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10

镜中影: 帝王妻 番外

番外 我是魔?(一)

我出生时,外面的花开得正好,满目芳华,多才的母亲信口吟出:“远方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取我名为“远方”。
我五岁时,攀爬自家的院墙探望墙外世界,跌到地上,摔错臂骨,正赶上武工高强的舅舅为客府内,他为调皮外甥女接骨之时,摸出了那百年难得一见的骨质,是为练武奇材,于是,舅舅开始背着顽固的父亲,授我武功,以我的天性,绝非可以闻鸡起舞,勤学恪力之人,但当我望着大墙外面的世界,望着那些自由行走的男人,恍惚明白,如果想要如男人一样自由行走在这个世界,至少,要拥有男人一般的力量,是以,对于武功,我比琴棋书画习得尚要勤勉。
十二岁时,我未至及笄,因一回在京城赏花会上的崭露头角,“远方仙子”之名,名响京城,那时小小年纪的我,甚至收到了当时皇太子的求亲帖,若非早与四大家族之首的谌家订下姻盟,三品御史又绝对称不上刚正不阿的爹爹,定然有意拿他的美丽女儿攀龙附凤。
十四岁时,父亲察觉我习武一事,虽怒不可遏,但时已晚矣。那时,我已经常趁夜腾飞在上京城的檐顶,已然见到了除这方高墙,外面天地的自由与广阔,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会属于那里。
但一个男人,延缓了我的脚步。
谌始训,四大家族之首谌家的长公子,长我六岁,幼时随其母参加我满月宴时,因他的一抱止住了我的哭闹,两家长辈一时兴起,订下了这门姻亲。
十五岁及笄将至,祖母在我耳边反复叨念,因谌家长男年龄长我许多,一旦女至嫁龄,便要完成婚事,我那时主意打定,在及笄宴上势必大闹一场,出些丑怪之举,使谌家主动退亲,也让举城无人敢再上门提媒,唯如此,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自由。
但,是不是每个女人一生,都要注定有一次必经的劫呢?
谌始训,便是我的劫。
及笄宴上,我见到了二十一岁的他,风度翩翩,俊逸卓尔,十五岁的我,在那样含笑的注视下,最想的,是如何让仪容端庄,怎样使妆容不损,竟完全忘了蹋进这宴厅前的所有筹谋。
一个月后,我成了他的新娘,隔年,生下了我们的女儿,茹儿。
他对我极好,虽常为我某些出格的言行微沉脸颜,但仍是极好,不得不说,那一段时光,我很快乐,也正是因为这快乐,我并不曾恨过他。
茹儿五岁时,我再次有了身孕,这一回,竟是格外的笨拙,四个月尚不到,要活动时已是格外吃力,每日最多的消遣,除了喝下侯府厨间为主母侍候的各样补品补药,便是楼前小园内走上一个来回,其外,贪念最多的,便是寝楼内那张床了。
谌始训每日上朝下朝,孕期的我虽不能给他枕席之欢,但他仍每夜与我同榻而眠,每每见他被我的孕吐折腾到一夜几次的起眠为我洗拭,而他不怨反喜,那时,我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但人之心境,天与地,往往仅是一线之隔,仅仅是十日以后,我便亲眼见证了自己的不够幸福。
那一日,孕吐初过,我精神较以往时都好,在丫鬟搀扶下,去到多日不曾到过的后花园遣兴散步,谁能想到呢?迈过一丛牡丹,越过几株月季,转过一方小桥,前方小亭内,笑语相对,依偎成双的,正是我的丈夫和我的亲妹子。
晴翠,比我年稚一岁,印象中,这个妹妹与我还算亲近,但亲近到与我的丈夫如此亲近,会不会太过?
我无法准确说出那时,那刻,那个次第的心情,或者,是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呆望着那一幕,满脑空白,满心空寂……
亭内两人发现了我。
清清楚楚的,我看到了谌始训的脸色蓦变,但晴翠的笑容,却使我甚为不解,难道,夺去我的东西,会让她这般快乐?
“远芳,你听我说,这……远芳,远芳,你身子有孕,莫要激动,先回房可好?”
激动?我心生困惑,我何尝激动了?
“夫人,夫人,您别这样,您的嘴已经破了,您张开牙啊,您不能这样,您想想您肚里的小少爷,您想想啊……”丫鬟惶乱的声音进了耳。
破了?哪里破了?心么?也许,我已经看到了自己心上,有一个洞在迅速开裂塌陷……
“远芳,远芳,你莫咬自己的嘴,想咬,咬我的手,咬我的手……”
这心疼,好迟,
“姐姐,您别吓我,晴翠知道对不起姐姐,晴翠也不想的……姐姐,您别吓我!”
这哭声,好假。
我挥开了所有搀扶,回到寝楼,关了每道门,阖了每扇窗,一日一夜。
这一日一夜里,我翻转千思,遍寻理由,始终想不透,哪里出了问题,何时变了天色?为何短短时日,我的丈夫,我的妹妹,会如此陌生?为何片刻之间,我的幸福,我的美好,会恁样软弱?
门又敲响,以为又是奴婢们前来送膳,为了这个超大的肚子,我必须进食了,但 门闩抽下,门外是他的脸。
“远芳……”
我盯着这个男人,这个我以为会一生一世相守相爱的男人,在想着,一个耳光,一句叱骂,一通发泄,可会让自己好过?
“远芳,对不起。”他说。
我移开了眸,他那双愧意满满的眼,我忽不想看。
“远芳……”他的手探来。
我倏然一震,甩开了这只与晴翠十指交握过的手。
“远芳,不要如此,不要这样。”他把住了我的肩,“看着我,远芳,看着我,我喜欢你,我喜欢的仍然是你。”
喜欢啊?喜欢么?我忽然一笑。
“远芳,不要如此,不要这么笑,你这样笑,会让我觉得你离我好远,远芳,晴翠她……”
自他口内吐出这个名字,陡令我作呕,我一把推开他的臂膀,俯到窗外,“呕——”
“远芳!”他急跟过来,手落在我后背心上,轻缓抚挲着,“远芳,如果你不想听,我可以不说,但你要知道,我喜欢的,我爱的仍然是你,这一点,你须知道。”
这倒奇了,我为何须知道,为何?闪开他的手,我躺回床上,闭上双睑,好生休养一日一夜未阖的眸。
“远芳,你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不可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你告诉你,你想吃什么,我让厨间去做?”
这一点,他说对了,我不可以糟蹋自己的身体,“随便。”
“啊?”
“随便让他们弄些吃食过来就好,我饿了。”
“好好好!远芳,你等着,我马上去弄。”他似乎高兴极了,拔腿奔了出去,堂堂侯爷啊,似乎忘了吩咐一声就可以饭到膳来,竟亲自跑去厨间了么?
“姐姐,”他才走不多时,晴翠的声音又起。
我未回头,未开眸,“说罢。”
她趁无人时来,定然不是向我道歉的,昨天的那一笑,全无歉意,倒是得意满满。
“姐姐,你很难过么?”
“尚可。”
“你那么喜欢姐夫,定然是非常难过的罢?”
“还好。”
“哈,姐姐,你总是这样与众不同,”晴翠声里,夹的可是怒气怨气?“从小到大,人人都知道苏家有个远芳仙子,却不知有个晴翠小姐,和你一起出现,我分不到一点点关注;单独出现,别人却总要问起我仙子姐姐如何如何,姐姐,这样的滋味,你可尝过?”
所以呢?所以她要夺我所得?这个理由,可够心安理得?
“姐夫第一次出现在家里,我即喜欢上了姐夫,可他那时眼里,只有你一人,我望着他看你的眼神发誓,总有一日,我必也要他如此看我!”
结果呢?如愿以偿么?
“那一日,我到这府里来,姐姐你正午睡,姐夫由外面回来,看过姐姐之后即到书房,我端了酒菜给他,姐夫食用完到内室小憩,在他将睡未睡时,我上了那张榻,我可以明确告诉姐姐,姐夫很清醒,他没有把我当成任何一人,我想,或是姐姐有妊以来,姐夫做为男人,强忍多日了罢,他好热情……”
“晴翠!”原来,他气极败坏时,声嗓是这样的?有些厉,有些狠,有些懊,有些惧……
但是,何必?好事已成,我虽不能说声恭喜,却也不能泼人冷是呢。
“你胡说些什么?”
“难道我说的有假么?”
“你……你出去!”
“姐姐,我也有孕了,昨日才号定的脉,一月的身孕。”
“出去——!”
晴翠携着呜泣声,还有她一月的身孕,行远。
一个月,已经一个月了呢,就在前几日,我还以为,我会和这个男人天荒地老,可那时,他天荒地老的名单内,已加列了别人。
“远芳……吃些东西罢?”
“好。”我坐起,在他伸来一手扶我时,没有推,也没有拒。
“我喂你。”他端起床前小几上的饭,夹一筷子送我嘴边。
“不必了。”没有拒他扶我,是因我此下的笨拙,与他的儿女不无关系,但喂食这等的亲密行为,我只允许自己爱的男人为我做,他,已无资格。
我持筷就食,细嚼慢咽,要把这每一道补食化成骨,化成肉,让肚内的小东西们迅速长成。
“远芳,我……”
“我用完膳,会叫丫头们收拾,你先去罢。”
“远芳……”
“还是,你想我食不下咽?”


