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98.行庄
轿子到山下时,已交申时,天已黑了大半,换乘马车后约走了数里,队伍不再前行,而是辄到郊外的行庄暂宿一晚。
马车驶入庄内,过了二门,一直到内院之中。洛小丁同秋香下马车时,明安公主与两位侧妃正被早已守候在院门口丫鬟仆妇们簇拥着往里面走,二人随在后面,被两个婆子引着,也一并走了进去。内院之中又分东西二院,两婆子将她主仆二人带到西院的一间厢房内,伺候梳洗一番,遂端来晚饭。等吃过晚饭,天已经黑透,洛小丁同秋月坐着说了会话,正准备洗漱了就寝,忽有一个丫鬟从外走了进来,定睛看时,却是王妃身边贴身侍奉的大丫头绮玉。
秋月忙迎上去问道:“姐姐怎么来了,是王妃有什么吩咐么绮玉只是点头,也不应声,径直走到洛小丁面前道:“公主殿下请蔺姑娘过去一叙。”
洛小丁甚觉诧异,心里隐隐觉得不妥,却又推托不得,只问:“敢问姑娘,王妃唤我过去,是为什么事情?”
绮玉笑道:“并没有什么事情,殿下觉得气闷,想找个人说说话。”
说着话秋月已帮洛小丁穿好外面的衣服,正打了灯笼要同洛小丁一起过去,却被绮玉拦住,笑眯眯推了回去:“你就别去了,今日累了一天,那边好歹有我伺候,你还不放
秋月闻言,只得站住一迭声道谢。
洛小丁眼瞅着她笑了一笑,温言道:“你先睡吧,不用等我。只替我留着门便是。”
王妃住在东院,洛小丁一路走路寻思,总觉这事情处处透着古怪。一时之间却又想不通透,不觉中已经走到东院里。沿着通廊到了东首一间大屋之中。房门半掩,低垂着绛红暗花毡帘。
绮玉打起帘子请她入内,道:“王妃就在里面,姑娘快进去罢。”
洛小丁半信半疑地迈步走进去,才方站定。身后帘子便被撂了下来,只听嘎吱门响,帘子后面的门竟也被关上了。她心里越发狐疑,隐隐觉出不妙来,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内走去。
外厅很大,却只照着一支红烛,有些幽暗,窗角矮几上的铜绿鹤嘴香炉里正往外袅袅地腾着细细香雾,四下并无一人。阒静无声。再往前走,便是内室,门大大敞着。只往下撂着棉帘。
洛小丁越发心神不宁,一步步走过去。迟疑半晌方才掀了帘子进去。烛台上幽幽燃着两支蜡烛。稍见明亮一些。她到此时已镇定了许多,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才知这是一间寝房,锦幔低低垂落,屋子里暗香浮动,幽谧异常。
一张大大的软榻横放于屋子中央,四围帷幄低垂,若隐若现地浮着个人影。洛小丁霍然止步,那帐上的人影很有些眼熟,可那,分明是个男子地身影,王妃……根本不在这里。
她只觉浑身的汗毛耸立,想起王妃的身份,脑中竟如轰雷电掣一般,车转身便往外走,才走了两步,便听那人叫道:“蔺姑娘……”
洛小丁顿住脚步,却不敢回头,有意含混其词:“对不住,我走错地方了。”
额上冷汗涟涟,是风竹冷,竟果然是他。
“你没有走错,是我叫你来地。”风竹冷的声音听起来很和气,只是这和气之后却隐藏着不为人所知地深沉心机。
洛小丁唇角浮起一抹淡淡苦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脚下却在不由自主地往外挪。
“蔺姑娘。”他的语声扬高了一些,转而却又低沉下去,“还是……洛姑娘,嗯?洛小丁……”
洛小丁略定了定神,眼望着门口棉帘道:“你认错人了。”说完这话,她再不迟疑,举步便往外走。
“洛小丁---”风竹冷厉喝,语声中隐隐有锐冷杀气,“你就不想,见一见你收的好弟子?”
他说什么,她收的好弟子,难道是……?洛小丁只觉浑身血液都冲上了天灵盖,脑中微有些懵,霎那间却又清明无比,不及她反应过来,风竹冷便又接着道:“他叫小羽毛,你该不会不认得吧?”
洛小丁竭力压制住心头的怒意,慢慢掉转身去,榻前锦幔已被挑起,风竹冷长身立于榻前,负手注目于她,眼见她转过头来,唇角一抹笑意淡淡浮现,大有自得之色。
“你到底想怎样?”洛小丁双拳在袖中攥紧,目中隐有怒火闪现。
风竹冷定定地望着她,眸中光芒闪动,大有探究之意。过了半晌,他忽然弯下腰去,自榻下拖出一个被捆成粽子地半大孩子来,一把拎起丢在榻上,轻笑道:“你不过来看看?”他将那孩子口中塞着的破布拽出,拍拍那孩子的脸道,“你师父来看你了,还不赶快喊一声?”
洛小丁恨极,疾步往前,将要到榻边时,却又止住。
榻上的孩子果然便是小羽毛,满头满脸的伤,嘴角还有血渍,他们居然能这样对一个孩子,她抬头望住风竹冷,几乎不敢置信,一向温文尔雅,连脾气都很少发的九王爷竟会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
“你……你居然……”她再说不下去,喉中发哽,悲愤不已。风竹冷低头瞄一眼小羽毛,眸中有了然之色,略含了丝歉意道:“底下人下手重了点……我也是着急,总也找不到你,我如何能不急?”他还是同以往一样会说,口蜜腹剑,令人防不胜防。
他伸手捏住小羽毛下巴,将这孩子的脸摆正,让他能够看得到洛小丁,温声道:“快叫你师父……你不是很想她么?”
小羽毛神志是清醒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往洛小丁身上溜了一转,摇头道:“她才不是我师父,我师父是男地。”
风竹冷脸上薄有恼意,眉头蹙紧,眸中幽芒暗闪,捏住他下颌的手微微用力,小羽毛顿时疼的大叫起来,口里乱骂道:“乌龟王八蛋,生儿子没……没屁股……”这句话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并不解其中意思,也是痛极,这才胡乱骂了出来。
“你放开他!”洛小丁抢上一步,只怕风竹冷当真对孩子不利,并不敢靠得太近。
风竹冷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松开手地一瞬,“啪”地一声点在小羽毛胸口,那孩子呜咽一声,眼睫缓缓沉落,再不动一下。
第二卷99.叙旧
“你把他怎样了?”洛小丁咬着牙问,此刻小羽毛尚在风竹冷手中,她再是着急愤怒,也只能强压下去,眼下无论如何都鲁莽不得,看来只有见机行事了。
风竹冷微笑道:“没怎样,只不过想让他好好睡一觉而已。”
洛小丁忍着气道:“既已睡着,便请王爷解了那孩子身上的绳索,他还是个孩子……”风竹冷凝目盯了她一阵,轻轻摇头:“这孩子太过机灵,只稍稍不留意,便会逃走,眼下有你在,我更是大意不得。”
洛小丁闭了闭眼,软下口气问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风竹冷正等她问这句话,一切全在他预料之中,倒也不算意外,心头虽是暗喜,面上却是风轻云淡,缓缓道:“这就看你了……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场误会,不如咱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先解开他身上的绳索,放他走……”
风竹冷皱眉叹气:“小丁,你一点诚意都没有。”
“没有诚意的那个人似乎是王爷才对。”洛小丁目不转睛地望住他,一字一顿道:“大不了鱼死网破,要么放了他,要么杀了他……王爷自己看着办。”
风竹冷一愕,随即便笑了开来,笑了一阵才道:“既如此,那么大家各让一步,我解开他的绳索,只是现如今要我放他,却也不大可能。”说罢果然将小羽毛翻了过来,拉开那孩子背上绳扣,将他身上的绳索除去丢在地上。
洛小丁没想他竟会如此爽快。倒也吃了一惊,正要说话,却见他忽然举手。轻击三掌。掌声一落,立刻便有一个黑影自锦幔后飘出。也不待风竹冷吩咐,便弯腰去抱榻上昏睡不醒的小羽毛。
这一切只是一瞬间事,洛小丁几乎来不及考虑,人已冲了过去,袖中匕首倏然而出。直往那人手腕刺去。那黑影侧身闪避,左手腕反转,也不怕洛小丁手中锋利的匕首,竟径直朝她咽喉抓来。洛小丁未料他竟会不顾生死,只稍稍一怔,那人另一只手已忽地一声朝她胸前击来,其势迅疾,挟带起一股凌厉劲风。她只感胸臆间憋闷难忍,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两步。脑中却是轰地一声,这一掌刚中带柔,余势绵长。分明有几分神似浮云掌。
她心中大震,心知若被这一掌击中。不死也要残半条命。当下往后疾闪,却不妨背后便是软榻。脚底下一绊,人已经仰跌下去。那人一掌落空,左手暴涨,顿时将她咽喉扼住,手下稍一用力便已将她摁在了榻上。
洛小丁只觉呼吸一滞,竟连气都喘不上来,眼前渐渐发花,竟有些看不清了。混沌中,只听风竹冷急声叫道:“堂主手下留情。”
那人闻听风竹冷吩咐,当下收手,俯身抱了一旁酣睡着地小羽毛,走了出去。
洛小丁心里尚还明白,想要起身拦住,还不等她挣扎坐起,风竹冷便已欺身而上,握住她双手往枕上按下去,竟将她压了回去。洛小丁被他扣住双手脉门,再使不上劲,心里虽是惊骇,却也顾不上,一边咳嗽不止,一边却在追问:“那是……是范……她再说不下去,怎么可能?范玄敬,范师叔人分明被囚禁在玄天阁密室中,如何会出现在这里,为风竹冷所用。可方才那人出手掌法不是浮云掌又是什么?况且,城中修习浮云掌者不多,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并没有几个,范师叔应是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个。她地武功并不算弱,能在三招之内将她制住,又岂是寻常弟子所能办到的?
风竹冷慢慢俯下脸来,与她面面相对:“是,是你范师叔。”他笑了笑,“知道你师父如今怎样了?我已经给他送了一份大礼过去……只怕,他会很难消受。”
洛小丁只觉他地气息热热扑在脸上,想要避让,却是无论如何都使不出力气,只能眼睁睁看他对自己无礼,心头羞恼愤惧一时间难以尽述,却还是强自镇定下来,静静望住他道:“王爷是君子,总不会趁人之危,麻烦你放开我。”
风竹冷眉峰微蹙,道:“你是在骂我吧?”
洛小丁道:“随你怎样想。”
“咱们认识也有两年多了吧?”风竹冷越发离她近了些,颀长结实的身躯紧压住她,语声中微染了丝异样,“我这还是第一次看你穿女装……以前同你在一处时,便总想着这么一天,总算给我盼到了。”
洛小丁整颗心都抖了起来,只怕他会有什么不轨之举,急道:“王爷与小丁相交,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宏图大业而已,我不过是王爷手中的一枚棋子……王爷几时又拿真心对过我?”
风竹冷脸色一寒,眸中似火情潮渐渐冷却,慢慢坐直身子,却仍握住洛小丁双手不放,正色道:“你是我的棋子,我又何尝不是你地棋子?当初你想方设法来接近我,难道不是抱着其他心思?”
洛小丁无言以对,只闭了眼不作声。他说的没错,她是抱了其他心思。她那时被师父冷落,一门心思只想建功赎罪,好重新回到浮云城。可惜,人生地不熟,又处处受余天排挤,每日里无所事事,只好跑到沉香馆喝茶,这才认识了风竹冷。
风竹冷道:“说起来,我们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面,你似乎忘了很多事……看来该好好叙叙旧才是。”
说完这话,他总算放开了她,洛小丁得了自由,缓缓自榻上爬起,揉着被他捏痛的手腕暗思对策,低声道:“王爷要怎样才肯放过浮云城?”
风竹冷双眼微眯,眼中隐有杀机涌动:“没有什么放过不放过……不为我用,终是心腹大患,非铲除不可。”
洛小丁怔了半晌,忽而冷笑:“那你如今打算怎样?送我回浮云城,当着天下英雄揭穿我的女子身份,毁掉我师父声名?你当真以为除了我师父,便能得到浮云城?”
风竹冷唇边微有笑意,忽然伸手去抚她弄乱了的秀发,手还没伸到,便被洛小丁一闪躲开,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脸色一瞬铁青。
她站起来,语声轻颤:“你在浮云城到底布了多少眼线?浮云城这一两年发生的所有一切,是不是都是王爷在幕后操纵?”他叫人炸毁祠堂,他命范玄敬嫁祸于童师叔,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风竹冷长眉微挑,略有不羁之色:“是,是我又怎样?眼下浮云城还有大事,也是我一手布置好的……过不了多久,你师父便会身败名裂。”他撇转头,阴鸷一笑,“既违背了誓言,又岂能不付出代价?”
第二卷100.筹措
洛小丁只觉眼前这个人忽然变得陌生无比,心里面又是焦忧又是愤怒,一阵急火攻心,捂着额头往后坐倒,好半晌都不说话。风竹冷是皇室宗亲,出身显贵,不比寻常之人,行事向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做便罢,一旦决定动手,便绝不会心慈手软。他到底要怎样对付师父,又会拿自己怎样?到了如今这地步,想同他好言说和已是不能了,唯一能做的便是从他嘴里多套一点口风出来。
只听风竹冷又道:“怪只怪你师父那人太过迂腐,我好好跟他说,他只不肯听,原本不必闹到眼下这水火不容的地步……何苦来,闹得大家都不喜欢。”
“王爷运筹帷幄……布的好局。”洛小丁蹙眉,虽是在竭力使自己平静,却仍觉头痛得厉害。风竹冷不置可否地扬扬眉毛,缓声道:“若不是你师父把我逼得太狠,我又岂会如此?”
“我师父逼你?”这才是倒打一耙,洛小丁笑,“想不到九王爷也喜欢颠倒黑白。”
风竹冷微垂了眼睫似笑非笑,顺手找了个脚凳踩着,手支着额头冥思片刻,轻声道:“小丁,你对我的误会似乎越来越深了。”“是误会吗?”这也能算是误会,洛小丁嗤笑出声,他利用她,妄图以她威胁师父,一计不成便施二计,她自凌白那里逃脱后,他便派人一路追捕,几乎逼得她走投无路。难道这一切只是误会二字便能解释得了的?然而到这时候,还能再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倒不如不说。
风竹冷低头叹气:“我知道。事已至此,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再不会信我。可你想想,这么久以来。我可有当真伤过你?便是这次对付你师父,我还是舍不得牺牲你……”
他虽说的言辞恳切。可洛小丁却完全听不下去,冷冷反问道:“王爷既不忍心牺牲我,那是打算找什么人做替死鬼?”
风竹冷无可奈何地摇头:“你看,你只说我不曾拿真心待你,可一旦我拿真心对你。你便立刻将我推得远远的,一而再再而三,我总也有耐不住地时候。”他又扯开了话题,显然是想扰乱她的思路。
洛小丁心知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来,便也不接他的话,只道:“我是浮云城地弟子,你要对浮云城不利,难道不是对我不利?”
风竹冷侧脸看她一眼:“你分明已被逐出师门,如今跟浮云城毫无关系。我哪里对你不利了?”
洛小丁一怔,只觉这个人心思深沉,说话滴水不漏。竟是无论如何都捉摸不透,气馁之余愈发觉得他可恨无比。由不住恨声道:“你拿小羽毛逼我。又拿我逼我师父,这又算什么?”
风竹冷忽地掉转头去。冷下脸道:“不算什么,我要留你在身边,总要想个降得住你的法子不是么?”
洛小丁闻听此话,只气得两手发抖,强忍了片刻,方道:“你……你说,要我怎样?”
风竹冷脸色渐缓,唇角隐有抑制不住地笑意散开,转过头凝目望住她道:“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识是在哪里吗?”
洛小丁心头极不耐烦,也不看他,只淡淡道:“不就在沉香馆么?“错了。”风竹冷摇头,“其实也对,你第一次见我的确是在沉香馆,只不过我看到你时要更早些,那是在晋阳城外的十里坡,当时正在下雪,方巧我乘车经过,于是便看见你牵马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路边,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兀自在那里迎风洒泪。”
他轻轻叹了口气,眸底深处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波动:“所以你最初在沉香馆出现的时候,我便留意到了你,叫人打听过你地身份,知道你是被逐出受罚的……也就不难猜到你当日落泪的原因。”
洛小丁不作声,只垂目望住膝上交握的双手,那应该是两年前她初到晋阳之时,一时间伤心感怀,便忍不住哭了一场。却没想会给他看到,当时是怎样的情形?她已经记不大清,依稀记得身边是过了一队人马,她还刻意让在一边,只没来得及擦干眼泪。想来便是因此,他才猜到她是女子,所以之后两人来往,他一直都在试探她,而她虽有所察觉,一再防范,总还是有露出破绽的时候,这才使他更为确信。
她弄不清他的真实意图,只好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也不怕告诉你,其实浮云城那边的事早在认识你之前,我便有了筹措,你来到晋阳后,我胜算的把握便更大了几分,因为我知道了你师父地弱点……可那一年我却一直都没有动手,你知道是为什么?”
他眼中略有了些伤感的意味,自嘲也似地道:“怕得就是你会难做……我知道你是女子,只要我肯,你的身份马上会被公诸于天下,你同你师父两个,一个都跑不掉……我如此待你,你却全然不放在心上,有求于我时便来王府找我,没事地时候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面,若是派人去请你,便是左推右推,总要寻个理由不来。我着实想不通,难道你这颗心竟是铁石铸就的?所以才会这样冰冷无情,一次次令人寒心。”
洛小丁愕然望着他,回思与他相识以来地点点滴滴,忽然间觉得心虚起来,他说地似乎都对,她的确是这样对他地,这原是她的错,造成今日这个局面全都是她的错?
“后来你被你师父带回浮云城,知道你受了伤,我心里担忧,只没有借口去看你,恰好裴玄义派人送请柬过来,我满心欢喜地去看你,你又是怎样待我的?”
