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幽梦: 玥影横斜 1-13
1. 偷天换日
在我恢复意识的时候,赫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眨眨眼,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leader他是不是没事?还有,暗杀的那件事有没有解决……朝四周望去,周围的灯光是昏暗的,建筑和物品明显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东西,隐隐对我透出一股疏离和陌生。
再眨眨眼,我没看错吧,这什么地方?我绝对不认识这个地方!我不迷古色古香的东西的,所以我房里不可能这样布置。我脑子再怎么混乱,也不可能连自己的房间都认不出来。
低头一看,我愣……这是什么?婴儿?
动动手,动动脚,这个,好像是我的身体?
眨眼,再眨眼,我闭上眼,再缓缓睁开,这个,算不算是,恩,投胎,或者,穿越?
身边有人的气息,我往边上望去,在我睡的那张红木雕花大床上,还躺着另一个女婴和一个面容苍白如纸的少妇。她才刚刚生产完的身子虚弱不堪,但仍难掩其仙人之姿,乌黑的发丝,琉璃般的眸子,精致绝美的五官,把我看得一呆一愣的。
“夫人,动作要快啊,老奴也舍不得啊……可是,可是,夫人……”
苍老的语调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我朝发声处望去,那是一个跪在地上的老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泪水,她伸手抹了一抹,重重地又磕了一个头,声音绝望而坚决,“夫人,若你狠不下心,那就由老奴来替你下手,一切的罪都由老奴来背!”
“我知道,嬷嬷,我知道。”我的那个娘亲轻轻地阖上眼皮,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不住地颤动,可是一滴也没有流下,她抱起了我身边的那个女婴,那个不知是我姐姐还是妹妹的同胞,那双瞳孔无奈而怜惜地望着那个闭着眼睛的孩子,干燥苍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那婴孩的脸,“我只是想再多看看这孩子,以后,都看不到了。”
我的心不禁一懔,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云,把这孩子抱出去。”
“是。”话音刚落,就从门外掠进一名少女,容貌娇美,只可惜了她那淡漠的神色。
我的娘亲又伸手抚了抚那婴孩的脸颊,才把她递给了那名唤白云的婢女,抬头一字一句道,“白云,越远越好,把这孩子远远地送开,最好是离开这个国家。如果能把她托付户好人家那是最好,让她可以少吃点苦,可,可,若是……白云,但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她好好活着,清楚吗?”
“是,奴婢清楚。”
娘亲挥了挥手,白云微微福身,一眨眼便不见了。我不明不白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看到另一个身穿绿衣的美貌少女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脸上的笑容甜甜的,跪下问安,“夫人,奴婢把男婴带过来了。”
“恩。”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杨柳,把孩子给我。我抱到夫人那边去。”老嬷嬷接过那男婴,向前两步,递给了我娘。“夫人,名字是由你来取还是等将军回来……”
“呵……”娘亲低低笑了两声,充满自嘲的悲凉,“他连今天这个日子就可以不在,还会关心孩子叫什么名字吗?”她把躺在身旁的我给抱入怀中,轻抚着我的脸庞,泪水一滴一滴地跌落在我身上,“嬷嬷,现在琦瑾只剩下你和这个孩子了,嬷嬷,你说琦瑾当初为什么会答应嫁过来呢?如果,如果让我重选一次……”
“夫人,夫人……”那老嬷嬷泣不成声,“老奴明白你的苦,老奴都明白,夫人是老奴从小带大的,这些年老奴陪夫人一路走来,老奴看得清清楚楚,夫人……老奴知道夫人舍不得小姐,可是依将军的性子,若夫人不生个男孩的话,老奴怕夫人后半生的日子过不下去啊。”
娘亲的神色有那么一丝茫然无措,有那么一丝痛苦难耐,她怔怔地看了我好久,慢慢开口说道,“玥儿,就叫她展玥,娘的玥儿,娘的玥儿,你千万不能步上娘的后尘,娘会好好保护你的,保不了你姐姐,可还有你,还有你。”抱了我好一会儿,她又望了眼那仍然熟睡的男婴,神情恍惚地一笑,“那个男孩子,就取名叫展遥,遥远的地方……”
老实说,一醒来就在我眼前上演这么复杂的一出戏,还真是会让人头晕。前一秒我才刚替leader挡了那发致命的子弹,下一刻居然就变成个婴儿躺床上了。果然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估计就是那发子弹要了我的命。可至于为什么我在投胎转世之后还保有原来的记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好不容易没有丢掉前世那么聪明的头脑,我就应该好好利用。
恩,男婴换女婴,为了地位吗?唉,我娘看上去好可怜的样子啊,还有就是我那个无缘的姐姐。
啊?姐姐!我想打个响指,结果发现用这个身体来执行无疑难度太高,孩子孩子,他们在换的时候没有想到双胞胎问题吗?如果另一个女婴是我的双胞胎姐姐的话,那长大后不就有麻烦了?即使没麻烦也会有隐患的存在!
两个长一模一样的人……想想头就晕了,现在的情况是,恩,我的母亲叫琦瑾,我的父亲应该是个将军,还有那两个丫鬟,白云和杨柳,我没看错的话,那两人的武功应该很厉害。白云性冷,杨柳性热。也就是说,除了我之外,只有在场的这四个人知道这件事了。
眼皮好重,不行了……我的双眼缓缓闭上,怎么撑也撑不起来,老天,小孩子的身体怎么这么容易犯困?我还没怎么想就已经累了。临睡前,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我那个睡得正香的,没有血缘关系的,被倒霉换来的哥哥——展遥!
该死!
婴孩的身体也太过不方便了吧!话不能说,路不能走,除了哭和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才一天的时间就快把我给逼疯了!
还有睡在我旁边的那个白痴展遥,一会儿吮手指,一会儿“咯咯”傻笑,一会儿竟然又大便了!天哪!我离他那么近,那股臭味最先污染的就是我的鼻子,谁来救救我啊!
听到了孩子的哭声,那个对娘很忠心的老嬷嬷立刻了解了情况,很快地收拾好一切,展遥破涕为笑,我死死地瞪着他,臭小鬼,才第一天就让我闻你大便的味道,你给我等着。
话虽这么说,过了好一会儿,我也有想上厕所的感觉了,可作为一个文明人,我总不能像那小鬼一样说拉就拉吧!不能说话又不能走路,于是我也只有放声大哭,那老嬷嬷很快跑到我身边,仔细检查了一遍,神色疑惑起来,喃喃自语,“奇怪,没有啊……难不成是肚子饿了?可才刚吃过啊……”
笨蛋,谁肚子饿,我是想上厕所!想要方便!
为了表示急切,我哭得越发大声,可那笨嬷嬷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乖哦,乖,我们的玥儿不哭,不哭哦。来,口渴了是不是?嬷嬷喂你喝点水……”
天要我亡!我是要上厕所啊,你喂我水干嘛!想让我更快地拉出来吗!
完了完了,婴儿的身体自制力本就不强,我认命地闭上眼:拉出来了。
除了第一天来时看到的那几个人,我很少看到其他人,娘的身体还很虚弱,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照顾我和展遥的就只有那个笨嬷嬷。恩,白云和杨柳偶尔也会照顾我们一下,但那是极少数的情况,她们更多尽的是护卫的职责。
真是奇怪啊,我娘再怎么不得宠也是正室夫人吧,堂堂的将军夫人竟然只有这么点人伺候,我那老爹也太过份了!甚至我连一次都没见过他!这个家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我说老天啊,我上辈子活得已经够花脑筋了,你就是不想让我休息一下是不是?
话说回来,我的娘亲真的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子,她常躺在我和展遥身边念诗和弹琴给我俩听。展遥那白痴姑且不论,肯定是听不懂的,每次不是傻笑就是睡觉,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可我这个丝毫没有艺术涵养的人也不得不赞叹,真的很好听啊,才女,绝对是才女!只是琴声中的那种哀怨,是我永远也学不会的。
即使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众人也一直都不甚明白,展玥和展遥的琴艺明明都是由沈琦瑾手把手教的,可风格为什么会如此地迥然不同呢!
我想用最快的速度弄清楚我所处的周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环境,可是,不能讲话就意味着不能问人,这个身体明显还不能自如的行动,我无奈地叹气,算了,还是等吧,等自己长大了再说。
一直到我可以说话后,我才知道我的母亲沈琦瑾是天下第一美人,更是一名皇室公主。皇室中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嫁给了我的父亲展翼翔,那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天威将军。本可传作佳话的一段婚姻,偏偏造成了一对怨偶,直到沈琦瑾快要临盆的时候,展翼翔主动请缨驻守边疆,以此告知天下他对皇上当初指婚的不满。
哼,不满?他真不满的话可以别碰我娘啊!果然没有男人是不色的,垂涎我娘的美貌,碰了以后又后悔了,再来一个下马威,我决定坚决地鄙视他!
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展遥正好坐在我旁边,这一年,我们已经三岁了。他见我转过身来,正想对我笑上一笑的时候,我猛地扯住他的衣襟,凶神恶煞,“喂,我告诉你,如果你以后敢学我那个混帐老爹,对妻子始乱终弃的话,小心我阉了你!听懂了没?”
“阉?”展遥的眼珠子又大又亮,像黑色的琉璃般晶莹剔透,长长的睫毛眨啊眨的。
“我的意思就是你以后一定要对自己的妻子很好很好,知不知道?”
“像对妹妹一样好?”
我眯了眯眼,难不成这小鬼以为自己对我很好?我正想再教教他怎样才算对我好的时候,秦嬷嬷,也就是我娘身边的那个老嬷嬷站在远处叫我们,“玥儿,遥儿,这儿有刚做好的小点心,要不要过来吃?”
吃!当然要吃!
我立刻松开手,往嬷嬷的方向跑过去。
2. 莘莘学子
我问过母亲好几次,差不多的问题,无非就是关于爹是怎样的一个人。
每次这个时候,母亲沉默,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东西。当然,那并不是她掩饰得太好,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的神色。想了一会儿,她说,“你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是的,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不添任何感情色彩。
我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爹心中的不平我想我是知道的,任劳任苦地为沈家守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到头来,连婚姻都不可以自己掌控,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像爹那样才华洋溢,少年得志的将领必定是心高气傲,睥睨天下的。并不是他真的对母亲有什么不满,只是他觉得这是一种屈辱,受迫于人的屈辱。即使,母亲是天下第一美人;即使,母亲有着高贵的皇室身份;即使,公主下嫁是一件多么令人艳羡的事。
不用见面,我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展翼翔会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那种深植于骨子里的不羁,我一点都不讨厌,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欣赏的。可是,娘受到了冷落却是事实,所以我对他也是不满的,讨厌的。
我坐在娘的腿上,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软软靠着,大大吸了一口气,恩,好香啊,娘身上的味道真是好闻,清淡隽永,她黑长的发丝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脸庞,氧氧的,弄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玥儿,在笑什么啊?”
娘的声音清凉如玉,可听到心里后却是暖暖的,甜甜的,我伸手去扯玩那一缕一缕的黑发,笑得更开心了,“玥儿喜欢娘的头发。”
“这样吗?”娘摸摸我的脸,笑若春花,“就只喜欢头发吗?”
我转过身,整个人扑了上去,在娘脸上重重地亲了好几口,“全部都喜欢。”
“再怎么撒娇也没用,待会儿一定要和遥儿去听先生讲课,不准逃的。”
“乱讲。”我噘了噘嘴,“玥儿这么乖的孩子才不会逃,娘在冤枉玥儿。”
说到那个“先生”,听说是我们孜祁国最有名,最有才华的一个人,名叫于路。他是那位已死去的先皇的老师,也就是我的外公,那位名震天下的一代明君翟伦帝的老师。他收弟子只由他自己的眼光来决定,否则,即使对方身份再高他也不卖面子,总共收的弟子也就那么几个人,屈指可数。自从先皇死后,就任命他为右丞相,辅佐新帝,他本来是已不再收弟子,只专注于政事了。可先皇临死先还托付他照顾自己最疼爱的女儿,也就是沈琦瑾。
我和哥哥五岁,已到了可以学习的年龄。那日,娘找到先生,请他来看一看我和哥哥能不能由他来教,于路摸摸自己的白胡须,分别问了我和哥哥一个问题,听到满意的答案后,就同意了。
“天若塌了,应当如何?”
我那个白痴哥哥想了想,答道,“那展遥必定找出坍塌的原因,以此着手,再将天扶正。”
“好,好,五岁多的稚童可想到这一步,实属不易,可造之才啊。”
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这谁都知道,那白痴哥哥还想去扶正,说他白痴就白痴,真塌了也不用他去负责啊,我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往前跑了两步,抱住于路的腿,可怜兮兮地扁嘴,童声童气道,“先生,玥儿很笨的,你千万不要问玥儿这么难的题目啊,先生好不好嘛?”
“呵呵,那老夫就问你,世上最笨的人是谁啊?”
我怔了怔,看着那个笑得像狐狸一样的老头,缓缓勾起唇角,“就是先生嘛。”
“啊?”
“啊?”
看到展遥和于路都呆住,我谄媚道,“因为先生是最聪明的人嘛,这个玥儿知道,好像叫做‘大智若愚’,对不对?”
怪人就是喜欢问些怪问题来体现自己的特殊,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以什么标准来收徒的,反正我和展遥就算通过考验,后来就跟着那个叫于路的老狐狸学习了,老狐狸的确学识渊博,都狐狸了,能不聪明嘛。他懂得多,教得也好,可我总觉得别扭,那狐狸看展遥的眼神倒还像个老师,可看我的时候绝对像只狐狸。
每天总觉得被只修炼成精的狐狸隐隐约约地盯着,能不毛骨悚然吗?还是娘这里好,温香软玉的,还有好吃的点心,好听的琴声,我乖乖坐着,只需张张嘴,娘就会把糕点喂进我嘴里,我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娘,你当初也是由先生教的吗?”
“怎么会?于丞相教过的人物现在哪一个不是名扬天下的?娘亲怎么会是他教的呢?”沈琦瑾拿出手巾仔细地替我擦掉沾在嘴角的碎沫,“先生曾经游历各国,天下到处都有他的门生,直至他遇到先皇,这才在孜祁国定下来。”
喔,我点头,脑袋在娘的脖子上动来动去的,皮肤软软滑滑的,真舒服,“那娘是希望玥儿和哥哥也可以名扬天下吗?”
抱着我的那个人怔了怔,又笑了笑,“娘只是希望你们可以变聪明,然后就会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会被别人欺负。”
我眼珠子转啊转,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娘的嘴里,笑得甜甜的,“那玥儿一定要变得很聪明,不止保护自己,还要保护娘。”
“呵呵,好啊,现在由娘来保护玥儿,等玥儿长大了,就可以来保护娘了。”
我笑眯眯地继续听沈琦瑾弹琴,充满香味的房间琴音四溢,还有一个将我视若珍宝的娘陪在旁边,真是让人觉得温馨,我喜欢这种幸福的感觉,拍拍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打算小睡一会儿再说。
“娘。”琴音骤停,我听到了展遥的声音,睁眼朝门口望去,果然是他,“于先生来了,他叫玥儿可以过去上课了。”
站在门外的展遥唇红齿白,像玉雕一般精致,我不服气地嘟嘟嘴,每次看到他都会觉得没天理,明明我才是这个第一美人生出来的孩子,凭什么展遥这个没血缘的人反而长得比我好看?天理何在啊!
“遥儿,不过来吃点东西吗?”沈琦瑾笑着朝他招招手。
白痴哥哥看着精致的糕点犹豫了会儿,还是强忍住诱惑,“先生还在等,孩儿还是先去上课。”
切,书呆子!想当初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就这么给那只老狐狸给祸害了。自从跟了于路开始上课,他整天就会捧着书看。我睡懒觉,他看书;我吃东西,他看书;我找娘撒娇,他看书;我爬树摘花,他看书;我看白云杨柳舞剑,他看书……到头来,我这个穿越来的人比他更像孩子,那我还装孩子装那么辛苦干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慢悠悠地从沈琦瑾的膝盖上爬下来,又顺手抓了一大把糕点,一口一口吃,最后还给娘送上一个灿烂的微笑,“娘,玥儿先过去了,等上完课再来陪您。”
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塞了一块糕点到展遥的嘴里,“嘿嘿,我知道哥哥是很想吃的,好好尝一下秦嬷嬷的手艺吧。”
对着沈琦瑾大大地挥手,我一把拉住展遥的衣服,直往书房跑去。
雕梁画栋,檐牙高啄,书房外的院子里流水潺潺,亭台楼阁,可爱小巧的黄莺停在枝头发出悦耳的声音,微风拂面,花香草绿,我面对大自然的怀抱作了一个深深的呼吸,哪知道一脸享受的神情正巧被那只老狐狸的利眼给抓到。
于路坐在一张椅子上,见到我和展遥走过来,便慢慢站起,踱步走来。
瞧他一脸的奸诈,若让他先开口了准会罚我抄书,先下手为强!
“先生!”我笑着跑过去,兴奋又激动,将双手打开在他面前,“玥儿给你带了好吃的过来,这是玥儿最爱吃的,希望先生也能尝一尝。”
于路怔了怔,表情有些高深莫测,拉长了声音,“想必玥儿是为了替为师准备这些才迟到的?”