番外 我是魔?(二)

兹他那日脸色灰黯的出去、之后回府,依如之前的每日,先到寝楼探我。这是他的府,他的家,我无权阻他。但夜里,无论如何也不能留他在此,尽管我明知他走出这道门,或有另一个女人的温柔为他敞开,但,也就如此了。
他抱住另个女人的那一刻、没有想过我,或者亦有瞬时的想过,却终为身体的需要所掌控。那些晨昏相守时的甜蜜,那些镜前簪花时的旖旎,皆抵不过送上床的一具温香软玉。他也如爹爹,也如这世上每一个普通男子,那一刻,化身厩里发情的马,野间冲动的犬,与兽无异……
我不要了。
我望着寝楼窗外的那方天空,想起自己多少年前的那个梦想,那个渴望飞翔、渴望自由的小姑娘。那时我拥有轻而无负的翅,如今呢?
“娘,娘,这是爹爹给娘送来的花、园里的花开得好美哦。”
茹儿,我的女儿。我回头望着我周身罗绮的女儿,“茹儿,还记得去年夏天娘带你去舅舅的牧场么?“
“呃……”茹儿的小脸皱起,“好臭啦,马也臭,粪也臭,泥泥也好脏哦……”
我金生玉喂的女儿呢。小小的她,记忆竟如此的好,记住了那牧场上的臭与脏,这样的她,我如何舍得带她离开这个金银软窝。
但为她?我可会留此?
不会。
那一刻我才知,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的母亲。及笄时,为了男人,为了谌始训,我收起羽翼,相夫教子如每一个闺阁女儿,但当男人心不在,我已无理由时,竟不能为我的女儿留下,自私的女人。
“娘,我们不要再去牧场,去牡丹园好不好?花好美,人也好干净呢。”
我的女儿,或终有一日,你会明白,那美丽、那干净后藏纳的你尚无法看到的臭与脏,比你在牧场以眼睛所看到的,要甚上千倍万倍不止。但……
我怕是无法教你走过那些路了。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因我不能为你,舍去我的人生。
你的人生,幼时花团锦簇,琴棋书画,如你的娘我幼时所享有过的,至于将来,是遇见一个如你父亲般的男人,还是得配弱水三干只取一瓢饮的良人,端看天意,端看你的命数……
“远芳。”不知何时,门前伫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我抬眸。自事发,已二十多日过去,我已可以与他平淡相视。“有事?”
因我的问,他的脸又染阴霾:“远芳,难道我们要永远如此么?”
永远?不会的。
“我们是夫妻啊,我们还有茹儿,还有将要出世的孩子,难道你要他们永远看着,他们的父母冷淡相处形如陌路?远芳,我会听你的……你若不允,我不会纳晴翠进门……哪怕因之会遭人唾弃……”
晚了。
夫君啊,请允许我最后一次如此唤你,你在该推的时候没有推开,该持的时候没有持住,已然晚了。如今你再多的深情演出,再多的柔情昭示,只会更让我想起我们共有的温存美好,而又正因此,你的背弃,尤显罪不可恕,不可原谅。
我们的孩子,不是,是我和你的孩子,他们将来如果怨父母不睦。就须先怨自己不该投生在这个肚皮,这个家里罢。
重生薄上,既选此途,那便承担此途上的所有风雨。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我无法做一个为子为女拼却所有的母亲。
我太了解自己,若我为了茹儿,为了未出世的孩子,留这府里,必是揣着万种委屈,终有一日,那委屈会使我扬手将这座侯府付之一炬,届那时,夫妻成仇,子女成怨,岂我所欲?
“娶晴翠进门罢,一个女子,未婚先孕,你想让她死么?这事,大错在你,你不担又有谁担?”睛翠,你想要我的东西,我便给你,希望你的运气比我要好,可以使这个男人除你外,别无二妻。
“远芳,我喜爱你,我真的爱你……晴翠她,只是一个错误,你像你说的,一个大错……”
“错也罢,误也罢,事已至此,又能如何?下一次,再有女人爬上你的床上,希望你能知道,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不会了,远芳,不会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我不会信了。尽管我信不信,已改变不了结局,但这个男人的话,如何让人信得呢?及笄宴上的一见钟情,洞房夜里的轻怜蜜宠,“远芳,此生得你,死而无憾,我必不会负你”的誓言,言犹在耳,情犹在目,但过往所有蜜,均作今日割心刃,这个男人,伤了我的心,失了我的信,永远。
还是,他所诺下的“不负”,与我所认知的不负,存着干里之距?
他的不负,仅是不弃,有新欢旧爱莫离?或是正妻之位主母之尊的锦衣玉食?而我的不负、一天一地一双人,一生一会一双影,仅是奢望,只是妄思?
……真若如此,孤独一生又何妨?
“远芳……”
我一栗、甩开了搭上肩头的手。
“远芳、你……”他的面色一白,“你要永远拒我于千里么?你是我的妻……”
“找个好日子,娶晴翠进门罢,有了她,你不会再无床第之欢……”哦,她也有孕了。
“……远芳,我和你,不止在床第之欢,还有两心相许,两情相知……“”
两心相许?两情相知?我哑然失笑。
“我想照顾你,你正值孕期,夜间须频繁起夜如厕,持盂待吐,那些奴婢们,我不放心……”
“你是堂堂侯爷,哪能让你做这些事呢?”我摇头。
茹儿晃起了我的臂:“娘,您不要不要爹爹啦,爹爹跟我说,他……”
茹儿,原谅娘,娘永远不能完成你时下眼内的期盼。而你纵不原谅,娘也不能改变,谁让你运气太差,遇上了这样一个娘?还有,肚里的你们,也是一样……我一手抚着肚子,掌下突然一跳,我稍怔。这一回,肚里的折腾,竟是较茹儿在时激烈太多,难道中间有一个顽劣小子?
是的,我已知道,我肚内不是一个。我的祖上,曾有几胞并生的历史。我的祖母,就是与两个姐姐仅差分毫的临世。祖母看过我的肚子,铁口断定,里面至少一双,而我也感觉得出绝非一个的牵系……
“远芳,让我亲近一下孩子可好,我想听听他……”
我仰脸,对他一笑:“侯爷,先去打理你的婚事罢,莫等睛翠显了怀,届时两家面子都不好看。”
他眸闪了闪,瞬间内,我看到了怨和怒。
怨罢怒罢、这些孩子还在我身上时,你委实再也亲近不得。
目送着他几分怒几分沮丧的背影,我靠上软椅的靠背,呼唤丫鬟为我端来一碗参汤。
又过了十几日,睛翠如愿进了云伯侯大门。我不知道,没有当初我嫁进侯府时那个轰动全城的婚礼,她会不会有些失望。但前来向我行礼时,满面新媒娘的娇羞欣喜之下,目底隐漾不甘。可是睛翠,这个世上原本就有许多我们不甘不愿的事情,你还需慢慢接受呢。
“不必向我行礼,今后,这家里的主事是你了,好好照顾侯爷,也好好照顾自己。”说这话时,我自以为得体而温婉。但新娶美人的侯爷眼内,却因我这话起了怒意。
“远芳,你要罚我到何时?到何时?”先遣走了新嫁娘,他盯着我,连声质问。
他眼内的灼痛,怒焰,惶乱,以及诸多诸多的情绪,已不能使我动容,这是他该领受的,“侯爷,前面还有客人需你招呼,请告辞罢。”
罚么?侯爷,若你一定认为是罚,那就是罢。
至于会到何时?没有尽头,没有。
我生产之日来临了,虽不是头胎,但这一回,并没有让我比第一次好过。我捉住身下的丝褥,放声嘶喊,放泪纵流,将那日该喊的,该哭的,今日一并做完。
“啊——”孩子们,有我这个娘亲,委屈你们了!
“远芳,远芳,我在外面,你不要怕,我就在外面!”
谌始训,那个男人拍着门的呼喊进我耳内,我记得第一次生茹儿时曾对他纵情大骂,但为什么,在最该骂时,却不想骂?亦懒了骂?
“啊——”茹儿,对不住了!
“远芳,你需我进去么?我进去握住你的手,好不好?”
谌始训,我少女第一次的春心萌动,我第一个爱上的男人,第一个男人,你早已放开了我的手……
“啊——”窗前我亲种的芭蕉,楼后我亲栽的菊,别了!
“远芳……”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最后一个小东西逼出体外,而后,将所有的声抛开,沉沉睡去。
“远芳,你辛苦了,我们又多了三个孩子呢,今后这云伯侯府,当真热闹了是不是?”我睁开眼,第一目所见,是他欢欣的脸。
三个啊,竟然是三个,我怎这般伟大?
“两女一男,你为云伯侯府,产下小侯爷了,太好了,太好了是不是?”
我撑起身,他伸手来扶,我亦未拦,俯首去看并睡在小床上的三张小脸。
“远芳,为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罢。”
名字?生茹儿时,是他取的,他向来有一家之主的自觉,并不曾想过问我,如今问我,是为了什么呢?讨好么?
“陈述,沉默,沉寂。”我信口诌来三名,倒要看看文武双全的侯爷如何应付。
“好好好,‘宽恕’的‘恕’,‘墨香’的‘墨’,‘风过云霁’的‘霁’,好,太好了,我马上命人为我们的孩儿去做挂饰,就像为茹儿做的那样!”
宽恕?墨香?风过云霁?
侯爷呐,您当真足够幽默风趣。


番外 我是魔?(三)