洛小丁说不出话,她是怎样对他的?那时正逢大师兄大婚,她心情极差,所以其他的什么事情全然顾不上,他来看她,她其实还是有几分喜悦的,只是担心私自与他相见,会触到师父逆鳞,再复被逐出浮云城的命运,这才待他不冷不热。她一直以男子身份与他交往,哪里又会想到他会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
风竹冷怅然一叹:“自那时我便死了心……既然没什么好留恋,浮云城的事,便再耽搁不得,你该明白,为什么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第二卷101.所爱
“如此说来,这倒全是我的错了?”洛小丁面上略有笑意,眼中却隐有悲哀之色,“你们一个个都对,做什么都有理由,做完之后,只需往我身上一推,便把自己洗脱的干干净净。”谷落虹是,风竹冷亦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做着各自想要做的事情,等到事情结束,却堂而皇之地将错加在别人身上,倒好像他们自己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不待风竹冷回答,她又道:“实则,王爷是不需要借口的……不是么?”
风竹冷诧异地看着她,脸上微有尴尬之色,一时语塞起来:“小丁,我……”
洛小丁缓缓站起身来,往外走出几步,却又站住,转头盯住风竹冷道:“王爷如此,无非是要小丁俯首听命,既已到这步田地,何必又绕什么圈子?王爷到底要小丁怎样,请直说便是。”
风竹冷眼瞅着她愣了一会,她虽身着女装,眉宇间却仍有几分英气,一双眼眸晶亮如星,含着几分诘责,几分愤怒,还有几分幽怨,竟让人无法正视。风竹冷不由自主便转开了目光,口里却道:“我要你留下,陪在我身边,你会愿意?”
洛小丁道:“我若留下,你便会放过浮云城,放过我师父,放过小羽毛?”眼见风竹冷变色,心头已知答案,不由得轻声一叹,“你既什么都不会答应,又何必跟我谈条件?”她忽然低声笑了起来,笑了两声之后神情渐复端凝,缓缓转过身朝外走去。
风竹冷在后面叫道:“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会杀了你那小弟子?”
洛小丁脚下一顿,虽对风竹冷这样的把戏厌烦透顶。心里却还是由不住一寒,是了,小羽毛在他手里。她被他拿住软肋,眼下只能受他的摆布。姜到底是老的辣。再怎样,风竹冷也比她大上将近十岁,于朝堂江湖中混迹多年,如何能猜不到她的心思?两个人都在玩心眼,只不过他要比她技高一筹。这屋子里似乎还藏匿着什么人。也许不待她走到门口便会有人出来阻拦她。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走至她背后一尺来地时却又站住了,似乎在犹豫什么。洛小丁心头犹疑不定,拿不准他到底打着什么主意,只有站着不动,静等风竹冷开口说话,等了半晌也没听风竹冷出声,一双手臂却从背后伸了过来,欲要抱住她地腰。洛小丁一怔。待要躲闪时,风竹冷手臂一收,却已将她搂住了。紧跟着头往下垂,竟将下颌搁在她肩窝里。轻轻道:“小丁。我其实不想逼你。”
洛小丁身上一僵,她从来没有这样厌恨过一个人。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地身体,一切的一切都如此污浊不堪,她只觉浑身发冷,好像整个人被他这么一抱,便弄脏了似地,几乎就想动手将他摔出去,这念头一现的瞬间,却又强自忍了下来,道:“你已把我逼到了绝境……”
风竹冷在她耳边柔声道:“一直以来都是我让你,你就不能让我一次?好歹退上一步,也给我留点颜面。”
“王爷退一步海阔天空,小丁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你让我退到哪里去?”
“退到我身边来便好。”他的语声变得低沉暧昧,双臂收紧,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温热的双唇落下去,在她耳鬓间轻轻摩挲。洛小丁只觉肌肤上簌簌起了一层细栗,背脊立时绷得紧了,羞恼交加下再无法忍耐,抓住风竹冷交握于腰间的双手用力往外一分,错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地一瞬,反手一掌便掴在风竹冷脸上。
这一记耳光快捷无比,风竹冷竟没来得及闪开,只听“啪”一声脆响,半边脸已红了一片,他捂着脸后退一步,虽是恼怒,脸上却是微微带笑:“原来我果然想错了……”二人相识以来,也算投契,她虽一直对他若即若离,却并不是一冷到底,总让他有些念想,如今看来,竟全然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他定定看住她,眸中掠过一抹嫉恨之色,问道:“你心里喜欢的那个,是别人?”洛小丁“啊”了一声,随即便悟过这句话的味来,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脸红心跳,脑中一忽儿闪过大师兄的影子,一忽儿又闪过师父的身影,交错重叠,乱纷纷理不清楚。
“他是谁?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风竹冷捂着脸拧眉苦苦思索,过了半晌,忽然冷笑道,“尚悲云,原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你大师兄?”洛小丁心里突地一跳,别过脸没理会他,一张俏脸却有红云突现。
“给我说中了?”风竹冷面色渐渐阴沉下来,道,“难怪你大师兄成亲那日你会在他家门口站那许久,我当时还奇怪你为什么不肯进去,原来这样,倒真是可惜了。”
洛小丁愕然,大师兄成婚那晚,他竟跟踪了她一路,她被他窥破心事,偏又是如此不堪之事,一时只觉惊怒羞愧交加,道:“王爷想差了,我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人。”
风竹冷轻声嗤笑,对她地话颇不以为然,目中泛出几许耐人寻味的笑意来:“你大师兄眼下应该回到浮云城了吧。试想一下,若是你这位大师兄当着城中上上下下的面,指斥师尊违背誓言,欺师灭祖,那该会是怎样精彩地一幕?”风竹冷脸上笑意越来越深,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望洛小丁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无限的快意之后竟隐隐升起几分不可遏制地怒气来。
洛小丁一双眼直愣愣看住他,有些转不过神来,他说什么?大师兄……师父,他是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了大师兄,令大师兄去揭穿她同师父间地秘密?他竟然卑劣到了这个地步。她只觉心里一阵阵紧,又一阵阵痛,像被人用利刃狠狠击刺,又像是有团火烧,越烧越旺,一直烧到脑门心上,终于再按耐不住,忽然抢步上前,一掌朝风竹冷胸口击去。
风竹冷眼见她一掌击来,脸色微变,霍地一转,身子已旋到了一旁,至此,脸上再无笑意。
第二卷102.刺杀
洛小丁一击不中,本拟欺身再上,只往前跨出一步,便觉气闷,眼前一黑,竟一头栽了下去。有一刻她几乎没了知觉,等到有了意识,人已被抬到了那张软榻上。
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榻边说话:“大概是一时急怒攻心,气血逆行的缘故,并没有什么大碍,王爷不必忧心。”
她只觉这声音颇有几分耳熟,偏又想不出是谁,脑子里只是嗡嗡地叫,心里却想:“师父,他们要害死师父……要害死师父……师父,大师兄……”一想到此,她便觉痛不欲生,胸口奇痛难当,竟似万箭攒心一般,继而喉头发腻,恶心难忍,她再忍不住,“哇”地一声,一股腥咸的液体从口里直涌了出去。
身周一阵忙乱,脚步声杂沓纷乱,似乎有人撞到什么东西,桌椅杯盘哐啷啷地乱响。她听到风竹冷在旁边不耐烦地斥骂:“滚开,人笨事难成……滚出去端热水进来。”
洛小丁睁开眼来,朝那声音的方向看去,眼前雾蒙蒙一片,只是看不清楚。她费了好大劲才看清风竹冷的脸,他也正低头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难辨。
风竹冷坐在榻前,手里拿了一块帕子,原本是想帮洛小丁擦脸上血渍的,一见她睁开双眼,手便顿了一顿。她方才吐了好多血,淋淋漓漓流得到处都是,可见是气到了极致,若不然也不会晕厥过去。
洛小丁直直瞪着他,蛾眉秀目间凝结一抹怅惘之色,如蒙着层淡淡雾气,随后荫翳渐渐散开。她的双眸中有火烧起来,那熊熊燃烧着的,分明是刻骨的恨意。她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看得风竹冷一阵心慌,他不由自主便转开了眼。心头却是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东西。以往他多少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半毫地亲密之色,他甚至可以确定,她那时多少是对他存有一些好感的,然而此时此刻。她眼中除了恨,什么都没有。
风竹冷轻叹一声:“你就这么恨我”
洛小丁抬了抬头,想要挣扎起身,到底体虚气浮,身子抬了一半,便又倒了下去。她闭了闭眼,复又睁眼盯着他,咬牙道:“你要毁了浮云城,你要……毁了我师”
这让她如何能够不恨?
风竹冷默然无语。一个小丫头端了盆热水进来,绞了个热帕子过来,他接过来拿着微倾了身子。试图帮洛小丁擦去脸上血污。
洛小丁眼见他伸手过来,心里厌恶。不由自主便撇过了脸。随后却又觉失悔,暗道:“只要我表现的温顺一些。伏贴一些,他对我便会少一些防范之心,趁他不备时将他制住,便可以拿做人质去救师父。”这样想着,便又慢慢转过脸来。
风竹冷见她如此,面上微有释然之色,捏住帕子去拭她嘴角地血渍。洛小丁眼盯着他,双拳不由自主便握得紧了,她极力压制着心头的紧张,只待他再靠近些便动手擒住他。
正是紧要关头,忽听外厅有脚步声响,随即便听见王妃说话地声音,风竹冷一听外面有人过来,便将手中帕子交给旁边伺候的小丫头,起身往外迎去。洛小丁不禁失望起来,只悔先前错失良机,正在懊恼之际,忽见头顶有黑影盖过,她心里一惊,定睛看时,却是凌白。
凌白半侧着身子立于榻前,面上神色凝重无比,并没有跟她说什么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遂又转头望向门口。洛小丁心想,原来方才说话的人是他,怪不得听着耳熟,其实也不足为怪,他应该是跟着风竹冷的,若不靠风竹冷庇佑,只怕早被江蓠杀了。
洛小丁强撑着坐起身来,四下看时,却见还有两名黑衣男子垂手立于墙边,虽是不声不响,可那气势,却分明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她心知今日已极难脱身,不觉便有些心灰意懒。
门口棉帘已被高高打起,抬眼看时,便见王妃在绮玉地搀扶下姗姗走入。她心里不觉冷笑,看来这事情竟是王妃早同风竹冷商量好了的,为了将自己从云阳王府带出来,他们竟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正思虑间,却听一阵咯咯的骨节声响,洛小丁一愣,转目看向凌白时,却见他也正盯着王妃,目中光芒森冷阴寒,竟好似跟她有深仇大恨一般,她不觉微微纳罕,心头不免更存了几分小心。
风竹冷走过去给王妃见礼,一边道:“姑姑怎么过来了?”
王妃看看他,又往屋里上瞄了一转,瞥见榻前站着的凌白,不由得微微一愣,她没见过凌白,眼见这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心里不觉便有些奇怪,虽是疑惑,一时间却也顾不上问,只沉声道:“你的事还没说完?白弘景来了……你要不要躲一躲?”
风竹冷怔了一怔,皱眉道:“来得可真快。”转而便笑,攀着王妃的膀子道,“劳烦姑姑帮我应付则个,好歹找个借口将他打发回去。”
王妃又看一眼洛小丁,眸中大有烦恼之色,将风竹冷拉到一边小声道:“小九,这人要么你带走,要么杀了,只不能再带回王府去……”
风竹冷笑道:“我若带走,姑父那里可如何交代?”
王妃道:“有什么交代不交代的,只说人自己走失了便罢,他还能拿我怎样?”话说到这里,目光又落在了凌白身上,也不知为何,这少年总盯着她瞧,看得她浑身都不自在。
她心头颇有几分不悦,垮下脸问道:“小九,这人是你的手下?”
风竹冷这才想起凌白来,忙道:“他是千尺门门主左守成的弟子,如今在我手下当差。”一边说一边唤凌白过来给王妃请安。
凌白应声,宽大地衣袖在榻边轻轻一拂,随后大踏步上前,直到王妃近前,拱手躬身施个大大的礼下去,道:“凌白见过王妃。”
一语甫落,王妃已乍然变色,惊道:“你叫凌……凌白……”
风竹冷也略觉诧异,奇道:“你不是叫江秋白么?”
凌白冷笑,却并不答话,袖中忽有寒光一泻而出,迅雷不及掩耳般直刺王妃肋下。风竹冷大惊,但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只挥手一掌向凌白肩上猛拍而下。
谁知凌白却根本不予避让,被风竹冷一掌击中地瞬间,手中利剑“噗”一声便刺入了王妃腹中,下手狠而快,完全不留余地。
王妃并没有武功,眼见雪亮利剑刺来,已是心胆俱裂,手足酸软,哪里还知闪避,眼睁睁看那剑尖透腹而入。她只觉腹中一阵剧痛,耳边却是凌白无比痛恨的咒骂之声:“恶妇,这一剑是替我爹娘还给你地。”
第二卷103.摧心
变起腋肘之下,快得令人完全无法反应。
洛小丁眼见凌白一剑刺入王妃腹中,跟着还狠狠将剑拧了两转,分明是要王妃非死不可,显见是恨到了极致。她愕然看着凌白,脑中转过数个念头,凌白是来杀王妃的,他跟着风竹冷就是要找机会杀掉王妃……原来他出卖自己是为了取得风竹冷的信任,如此才好接近王妃,以图报仇雪恨?
她一霎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得通透,这才领会到方才凌白临去时看她那一眼的深意。正想着,忽听床头边咚地一声响,掉头一看,却是方才端水进来的小丫头晕倒了,待要弯腰去扶她时,却听耳旁风声飒响,洛小丁一惊,转目看时,却见原本靠墙而立的那两黑衣人已如急电般朝凌白扑去。
洛小丁心知此刻情势危急无比,凌白性命只怕危在旦夕,情急下哪里还顾得上那小丫头,高声叫道:“凌白,小心背后。”
凌白听闻洛小丁呼喊,眉头微敛,却仍是十分冷静沉着,并不见半分慌乱,反手将剑从王妃腹中拔了出来,鲜血随着拔出的剑尖直涌出来,流得满地都是,他却丝毫不为所动。
洛小丁从榻上跳起,这时她手上并无兵器,急切间看到榻几上摆着的一套茶具,当下抓起桌上东西尽数往那两黑衣人身上掷去,只听砰砰声响,茶碗茶壶等物连珠也似朝那两黑衣人砸落。
那两黑衣人只顾着凌白那边,不妨洛小丁这里会突然动手,只得分神来应付忽如其来的暗器。房内此刻已乱成一团,风竹冷显然也失了方寸,抱住浑身是血的王妃连声叫道:“姑姑……姑姑……”
混乱之中。凌白一个斛斗侧翻而出,却并未逃出门去,退身落于榻前。低声道:“快走。”一把拉住洛小丁往后窗处疾纵而出。
洛小丁怔了一怔,尚不及答他。已被他拽着飞掠了出去。电光石火间只听得风竹冷在身后厉声大喝:“两个都拿下,一个都不准放过。”随即便听“喀”地一声大响,却是凌白砍破了后窗。事已至此,她再顾不上许多,只得从窗间一跃而出。
脚还未落到实处。便见前面墙头上忽然冒出一排黑影,紧接着便听“嗤嗤”一阵利器破空之声,洛小丁心头大惊,心知必是到了风竹冷布的箭阵之中,危急之中,只得拉住凌白往地上一扑,人方扑倒,箭矢便已如雨而下,堪堪从二人背上一掠而过。
凌白腾出一只手。取了一颗流星霹雳弹扔过去,只听“轰隆隆”一阵大响,一霎时地动山摇。浓烟弥漫,雪雾碎石在空中乱飞。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地晃得厉害,竟连站都站不稳了。后墙已被炸了个大大的口子出来,方才那排黑影也再看不到一个。
凌白二话不说,拉着洛小丁从裂口出飞身而出,眼见便要逃出之时,忽觉脑后生风,竟是凌厉无匹,他心里咯噔一声,听得掌风劲急,便知是崆峒派地高手叶宗茂赶到了,此人是风竹冷的贴身侍卫,武功高强,一套摧心掌法早已入化境,若被击中,必是九死一伤,可这关头又哪容他多想,只怕洛小丁会被伤到,当下抬手在洛小丁腰间狠狠一推。
与此同时,身后掌风袭到,他已再无机会闪避,只听“嘭”一声响,背上立时一阵剧痛,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那一推力气极大,洛小丁身子轻灵,一下子便被他推得直飞出去。北风呼啸声中,只听身后一阵打斗之声,激烈无比。洛小丁不由得顿住脚步,心知凌白必被人缠住,正要返身回去帮忙,却听凌白大声道:“你快走,别管我。”
声音虽大,却滞涩嘶哑,分明有焦躁不耐之意,显见正疲于应对。
洛小丁哪里还能放得下心,飞身便往回赶,没走出几步,却见凌白踉踉跄跄迎了过来。
没有月亮,只有些零落的星光,洛小丁看不大清凌白脸上容色,只从他蹒跚地步履中猜出他可能是受了伤,忙赶上前扶住他问:“你受伤了?”