切中要害!我的心脏抖了抖,可神色不改,“先生尝一下好不好?”
狐狸眼轻轻一瞥,让我的心脏不禁又抖了几下,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微微颔首,“不错,将军府的厨师手艺不错。”
“才不是厨师做的,是玥儿的秦嬷嬷做给玥儿吃的。”
“恩,本想罚你把今日教的内容抄上十遍,这样的话,看在你对为师的一片孝心上,”于路很有技巧地顿了一顿,很慈祥地笑了一笑,“就罚你只抄五遍吧。”
啊!狐狸!
没人性的死老头,有这么可爱的孩子跟他撒娇,居然还忍心让我抄?
我瘪瘪嘴,“先生,玥儿以后不会再犯了,不要罚玥儿好不好?”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玥儿只是小孩子,这么认真干嘛,”我继续瘪嘴,“而且我也不要变成方圆……”狐狸的利眼朝我一扫,我连忙噤声,慢吞吞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开始听课。
下课后,狐狸老师一走,我立马拉住展遥,“哥,你也太不讲义气了吧,弃我于不顾,上课了也不来叫我……不对,你应该提早来叫我,这样我才不会迟到。”
“我找不到你。”
“呃……那你至少刚刚要帮我说话啊。”
“那样老师会罚你更重。”
“……”真气人!我居然连个小孩都说不过,我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一边偷偷看着走在我身旁的展遥,他就不能可爱一点嘛?
3. 意外救人
刺眼的阳光直直射入眼中,我的眼皮不住跳动,伸手掩住眼睛,依然是不怎么舒服的感觉。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我抬头一看,啊,谁把窗帘给拉开了?
“骨碌碌”地从床上爬下,还没着地,就有人把我给抱起了,淡淡的清香,我将脑袋埋到那人的颈窝里,“娘,玥儿还想睡觉……”
沈琦瑾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你昨天不是还嚷着要早点起来吗?说要早点起来怎么还在睡?真是一只小懒虫,看看遥儿,他早就起来在看书了。”
别拿我和那书呆子比嘛,我揉揉眼睛,万般不舍地回望着我那张床,“我就再只睡一小会儿行不行?”
“玥儿啊,你是不是很想睡?”
“恩,恩。”我像小鸡啄米般地连连点头,想睡,想睡,非常想睡。
“唉,”沈琦瑾叹了口气,低低唤了声,“秦嬷嬷。”
“在。”
我的眼睛眨啊眨,意识不怎么清楚,恩,秦嬷嬷转身,走到一个脸盆旁,两只手动啊动,好像在搓什么东西,恩,是什么东西啊?哦,秦嬷嬷又转过身来,手上多了块毛巾,恩,她把毛巾递给娘了,咦,递给娘毛巾干嘛?
眼前一黑!湿的!
娘仔仔细细,彻彻底底地给我擦了个脸,这下子瞌睡虫全跑光了,意识也完全清楚,我苦着张脸,从娘的手上接过毛巾,“还是我自己来吧。”
一阵短暂的忙碌后,我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刚要走出房门去找哥哥展遥,又被娘给拉住了,“玥儿,你还没吃早点。”
我飞一般地扒完早餐,随手一抹嘴,又往门口走去,身后响起了秦嬷嬷温暖的笑语,“待会儿嬷嬷会给小姐和少爷送点心去的。”
我站定回头,笑眯眯地讨价还价,“那要送玥儿最喜欢吃的桂香糕。”
等我跑到展遥房里,果不其然,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书,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展遥啊展遥,你就不能有点小孩子的样子吗?
“《君子说》啊,”我慢条斯理地坐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哥,哪有你这么小年纪就想着做君子的啊?太不符合年龄了。”
“恩?”他稍稍抬了下头,又将视线回到书上去了,“你这么早就起来,真少见。”
切,爱睡觉有什么不好的?我噘噘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学也要学怎么做个祸害啊,做个君子有什么用?”
“玥儿,你也应该稍微有点长大的样子,从小到大都这么个样,你想一辈子都做个小孩吗?”
真犀利!虽然我不知道正常的小孩是什么样,但知道你绝对是不正常的!有哪个七岁的小鬼会像你这样啊,活脱脱是个小老头。“哥,你才七岁啊,别像先生一样行不行?”
啪!书本合上,展遥轻笑,“家里有个一直长不大的小孩已经够让娘操心的了,我作为哥哥,就应该担起兄长的责任,不可能学你的样,好睡贪吃又懒惰!”
说话够狠!我抬了抬嘴角,“如果整天捧着本书看就算是担当了兄长的责任,那还真是意外的简单啊,还是哥哥打算功名成就了之后再好好履行自己长子的义务呢?”
“……”
望着沉默的他,我眨巴着眼睛,“咦?我说对了?那可会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啊。”
做了一个深呼吸,展遥漂亮的黑眸盯住我,“玥儿,挑衅我是这么有意思的事?”
你瞧瞧,你瞧瞧,这像个七岁的小孩吗?“是你先说我的。”
展遥不再说话,扫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看书。我也拿起一本书,开始认真早习。过了好一会儿,秦嬷嬷端着一盘小糕点走了进来,“小姐这么认真地看书,还挺少见的。”
看来我玩世不恭的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啊,我挑起一块桂香糕放入嘴里,真好吃,对秦嬷嬷送上甜甜一笑,“辛苦秦嬷嬷了,还要你特地送来。”
“呵呵,跟秦嬷嬷有什么好客气的?小姐喜欢就好。”
我伸手指了指桂香糕,“不吃吗?”
“……”
我继续问,“你应该还没吃早点吧,肚子不饿吗?”
展遥抬头,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你不吃早点的话,在早习的时候会相对沉默些。”我笑笑,又随手拿起一块,“还是说哥哥希望我这个做妹妹的效劳,把东西喂到你嘴里?”
展遥的脸有一点点红,白皙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红晕,真是漂亮,他也拿起一块塞入嘴里,慢慢咀嚼,贵公子般的优雅。
“哥哥从小就很认真地念书,”我闲话家常,“是因为想要参加科举?想要夺魁吗?可惜要十二岁才能考,真可惜。”
“……”
“以哥哥的才智,再加以年日,必定能当上状元。”我往后一靠,笑得很开心,“到时后一个十二岁的状元,绝对会有很大的轰动!”
展遥纤细柔韧的身躯似乎僵了一僵,快得几乎抓不住,不过真可惜,以我的眼力和感觉不可能看错。我望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是想让爹回来吗?”
展遥顿了顿,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缓缓开口,“你猜到了。”
“哥,”我一瞬不瞬地盯住他,“你是想替娘讨一个公道吗?”
“从小到大,我没见过爹,娘需要一个丈夫,展家也需要一个主人。”他看着我,认真得超乎他的年龄,“我一直以为,你想要见爹,你想要一个父亲。”
被他看出来了?我的确对展翼翔有点好奇,单手托着脑袋,我好以整暇地望着他,笑道,“哥哥还是很疼我的嘛。”
展遥俊脸一红,撇开了眼,“我说过,我是长子。”
“知道,知道。”
“我现在有点懂了。”
“什么?”
展遥瞥了我一眼,道,“老师曾这样评价过你,他说你外观性热,实则内冷,观察细微,心思叵测。”
啊,狐狸啊,他居然用这种评语来形容一个小孩子!
展遥见我不满地嘟嘴,笑了出来,“好了,我们先去书房好了,没一会儿老师就要来了。”
走在前往书房的路上,我实在有些郁闷,我自认为这些年已经够内敛的了,怎么还会被老狐狸这样形容?也不想想我装孩子装得多辛苦啊,我在前世又不是演员,装白痴,扮无知,那是需要技术的呀,我都快装得吐血,观众竟然不捧场!
眼前树影横斜,疏落有致,忽然看到右前方的树下有一个人倒在那里,我和展遥快跑两步,靠近一看,那是一个陌生人,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不是展府的人,身上受的伤并不重,可那人明显是处于昏迷的状态。
“我们去找娘吧,让娘来处理。”
听到展遥的声音,我回了回神,收回打量那人的目光,“哥哥你还是先去书房等先生,我去找人,如果我迟到了,你就帮我解释一下,我可不想又被罚抄书。”
“可是……”
“哥!”我拉住展遥的白色衣袖,“这是个陌生人啊,我们救他也许会惹祸的,我去找杨柳和白云,她们比较擅长处理。”
展遥瞥了我一眼,沉思没多久便往书房走去,“我知道了。”
我在后院找到白云和杨柳,跟她们简单说明了一下,便带她们来到那棵树下。她们探了探那人的鼻息,查看了下伤口,似乎也在犹豫要不要救人。
“他怎么会晕的?”我开口说话,无辜地笑了笑,“以他的伤势应该还没到会晕的地步。”
杨柳和白云曾教过我和哥哥一些基础功夫,跟我们关系很好,回答的是杨柳,“应该是迷香,好象还很高级,把他迷晕的人不简单。”
哦,我点头,问出另一个关心的问题,“两位姐姐可以打赢他吗?”
杨柳滞了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笑得可怜兮兮,“真糟糕,应该赢不了。”
白云突然插嘴,“我把了这人的脉,内力充沛,绝对是道中高手,但这样厉害的人我和杨柳不可能不知道,可事实是我们的确不知道他,小姐,我不建议救他。”
哦,看来还是个神秘人物,我暗自掂量,他能打赢白云杨柳就充满危险,可这样厉害的高手我实在不想放弃,还真是矛盾又贪心呢。若他真是被人暗算受伤,我们救他也不过举手之劳,如此就能让这样的高手欠人情,真的很划算。
可是,他若是有计划地想混进来呢?那就是展家有什么他想图的东西,或者是谁派来的探子。他幕后有人的话,能指使这样的高手,那人就太危险了,一定得挖出来除掉,那就必须救他,从他身上下手;若幕后没人的话,就是他自己想进入展家,不管他有什么目的,来日方长,说不定还能让他为己所用,那我们的以后的生活也多了份保障。
毕竟,有这么高的武功,他却没直接闯进来杀人,就说明他的目的是除掉某人的可能性不大。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完了问题,耸了耸肩,我是属于攻击型的人,有问题就一定要解决,真让他自生自灭的话,说不定就会存在什么隐患了。况且,有很大的可能性是我想太多了,事情或许是很单纯的。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我笑笑,有些撒娇,“玥儿希望两位姐姐救他。”
三天后,那人便醒转了,我们也搞清楚,原来他是邻边荻桑国的人,因为惹上了很危险的人物,才逃到孜祁国。儒白的衣衫,削瘦的脸庞,如鹰般凌厉的双瞳,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笑得有些书生气。
“罗梓叔叔,”我扑到他的床沿边,拉扯被子,“那你要不要留在这里?”
“玥儿!”
“玥儿!”
罗梓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我转身面对着娘,恳求道,“娘,能不能让罗梓叔叔留下来?逃来逃去的,玥儿觉得好可怜啊,娘,好不好?”
沈琦瑾温柔一笑,“好啊,玥儿希望的话就把他留下来。”
看着正在谦恭有理道谢的罗梓,我让自己表情看上去尽量真诚可爱,“罗梓叔叔,娘同意了,真是太好了。”
“罗梓多谢各位的救命之恩。”他朝我笑了笑,又面向大家,“什么事都不做就留在这里,罗梓心里也会不安。可惜罗梓无财无权,有的也只是一身武功。正巧这里有位小姐和公子,罗梓愿意将一身拙学传授于两个孩子,以回报点滴。”
呵,把我正想说的话给提前说出来了,真是识抬举!
在后来相处的日子里,我总觉得罗梓对我的态度有那么点别扭,一直到很久以后,他快要离开的时候,罗梓才告诉我,第一次见面时,虽然那时他中了迷香无法行动,可依然能听见外界的声音,所以他在醒来后看到我是这样年幼的女孩,真是大吃了一惊。
我在七岁这年遇到罗梓,救了罗梓,然后拜他为师。我很庆幸当时救他的选择,若没有他我武功,或许,我早就死了。
4. 科举考试
时间飞逝,转眼间,又是五年的时光过去了。
一边是精致的房屋楼阁,连绵漆雕的朱红走廊,再望向另一边,那是拔地而起的假石山群,堆垒得很是别致,周围还缭绕着花花草草。
我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上东张西望,凌空的双腿晃啊晃的,好不惬意。低头往下看,师父罗梓还在教哥哥那套剑法,好象叫什么“迷踪幻影”,衣袂飘飘,迎风而舞,我敢保证,展遥绝对是属于天才级的人,无论是学知识还是学武功,他理解领悟能力都高得不可思议。
年仅十二岁的他看上去已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活脱脱一个浊世佳公子。他舞剑舞得入神,我看得也入神,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随手摘下一片树叶,御气掷射,破空而去,展遥身形一晃,极其敏捷地躲开那片叶子,抬头向我望来,“玥儿,你怎么每次偷袭都针对我的要害啊?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如果真被你杀了那怎么办?”
“怎么可能?我的哥哥那么厉害,肯定躲得过的。”我笑嘻嘻地向师父提建议,“师父,教了这么久了,也该实际实验一下。不如现在让我和哥哥比试比试,学以致用嘛。”
“好啊。”罗梓也笑了,“不过,为师觉得玥儿输的可能性很大啊。”
啧,看不起我!我有什么办法,像展遥那种武骨奇佳的天才几百年才会出一个,我再怎么聪明也比不上啊,毕竟学武不是光靠脑子的。
我从树上一跃而下,右手举剑,连“开始”都没喊,就直接向展遥刺去,剑花闪烁,灵巧多变。展遥漂亮的眼眸里渗出一丝笑意,“玥儿,你即使耍赖也赢不了我的。”
“骄者必败!”我抛他一个冷眼,说话的同时,手中长剑已连刺他身上九大穴位,“而且,我也没有耍赖,有谁会在砍杀之前特地说一声‘开始’的!”
展遥忍不住勾起嘴角,脚步如水波摇曳,身形连晃,剑势一挑,反守为攻。展遥的剑法相对我而言,是更为犀利的,而且波及范围也大多了,若被他的剑碰到,即使只是轻轻扫过,恐怕也会伤得很重。
我身子往后一仰,长剑横扫,拦腰刺去,展遥纵身一跃,直接跳出我的攻击范围。我以剑点地,借力冲去,左手同时射出数针,动作极快。只听背后师父诧异地“啊”了一声,展遥的声音也不像刚才那么轻松了,“玥儿,你竟然还用暗器。”
“能赢你就行了!”我正要向他刺去最后一剑,却见眼前只剩下展遥的残影,他一闪晃至我身后,气喘吁吁。真不爽,这小子的轻功又更上一层楼了。我右足点地,长剑脱手,侧身向展遥掷剑过去,展遥睁大了眼,不敢置信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怪招!”
他气息还未平定,为躲这一剑又勉强向左一闪,我趁机迎面而上,在右手衣袖中还藏有一柄短剑,直接架他脖子上,面对目瞪口呆的师父和展遥,我笑得万分得意,“哥,你输了。”
“啪啪啪”,罗梓微笑着鼓掌,满脸赞赏,“玥儿,这一仗你赢得很漂亮啊,连为师都吓了一跳,招式多变,哪怕一些江湖经验丰富的前辈也会意想不到啊。”
废话!我在前世虽不像现在这样学武,可对战经验却相当丰富,只不过那时的武器更为先进罢了,我挑了挑眉,“哥,我说过的吧,骄者必败。”
展遥面色平淡,“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呵呵,遥儿说得好,”罗梓开口道,“虽说遥儿你功力较高,但也应该知道了,武功厉害的人并不一定会赢,经验也是很重要的。”
“遥儿受教了。”
我得意洋洋地收回那柄短剑,才刚放回袖中,还没跨出第一步,就感到脖子上的那一丝凉意,低头瞄了眼,果然是展遥的那柄剑。长长的,亮亮的,此时正架在我的脖子上。
他出手极快,几乎在我收手的同时就出手了,展遥慢慢抬头盯住我,似笑非笑,“玥儿你也大意了,这样的情形又算谁赢呢?”
我望了望师父的脸色,罗梓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我缓缓垂下眼睫,“哥,你这才算是耍赖吧,这种作风可是有损侠气的。”
“我说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刚才输了并不代表我不能反败为胜。”展遥的气息几乎都喷洒在我脸上,他收回架在我脖子上的剑,道,“结果赢了就好了,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是的,我就是这样认为的。可我从来没这样教过你啊,真不知道你哪来这想法的,这年纪的孩子不都应该很崇拜英雄侠士的吗?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怪胎!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停一下吧。”罗梓打着圆场,“待会儿于丞相就要来给你们上课了,是不是该去书房等着了?”
我点头,对师父笑笑致意后便直往书房奔去,等了几分钟,于路就到了。老狐狸今天一脸正经,对着展遥说道,“遥儿,你再过几个月便要前去参加科举应试,为师今天给你布置个题目,你试着写一下吧。”
“是。”
的确,现在是重要时间,全国的科举考试即将开始,虽说以展遥的才华来说是不需要担心的,尤其还是将军府的大少爷,娘亲又是当今公主,恩师又是当朝丞相,状元肯定是他的囊中之物,小菜一碟啦。
“唉呀呀,”我笑眯眯地看着于路,“先生,玥儿可不用参加科举啊,那今天玥儿干什么呢?放假休息吗?”