“姐姐。”
听见这个声音时,我正盯着床上的三张小脸,不知所思。
而这个声音使我突然想到,就算自己注定不是一个良母,至少,要保证自己的孩儿平安无虞。“过来坐下罢。”
“姐姐老闷着窗,这室里的味道还真是不太好闻呢。”
“我正在月子里,不能吹风不是么?还是,你乐意见我着了凉,吹了风?”
“呀,姐姐,您怎这样说,小妹哪里敢呢?小妹关心姐姐呢,是不是,夫君?”
夫君?我回眸,看见俪影双双,原来,侯爷大人一并来了。
那个男人,当确定三个孩子的名字,并不是他所以为的我释出的善意时,到这间房子的次数骤然减少。
这,并不奇怪,谁愿意总是看人的脸色?我,便不愿。
“晴儿她是特地看你来的,你不……”
他话未完,我已笑,“侯爷,我今日突然想吃新鲜的桑蓁,以往都是你亲自为我摘,再摘些来可好?”
“……”他惊了,我看得出,有些喜,我也观得出,他特意与睛翠并肩而来,不外乎想要见到我的在乎;为睛翠说话,是想惹我的嫉妒。那么,就让我来见见别人的在乎,惹惹别人的嫉妒。
“好,好,我这就去,本来方才看到枝头红透的桑蓁,还想问你要不要吃呢,这就去!”
果然、在那个男人急不可待地出了房门之后,晴翠的脸,扭曲出的,是最强烈的嫉妒。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好女人,会是所有人的“好”,好女儿,好母亲,好姐妹,好妻子……唯一的“不好”,是对自己。而我恰恰相反,能受到我最好对待的,是我自己。晴翠既不想要姐姐,我也不必佯装大度。亲情虽可贵,也要双方珍惜才行。
“晴翠,不坐下?身子不觉得沉么?”
“姐姐,你故意在我眼前使唤夫君,是不是?”
“是。”我怡然轻应。
晴翠一双眸,刹时如淬了毒的刀。
我啜了口红豆糖水,笑道:“若你还敢如此看我,我不止在你眼前使唤他,还会在你眼前上演活春宫,你该知道,我有许久没让你的夫君碰我了,我若稍有鼓励,你猜他会如何?”
“……苏远芳,你无耻!”
“呵呵,原来被无耻的人骂无耻,是这个滋味,还不坏哦。”晴翠,你虽仅小我一岁,但你要学的东西太多,容姐姐慢慢教你。
“你该知为姐我素有洁癖,那个男人既被你碰过了,脏了的东西我便不会再用。除非,你把姐姐气得理智全失。”
晴翠的面色,委实不够好看。但我想,比那日后园事发时我的神色来得好罢?何况那日我还让自己的嘴鲜血淋漓。
“苏远芳,我不会让你如愿!”晴翠突然手进袖内,一道利芒迎光骤起。
我不及多想,身已挡在小床之前。虽非慈母,但若有人敢在我面前伤害我的儿女,我必然遇佛杀佛,遇魔杀魔。
但……
她竟用袖里翻出的小刀,“噌”地划在自己腕上……
这是做什么?
许多年后,墨儿与我说起,我的“药人”曾为了嫁祸于她,以额自撞桌角,我们便纳闷:难道,天下真有这样一类人,喜欢自残博怜?……
“远芳,桑蓁采下来了,洗过就可以入口,你稍等片刻!”
我霎时明白她何有此举,我想,若五岁时我没有被舅舅发现骨质上佳,这个冤枉我便要领受了罢?但偏偏,武功已是我身上可恃之物。
跃步上前,我以腕触上她血淋的腕,另一手,为她点穴止血。而后握住她握刀的手,触在自己那只腕上,口中道:“你纵是我的妹妹,我也不能任你伤害我的儿女!”
“你……”
晴翠啊,姐姐委实有很多东西,需要你来学呢。“你若敢伤害我的儿女,我是你的姐姐,不能杀你,却能和你同归于尽!”
“你……”
“远芳,你……你怎么了?”
谌始训回来了,多好。
“你快拉走她,我是她的姐姐,无法用武功治她,但也不能任她伤我儿女!”
“你这个贱人!“谌始训忽来一掌,将睛翠圆滚的身躯劈倒在地,而后托了我染血的腕。“你怎样了?远芳,你的伤……”
“不必管我,去看看睛翠!”
这话,不是虚饰,我也没料到他会出手如此之重,睛翠在地上的翻滚呻吟绝非我乐见,近八月的身孕,如何承这一击?身上的,心上的……
是夜,晴翠早产,是一个女儿。
好在,初生儿除了瘦弱些外,母女还算平安。
我不晓得,谌始训有无发现她的腕伤,若发现,又该作何想?
随后不久,云伯侯宣布,正出的一男三女,均载祖谱正册,且请四族专用嬷嬷,教习协助夫人教养,如夫人不得随意接近。庶出女名载副册,暂由如夫人亲养,若如夫人有违家规言行,则将庶女全数交给家族嬷嬷教养,如夫人再不得亲近一步。
我放心了,四族里的那些嬷嬷、教习,虽然有些刻板固守,但绝对忠心尽职,细微皆至,不允许主子半点闪失,由他们看管,孩子们的未来或者无趣,但至少能平安长大。
满月那日的早晨,我到了如夫人房内探望。
“晴翠。”
“你想做什么?你……”她竟然如此怕我?
“如若你能安稳做你的侯府夫人,不犯我儿女,你的儿女也能平安。”
“你……那日,我并未想害他们……”
“不止是那日,还有以后,若我听说你对我儿女有任何不利,你的儿女我会好好疼惜。”我将一根钗,在她眼前轻轻弹断,笑转身形。
“你……你才不是什么仙子、你是妖怪,你是魔女!”
那是,我第一次听人称我为魔。
我投了娃娃们的玉饰挂件在案上,闭目翻挪,欲让老天从中定出,谁将与我吃风吐沙。
未来路,虽是未知,必然不似侯府这等安逸舒乐,所以,我只能带走一个。
但茹儿的到来,延了我离去的脚步,茹儿的话,也使我改弦易辙。
与其由天来定,不如由他们自己选择。百曰抓周,抓得是一生营生,就让三个小家伙用自己的手儿选择谁与我共赴前程。
虽然此说难免有推卸为人母者的职责之嫌,但我已做完我能做的。
不能为他们委曲求全,是我本性使然。
等待百日的日子里,我过得很是悠闲自在,赏花,品茗,抚琴,习剑,却并未与四个儿女瞬间不离。既然早晚要天隔一方,让他们及早习惯没有我的日子才好,不是么?
那两个多月里,我与谌始训真正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每日短短见面,话不过百字,语不过十句,亦全是寒喧问候之辞,这使我极满意。有时我想,若我不是从小有那个自由飞翔的梦想,如此过下去,倒也不算太坏。
一个深夜,谌始训带着一身酒气袭上我床,那庞大的力气几乎使我不能推拒,我一手抓过枕边的小瓶,甩向他面。这些时日,我在偷偷研习自云齐侯夫人手里偷师来的软筋粉制作之法,正好试验成果。成则最好,不成也便随他,一具皮囊而已。
“侯爷又醉了?爬错了床?”
“远芳……”
软筋药效力不坏,他四肢委实软了,但口舌犹能言语,不知这一点缺失该加哪味药草?
“远芳,不要再惩罚我了,好么?难道你想我们做一辈子相敬如冰的夫妻?”
一辈子相敬如冰?当然不可能。
“以后的人生还如此之长……”
便是因为以后人生之长,我才不能枉负。
“侯爷,找您的美妾去罢,恕不远送。”我将他丢出寝楼,严阖门户。
我知以他的脾牲,受如此污辱般的拒绝,永远不会再踏这房门一步,当然,前提是,里面人住的是我。
翌日清晨,听丫鬟说,侯爷昨夜宿在如夫人处。
我边点头边忖思:那软筋粉药效虽快,效时却似尚短,该用哪味药草弥补?
“夫人,您只要对侯爷稍稍示软,侯爷他便会回到您身边,您何必和侯爷这样僵下去,快快乐乐过日子不好么?”
“夫人我何曾不快乐了么?”
丫鬟窒住。
“娘,娘,茹儿想要那朵花。”茹儿忽奔进来,指着窗外一朵开得正好的红棉,高在枝头,艳不可欺。
以往,我会用轻功帮她取下,但这回……“茹儿为何要那朵花呢?”
“开得好美,好好看,茹儿喜欢。”
“茹儿,如果喜欢,就自己去拿。”
茹儿困惑了:“娘……茹儿拿不到啊……”
“茹儿,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送到你的面前,不是每样东西你不必争取就属于你,如果喜欢,就自己设法去拿:拿不到,说明它不属于你。不属于你的东西,就要学会放弃,明白么?”
“娘?”
小小的茹儿,当然不会明白。我只希望,终有一日,她能够明白。做为娘亲,我能教她的太少。
终是到了离开之时。
一把匕首的空鞘,以喻江湖。
一片侯府的书简,以喻书香。
一帷精致的湘锈,以喻荣华。
当墨儿的小手,将匕鞘握住,预示着,今后人生,不管祸福,这个小东西都将伴我同行。
那扇朱牖、我开关了六载时光。第一次推关它时,怎可能想到,我一度以为的一生一世,竟只有两千多个日夜?
仰望窗外天空,我想,我拿回了我放弃许久的自由。
留书作别,吻了一对儿女,抱了墨儿纵身跃下。跃离侯府时,我依稀听到了前厅的喧华笑语,但,已与我无关。
身后,那座曾载我六年婚姻的华丽府邸,我没有回头再望。
兹此,即是永别。


番外 我是魔?(四)