凌白拿袖子擦擦嘴角,摇头道:“没有,白叔叔来了,替咱们把人挡住了,我们……我们快走。”一边说一边已掠过洛小丁继续往前飞奔。
洛小丁听闻白弘景赶到,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眼见凌白身手敏捷,健步如飞,竟果然不像是受伤的样子,方略略放了心。两人又往前跑了一阵,凌白地速度渐渐变慢了下来,气息也开始不稳,虽在一力掩饰,却还是被洛小丁觉察了出来。
“快告诉我,伤在哪里?”洛小丁将他扶住,上下打量他,却并不见他身上有血痕伤口,越发担忧起来。
凌白只是不答,微笑着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再撑不住,身子一晃,一跤坐倒在雪地里,咳嗽不止,扬手对洛小丁道:“我不行了……你一个人走吧,别管我了。”
洛小丁大急,又怕追兵赶到,忙伸手拽他起来,道:“你快起来,我背你走。”
凌白坐着不动,一边咳个不停,口鼻中往外冒出血来,他也不在意,伸手一抹,笑道:“我杀了那恶妇……总算替爹娘报了大仇,便是死也安心了。”
洛小丁眼见他嗽的厉害,每咳一阵便有大口鲜血涌出,淋漓不止,伸手在他脉上一搭,只觉脉息翻滚不休,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心下骇异,竟连声音都抖了起来,问道:“你伤了内腑……什么人这么厉害?竟……竟……”竟震碎了他的五腑六脏,她再说不出来,只觉悲恸无比,眼望住凌白,不知不觉中眼圈已经变红凌白惨然一笑,道:“是摧心掌……”话说到这里,眼前一黑,人已晕了过去。
洛小丁叫了他两声,见他不醒,忍着泪将他扶起,缚在背上继续往前又走,
她毕竟是女子,虽有武功,力气却仍是有限,走了一程,便再走不动,勉强支撑着到了一带山地,找了一个背风处将凌白放下,伸手掐他人中,掐了几下,凌白却还是不醒。她只得凝气于丹田,往凌白体内输注内力,过了半晌,凌白方醒了过来,却只是挣扎,道:“小丁……别白费力气了,没用的……我……”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一股股腥红的血从他口里涌出来,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洛小丁扶着他的背,流泪道:“你别说话了……不要说了。凌白好一阵子才止住了咳嗽,靠住洛小丁肩头歇了一阵,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来,低低道:“你小时候很可爱……一睁开眼就会对着我笑呢。”
第二卷104.永别
天空忽有雪花飘落,凌白睁眼上看,已开始散乱的眼神微泛起一丝暖意,他轻轻道:“你生下来时,也在下雪,娘说,就给你取名叫凌雪吧。可是爹却不许,他说你不是凌家的人,不能姓凌……所以娘就不敢再提。”
他的声音很微弱,洛小丁握着他的手腕,只觉脉息弱不可及,竟是油尽灯枯的征兆,她心里难过之极,想要说句什么安慰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噙着泪怔怔地看着他。
凌白又道:“爹不喜欢你……也不让我喜欢你,可娘说,我们是兄妹,要我好好待你,小丁,你知道么?你是我妹妹……咳咳……”他说得激动起来,内息不稳,竟又咳出一滩血来,洛小丁这下看得清楚,那血中分明夹杂有破碎的血肉,显然是被震碎了的内腑。
洛小丁只觉心头抽紧,这时候已不知该怎么办,情急间想起荷包里还有颗白弘景给她的雪参丸,忙取出来塞进凌白口中,哽咽道:“你别说话,我已经知道……你是我哥哥。”
“小丁,没用的……”他闭了闭眼,喘了口气接着又道,“虽然你是那个人的女儿,可我们毕竟是一母所出,始终都是兄妹……娘临终前握住我的手不肯放,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总算给我找到了……”
“总算了结了她老人家的遗愿……”凌白反手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小丁,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留在……云阳王府。那对夫妻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洛小丁只是点头,一边静静听他继续言说。
凌白断断续续地道:“当年爹为他们出生入死,可他们……他们竟然算计他。谷玉澜那老贼早对娘居心不良,就找借口将爹调去边关整整一年。趁着爹不在家,便……便……”他紧紧握住双拳,额上青筋嘣嘣直跳,显是愤恨到了极点,洛小丁只怕他会动了真气。反而加重伤势,想要劝止他不要再说下去,心里到底还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一时间左右为难,眼望他默然无语。
“那时候我还小,还不懂……有时候看到娘一个人默默坐着流泪,还以为她是因为想念爹才会如此,后来,娘便有了你……”
他微微偏过脸去。阖目轻轻叹息:“再后来,爹回来了……家里闹得厉害,没多久爹便带着我们逃出云阳。我们逃到潞州时,娘生下了你……你那时还在襁褓里。粉嘟嘟的……可爱极了……只可惜。我们兄妹二人只在一起三天便分开了,那恶妇派了许多人来追杀我们一家。爹爹为了拖延时间,保住我和娘,只好将你抱出去同他们交涉,谁知爹这一去,便是生死两隔,从此再不相见。”
凌白一气说完这许多话,已是气喘不已,却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我同娘坐着马车一路狂逃,因怕被他们抓住,我们便下了马车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却将那辆马车赶下了悬崖,这才侥幸逃过一劫,可是娘却生了病,怎么都治不好,不久便也去了……我孤零零一个人,若不是遇上义父,只怕也早死了。”
洛小丁抱住他泣不成声:“别再说了,我们去找大夫,治好了病再说成不成?”一边说一边就要扶他起来。凌白摇头道:“傻丫头,治不好了……小丁,我求你一件事……”
洛小丁哭道:“你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凌白挣扎着坐正身子,道:“我先前给你地那个东西在哪里?”
洛小丁一手扶着他,一手在怀里翻找,竟摸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绣囊来,急道:“在这里……”那是凌白刺杀王妃前丢给她的,她那时只觉奇怪,并没揣摸出他地意图,后来方明白过来,凌白当时一定是抱了必死之心,所以才会将这个交给她,这里面只怕事有什么重要的物事。
凌白伸手过去,紧紧握住洛小丁捧着绣囊地那只手道:“帮我把这只绣囊还给柔儿……告诉她,我对不起她,让她忘了我吧。”他眼中有泪缓缓滚落,“我这一生对不起三个人,一个是爹,一个是义父,再有一个便是柔儿……我一直利用她,便是娶了她……也不能好好待她,枉负她一片真心……”
他苦苦一笑,颇有些自嘲的意味:“本想报仇之后,便安心跟她过日子,看来……是没这个机会了。”
“我答应你。”洛小丁含泪郑重点头:“哥哥,你会好起来的,你同嫂嫂一定会白头偕老……一定会的……”虽是强忍悲痛,一力安慰,但一想到凌白伤重难愈,只怕命在旦夕,这话分明是在自欺欺人,便由不住大恸,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往下滴落。
凌白微微一笑,转瞬神色便黯然下去,声音渐次低弱:“小丁,我骗了你……你不会怪我吧?”
洛小丁只觉心如刀割,他们是一母所生,是再亲不过地亲人,便是他骗她,也是心有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她又怎能怪他?上天也太过残忍,一直让他们兄妹分离,总算有了相认之日,却又要夺走他的生命。凌白的身子越来越沉,洛小丁紧抱住他,不由得痛哭出声:“哥哥,哥哥,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凌白抓住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眼神一点点涣散开去,喃喃道:“告诉柔儿……若有来生……凌白必会结草衔环来……报……”两行热泪自他眼窝里滚出来,雪花飘飘悠悠落在他脸上,和着泪一起滴落在他与洛小丁交握在一起的手背上。
洛小丁眼见他闭上眼睛,再也不动,心头顿时凉了下去,抱着他连连摇晃呼喊,他却毫无反应。
“不……不……你不能死,凌白,哥哥……你不能死。”洛小丁嘶着嗓子唤他,只觉五腑六脏俱被绞碎,竟是痛不可挡,放声恸哭起来。哭了一阵,却又把凌白扶起来,盘膝调息,往他身体里输注内力,妄图将他救醒过来。
如此良久,她已经力竭,凌白却仍是不醒,身体也慢慢冷下去,已经没有心跳。她却总觉凌白还活着,恍惚中似乎又看见凌白抖落一身雪粒从雪堆里走出来,轻笑着朝她走来。
第二卷105.设计
然而凌白到底还是死了,洛小丁心里已是再明白不过,虽是悲痛欲绝,却也知眼下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流着泪拼着一股子劲将凌白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向着君义山万安寺的方向走去,在她心头仍存着些渺茫的希望,总盼着凌白这只是一时昏迷,只要找一个世外高人,便能令他起死回生。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往前走,双臂虽是酸麻,却也顾不上,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她只觉双腿发颤,脚下一个踉跄,已摔了下去。凌白从她怀里滚落在地,仰天躺着,一动也不见动。
洛小丁爬起来,弯下腰又去抱他,却怎样都抱不动,她先前为凌白输气,已是力竭,强撑着又将凌白抱了这么远,早已筋疲力尽,连拖带拽地往前面挪了几尺来地,便再拖不动,禁不住伏地大哭。
正哭得伤心,忽然有人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两下,随后便听那人在轻声叹息,掉头看时,却是白弘景来了。洛小丁眼望住他,心头五味陈杂,一时也辨不清是喜是悲,只扑簌簌往下流泪,哽咽道:“白……白叔叔……凌白他……他……”
白弘景眼望此情此景,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伸手在凌白脉上一搭,心知已无回天之力,眼中也滚下泪来,却并不多说什么,俯身将凌白抱起,对洛小丁道:“姑娘,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
那一带白弘景极熟,没走多远,便给他找到一个村落。村子西首的大宅院似乎是白弘景的私置的田产,当下命人连夜准备棺淳。以备下葬之用。见洛小丁死守着凌白尸身不肯离去,白弘景不由得叹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低声劝道:“人死不能复生,姑娘不要太难过……眼下还需为你自己地将来打算一下才是……你还是回王府去吧?”
洛小丁跪在凌白灵前不动。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只是垂泪不语。
白弘景见她如此,便知她是不会回去了,由不住叹气。道:“其实王爷还是很惦念你的,若不然,也不会冒着被九王爷弹劾的危险,将你接回王府。”
洛小丁抬眼看了看他,并没答话,脸上虽是木木地,眼底间却隐隐有些不以为然。
白弘景道:“你母亲若在世,一定不想看到你们父女如此……”
洛小丁愣了一愣,眸中略有厌恶之色。咬唇道:”谁跟谁是父女?若不是他逼迫我母亲……又怎么会……有我?我母亲……恨他都来不及,又岂会要我与他和睦相处?”
白弘景不觉呆住,迟疑片刻。方缓缓道:“你母亲其实是王妃当年嫁过来时带的陪嫁侍女,为人大方得体。又生得姿容秀丽。故而甚得王妃王爷地喜爱,那时阿白的父亲同我都在王爷手下做事。难免见到过几次,便对你母亲留了意,恰好那一年他立了战功,王爷许他自选封赏,他便同王爷提到了你母亲,王爷不好食言,于是便答应下来,由王妃做主将你母亲嫁给了凌绍祖。”
“原本这是美事一桩,你母亲嫁过去后,不多久便替凌绍祖生了个大胖小子,就是阿白,一家人和和美美,倒也着实令人羡慕。谁知后面竟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白弘景由不住扼腕叹息:“过了几年,边关又有战乱,王爷便将阿白的父亲派去平乱,一年后他回来,忽有一日找我喝酒,我见他面色难看,便问他是何因由?他始终不肯说,后来许是喝醉了,才同我说,你母亲有了身孕。”
洛小丁不发一言地看着他,静待他往下说,心里却想:“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白叔叔不肯细说?只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草草带过。”
白弘景接着道:“他那时才回来不过几天,我觉得蹊跷,正要问他怎么回事,谁知他竟仰天痛哭道:不是我地种,是王爷的种……他拉住我的手一直问我怎么办?可我听到这样大的事情也已懵了,又如何给他出谋划策?后来他说,要去买药,让你母亲堕下那个孩子……我听了后怕不已,那到底是王爷的骨肉,王爷本就子嗣稀薄,好不容易得一个孩子,又怎能有什么闪失?我思来想去,终究没忍得住,跑去将这件事告诉了王爷。”
洛小丁听得心头卟卟直跳,脱口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王爷将凌绍祖叫去,二人背了人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凌绍祖便再没跟我提过此事,后来他一见我便冷脸相对,显而易见是对我存了防备之心,我也便不好再劝他什么……”
洛小丁沉吟道:“既是如此,为何后来王爷又会派人追杀母亲他们呢?”
白弘景摇头道:“那不是王爷的意思,王爷本打算等你出世便将你接到王府……至于凌绍祖一家,他还是会好好相待。谁知王妃却不答应,孩子她要,凌绍祖一家她却不肯放过,只等你一出生,便让人杀了他们一家灭口。凌绍祖不知从哪里得来了这消息,当下不等孩子出生便举家潜逃,王妃得知消息,哪里肯罢休?便派左金鹏带人前去堵截,追到洛家村附近的冰河之上时,凌绍祖抱着你来同我们谈条件,可左金鹏还是将他杀了……所以阿白才会连带恨上左家,这些年他一直潜伏在左家,便是想毁掉千尺门。”
洛小丁至此方才完全解悟过来,心头越发觉得悲伤,为母亲,更多的却是为凌白,他一生活在仇恨当中,便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不敢真心相对,又能比她快乐多少?
白弘景叹道:“再后来,我才知这一切都是王妃设计好地,她知道王爷对你母亲有心,所以有意让凌绍祖向王爷讨要你母亲,事先却撺掇着王爷让凌绍祖自选封赏,等临到事头上,王爷才知中了她的圈套,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且王爷对小儿女情事一向又不大在意,心里虽不喜欢,却还是答应了下来。其后王妃一直未有所出,又不准王爷纳侧妃,两人便生了嫌隙,王妃那时也知自己生不出孩子来,便动了你母亲的心思,她在王爷地茶水里下了药,又找了个借口将你母亲叫进王府……”
他面上黯然一片,喃喃道:“若非如此,王爷又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他一向对下属关爱有加,又怎会做出令下属心寒之事?”
第二卷106.巨变
连夜葬了凌白,洛小丁辞别白弘景,乔装改扮成一个二三十岁的秀才,方动身赶往浮云城。一路之上,总能听到这样或那样的传言,其中大多是关于浮云城的,似乎是浮云城出了什么大事,连上三堂都因此而大动。
洛小丁听得心惊不已,着急之下,只恨不能凭空生出一双翅膀即刻飞至栖凤山,飞进浮云城。云阳王妃被刺一事外间并没有多少消息,想来王室显贵将面子看得极紧要,虽在各处通缉凌白,却始终未透露事情的原委,只是凌白已逝,那些通缉令便成一纸空文。洛小丁临走时听闻白弘景说起过王妃的伤势,当时伤情极重,多半是不能活了。还好王妃被刺之时风竹冷在场,而行刺那人偏又是他带进去的,一时难以推委责任,若不然朝廷那边便会借机向谷玉澜兴师问罪。
洛小丁闻言,心头百般滋味交错纷杂,谷玉澜到底是她的父亲,血脉相通,她又怎能置之不顾?白弘景未再规劝她留下,只要她多体谅谷玉澜几分。她矛盾不已,寻思良久,掂量一番轻重,还是决定先回浮云城看看。
离浮云城越近,不好的传言便越是多,到栖凤山下时更是听到师父被囚禁的消息。洛小丁虽是心急火燎,值此时却也不敢任意妄为。
城中似乎已经戒严,东西二门俱已关闭,只留了北门供人出入,门楼下守备森严,来往出入者都要被人严密盘查,洛小丁远远瞧见。这才相信城中必有巨变,一时不得进城,只好又返回山下思索对策。恰好遇上一支给城中送菜蔬米粮的队伍,她便上前与那支队伍的头领攀谈。问他们可是要去浮云城?
那头领见她样貌虽是一般,但说话斯文,穿着打扮干净利落,便也没生戒心,点头应道:“我们是去浮云城……先生也要去么?”
洛小丁模棱两可应了一声。那头领便又道:“看先生模样似乎是从外地来的,不知去浮云城做什么?”哦,我有位亲戚住在城里,方巧从此经过,故而前去探访。”
那头领叹口气道:“先生不知道吧?最近城里出了桩大事……进城出城可都不大容易。”
洛小丁心里虽早有准备,却还是由不住格登一下,忙问道:“城里出了什么事?”
那头领望望四处,凑近她低声道:“听说是几个城主争权,差点火拼起来。据说原来那位李城主已被囚在玄天阁,剩下的两位城主各守一方势力,互不相让。如今城里面可乱着呢。”
洛小丁闻言脸色顿时煞白,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眼见那头领眼中露出疑惑之色。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忙道:“那……那我要去看亲戚。可怎么是好?”
那头领想了一想,道:“先生若是真想进城,便跟着我们一起去吧,我们每月要给城里送两次菜蔬,有进城地专用腰牌,多个把人他们也不会知道。”
洛小丁忙拱手谢道:“如此便多谢大哥了。”
说着话,已至城门下,洛小丁夹在队伍当中往内而去,竟果然没有守兵来问,当下随那支队伍混进了城中。
与那队人马告别后,她径往取松院方向而去,她不敢离得太近,只做路人般模样往院门口扫了一眼,一望之下,心头已是冰凉一片,却见大门上挂着一把黄铜大锁,门外一个人也不见,萧索而冷清。
洛小丁先前还抱了一丝侥幸心理,以为事情并没有外面传言所说的那么糟糕,可眼见为实,这样的景象不是出了大事又是什么?看来外面地传言多半是真事,师父他被囚禁了!她只觉天地俱都塌了下来,眼前蒙蒙的一片,强撑着一路疾走,直到一个僻静地巷子里才扶住墙壁站住缓了口气。
她凝神想了片刻,总算理顺纷乱的思绪,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慢慢走出巷子,往大师兄住的逐云阁而去,还未走至门口便见七八个守卫立在门前,洛小丁心头苦笑:“看来……大师兄也被看管起来了。”她目不斜视地从逐云阁外走过去,到了另外一条街道上,寻了家客栈住下,好不容易捱到天黑时候,这才出门去找尚悲云。
天气极冷,外面刮着风,迎面袭来,竟如冰刀割面一般。外面路上已没有人烟,只有巡夜的护城卫打着灯笼四处查看,洛小丁一路躲过他们,溜到逐云阁后门处翻墙潜入其内,左转右转,蹑足往大师兄同霍元宵住的主院而去。
厢房内还亮着灯,窗纸上若隐若现地印着一个女子地身影,肚子高高隆起,显然是霍元宵无疑。
洛小丁望着那身影发了一阵呆,见四下无人,方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倚在墙边进退两难,大师兄在里面吗?她需要找大师兄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他已经知道她是女子,忽然间看到她会不会大惊失色,弄得满城尽知?若如此,她同师父便是死路一条,再无回转的余地。
她轻轻摇头,还是另想办法,可这时候她能去找谁?她的身份已被人怀疑,师父又被囚禁,别的人比大师兄更为不妥。正迟疑间,便听里面传出霍元宵的声音:“乖……来吃饭了。”
洛小丁在外面听得一怔,心道:元宵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哄孩子吃饭?她肚子还大着,哪里来的孩子?”