“放假啊,虽然不能让你休息,可相对以前学的今天我要教你的就简单多了。”于路将题目写给展遥后,便转身面对着我。
就是这个表情!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于路现在的神色如同一只千年成精的狐狸,笑不像笑,奸不成奸。果不其然,那老狐狸接下来说出口的话真不是什么好话,“玥儿,你长这么大,为师也教了你这么久,可从来没教过你《女戒》啊,《妇道》啊之类的,这是为师的失职啊,趁今天有空就好好给你上一课吧。”
我被于路带到隔壁一间空房,他还真拿出一本《女戒》递给我,我叹了口气,乖乖接下,他毕竟是师长,尊师重道我还是懂的。更何况对手还是这只狐狸,我绝对相信现在若反驳他的意思,他会马上很高兴地说,“咦,玥儿你不想学吗?那你就抄个一百遍,今晚就抄完,明天再交给为师。”
我可不想抄书,宁可应付应付地看一下,至少比抄书要轻松多了。懒懒地打个哈欠,甚觉无聊地一页一页翻过去,困意越来越明显,我的眼睛眨啊眨。不行!在狐狸的课上,在狐狸的面前睡觉,无疑是自找死路。别看狐狸官拜丞相,一代宗师,其实骨子里幼稚得不行,而且又小心眼,最喜欢整人了,尤其是喜欢整我!
“玥儿,”于路的声音忽然响起,也打散了围在我脑边的瞌睡虫,“其实,我并不赞成遥儿前去应试。”他似乎叹了一口气,几不可闻,“尤其他还这么年轻,官场会磨掉他许多东西的。你和遥儿是我最得意的门生,我不想遥儿现在去做官,太可惜了。”
我偏头想了想,直直地盯住于路,“十二岁便做状元,先生难道不觉得厉害吗?”
“呵呵,玥儿,你别在为师面前装糊涂,为师活了这么多年,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尝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为师的眼睛可不瞎啊。”于路轻笑两声,很快地又收起笑容,异常专注地盯着我,像要把我掏空一样的眼神,“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老天当初真应该把你生为男儿身。”
我眨眼,轻轻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可惜的。”
“玥儿,若是你的话,为师绝对赞成你十二岁就参加科举。”于路的眼神更加尖锐,如见血的刀锋,深深砍进我眼里,甚至心里,“你适合!”
我想笑一笑,可突然发觉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氛围下,作出张笑脸真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缓缓吐了口气,我撇开眼,轻问,“先生,你知道哥哥参加科举的原因吗?”
“唉,”沉默许久,于路近乎艰难地叹气,“他的心思即使不说,我也能猜个八九分。就是这样,我才更不想让他去做官,无论从心智看,还是从他的动机看。”于路站起身,踱步至窗前,“十二岁,到底还是半个孩子啊。”
“……”我抿了抿唇,在脑中好好斟酌了一番,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可还是问一问吧,想了半晌,终于还是把疑问送出口,“先生,您觉得,爹回来好吗?”
年迈的身躯倏地一僵,于路花白的头发都似颤了一颤,许久之后,他突然笑了出声,枯哑的笑声听入耳中总有那么丝可怖的味道,“玥儿啊玥儿,我活这么大把年纪了,从没见过像你这么有意思的孩子。呵呵,有意思,真是有意思!老夫是觉得劝不动才没有阻止遥儿参加科举。但你若不希望展将军回来,只要你开口,遥儿应该会放弃这次科举考试吧。”
“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轻道,“你觉得爹回来好吗?”
“你是担心琦瑾吗?”
“我……”我正要开口说话,门外一阵急风掠过,杨柳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小姐,少爷,夫人好像病得很严重,已经晕过去了!”
5. 风尘往事
雕镂细腻的白玉床,金色的流苏悬挂在床帘上。沈琦瑾憔悴却依然美丽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也是冰冷的,若非我探到了她的鼻息,摸到了她的心跳,真会怀疑眼前只是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
被特地请来诊断的御医低垂着头,开口解释,“展夫人天生体质就弱,这几年过得也不够舒心,心里应该都憋着一口气,再加上当年生产时也没好好调理,落下了病根。本就有了病,再加上心病……依臣看,恐怕很难治。”
我平缓了下呼吸,问道,“治得好吗?”
“……若小心调理,还有十年阳寿。”
屋内一阵静默,长久的安静后最先开口的是展遥,“什么叫小心调理,怎样才算小心?”
“饮食方面微臣可以效劳,至于心境方面就要展夫人周围的人努力了。”
又是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于路站在一旁拍了两下手,“好了好了,周太医也应该要回宫了,一直窝在这里又有什么用?现在应该先给琦瑾喂药才是。”
“我去煎药。”秦嬷嬷偷偷擦了擦眼角,通红的眼睛,明显的泪痕,可她依然朝我艰难地笑了笑,“小姐,你留在房里陪陪夫人吧。”
“秦嬷嬷,我知道。”我垂下眼睫,若有所思,“药还是让白云去煎,你留在这里,我还有些事想问问秦嬷嬷。”
白云点了点头,便沉默地退身走了出去。我缓缓抬头,环视了下四周,骤然一笑,“好了,别都摆这张脸,娘又不是不会醒来了,如果娘醒来后看到你们都是这么张脸,怕会病得更严重。周太医不是说了吗,要让娘保持愉悦的心情。”
我站起身,向秦嬷嬷示意了个眼神,便走出门外。仰望头顶的蓝天,清湛如水,曼延万里,明明是自己喜欢的景象,可看了却一点都不觉得轻松,“娘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夫人的身体本就不好,生出来的时候体质就太虚。”秦嬷嬷的嗓音有些沙哑,显而易见,方才应已大哭过一场,“宫里的太医早就叮咛过,夫人不易生产,一个不小心,会没命的……可是,夫人还是执意产下了小姐和少爷。”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年,夫人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虽没什么大病,小病却是不断的。这次会晕过去,其实都是老奴的错,都是老奴的错啊……”说着说着,秦嬷嬷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滴一滴透明的泪珠,爬过她满是皱纹的脸庞,那样矛盾而苍老。嬷嬷的年纪大了啊,一直都知道,可是直到此刻,我才彻底地领悟到这一点,岁月不饶人,眼前的人,让我这么觉得。
“老奴听说了老爷,老爷在边关娶了一房妾室,所以……跟夫人说了……”
什么?我的身子瞬间愣住,一向自栩冷静的头脑也不禁出了神,妾室?先是不把先帝的赐婚放在眼里,然后再把成婚没多久的妻子闲置家中,现在居然还在边关自说自话地娶了一房妾室!展翼翔啊展翼翔,我未曾蒙面的爹爹啊,你真的清楚你娶的可是一位尊贵的公主吗,这种作为,也太不把皇室放在眼里了吧!简直嚣张猖狂到无法无天!
还有,就是娘的反映了,我深深吐了口气,事情好像比我想象地要复杂一点。刚把所得的信息消化掉,就看到前头白云已把汤药煎好端了过来,我迎了上去,顺手接过,“还是我来吧,我想亲手喂娘喝药。”
“是,小姐。”
走进房中,沈琦瑾依然躺在床上处于昏迷中,望了望面无表情站在一旁的展遥,我轻叹了口气,伸手探了探沈琦瑾的额头,还有些微热,我左手托着碗,想用右手把她扶起来喂药,展遥见我的动作有些不便,径直走了过来帮忙,我收回右手拿起勺子,正舀起一勺想喂给娘,突然听闻一声轻语,如低叹,如吟唱,似无奈,似徘徊,“翼翔……”
“乓”,我手一软,药碗跌落,击地即碎。
我闭了闭眼,抬眼望去,展遥连表情都僵硬了,娘还是昏迷着,仅仅只是梦中的呢喃,我转过身,淡淡道,“白云,麻烦你再去煎一碗药。”
“是,小姐。”
平时的娘不是这个样子的,在娘清醒的时候对展翼翔的态度是那么冷淡,那么的无所谓。我太自为是了,一直以为将周围的人都看得很透,可没料到,生我养我的娘,十二年来的相处,我居然看错了。
或者说,还是我一直都没有用心呢?即使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在我眼里,这依然是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我大多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态度来面对,可是,我错了。
我没有想到,我居然心痛,面对如此的情景,我心痛了,我担心了。
“先生,”我敛了敛心神,抬头望着站在不远处的于路,“可以请你说一下吗?当年的赐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我应该有知道的权利。”
周围站着的人,秦嬷嬷,杨柳,以及于路都有了不自然的神情,看着于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正常,我知道狐狸向来擅长隐瞒和欺骗,无奈地又开口道,“先生,我想听实话,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是只有你一个。”说到这里,我稍停了停,视线若有似无地向秦嬷嬷和杨柳瞄去,“我会每个人都问过来的,现在我只是想听听在你眼里,那场赐婚是怎么回事。”
“这有什么可隐瞒的,又没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把于路的犹豫看在眼里,展遥站在一旁冷冷笑了笑,“在场的人都是自己人,除了我和玥儿,其他人也都应该已经知道个大概了,不是吗?”
“那是我向先帝献上的一个策略。”于路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便开口说话了,“秦嬷嬷是琦瑾的奶娘,白云杨柳是先皇派去守在琦瑾身边的护卫。这件事你们也不用问其他人了,我来跟你们说。”
“展翼翔功高震主,已经引起了皇室的不安,本来,遇到这种事的话,大可将他贬官或找个理由除掉,这种事,历朝历代下来做得也很多了。可是,先皇不舍得。”
于路叹了口气,在离他最近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神绪似乎已游走到当年,“先皇舍不得啊,那样有才干的一个人,先皇太想把他留下了,太想让他为沈家天下尽忠了。那么,抹杀这一招不能用了,能用的,也就只有拉拢了。”
“众所周知,琦瑾是天下第一美人,风华绝代,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的琦瑾,也只有展翼翔那样的英雄才般配得上。”
“如果只是这样子的话,展翼翔为什么有那样大的反弹?”展遥对天威将军从来没什么好感,更别提是尊敬了,指名叫姓那是家常便饭。他瞥了躺在床上的娘一眼,流露出关心的眼神,“娘嫁给他,有必要那么不满吗?”
“他没有不满。”于路扫了我和展遥一眼,暴出惊人的内幕,“他只是觉得尊严被折辱了。因为,除了才干之外,展翼翔同时也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
“什么意思?”
“父皇要我诱惑翼翔,让他爱上我,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为沈家所用。后来,他真的爱上我了,可也知道了真相,所以,发怒了。”我闻声回头,沈琦瑾已睁开了双眼,简简单单两句话,便把前因后果都给解释了。看到我担心探询的眼神,便回了我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没事了,让大家担心了。”
“琦瑾,你总算醒了。”于路有些蹒跚地站了起来,“感觉好多了吗?”
“谢谢于丞相的关心,琦瑾已经没事了。”沈琦瑾微笑道,“丞相也应该回府休息了,若因我而累得丞相也病倒了,琦瑾会心生愧疚的。”
“好,好,”于路点头,“你好好休息,那老夫就先回府了。”
送走于路之后,卧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后来白云把药煎好了,我喂娘吃下。此时,沈琦瑾的脸色已不像之前那么难看了。秦嬷嬷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夫人,都是老奴的错啊,是老奴害你病倒的。”
“没事,早晚要知道的。”母亲的声音轻描淡写,如话家常。
看着眼前秦嬷嬷担忧的神色,母亲淡淡的笑脸,我轻声道,“娘,你还是再睡一会吧,现在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多休息休息比较好。”
又在屋内坐了一会儿,看着沈琦瑾熟睡的脸庞,我突然想到了方才送于路出去时他对我和展遥所说的话——
“其实,那房妾室展翼翔早已娶了,只是一直瞒着琦瑾罢了。”
“那女的名字叫钟沁,是在那块地方的牧游民族族长的女儿。”
“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除了多个二娘,你们还多了个弟弟。”
“展清涣,今年十岁,比你们少两岁。”
我走出卧房,轻轻合上房门,天空依然湛蓝,风轻草绿,花香四溢,叹了口气,我缓缓勾起唇角,这样的安详,算不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呢?
6. 将军回府
在科举考试即将来临的时刻,我的哥哥,展遥,最终还是放弃了参加。当然,这并不是像老狐狸说的那样,因为我劝他的缘故。其实,从头到尾,我连半个嘴都没插,既不赞成也不反对的态度。致使展遥的放弃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展翼翔,我们的爹要回京了。
那是今早于路给我们上完课的时候说的。我就在想嘛,今天老狐狸的神色中总有那么点儿反常,还在想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离家十二年的爹爹总算晓得要回来了,还真是“可喜可贺”啊!
我手上捧着本诗集,整个身子趴在软软的床上,真是舒服,被子又香又软,“哥哥,再过个十来天爹应该就可以到家了,到时候你觉不觉得应该收敛一下你的态度,好歹称呼他一声‘爹’啊,不管怎样,我们身上总流着他的血。”
展遥正坐在一边摆着棋局,本来他是想找我下棋的,可我觉得太费脑筋不肯玩,他只有自己一个儿照着书上摆棋局了。“那你会叫他吗?”
废话,我不向来称呼展翼翔为爹的嘛,我忍不住翻白眼,“当然叫啊,我向来都比你懂礼貌。你还是叫他一声吧,难道你很想把父子关系搞僵吗?”
“放心,要搞僵也轮不到我。”展遥摆好手上握着的那颗白子,抬头对我笑笑,只可惜,那笑容怎么看怎么碍眼,“就凭你叫的那声‘爹’,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绝对能更简单地把人给惹毛。相信我,你一直都有这个实力的。”
“真是抬举我啊,”我眨眨眼,满脸无辜,“我可不记得有惹毛过谁啊,我还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缘不错呢,大家都认为我是可爱又懂事的展家大小姐。”
“第一受害人就在你眼前,你何必舍近求远地说到其他人的态度。”展遥又放下一粒黑子,声音朗朗,“我就是最有力的人证!”
“咦,我惹毛过你嘛?”
“常常。”展遥转身正面看着我,黑眸如熠熠闪光的钻石,明亮得让人无法逼视,“就是你这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好像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以很轻易地让我发火。”
我愣了愣,即使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也很少见他现在这么认真的样子,撇开脑袋,我低声咕哝,“我从小就这个样子的嘛,怎么改啊。”
“……”展遥不再说什么,可我依然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我身上,过了会儿,他似乎轻叹了口气,无奈中还带着恼恨,“我会叫他爹的。”
说是十多天后才会到家,可实际上在第九天展翼翔就回来了。这天早上,狐狸没有来给我们上课,听说展翼翔要先进宫拜谒过皇上之后才能回府。我一完成今天练武的内容后,就坐在树上了,下面罗梓还在提点展遥招式,我手上捧着一盘秦嬷嬷做好的桂香糕,吃得不亦乐乎。
长剑横舞,汗如雨滴。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展遥的身姿,真是养眼的画面啊,流着汗水的美少年,束起的长发随身形舞动,削瘦精壮的身躯,面如冠玉,侧望过去的线条如雕塑一般,想是潘安再世也不过如此吧。眼看美景口尝佳食,人生还真是美好。不过,今天的展遥练得很拼啊,稍微有点异常。虽说对展翼翔没什么好感,可他到底还是会在意。
我从树上跳了下来,拍拍他的肩,“算算时辰爹也差不多该回来了,我们是不是该到门口去迎接他一下?”
“我不去。”展遥瞥了我一眼,“我待会儿要陪娘坐坐,要接人你自己去接。”
虽已仔细调养了,可沈琦瑾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平时我和展遥常一起去陪她,“哦,”我点头表示了解,“那我自己去接爹吧。”
我先折回自己的房间,拿好了我替爹爹准备的“惊喜”,然后再以散步的速度走到门口,除了两个门卫,我还真没看到还有什么其他人。纵身一跃,我跳到身旁的一棵大树上,充满耐心地等待展翼翔的归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门外有了动静,奔腾的马蹄声,然后再是勒马时的那一声嘶叫,门卫上前叫了声“将军”,再是铁门打开的声音,我勾起嘴角笑出声来,看来是回来了啊,我“亲爱”的爹爹。
擦石点火,随手扔出,“霹雳啪啦,霹雳啪啦”,大串的爆竹迎上走进来的那几个人。
硝烟迷茫,烟火爆竹,混乱的场面中只见剑光闪烁,烟尘渐渐散去,展翼翔冷峻的眸光横横扫来,“谁?”
我从树上跃下,正好站在这位名震天下的将军面前,微微欠身,我作了个万福,笑容可掬,“第一次见面呢,爹爹。我名唤展玥,是您的女儿,欢迎回家。”
虽低着头,可我依然可清晰地察觉到他凌厉的眼神,“这就是你的欢迎?”
声音也蛮好听的,很有男人味,我低着的头正巧看到那一地被他砍成两段的爆竹,唉,到底是做将军的人,剑法又快又准又狠。“我以为,爹爹会觉得惊喜呢?”