“墨儿!”我被一个梦惊醒,梦中,我的墨儿不见了。
我的墨儿……
我从来就知自己不是一个母爱泛滥的女人,所以才能抛得下茹儿,抛得下才离身体不久的一对儿女,但如今,绝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让我抛下我的墨儿,没有。
大漠的日出,巫山的云,西域的黄沙,北疆的雪,都是这个小人儿在我身边,陪我赏,陪我活。
江湖,或者武林,并非仅是街间坊内说书人嘴里的快意恩仇、潇洒畅行,每天每日里,过得也是生活,既要生,亦要活。要生要活,便需吃需喝,便不能离金离财。
我出侯门,除了墨儿,可谓净身出户。初始,母女两人赖以生存的,是我的嫁妆。我所有的嫁妆,在进了侯门后,便被我尽数换了现银,存进了钱庄。当时此举,只是因那些古董字画帛缎绸纱打理保养起来委实麻烦,折银存现是为图个清闲、还曾使谌始训大笑不止。此时想来,莫不是我心内,从未放弃对自由的渴望,所以才能不自觉的为那渴望蓄资?
但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亦与我投身江湖的初衷相违,在墨儿长至六个月时,我背上她,易成男装,开始了护镖生涯。既需护,必然有劫,何况镖局保的多是外域商队,劫匪更是多不胜数。但凡遭遇,我为求速战速决,从不会追求光明磊落,暗器、迷药、甚至毒,旦要目的达到,无所不用其极。长此以住,凡我护之镖,竟少人问津了。一次与劫匪才对上阵,手尚未抬,听对方有人喊了一声:“兄弟们,那个魔女在此,这趟活舍了!”便溜之大吉。
魔女?
的确,所有人都知我是女子,不止容貌,还有背上的墨儿,她叫我“娘“呢。
小小的墨儿,爱笑,爱跳,却少有哭闹,纵算我在与人争斗中,她亦能乖乖在我背上,望那些刀光剑影。我想,若不是为了保她,我不会对人出手如此狠绝快疾,不择手段。
如此心心相偎的共患难中,我已与这个小人儿永难舍离。
离开侯府将近两年之期,一趟到西域的走镖中,我无意中出手,救了一个为劫匪所困的男子、由此,结识了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乾若翰,西域王族。
彼时,我并不以为自己能和他有太深牵扯,救了人,护了镖,返回中原而已。但他竟随我同返中原,且此后,我所护镖伍中,多了一位免费镖师。
终有一日、我忍耐不住,问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追随你。”
“为什么?”
“我喜欢你。”
这个男人的毅力,少有人及。一个王族,随我跑遍穷山恶岭,险水远滩,面色不改,且他言谈风趣,气度不凡,,我对其也无法讨厌。
于是,在他一回因护墨儿受了轻伤时,我接受了这个男人,亦辞了镖局,西湖边上,以竹做舍,我与他共住了进去。名份,他没有提,我也并不计较,名门门正娶的侯门夫人又如何?需要抓住的,是眼前的快乐。
虽中间我亦常带墨儿和他游湖历川,但在西湖畔,已度过四年余的时光。墨儿。六岁了。
“远芳?”他推开了门、“我听见你在喊,做恶梦了?”
“墨儿呢?”
“适才还见她在院内玩耍,我去叫她过来。”
我亦起身随他,但院内,哪才我墨儿的影?
梦里那怎样也找不着墨儿的恶寒又来,我奔出院门,“墨儿,墨儿!”
沿路,按着墨儿的形貌找去,那个孩子,长得那样漂亮,谁不记得?
但在杭州大街上,我听人说了我最不想听到的。
“……啊,你是说一个穿着小小白袍的小俊娃娃是不是?刚才插了一根草在这边立着,不一时就叫人买走了!那样好看的像是雪捏的人儿,不管是男娃女娃,都会有人抢着去买……”
买走了?谁敢卖我的墨儿,谁敢买她?
“可记得,是哪家买了那个孩子么?”乾若翰在问。
“这……定然是大户人家的管事罢?穿绸裹缎的,咱也不认得……那个小娃娃可真俊,大户人家买了去,肯定是做娈童的……”
我挥了掌去.打飞这个嚼舌之人,虽然是他向我说了墨儿行踪,但如此想我墨儿,该死!
“远芳、你莫急,我这便托朋友去找,这杭州城内的每一处,我们必然找遍……”
但一天一夜,乾若翰与他的朋友翻遍了大街小巷,我驭着轻功踏遍杭州所有的朱门高第,但墨儿,不见就是不见。
凌晨破晓时,乾若翰强制着已近疯狂的我,回到了精舍,“远芳,你这样不行,墨儿定然是要找,但你若先溃下……呃,墨儿?”
“娘,乾叔叔。”
小小雪人儿,扑进了我怀,“娘,您怎不在家?墨墨还怕人追来,想再躲出去喔。”
墨儿,墨儿,我的墨儿!我紧楼住这小小身子,摸着她雪融成的小脸,“你去了哪里?”
“嘻,娘,墨墨被卖了喔,卖了呢……”
体内,一种叫做杀意的情绪涌起,“谁卖了你?还记得么?”
“嘻嘻、娘,你不要生气,生了气就不漂亮了呢。”红红的小嘴落在脸上,小东西笑弯了眸,“我听人叫他张老四哦,他牵了我,在我头上插了草,不一时就好多人来看,我也觉得好玩,就任由他们看哪,然后看到有人递钱给张老四,我才知他是在卖我。我对他说,卖小爷可以,钱分我一半,不然谁买了去.小爷拿火点了他全家……那张老四傻傻盯我看了半天,然后,手里的钱分了一把给我,掉头就跑,好好笑喔,嘻……”
张老四是么?
“是他?”乾若翰眉目一狠,“是那个专耍下作手段的人伢子?方才竟然发誓说没有见过墨儿,看来,他是活腻了!”
“要你的朋友去把他给我扣住,先不要动他一根汗毛。”我缓缓道,又抱住墨儿,“你是如何回来的?”
“嘻,好玩哦。我被领进那个高高的门楼里面,进了一间房子,里面已全是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娃,一个个哭得满脸鼻涕,好脏哦,墨墨看得恶心,就拿小刀割开了门栓,走了出来。门外有个人不让墨墨走,我便用小刀向他肚肚一捅,他就倒地上了,嘻……墨墨走啊走,看见一个洞洞,就钻出来啦,嘿嘿……但是后面有人追,我七拐八拐,看见前面高墙上也有一个洞洞,钻了进去,在里面睡了大平夜,听到没人,便钻出来找娘了喔,嘻,娘,是不是很有趣,很好玩?还有钱赚哦,你看你看,多少两?墨墨卖了多少?”
我的墨儿,我的墨儿。到此时,我终不再后悔带她出来与我共历风霜艰难,我可以想象,生长那高墙里的茹儿、恕儿若逢此样事,结果绝不会是如此,只是……
“墨儿,你哪里来的小刀?”
“哦喔,乾叔叔,墨墨说漏嘴了。但墨墨不是故意出卖乾叔叔喔,娘,你简单罚他就好啦……”
“臭墨墨,扣了我的云中裳,这事怎不向你娘说?”
“嘻,书上说,为善不欲人知,乾叔叔,你很不圣人哦……”
小墨儿,小墨儿,若没有你,娘的生命会失去多少色彩?
墨儿八岁时,已把生事惹非的本事学得极好,且习惯将麻烦惹回家来,交由乾若翰为她支挡应付。
这惹回来的麻烦里,包括了云入岳,我的第三个男人,也是我的第二任丈夫。
云入岳,闲云山庄的大少爷。
谁能想,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竟被八岁的墨儿耍得团团转?
那一日,背剑昂首而行的闲云大少正步走街上,墨儿上前:“这位大侠,你背上有脏东西哦。”他起始尚能不信。墨儿那个狡猾小东西盯他背后窃笑不已,惹了街上的人好奇探看,那傻瓜便当真信了,当街脱衣查看,结果,自然是没有。
墨儿却趁此机会,抱了他的剑就跑,在其一路呼叱中,将之引到竹舍,与乾若翰打作一团。
我把有闲云庄标记的剑掷还给他,“阁下是闲云庄的人?上墨儿的当,只能说明你尚需历练,既然没有深仇大恨,这架就不必打下去了罢?”
那个傻瓜,在转首看见我的第一眼,竟是呆站半晌,一双眼移也不移。
我虽不至于羞涩,但被一个男子如此看着,总是不甚自在,才想叱他两语,已听小东西跳着道:“我娘漂亮罢?告诉你喔,这个人不是我爹哦,你若看上我娘,就来讨好小爷,小爷助你哦。”
乾若翰黑脸大吼:“小狐狸,你住嘴!”
“墨墨有说错么?你一不是我爹,二没有娶我娘,我娘当然可以不要你,乾叔叔!”
“小狐狸……”
“好,我讨好你!”那个傻瓜竟蹲在墨儿身前,“你要我如何讨好?”
“小爷还没有想好,想好再告诉你,你要在小爷招呼你时,随时出现哦。”
“好,没有问题!”
我啼笑皆非,一个恁大的人,怎就会被一个小小人儿给唬住?
我并不以为,他所言由衷。我知自己容貌不差,但二十九岁,尚有一个墨儿、一个男人在旁,以这人的人才家世,惊艳或无不可,怎会随墨儿起舞?


番外 我是魔?(五)

我自很早时就已知道,乾若翰不会娶我为妻。
他的妻,将是西域的左贤王妃,一国的王妃呀,怎可能是个蘸夫再嫁、已为人母的妇人?
对某些男人来说,爱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一回事。爱情发乎于情,满乎于心即可,婚姻则要接受世人审视,需堂而皇之地面对诸人,包括家人、族人,许多人。
对乾若翰来说,为我跋山涉水、舍身护卫是一回事,为我违抗祖制、顶对世俗又是另一回事,何况,纵算外人的眼光他不去计,尚有一个王族中人自幼在心底形成的观念。战胜自己,才是最难的罢?
所以,他宁可常驻中原,中间花一月时间回族聆训,接受上王指责,亦从来未提出带我返回西域。因他清楚,那里,他的上王、族人、民众容不下我。而远在此地,远离王室,他可以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普通人,享受普通人的快乐就好。
没有错,当初他追我随我,便是一个男人对一个漂亮女子的普通追逐而已,能够为我做恁多事,能够那样久与我生活且没有厌倦,是连他自己也始料未及的罢?
我明白这其间曲折,也并不介意,因他真若带我回到西域,形同再进另一个侯门,这对才从一个华丽牢笼脱身不久的人来说,亦绝不可能。
但,我不介意有没有名份,却并不表示我不介意自己是他人的外室。
接受他时,我早已查清他没有妻室。可当有一日,外逃八年的他,被上王的旨意、王族的长辈勒令不得不娶妻时,便是我和他断绝之时了罢。
“远芳,我这一回回去,时间可能要久一些,回来我们便带墨儿去万云山看云。”早膳桌上,他如是叮咛。
我也以为,这是一次与每一次相同的离别,但因为久一些,我难得贤惠的为他打点行装,却无意自他皮裘的暗袋内,发现一封催婚诏书。发现兹始,亦未当回事,这八年,他不是第一回收到,我尚笑举起那物,问:“这一回,你又打算以什么理由搪过?”
但他回身见那物时的面色粹变,却使我听到自己心弦咯崩的抽紧之声。
“远芳,我年已逾三旬,这在王室,早过大婚之龄……”
我笑,“所以,想不出理由了?”我并不恼,至少,这个男人未想过用言语骗我,只是以为可以蒙混过去而已。我庆幸我发觉得算早,若到真沦他外室那时才觉,我必然会恨他,亦会设法讨还那污辱。
“远芳,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永远都是……”
“快动身罢,既然要去,就行动快些。”我系紧了包裹给他。这是第一次为他收拾行囊,没想亦是最后一次,早若料到,我该多为他做些事的。
“远芳,你会等我回来的,对么?”
我摇头,“不会,不对。”
他面色一白:“远芳!”
“这问竹舍,当年是你出资修建,你责人卖了它罢。”我打开另一间衣橱,为自己和墨儿打点行囊。
“远芳!”他自后抱住我,以几乎箍痛我的力道,“不要离开我!”
“若翰,你要清楚,是你离开我呢。”我亦难过。
八年,比我与谌始训那段夫妻情缘的时间还要长,他为我做的,为我付出的,我心有感,目有见,失去这个男人,焉能没有遗憾?但能怪谁呢?他有他的王族之责与身不由己,我亦有我的坚持与执守,能够拥有八年,已是他拼却全力挣来的果,可以了。
“远芳,我除了无法给你王妃之衔,其他都可给你……”
“若翰,你已为我做得够多,不必再做了,我和墨儿从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你无需牵念。”
“不是责任,不是责任,是家人。我已将你和墨儿当成我的家人,我爱你,亦喜欢墨儿,远芳,你了解的……”
我自然是了解的。若不是了解,怎可能这样快地接受这个男人?
“若翰,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的坚持。当初,我连侯门夫人的正位都不做,莫非你以为我会做你的外室?”苏远芳怎可能越活越回去了呢?
“外室……不是外室,在我心内,你是我的妻子……”
“在那个男人心里,我也是他的妻子,更是他表面上名正言顺的妻子。”
“我……我以为你不在乎……”
“我的确不在乎一个虚名,但是,我的男人必须只有我一个,这便是我所坚持的,纵算我有那段过去,也不能成为你齐人之福的借口,因我与你相守期内,便是唯你一人。”
“我从没有想过享齐人之福,若可以……远芳,为何我们没有早早相遇,在你未嫁之时?”
“所以,那是你根深蒂固的坚持。我从不期望改变你的坚持,也请你莫想改变我的。当初谌始训叛我,我不恨他,只是不能原谅:你如今娶妻,我依然不恨你,但可以体谅你之处境。兹此一别,你依然是墨儿的乾叔叔,我也可以做你朋友,但只是朋友,明白么?”
“远芳,你既能体谅我处境,为何不能试着……”
我突然来了火气,为何不能平心静气地收手散场?口内有些尖厉地道:“乾若翰,我已说过了,我没有想过改变你.你也莫想改变我!纵我婚前你我相逢又如何?你怎又知那时,我可以选择你?你莫忘了,那时我爱的男人是谌始训!”
“娘,怎么了?”墨儿蹦蹦跳跳进来,后面,是那个受她驱使多年的云入岳。
“帮娘规置东西,我们要搬家。”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墨儿这个小东西,拍手欢叫,而后,急不可待地取了小包袱,将自己的七七八八零碎装起,还对她的免费长工道,“快来帮忙,你今日带小爷去玉庭湖玩了飞雁凌波,小爷高兴,给你帮我们搬家的机会,说不定,你还能碰一下我娘……的衣服喔。”
这小东西,反应怎就如此与人不同?见她这张喜笑颜开的小脸,我陡然心静了,那么多的险时险刻,我们母女都相依走过了,这世上还有何事可值得上心烦扰的呢?
乾若翰沉着声:“我们家人说话,外人请退场!”
他说的,是云入岳。多年来,他与云入岳的斗嘴斗法已成了我们母女下饭时的伴菜。
云入岳这人,在墨儿和我跟前,貌似憨实,但与他人斗起时,却是恁般牙尖嘴利,反应不俗。“谁是你家人,远芳又不是你的妻子,而我是远芳的朋友,怎就不能在此?还是你认为这竹舍是你买的,你可全权处置远芳的朋友?”
看罢,这傻瓜不但能反唇相讥,且能随时地给人设套,处于火气中的人,稍一不防,即会被他套中。
“无耻小辈,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远芳的朋友,远芳何尝是你的朋友来着?”好在,乾若翰也不是粗莽之人,且与他交手多了,防心鼎盛,少有中套。
“我是远芳的朋友,也是墨墨的朋友,你以为你是她们的谁,可以干涉她们与何人交友么?”云入岳动辄将墨儿拉进他的阵营中,是几年不变的贱招之一。
“对对对,云庄主,墨墨是你的朋友,不要气馁,不要放弃,墨墨会支持你握。”
我的墨儿由来是唯恐天下不乱,举着小拳头摇旗呐喊,一张小脸纯洁无辜的连我都要欺倒。
“无耻小辈!”
“厚脸老东西!”
两人说着说着,眼看又要动手,我一拍桌案:“要打出去打!”
一个从窗,一个由门,飞到院内,打成一气。
“娘,您还生气么?”墨儿偎了上来。“别生气别难过啦,有漂亮的墨墨在喔。”
这个小东西,说她胡闹刁钻,偏偏有时,如此可人疼进骨里。
“墨儿……”我拥紧她软软的身子,在她漂亮的耳朵边轻道,“其实,娘真的有些难过呢。”虽早知有朝一日会面对分离,但这一日来临时,并未如自己所预想的那般潇洒不羁。
“那个乾叔叔是个笨蛋啦,墨墨那么早前就让他知道娘有多抢手,他还是没有醒悟,将娘娶回家里,哼,娘,我们不要他啦。”
我的墨儿,我的小墨儿……原来,小东西拖回云入岳,便是为了刺激乾若翰?别个八岁娃娃会不会如此我不晓得,但这的确是我的女儿会做的事。我开心地笑出,贴她额上,“墨儿,将来,希望你的夫婿不要吃你太多苦头。”
“嘻,娘不难过了?”这时的墨儿笑起,眸儿弯,牙儿灿,唇儿嫣,已美得如一颗光华灿烂的珍珠,可以想见,将来会倾倒多少男子。
“娘,如果不难过,我们就去聚海楼吃大蟹好不好?刚下来的大肥蟹,定然是好吃得不得了喔。”说着,小嘴咝咝,就要把口水流下。
我又笑,“好。但不许多吃。”这小人儿,因幼时有时的三餐不济给养不力,胃有些亏疾,亦有寒气,这些年来,我一直为她精心调养。
我带着墨儿,由后面的窗走了。
至于那两个男人的争斗,已无需分我挂念。
至于乾若翰,他自娶他的妻,我自走我的路。
当我的脚下之步连襁褓中的儿女也改变不了时,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
“娘,那朵花好漂亮,墨墨去摘了给你!”
不,更正一下,我的墨儿,这个从不要我摘花给她的女儿,是我的至宝,为她,我可不要一切,亦可做到一切。