正奇怪间,便听霍元宵又道:“听话……张嘴,再吃一口……对,就这样,云哥真能干……”
洛小丁先听得一头雾水,只道大师兄家中来了客,霍元宵是在哄客人家的孩子吃饭,听到最后一句时,整个人立时僵住,脑中嗡嗡直叫,再耐不住,翻身跳上屋脊,小心翼翼掀开屋顶上的瓦,低头往内看去。
屋内果然只有两个人,尚悲云端坐在椅上一动不动,活像是泥胎木雕一般,因隔得远,看不大清他脸上神情,只隐隐感觉到他似乎是哪里不对头。霍元宵坐在他对面地椅子上,端了碗饭正一口口往他嘴里喂,喂一口他便吃一口,竟像是傻了一般。
洛小丁心头立时大震,大师兄这是怎么了,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觉头顶一个个响雷炸开,炸得她头皮阵阵发麻。
第二卷107.搜捕
霍元宵一边给尚悲云喂饭,一边跟他说话,语声轻柔,仿佛是母亲在哄孩子一般,听得洛小丁心酸不已。过了一阵,霍元宵总算将手里那碗饭喂完,拿了手中绢子给他擦了脸,起身端起桌上托盘出去了。
洛小丁在屋顶上看她蹒跚着步子慢慢走远,料定她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便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推门走了进去。尚悲云仍然端坐着,身下是一架木制的轮椅,一脸茫然之色,一双眼散乱无神,只呆呆地望着地上,看着竟有几分傻气。
“大师兄……大师兄……”洛小丁走过去,在他面前缓缓蹲下,拉住他的手轻轻摇动。
尚悲云微微抬起眼来,直愣愣望住她,眼中却是空茫的一片,好像从来就不认识她一般。
洛小丁心头顿时一寒,巨大的失望彻头彻尾朝她袭来,令她痛苦不已,却仍不甘地叫道:“我是小丁啊!大师兄……你不认识我了?”
尚悲云木然望着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原本清澈明净的双眸中如今变得呆滞,内中既无喜也无悲,一丝情绪的变化都没有,他如今就好像是一个傀儡,只有躯壳,却没有灵魂。
洛小丁只觉悲哀无比,眼望着他良久都说不出话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大师兄到底怎么了?她忽然想起那日风竹冷所说的那一番话,他究竟对大师兄做了什么,会让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副模样?是下了毒,还是用了什么巫术?凌白已经被他害死了,他还不肯干休。还要害死大师兄跟师父,洛小丁只觉好恨,恨他心狠手辣。恨他卑鄙无耻,恨他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廊上传来脚步声响。想来是元宵姐姐又回来了,洛小丁慌忙站起身来,听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心知已不能从房门口出去,于是便推开后窗跳了出去。回手又将窗户轻轻关好,才躲到一边,霍元宵已经走了进来,洛小丁在外听到里面一阵撩水声,心知是霍元宵正在帮尚悲云梳洗,不禁一阵难过,元宵姐姐如今自己已很不方便,还要悉心照顾大师兄,实在是个贤惠淑良的好妻子。
只听霍元宵在里面轻声叹气:“云哥。我们的孩子就快出生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我若生下孩儿,便不能亲手照顾你了……虽有底下人服侍。可我又怎能放心?”她地语声微有些哽咽,含着凄楚之意。“你忍心让孩子看你这样?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醒过来?”
洛小丁听得她低低饮泣之声,眼中不由自主便是一红。她再受不住,拿袖子拭去眼角泪珠,蹑足悄然离开,照原路退回去,翻墙出去。才落在墙边,便听不远处有人喊道:“什么人?”
她心里咚地一声,朝声音来处一看,却见巷子拐角处,正有一队人朝这边奔来。洛小丁暗自失悔不已,只怪自己不够小心,当下便朝相反的方向飞掠出去。
身后锣声急响,抓那贼匪奸细之声不绝于耳,洛小丁一气往前掠出三丈开外,对面巷子里竟又冲出一队护城卫来,她被两下里堵截,急切间往左右一看,却只瞧见左面有一条长长的巷子,忙辄身朝巷子里奔逃而去。
她速度极快,不多时便已将那追赶地护城卫远远甩在了后面,却不敢有稍许大意,仍不停歇地往前又跑一阵,不多时便已到巷子尽头,这才发觉自己是到了一条死巷之中,后面的吆喝声隐隐在耳,只怕不多时便会追到,她一时来不及多想,脚尖一点,身形飞掠而起,竟从高墙上一纵而过。
等到了高墙那边,才知是一户人家地后院,院中黑乎乎矗着一座堂楼,她从墙根底下走出去,正在辨识方向,冷不防抬头一瞧,却瞧见楼檐下两楹间,悬着一块黑漆匾额,因那字的颜色跟底色相近,便不大认得出上面写的是什么,只隐隐看出那最后一个字是“居”字。
洛小丁回转身又往来路看了一看,心里不觉便是一跳,这里竟似乎是二师兄阙金寒的住所,闲鹤居?愣神的一瞬,耳旁忽有风声乍响,她下意识便是一躲,回头看时,却见一条黑影从楼上疾扑下来。
那黑影一瞬即到面前,手腕抖动间已有一匹银练朝洛小丁迎头劈下,剑气森寒,竟是阙金寒常用地那把锁寒剑,再看身形,分明便是阙金寒无疑。她心里叫苦不迭,眼见那剑刺到,只往后一闪避开,一边却在寻找空档,以图脱身。两人一来二去已过了十来招,墙外隐约可听到有人高声说话,洛小丁心急如焚,只想立刻走人,一时却又甩不开阙金寒,二人又斗了几招,阙金寒忽然“咦”地一声,撤剑后退,站于三步之外,沉声问道:“是你?”
洛小丁耳听得外面吵得厉害,哪里还有心思答他的话,正要离开,却听阙金寒道:“你跑得出去么?眼下我这地方只怕已被包围,你出去便是自寻死路。”
洛小丁一怔,心里疑惑不定,正踌躇间,阙金寒已不耐烦起来,走近她身边咬牙切齿道:“这个时候你回来做什么?还嫌事情不够多……”
正说着,外面已有人闹着要闯进来,阙金寒朝外面看了一眼,再顾不上骂她,上前一把拽住她手臂便往堂楼内拖,洛小丁再无他法,只得跟着走进去。
屋内黑乎乎一片,阙金寒摸着黑一直将她拉到楼上卧房之内,撩开床帏,将她推了进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过一床锦被便盖在了她身上,洛小丁目瞪口呆看着他,想及二人以前龃龉,一时竟有些转不过神来。
过不多时便听楼下门响,一个下人跑上楼来禀报道:“二公子,段阁主带人闯进来了。”
阙金寒在屋里道:“来干什么?老子正睡觉呢,叫他滚。”
那家人听闻此话,一时进退不得,又道:“说是咱们闲鹤居进了可疑的人,怕对二公子不利,要来搜一搜。”话才说完,便又听得楼梯上咚咚声响,显然是有人已闯了上来。
家人急声阻止道:“我家二公子还没起来,段阁主暂且在楼下等上一等。”
那群人却不听劝阻,其中一人高声道:“我跟二公子是什么交情,没起来怕什么?又不是大姑娘,还要妆扮一番才能见人……”
竟是段自华的声音,洛小丁一惊,便要爬起身来,一边道:“我从后窗翻出去,免得连累你。”
阙金寒一把将她又摁下去,将被子兜头盖在她脸上,不耐地道:“你给我老实呆着。”
洛小丁只得好好躺着不动,一边伸手将脸上被子拉下来,黑暗中只听一阵悉悉索索脱衣服的声音,定睛看时却是阙金寒正在解开外袍,她脸上不觉便是一红,略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眼。
阙金寒漫不经心地瞟她一眼,继续解他的衣服,等外袍敞开,便脱下来披在身上,一边又继续将里衫解了开来,裸出半边胸膛,顺手将床帏放下来,吊儿郎当地走出内室。
段自华已然破门进来,一进来便大喊道:“老二,你在里面做什么呢?这屋子里怎么黑咕隆咚的,快点灯点灯。”
家人只得听命将灯点起,阙金寒从里面走出来骂道:“段自华,你真他娘的有种……半夜三更也敢闯到我房里来。”
段自华这时再是胆大,却也不敢往他卧房里冲,眼见他敞着怀,睡眼惺忪的一副模样,忙陪笑道:“方才在外面瞧见有可疑之人跑进你这院子来了,怕那人对二公子不利,所以才赶过来看看你。”
阙金寒冷哼一声道:“搜人便说是搜人,何必要打别地幌子?……你小子是打算连老子的被窝都要搜一搜吗?”
第二卷108.割耳
段自华笑道:“我哪里敢搜你的被窝?只是这些日子来巡夜总是有事,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倒真想借二公子的床好好睡上一觉。”
阙金寒靠着桌边懒洋洋坐下,慢条斯理道:“你要睡也可以,只不过老子这些年习惯了一个人睡,便是要多一个人,也只能是女人,你若真想睡上去,最好先自宫变成个女人……”说着话转头望向段自华,眸光在他身上上下游移,唇角滑掠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纹来,“只可惜,你便是自宫,也只能变成个太监……哈哈哈哈……”
他拍着桌子放声大笑,笑得段自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好发作,原本想李玄矶被囚,如今的二公子再不复昔日的风光,怎么都要在气势上压他一头,却没想竟被他如此打趣。阙金寒这番话一说,段自华仅有的一点底气也被打没了,又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讪笑道:“二公子说笑了……”
阙金寒半眯着眼瞅他一会,脸色微冷,一字一句道:“谁说我是说笑?你不信可以试试,真惹恼了我,凭他是谁,只别怪我翻脸无情。”
段自华见他拉下脸来,明显有不悦之色,哪里还敢造次?他与阙金寒平素混得颇熟,知道此人性子急躁,一旦不称心意,翻脸必定比翻书还快,忙堆着笑脸给他作揖道:“二公子别生气,这次是兄弟的不是,自华给你赔礼了。”
阙金寒哼了一声,瞟他一眼道:“算了算了,我也知道你是好心,大家都是兄弟。便不同你计较这些事了。”
段自华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也是一时心急,担心你会被贼匪所伤……才会闯进来。”
阙金寒似笑非笑地点头:“难得你这番好心,果然够义气。”一边已站起身来。伸手在段自华肩膀上拍了一拍,道,“改日请你吃酒……今儿天太晚了,我这瞌睡还没过去,你们慢慢搜。我就不陪着你们折腾了。”
这话分明是有逐客的意思,段自华没搜着人,哪里肯罢休?眼见阙金寒伸个懒腰,一路打着呵欠往里面卧房走,忙道:“方才我的兄弟听见你院子里有打斗声,不知二公子可有听到?”
阙金寒驻足,不耐烦地掉转身来,问道:“谁听到的?”
段自华带来地几个手下都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往内看,听闻阙金寒如此相问。便有一个胆大的跑进来道:“是我听到的。阙金寒微微一笑,冲他招手道:“你过来。”
那人平时哪得一见这位二公子地笑脸,见他招呼。不由自主便走了过去。
阙金寒看他走过来,脸上笑意更浓。问道:“你方才是哪只耳朵听到我这院子里有打斗声的?”
那人被他问得一怔。结结巴巴道:“哦,自然……自然是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话音方落。只见阙金寒脸色一寒,先前空无一物地手中赫然便多了一柄匕首,雪亮刀光闪过,手起刀落间,已将那人两只耳朵削了下来,鲜血霎时便涌了出来,那人满头满脸的血,手捂着双耳骇然尖叫。
阙金寒却不以为然,将两只血糊糊的耳朵往已气得面色煞白的段自华胸前一抛,冷笑道:“这两只耳朵麻烦段阁主先收着,改日我请你吃酒时,务必带来做一道下酒菜。”
段自华气结,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道:“阙金寒……你……你有种。”
阙金寒笑吟吟走到他面前,道:“我自然有种,要不要把你家姐姐妹妹送过来试试看?”
段自华气得浑身打颤,双拳攥得嘎嘎直响,然而心里到底忌惮,强自忍着才没冲上前去动手。
阙金寒冷下脸道:“别给脸不要脸,不过管了几天城防,便耀武扬威起来,若不是看在大师伯面上,那两只耳朵便是你段自华的。你杵在这里干什么?老子要睡觉,你要搜人给我滚出去搜,老子这里没有。”
洛小丁在内里摒住呼吸,一直凝神静听外面动静,忽然听到一阵鬼哭狼嚎般地惨叫之声,不由得也吓了一跳,随后便听咚咚的脚步声响,由近及远,不一会儿便都下楼去了。
她这时才松了口气,耳听得阙金寒在外面吩咐下人收拾屋子,口里却在不干不净地咒骂:“他娘的,又毁了老子一身好衣裳,把这脏衣服拿去给我烧了。”
洛小丁忍不住蹙眉,回想往事,似乎这人除了嘴巴刻毒些,倒也并没有做下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心里感概,不禁微微有些汗颜。正想着,便听阙金寒又道:“去看看那姓段的走了没有?若没走,便叫文可给我调队人来,把他们给我赶走。”
说着话人已走了进来,洛小丁听到他的脚步声,忙撩开帐子探头出来,问道:“师父在哪……”借着外间屋子射进来的灯光,她看见阙金寒正赤裸着上身站在衣橱旁边埋头找衣服,下边也只着了一条单裤。
洛小丁一怔,连忙又缩回帐中,心神不宁地坐了片刻,听见下人在外面禀报:“二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阙金寒“嗯”了一声,便再没吱声。洛小丁听见他走出去,低声同那下人说着什么,又过一阵,他方回转。洛小丁也不知他有没有穿衣服,只好坐在床上等他过来,不一刻,阙金寒便走到了床前,掀开帷帐进来,倒是穿了衣服的,只没穿外袍。他在床边坐下,抬起两条长腿往床上一搁,径直在另外一头躺了下去。
洛小丁心里突地一跳,惊道:“你干什么?”
阙金寒没好气地道:“睡觉,还能干什么?”说着已将锦被拉过来盖在身上,闭上眼再也不理会她。
洛小丁反而着急起来,爬起身挪到阙金寒那头,伸手推推他胳膊,问道:“二师兄,师父在哪里?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阙金寒呼地一声坐起身来,目光咄咄,逼视着她道:“还不是你害的?”见洛小丁低头不语,又道,“你脸上这玩意是什么?为什么不敢以真容示人……难不成大师兄说的不是疯话,你是女地?”
洛小丁愕然望住他,脸上忽红忽白,良久方道:“大师兄……他说了些什么?”
第二卷109.传位
阙金寒道:“还能有什么?他在议事厅里,当着三堂六部九阁诸位主事、阁主的面质问师父,问师父是不是一早便知道你是女子,却一直瞒着我们?问你忽然从小寒山失踪是否也是由师父一手安排?”
他往洛小丁身前逼近几分,一双眼紧盯着她不放,隐有探究之意:“大师兄所说是真的,你是女子对不对?”
洛小丁一个字都说不出,大师兄果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这些话?这分明是要置师父于死地啊,可是怎么可能?大师兄怎么可能置师父的生死不顾,难道这就是风竹冷所说的大礼?她捂住脸,心里虽不肯信,却也知阙金寒编不出这些话来,只低声问:“师父在哪里?带我去见师父……”
阙金寒目中隐有怒气:“先别想着见师父,你先告诉我,大师兄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这正是她的心病,而今知晓她女子身份的人虽有那么几个,却都是不能为外人道的,毕竟这是浮云城的禁忌,是师父和她的死穴。如今见阙金寒一再逼问,便有些不喜,又记挂着师父安危,心里烦乱不已,可眼下大师兄变成那样,她再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方巧遇上阙金寒挺身助她,到底是同门师兄弟,不免便生出几分依赖之心,又不好得罪他,只得道:“师父是不是在玄天阁?”
阙金寒见她避而不谈,心头已知究竟,他素性便恨洛小丁如此,外面瞧倒不怎样,骨子里却是孤高倔傲。便是到了这步田地,竟也不肯伏低说上一句软话。他越想越气,不由冷笑道:“你既知道……那还问我做什么?”虽是气话,却总算是给洛小丁交了个底。洛小丁只觉浑身冰冷,抖着一双手抓住阙金寒衣袖,颤声问道:“他们……要拿师父怎样?”
隔着衣袖,阙金寒只觉她抖得厉害,他不禁有些诧异。注目看她时,却见她眼中珠泪盈然,衬着那张陌生而普通的男子面孔,看来虽有几分怪异,却还是让人由不住心软,他叹了一声,想起师父之事,又觉可恨,咬牙道:“你还有脸问?”
洛小丁愣了一愣。心头痛悔不已,眼泪哗地便涌了出来,她埋下头。双肩急剧耸动,整个人抖得犹如寒战一般。一边拉着阙金寒的衣袖哽咽不止:“二……二师兄。求你,让我见一见……师父。”
阙金寒只觉衣袖上一片湿热。知她哭得厉害,他头一次见洛小丁如此,竟有些手足无措,只任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哭个不停,到嘴边的那些刻薄话,不由自主便咽了回去,肚里虽在咒骂,口里却道:“玄天阁那边如今把守森严,哪儿有那么容易进去?便是要见,也要我好好合计一番才成。”
过了良久,洛小丁才抬起头来,虽已收了泪,一双眼却是红红地,眼见阙金寒神情古怪地盯着她看,心知自己这一番哭,必定又让他轻看了自己几分,虽有几分不自在,却也顾不上这些,低声问道:“师父在玄天阁……还好么?”
阙金寒道:“废话,还能好过得了?”