“呵呵,”一阵低笑从不远处传来,展遥的身形随声而至,“我看喜是没有,可惊是一定有的。”说罢,也对展翼翔行了个礼,“爹,我叫展遥。”
我微微侧过脑袋,“你不是说不来的吗?怎么又来了?”
“被你的爆竹声给引来的。”
哦,那还是我的缘故了?我抬头对着展翼翔又是一笑,这下看清楚了,剑眉星目,线条硬朗,这男人长得也很好看,最主要的是他的眼神,我勾唇轻叹,在这种眼神下总会有不知不觉就成为猎物的感觉,无论是对敌人而言,还是对女人来说。再往后一看,还站着个美貌的少妇,身着鹅黄碎金的衣裙,背后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这想必就是弟弟和二娘了。”我友善地笑道,“也欢迎你们回来。”
“姐姐好,哥哥好。”展清涣也是笑笑,一点都不怕生的感觉。
那钟沁,也就是我们的二娘只是看了我们两眼,什么招呼都不打,一脸的冷淡。我眼珠子偷偷转向展翼翔,明明把钟沁的无理都已看在眼里,可他却半点责怪都没有,这算是他给我和展遥的下马威吗?不过真可惜,我是从来不在乎这些的。
“爹爹累了吗?”我脸上的笑容说有多亲切就有多亲切,“玥儿一直都很期待见爹一面呢?要不要玥儿带爹爹回房休息?”
“我越听你的话越像讽刺,”展遥突然开口,声调怪里怪气的,“玥儿,你放心,爹才离开了十二年,又不是一百二十年,怎么可能会不认识自己的房间呢?你想带路完全是多此一举。或者说,你是在拐个弯骂爹十二年弃家于不顾?”
“哪有?爹哪有弃家于不顾?他不是回来了吗?而且,爹是为国家才守在边关的,展遥,你不要乱讲话!”
完了!话说出口我才反映过来,本来还没什么的,可我接了这句话,表面听上去像是在替展翼翔说话,可不论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是我和展遥在唱双簧,一人说一句,轮着在责怪展翼翔。
真是有够糟糕的初次见面,我偷偷瞥去一眼,果不出其然,展翼翔看我的眼神高深莫测,打量了我许久,笑得冷淡疏离,“不必了,还没到那么累的地步,玥儿的好意爹心领了。”
“哦。”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继续露出笑脸,“那爹晚上想吃些什么?玥儿吩咐厨房去做,还有爹喜欢喝什么酒,玥儿替爹去买。”
“晚餐啊,”展翼翔稍稍一想,开口道,“沁儿和清涣才刚到将军府,大家都还不熟,所以,我想晚餐时索性办个家宴,也好彼此都见见面。”
“娘的身体不好,下不了床,”展遥声音不冷不热,干脆拒绝,“所以这家宴还是作罢了吧,当家主母都不在场,还有什么好办的?”
“没关系,没关系,”我一把掩住展遥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巴,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爹,玥儿会努力的,你不要在意哥哥的说话。”
在听到展遥的话时,展翼翔的面部明显一僵,只是很快就恢复过来,他朝我笑笑,“那爹就等着晚餐了。”
“好的。”我点头,又转头面向钟沁,“二娘和清涣要在哪儿休息呢?要不要玥儿替你们安排房间?玥儿知道有两间朝南的屋子还不错,要不……”
“不用。”钟沁生硬地打断我的说话,冷冷一笑,“你的好意我心领,我和清涣的房间由翼翔来安排就行了。”
态度还真是不够友善的,连装装样子都不肯啊,我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耳边又响起了展翼翔的声音,“那我们就先去休息了,待会儿再见。”
我转过脑袋,笑脸相迎,“那爹慢走,二娘和清涣也请小心,好好休息一下,晚餐我会准备好的。”
看着那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吁了一口气,转身盯住展遥,“哥,你就这么喜欢拖我后腿吗?我说话你干吗捣乱?看吧,才第一次见面,爹对我们的印象肯定很差,都是你的错。”
“放心,不用我的插嘴,就光你那些火红的爆竹就已经给他留下够差劲的印象了。”
“我放那些爆竹只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让他加深对我的印象而已。”
展遥对我笑着耸肩,“那他现在对你印象更深了,不是很好吗?”
一点都不好!
展遥看着我有些不悦的脸色,笑了笑,静默了会儿,突然低声说道,“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他,要我给他好脸色不是太强求我了吗?我已经愿意叫他一声爹了。”
“算了。”我无奈叹气,“我本来就没想要和爹把关系搞得多好,只是觉得,给人留个好印象总比留个坏印象强。”
“呵,真像你会有的想法。”
“不过那展清涣还蛮懂礼貌的,至少表面看上去是这样。”
“我只知道那钟沁我看着很不顺眼,”展遥语带不屑,“端着一张脸她想给谁看?整天跟在爹的屁股后头,跟了十二年了,回到将军府居然还继续缠着不放,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妾室罢了!”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对我而言,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与我无关,只要她别惹到我就好。”我对展遥笑着吐吐舌头,“跟在爹后头这种事,除非爹死在她前头,否则肯定是我们跟在爹后头的时间更长,她毕竟年纪比我们大多了……”
“咳,咳。”
我的身躯瞬间僵硬。
颤抖地看着眼前展遥笑得得意狡诈的脸庞,连转身过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玥儿,”展翼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刚刚忘记给你和遥儿礼物了,是我在边关为你们挑的。”
我许久没有反应,展遥只是淡淡地笑。
“那我放地上了。”
待身后的人影完全离去,我巍颤颤地举起手指向着展遥,“你早知道他在我后头了?”
“对啊,早看到了。”
“……什么时候?”
“在我说‘你也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他’的时候,我那时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免得他的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以为我们有多喜欢他似的。”
“……惨了。”
“不过,你还真是超出我的预期,字字精辟,句句珠玑啊。”
“……完蛋了。”
“你虽没像我这样说他,可我说过的,你那种不冷不热,无所谓的态度绝对更能惹毛人,把对展翼翔的不在意完美地体现出来了。果然,对付钟沁和展翼翔还是你这种态度最有用啊。你都没看到,刚才展翼翔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
我举手示意他别再说了,闭上眼,自言自语,“这下子,我留给他的印象真的是差到不能再差了!”
7. 真假演戏
虽然刚刚的见面实在是一个糟糕至极的情况,不过我这人有个优点,那就是相当看得开,而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让展翼翔改观也并非难事。所以,虽说有些气馁,可我也只消沉了一会儿,很快也没怎么在意,准备专心去布置晚餐。
况且,也有点因祸得福吧,我轻轻笑出了声,根据第二次见到展翼翔时的状况,我几乎能断言,我的那个爹应该相当地在乎我们,否则就不会给我们礼物,也不会特地在后面偷听那么久,而且听到的还全是坏话。
“姐姐。”
我停下脚步,展清涣就站在前头,看样子是特意在这儿等我,他静静地站着,嫩白的脸庞浮现浅淡的微笑,与周围的花木显得相得益彰,我忍不住在心中赞叹,真是一幅美丽的景象啊,“方才没能好好和姐姐打招呼真是失礼了,姐姐叫我清涣就行了。”
“清涣,”我面带笑容,轻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为母亲的失礼向姐姐道歉,”展清涣低头赔罪,“所以,想帮姐姐一起准备晚餐,而且,清涣也想和哥哥姐姐多认识认识。”
“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我斟酌着适当的语句,“君子远庖厨,虽然清涣还小,可十岁也算半个大人了,厨房还少进去的好。”
“……”展清涣愣了一愣,也许是没想到我会拒绝他,“可我想帮姐姐。”
“我说了,你能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我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清涣应该多念念书,多练练武。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会找哥哥一起去陪你的。”
我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继续道,“还有,清涣喜欢吃什么,姐姐可以叫厨房去准备。”
展清涣的笑容僵了一僵,几乎是反射般地从我手心里抽出了他的手,抽出后又马上觉得不妥,朝我一笑,只是已不像刚才笑得那样完美,“那清涣就先走了,姐姐不要太辛苦。”
看着他走开两步,我勾起唇角,骤然出声,“清涣,你还没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
他停下脚步,虽只是一个瞬间,可我还是感到了他的停滞,展清涣回头一笑,“姐姐随便准备些就好了,清涣不挑的。”
看着他确实已走远了,我收起笑容,双手抱胸,凉凉地开口,“哥,你今天好像很闲嘛,偷听别人讲话可是不好的习惯。”
“我只是不小心听到而已,”展遥从远处的一棵树后走出,一脸的坦然,根本就没有半点偷听的歉意,“你有什么感想吗?”
“你的武功比爹差多了,刚才爹在我后头的时候我可是半点也没察觉,”既然他问了,我就老实回答,免得师父整天夸他,把他夸得夜郎自大,“哥,你应该再努力努力。”
“谁问你这个了!”展遥一脸快被我气死的表情,忍不住抚额叹道,“你就这么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吗?我问你的是对那小子的感想!”
“我的弟弟展清涣呀,还能有什么感想?”
“也是,那小子完全不是你的对手。”展遥抿了抿唇,似笑非笑地望着我,“看你们刚才的对话就知道了,玥儿,你说得滴水不漏啊,看似温文有礼,实则拒人于千里之外。看着你最近几日的热情,我都差点忘了,这种态度可是你的拿手好戏呀。”
我好笑地看着展遥,他怎么老讲这个,“哥,我可不像你想那么多,我只是不喜欢和别人走太近,最近娘的事已经够让我担心,没必要再给自己找麻烦。如果你对展清涣有兴趣,大可去探探他的态度,我是不会阻止你的。”
“你从来没阻止过我什么!即使是我要参加科举这种大事,你也从没提过想法。”展遥狠狠瞪了我一眼,“算了,现在想想,会替你担心的自己真像一个傻瓜!”
“不会啊,”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哥哥会替我担心的话,我只会觉得很高兴,你怎么会像傻瓜呢?”
“你……”展遥的脸开始慢慢发红,愤愤一甩手,跃身离开,“不和你说了!”
夜幕降临,蓝黑色的天空中点缀着繁烁的星芒。
茉莉花豆腐,灵芝鳖汤,香菇醉鸡,白果烧鸭,八珍鲜汤鱼燕,三丝敲鱼……看到展翼翔他们走了进来,我笑着居功,“爹,怎么样,菜色不错吧?”
钟沁的脸依然是冷冷的,可看到如此丰盛的菜肴还是有些吃惊,横扫了我一眼,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吃得完吗?”
“这不用二娘担心,”我挂着轻松的表情,无所谓道,“吃剩下的话,我会端回去给娘吃的,浪费这种事还是不好的。”一进门就挑衅,不会真以为我是只软柿子,可以随你乱掐的吧!
展遥有些意外地瞥我一眼,然后对着爹冷笑两声,“娘身体不好所以不能来,把菜端回去给她吃也是应该的,虽然只是剩下的。”
展翼翔瞬间脸色奇差,我偷瞄他一眼,似真似假地开口问道,“爹,这么差的脸色,不会是在怪罪娘的缺席吧?”
“吃个饭需要把气氛搞成这样吗?”展翼翔盯着我一字一句道,“都坐下,吃饭。”
这一顿饭吃得分外安静,各人各个样,反正我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轻松的状态的,甚有闲情地夹着菜,不错,味道好,香味浓,虽然不是我亲手烧的,可到底是我准备的,真正色香味俱全啊。
感到在桌子下的腿被人踢了一脚,我往左边看去,正好对上展遥对我挑了挑眉,“你好像很高兴?”
我将在筷子上的那口菜吃进嘴,吞下肚,看了眼被展遥的声音吸引过来的众人眼神,我慢条斯理地对他们笑笑,“能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玥儿当然高兴,这可是盼望了十二年的事情啊。”看到展翼翔又开始渐渐发青的脸色,我无辜地眨眼,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这句话说得很得体啊。
哦!知道了,原来如此,我不禁点头,我都没想到,虽然刚才那句话是我随口说说的,可天地良心啊,我真是一点嘲讽他的意思都没有,“爹,虽然娘不在,可我刚才说‘全家人’那个词没暗讽你的意思的,你不要想太多。”
“啪”,展翼翔的脸色越变越青,猛地放下手中的碗筷,双眼一瞬不瞬地盯住我,紧抿唇角,一言不发。
看着他隐忍怒气的脸,再瞄着展遥偷笑的表情,我确定我已经成功地把某人给惹毛了。唉,吃顿饭都不安稳,望了眼钟沁带些幸灾乐祸的神色,我放下手中的碗筷,正想作番解释的时候,门外一阵疾风掠过。
一眼望去,果然,来人是杨柳。
“不好了,不好了,”杨柳上气不接下气,“夫人又晕过去了。”
展遥和我对望一眼,点了点头,便起身冲了出去,看着其他人还在朝门外望着,我开口说道,“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哥哥已经去看了。”
“刚才杨柳说的‘又’字是什么意思?”
我不解地眨眼,这个字很难理解吗?“爹,‘又’就是指不是第一次的意思啊。”
望着我“你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展翼翔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待他睁眼时目光已恢复寻常,“你娘晕了,你作为女儿不过去看看吗?”
你作为丈夫都还没过去看,怎么轮得到我女儿?我是很想这样说啦,可估计这句话应该会把他惹得暴跳如雷,还是算了。“哥已经去了,况且娘晕在床上,即使我去了她也不知道,我还要留在这里陪你们吃饭呢。”
“这里不用你陪了。”展翼翔可能发觉了自己的着急,便渐渐放慢语速,心平气和地看着我,“你应该去看你的娘,而不是陪我们在这里吃饭。”
我睁着圆目,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展翼翔稍稍躲开了我的目光,又添了一句,“我不想别人说我教女无方,不孝敬自己的母亲,你快点去你娘那里。”
有够别扭的男人,担心就直说嘛,说话绕来绕去的,我听了也累。
我慢慢走到沈琦瑾的卧房,里面漆黑一片,展遥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出来吧,娘已经睡着了。”
外头星光闪烁,我仰头望去,真的是好漂亮,还没有受到污染的古代,这样的景色是多么的珍贵啊。
“爹有什么反应?”
“担心的反应啊,”我朝展遥笑笑,露出了白色的牙齿,“唉,今天这顿饭吃得还真是精彩。”
起身跳到院中的一棵树上,我拍拍身边的树干,示意展遥也坐上来,“陪我坐会儿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什么意思?”
“再等几个时辰吧,等会儿就可以看到了。”
真的很漂亮啊,天端末云,银辉灼眼,花香蔓延,这种沐浴在夜色中的感觉永远是如此令人迷恋,仿若幻境,神智皆醉。
这棵树距离娘的卧房还是有一段路的,可坐在高处的我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在那苍茫的夜色中摸入房中的人影。
“才过了三个时辰,比我想象的还要短。”我斜眼望去,“不过,明明是是他自己的家,还弄得像作贼一样,爹太可怜了。”
“你就这么伫定他会过来?”
“只是觉得可能性很大,”我俏皮地眨眼,“否则你以为,十二年都可以不回家,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里爹却回来了呢?”
“……他知道娘病很重?”
“当然知道。”我肯定地点头,“这将军府是他的,绝对有他的眼线,向他汇报府里的情况。”
展遥清亮的眼眸紧紧地看着我,“你想撮合爹跟娘?”
“不是。”我笑,“我只是想让娘知道爹还是关心她,甚至爱她的,这样就足够了。娘只剩下十年,我希望她在这十年里能快乐。”
“你最近变了。”
“恩?”
展遥对我倏然一笑,光彩逼人,“以前的你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我耸肩笑笑,不置可否。
“那你今天都是在对爹演戏?演技很好啊……”
“……不全是演技啊。”
真的,不全是演技。
8. 初展风采
十二年里都没有成功的事,我从不指望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能使爹释怀。将军府很大,东厢和西厢也差着很远的路,沈琦瑾由于身子弱的缘故,一般都不会走出房间,即使是偶尔,她也最多是在西厢的院子里逛逛,所以平时跟展翼翔基本上是碰不到面的。
钟沁和展清涣是跟爹一起住在东厢的,她并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只是遇见的时候一直都是那种爱理不理,冷冷的态度。反正我这人向来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她爱什么态度就随她去了,只要别来惹我们就行。
照理来说,我们彼此间的生活应该是没有什么交集的,可爹回京后每天还要早朝,展清涣的武功本都是他教的,可回来后事情忙了,分身乏术。展翼翔就把清涣丢给罗梓,让他和我们一起学武。
展清涣,我的弟弟,说实话,我真想不到钟沁居然能养出这么个儿子来。想不到啊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他太过于纯净了,出淤泥而不染,我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句话。
他对每个人都很好,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笑容可掬,连说话时的语气声音都如春风拂面,荡人心扉。只不过,我的视线又朝他斜望过去,他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转头对我温柔一笑,又继续跟着师父练武。
只不过,我勾起嘴角,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好,一样的态度,不分彼此。
还记得刚跟清涣相处没几天的时候,展遥看了他老半天,最后阴恻恻地对我一笑,“从某方面来说,你和那家伙还蛮像的。”
真冤枉,怎么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扯到我身上?我哪里惹到他了?