番外 我是魔?(六)

“娘,给你。”
押着闲云山庄二庄主陪她也不知到哪里逍遥了一圈回来的墨儿,一进门,一个包裹送进了我怀内。
我暂且搁下原本待她一回来便一顿小屁股侍候的打算,先看了究竟再说……“这是什么?”小东西做飞贼去了?
“嘿嘿。”小东西溜黑的眸儿放着贼兮兮的光,“替娘拿一些当年该拿没拿的东西来嘛。”
“……你回那里了?”
那里,云伯侯府。
那个地方,有着我最年轻时的美好回忆,所以,我从来不会避讳在墨儿面前提起。谌始训,也给过我美好记忆,所以,我不会让他在墨儿心里成了面目可僧夫与父。墨儿回府,我乐见,但前提是,她不是回去做小强盗小飞贼。
“不如你来告诉我,这些东西,你拿的时候别人可知道?“问这个小东西问题,就要直抓症结,不然,小东西会东绕西绕,把别人绕到糊涂,自己躲一边掩小嘴乐去。
“现在肯定知道了啦。”
听罢。“所以,我的女儿到那里去,做了一回贼?”
“娘,不是贼啦,墨墨只是替娘拿一些您没拿的东西而已嘛。而且啊,若是贼,定然不敢再去,但墨墨发现恁样一个发财的好去处,怎可能弃而不选?墨墨已经看好了一个花瓶,下一次带它出来……如果这次不是走得恁急,墨墨可以拿更多的,好可惜哦……”
“请告诉我,这些物件的失主是哪些位?”同情哦,各位。
“那个纸镇、那个斑指,是侯爷老爹的;其余的首饰,是侯爷几房妻妾的……”
几房?
“墨墨头上脖上手上脚上的,是姐姐和冷娃娃的,唉,冰娃娃一定好遗憾,好失望,墨墨唯独他的东西没有取,不过墨墨已经留书了,要他备些好玩意好东西,等墨墨下次去拿……”
冰娃娃?冰娃娃?那是什么东西?
“侯府很冷么?”
“还好,有香香的姐姐在,抱着睡不冷。”
“那你口里的冷和冰是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娘的女儿和儿子。”
“……好玩么?”
“好玩嗽,尤其冰娃娃,逗急了脸像是像被撑破似的红,我一抱住他,更要脸红,好玩嗽。”
“再回去时,将他带出来给娘玩玩。”
“冷娃娃要不要?”
“看你方便。”
“喔。”
“姐姐好不好?”
“好好喔,很香香很漂亮。如果不是长得有点像爹,会更漂亮,像墨墨一样漂亮。”
“她,快乐么?”
“不快乐,不过,也不难过就是了。”
茹儿呢……
“你除了拿这些东西,还做了什么?”
果然……“嘻嘻……”
小东西,笑得这样乖巧,定然大有问题……
“呀呀,娘,你莫打墨墨屁股,墨墨说啦……”小东西滚进我怀里,纤纤的身儿扭成一条蚯蚓,“嘻,我烧了睛姨的屁股……嘻,她衣服烧起来时,满府的跑哦,也不知倒地打个滚灭火,侯爷泼了一盆水下去,嘻……她骂我一声,墨墨又用娘新制的‘朱唇烧’将她的嘴给药成大香肠,哈哈哈……”
一想那样的情景,我也失笑,“她惹你了?”
“恩,在旁边长一声短一声地打听娘的消息,偏偏语气让墨墨极不爱,墨墨听得不高兴了,就燃了她的后裙……”
同情你呢,晴翠,你实在不该招惹这小东西。“喜欢侯府么?”
“不喜欢。”
“为何?”
“侯府没有娘啊。”
这张小嘴哦……
“娘,侯爷老爹有偷偷打听娘哦,还拐弯抹脚的,一点也不爽快,哼,墨墨将他气得胡子翘起老高……”
谌始训么?
那个男人,在我初离侯门时,曾几到我的家门寻找,后又运用四族在江湖的力量寻我下落,但只是差人捎信,诸如速归家、儿女想母云云。那时,我正做镖师,哪有时间理会那等的闲事?
“他还问,娘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嘻,他竟以为,娘才一日,终是要回去的,哈哈……”
是么?这当真有些可笑了……
“远芳,我将今天的柴取来了,放在灶间……”云入岳,那个任我劝了千言万语,拒了千回万次依然孜孜上门的傻瓜,现身这个精舍门口,一见我怀内的小东西,一张脸当即沉下,“墨墨,上一回你答应我,我将那轻功授了你,你便少缠着远芳,你食言!”
“哼,是你太木头啦,墨墨走了三个月,你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墨墨对你有小小的看不起哦。”
“你怎知没有进展?远芳昨天向我笑了八次,比前天多两次!”
“那你还眼红这个香香的怀抱作甚,反正我娘多对你笑几次就够了啊。”
“那……我也想啊,可远芳那么美丽,我不敢啦……”
这两个东西,当我不存在是不是?“墨儿住口,你也闭嘴!”
“我去劈柴!”他掉头跑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叹息摇头。
云入岳,与乾若翰不同。
乾若翰身在王族,那个奢靡环境,使他见惯了薄幸寡情,见惯了朝秦暮楚,对情感本也没有太多的期待。所以,那人在最恋我时,也不曾让情感盖过理智,所以,那样的人,我不怕伤,亦伤不到。
但云入岳……
出身名门正派,心地清白爽净,遇我之前,甚至连心仪的姑娘都没有过,一腔子热诚就在墨儿小东西的挑拨下,尽用在了我的身上。这样的人,太正真,太干净,太易使人不忍心伤害,在我不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他以前,只能拒他千里。
更莫说,他小我六岁的年纪。
是以,我婉言谢过,暗言示过,明言拒过,恶脸冷过,但是,世上怎会有这样百折不挠的人?
当年,我身边尚有乾若翰时,他已经生刺刺让自已挤进了我的视线而没有稍移之势,如今,乾若翰空离,他竟是怎样也不肯走了。
一个江湖名门的长公子,现已接任庄主,怎样也算是人上之人罢?怎禁得起这番挫磨?以其地位家世,身边不会乏了如花美貌妙龄女子罢?怎就如此目不斜视?
还有,他对墨儿……
他对墨儿,不只是讨好,而是近乎宠溺了。就算没有我,他怕业已将墨儿当成女儿来疼,若非如此,挑剔的墨儿对他也不会如此喜欢。
这样一个男子……
“雪魔女,在不在?给本姑娘滚出来!”
外面这声呼叱,我听得奇怪,将怀里熟睡的墨儿放到长椅上,排闲行到院内。而云入岳已与来者,两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对上。
“你们来此做甚?”
“云庄主,你对不住我堂姐对你的一番真情!你为了一个江湖上恶名昭彰的魔女,拒我堂姐的婚事,你真是没有眼光!”一位稍矮稍胖的艳丽姑娘,气势惊人地道。
艳丽胖姑娘其手扶住的,则是一位娇滴滴的弱质美人,必然是其口内的“堂姐”无疑。但,胖姑娘望云入岳的眼神,也并不单纯嘛,想来这番讨责,不只是代人出头。
“本庄主从未应过令堂姐什么,而本庄主的事,与你们毫无关系,赶紧自这里离开,不然二位将被闲云山庄列为拒绝往来户!”
“你……你好过份!”胖姑娘顿足娇嗔。
我暗笑着称奇:名门正派的女人骂人,也要如此含蓄娇羞的么?
“云庄主。”娇弱美人缓抬螓首,脸上已有泪水两行,“我只想知道,弱心有何不好?哪里不如别人?你为何对弱心十几年的恋慕不屑一顾?更置老庄主和夫人的反对于不顾,屈就一个魔女?”
“你哪里好不好与本庄主何干?本庄主八百年前就告诉了姑娘你,我不喜欢你,是弱心姑娘你自己愿意演那戏文里的弃妇,还一演十几年没烦没倦,凭什么让本庄主给你说法?”
这个云入岳,竟不只是对待乾若翰时嘴下毒利呢。
“还有,本庄主从不会屈就,能让本庄主爱上的女人,定然是值得本庄主爱的!”
“你……”美人咬朱唇,珠泪又涌,“可是,弱心听说过,那个魔女她曾嫁人为妇,难道弱心一个黄花女,还比不上一个残花败……”
“你给我住嘴!如若你不是女子,我今天就一掌打飞了你!像你这等肤浅俗薄的女子,连她的一根头发都不及……”
“你是那个魔女?”胖姑娘首个发现了我,望云入岳时水蒙蒙的眼神,立即变成了两把冰做的刀,“……你还不快离开云庄主,你……”
我抚了抚鬓,理了理衫,上前三步,笑语温柔:“我怎么了?”
我怎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容貌对其他女子会造成怎样的冲击?我倒要看看,这位年轻艳丽的小姑娘如何骂我?老?还是丑?
“你……你果然是魔女,闲云山庄乃名门正派,怎可能娶这样一个妖里妖气的魔女为庄主夫人,那会让闲云山庄成为武林同道的笑话,你……”
“给我滚出去!”云入岳以我从未听到的一声暴吼,将两位美人吓坏,也把室内的墨儿惊醒——
“娘,发生了何事?”
“娘?”继墨儿之后,两女子齐齐唤了一声,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这两位美人绝非有意认我作娘。
“这就是那个魔女的女儿?天,母女两个一对妖精,云庄主,你被妖精蛊惑了心,回头是岸呐……”
“滚!”胖姑娘话犹未完,已教云入岳一掌掀飞。
“瑶红!”弱美人掩口娇呼,举目望郎心如铁,泣道:“云庄主,您怎是这样一个人?你竟也能被美色所惑,你令弱心好失望!”
显然,她的失望对被失望者并未造诸影响,我只闻云入岳两个字:“不送!”
两位姑娘相携相扶,含泪带恨而去。
“娘,云云好帅喔。”墨儿嘻唇道。
我颔首,的确是。
我曾以为,他为山庄大少,现又为一庄之主,且江湖门派对门第、世俗必然不会有太深计较,所以,他才能几年来在我身边厮缠。
但今日听了那两个女子之言,方知,他也有长者逼婚,也有双亲力阻,甚至也须对上世俗眼光,旁人风语。但这些,他从来没有要我知道,也从未表现给我知道。在我眼前,他只是那个笑口常开的憨实青年,那个听从墨儿的诡言诡语百般讨好的痴情男子。
这一刻,我明白,错失他,我必后悔一生。
“远芳,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人打扰你……”
“入岳,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喜欢,也试着喜欢你……”其实,不必试着,我知自己已然心动。
“啊?”有个傻瓜,却瞠目结舌呆住。
“哈,笨云,我娘说她不再赶你了啦!”
“啊——!”
他竟仰上屋顶,仰天狂叫,这人……
“远芳,你不会后悔的,我不会让你后悔的,我会让你幸福,一定会!”
我和墨墨相觑一睇,径自回到房内,任这位狂人自个发狂去。
可是的可是,我万没料到,第二日他便要筹备婚礼。
“为什么要成婚?”
“远芳,你昨日答应我的,不能不认帐哦。”
“我应过的我当然要认,可是我可曾答应嫁你来着?”
“……那我嫁你!”
“……”
“远芳,让我嫁你嘛,嫁你好不好?”
“你再这样,我收回昨日的话!”这截木头.怎如此呆?
“好啦好啦……可是,你要怎样才能娶我嘛?”
我将他一脚踢出精舍,关门落闩。
“远芳,远芳,你告诉我嘛,我也好知道该怎么做啊?”
我懒予理他。
于是,这个傻瓜自即日起,每日一问,便是:“远芳,你何时娶我?”
我仍然没有想到,是这傻瓜竟如此……如此纯洁……与我几年下来,也曾亲密相拥,时有热情交吻,唯独最后一关,他始终不逾:“我要等你成为我的妻子之后,才能如此,不然对远芳是亵渎……”
我分明已感觉得到他年轻身体的强烈冲动,但这个笨蛋却一忍再忍,令我哭不是,笑不得。终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这傻瓜抱着我在交换了一个又一个吻之后,仍想挂着满头的汗颗冲凉去,我气极恼极,点了他穴扔到床上……
“远芳,不可以啦,要成夫妻啊!”
“……”
“远芳,我答应墨儿,要好好待你啦……”
“……”
“……远芳,人家是第一次,你温柔些……”
什么?……我悔之不及也。
事后,我昏昏欲睡,听他在耳根上反复叼念:“远芳,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喔……”
我抬足,将傻瓜踢飞。
翌日,我再披嫁衣,做了云入岳的妻子,亦做了闲云山庄的庄主夫人。


