫妻亲热。」
吓得倒在地上的颜城阳很想开口反驳,他们根本是在打架不是在亲热。但是凌千萝好像认同丈夫的说法一样接着开口,「无论他做什么他始终是皇上!要知道身为武将,要……」
殷夙傲马上跟着她一起说出来,「要忠君。」说完笑看着妻子微红的俏脸,她的台词他会背了。
这样的戏码在两人之间天天上演——
凌千萝讪讪地瞪他,有些沉怪地白眼,「知道你还做!!」
他低笑回应,「这可是我和千萝的小默契,怎么能随便抹煞。」
坐在地上的可怜君主终於忍受不了两人的忽视,怯怯举手。「朕现在可不可以下旨了?」
终於两人勉强分了一点注意给他。说实在的,跟殷夙傲在一起久了,她也不免染上了恶习,对於皇上越来越不如在天曦国的时候那么重视。
殷夙傲懒懒地上去环住妻子的腰靠在栏杆上,很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有事快说。」
颜城阳勉强站了起来,俊雅的脸上带着一丝小心。「是这样的,长月国指名要皇叔去迎娶长月公主……」
话音未落,凌千萝俏睑一寒,比银枪还要凌厉的眼神射向身边的夫君。
他面色一僵,对着颜城阳冷哼, 「皇上您这么快就老糊涂了?这个长月公主什么时候和本将军扯上关系了?」
在两个杀气冲天的武将面前,他连忙解释,「不是的,是朕娶她,但是长月国指名要皇叔和星婶去迎娶到落日国。」
加上夫妻两人,就不会误会了吧。
「不去!」殷夙傲果然再次不客气地拒绝了。除了千萝,现在任何事情都挑不起他的兴趣。
颜城阳哀求地看着凌千萝,能够影响殷夙傲决定的只有她了。
她低头沉吟片刻,然后问丈夫,「我们很久没有出兵了吧?」
殷夙傲为她难得没对他晓以大义,讲那些君臣什么的狗屁东西诧异,但看她不像是在生气,於是点头笑道:「不错,千萝觉得闷的话我们去出兵平了东边的蛮族。」
颜城阳只觉得冷汗直冒,天下只有这两个人敢这么轻松地说,我们太无聊了,一起去灭一个国家吧。
凌千萝摇头。「那倒不必,我只是想让他见识一下军威,却不见血腥,单看操练又过於乏味……」
殷夙傲眯起妖瞳,危险地追问,「他是谁?」
抓住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笑了。「我们未来的武将。」
茫然,惊讶,狂喜一一闪烁后,殷夙傲大笑起来,「不错,他将是天下最好的武将。」带未出世的孩子出去游玩一次也无妨,他心情大好地对还在呆愣的颜城阳笑道:「好,我们出兵,而且要带着二十万大军去迎娶公主。」
啊!那是去攻打人家还是接新娘?
可惜颜城阳已经无力反驳了。
☆☆☆☆☆☆☆☆☆
三个月后,长月国被气势磅礴的军队吓得一片鸡飞狗跳,不但唯唯诺诺地送上了公主,而且还乖乖地附赠双倍的嫁妆。这般迎娶可算顺利完成。
但是没有人听到公主上轿前望着凌千萝的一声低叹。
「此生,若嫁得如此夫君该多好。」
只怕每个少女的梦中,都该有这么一位俊逸非凡的白甲将军。
想着想着,上花轿的时候一脚踏空,眼看就要当众出丑,忽然她的右手被扶住了。
公主回身,眼中充满欣喜。他就在眼前,近看更是俊美非凡,更有一种浑然的正气。
「公主小心了。」凌千萝迅速放开手,后退一步行礼。
呀,让他看到自己的丑态了!公主的脸上浮出两朵红云。
「将军……」
正要问他姓名,却听见远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跟着是一声阴柔中带着不耐烦的男音,「千萝,你在这里做什么?!」
公主再一回头,眼中又是惊艳。这个一身天蓝战甲的男子……只怕即使是自己也不及他的美丽吧。
妖瞳扫了一眼面色红晕的公主,薄唇懒洋洋地勾起。「千萝,要不要一起去骑马?」
她皱眉。「现在可以吗?公主的嫁妆还没装好车。」
他讥诮地笑了一下,「你管他们,我们夫妻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凌千萝犹豫地看了一下公主,这些娘娘腔的事情她的确不喜欢。「那好吧。」说完纵身上马。
刹那间,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已经远去。
从头到尾被忽视在一边的长月公主呆呆地问身边侍女。「他们是……是夫妻?」
「是啊,他们就是落日国有名的夫妻将军。」侍女满眼羡慕地看着远去的背影。
「那他……是个女人?!」公主几乎不能接受地低呼。他……他……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公主说殷夫人?是啊,她可是历代以来唯一的女将军啊。」
侍女依旧没收回目光,却不知道主子的一颗少女心已经瞬间碎了。
那样俊美的人怎么可以是个女人啊!而且还是嫁给那么一个同样让人倾心的男子。
「不要啊,我不要嫁人了……」
就这样,长月公主带着一颗破碎的少女心踏上了浩浩荡荡的出嫁路途。
而那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却共同驰骋在千军万马之前。
天外,两只鹰正比翼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