“玥儿,你怎么又在发呆了?”罗梓的声音突兀地传入耳中,我抬眼望去,师父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整天站在一旁干吗?武功是要靠勤练才能进步的,光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过来啊。”
咦?我思考的神情很像发呆吗?“师父,观察也是一种学习啊。反正这辈子我想武学上超越哥哥是没什么可能了,不如多观察观察他的弱点,以后真打起来也能占点便宜。”
“那你看出什么了?”展遥双手环胸,好以整暇地看着我。
我挑眉,跨步向清涣走去,“你的弱点我倒是没看出什么,不过清涣倒有个缺陷。”
“哦?”罗梓问道,“是什么?”
“出手太过于留情。”我目光熠熠地射向他,“清涣,明明一招就能制敌,你却因为怕伤了对手或杀了对手而手下留情。这样子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害到自己。你招招留情,不能发挥出自己原本的实力倒还在其次,最致命的是,这样的打法破绽太多。”
“我从没结下什么深仇大恨,留情点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展清涣柔柔一笑,“谢谢姐姐的关心,可我还是不习惯太过狠辣的打法。”
我可是难得好意提醒啊,居然不领情?算了,我执剑叹气,“清涣,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过你若真改不了我也没办法。”
“玥儿说得对!”我向发声处望去,原来是爹和先生,“清涣,爹也提醒过你好几次了,这种打法要不得,总有一天,你在对战时会因此而送命,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于路和展翼翔并排走来,向我们点头致意,我笑眯眯地打招呼,“爹,先生,你们怎么会一起来啊?真是少见。”
“今天我和展将军下朝后都没什么事,而且我又正巧还要来给你和遥儿上课,既然都要来将军府,就一起走了。”
“爹。”
“爹。”
“怎么?练好了?”于路摸摸自己的白胡须,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清涣,随后转身对展翼翔笑道,“展将军啊,这就是你提过的小儿子,展清涣?你希望老夫收为弟子的就是他?”
“正是犬子。”
于路炯炯的目光又来回巡逻在清涣身上,乌黑如墨的长发,清明如水的双眸,整张脸看上去如同最出色的画作,精美绝伦。于路点头微笑,“不错的孩子啊。”
狐狸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地夸人,讲话讲半句吊人胃口,他一直都很擅长这招,我撇撇嘴,果然他又说道,“可老夫已不再收弟子了,这下,要辜负展将军的美意了。”
我就知道!我微微轻笑,甚至带些嘲讽的含义在内,哪知狐狸脑袋一偏,好巧不巧,好死不死地把我这表情收入眼帘。
完了!我笑容一僵,看到狐狸眸中精光一闪,双眼一眯,视线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又面向着爹。唉,我认命,我敢百分之百地保证,狐狸肯定又要拿我开刀,只是我运气也太糟了,怎么每次都会被抓包,还是说狐狸真的常把注意力放我身上,就等着找我麻烦?
“不过,如此美玉放在眼前,要老夫放弃也有些不舍啊。”于路唉声叹气,好不惋惜的样子,“不如这样,让老夫给他做三个测验,若是过关,便收他为弟子了,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收弟子前要先测试,丞相的规矩天下皆知,自然是依丞相所言。”
“这第一场测试嘛,就先让他们比一比好了。”狐狸的眼神虽是向我和哥哥瞟来,可我能清楚地感到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清涣,你和你哥哥姐姐各自在地上捡块小石子,你若能扔得最远便算过了第一关。”
跟读书完全扯不上关系,真像狐狸会想出来的变态题目。
“不过,玥儿和遥儿也跟我学得有些年日了,”狐狸若有似无地望着我,嘴角笑意隐约,“你们若是输给了清涣,谁扔得近谁便抄书百遍。”
狐狸!叫他狐狸真是没叫错!
他压根就没收清涣为弟子的意思!这第一道试题明显就是为了让我抄书才出的,他明明知道展遥功夫比我好,而且男与女之间的力度也相差很大,摆明要我输嘛。至于那第二第三题,以狐狸的才智,要难住清涣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想整我就直说嘛,还要费这么大的周章,把这么多人卷进来。
“先生,这很不公平啊。”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只有罚没有奖,输了要抄书一百遍,可若赢了呢?赢了也应该要有奖励啊。”
于路一愣,很快又对我笑笑,“玥儿想要什么奖励?”
“请先生答应我一件事就行了。”我越笑越甜,语气好不温柔。
“好,就依你。”
我随即垂目,掩住眸中的情绪,尽力忍住快要扬起的笑容,这可是你答应的,待会儿被我摆上一道,可别诬赖我不尊师重道哦。
展遥轻轻望我一眼,右手一甩,剑势飞速一扫,只见寸尘不扬,如迅雷般的疾风划空而去,只是一瞬间,我甚至连那颗石子都没来得及看清,他就已经收回剑势。
那一剑的余威还在,我被吹起的长发慢慢落下,那厢边连展翼翔和于路也是满脸收不住的惊愕,料想不到展遥的功夫已到达如斯地步。
我的瞳孔中盈满笑意,上前夸赞,“哥哥,恭喜你的武学境地又更上一层楼啊。”
“没什么。”
接下来轮到展清涣,他面向大家笑了一笑,谦恭有礼。之后他走到兵器架上拿下一张弓,又拿下一支箭,小心翼翼地把石子绑在那枝箭上,原地站稳,挽弓而射。
“咻”的一声,破空而去。
两颗石子都掷得很远,远到我们站在原地已经无法看清它们到底具体在哪儿了。老狐狸像是很满意这种状况似的,不住地抚须而笑,“玥儿,轮到你了,不要让为师失望啊。”
我看你倒是很希望我让你失望一下的。绾起掉落的发丝,我似笑非笑地瞥了于路一眼,作了一深呼吸后,纵身跃起,影若惊鸿,头上银色的流苏映衬在我的黑发上,身上的罗衣随风而舞,手腕间璎珞缠绕,一招银月飞天,瞬间,我又姿态优美地站立在地上。
只不过,此时我手中已多了一只黄莺。
我对着他们展颜一笑,有条不絮地把石子绑在黄莺的爪子上,信手放飞。黄莺的翅膀不断扑打,最终翱翔在天际不见踪影。
“先生,”我再次转身面向于路,看着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玥儿应该没让您失望吧?”
于路脸上的惊讶慢慢收起,目光深不可测地打量着我,缓缓勾起唇角,大力拍手,“好!很好!到底是我的玥儿,永远不会让为师失望,永远都会为师带来惊喜。我老年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可收你展玥为徒啊!”
“先生过赞了。”
我抬头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展翼翔来不及恢复的神色,注意到我的目光,他的眼神越发深邃,久久不语,最终所有的一切化成淡淡的微笑,“玥儿,你赢得很漂亮啊。”
“谢谢爹的夸奖。”
“好了,”于路又已变成平时的狐狸样,“之前玥儿想要什么奖励?希望为师答应你什么?”
“只是一件小事,”我挑了挑眉,你想让我抄书,我偏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只是希望先生可以收清涣为弟子。”
当众许下的诺言于路自然不可能反悔,也不允许他反悔,没有悬念的,他也只有收下展清涣了。只不过,在他给我们上课时的眼神,以及上完课离开时看我的那一眼,着实让我胆战心惊了好几天。
9. 野望惊心
元宵节,农历正月十五夜,又称上元节,灯节。正月十五闹元宵,这似乎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习俗。元宵之夜,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赏灯,猜灯谜,吃元宵……中国历代以来都是有着这些庆祝活动的,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我不认识的历史里,也有着相同的节日。我忍不住苦笑,果然是大千世界,万物相连吗?
这些日子里,沈琦瑾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所以我准备在元宵节里让她好好热闹一番,也好好开心一番。
整个西厢的院子,从最边缘的梨花林,一直快要延续到将军府的大门,都被我挂满了灯笼,橘灯,绢灯,五彩羊皮灯,无骨麦秸灯……凡是我能想到的灯笼都吩咐人做了出来。夜晚一到,乍眼望去,西厢如同人间仙境,迷梦闪烁。
“小姐,你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秦嬷嬷看我还在挂灯谜,便开口询问,“小姐把这里布置得真是漂亮,不仅夫人期待,连嬷嬷我也很期待呢。在西厢里可是难得这么漂亮的。”
“秦嬷嬷,这还用问吗?”我忽而一笑,“元宵节里当然要吃元宵了。”
“小姐想吃什么口味的元宵?”
“我正想挂好灯谜就去和你说呢。”停下手,我扳手指数给秦嬷嬷听,“实心和带馅的都做一点。桂花酒酿元宵,以肉馅、豆沙、芝麻、桂花、果仁制成的五味元宵我都要,恩,记得多做点,给下人们也分些。”
“是,嬷嬷心里有数。”
一切准备就绪后,我便跑到卧房内跟沈琦瑾闲话家常,过了会儿,我看天色也差不多了,便站起身,神秘眨眼,“娘,玥儿先把你的眼睛蒙起来好不好?”
沈琦瑾愣了一愣,看着我的样子“噗嗤”一笑,神色中还带些兴奋,“好啊。”
我拿起一条黑布把她蒙住了眼,然后搀扶沈琦瑾往院子里走去。一步一步,抬眼四望,果然,展遥,杨柳白云他门都已站在凉亭那里等我们了。
待沈琦瑾站定以后,我缓缓解下那条黑布,双眼突然得到光明的她有些看傻眼了,“好漂亮!”
黑色的夜幕中骤现那一盏盏的花灯,一晕一晕的灯光像海边的浪花,阵阵席卷着人的五感,红的一团,粉的一簇,青黄相映,蓝紫连绵。各种颜色,各种样式,应接不暇。
“哥,放烟火啦!”
展遥听到我说话,便走到一边点燃了放地上的烟火。一瞬间,不只地上遍布花灯,连那漆黑一片的夜空中也绽放了那一朵一朵的艳丽光簇,这样的情景,让我不禁想到了二十一世纪里那纸醉金迷的都市夜晚。
沈琦瑾的眼里已有泪光在闪烁,她的声音很轻,虽然天上的烟火声音严重地嘈杂,可离她那么近,我能够清楚地看到她咬紧的双唇,低低叹声,“谢谢。”
“娘,我是你女儿,这有什么好谢的?”挽着她的手往前走,我伸出手指接下那滴快要流下的泪水,“今天晚上才刚刚开始,好玩的还在后头呢!”
一大伙人围坐成一桌,边吃边笑,讲着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我跟哥哥自然是说些读书练武的事情,最出乎意料的是秦嬷嬷,她竟然和我们讲起了她年轻时的事,听得我们连眼睛都没眨。真是想不到,人不可冒相啊,我都想不到秦嬷嬷居然会有这等风流韵事。
吃了差不多,说得也有些累,我拍拍展遥,“哥,你射几个灯谜下来,射到哪个就猜哪个。”
展遥起身,手中顺势弹出几颗石子,待下人把那几张灯谜捡起,我们各人挑了些,开始出题,“什么动物行也是坐,坐也是坐,睡也是坐?”杨柳念题目的时候自己也神色迷茫,可看了眼角落的答案,马上恍然大悟。
展遥斜瞟了她一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青蛙。”
他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把答案脱口而出了,我把玩着手上那张纸,对他眯眼,“很聪明嘛,看来猜这些灯谜对你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些。”
展遥的那哈欠打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似乎是被我的话给噎回去了,“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大可出题考考我。”
“不必了,赢了也没好处。”我回他一个软钉子,转首对沈琦瑾笑笑,“娘,还是由你来考哥哥吧。”
“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是灰。”
沈琦瑾的声音娇柔温和,展遥愣了一愣,但也只是片刻的时间就作出答案,“爆竹。”
“无尺土之封,打一个字。”展遥笑望着我,黑眸晶亮晶亮,“你不考我的话,那由我来考你。”
“我也想到两个灯谜,第一个是‘尾生死前犹念伊’,第二个是‘为数虽少,却在百万之上’,”我笑吟吟地回视他,“好像和你那个灯谜的答案是一样的,你说是什么?就当我考你好了。”
“答案是‘一’嘛。”反倒是杨柳按奈不住说了出来。
众人一阵大笑,又闹了好一会儿,我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娘,接下来我要把今晚真正的重头戏展现给你。”
不等他们回神,我纵身跳出凉亭,站在一片空地上,举手向旁边的草丛里横刺一剑,事先放在那里的木箱被砍破,大片大片的萤火虫飞了出来,弥漫整个院子。
星星点点,若隐若现。
接着我点燃最后的花灯——孔明灯,十多只以纸糊成的孔明灯,或圆形或方形,在萤火虫的包围下,在黑色夜幕的背景中,冉冉升空。
这是我设计的,自然清楚地知道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象,看着大家感动感叹的神情,尤其是沈琦瑾难得欣喜的容颜,我也觉得满足了,努力总算没白费。
怔然间,沈琦瑾神色一变,苍白痛苦。
我速度极快地转身,果然,看到了展翼翔跟他另一个妻子儿子站在不远处。再侧过身子去看,在沈琦瑾脸上已只剩下无所谓的平静和冷淡。
我握了握拳,上前两步,“爹到这儿来有什么事吗?”
“哦,是玥儿啊,”展翼翔朝我笑笑,“我还在想是什么东西在天上,原来是玥儿做的。”
“只是灯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朝他颔首,“若爹没什么事的话,我扶娘进去休息了,她身体不太好。”
“没事,我就走了。”展翼翔望了我一眼,连头都没转,就搂着钟沁离开了西厢院。
他前脚一走,我就听见后面众人惊呼,“夫人!”
转身看到,沈琦瑾吐出一大口血。
经过元宵的那天晚上,我不得不承认,就只是我的话,是无法令沈琦瑾快乐的。我精心的多日准备,只需展翼翔的一个露面就可以毁之一旦。不,应该说,如果没有展翼翔陪在身边的话,沈琦瑾永远无法真正快乐。用了十二年的时间去淡化他的存在,可只需一次见面就能前功尽弃。在娘的心里,我赢不了他。
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我来回思考斟酌了好几遍,根结在展翼翔身上,不去找他谈一谈是永远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不希望娘最后连十年都活不了。
我走到他书房前,门口守着一个人,清秀的脸庞,二十七八岁的年纪,斯文干净。只是感觉着他的呼吸吐纳,就能知道这是一个练家子。“爹在里面吗?”
那人的表情冷漠,看了我一眼,正要开口说话,展翼翔就从里面传出声音来,“沭霖,门外是谁?”
“将军,是小姐。”
展翼翔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走进他的书房,我反手就将门给锁上了,展翼翔放下书卷,抬头盯住我,“没有料到是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事。”我言简意赅,申明来意,“是跟娘有关。”
话一出口,屋内瞬间陷入一阵窒息般的沉默。
展翼翔皱起眉头闭上眼,单手抚额,薄唇抿得很紧很紧,许久,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叹气,“说吧。”
“爹,”我仰头作了个深呼吸,再低头时双眸狠狠抓住展翼翔的目光,“你知道娘只有十年可以活吗?”
“……知道。”
“你知道她即使只是受到小小的刺激也会因此减短寿命吗?”
“……知道。”
“你知道娘若受到大的打击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呼吗?”
“……知道。”
很好!我捏紧双拳,“那你是想她连十年都活不了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对你的感情,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你有多伤她,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她昨天吐血了!”
展翼翔双目暴睁,怒气骤涨,目光如凶猛的狮子一瞬不瞬地瞪着我,见到我毫不示弱的眼神,他最终还是闭上眼,一言不发,慢慢地,他散发出的气息趋于平缓。
“爹,”我的声音近乎恳求,“你可以娶无数个妻子,可我这辈子只可能有这么一个娘,唯一的一个。看在她是你妻子的份上,看在我是你女儿的份上,你就不能让她好好活着吗?”
“……”
“既然会这么伤害她,那你还不如不要回来。”我上前两步,双眼直视展翼翔,“可是你回来了,你因为担心她,所以回来了,不是吗?那么,就不要伤害她。”
听到我这句话时,展翼翔的身形猛然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我,“你知道?”
没头没脑的有一句话,可我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是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她,所以,你就不能退一步吗?”
“……玥儿,你很聪明,也许比我想像的更聪明,可是,你毕竟还小,”展翼翔吐了口气,他的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有些东西是不能退让的。”
“尊严有那么重要吗?”我也闭上眼,迟疑了会儿,还是睁开眼,盯住他,继续说完了后半句,“或者应该说,皇位有那么重要吗?”
“乓!”,他拍案而起,桌上的茶杯也被他震落,碎成一地,“你说什么?”
空气几近凝固,周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可是,我还是吸了一口气,反正已经说出口了,“我是说,爹你想要皇位,对不对?”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真正的展翼翔是如猛兽一般的人,狠绝,并且致命。被他这样的目光盯视,犹如雄狮面前即将死去的猎物。
呵,真是久违了,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了,记得上一次碰到,还是前世初遇leader时的情景,真难得我在这时还能弯起唇角,脊背明明连冷汗都渗出来了,可我依然挺直身躯,“爹,就再等十年你也等不住了吗?就只是十年而已啊,你更多的时间都已经等过来了。”
展翼翔看了我半晌,忽然垂下眼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否认,伸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有野心的人,看这里就能明白了,我不可能看错的。”
“……”展翼翔抬头盯住我,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
“对权势的渴望我很能理解,”我点头,“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它比不上娘在我心里的地位。所以,爹,再等十年。”
“呵呵,”静滞片刻后,展翼翔突然笑出了声,“到底是于路那老头子的徒弟,把我女儿教得真好。”
“爹,如果真的和沈家开战了,自己的亲人却还不能理解的话,那不是很糟糕吗?”我继续想办法说服他,“娘给了你一辈子,你还她十年也不行吗?”