番外 谌霁 (一)

从我懂事起,我便知道,在这个家里,我没有母亲。
有一个与我生得一模一样的恕儿,有一个温柔的长姐,还有一个并不快乐的老爹……
我每日的功课很多,跟着教习先生学文学武.还要接受卫家叔叔对我武功上的格外指导:而姐姐和恕儿,随教习嬷嬷学习女红针莆、琴棋书画,以及用来防身的基本武技,亦不轻松。所以,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用来思念那个从不知面目为何的影像。
我认为,我并不需要母亲,既然她不要我们,我们便不要她就好。
可,有一日姐姐听见了我对恕儿说出的如斯话语,当即就掉下泪来:“你们不能恨娘,娘只不过是一个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旨活着的女人,这世上,有几人能像娘那般活?”
恕儿道:“可是,她只按照自己的意旨活了,她怎不想想我们?如果不想要,当初便不要生。”
我才想表示认同,听那位嬷嬷道:“若夫人在怀你们前,得知了有那一日,她定然不会生你们,你们的生命,赖于上苍仁慈让那件事延迟发生。”
“什么事?”我和恕儿同声问。
“你们早晚会知道,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夫人不是一个普通女人,你们若当真恨,她也不会因为你们的恨而稍有改变,你们若想轻松活着,最好不要恨。”
后来,我知悉,那位嬷嬷,是母亲临走之前,为保护我们不受他人侵害,亲自到四族的教习所里挑选来的。
前面说过,父亲是一个不快乐的人。
自我记事,便见他郁郁寡欢,少有大笑。一年有近三成的时光,是独在寝楼入睡,不要任何人陪伴。
而父亲不快乐,也使很多人不快乐.包括睛姨,和他的几房妾室。
晴姨非正妻之位,但因正妻之位无人,晴姨视同为府内主母,打理府内大小诸事。
四族规矩,妾与妻之分,乃仆与主之别,是以,按规矩,教习不准晴姨与我们接近。因如此,与她在府中并不常有谋面机会,除了偶然相逢之外,再便是每月两次的聚膳桌上了。
仅是寥寥无几的几回见面,我们已能确定,她,不快乐。
父亲的妾室相继进门,晴姨每一次都是拼命拦阻,但没有一次能以拦住,晴姨的哭与闹,已成了父亲每回纳妾时喜乐的前奏。
恕儿曾问,父亲为何接二连三的娶姨娘进来,姐姐说:“可能父亲以为,娘听了讯,会大闹他的婚宴,这样,娘便回来了。”
可是,娘从来没有回来过。
回来的,是她,墨儿。
在聚膳桌上,墨儿的到来,给我和恕儿是极大的震撼。
她言语无羁,行止无拘,恣笑恣乐,无形无状……没有一处,符合教习嬷嬷所教导的礼节风仪,难道,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便是如此?
父亲见了她,曾向她身后几度探望,我想,他想看到的,是娘。
“侯爷,你莫再看了,是墨墨一个人回来走一遭,我娘她有云云照顾着,不知有多好,哪有这个闲时?”
“云云是谁?她的奴婢?”
“云云是继乾叔叔以后,被我娘迷倒的另一个男人啊,我很看好他喔,本少爷敢说,他早晚会把娘娶回去。”
父亲脸色变了几变,眼看就要骂出.陡听得——
“呵呵,原来姐姐不甘寂寞嘛,这男人一个接一个,呵呵,让人不佩服都不行呐……”
这话听来,姐姐、恕儿,和我,都是气的,但她究是上辈,还能如何?
“墨儿,你娘那几个男人是何来历呢?镖师?山大王?还是……”
我看到,墨儿笑晏晏的靠近去,不知怎地,虽然她一脸纯真,我仍觉得必有蹊跷……
“乾叔叔是西域的王族,云云是闲云山庄的庄主,一个比一个年轻英俊,晴姨,都比你的这个又老又丑的男人要强哦。”
又老又丑?是说……父亲?风度翩翩的父亲?
“哇,也不知姐姐是如何教导你的,怎吐语如此粗鄙,这哪像个侯门千金嘛,整个一个野……啊——!”
我只看到墨儿的手一扬,而后,晴姨就尖声叫起,带着身后的一股火蹿了出去。
“啊——!救命!救命!”晴姨花容失色,且叫且跳,在院内奔蹿。
“哈哈……”墨儿跳上树去,坐在一横出的树枝上拍掌大笑,“世人怎会有这等蠢的人……哈哈……你都不知打个滚灭火,再下去,你屁股就要烧没了啦……哈哈,好玩,真好玩,早知这侯府内有这样好玩的事,本少爷便早些到此一游,哈哈……”
父亲自院内的鲤鱼缸内,舀了一盆水泼去,柠晴姨衣上的火扑灭。
“哈哈……火烧乌鸡,再一泼,就成了秃头鸡,哈哈,某是好玩,原来.晴姨你不止没有娘生得漂亮,也比娘笨了十万八千里呢,哈哈……”
“你这个粗野无知的丫头,定然是受你那个淫荡的娘的唆使,来害本夫人的是不是……晤……你你你,你我吃了什么……啊——!”
所有人都看到,晴姨的嘴在瞬间肿胀,且愈来愈肿,像极了膳桌上那根肥肠……
“唔唔唔……啊啊啊……哦哦哦……”晴姨指着树上的墨儿,像是犹要叱骂,可惜,难以出声成语。
“哈哈哈……原来有时戏耍蠢货比与聪明人斗还要来得好玩,哈哈……蠢货晴姨,你的肥肠嘴真是诱人呐,侯爷老爹,还不上去啃一口?我记得,乾叔叔超爱吃娘的嘴哦……”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放肆地活着?难道,母亲当真允许?姐姐呆住,恕儿傻住,我则是,惊住。而,父亲呢?
“混帐!”父亲在吼。“下来给你晴姨解药,一个晚辈怎可如此对待长辈?”
“没有解药,三天后便会自动消除,这三天,就辛苦晴姨了,哈哈……”
“你、你你……你的娘把你教成了什么样子?还不给我下来?”
“侯爷老爹,对我这么凶很不划算嗽,你须知,我很快就走,难不成你想我这个久未谋面的女儿心里恨你骂你咒你怒你不成?”
“你莫走了!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内,与你姐姐学习礼仪规矩,茹儿,你好好教她!”
“是,爹。”姐姐娉婷走到树下,“墨儿,与我住可好?”
“哇吼!”树上的雪白人儿,跳下来抱住姐姐,“原来姐姐也是香香的啊,和娘一样哦,不过,姐姐如果你长得全像了娘,会更漂亮,可惜,这眉毛眼晴都像侯爷,糟蹋了姐姐的花容月貌哦……”
“出语无状的东西,茹儿,还不把她领下去!”
我和恕儿相觑一眼,背着爹的眼睛,偷偷地跟在了姐姐和她的后面。
我们和墨儿,由疏到熟,并未耗时太长,只因这人儿,太热情,尤其,她竟不顾男女大防,动辄抱我,还对我的脸又掐又扯,唧唧怪笑。我们生命中,从来没有这样的意外,她的到来,恍似,使我们望见了母亲的依稀影像。
三日后,这个意外走了。在给我和恕儿各扔下一个绰号,且拿走了父亲、姐姐、恕儿以及姨娘们的一堆身外物后,留书走了。
“本少爷是拿非借,概不归还。身外之物,不必计较。本少爷大驾会再临时,望汝等身外物再丰再美,供本少爷尽兴遴选。冰娃娃,太无趣,室内室外,择来择去,没有一样值得本少爷动动手指,引以为鉴,下不为例。”
这个野性难收的墨儿!我气得心里恨骂。
但是,未过多久,我竟发现,有意无意中,自己当真在收集珍奇,搜罗异宝,还生怕成色不够,样式普通,入不了她眼,我……我欠她的不成?
再见墨儿,是两年以后。
她仍如上一次,突发而至。这一回,我受她蹿缀,随她出门,见到了……
母亲,娘。
所来路上,我一直忐忑,不知她是什么模样,见了我,是哭?是泣?若她求我原谅,我要不要原谅……
“哇哇,你是霁儿!你是霁儿!”
我只觉眼前彩霓闪过,下一刻,脸已被扯住,有些痛的扯住。
“哈,果然是个小冰娃,小冰娃娃呢,这张小脸,怎么看都像一块小冰?好玩,好玩,霁儿当真好玩!”
我努力睁大眼睛,盯着这个霓衣如仙,貌美如仙的女人,她,当真是——娘?
“小冰娃,霁儿,霁儿,小冰娃,恩,都还顺口,怎样叫,就看老娘我的心情罢,霁儿,来,看看为娘给你做的小袍子,墨儿最喜雪色,你穿月色如何,最配你这清清冰冰的小模样。”
我被她摆弄着,穿上袍子,她又将我搂去,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恩,不愧是我生的,怎么看都是极品呢。”
额头的那记温软,让我如受雷殛,我尚不知发生何事时,已听墨儿在旁怪笑:“喔,喔,冰娃娃哭了呢,娘,你好厉害,把冰娃娃亲哭了,冰娃娃融成水娃娃了,哈哈……”
“小坏蛋,到别处去,为娘我这时有冰娃娃玩,不要你了!”
“喔,我找云云玩,让云云带我到花楼喝花酒,找花娘!”