洛小丁无言以对,虽知他错会了自己的意思,却也不辩解,只向他询问师父是如何被囚。阙金寒欲待再嘲笑她几句,可看她神情萎靡不振,便忍了回去,将当日浮云城所发生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给她听。
原来李玄矶自云阳王府返回浮云城后,没几日便开始着手准备传位一事,他之前已将手头上地大部分事务交由童玄成在管,回来后便将余下的事情也都一并交了过去。
童玄成虽一再推辞,奈何李玄矶主意已定,竟是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他。几日过后,他派人把城中三堂六部九阁要员都召集于议事厅内,当着诸位管事阁主地面,将传位于童玄成一事公诸于众。当时举座哗然,众人虽早知他有此意,却还是没想到事情会发生的如此之快,虽是一片反对之声,李玄矶却不为所动,又自行择定了日子,吩咐人准备接任大典,欲要将城主金印令符等物交于童玄成,好了结这桩大事。
谁知才将此事说完,久未返城音信全无的尚悲云却忽然醉醺醺闯了进来,众人见他喝得烂醉,走路歪歪倒倒,只道他不满意师尊的安排,毕竟他才是李玄矶的嫡传大弟子,浮云城几代城主都是由上一任城主地嫡传弟子继任,此次李玄矶如此,大违先制,尚悲云不服也是情有可原。
众人素知他为人,知他无非借酒抱怨几句,岂料他一开口竟会是洛小丁的事情,众目睽睽之下,他摇摇晃晃走到厅中,问李玄矶道:“师父……你知道不知道?小丁她是女子,她不是男子……”
厅上众人闻听他质问李玄矶的一番话,无不目瞪口呆,还不及转神,便听他又道:“师父……师父……您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此事?”
众人只觉震惊不已,都拿眼把李玄矶望着,李玄矶依旧在案后端坐不语,并不理会众人惊疑的目光,只静静看着尚悲云,眼中隐有悲哀之色。
尚悲云跟着又道:“您知道,却仍将她留在身边,直到纸包不住火才暗中将她送下山去是不是?我们……我们都被您骗了啊……”说完这句,他仰天大叫一声,咚地一声直栽下去,就此不动。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厅上鸦雀无声,过了好一阵,才听裴玄义冷冷发笑:“难得悲云大义灭亲,城主就不打算说两句么?”
李玄矶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从椅上站起,理了理袍襟,径自往厅外走去。
裴玄义哪肯罢休?不等他走出去便厉声道:“城主便这么走了么?”
李玄矶站住,回头淡淡看他一眼,问道:“你想怎样?”
裴玄义冷笑道:“城主违背誓言,欺师灭祖,理应上玄天阁自裁谢罪。”他转头向厅内众人一一看过去,大声问道,“诸位主事阁主如何看?”
厅内众人交头相议,嘤嘤嗡嗡声不绝于耳。李玄矶在厅内站了片刻,轻言道:“随便你们怎样……”说完这话头也不回便走了出去。他回到取松院,在书阁内坐了两个时辰,童玄成来访,两人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之后童玄成自他那里取了金印和令符出来,安排暂代尚悲云管理龙骖分堂的柳动带人将李玄矶送去了玄天阁。
第二卷110.相见
阙金寒道:“想来师父也是怕童师叔为难,所以才会任他们所为,若不然,谁能动他老人家分毫?”
洛小丁心头暗想:“师父这么急着传位下去,无非是因与我有约……可是大师兄出来这么一闹,便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他自甘被囚玄天阁,虽有为着怕童师叔难做的因由,更多的却是因为伤了心吧?”辛辛苦苦一手教授出来的弟子竟背叛了他,谁会受得了?
她越想越觉揪心,想要问问师父在囚室里衣食住行可还妥帖,却没能问得出来,转而却去问尚悲云的事情:“大师兄倒下之后……再醒过来,便成了如今这样?”
阙金寒一怔,嘴角微微上扬,大有轻屑之色,眯眼瞧着她道:“你去看过大师兄了?”
洛小丁自知说漏了嘴,不好否认,只得别过脸微微点头。
阙金寒哼了一声,道:“醒过来时还好,说话做事尚都明白,后来知道了师父的事情,便成了那副模样……倒把元宵给害苦了。”
洛小丁问道:“不是中了毒,还是给人下了蛊?霍师伯没给看过么?”
阙金寒两手抱了头往后一倒,道:“看过了,说是中了什么迷魂散,迷了神志,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霍师伯又想了其它许多法子医治,这人还是那样,怕是……”
他忽然止住,摇头:“算了,不说了,睡觉。”半侧了脸看向洛小丁,面上略带几分促狭之色。“你若不嫌弃,大家便挤一挤睡。”
洛小丁顿时面红过耳,阙金寒此刻靠床外侧倒着。她自己则在床内半坐着,两人距离极近。暧昧无比,先前急着问师父的事情,倒也没怎么觉得,这时才觉出不妥来,一时尴尬不已。慌忙道:“我回客栈去睡。”
她挪到另外一头,想要下床离开,可阙金寒一双长腿横在床侧,竟半分收回去的意思都没,待要从阙金寒腿上跨过去,又不好意思,只得转头看着他,道:“二……二师兄……”
阙金寒一语不发地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起身坐起。一路看文学网自床头抱了一床锦被,转身便往外走,口里却道:“死鸭子嘴硬。到这时还肯认自己是女人……”走了两步又回头道,“我到隔壁去睡。你这些日子先在我这里避一避。等我安排妥当,再去见师父。”
洛小丁在后面道:“二师兄。多谢你。”
阙金寒看她一眼道:“别谢我,我帮你却也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见洛小丁脸上变色,不觉便笑了一笑,挑眉道,“如今城里的人有一半跟着童师叔,另外一半则跟着大师伯,咱们这一支若还不联手,以后便再无翻身的机会,我可不想因此低人一头,被段自华那样地蠢货呼来喝去。眼下师父虽被囚禁,但只要他们找不到你,拿不到师父违背毒誓的铁证,便奈何不了师父……早晚还是得放师父出来主事。”
说到此处,由不住横目瞪洛小丁一眼,道:“你实在不该回来。”
洛小丁张了张嘴,想要解释,阙金寒却已经走了出去。
过了几日,正逢上正月十五,阙金寒从外面回来,告诉洛小丁说,事情已经办妥,晚上要带人送元宵去玄天阁,叫来一个同洛小丁身高相差不多的下人让她在里间暗中看清楚了,扮成那人地样子同他一道前去。
洛小丁换妆时,阙金寒按不住好奇之心,便抱臂在一旁看她动手,只见她一双玉指在脸上捏揉片刻,慢慢竟揭下一张面皮来,眼见她恢复真容,露出那张玉琢一般的脸来。
阙金寒不觉微微失神,忽然叫道:“小丁……”洛小丁手上一顿,回过头来看他时,他却又不说话了,好半晌才道:“手艺不错,那日若不是我瞧出了你地武功路数,当真认不出是你呢。”
洛小丁心里微觉奇怪,她同阙金寒同门学艺六年,就从没听他这么叫过自己。若没人时,他不是唤她“喂”便是“唉”,再不然就是连名带姓一起招呼,当着人时大约不好太过,便叫她一声“三师弟”,今日这叫法倒是破天荒头一次,而且也难得这么夸她一次,要搁在往日里,不损她一两句便是好的了。
阙金寒大约也觉出自己有些失态,慌忙抽身走了出去。
等到了晚上,洛小丁换上阙金寒拿来的一套黑色长袍,裹得严严实实,拎了一只装了元宵点心的提桶跟在阙金寒身后出了闲鹤居往玄天阁而去。
虽是元宵节,浮云城却冷清不已,外面街上行人甚少,既没有人出来舞龙狮,也没有人放灯谜,只偶尔从一些住户的院落中看到有五彩烟花迸射出来。洛小丁不觉心酸起来,去年这时浮云城是何等热闹,想起师父特意带自己出来看灯会地情景,便越发感到凄凉,只一年的光景,浮云城便成了这样。
这一切难道不是她害的?倘若当初师父带她来浮云城时,她没有说谎,师父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倘若师父不是为了顾全她,又何至于腹背受敌,被人打个措手不及?
路上还算安稳,只遇到两队巡夜的守卫,似乎是阙金寒的手下,遇见他时,都停下来给他行礼,看来如今城务防范这一摊子事总体还是他在管。
玄天阁在城西邑湖湖心,四面环水,是一座塔楼,总有六层楼,巍然自水中升起。最上便是安放耻辱柱之所,其下五层都是囚室,所囚之人多为三堂六部九阁中位高者,寻常弟子犯错,多不会被囚于此。
阙金寒带着她径直走至门前,出示了城主令牌,二人得以入内,沿着楼梯往上,直上到第五层,穿过长长的甬道,被这一层守卫带至左首居中那间密室门前。守卫拿了钥匙打开门上悬着的那把大铁锁,开门放两人进去。
密室内空荡荡的,只靠墙放着一张铺了被褥的石床,石床前有一小木桌,上面点着一盏小小油灯,光线微弱,暗幽幽一片,桌下却放了个火盆,里面地碳已快燃尽,显然是好久不曾添了。洛小丁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抬眼望去,只见李玄矶手里执了一卷书坐于床边正朝他们看,看了一眼便又低头去读他手里的书,淡淡说道:“你来了?”
他并没有认出洛小丁,这话却是对阙金寒说的。
阙金寒躬身作揖,而后垂手退在一旁道:“是,今儿是元宵节,童师叔命弟子来给师父送元宵。”说着话便朝洛小丁使眼色,示意她上前。洛小丁望住李玄矶,眼见他神情自若,虽说是云淡风轻,容色间到底掩不住几许憔悴,她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了半晌还是拎着提桶走了过去,将里面地元宵点心端出来放于桌上。
李玄矶见她放好东西半晌不走,不由得抬头又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恰恰碰在一处,洛小丁只觉心头怦地一跳,月余未曾见面,师父显见是清减了,脸上轮廓更见分明,下巴上满是青青的胡茬,双目凹得更深,一双眼眸深黑如古井,内中虽有疲累苦涩,却是淡然无波。
洛小丁只觉胸口酸胀得发闷,再忍不住,两行泪顺着面颊倏然滚落,叫道:“师父!”
第二卷111.报应
李玄矶听到这一声,心神立时大震,握着书的那手犹如触电般一抖,惊道:“小……”小字出口,脑中忽然急转,总算将后面那个“丁”字忍了回去,眼见面前这黑衣男仆落泪,心头已是恍然大悟,知眼前此人必是洛小丁假扮无疑。他乍喜又悲,胸中虽是波澜起伏,脸上却只是冷冷的,垂目又去看他手里的书,不冷不热地道:“金寒,回去替我谢过你童师叔。”
洛小丁微微一怔,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两步,师父竟不理会她,难道他没认出自己来?可方才她分明看到师父眼中有惊诧之色,她有些失望,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师父竟会待她如此冷漠,由不住又叫一声:“师
李玄矶并不朝她看上一眼,将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啦响,皱眉道:“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吧!”
阙金寒“呃”了一声,诧异地望了望二人,道:“师父,她是……”
李玄矶将手上书一合,打断他道:“没什么事别到这里来,回去。”
洛小丁越发伤心难过,只觉心如刀扎般疼痛,眼望李玄矶,一步步往后倒退,退了几步,忽然想到师父如此必是为她安危着想,脚底下便顿住了,再看师父形容,竟觉他比方才更为憔悴苦涩,不由得一阵心疼,膝上一软,人已慢慢跪了下去,哭道:“师父……是弟子害了你。”
李玄矶心里一软,便想起身前去扶她,可转念一想,如今他行动都有人监视,倘若相认。必会让裴玄义得逞心愿,便止住了。看她仍跪着哭泣,到底还是将他当做师父看待。他心里不觉便有几分失望,转过脸不再看她。口里却道:“我不认得你……你快走。”
话说到这里,忽然听到楼梯处有轻微脚步声响,不由蹙紧眉对阙金寒道,“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有人来了,快带她出去……”阙金寒闻言一惊。慌忙上前拉了洛小丁便走。
洛小丁见师父如此,心下已是冷了一半,跟着阙金寒往门外走去。到底有几分不甘心,到门口时含泪回首,却巧李玄矶也正朝她这里看,两人眼光碰个正着,洛小丁见他眼中流露不舍之意,胸中方略略好过了一些,可是一转眼。李玄矶便转开了眼光,面上仍是一派冰冷漠然之色。洛小丁满怀期待顿时便成失落,虽知师父如此未尝不是为着她想。心里到底受不住,别过头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李玄矶耳听得铁门哐地一声。方转头去看。入眼却只是一扇冰冷的铁门,哪里还有洛小丁的影子?他又朝那里望了良久。耳听得脚步声消失于甬道另外一头,才微微松了口气,然而悲从心起,心情实难轻松,只觉胸口处沉重无比,竟似压着大石一般。
想起自己在魅影阁,在云阳王府许她的那些话,说了要去接她,带她远走高飞,却没一次能够做到,便觉愧对于她。可如今浮云城上下皆知他违背誓言,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他履行誓约,在玄天阁耻辱柱前自裁谢罪,他该如何自处,才可两全其美?
他苦苦一笑,这世上又如何能有两全其美之事?报应却是有的,他违背誓言欺师,尚悲云便当众戳穿他与洛小丁地秘密背叛于他,难道不算是一报还一报?
洛小丁他们才去不久,便闻铁门外有开锁声响,李玄矶略整了整衣衫,坐正身子,门已经打了开来,只见一人从外而入,定睛看时却是范玄敬,肋下挟了一个孩子,一进门便将那孩子先扔到了地上,几步走至李玄矶面前道:“二师兄,我替你把徒孙带来了,你那好弟子虽女扮男装蒙骗了你,替你收的徒孙却是货真价实的小子。”
李玄矶朝地上那孩子瞟了一眼,蒙蒙灯光下,只见那孩子双目紧闭,竟似昏厥一般,不由生出些怒意,冷冷盯住范玄敬不发一言。
范玄敬又道:“二师兄怎不说话,可是为那毒誓烦心?”
李玄矶只不理他,自顾低头翻了书看。
范玄敬讨个没趣,转身待走,却又不服这口气,回头笑道:“我已经见过洛小丁,果然便是女子……明日龙骖分堂安排对质,大师兄要我作证,说不得,有得罪之处,二师兄勿怪。”
李玄矶抬头看他一眼,道:“看来你已经安排好了,你明日还打算怎样?”
范玄敬一时没领会过来他地意思,奇道:“什么打算怎样?”
李玄矶正色道:“你不经开释私自逃离玄天阁,更与朝廷中人勾结,妄图将浮云城拱手送于朝廷,真当我都不知道么?范师弟,我奉劝你一句,别因一时糊涂,便失足成千古恨。”
范玄敬阴阴冷笑道:“自古来,似浮云城这等声名远播的邬堡有几个又能偏安一隅,不涉足朝廷纷争?只是早晚而已,我不过顺应大局,又有什么错处,哪里来地恨?有恨的那个人该是二师兄才对,明日耻辱柱前,我会替二师兄好好地焚上几炷香。虽说二师兄一向不将我放在眼里,玄敬却还是十分敬重二师兄的。”说罢,扬声大笑,大踏步走了出去。
李玄矶见他偏执如此,全不将历代祖宗的遗训放在眼里,不觉微微叹气。看门关上,便上前去看那地上躺着的孩子,谁知那孩子不待他走近,已一骨碌爬了起来,身上衣衫破旧单薄,脸上还有鞭痕。
他见李玄矶过来,抱住膀子哆嗦一下问道:“你是师公?”
李玄矶便知方才那些话他都是听到了地,不觉微微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眨巴眨巴他那一双大眼睛,摇头道:“我不告诉你。”
李玄矶虽听洛小丁提过收徒之事,却并不能确定这孩子便是洛小丁所说的那个小羽毛,范玄敬忽然弄个孩子到这里来,到底安的什么心思?也许会掉包也说不一定,到时从这孩子嘴里套出他的话,他便是死路一条了。死倒不算什么,怕只怕浮云城因此而落入他手中,日后听令于风竹冷。
想到此处,便越发谨慎起来,正寻思再问那孩子几句,辨出他的真假来,却听那孩子道:“你一定不是我师公,我师公当是个白胡子老头才对。”
李玄矶皱眉道:“谁跟你说这话的,你师父?”
那孩子搔搔乱糟糟的头发,嘿嘿直笑:“我自个想的……师父只说师公很好,从来都没有打过她屁股,可她却打过我屁股。”他嘟起嘴,一脸委屈之色,“打得好狠呢”
第二卷112.虚惊
李玄矶直到这时始信那孩子是小羽毛,回味他方才所说之话,不觉微微蹙眉,望着那孩子半恼半笑,问道:“你师父可还有说过我别的什么话么?”
小羽毛想了一会道:“师父还说您教过她许多东西,只是她太笨,就只学会了书画,勉强能作几幅画,也都是难登什么堂的。”说到此处不禁皱眉,虽是冥思苦想,却仍想不出那是一句什么话。
“难登大雅之堂……”李玄矶出言帮他将那句话补全了,微笑摇头,“你师父也太自谦了。”虽然小丁至今还当他是师父,到底心里还是时刻想着他的,他心头大慰,只觉说不尽的受用,眉梢眼角隐有笑意飞扬,引着他又说了几句,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看小羽毛冷得哆嗦,便将他抱到石床上,顺带替他看了看身上的伤,上好伤药,拿被子将他裹上。好在都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内腑,李玄矶便也放了心。
小羽毛一双眼盯着桌上放着的元宵点心,不住吞口水,李玄矶心知他饿了,便将元宵点心拿给他吃,又想这是小丁送来的东西,她冒了那么大的险来看他,送他点心,自己却那般待她,心头便有几分酸涩,伸手拿了块点心放在眼前看,只舍不得吃下。
小羽毛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瞟眼看他,含含糊糊道:“我师父说您很厉害,为什么还会被他们关起来,难道您打不过他们?”