展翼翔闭上眼,再次陷入沉默。
琦瑾当时诱惑自己爱上她的真正目的,其实只是翟伦帝为了抑制自己的野心。天下皆以为是翟伦帝爱惜展翼翔的才华才让公主下嫁,其实不过是牵制自己的手段罢了。若非当时翟伦帝还需要自己替他打那几场仗,或许早就被他给除掉了。
当我以为展翼翔不打算再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呵呵,她的确成功地牵制了我。”
我默然,我知道爹口中的“她”是指娘,缓缓开口道,“你不能骗自己,如果娘真死了,爹你不也会伤心吗?”
“……”
“如果爹愿意陪娘这十年,”我没有任何躲闪地直视展翼翔,字字清晰,“届时,我可以帮爹除掉于路,他应该算是爹的心腹大患,不是吗?”
沉默,展翼翔突然笑了,“可以了,我知道你的决心了。只是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别说是看我的眼睛就知道了,我不相信。”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一直都在想,”我有种松口气的感觉,“最后发现所有的假设中这种假设可能性最大。”
“就这样?”
我笑,“就这样。”
10. 曾经沧海
我从不指望从此之后展翼翔和沈琦瑾会变得多么如胶似漆,以他们二人的性格,尤其是展翼翔的性格也不可能这样做。但是,渐渐的,他们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改善了许多,这是不容质疑的事实。我要求的不多,只要展翼翔别去刺激娘,我自然能想办法让沈琦瑾快乐,安然地度过最后十年。
平时里的生活,我大多在展遥和展清涣的陪伴下一起学习练武,嬉戏玩闹,童年总是人生最难遗忘的一环,幸福永远是短暂的。春去冬来,冬来春去,不知不觉中,我迎来了降生在这个世界的第十四个年头,也就在这一年里,展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后来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时我出声阻止了这事,命运的结果会不会有所改变,可是,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词,本身就是不存在的意思。命运,是不容反悔的。
那一天的雾很大,东风轻拂,梨花飘雪。
我正坐在屋里和娘聊天,师父罗梓领着展遥走进门来,他走得很快,在离我跟娘两步遥的时候,出人意料地跪了下来。我无法否认自己当时的惊愕,因为,罗梓是从来不跪人的,不跪爹,不跪娘,不跪于路,甚至,当初我们救他时,他都没有因感激而下过跪。
“夫人,罗梓有一事相求!”
沈琦瑾也是一愣,“罗师父,你站起来说话就成了。”
罗梓微微遥头,依然跪在地上,“夫人,罗梓知道自己的请求很是冒昧,甚至于无礼,可罗梓万分希望能得到夫人的同意,若能得夫人首肯,罗梓将此恩德终生铭记于心。”
我若有所思地望了眼静静站着的展遥,再看看罗梓,垂眸静思片刻,倏而一笑,上前把他拉起来,“师父,干嘛行这种大礼?我们又不是外人,可以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答应的,你还这样跪着,未免太见外了,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罗梓看看我,再看看沈琦瑾,犹豫了一下,还是站了起来。沈琦瑾满脸温和的表情,“罗师父,你但说无妨。”
缓缓吐息,罗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字字铿锵,句句有力,“在下想带遥少爷离开。”
短短的一句话如惊雷般在屋内炸响。沈琦瑾满脸错愕,“你,你说什么?”
虽然我猜到会是这样,可听到后还是有些吃惊,只听沈琦瑾开口道,“罗师父,你应该知道,遥儿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不可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让你带走。”
在听到那句“遥儿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时,罗梓微有动容,咬了咬牙,他再次开口,“夫人,罗梓一直对你们隐瞒感到很抱歉,其实罗梓本来是荻桑国里某一个武学门派的护法,因为我们的门主死了,所以教内为夺门主之位而闹得大乱,罗梓在一次外出时被人暗算才逃到这里,夫人,遥少爷的天资罗梓生平仅见,罗梓希望带遥少爷回一趟荻桑国,由他接下门主之位!”
师父的神色并不如往常那般镇定,根本就用不到测谎机,光我的肉眼就能看出来了,唉,罗梓,你下次还是少说谎的好,或许秦嬷嬷和娘她们察觉不了,可若展翼翔站你眼前,你就什么戏都不用唱了。
沈琦瑾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思考许久,又抬眼望向展遥,“遥儿,你怎么说?”
展遥本来是一直低着脑袋站在角落里的,一动不动,仿佛眼前的谈话跟他毫无关系,听到了沈琦瑾的问话,才稍稍动了一下,“我……娘觉得孩儿不去比较好吗?”
“娘无法替你决定。”沈琦瑾的叹息充满忧愁,目光中洋溢着不舍,“可作为一个男儿总是要出去闯荡一番的,玉不琢不成器,遥儿,娘不想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耽搁了你。”
展遥咬了咬唇,似乎也想不好该怎样回答,沈琦瑾望着他,温柔道,“遥儿,娘只问你,你想去吗?你想去做那个门主吗?”
“我……”
屋子里陷入沉默,展遥神色不定,我挑了挑眉,搞什么啊,罗梓他连哥哥都还没搞定就来提这个要求吗?是不是太急了?做事情就不能有点计划吗?
“娘,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去?”展遥静默半天又开口说话了,抬头正面朝着沈琦瑾,只是眸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我。
“我自然是舍不得你的。”沈琦瑾轻声叹道,“可遥儿若下了决心想做点什么的话,为娘也绝对不会阻止。”
沈琦瑾已经清楚地表态了,可展遥还没作出决定,我不禁皱眉,他什么时候这么优柔寡断了?一点都不像他的作风。迎头望去,正巧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我习惯性地朝他微微一笑,却见到他趸起双眉,神情明显不悦。
“玥儿,”听他叫我,我便直直回视,展遥的眼眸很漂亮,最上乘的黑曜石也难及其风采,“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的意见?他一直在等我的表态吗?想了片刻,我对他甜甜一笑,“玥儿没什么意见,不过倒觉得娘说得很有道理,哥哥去历练一下总是有好处的。”
“呵呵,”展遥听后笑了出来,嘴角嘲讽地勾起,他盯住我看了好一会儿,见我只是困惑地眨眼,他又慢慢将头低了下去,垂下双眸掩去瞳孔中流露的情绪,神态中隐隐有着一股自嘲,“我也是这样想的,娘,遥儿还是想去荻桑国走上一趟。”
“那好,娘尊重你的决定。”沈琦瑾点头,又转向罗梓,“罗师傅,遥儿大概要去多久?”
“我也说不准,至少要个两三年吧……”
我本想仔细听听罗梓和沈琦瑾的对话,可却发觉一道灼热的视线紧贴在背后,转过身,我顺着那道视线回望,展遥许是没料到我会看他,脸上有那么一刹那的错愕,只不过转瞬即逝。见着我,展遥勾唇一笑,亮若星辰。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总觉得展遥的那个笑容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今天发生的情景不断回放在眼前,思绪错杂无比。躺在床上已好几个时辰了,可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明天一早罗梓和展遥就要离开了,我还想早点睡着早点起,这样才能精神饱满地送他们离开。
我闭眼深深呼吸,都不知道心里乱些什么,展遥本就是不属于展家的,七年前,当罗梓进入展家时我就有点怀疑,整整七年,若是以前还不能确定,那到了今天我就能以万分的把握保证,罗梓进展家就是为了哥哥。
罗梓今天说的那些来历背景什么,肯定是在骗人。我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可是以罗梓的武学修为肯为展遥待在将军府,而且一待就是七年,想想也知道这其中会有多复杂的缘由。以展翼翔的为人,我一点都不觉得展遥待在展府会有什么好的结果,让他离开,才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正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窗外有黑影闪过,我反射地睁眼,都已经是深更半夜了,谁还在外面?可只是一瞬,那人就不见了,我扩大自己的知觉搜索范围,就在我屋外的不远处,的确有个人,可是却没有敌意和杀气。
那是,非常熟悉的一种感觉,每天都能感觉到的……我了然地闭上眼,嘴角苦涩,他也睡不着吗?
迷迷糊糊中,终于还是入睡了。第二天,我难得起了个大早,阳光明媚,天清气朗,真是一个适合远行的好日子。
我,沈琦瑾,秦嬷嬷,杨柳白云,还有展清涣一起站在门口送人。沈琦瑾自是不必说了,早已泪水涟涟,满目通红,秦嬷嬷也是哽咽不已……展遥和每个人依依道别,满脸伤感。保重,珍重,千万要照顾好自己……这种话,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展遥最后走到我面前,目光深沉复杂地凝视了我许久许久,突然露齿一笑,轻声道,“娘就拜托你照顾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知道。”我也回他一笑。
一句话说完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不到还应该说什么,又合上嘴。空气中也多了份静谧,展遥的眼中颤抖着一种哀伤,他伸手到我头上,似乎想揉一揉,还是收回放下了,略带自嘲地一笑,“都快忘了,玥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不能再这么摸来摸去的了。”
“再怎么大,也是哥哥的妹妹。”
展遥闻言一怔,眼神忽明忽暗,并没有说什么。然后他对着大家露出笑容,“别这样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道别完后,看着已在远处牵马等他的罗梓,他对我们笑着挥挥手,就跑了过去。
直到现在我也搞不清楚,那时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在作祟,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冲动刺激了我。我只是觉得,他向罗梓跑去时的那个背影,仿佛渐渐透明到快要消失,仿佛,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一样……
我提气一跃,追上去拉住了他的衣袖,“哥。”
展遥的身形明显一颤,他似乎作了一个深深的吸气之后才转身面向我,面带笑容,“还有什么事吗?”
我嘴一张,突然觉得什么话也说不出口,静静地望着他,他也不说话,只是那样沉默地回视着我,“哥,”我的声音悠远如水,“我并不是什么意见都没有,我也是想过的,我是真的觉得你和师父一起走会比较好,真的。”
他怔愣了一瞬,闭上眼笑笑,笑声很好听,可是也很苦涩,“玥儿,你知不知道,当初我想爹回来的时候,你没说什么,当初我要参加科举的时候,你没说什么,如今,我要和师父一起走,你还是没说什么。那么,现在也就不要这样说了。”
“……你想我说什么?”
“你没过说什么,也从没阻止过我什么,”展遥出神地望着我,“从小到大,你一直都是这样。”
“你希望我阻止你离开?”我抿了抿唇,难得把话说得这么坦白,“我若阻止你,你就不走了?”
展遥盯住我,然后沉默。
我不知道他这到底是默认还是没话说,一会儿,他又笑了,“玥儿,其实昨晚我一直在等你,我以为,你至少会来跟我好好谈一谈,好好道别。”他停住了声音,眸光直射我脸上,“可是你没有,你没有来。”
“……”
“为什么呢?我以为你会来,我们明明是双生子,可为什么一点默契都没有?”他似乎在问我,似乎在自言自语,只是那恍惚的神色很快便没了,又对我笑一笑,“玥儿,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不语,张开双臂主动抱住他,长大以后,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这样抱住他了。展遥的脑袋埋在我脖子里,声音闷闷的,传到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不过,还好,还好你现在追上了,你还是追上来了。”
我发现,我无话可说。
然后,展遥,我的哥哥,他就这样离开了。
早晨的阳光很灿烂,我伸伸懒腰起床,眼珠子还没转到一圈,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完了,和师父练武要迟到了!”可掀开被子后,才怔怔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走了。自嘲地笑笑,我慢慢穿衣梳洗。没精打采地去吃早餐,秦嬷嬷看到我笑着打招呼,“小姐,你起来了?点心还热着呢,快点吃吧。”
咦?我皱了皱眉,“秦嬷嬷,你做了肉包子?我又不喜欢吃,你做出来不是浪费嘛。”
“不会啊,少爷爱吃……”话一出口,秦嬷嬷才意识到情况,不自然地笑笑,“对不起,秦嬷嬷老了,记性不好。”
我抿唇,不发一言地吃完早点,便起身向外走去。
朱红的漆色随走廊曼延,我一面扶着雕栏一面往前走,以前走来那么短的路,今天看起来却是漫长得没有尽头。
我没有计算时间,从今天开始已经没有人会教我练武,也没有人陪我练武了,所以早上的时间我很空。不知道自己在何时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间屋子是西厢的厨房,我忍不住苦笑,小时候常拖着展遥溜到这里来偷东西吃。
还记得有一次半夜,我蹑手蹑脚地拉起早已睡着的展遥,然后拖他到这里狠狠吃了一顿,不知节制的后果就是闹胃涨和肚子痛,两天下不了床,还被一向温顺的娘骂了一顿。
我走到厨房门口,伸手摸着门枢上的刻痕,那是小时候我和他比谁长得比较快时留下的印迹,呵,现在想想,那时我为了装孩子装得像,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继续漫步,我看着眼前的那座小假山,不知不觉驻足观望。大概是六岁的时候吧,我在这里磕了一跤,右腿上的膝盖流满了血,展遥抿唇握拳,手忙脚乱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好不容易白云帮我包扎完了,拼命安慰说“没事了没事了”,他还是担心得一夜都没睡着。
可是现在呢?我低头望着膝盖,应该是连疤痕都没留下吧!
我毫无意义地笑了笑,抬眼向前望去,那是我们七年来一直练武的地方啊,身体几乎自动自发地走到那棵我再熟悉不过的大树旁,不禁伸手抚摸树皮。
就是这棵树啊,每次我一练完武,就会跳到这棵树上看展遥练武,七年来,日日如此。
“唉,”我叹气抚额,“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念旧了,真是有够糟糕的习惯。还是在这儿待久了,待到我连性子都变了?”
我转身走向武器架子,随手抽出一把剑,目光炯炯,扫剑狂舞。
挥手划剑,闪出一道圆润银光,迅如雷电。右手一提,身形一跃,剑影如雨,罗衣纷飞。
舞剑惊堂动天地,影若鸿鹰飞天辉。
一手蔽天,剑丝纷扰。
轻落地上,我吐了一口气,还不等平静呼吸,就感到背后有人,转过身,是展清涣,他朝我一笑,“姐,刚刚那些招式应该是哥常练的吧?”
“是啊,”我挑眉笑笑,“师父不是说我爱发呆吗?其实我真的有仔细观察你们,不是在走神啊,真是冤枉我了。”
“呵呵,为什么练哥的招式?你很想他吗?”
我耸肩不作答,这个问题很无聊。向前走到湖泊,我弯腰掬水,抹了一把脸。平静清澈的湖面倒映着我的样子,眉若细柳唇若樱,到底是沈琦瑾的女儿啊,虽没她那么漂亮,但也算是个美人胚子。
说起来,我曾不小心把展遥推进这个湖,那时他还不会游泳,我差点就吓傻了,连忙跳下去救他,却忘了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后来,展遥溺水昏迷,而我感冒重病,他花了两天便醒来,可我依然发烧躺在床上。直到五天后,我完全痊愈可以活动了,他已经学会了游泳。看了我半天,只挤出一句,“以后我们一起去玩水也没关系了。”
“呵呵。”想到这儿,我忍不住笑出声来,清涣听见笑声,便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先是一阵惊愕,尔后慢慢平静,温柔至极,“姐,你哭了。”
“呵,我知道。”
“真那么想他的话,那时为什么不留住他?”清涣轻声询问,“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留住哥的。在展府,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哥最在乎的人就是你。”
我笑着擦掉泪水,“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想他啊。”
“姐,我一直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类人。”清涣的眼神柔若水轻若云,淡淡道,“世界上不可能有一个人无时无刻地陪着另一个人,两个人就是两个人,是不可能变成一个人的。人,总是要分离的,不是吗?”