“小坏蛋!”
“啊啊,谋杀亲女,谋杀亲女啦,救命啦——”
我看着娘把墨儿拎起,对准那小屁股落上三下,又在那张小嘴上亲了三记。
原来,娘是这样的,一个吻就可以将一切过往弥平。我喜欢娘,也……喜欢墨儿,但这些,绝不能让这对母女晓得,免得她们无法无天,蹬鼻上脸……恩,虽然她们如今已然如此了。


番外 谌霁 (二)

有时想来,也许并不公平。明明我与姐姐、恕儿共居府内,彼此相扶。为何对她们的喜爱之情不及墨儿?
及至后来,我方才明白,那是因为墨儿的到来,使我识得另一样人生,另一样除了谌府小侯爷除了卖身为人臣外的人生。
所以,我才会在不自觉中,对她极尽纵容,哪怕我的名声在上京城已变成侯门恶霸,哪怕为她需应付麻烦不断。
实则,父亲的儿女,并非仅有我们姐弟几人,晴姨有一子一女,其他妾室也有生育,但非正室所生,不能与正出子弟共承教养,男满十五,便送一栋别苑别立门户:女待及笄,即寻亲事嫁人为妇,且因妾生,注定不能攀王结侯,这无疑令晴姨极是不悦不甘,我们几个,也便成了她抒发情绪的最佳施处。她虽不能与我们常见,但凡见上,但凡父亲未在,便不忘讥讽嘲弄,话题无非是母亲弃家弃子不淑不德之类。后见我和恕儿反应太过平淡无闻,遂将主要精力,对上温柔娴静的长姐。
便是如斯泼辣的睛姨,对墨儿却又恨又怕。墨儿每一来府,她远避十几尺外不止。
此情此景,使我茅塞顿开:侯府教习所授的那些忠孝恭仁,并非适用于任何时,君子有君子的过招方式,小人自也需小人的打理手段。
于是,在有一次她又对姐姐施以言语嘲击时,我掉头离府,到了西山垃圾场,捉了几只肥硕的大鼠回来,放进了她的床和柜。是夜,我躺在霁居榻上,聆听见了晴姨贯彻全府的尖叫之声。以小侯爷的涵量,自然不会像墨儿一般怪笑得无形无状,但当夜,我睡得极好。
兹此始,当我所喜欢的每人受到伤害时,我都不再忍视。
姐姐嫁进王府,从未有一日开怀。她爱上了傅洌,傅洌却不爱她,这本已是无奈,而传闻中傅洌真正所爱之人碧月橙,对其时有桃衅,更使姐姐闺愁无限。
我深知,在一纸圣旨指定的婚姻里,有几对幸福夫妻呢?情感上,婚姻上,我助不得姐姐,唯一能为她做的,是教训那个不知好歹的广怡王妃。
我见过傅洌数次,也见他对碧月橙的情形。那时我想,这人怕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罢。他的温雅是面具,冷漠才是性情,他望碧月橙时的眼神,与望姐姐并无不同。尤其,在我差府内女侍卫对碧月橙施以重手时,他有一回已见了我的行踪,却视而不见,不闻不问。我更确定,这人,是天生的冷心无情。
我对姐姐道,一个人薄情至少曾有情,一个人无情便注定不能爱上任何人,收回你的情,放自己快乐可好?
姐姐却只泪不语。
姐姐,她怎没有娘一半的性情?我无奈付思。
是啊,尽管长姐如母,但姐姐不是娘,她终是将自己的青春,葬在了那座王府。
**************
姐姐去,墨儿嫁,对她,我全副放心,这个仅长我须臾的姐姐,最不会的,就是吃亏,这一点,从她与我斗法屡战屡胜中,足可见一斑。
她曾捏着我的面皮说,“你将来一定会找个笨蛋配对,因为冰娃娃只有碰上笨蛋,才可能有那么一点点情绪,不然你一生多无趣。”
我斜睨她:“我见你也有情绪,难道你是笨蛋?”
“像本少爷这等聪明伶俐的人世间只此一家绝无仅有,所以,你只能拣笨蛋去喽……”
笨蛋。
墨儿这信口掐来的胡言乱语,却是一语击中。
我碰上了笨蛋,一个着着实实的小笨蛋。
天谴会叛逆出没广安寺,四族中人奉命参与剿匪。我原与卫哲一组,但打斗中,两人失散,怕他有任何不测,我回山寺附近寻他下落,不想,中了叛逆伏击。
虽围者颇众,但武功皆属平常,我并不以为自己会发生任何险事。
“你们都闪开,十几个人被人打成这副模样,好难看哦!”这一声,因是战中,我并不觉有异,但她的武功,却令我大异。
我与她打斗,难分高低,时近黄昏,一个移形换位,西边日阳之芒射花了我眼,出手即缓,当觉知胸上重击将至时,已不及反应,但,重击迟迟未至。
“你是神仙么?”
我一楞,这时方察,眼前人语嗓稚嫩,已近于奶声奶气。
“你定然是神仙,不然就是妖怪,否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人?”
若是墨儿在此,必然会告诉她,这世上不止有,还一气有了三个。我悄动足下,避开夕阳直射,直视眼前强敌……怎么会?具有那样武功的人,怎会是个……是个圆脸圆眸的小小丫头?
那丫头歪颐,更显稚小。“我叫幽静喔,你叫什么?”
“本人无意与叛逆叙话,你尽快出手!”
“不不不!”小丫头摆手跳脚,“幽静不会向你出手!幽静不会打神仙,哦,也不打妖怪!”
……笨蛋?
“大小姐,这人是朝廷的世家子弟,捉了他,说不定会换回咱们遭掳的兄弟,您快拿下他啊!”天谴会叛众始在四围叫嚣。
“才不要,对神仙出手,会遭天谴,你们以为咱们是天谴会就不怕天谴了不成?”
我实在不知这个小丫头是什么构成,怎会如此……
“神仙,你快些走罢,不过,你要告诉幽静你是谁,幽静好去找你喔。”
“大小姐,不能放了朝廷爪牙!”
“我是大小姐,爹爹不在此,我说了便算!”
“静儿,你爹不在此,我说了算。我以副舵主之名命令你,出手拿下此人!”有人沉声吩咐。
“戴叔叔……”
我也不知怎地,见她眼眶内含了泪,竟起了烦意,一剑刺出,与她再斗起。
“你……等一下,错身时,你向那个方向逃去,那边没有伏兵!”她忽窃道。
我虽不知她何以如此,难免几分莫名其妙,但诡异地,她的话我却深信不疑,错身之时,我当真按她所指,纵身跃去。
“静儿,你竟还是将人放走了!”身后,传来吧叱声。
我若就此离去,也许,我和她,也会就此错过,但偏偏,我回了头,只觉该看她一眼,看她一眼再走。
战场,本就是时时命悬一线,我这个回头,给敌以可趁之机,一记重掌击中后心,我只觉嗓口一甜,一口血出时,身子向我侧处的悬崖坠下。
“啊呀,戴叔叔,幽静恨死你啦l”耳边余音,是一个奶声的哭叱。
我在空中竭力睁眸,欲设法攀住任何可攀之物,却蓦见顶头,有一片绛云飘来,“神仙抓住幽静的手!”
这……?手被一只小小手儿牢牢握住,她另一掌,握的是崖上的藤。
“你……”原来,这人间除了有墨儿那样顽劣的女子,也有这样蠢笨的女子?“你在做什么……放开……”她再不放手,那藤断了,两人一道送了性命。
“你也设法抓住一根藤,快!幽静助你!”
这笨蛋竟提醒了我,我运一口气,在她推助下,扯上一攀。
“太好了!”小笨蛋笑中有泪:“我们上去!”
笨蛋!“此时他们还在崖上,上去送死么?”
“那要如何?”
“顺藤下崖,再设法另找出路。”
“神仙好聪明喔……”
“我不是神仙!”
“那你是谁?”
“谌霁……”天,我怎告诉了这小笨蛋!
“嘻,是霁哥哥!”
霁哥哥?我胸口抽痛,半缘伤,半缘她。
因了身上伤势,顺藤下崖颇费了番工夫,好在这小笨蛋武功奇高,将至崖底,我因伤不支时,她背上我,几个纵跃,就到了地面。而后,我再醒来时,已身在城内的一处客栈,正有大夫为我号脉开方。
我养伤期间,这个小笨蛋,在耳边唧唧咕咕,话儿不断。但翻来覆去,只有那样几句,“霁哥哥,你不知那时你在日阳下有多美,多似神仙哦,静儿就是在那一刻,被你迷住了呢。静儿这一生,非你不嫁哦,你也要非静儿不娶哦,不然,静儿会把你要娶的女人剃了头拔了毛,扔进庙里做尼姑!”
……苯蛋!“男人能被称为美么?”还有,尼姑该被扔进庙里么?
“那不然呢?”小笨蛋歪着头,眨着眸,“英俊?可是,这两个字不足以形容霁哥哥的美啊?也只‘美’这个字,才配得上霁哥哥啊……”
“……”随便她了。
“霁哥哥,你一定要答应非静儿不娶喔……”
“你是天谴会,我是云伯侯府,你认为,这中间,有多少可能?”那时,我竟没有意识到,我只强调了我和她身份立场之别……
“云伯侯府喔?……咦,云伯侯府?是前些日子你们的忠亲王杀掉的那个孝亲王妃的娘家么?”
什么?我豁然坐起,一把箍住她腕,“你说什么?”
“霁哥哥,痛喔~ ~”
这奶声奶气,着实让人无力,我虽则满腹惊异,却仍是松了手。“将你方才的话,讲清楚。”
“哦,那个难道孝亲王妃你当真认识?你要听是不是?”
“是,我要听!”
小笨蛋乌圆的大眼竟转了几转,眯了几眯,像是打着什么诡异算盘。“霁哥哥要听当然可以,但需答应幽静一事。”
“说!”
“幽静要亲亲。”