李玄矶不觉失笑,轻摇头道:“并不是因打不过,而是为了别的事情……”怕他再问,便又问他一些别的事情。问及他是如何落入范玄敬之手时,小羽毛也不隐瞒,将与洛小丁分开后的事情一一向他说来。
那日洛小丁忽然丢下他跑掉。小羽毛随后去追,却没追上。却在路上遇到由萧金何带来的风竹冷,被他们捉住受尽折磨,之后又被带到云阳王行庄威胁洛小丁,虽见了面,却并没来得及说上什么。便被风竹冷点了睡穴,等他睡醒就到了范玄敬手里。小羽毛不无担忧地道:“师父被那个坏王爷抓住,如今也不知怎样了?”
李玄矶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你师父已经逃出来了。”
小羽毛道:“师公,我师父真是女地么?”
李玄矶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淡淡微笑。
小羽毛又道:“他们都说您不能收女徒,若是收了女徒,便自己把自己杀了……师公。你真傻,为什么要发这样的毒誓?”
李玄矶愣了一愣,他是很傻。这孩子虽是童言无忌,却正好说到了点子上。他微微叹气。闭了闭眼,含笑道:“那是因为……”因为他不忍再看碧由受苦。那时碧由已身受重伤,却一时不得就死,可师父裴子庆却仍不肯放过她,要命人将她千刀万剐,他不忍看她受此凌辱,所以才会应下这个誓言。
耳旁隐隐传来碧由凄厉的惨叫声,他似乎看见师父地刀从碧由身上拔出,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可他却不能去救,只能跪着苦苦哀求。
小羽毛眼见他脸色沉郁,怔怔出神,似乎明白了什么,忽然问道:“师公,您当年其实是不愿发下那个毒誓的吧?”
李玄矶蓦然转过神来,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您其实是不愿意地,对吧?”
不愿意,他当年自然是什么都不愿意的,不愿意杀碧由,不愿意发那个毒誓,更不愿意做这个被众人觊觎的城主。只是不愿意又如何?这世上总会有许多不得已的事情,既已发了誓言,便该遵守。
小羽毛又嘀咕了几句,倒下去睡着了,李玄矶却是心潮起伏,良久不能入睡,密室门再一次发出响动,他忽然望着那门轻轻笑了,门缓缓打开,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男子从外走了进来。
洛小丁随着阙金寒出了玄天阁,没走多远便见两名护城卫迎面走了过来,一见阙金寒便拱手道:“二公子,裴城主那边有要事相商,请你马上过去。”洛小丁听见此话,心里打个突,顿时起疑,心想:这么晚了,裴玄义还要阙金寒过去,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莫不是他二人有什么勾当,要对师父同她不利。
阙金寒应了那人,回头看看洛小丁,面上并无异色,只打发她自己回去。
洛小丁背上生寒,却又不好叫人看出端倪,躬身朝他作个揖,自回闲鹤居。走了几步,心里总觉不妥,将手中提桶丢于街角处,返身去追。她远远跟在阙金寒同那两个护城卫身后,眼看他们一直走到瀚海院,一前两后进了大门。
门前尚有守卫把守,她不敢贸然上前,溜到僻静之处,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方纵身跃入瀚海院内,揣度两人若谈公事必定是在前厅,便猫了腰悄悄地往那边而去。
前厅内果然亮着灯,远远便见窗纸上映着几个人影,洛小丁小心翼翼地摸到近前,听到内里传来裴玄义地声音:“明日你们万不可大意,我派人去找了江蓠几次,魅影阁那边始终没给回话,只怕生变,到时需多调派些人手过来才是。”
随后便听阙金寒道:“大师伯放心,我已下令明日封闭四门,断不会放一个可疑之人进来。”
裴玄义道:“且留北门出来,只准进不许出,叫人好好盯着,如有可疑之人便立刻拿下。李玄矶被囚之事早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我就不信这洛小丁不回来看看,难道她竟一点不顾师徒情份?”
洛小丁只觉浑身冰冷,这时才明白自己恐怕是被阙金寒骗了,心里又恨又急。听得阙金寒在里面应是,却并不提及自己在闲鹤居之事,又觉疑惑。阙金寒这是在做什么?一面对裴玄义言听计从,一面却又替她隐瞒。她想了一时,渐渐冷静下来,只凝神细听内里谈话。
听了一阵才知里面除了阙金寒、裴玄义外,还有如今龙骖分堂堂主柳动、菁华分堂堂主韩寿昌等人,几人正在商议明日当堂与李玄矶对质一事。并已拉拢六部九阁大部分主事阁主,议定逼他履行当日誓言。
洛小丁强忍住心头愤恨还待再听,却忽见前面小路上来了一队巡夜的护卫,忙隐身于一株大树后避过,心知危险,待那队护卫走过,便闪身离开。出得瀚海院,却不知该去哪里,阙金寒到底还可不可信?她该如何去救师父?想及先前在玄天阁见李玄矶时。师父那冷漠无情的态度,竟与在云阳王府判若两人,便由不住黯然伤神。
寻思良久还是打算回阙金寒的住处。等他回来问个究竟。回到闲鹤居,还未跨入后院的门槛。一抬头却见几个黑影自后院墙头一掠而过。她心里咯噔一声,脑子转了几转。定下心神走进去,楼内漆黑一团,她点了灯四下查看,却见屋内仍同离开时一样,似乎并没丢什么东西,若不是亲眼看见,只怕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房里曾经有人来过。
洛小丁怔了一刻,大体想通了是怎么回事,方才那几人身手敏捷,轻身功夫都是极好地,只怕并不是贼,而是什么人派来打探消息的,会是谁呢?那晚段自华被阙金寒羞辱,怀恨而去,如何会不生疑?只怕早告诉了裴玄义,裴玄义既然知道此事,难道又能善罢甘休?趁着阙金寒不在,派人过来一窥究竟却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她想得心惊,只觉处处都是危机,“噗”一口吹熄了蜡烛,坐在黑暗处静等阙金寒回来。大约等了半个时辰,阙金寒方才回来,洛小丁听得他上楼来,便从卧房里出来,将他堵在楼口。
阙金寒冷不丁瞧见,不觉吓了一跳,惊问:“你不睡觉,站在这里做什么?”
洛小丁在黑暗里盯着他道:“我有话问你。”
阙金寒不以为然笑笑,绕开她上楼,道:“有什么话到房里说不好,偏要在这里挡着人。”一边说一边已走进隔壁房内。
洛小丁跟着走进去,压低声问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跟大师伯起对付师父?”
阙金寒本待点灯,这时却也不点了,回头愕然望她一眼,屋里黑黢黢地,只望见她一双眼熠熠发亮,他不觉皱眉,拉了把椅子靠着桌子坐下,冷笑道:“你跟我梢了?”
洛小丁咬牙道:“师父待你不薄,你竟同裴玄义沆瀣一气,你……你还有没有心?”
阙金寒反唇相讥道:“师父也待你不薄,你又为何女扮男装,陷他于如今这个境地?”眼见洛小丁垂首不语,心知触动她痛脚,不觉便缓了语气,道,“大师伯到底是城主,难道我能不听他地?如今不管是他,还是童师叔,但有吩咐,我自然都是要听地。”
洛小丁半晌没有出声,阙金寒说得不错,这事情起因是她,若不是她,大师伯他们哪里有机会扳倒师父?只是,阙金寒心里又是如何盘算呢?究竟她要怎样才可救得了师
阙金寒道:“他们虽要定师父的罪,却也并不是件容易地事情。”
洛小丁抬眸看他,低低道:“你若将我交出去,便是大功一件,你为什么不这么做?”
阙金寒瞪她一眼道:“兔死狗烹的道理都不懂么?我为什么要将你交出去,他们又不和我一心,不过是想利用我,我为什么要让他们得逞?你如今怎么变得这么笨?”
洛小丁脸上微微一红,问道:“二师兄似乎很有把握,难道你已经有了主意?”
阙金寒站起身道:“别地事情你不用管,明日你只要听我地话躲起来便是。”
洛小丁“嗯”了一声,心头略微有底,便再不多问,自回隔壁卧房洗漱睡觉,可心里有事,如何又睡得着?正翻来覆去间,忽听窗纸上“噗”地一声轻响,竟像是被什么东西戳破了,她顿时一惊,正要跳下床去看,鼻边却闻到一丝甜滋滋的香味,心里暗叫不好,尚未及摒住呼吸,脑中一晕,人已倒了下去。
第二卷113.暗道
这一倒下去便是人事不省,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小羽毛在耳畔不停唤她师父,洛小丁顿时一个机灵,睁眼一看,果然见小羽毛在她身边。天已大亮,两人这时却是在一间小小茅屋内的床上,小羽毛双眼亮晶晶地,正半跪在她身旁望着她笑。
洛小丁乍见小羽毛,不由得又惊又喜,拉住他的手喜极而泣,小羽毛自也十分欢喜,却仍扁着嘴,做出委屈之色,嗔怪她当日撇下自己一个人跑掉。洛小丁愧疚不已,只道:“是我不好,你这一向受苦了吧?”
小羽毛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着脸对她道:“师父,你以后可再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洛小丁微笑颔首,想起自己还扮成别人的模样,也不知小羽毛这机灵鬼是如何看出来的,正要问他原委,却见他手里捏了一张薄如纸扉的人皮面具,伸手一摸脸上,这才知自己脸上的那张人皮面具已被小羽毛揭了下来。
她捂着脸,忽然间惊跳起来,他们这是在哪里?又是何人将他二人弄来此地?莫非是想利用她跟小羽毛对付师父么?她越想越是骇怕,跳下床便往外走,小羽毛见她如此,忙问道:“师父这是要去做什么?”
洛小丁走至门口,伸手去开那紧闭着的木门,只轻轻一拉便开了,外面竟没有上锁,她心里惊异更甚,口里却应小羽毛道:“去救你师公。”
小羽毛道:“师父,我见过师公了。”
洛小丁愕然道:“你在哪里见过的?”
小羽毛摸摸头发,皱着鼻子道:“在一个黑乎乎的小屋子里,我在那里同师公说了很多话。后来睡着了,也不知怎么就来了这里,真是好奇怪。”
洛小丁心下大是疑惑。昨晚上她去看师父的时候并没有见着小羽毛,想来是她离开后。小羽毛才跟师父见的面。她开了门出去,小心翼翼四下观望,只见外面竹篱环绕,这茅屋却是临水而居,虽是冬日。那水却并未结冰,碧沉沉地湖面上有白茫茫的水汽蒸腾,显见是温泉,对岸青山脉脉,层峦叠嶂。
茅屋之前是一大片空地,其余三面却是高耸入云的石崖断壁,竟将此地与外界隔绝。外面并没有一个人,洛小丁看了一阵,蓦然想起这里是夏日里江蓠带她离开浮云城地那处所在。顿时便明白了过来,看来昨晚那迷晕她的人必是江蓠无疑了,他将她同小羽毛一起带到这里。应是师父地安排才对,师父不想她同小羽毛搅入危局之中。故而命江蓠将她二人送到此处。可他却要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居心险恶,时刻欲置他于死地的同门。他为浮云城倾尽一生心血,他们就这样待他!
洛小丁只觉眼前发黑,胸口绞痛难忍,喉中一阵腥甜,哇地便吐出一口血来。小羽毛在旁边看见,惊吓不已,拉住她一叠声问道:“师父,你……你怎么了?”
洛小丁扶住门柱,勉强支撑住,好一阵才缓过气来,凭着记忆去照那日来时的那扇暗门,找了半日,却哪里有什么暗门,分明只见密不透风的石壁。
小羽毛见她按着石壁东敲西打,心里颇为不解,跟在她身后也这里摸摸那里敲敲,一边问道:“师父,你在找什么?”
洛小丁道:“这里原有一扇石门,怎地不见了?”小羽毛听闻有出口,大是兴奋,当下乐颠颠地同她一起在石壁处找寻机关,又找了许久,还是没能找到,洛小丁不觉泄气,转头又去看那湖水,思虑不知从这里泅水过去,会到哪里,可还赶得上去救师父?
小羽毛见她忽然走到湖边,忙也跟上前去,洛小丁站在湖畔盯着湖面看了半晌,只是闷声不响,也不知在想什么,小羽毛等了半天,实在撑不住,摸着瘪瘪的肚子有气无力道:“师父,我好饿。”
他这么一说,洛小丁便也觉出饿来,肚子里咕咕直叫,手脚也没有力气,竟好似许多天不曾吃饭一般,她怔了一怔,脑中忽然一震,心道:“我们到底在这里睡了多久?难道就只有一晚么?”思来想去,总觉大不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拉着小羽毛回到茅屋之中,在墙角桌上找出一包冻得梆硬地烧饼干粮,另外还有一棉布包裹着的茶壶,内中茶水也已冰凉,屋中间铜火盆里的银碳早已燃尽,只剩厚厚一盆碳灰,可见两人已不止在这里睡了一夜。
洛小丁神思越发不宁,将那包干粮拿了出来,找了个瓦罐放进去,拎着瓦罐同那茶壶走至湖边,将其浸入温泉中热过,两人随便吃了一些果腹,方有了几分精神,又去石壁处找那道暗门的机关。
那石壁一色赭青,瞧了半晌也看不出端倪,洛小丁只是奇怪,她那一日不就是跟着人从这里走出来的,怎么那道门就没有了?心里虽是着急,却也无法,只得摇头往湖边走去,走没两步,到底不肯甘心,又转回头去看,只恨这一双眼不能穿透那石壁,望到里面去,也好知晓城里的动静。
她且走且回头,忽然脚下一刹,蓦然转过身去,只见那赭青一色的石壁上,竟有一处比别处颜色略淡,看着像是发白一般,先前离得近,竟完全看不出来,这时隔得远了,那颜色差异方才显现出来。
洛小丁心里惊喜不已,颤声唤小羽毛道:“小羽,你看,看那里。”
小羽毛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得出来,颇有些莫名其妙,洛小丁也不顾他,径自盯着那一块地方直走过去,待走到跟前,伸手往那里摁了一摁,果然要比其余地方软着些儿,她心里有数,知道这便是那暗门机括,当下用气往下狠狠一摁。
这一摁下,那处立刻便往下陷落,跟着便听喀喀声响,石壁震动不休,带动周围浮土,簌簌落下一层灰来,随后石门打开,现出里面的暗道来。
小羽毛张大了嘴说不出话,跟着喜笑颜开,拍手笑道:“真的有门哪,师父好厉害……”
洛小丁却还悬着一颗心,虽然找到暗道可以出去,可这里通往地是城内的蕊香阁,到了城里该如何解救师父才是?她如今显然是不能露面的,只能想办法暗中救人,可眼下她除了小羽毛,竟连一个帮手都没有。
小羽毛探头往密道里瞧,见里面黑乎乎一点光都没有,便有些害怕,抬眼去看洛小丁,等她说话。
洛小丁微蹙秀眉,颇有些犹豫,只是拿不定主意,隔了一时,方对小羽毛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小羽毛不依,撇嘴道:“不成,师父又想丢下我跑掉。”
洛小丁万分为难,这一回去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若有危急时刻,她又如何分得出身来照顾他?正踌躇间,忽听暗道内有声音传出来,她心里蓦地一跳,这是谁来了,难道会是江蓠?
想到是江蓠,心头忌惮,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几步,正寻思要不要将门关上,便听一阵急急地脚步声踩得暗道里空空直响,倒不像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边还有人在内里呼喝。
洛小丁听闻这样一个动静,便知不妙,想要将那扇石门推回关上,心思转了一转,手底下便又顿住,难道会是师父,师父同江蓠他们落败,败逃到这里来了?她心头卟卟直跳,手僵在那里,一双眼却紧盯着暗道里面,迎面有风袭来,虽然内里漆黑,她却已看到有人朝暗道口跑过来。
第二卷114.坠湖
只隔着一丈开外的时候,两个人打个照面,来人既非江蓠,更非李玄矶,却是范玄敬,洛小丁不禁大惊失色,一把将小羽毛拨到身后,手底下忙不迭发力去关石门,石门沉重,范玄敬的速度却是极快,一眨眼间即到面前,眼见是洛小丁,不由得意大笑,一手抵门,一手呼地便朝洛小丁咽喉扼去。
洛小丁倏然松手,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小羽毛腰带斜身飞出。石门轰地一响,重又打开,范玄敬如箭一般直扑过来,双掌探出,朝急往后退的洛小丁肩膀按下。洛小丁脑中电转,旋身躲开的一瞬,扬手竟将小羽毛抛了出去。
这一抛之下,脚下便是一慢,肩胸处空当大开,范玄敬一手探前,五指如钩,立时便将她脖颈扼住,洛小丁心知斗他不过,当下不敢再动,眼望他叫道:“范师叔。”
范玄敬见她如此,由不住哈哈大笑,反手将她手臂扭住,掉转身对着暗道处喊道:“李玄矶,你快进来。”
小羽毛人飞在半空,闭了眼睛大声尖叫,忽觉身子一挫,竟落到了实处,转头四顾一看,才知自己好好地坐在茅屋顶上,再看下面,却见洛小丁已被范玄敬拿住,心下着急,待找些石子之类做暗器帮洛小丁一把,可偏偏这茅屋顶上只有茅草木枝,一时不得便给,便要从屋檐边溜下去帮忙,方要爬墙下去,却见自那暗道中又纵出五六个人来。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几人,可那几人都着黑衣,面上蒙了黑巾,一团漆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知是敌是友,略一迟疑。暗门中跟着又走出一人,也穿着黑衣。脸上虽没蒙黑巾,却戴着一个黄铜兽纹面具,看来狰狞可怖,他吓了一跳,又往后瞧。便见李玄矶弯腰从内走了出来。小羽毛喜出望外,知是师公带人来救,不觉大松一口气,顺着山字形的屋脊刺溜便滑了下去。
范玄敬拿住洛小丁往后退,一直退到湖边,看李玄矶进来,冷笑道:“李玄矶,如今洛小丁在我手里,我倒要看你怎么说。”
李玄矶握拳往前走了几步。面上虽没动静,眸中却有怒火闪现,道:“你放开她。”
范玄敬阴阴笑道:“你退后。否则我便杀了她。”说着话扼住洛小丁脖颈的那只手便是一紧,洛小丁只觉脑中一眩。虽喘不过气。却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李玄矶眼见洛小丁面色顷刻煞白,大是心痛。只怕他真扼死了她,正要后退,却听身旁江蓠懒洋洋道:“你要杀便杀吧,一早便该杀了。”李玄矶瞪他一眼,虽领会到江蓠言外之意,却哪里能够放心?一时进退两难。
范玄敬料不到江蓠竟会如此说,不禁微微纳罕,又见李玄矶站着不动,竟果然是一副不在乎的态度,他心头顿时大恨,一手拿住洛小丁后颈,一手却伸去揪住洛小丁领口,大声道:“李玄矶,你违背誓言,蒙骗同门,今日我便撕了洛小丁的衣服,让大伙看一看你这弟子地真身。”
李玄矶面色陡变,往前疾走两步,手指他道:“你敢?”