擦净眼泪,我歪着脑袋注视他,“这种想法很孤独啊。”
“也许吧。”
十四岁那年,展遥离开了我。我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那个人也不会再是展遥。忽然觉得,将军府空荡了许多,可能,我心里比我以为的更在乎他。
然后,我度过了最没有波澜,最为安详,可也最空灵的三年。在这三年,就是清涣跟我一起上于路的课,还有时常和我练练武,除此之外,我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沈琦瑾。这三年,也是展家最为平静的三年。
我十七岁的那一年,似乎有什么苏醒了,不可阻止,命运的齿轮又开始了它的转动。
11. 姻缘漫谈
暖风和熏,阳光普照。
抬头仰望蓝天,湛蓝、透亮,好像用清水洗过的蓝宝石一样。仿佛说话的声音能碰到蓝天,伸出手来也能摸到蓝天。我就那样仰着脑袋,久久不忍移开视线。
“怎么?玥儿,很无聊吗?”于路摸摸白胡须,笑呵呵地看着我,“看来玥儿实在是不喜欢钓鱼啊。”
我看看他,再看看手里的鱼竿,说到为什么我会坐在这里钓鱼,那全是因为于路的提议。话说今天一早,他来给我跟清涣上课的时候,突然说这是他最后一次来展府教我们。所以,这最后的一堂课,他要教我们一样东西,那就是——耐心。
“也不算很无聊,这样坐着赏赏风景,吹吹凉风也是很舒服的。”我偏过头对于路笑笑,“先生,你不要跟我讲话,会把快到手的鱼儿给吓跑的。”
眨眼间,清涣已经钓起了一条,他听见于路和我的对话,温文开口道,“先生,你别看姐姐那没精打采的样子,虽然她的头是抬着在看天,其实她的身体一点都没动,就是为了不惊扰湖里的鱼。姐姐赏景,是为了放松全身,让周围的空气趋于平缓,不因为有人的存在而变得紧绷,对周遭的环境气氛,动物是很敏感的。”
我愣了愣,没想到清涣他观察分析得很正确啊,我的确是为了引鱼上钩才放松全身的,赞赏地对他一笑,我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鱼竿上。
于路收起笑脸点头,打量了清涣几眼,叹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展将军的几个儿女,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啊。”
我笑眯眯地转头,“先生过赞了。”说话间,我眸光一闪,双手上拉,果然是钓到了一条鱼。于路看了后不住抚须,“呵呵,这下子我真相信你的注意力都放在鱼身上了,在跟我讲话的时候都能瞬间察觉,玥儿,很不赖啊。”
我笑笑,把鱼放入鱼桶里。咦?我皱眉,“清涣,你刚刚钓到的那条鱼呢?”
“我把它放生了。”清涣开口解释,“先生今天只是要培养我们的耐心,只要能钓到鱼就好了,所以我把它放了,毕竟是一条生命。”
这小子的善良又在作祟了,唉,算了,随他去。
忽见远处走来一丫鬟,我望过去,原来是钟沁那边的人,她走上前,福身问安,“小姐,二少爷,于丞相。”
我抬手示意免礼,只听她对清涣说道,“二少爷,二夫人有事叫你,要你立刻过去。”
清涣点头,对于路和我行了个礼,“姐,先生,那清涣先走一步了。”
清涣走后,我继续闲闲坐在一边钓鱼,安静了好一会儿,于路突然叹道,“清涣他,太过于善良了,从来不舍得伤害别人,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好。”
我转动眼珠子望向于路,他又叹气,“我从没教过这样的学生,那样纯的人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该说他多情还是无情呢?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总觉得和玥儿你有一点像。”
我眨眼一笑,“哥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说我和清涣蛮像的。”
“遥儿啊,”于路似乎在回忆些什么,神色朦胧,“说起来遥儿都走了三年了,他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我摇头,“我也不怎么清楚。”
“玥儿,”于路他正了正颜色,目光莫测地注视我,“其实在你们兄妹三人中,为师最赞赏,最看好是你啊。清涣自是不必说,他太善良,狠辣不足。遥儿的话,的确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只可惜韧性不够,也不怎么会隐忍,还是太年轻。只有玥儿你是为师最欣赏的,才华十足,却又相当内敛,绝对适合官场。若玥儿你身为男子,加以时日,必定能权倾朝野。”
我转首回望于路,咧嘴一笑,“先生,你很看得起我啊。其实,我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并没你说得那么厉害。比如说哥哥,你印象中的他才是十四岁,那样的年龄怎么可能有多丰富的阅历?最重要的是,哥哥他从未经历过什么磨验,若是再给他些年日,必定会超越我的。”
“你别忘了,你也和他同年。”于路目中精光闪烁,“这样的为人作风,一般人即使再长个五十岁也不一定有。哪怕是我,在三十岁前还是锋芒毕露的,所以,玥儿,有时候为师真的觉得你的才能太过可怕了。”
我微笑摇头,“先生,即使是清涣也不见得比我差,他只是太善良,太淡泊,没有找到值得他执着的东西或事情,否则的话,必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呵呵,玥儿的那双眼睛很亮啊。”
“毕竟,他们一个是我哥哥,一个是我弟弟,我总会多点儿关心的。”
“唉,每次看到你,为师总是忍不住叹息,老天为什么会把你生为女儿身?”于路站了起来,背手而站,语气神态充满惋惜,“当今的朝廷中人才实在是不多了,官官相护,贪赃枉法,这种事情层出不穷,老夫看,这朝廷也是时候换换血了。”
“问题的确是有的,但有些时候换个方面想想也行啊,”我又钓上一条鱼,把鱼放入鱼桶后,再次把带着饵的鱼钩抛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只是要看当权者怎么用了。打个比方,一场赛马比赛中某人的上中下三匹马都逊于另一人上中下三匹马,此时若想赢,也只有换一换这马的用处了。”
转眼瞥到于路兴致勃勃的目光,我莞尔一笑,“以自己的下等马对上敌手的上等马,以中等马对下等马,再以上等马对中等马,这样就可以了。”
“好!”于路点头,“妙计!”
“朝廷也是一样,一些没用的官员可把他们当作下等马,用作炮灰以儆示犹,心眼黑些的则能让他们办些见不得光的事……所以,玥儿觉得没有无长处的人,只看你是否用对地方了而已。”
“玥儿,”于路沉默许久后突兀地开口,表情严肃,“你甘心吗?”
什么?我抓着鱼竿的双手本是一动不动的,可听了这句话后骤然一抖,没听错什么吧?内心很快就平静下来,我望了眼清透的湖泊,刚刚的那一动必定吓跑了不少鱼,手上没闲着,我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师父,你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女儿身,你注定无法施展才华,你注定要依附一个男人生活,即使是我的得意门生,即使是展将军的女儿,你最多嫁一门好点的亲事,然后,一生埋没。”
看着于路凝重的神色,我意外地挑眉,没想到他会和我说这话,恩,要怎么回答才好呢?不失礼又显得得体,“先生,即使我是男孩子,我也没想过要参加科举,或是去做官什么的,在玥儿眼里,最重要的并非权力。还有,施展才华那种事,若非跟着好的主上,也是没有意义的,所以先生不用替我觉得惋惜。”这样应该还可以吧?
于路没有说什么,只是盯着我看,似乎想验证我说的到底是实话还是在骗他,可我这句话还千真万确是实话,所以我很是坦然地朝他笑笑,继续钓我的鱼。
空气中静谧得带些诡异,许久,于路叹气,“可为师实在不舍得你就这样被埋没啊,玥儿,你也已经十七岁了。”
于路到底想说什么?我抿唇,从清涣离开之后,他就好像若有似无地把我往某个话题上引,听他讲到这里,看来答案快出来了,我静静坐着,静静地望向他,终于,于路感叹,“十七岁是要嫁人的年纪了,玥儿,九皇子沈墨翎的为人老夫一向清楚,这么多年看来,老夫觉得墨翎这孩子最适合你啊。若是嫁给他,你的才华尽可施展,墨翎有这个肚量。”
啊?我握着鱼竿的手又是一抖,有没有搞错啊,我哭笑不得,“先生,你这是想替玥儿做媒吗?而且还是替玥儿和皇子牵红线?”
“玥儿,墨翎大你五岁,年纪上很配,虽说他已纳了两个侧妃,可正室的位子还是空着,你现在嫁过去正好啊。”
不是吧,这狐狸还真改行当“媒婆”了?不要吓我啊,拍拍胸,我无奈地笑,“先生,那沈墨翎我根本就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说连见都没见过,我连他是谁都没听过。”
于路正着脸色看我,“玥儿,你不相信为师的话吗?”
不是吧?难不成于路还要我强迫接受?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嘛!“先生,”我为难地咬唇,“我真的对他一点都不了解,我现在还没想嫁人的意思……不过先生这么说了,玥儿一定会好好想想。”
沉默,于路点头,“我是太急了,那也好,你再好好想想。今天是我最后一天教你们,以后怕也不能常见面了。虽说我不再来展府,可我是你和清涣的师傅,若有什么问题想问为师,大可来为师的府邸里找人,不用跟我见外。”
“谢谢,玥儿心里有数。”
目送着于路的离开,我深深吐了口气,对于于路是不能全说谎的,做了他十二年的弟子,这一点我相当清楚。我叫他狐狸也不是没道理的,于路的眼睛很尖很利,对方神色中稍有不对,就会被他给看出来。一旦让他觉得蹊跷了,于路就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个遍,然后抽丝拨茧,找出症结,解决问题。虽只算是心里想的一部分,可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毕竟也算是实话了。
转身去收拾鱼竿鱼桶,我忍不住叹气,于路他今天真的是急躁了点,急躁得让我想忽视都不成。建议我嫁过去,他是想替沈墨翎拉拢展翼翔吗?不,事情没有这么单纯,于路不再来展府上课恐怕不单因为是没什么可教的,也许是因为他一下子变忙了,甚至忙到没有时间来了。
那么,又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忙得那么操心呢?再把他今天的反常一起考虑进去,闭上眼,答案呼之欲出,或许我该去找展翼翔谈一谈了。
12. 针锋相对
沈墨翎,年二十二岁,允文允武,容貌出众,曾是翟伦帝最为宠爱的一个孩子。若非太子早已立好,又怕改立会影响天下时局,只怕翟伦帝会将皇位传授于他吧。
当我前去问展翼翔沈墨翎是谁,为人怎样时,他就给了我这样简单的答案。
“怎么,我的女儿也对他有兴趣?”展翼翔笑得半真半假,“想嫁给沈墨翎的人多着呢,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只是没想到玥儿也想掺和进去。”
我抬头瞥去一眼,淡淡的语气,“先生希望我嫁给他。”
于路?展翼翔神色一滞,沉默,想了会儿才若有所思道,“看来,那老家伙对你还不错。”说完,又抬头朝我一笑,“你怎么想的?打算嫁吗?说起来也是我疏忽了,玥儿的确到了适嫁的年龄了,沈墨翎是个很优秀的男人,配得上我家玥儿。”
哦?我眯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想嫁人了?爹,说话别打马虎眼。”
展翼翔稍显苦涩地勾起唇角,“不,撇开立场来说,我个人还是很欣赏沈墨翎的,我几乎是把他从小看到大,对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早些年我甚至想过,当初翟伦帝若是立沈墨翎为储君,我也不会肖想那皇位了,沈墨翎手里的皇位是抢不到的。”
我挑眉,“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的皇上处处不及我,虽不至于昏庸,可也太过于无能,我已经为沈家打了这么久的天下,也该轮到我去坐一坐那皇位了!”
呵,我手托下巴,双眸笑望着他,“爹,依你的话来看,那皇九子沈墨翎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把那皇位抢走?”
“玥儿,我是说过,沈墨翎手上的皇位不好抢,可是你别忘了,他不是皇帝。”展翼翔目光如炬,嘴角带讽,“我知道他也想要那位子,他确实也是不好相与的人,只不过,我展翼翔就没自己的手腕了?鹿死谁手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
我坐着椅子往后一靠,看着展翼翔骄傲的眼神,闭上眼轻声道,“爹,你应该知道的吧?明天开始先生就不来上课了,他还提议我嫁给沈墨翎,那个我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顿了一顿,我抬眸向前望去,“爹,于路是沈墨翎那边的人吗?他们是不是要有什么动作了?”说出来的是问句,可我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
展翼翔愣了一愣,随即颇感兴味地望着我,“于路只不过不来上课你就能想到这么多,玥儿,我有时候真在怀疑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
“于路应该是忠于先皇的吧,他不支持当今皇上,怎么反而站到那个九皇子身边去了?”
“那是因为你没见过沈墨翎,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沉默了会儿,展翼翔叹气,眸光中透出的神色似欣赏,似敬佩,只是他嘴角的那抹笑容太过冷酷,“沈墨翎的风采绝不逊于当初的翟伦帝,他胜过当今皇上太多,而于路又对如今的朝野不怎么满意,自然是希望扶持沈墨翎继位,即使是翟伦帝,也是希望这个九儿子继承皇位的,只不过那是沈墨翎年纪太小,而翟伦帝也不想在储君的问题上生出什么事端。”
哦?我有点感兴趣地笑道,“那现在就不怕生出什么事端吗?”
“哼!”展翼翔眼角往我一扫,平静道,“夺位这件事沈墨翎必定已策划了好几年,说不定从他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心思,只要我不与他相争,再给他个几年时间,他就能架空朝野,独揽大权,兵不血韧地夺下那位子。”说到这里,展翼翔眯眼冷笑,“他还真以为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吗?”
了解,我点头,“只不过大部分军权都在爹的手上,所以他们很想拉拢你。”呵,可惜沈墨翎他不知道展翼翔也是狼子野心吗?一个弄不好,可是会引火上身的。
我拿起茶几上的杯子,轻抿一口龙井,唉,茶水都有些凉了,不甚在意地抬眸一笑,“爹,可是你别忘了,再怎么样沈墨翎也姓沈,他夺这个天下总是较能让旁人接受,但爹你可不姓沈,抢皇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既然用了‘抢’这个字眼,不论谁来做都不会名正言顺的。”展翼翔朝我笑笑,“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做法。”顿了一顿,他又向我挑眉询问,“好了,玥儿,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别说你是来我聊这些问题的,这几年你都没感兴趣过,不会在现在这时候反而想插手了吧?你今天特地来找我做什么?”
我把那杯已凉的茶水放回桌上,敛起神色望着展翼翔,“爹,敌动我动,敌静我静,别人有了动作,我知道爹不可能保持沉默。但是,爹你别忘了,你答应要好好陪娘这十年,娘她姓沈,不可能眼看着你做这些事而无动于衷。”
展翼翔沉默,看他的神色似乎早就想过这问题了,低笑一声,仿佛喃喃自语,“你是要我放弃吗?放弃这么多年来的成果?”
“娘她不是笨蛋,于路可以忙得没空来教我们,想必这次动作会是很大了,所以基本上,爹你也不可能做得不知不觉。”我认真地注视展翼翔,“再努力一下,这个均衡只要再维持五年就行了啊,这并不算太难的事。”
“不难?呵呵,玥儿,你虽然聪明,可毕竟没有接触国家大事的经验。”展翼翔斜睨着我,似笑非笑,“先不讲我和沈墨翎的双方势力有多庞大,单是朝廷或边疆上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就由可能打破这种平衡,现在的局势,并非我想要它平衡它就可以平衡的。”
我闻言后一声不响,看了展翼翔几眼又缓缓低下头,嘴角冷冷勾起,“爹,我敬重你是我父亲才和你说这些话,是英雄是男人的话就不要再找借口,从头到尾,你把娘放在什么位置?她嫁给你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嫁给你之后又变成了什么样子?这些不用我来说,爹你心自己里也应该清楚得很!娘她现在最多也不过只有五年性命了,可你却连这点时间也不肯给她,爹,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身为丈夫也是需要负责任的!”
我不屑地哼了一口气,眸光冰凉,继续开口,“如果你真的爱她就稍微做出点应该有的行动,你这样子只会让我觉得,你的爱根本就是在折磨人。爹,你别说你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既然早就想要那皇位了,你就应该想像得到,那么,你当初何必答应要娶沈琦瑾,娶她回来干什么?放在家里当摆设,还是想着法儿怎么把她活活折磨死?”
“住嘴!”展翼翔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的说话,目光复杂,烦躁地闭上眼,转瞬又睁开,语气怔忡,“你别忘了当初是先皇赐的婚,根本不容我拒绝!”
“拒绝?呵,原来爹你还想过要拒绝?”我脸上浮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嘲讽味更重,“我怎么觉得你还娶得挺满意的呢?若是不满意,那十七年前我和哥哥又是怎么蹦出来的?你总不会想说是因为十七年前的某一天晚上你因为喝醉酒了才会做出什么错事,然后又一个不小心,我和哥哥就生出来了……”
“乓!”,展翼翔狠狠拍打了一下书桌,容色不耐,垂下眼平缓了呼吸,突然自嘲地笑了出来,眸光转到我的脸上,干脆承认,“不错,翟伦帝当初的提议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我一直都想要琦瑾,她还没嫁给我之前我就爱上她了,我想娶她所以就娶她了,这有什么不对吗?可是,我同样也想要皇位,皇位和琦瑾在我心中是并重的,为什么要放弃?我已经努力到了今天,你要我怎么放弃?”
这就是他的真心话吧,江山美人孰轻孰重,这个问题,从来都是最简单也最困难的,自古往来,又有几个帝王愿意为了女人而放弃江山的?我本来就不指望展翼翔会放弃自己的野心,要这样的男人放弃,无疑是天方夜潭。
“爹,我说过,我能够理解你对权势的渴望,若有机会,任谁都会想坐那个位子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娘也只有五年能活了,要你为了一个只能活五年的女人放弃所有,要你为了这五年的镜花水月放弃未来的美好,玥儿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抬眼看到展翼翔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笑了笑,随即神色一凛,“可是我也说过,这些东西比不上娘在我心里的地位,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却是不能接受。”
“……我知道了。”展翼翔沉默之后叹气,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娘是沈家的人,即使嫁给了你,她还是姓沈,若爹你有任何不轨的行为,被娘知道的话,会怎么样?”我带着些无奈苦涩径自接下话去,“娘她自己也清楚绝对阻止不了你,可以做的,想必只是剩下自杀一途了。哪怕没有自杀,她知道这样刺激的事情也会病发。”
说到这里,我再次望向展翼翔,他神情不变,只是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忧愁和害怕,他也知道担心了么?“爹,只有五年了,你真的做不到吗?”