范玄敬冷笑道:“你看我敢不敢。”
洛小丁又羞又怒,再怎样范玄敬也算是长辈尊师,何以竟如此下作?心头一瞬绝望,竟有了求死之心,瞥眼望见碧沉沉的湖水,心头暗想:“便是死也不让你们拿我的尸身去要挟师父。”
“无耻之徒。”李玄矶怒骂,凝目盯住他,眸中有冷光突闪,寒气四溢。虽是恨得咬牙,却还是怕他真当着众人地面羞辱洛小丁,脚底下便没有动,眼风却往江蓠处一扫。
江蓠会意,冲身旁手下扬扬下巴,使个眼色,那几人缓缓后退,都退到暗道里去了。
李玄矶缓下一口气,问范玄敬道:“你到底要怎样?”
范玄敬见那几人退出去,心里略松,看看手里的洛小丁,嗤然冷笑:“你以为我输了么?李玄矶,我告诉你,我还有机会,我没有输,有洛小丁在我手中,你永远也别想好过。”
江蓠笑道:“有她在手又怎样?无非都是死人而已……”
范玄敬一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蓠缓步上前,徐徐道:“我说你们都该死……若留你们活在这世上,只会害人害己,让人一刻都不得安宁,明白了没有?”他一气说下去,李玄矶在旁连连出声阻止,他却理都不理,眼光淡淡掠过洛小丁,眸中泛出一抹厌恶之色。
洛小丁如何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心头羞愤以极,抬眼望望李玄矶,眼见他形容憔悴,眼里大有焦灼之色,不禁动容。她一直不声不响,其实手里早捏了枚易容用地小刀,忽然间反手向后便是一刺。
这一刺忽如其来,范玄敬早被江蓠扰乱心神,只顾着要威胁李玄矶,却没防着洛小丁这边,恰恰被刺中大腿,吃痛恼羞成怒,抬手一巴掌拍在洛小丁脸上。与此同时,江蓠忽然扬手,两道白光朝着范玄敬眉心激射而出。
范玄敬仰脸后避,一只手却仍抓住她衣襟不放,洛小丁被打得一个趔趄,脑中虽在嗡嗡作响,却是不管不顾,奋身往外一挣,耳听得裂帛声响,胸前半幅衣襟霎时裂开,她朝后蹬蹬蹬退了几步,脚下一空,人已仰面跌了下去。李玄矶忽见洛小丁被打,哪里还忍得住,一个箭步越过江蓠,飞身掠了过去。
江蓠愕然,在后大叫:“城主……”
李玄矶哪里还听得到,一步跨到湖边,却已来不及了,只听“嘭”地一声,湖面上溅起一个大大的水花,便再看不到洛小丁的人影,他伸手去抓,入手空空一片,一时只觉心也空了,纵身往下便是一跳。
范玄敬瞠目结舌,只是一呆,一道白光便已射中他眉心,他只觉额上剧痛,热辣辣地有血涌出来。江蓠手下不停,又弹出两枚棋子,射中他胸口。范玄敬睁大双眼怒目望去,却是什么都看不清,脚下一软,竟也一头栽入了湖中。
江蓠探身趴在湖边往下望,一边招呼手下诸人过来下水捞人,捞了几个时辰,却只捞出范玄敬的尸身。
小羽毛坐在湖边呆呆发愣,愣了一阵却抓住江蓠摇晃,哭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师父师公。”
江蓠怒不可遏,一把将他掀在一边,心知此事不能为外人道,只吩咐召集魅影阁的人手潜至外湖去找,这湖水并不深,只因通着外湖,水底竟有暗流,下人们一潜到内外湖交界之处,便觉一股吸力沛然,心头骇怕,都不敢往深处去搜,搜了两日只好作罢。
第二卷115.地宫
洛小丁本不会游水,呛了几口水后便晕了过去,等到醒来时,人已不在水中,入眼所及却是李玄矶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唇贴着她的唇,正捏着她的鼻子,嘴对嘴往她口里度气,瞧见洛小丁睁开双眼,他眼眸里倏然一亮,随后却微有一抹尴尬之色,立刻便放开了她,身子坐直,与她分开了一段距离,一双眼却仍盯着她,面上有欣慰的笑意,似是松了口气,喃喃低语道:“总算醒来了。”
洛小丁虽是羞窘,这时全身衣服湿透,正值冬日,又是躺在冰冷的青砖地上,便由不住浑身发抖,牙齿咯咯作响。李玄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洛小丁挣扎道:“师父,我自己走……”可身上无力,说出来的话便如无声,竟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李玄矶含笑望住她道:“你的靴子都不见了,还要自己走?”
洛小丁微抬起头往脚上一看,脚上鞋袜果然都无,只一双白玉般的纤足露在外面,不禁大羞,只觉无地自容,缩一缩脚,低垂了眼帘半晌都不出声。
如今他们是在一条约三四尺宽的甬道之中,两边皆是石壁,每走一段路便会有一道石门,石门之间的两壁上却各有铁门紧闭,内中也不知是什么去处。
李玄矶抱着洛小丁片刻不停地往前走,显然对此处并不陌生,洛小丁偷偷抬眼看向李玄矶,他头上的发冠已经不见了,头发散落下来,垂于两肩上,脸上、发梢、眉毛、眼睫上都是水珠。正一颗颗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恰好滴在她微敞的衣领间,洛小丁只觉心头怦怦直跳。一时心慌意乱,转开眼再不敢看。
她心知必是师父见她落水。于是便跳下来救她,师父为了她,竟是什么都不顾了。洛小丁心里感动,回思过往,越发觉得有愧于师父。师父为她置名誉地位而不顾,为她被囚玄天阁,更为她生死不计。她心里一阵涩然,隐约又觉有些甜蜜,脸上由不住微微生晕。一路看中文网首发她有许多话要问师父,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低头默然无语。
连过三道石门后,又往前走不多远,便见一个大殿。殿内矗立数根蟠龙柱,锦帐纱幔低低垂落,香风袅袅。地上更是铺设厚厚绒毯,人踩在上面竟无一点声响发出。
从左侧一道圆形拱门进去。却是一间很大的寝殿。内中华丽无匹,一时难以尽述。洛小丁忍不住问:“师父,这是哪里?”
“是一个地宫。”李玄矶低头望着她一笑,抱着她撩开纱帐又进一门,那门内却是一个极大的玉石池子,池内碧水之上烟气氤氲,白雾缭绕,显是热水无疑。
洛小丁一怔间,已被李玄矶放入池中,冰冷地身体浸入热水之中,暖流丝丝融入四肢百骸当中,人方渐渐暖了过来。却听李玄矶轻声道:“脱了衣服好好泡一泡,我出去生火。”
她脸上飞起红云,李玄矶却已抽身往外走去,洛小丁眼见他穿着一身还往下滴水的湿衣离开,只担心会冻病了他,禁不住脱口叫道:“师父……”
李玄矶回头看她,目中微有疑惑之色,见她欲言又止,便知她有话说,于是又缓缓走了回来。
洛小丁不敢到水池深处去,只是攀着池边玉砖不放,她的外袍胸前衣襟被范玄敬撕去一幅,露出内里白色中衣,衣服湿漉漉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地曲线,一小片细腻莹白的肌肤在微敞地衣领间若隐若现,惹人遐思。
李玄矶心头一荡,竟觉有些口干舌燥,想要转身离去,脚下却不由自主朝着水池方向走去。他一步步踩着玉阶走下水去,眸光似火般灼热烫人。
洛小丁不觉有些害怕,眼看他没入水中,向着自己走来,忽然转身往池子另外一边而去,慌乱之下,脚底下也不知踩着什么,竟是一滑,身子失去平衡,整个人立刻便往水中扑下。
李玄矶眼疾手快,抢上一步,一把揽住她纤腰往身边一带,将她拉了回来。
“小丁……”两个人的身体陡然间靠的很近,李玄矶双臂在她腰间缓缓收拢,将她紧抱在怀里,隔着湿透的衣衫,洛小丁只觉师父身上滚烫炙人,竟像是发着高烧,连带着她也觉得热了起来。
她心里狂跳不休,每跳一下头便晕的利害,像是失重一般,竟连手足都开始发软,也不敢抬头与李玄矶对视,只垂着头低低道:“师父,你……你不是要去生火么?”
“过一会再去。”李玄矶一手紧抱住她,另一只手却慢慢将她地脸捧住,微有些薄茧的手指肚在洛小丁酡红的面颊上轻轻抚摸,触手只觉温腻细滑,一时情动再难自已,干脆便将她下颌抬起,俯首吻在她脸上。
洛小丁微微瑟缩起来,伸手抵住他胸膛,想要推开他,却哪里又推得开?红着脸道:“师父,范师叔怎么会从那条暗道过来?”
李玄矶闻言,神思一瞬清明,这才知道自己情思迷乱,竟失了方寸,要待放开她时,却又极是舍不得。软玉温香在怀,又是自己刻骨思念的佳人,却叫他如何放得了手?略一迟疑时,已捉住她手腕,放于自己肩上,双臂环在她温软纤细的腰间,两个人紧密贴合,再不留一点缝隙。“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我再慢慢跟你说。”他的唇噙住她柔嫩的唇瓣,吻绵密无绝,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停止了那个吻。
洛小丁却仍怔怔地望着他,脑中浑噩一片,心里迷迷糊糊地,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好一阵才意识到她那一双手臂竟也环绕在师父的脖颈之上,她的脸立时涨得通红,慌忙撒开手,撇开了眼不敢直视于他,只想挖个地洞躲进去才好。
李玄矶又将她地双手捉回来,交握于他颈后,轻笑道:“别怕,这里没有别人。”随即便又搂住她的腰,俯首去吻她嘴角,一边低低道,“只有我们两个……”
洛小丁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李玄矶温热的唇顺着腮边滑到她小巧地耳垂上,热烘烘的气息令她浑身一颤,忍不住低声惊呼。李玄矶眸中光芒闪动,她越是闪避,他便越是要跟着亲过去,竟像是有意逗弄她一般。
洛小丁被他逼到池边,抵在壁上再无处可躲,微微喘气道:“可是……小羽毛……”
李玄矶一顿,想了一想,轻声安慰她道:“有江蓠在,他应该没有事。”
洛小丁心里略安,又问:“我同小羽毛,也是师父预先安排江蓠带到那小屋地?”
李玄矶点头,懊恼地扶额游至一边,翻身到了池外,道:“我去生火……”
第二卷116.相思
洛小丁心神不宁地泡在温水里,衣服湿湿地粘在身上不甚舒服,却也不敢当真听李玄矶的话,将衣服脱了。过了良久也没见李玄矶进来,心里这时才开始活动,终究耐不住身上难过,将水淋淋的衣服悄悄脱下,放于池边。
她打散头发洗干净了,又在池里泡了一阵,忽然闻到一阵饭香,她本已有一两日没吃什么,这时便更觉得饿,她心知这一定是师父在外面煮饭,心里欢喜,便想要爬起来出去吃饭。待要起身时,才想起自己并没有换洗衣服在这里,一时进退两难,只得继续在水里泡着,那水一直都是温热的,虽令人身心舒爽,可肚子里咕咕直叫,如何又能泡得住?
正为难时,却听外面李玄矶问道:“还没好么?出来吃饭了。”洛小丁难堪不已,过了好一阵子才吃吃道:“我……我没有衣服换。”
纱帐外站着的李玄矶“嗤”地轻笑一声,过了片刻,在帐外道:“我找了两件换洗衣服给你,这就送进来了。”
不等洛小丁应声,李玄矶便撩开帐帘走了进来,却已经换了件石青色的棉袍,再不是湿漉漉的了,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发上系了条玉带,温文俊雅的一个人。洛小丁将身子埋于水下,只露出一张脸在水面上,一动也不敢动,眼瞅着李玄矶心里怦怦跳个不休。
可李玄矶的一双眼却并不往池子里扫,径直走到池边一张木榻前,将干净的衣服放于榻上后,便目不斜视地走了出去。
洛小丁微觉意外,师父竟看都没看她一眼。她隐约觉出师父是生了气,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想要问时。面皮又薄,竟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只好任他自去。
愣了一阵,才到榻边去穿衣服。那却是一套女装,衣料做工都属上乘,像是江洲云绣坊的手艺。洛小丁快手快脚穿戴妥贴出去,却见外面寝殿四角的狻猊铜炉都已生着了火。室内温暖如春。
桌上放了两碗白粥,李玄矶一手支额,正坐于桌旁出神,听见动静,也只是转过头淡淡瞥她一眼,招呼她坐后,便将其中一碗粥端到她面前,道:“饿了吧?这里只有米,其余什么都没有。只好熬了点粥,先将就着吃一点。”
洛小丁早已饿得心慌,便只是白粥也觉得是美味佳肴。三下两下便将一碗粥吃得精光,犹觉未饱。朝师父那边看时。却见他面前地那碗粥动都没动。她脸上一红,李玄矶已经把面前那碗粥推到了她面前。微笑道:“没吃饱?这碗也给你。”
“可是……师父你……”
李玄矶摇头道:“我不饿,你先吃吧。”
洛小丁看看面前那碗,还是将那碗粥端回了李玄矶面前,道:“弟……我……我也饱了。”
李玄矶眼中微有不喜之色,将碗还是原封不动放回洛小丁面前,淡淡道:“你不用担心我,我过会要回浮云城一趟……哪里能饿得着我?”
洛小丁听到他要回去,心里便是咯噔一下,愕然看着他道:“回浮云城?”
李玄矶不经意似地道:“回去看看悲云,你大师兄总让人不大放洛小丁迟疑着道:“大师兄……那病能医好么?”
李玄矶忽然盯了她一眼,眸光沉黯,唇角边却微含了抹笑意:“你去看过悲云了?”
洛小丁就是再笨,也看出师父大不喜欢,虽是犹豫不决,却还是不由自主点头承认了这事,她心里忐忑不安,总觉像做了亏心事一般,不停偷眼去觑李玄矶脸色。
李玄矶忽然站起身道:“你先吃饭,我这就回去看看……”
洛小丁听见他这么快便要走,心里竟微微慌乱起来,也跟着站起来道:“师父要怎么回去?”
李玄矶看看她道:“还能怎样?只有再泅水过去。”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有意将语气放得轻松自如,“我熟谙水性,不碍事的。”
洛小丁想到他刚刚才换了干衣,这么快便又要下水,不禁着急起来,紧走几步拉住他衣袖道:“师父……别去。”
“那你大师兄怎么办?”李玄矶回过身来,目不转睛看着她。
洛小丁慢慢低下头去,好半晌才鼓足勇气道:“你……你生我气了?”
李玄矶凝目看了她一阵,眸中微微泛起一丝涟漪,拉住她的手道:“终于不叫我师父了?你既知道我生气,为什么还要那样避着我?”
洛小丁嗫嚅道:“我……我……我并不是有意这样,我只是……”她想不出该怎样说,心里却是着急,不觉中手心里已全是汗。
她低垂螓首,瞧着竟有几分楚楚可怜,李玄矶心头一软,缓缓将她拉入怀中,轻声道:“我舍不得你受苦,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我不在你身边地时候,你可有想过我?”
想过么?师父不在的时候,她地确是很挂念的,甚至要比想大师兄的时候还要更多一些,所以听说师父出事,她才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那时候她很怕,怕师父被大师伯他们害死,怕从此再也见不到师父。
原来如此,洛小丁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到底害羞,只微微点了点头。
李玄矶却不敢相信,将她身子扳正,脸对脸问她道:“真的想过?”
洛小丁被他逼得无法,只好低声道:“想过……”
李玄矶这才满意,随即便觉失望,皱眉道:“就只想过?”只是想过,而不是像他那样,朝思暮想,连梦里都是她的影子。
洛小丁不解地瞅他一眼,呐呐道:“难道要一直想?”一语甫落,已自了然,顿时便羞红了脸,直怪自己傻气。
李玄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伸指在她鼻尖上一刮,笑道:“孺子可教也……”
洛小丁将脸埋在他怀里,只不好意思抬头,过了良久才道:“师……你……不走了么?”
李玄矶摇头微笑道:“要走,我若不走,你怎尝得到相思之苦?”
第二卷117.相守
“我……”洛小丁呐呐无言,师父话里颇有戏谑之意,虽是玩笑,却还是颇为认真,她心知李玄矶素来言出必行,便有些失望,略顿了顿方问,“这……这就走么?”