“你以为我就不关心琦瑾?”展翼翔听了我的话后自嘲地勾起唇角,“现在不是我不想维持这个平衡,而是沈墨翎想要打破它,于路站在他那一边,他们已经蠢蠢欲动,你让我怎么阻止?本来沈墨翎就已经在各方面比我多一点优势了,他以前迟迟不动手的原因就是兵权问题,可他现在好像在暗地里做了什么动作,看上去满是自信。这样的局势,你让我除了反击还能做什么?”
我静静地听他讲话,双眉微拢,倏而笑了出声,一种名为莫可奈何的情感窜入我的脑中,“娘她爱上你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悲剧,虽然你也爱她,若她死了你会伤心,会难过,可你依然还有自己的梦想,自己的野心,爹你依然还能活下去。”顿了一顿,我迎上展翼翔震撼的目光,继续说了下去,“可是,娘若没了你,她只剩下死了,她用了一辈子爱你,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好了。”我站起身,想说的都说了,想抒发的感情和感想也都表露出来了,我耸了耸肩,不论如何,这五年的太平一定要保持下去,“爹,这次我来帮你吧,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娘。”
“哦?你想做什么?”展翼翔瞥我一眼,“你又能做什么?”
“你和沈墨翎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况也不用你说了,听了你刚才那些话,我也了解个大概了,至于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想去了解,况且我也不想陷进这堆子事里,”我抿了抿唇,双眼直直地望向展翼翔,“我并不想为你的野心服务,也不想替你卖命,我只做一次,也只做一件,最好只一件就足以让沈墨翎安份五年,不要再来扰乱展府的安宁。”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展翼翔抬高了眉,嘴角笑容忽隐忽现,嘲讽好奇兼有之,“有什么大事可以让沈墨翎保持五年的安静?”
闭上眼,我静默片刻后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爹,我的确是不了解你们之间是怎样的局势,可是只要想夺那个位子,就需要准备,就需要财力兵力,那么,就还要有来源。”我又一次停下声音,盯住展翼翔的双眸,“爹,沈墨翎的来源在哪里?”
“啪啪啪”,展翼翔鼓掌而笑,“一针见血!精彩!”他站起身来打量我,满是欣赏,“玥儿,这一点的确是要害,可是,你要把他的来源给切断却是不可能!”
哦?我挑眉,“为什么?”
“因为那是一个城市,因为那是沈墨翎的封地。”展翼翔一字一句,“沈墨翎他是王爷,他是翟伦帝最爱的儿子,在他还小的时候,翟伦帝就已经把那块富饶的鱼米之乡——洛郸城送给了他,虽然沈墨翎是住在京城,可洛郸城却是他的东西。”
展翼翔停下,对我一笑,“玥儿,你又如何能把一个城市与世隔绝切断来源呢?”
13. 繁华洛郸
洛郸城,即使是不问世事的我也听说过它的富饶。谄以缯帛之利,示以麋鹿之饶,于路曾经这样形容过那个地方,可惜我还无缘一见。
沉默半晌,我忽而抬头盯住展翼翔,淡淡开口,“只要让那个城市无法再提供给沈墨翎足够的物资就行了吧?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去。”
只是这样?展翼翔忍不住趸起眉,上下来回地望着我,似乎在考量这句话的真实性,久久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在房间散开,“你确定?”
我并不理会他这句毫无意义的言语,垂眸站起身,“这件事还是快点解决比较好,我现在就回房收拾行李,然后跟娘打声招呼就出发。”
正要跨步走出房门,却被展翼翔伸出手臂挡住去路,我有些不高兴地皱眉,他还想说什么?过了很久都不见他发出声音,我撇嘴,正要开口请他让路的时候,却听见了展翼翔的叹息,“也好,让你去试试看,你希望带几个人去?”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你要一个人去?”展翼翔的声调拉高了些,神色中也带着不可置信,甚至怀疑,“你一个人行吗?”
“行不行有分别吗?”我有些好笑地斜睨他,语气中更多地却是嘲讽,“爹,即使我失败了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到时候受害最大的只会是娘,你有必要这么担心吗?”
“展玥!我毕竟是你父亲!你要一直这样和我说话?”
看着向来冷静的展翼翔微微发怒的脸色,我不以为然,越看越觉得有趣,不合时宜地笑出声,“我知道你是我父亲,所以我不是都称呼你为‘爹’吗?你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忽然垂下脸,一言不发地沉默许久,如雕像一般地伫立在我身旁,“你是不是,在恨我?”清远飘渺地仿佛云雾中不可触及的钟声,又好像惊涛骇浪中苦苦压抑的哀愁。第一次听到他这样的语气,我不禁愣神。
“我不恨你,”深深吐了口气,我露出疏远的笑容,“爹,你或许是一个成功的将军,伟大的英雄。可是,你却绝对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糟糕至极的丈夫。我不恨你,但也很抱歉,我对你没有父亲的感觉。”说完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
我回到西厢后跟沈琦瑾打过招呼,说清楚了要去趟洛郸城。她也没多说,就让我要注意安全,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随后就回到自己房里整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没带什么,主要还是带了足够的银子。正拎了个小小的包裹就要走出门时,意外发觉屋外不远处的大树旁斜倚着一个人,展清涣。
我朝他勾唇一笑,“等我?”
“恩。”清涣微微点头,视线全放在我手中的那个包裹,“你要出门?”
“对啊。”我笑意更盛,调侃味十足,“难不成你想跟我一起去?”
清涣难得皱眉,不答反问,“爹让你去的?”
我稍感意外地挑起一边眉头,动作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清涣见状后也点头,笑容温柔,“那你等我会儿,我马上去整理行李跟你一起去。”
咦?我一把拉住他的手臂,他还真要和我一起去?望向清涣的目光认真了些,“你真是要和我一起去?你知道我去干什么吗?”
“没必要知道那么多。”清涣黑黑长长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样漂亮,在阳光的影射下投放在他白皙的脸庞上,“只是想和姐姐一起去罢了。”
我依然抓他的手臂不放,眸光直直射在他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清涣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说清楚!”顿了顿,继续盯住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看看我,似乎在斟酌该怎么表达,“爹的事情我不想管,也没兴趣去弄清楚,他想做什么都与我无关。”好脾气地任我抓着他的手也不挣脱,清涣抬头对我笑笑,“我只是觉得连姐姐出门的话,那我一个人在家就更无聊了。”
我放开了手,上下打量,心思早就随着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最后朝他一眨眼,倏然笑道,“好,不管怎么样我一个女孩子出门总是有点不方便,你跟我一起去也有好处,快点儿去收拾收拾东西,我在门口等你。”
从京城赶到洛郸城并不算太远,也就两三天的马程。只不过,我并没有以全速赶往目的地,在途中,至少会在每个城镇待上一天。今天已是第五天了,而下一个城镇就是洛郸城,清涣将两匹马牵去马房,突然停下脚步问我,“姐,我们明天早上就应该能到洛郸城了,你这五天来根本就不像赶着去办事,这么慢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没关系。”我大力摆手,笑容灿烂,“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嘛。”
“啊?”清涣怔愣了半晌,想了好久也没有听懂我的胡言乱语,于是老老实实地摇头,“不懂。姐,什么意思?”
不懂?我眨眨眼,想想自己说的话,唔,的确是个病句,“清涣,恩,应该这么说,一只老鼠爬到一坛装满米粒的缸里偷吃,等它吃完了,缸也空了。但在这个时候它已陷在大缸里,想爬也爬不出去了。”说完再朝他眨眨眼,“这下懂了吗?”
“姐是在注意周围的环境变化?”清涣向来一点就通,满脸了悟的神色,“姐在担心会有什么人来干扰或设下陷阱?还是怀疑洛郸城会和邻近的城镇有什么瓜葛?”
“也不算啦,”我拉着清涣往客栈走去,“只是我的性格是这样子的,行事风格嘛,想改也改不掉了。”
走进客栈一看,人还蛮多的,我和清涣随便找了个空位子就坐下了。店小二笑容满面地走来,我坐在那边跟他点了几个菜,点完菜抬头向对面望去,却发觉清涣的目光专注地投向某个方向。咦?我好奇地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个俊秀斯文的男人落入眼帘。
“我……”那男人满面通红,神色拘谨,“我……找不到……”
站他旁边的小二脸色本就不好看,听了这话后顿时火上浇油,开口大喝,“那客倌你是打算来吃霸王餐的?没钱还跑来这儿干什么?”
“不是,我……不是……”男人容颜大窘,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那颗脑袋不禁低了下去,“我……以为,不是……”
天哪,好害羞的人,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我好以整暇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饶有兴致地看戏。那男人约摸二十三四岁,一看衣着举止就知道是富贵人家,恐怕小二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人居然会没钱付饭钱。
“要不……我,下次……再来……”那男人涨红了俊秀的脸庞,仿佛费尽全身的勇气才把话给挤了出来,“下次,再来……给钱。”
“噗!”太好玩了,这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公子啊,真是有趣得紧。我忍不住掩嘴而笑,却见坐在对面的清涣风度潇洒地站起了身,径直往那方向走去。不会吧,我手中的杯子晃了晃了,清涣的善良又发作了?果不其然,展清涣走到那桌旁边,语气温和地对那小二说道,“这位公子吃了多少?他的饭钱我来付。”
“啊?”那男子突然抬头望向清涣,带着些不敢置信的神色,“你要帮我付?”
“恩。”清涣笑着点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况且只是举手之劳,想必这位兄台也是有自己的不方便,我来付就行了。”
“五十个铜钱。”
清涣微微点头,转身面向我,“姐,钱在你包裹里,拿五十个铜钱给我。”
就知道会这样,我掏出钱递给清涣,脸上笑意纵横地斜睨着他,一个碰巧,正好对上那男子因好奇而投射过来的视线,见他在看我,我便很大方地朝他甜甜一笑。不出意料,那男人果然脸色更红,整颗脑袋都低了下去,似乎想掩饰自己的羞窘,只可惜那仿佛可渗出血来的耳根子足以证明他的脸会是怎样的一种状况!
店小二收了钱后自然是笑脸相迎,客套话说了好几句后就离开这一桌子了。那男人的脸还是半低在那边,轻声喃道,“谢谢。”
“不用客气。”清涣笑得亲切柔和,又顺手拉起那男子的手臂,知道他不好意思在这家店里抬头,更是体贴地送他走出去。我见状挑眉一笑,继续自斟自饮,只是一会儿工夫,店小二便把菜给端上来了,我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又过一会儿,清涣就回来坐下了。
“你也太好心了吧?你还真打算见一个帮一个?”我替清涣倒了杯茶,“过头的温柔不是什么优点啊。”
“只是举手之劳。”展清涣淡淡开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我,“我帮他姐不高兴吗?”
“没有啊。”我耸肩一笑,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顺手把小二给招了过来,“小二,最近这里有什么热闹吗?”
“这儿倒是没有。”店小二热情地介绍,“可邻近的洛郸城今晚可就热闹了!每月一度的夜市就是在今晚举行,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在那儿都会有,周边一些城乡里的人也都会去赶个热闹。姑娘若是吃完这顿饭赶去还是来得及的,洛郸城离这儿很近,骑马的话四五个时辰就能到了。”
这样啊,我支着下额考虑小二的提案,本来还打算在这儿住一晚的,不过洛郸城若是有夜市的话,我倒还是提早就过去的好。好,决定了,我伸手打一个响指,“清涣,吃快点儿,吃完马上就去洛郸城。”
满市繁华若画图,欢言笑语载歌舞。抬头仰望,月盈灯火热气纷纷,拥挤却不失秩序的闹街上鱼鲜肉香。铜器,瓷器,乃至一些金银首饰直把人看得眼花缭乱。
虽说我是吃完饭就赶了过来,可还是迟到了,到达洛郸城的时候夜市已然开始。把马停放在偏僻的地方后,我和清涣便走向夜市的那条大街。
“姐姐,你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了?不是说要在前头那个城镇住上一晚的吗?”清涣神色纳闷,眸光锁住我的双眼,“为什么想到现在就赶来洛郸城?”
“因为我想要了解这个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尽可能地了解它的全貌。”面对琳琅满目的货品我明显是意兴阑珊,闲闲地走在大街上,我转头对清涣笑笑,“在我的认识里,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和风情,最好的方法就是走它的街道。而且,诸如夜市这种活动更是容易观察这个城市。清涣不喜欢热闹吗?”
“不,也不是不喜欢。”展清涣目光透过我的身体,望向那一片繁华,轻声道,“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不习惯。”
我的脚步几不可见地滞了一滞,嘴角带着一份淡淡的苦涩,“是啊,这样说起来,将军府的确是很冷清呢。”偏过头看着那大片大片的人群,热气沸腾,叫卖声,笑声,讨价还价的……那些声音飘荡上空,在头顶盘旋,轻轻一笑,我的自控能力一向很好,那低落的情绪在转瞬就已收敛,开口轻道,“清涣,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一下,这种盛况不多见的。”
清涣点头,温柔地勾起唇角,“姐,我们在路上赶了好几个时辰,你肚子也应该饿了,这里有什么你喜欢吃的?我去买。”
恩,我仰头向四周望去,糖葫芦,大烤鸭,甜心酥……吃的还真多,正在那犹豫不决的时候,从我和清涣的背后意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姑娘。”
一开始我还没在意,以为那是在叫别人呢,哪知道那人在我们背后连连叫了好几声“姑娘”,我这才确定是在叫我。
呵,有趣,敢情这年头也有人会搭讪,作风很开放嘛,我转身去打量在背后叫我的那男人,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子,恩,再往下看,嘴唇的色泽也不错。那人被我的视线弄得满脸通红,又紧张地低唤了一声,“姑娘。”
叫魂啊,我又不认识你,还真想来搭讪?我脸上笑意盎然,只可惜不曾到底眼底,嘴角虽说是勾起的,可眸光却带着冰冷,“什么事?”
“我……”那人似乎察觉了我的冷漠,面颊上的红晕已褪去许多,语气唯喏,“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不认识?我皱眉,我应该认识你吗?又仔细打量了他一次,我眉头皱得更起,不过,的确很眼熟,我在哪里见过他?
“客栈……”
他轻轻的两个字顿时勾起了我的记忆,哦,我了然一笑,知道了,知道了,“就是吃霸王餐的那个嘛。”
“唰”的一下,他从耳根子红遍了整张脸,“我,我当时……不是……想,只是……找不到,找不到钱。”
嘿嘿,看他的样子的确蛮有趣的,“找我有什么事?”
他闭了闭眼,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只是脸上还是有些微红,睁眼对我一笑,“姑娘,今天中午就想感谢你们,只是那时太过窘迫,连名字也忘了说。今晚偶然在这里遇到姑娘实在是万幸,可以让在下有报恩的机会,姑娘在洛郸城若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若是想住下来,我还可以给姑娘准备房子……”
“你向来对人这么热情吗?”我不紧不慢地打断他,似笑非笑地瞅向那人的双眼,“而且,今日中午真正帮你的应该是我弟弟吧,怎么反而来感谢我?”
“我……”那人刚刚转好的脸一下子又变得通红通红,眼神都不自觉地躲了开去。
“大人,你这样实在很丢脸唉。”突然,站他身后的一个少年开口说话,我一眼望去,那少年作书童打扮,一双眼睛活溜活溜的,煞是可爱,“跟女孩子说话却整天动不动就脸红,大人,你拿出点平时面对下属的气势来好不好?”
大人?我敏感地抓住这个字眼,内心有些狐疑,再次望向眼前这人。只见他的神态还是不甚自然,却是努力看着我的眼睛,礼节做得很是到位,“姑娘,在下名唤梁鸿鸣,我是真是想要回报你们些什么的,没有恶意。”
“梁鸿鸣?”一直沉默在旁在清涣发出了声音,眸光闪烁,“梁鸿鸣大人不是洛郸城的城主吗?”
咦?我脸上有刹那的错愕,“洛郸城不是锊王沈墨翎的吗?”
“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那书童满脸意外的神情,插嘴回答,“锊王殿下长期住在京城,所以托大人帮他管理洛郸城啊。”
清涣转头面向我,微微一笑,“姐,锊王他身边有两个最信任的人,其中一个就是眼前这位梁大人,据我所知,梁大人是锊王从小一起长大的伴读,两人感情非常好。锊王因为在京城事务繁忙,所以才把洛郸交给梁大人打理。”
这样子啊,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因为潜意识里一直认为洛郸城是属于沈墨翎的城池,也就没怎么打探这里面的详细情形,不过,由此看来沈墨翎有一个很大的优点,用人不疑。能把这么重要的城池全权交给别人打理,真是有勇气。
脑中心思千回百转,我倏而展颜一笑,“梁大人真想回报我们的话,也不用你安排住处或是请客吃饭了,只是早已耳闻洛郸城夜市的热闹,大人只要作个向导,带我和清涣逛一逛这儿,再作一下介绍,我们就感激不尽了。”
“可以,当然可以。”鸿鸣的笑容透着一股稚气,连连点头,“你们今天吃什么都由我请客,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