李玄矶只是笑,却并不放手离开,又将她往怀里拉近了一些,双手环抱于她腰间,低头凝目看她。她微蹙着眉尖,正因他方才的话而脸红,长睫低低垂落,如丝般颤动。看得出她有些不高兴,担忧之外似乎还有不舍,只不过她还是不习惯两人这般的亲密,仍显得局促,一双手也不知往哪里放,最后便只有虚虚搭在他臂弯里。
他无声地叹一口气,心头升起几分惆怅,只是,便如此又如何?只要她在他身边,便已经足够,想到此不觉释然,笑道:“不走了,我方才哄你的……”眼见洛小丁面露惊愕之色,脸上笑意便愈见浓酽,转而眉间却微有轻愁浮上,“我一直说要带你走,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事情耽搁……我已经负你两次,总不能再负你第三次。”
洛小丁放在李玄矶臂弯上的手指轻颤,师父所指的当是在魅影阁与云阳王府中要她等他的那些话,其实,她并没有将那些话放在心上,也许是因为他是师父,所以不敢苛求,于是并不在意。可是师父他竟然一直记着,他不愿负她,便注定要辜负浮云城,辜负那些为他出生入死之人,辜负浮云城列祖列宗。她不觉动容,心里感动,眼中温热,竟似有泪涌出。喃喃道:“师父……”
她心里想的,也正是李玄矶所虑,可这世上又岂有两全之事?有得必有所失。又哪里顾得了这许多。
“不管那么多了,先顾着五脏庙要紧。过来吃粥吧!”李玄矶的话里多少有抚慰之意,似乎是在宽洛小丁的心,可听来却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牵了洛小丁走至桌边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他端了粥碗却并不递给洛小丁。径自舀了一匙送到她嘴边,洛小丁愣了一愣,便也就张嘴将粥吃了下去,玉颊之上却有红云慢慢浮上,许久不散。
难得她肯放下心中芥蒂,不再拒他于千里之外,李玄矶心情大好,胸臆间一瞬满溢柔情。
如此喂了五六口,洛小丁方不再扭捏。眼见师父又舀了一匙送过来,不由自主便张开了嘴,待要吃时。李玄矶却忽然将满满一匙粥又收了回去,洛小丁正觉奇怪。却见他自己将那粥吃了。吃得安闲自在,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洛小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凉下来地脸庞登时又滚烫了起来,别开眼自去看别处。
李玄矶禁不住笑,随后却微微敛起双眉,似乎嫌那粥味道不好,过了半晌才将手里的粥碗放下,摇头道:“这粥原来这么难吃,不吃了,咱们出去寻点好吃的来。”说着已站起身来,走到床边,将靠墙地一只大木柜打开,从内翻出两件厚氅来,将其中一件貂鼠皮氅披在洛小丁身上,另一件自己穿了。
洛小丁不明所以,问道:“要去哪里?”
“到了便知道了。”李玄矶一手牵住她,掀开纱帐往里去,绕过水汽蒸腾的玉石池子,走到池子左面地那张石椅前,沉气聚力往外一扭,石椅应手扭转半边,嘎嘎声响中只听哗哗流水之声,顷刻之间,满满一池水便下落一半。
洛小丁又惊又疑,睁大眼睛望那玉池,俄顷功夫,剩余池水便也告罄,当最后一滴水珠自池底消失,原本光滑如镜的玉池底部便豁然裂开,显出一道暗门来,自门口处是往下的石阶,也不知通向哪里?洛小丁纳罕不已,方才她在池子里泡了那许久,竟不知这池底暗藏如此玄机。
“师父……这个地宫,是做什么用的?”她忍不住问。
李玄矶面色微黯,顿了一顿才道:“这里,我原本不该带你来的……”他牵着洛小丁地手走在前面,这时却回过头来,微笑道,“罢了,说与你听也没什么,这个地宫原本便是浮云城的产业,浮云城建成之时便有这里,怕得是万一遭遇什么大灾,也好带城民由此避祸,可算是一条退路。毕竟此处极为紧要,所以不好让太多人知道……”
洛小丁怔住,如此说来,蕊香阁外的湖底是有通道与这地宫相连,如此重要机密之事,想来也只有师父跟极少数人知晓,其后必定有关于这座地宫的禁忌。可如今师父竟连这事情都让她知道了,若日后有人问罪,这岂不是又是一桩要他命的大罪?她只觉骇异,便有十二分不安,站住了道:“那……我……”
“走吧!”李玄矶将掌心中的纤手握了一握,携了洛小丁继续前行,这个秘密只每一代的城主知晓,非不得已,是绝不能将此处说与他人知道的。这一两年,他一再违背门内禁令,已经违背了这许多,便再多一条又有何妨?
沿着石阶往下,没多久便步入一条黑乎乎的甬道之中。李玄矶燃起火折子照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前而去,良久都不曾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洛小丁忽然叫道:“师父……”
李玄矶回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洛小丁垂头不语,默然片刻,低低问道:“师父,你恨我么?”
“恨你?”李玄矶愕然。
“我害你这样……”声音很小,微有些哽咽。
李玄矶不声不响瞅了她一阵,恨过没有?当然是恨过地,所以才会将她赶得那么远。只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而且,那也不是她的错,如果是错,错的该是老天爷才对。
他缓缓走过去,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道:“我如今同你在一起,很快乐。”这么多年,他站在浮云城地最高处,受人崇敬,应有尽有,却始终没有像今天这样快乐过,发自内心的喜悦,只想和她浪迹天涯相守一处,至于其他,暂时不想也罢。
第二卷118.同床
从暗道尽头的石门出去,洛小丁才知外面是一片野地,正是隆冬时节,四野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一眼望不到头。夜幕四合,却已是晚上了,一轮朗月当空,流光垂泻,映照于雪地上站着的一双璧人身上,皎皎生辉。
空气冷冽,令人遍体生寒。李玄矶将随后走出的洛小丁拥入怀中,抬头望望夜空中的月亮,语声中颇有几分意外:“原来天都黑了,你冷不冷?”算来也该是晚上了,只是地宫里灯火通明,便想当然地认为外面还是白昼。
洛小丁摇头道:“不冷。”转头又朝方才出来的那道暗门看了一眼,“师父,蕊香阁那里的密道,范师叔也知道么?”
李玄矶伸手将她衣领上的带子紧了一紧,道:“原本是不知道的,那一日他带了风霆王府的部属意图不轨,还好你二师兄同江阁主、童师弟他们早有准备,才没有让他得逞,当时逼得他逃进了玄天阁,他大约是从那边的密道摸到蕊香阁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有些漫不经心,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想来是不想令她烦心。
“那里……也有密道。”洛小丁微愕,原来玄天阁那边有通往蕊香阁的密道,浮云城竟有这许多的秘密,她在城里多年,居然一无所知。
李玄矶摸摸她鬓边头发,笑道:“是啊,江蓠知道他往那边去了,这才跟我说你在那里,虽派人拦截,却还是被他抢先了一步。可吓着你没有?”
范玄敬此次与风竹冷联合裴玄义对付李玄矶,原想证据确凿,必是万无一失。于是他在暗,裴玄义在明。妄图借着洛小丁一事将李玄矶逼入死谷。这原本是万无一失的事情,谁知阙金寒竟会临时倒戈,两相比拼,又有江蓠相助,六部九阁中各位管事大多便站到了阙金寒、童玄成这边。裴玄义自是落了下风。范玄敬眼见事情落败,当下带了风竹冷的部属出来相帮。
这却正合了李玄矶的心意,布了多日的一张大网适时收拢,打了范玄敬一个措手不及,风霆王府几个侍卫尽数被擒,当堂被爆真实身份,与朝廷勾结地罪名自然坐实,这却是背叛师门的大罪,哪里还有人保他?范玄敬仓皇逃奔到玄天阁。想要借密道逃遁,无奈中途遇上江蓠手下的暗卫,躲闪之下也不知怎么便到了通往蕊香阁地那条岔道。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洛小丁自然知道这事情远没有师父说得这么简单,也不知当时情形如何凶险。师父又是如何逢凶化吉?城里如今是否已恢复平静。还有大师兄……他,他地病几时才能好?想到大师兄。她心里便有些乱,撇过脸再不敢去看李玄矶,摇头道:“没有……”
李玄矶的手在她肩头安抚性地摁了一摁,低声道:“没事了,范玄敬已经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范玄敬应该是已经死了,他与范玄敬几乎同时落水,当时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范玄敬那模样多半是活不成了。他一直都下不了手的事情,最终还是江蓠帮他做了,原本他还是该回去给江蓠一个交待,可眼下,他只有辜负江蓠了。
只是凭江蓠的本事,早晚都会发现这个地宫,留在这里始终都有麻烦,再者说有先师遗命,他带着洛小丁在那里,心里总是有个疙瘩,倒不如一走了之。
“走吧!我记得山下有个小村子,村子里有家面铺的面味道不错,也不知还有没有开,咱们快去看看。”
洛小丁皱眉:“这么晚了……”即使有,这个时候也该打烊了。没等她说出这话,李玄矶忽然揽住她地腰肢,脚不点地,已扶着她轻飘飘直掠了出去。
山下果然有个村落,李玄矶所说的面铺也还在,方巧面铺还开着,那店家正准备熄火打烊,忽见又来了两位客人,便有些不耐,但李玄矶一进来便拱手连说叨扰,店家倒不好冷着脸打发二人离开。又看二人衣饰华贵,显然出生显富之家,偏二人又都生得极好,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秀婉明丽,看着赏心悦目的,不觉便有了几分好感,只得又耽搁一阵。
店家虽年逾花甲,手却是极快,不一会儿便将香喷喷热乎乎的两碗面端上了桌,面上浇了红油,撒了葱花,红白绿相间,煞是好看,令人食欲大增。
李玄矶却并不立刻便吃,唤住那店家问道:“掌柜的,这附近可有歇宿的客栈?”
店家摇头道:“这一带人烟稀少,哪里有什么客栈?”
李玄矶微有些失望,道:“我夫妻二人赶路经过这里,天色已晚,倒不好再往前走……”
他这么一说,那店家竟也为他们担忧起来,略想了一想道:“老汉家里方巧还有一间空屋,二位不嫌弃的话,就在舍下住上一晚吧!”
李玄矶哪里还会嫌弃,自是道谢不已。
洛小丁听到他说夫妻,早已红了脸,也不好说破,只低头吃面。等那店家离开,才睃他两眼,低声问道:“师……咱,咱们不回去么?”
李玄矶觉得她脸红红地模样煞是可爱,想要伸手捏一捏,却又顾忌着旁边的店家,只好望着她笑眯眯道:“不回去,我原在大骊关附近置了一个庄子,咱们去那里。”
吃完面后,李玄矶付面钱之时顺便将晚上住宿的银两也一并付了,那店家原本只是帮忙,未想二人竟然还会给钱,推托几次不过,只得受了,乐呵呵带着二人到自家住所,令家人将那间空屋收拾出来给李玄矶二人。
店家因得了好处,自是照顾得格外周到,将家里压箱底地新被褥拿来铺了床,又送进炭火来,把屋里烘得暖暖的。洛小丁看着那床,一想到二人这一晚要同床共枕,心里便怦怦乱跳,也不敢朝李玄矶看,只站在桌边低头拿了桌上地茶碗翻来覆去地瞧。
李玄矶知她难为情,便道:“你先睡……我到外面转转。”
“师……”洛小丁见他如此,反觉更为不妥,只是这可怎么是好?似乎怎样都不对。
李玄矶回头对她笑笑:“你也累了,早点睡吧。”说着话已开门出去。
洛小丁看着那重又关紧地门发了一阵呆,脱了鞋上床和衣躺了一会,只不见李玄矶回屋,过了一阵忽然听到隔壁屋子传来说话声,却是师父同那店家在闲聊,她听了一阵,这才放了心,将外面绣袄除了睡下,许是累极,头一挨枕便睡熟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到雄鸡唱晓之声,她方才醒过来,又迷了一阵,方觉不对,原来身边竟还睡着一个人。洛小丁心里跳了一下,想起昨晚之事,一张脸早飞红了起来,只是师父是何时进来睡的,她居然就不知道。
第二卷119.缠绵
天并没有完全亮,房内仍旧是灰蒙蒙的,只窗纸上泛着些白。
借着些微的光亮,洛小丁看见李玄矶平躺于床外侧,与她隔着近一个人的距离,身上并没有同她一样盖着棉被,而是搭着他先前穿着的那件厚斗篷。这样刻意的守礼并没有让洛小丁觉得心安,反而有些惶惑起来,想要把被子拉过去给师父盖上,却又怕惊醒了他,犹豫片刻,还是轻轻坐起身,将被子拉过去,小心地帮他盖好。
李玄矶还在睡梦之中,面目沉静宁和,唇角处微有笑意。洛小丁看着他,竟有一霎时的失神,她忽然想起最初与师父相见的情景,那时师父高高坐在马上,英俊而冷漠,仿佛来自云端的神,叫她不由自主心生敬畏之情,每每到他面前,她便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卑微而渺小,几乎低到了尘埃里。后来与师父朝夕相处,才知他并不是那么冰冷无情的人,只是碍于身份地位,才会那般严肃。她将他当作父亲那般敬爱,却始终没想到他们会与夫妻扯上关系。
她怔怔地望着李玄矶,心头微起涟漪,有些酸又有些甜,其实师父并不老,只是要比大师兄看起来沉稳,他的眉毛长得很好看,还有鼻梁,嘴巴……
洛小丁忽然觉得有些不妙,她看见师父唇边的笑纹正缓缓加深,他是醒着的?正疑惑间,李玄矶却已经睁开眼来。
“你在看什么?”他注目看她,眉梢眼角笑意飞扬。
洛小丁忽地掉转头去,心里突突直跳,口里却道:“没看什么。”
李玄矶缓缓坐起,挪到洛小丁身边。将棉被拉过裹在她身上,顺势自背后拥住她,轻声道:“转过来。看着我……”
洛小丁听着这温柔的声音,便不忍心抗拒。听话地转过身去,只一双眼却不大好意思看他。
李玄矶修长的手指自她脸上轻轻抚过,含笑道:“昨晚上睡得可好?”
洛小丁点点头,道:“师父呢?”这话出口,便觉得不妥。待要改口时,却被李玄矶一拉,两人一起就都又倒了下去。
李玄矶轻笑道:“没睡好,天还没亮,你再陪我睡一会。”
洛小丁红了脸挣扎着要起来:“我在这里,会打扰……唔……”
李玄矶灼烫的唇压过来,将她剩下的话全堵了回去,唇舌纠缠一处,二人地呼吸都渐渐急促。洛小丁想到隔壁还住着那店家。生怕会被人听到,也不敢过分推拒弄出响动来,只由着李玄矶亲吻。先时脑子还清明,不多时脑中便有些混沌。师父身上烫得厉害。活像一个火炉,将她身上也烤得滚烫。颈间背心渗出汗来,软绵绵使不出力气。
正迷糊间,忽听李玄矶喉咙里低低呻吟一声,喘着气道:“糟了!”
洛小丁傻乎乎问道:“什么糟了?”一语甫落,才觉出大腿上被什么硬物抵着,自云阳王府那一夜后,她多少也明白了一些男人身上会有的反应,顿时便吓得呆了,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望着李玄矶,满眼都是惶恐之色。
李玄矶见她如此,便有些心疼,原本只是想亲亲她,谁知这一亲便上了火,心里便有些后悔,如今二人虽在一处,毕竟没有行过大婚仪式,算不得夫妻,前次在云阳王府是他喝醉了酒,一时糊涂,可如今他却是极清醒的一个人,倘若只顾逞自己淫欲,未免也太过猥琐。只是眼下要他压下那股子火,却也是极难,他僵在那里,一时进退两难,虽极想去解她衣衫,却还是强自忍住,凑近她耳边柔声问道:“那晚上……可弄疼了你?”
洛小丁羞不可抑,闭上眼微微点头。
李玄矶又道:“我那天喝多了,忽然看见你……还以为是做梦,谁知竟是真地。”虽是极力克制,可一双手却好似生了根一般,舍不得离开那柔软的身子,隔着薄薄地衣服,只觉她腰间肌肤柔滑无比,隐隐渗出醉人的清香,令他情难自已,不知觉间手已滑入她衣底,慢慢朝她胸前探去。
他的指尖像有电流,令洛小丁浑身颤栗酥麻,这感觉让她恐惧,由不住瑟缩起来,忙不迭伸手压住他向上游移的大手。
“别怕……”李玄矶的声音被情火烧得有些喑哑,眸中光芒热切急迫,分明已再按耐不住。
洛小丁颤声道:“不……别在这里……”
李玄矶轻怔,紧接着便明白了她地意思,这么说,她是愿意了。他心里欢喜已极,顿时便将方才的顾虑抛到了九霄云外,眼见她面色如桃花般娇艳,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却又哪里还忍得住,只觉一腔邪火直冲上天灵,已是浑然忘我,一手紧搂住她,另一只手便去解她衣带,才解开一个结,便听门咚咚地响了起来,随后便听那店家在外面叫道:“客人……客人,出来吃早饭了。”
李玄矶懊恼无比,又不好意思不答应,撑起身子坐起,皱眉闷闷应了一声。洛小丁早翻身躲到床里侧去了,拿被子捂着脸半晌都不肯露头,只肩头在轻轻颤动。
吃饭的时候,洛小丁一直都不敢正眼看他,两人眼光偶尔相碰,她的脸便立刻红透。李玄矶反觉有趣,时不时挟一筷菜给她,那店家夫妻见二人如此,不免要赞赏几句,洛小丁听了,只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瞥眼瞧见师父脸上那促狭的笑意,羞恼不已,不由自主便给他一个白眼。
李玄矶低头闷笑,等早饭用完,便与店家辞别,到村头雇了一辆看着还算干净的马车,携了洛小丁往大骊关而去。
马车里简陋的很,既没有软垫靠椅,也没有锦衾暖被,好在四壁还是实在的木板,倒替他们挡了不少冷风。洛小丁靠了一侧车壁坐着,隔了李玄矶老远,撩了车帘偏头看路旁风景。
李玄矶将自己身上地厚斗篷铺在车上,叫道:“小丁……过来坐。”
“嗯!”洛小丁虽在答应,却并不转过头去。
李玄矶本想唤她过去坐,见她聚精会神望着外面,便缓缓挪了过去,紧挨着她也往窗外看:“看什么呢?这么专心……”
“没……没看什么。”他温热的胸膛贴上洛小丁后背,洛小丁的手就抖了一下,连手上地帘子一并都抖了下来。
李玄矶就手搂住她的细腰,一抱便抱到了铺好地斗篷上面,轻声问:“还在生我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