番外 谌霁 (三)

与笨蛋相识,结束了我的大好人生,亦意味着苦难伊始。
这小笨蛋冒着被缉之险,屡屡进京,只为见我一面,那份傻,那份痴,那份执,我由起初的气恼,到无奈,最后,只剩担心牵忧。
她是天谴会大小姐,在通缉榜上,仅次其父幽罗与副舵主戴天,一旦获俘,下的必然是地牢深狱,她怎……怎如此不知事情轻重?我屡次劝她,她都颔首乖应,但下一次,仍能见她身影。
不得不说,每重见她的那一刹,我心里,是高兴的。可是,因这一刹的高兴送她一条小小笨命,如何……舍得?
“这次回了江南,就别再来京里了,留你一个在江南的联络方法,我会择时去看你。”
“真的,霁哥哥?霁哥哥当真会去江南找静儿?”
看她那乌黑眸内闪出的喜悦,因之而生了明艳的清秀小脸,这个有几分冲动的决定,竟然是当即做准了,“当然是真的。”
“霁哥哥,静儿好高兴!”她娇小身子蹿来,两手抱住我腰,小脸埋我胸前,呜呜咽咽道,“霁哥哥,你不能骗静儿哦.如果霁哥哥骗了静儿,静儿会死的,静儿没有了霁哥哥,会死的。”
“你嘴里再冒出一个死字,我便当真要言而无信!“我叱住这张百无禁忌的小嘴,因我很清楚,这丫头说的话,没有一字不实,她当真会为我,去——死。
明明生在一个与朝廷对抗的叛逆帮会,怎会养成这等胸无城府的性子?对一个还不能许她未来的我,如此将心全颗付予,如此执拗地认定?
“嘻,霁哥哥在为静儿担心,静儿好喜欢霁哥哥这个样子,每当这个时候,静儿才敢确定霁哥哥是有那么一点喜欢静儿,不只是静儿的一厢情愿……”
我捧了她脸,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虽然,我还不能确定,自己能和这个小笨蛋相守终生,但,我已不愿放开她。每一回,她的来到,是喜,她的离去,是怅。若她不是天谴会人,哪怕只是一个平民女子,一个市井小妇,我也会尽早娶她进门,将这个笨蛋人儿收进羽翼,但若她当真不是,我们又从何相识?
“霁哥哥,你不专心,你亲静儿时,不专心……”
“闭嘴!”我咬住这两片小唇,省她又蹦出气人恼人的话来……
但笨蛋便是笨蛋,嘴里产生的笨言笨语可以堵一时,但脑中衍生的笨念笨行却无法杜一世。
她也不用脑子想想,墨儿是怎样的一个精刁妖怪,竟然言听计从,将笨蛋的笨蛋精神发挥到淋漓尽致——
听了墨儿的授意,在茶中下了春药。
我自然是极气,气笨蛋的笨,气墨儿的刁,更气的是,我不知在那样的情形下,对她可曾怜惜?
那是她最珍贵的初夜啊,当然,也是……我的。
自幼,或是目睹父亲妻妾间的喧闹委实太吵,或是父亲的多妻也并未使他更快乐,对女子,除了姐姐、恕儿,后来,又多了墨儿,我允许亲近外,其他人,只能得我厌烦。而这个小笨蛋,成了最大的例外。
但气中怒中,不期然地,心头反而多了一份笃定出来:这辈子,不管前途会有何事发生,小笨蛋已注定是我不二之妻。
“霁哥哥……”
“闭嘴!”
“霁哥哥,静儿只说一句啦……”
“说!”
“这一次不疼哦……”
“闭嘴!”这脸红的话儿,她也说得出?虽然我们正在做的,是更让人脸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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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定虽笃定,我却不能任墨儿为所欲为。拿着剩余的春药,对她施以小惩,但没想到,紧接其后,她又中了碧月橙如出一辙的陷阱,更没想到,在碧月橙安排的那个男人来时,她竟挥手要我离去。
攀在树上,我瞰清了那个进入她房内男人的脸,碧门大当家?墨儿当真确定?
我犹记得太秀园内,墨儿为傅洌流下的泪,那时我已晓得,墨儿动了情。墨儿虽洒脱野性,但对情感从不轻慢,若心底有一个人时,断不会按受另一个人。她既爱上傅洌,为何接受得了别人?
如果只是药性使然,这更不似墨儿个性。如果是为我们的复仇之路拉籍碧门这个强大助力,我绝不允许我的姐姐拿身躯换取,哪怕是她自己的意旨,我亦不准。所以,我攀上了那座屋顶……
在听见了傅洌的声音后,我顿悟,亦放心去了。
在第一次见到傅洌那张温雅如玉的面孔,因墨儿生变时,我便知,他,已逃不脱墨儿的情网。或者,他欠茹儿姐姐的,该由墨儿来讨还?
细想,太秀园里,他竟一眼辨出恕儿并非墨儿,两张形如对镜对揽的脸,在她们不言不语静坐之时,我尚且要费番工夫去认,他能轻易分辨,概因征服他的,是墨儿的灵魂,而不仅仅来自那张美丽容颜。
同样一张脸,他承受得下墨儿的穿胸之匕,却忍不得恕儿的冷言讽语。他断恕儿腕骨,却为保墨儿不惜一躯。这个男人,这个我以为永远不会爱人的男人,一旦用情,竟是如此完全彻底……从某些面上,他与静儿笨蛋何其相似?
我只得说,爱上墨儿,且为墨儿所爱,是他的人生至幸,与……不幸。
自求多福了,孝亲王,还有,碧门大当家。跨过碧门高墙之时,我如是付道。
我活至今日,因凡事多思少言,一生中少有悔时。唯有一事,是我终生难释之痛。
那一天,我不该放小笨蛋离开。
兆安殿,她才被推出,娇小身量上历历鞭痕血渍,使我首次体味,原来世间真有欲将人磋骨扬灰的恨意。
太子拿了她供词,说她已供认不讳:与谌家勾联,谋同叛变。
我怒,怒她,怒这个笨蛋,为何不早早供出,让自己吃受那些苦?
由始至终,她都未抬头看我。进殿门时不曾,太子举供时不曾,与墨儿配合演了那一场戏时,也不曾。
我岂会不了解这个小笨蛋的心思?她是觉有愧于我,心内,已一厢将这份情缘斩断了。
我恨,恨自己必须顾忌,必须顾全,而不能出手保护自己最爱的女人!哪怕,亲眼见着四皇子一脚踢她腹上,亲眼见她痛得眉目痉挛,我也只能袖手旁观!
墨儿的手,握在我腕间,我们心由来能互体心情,她传递来的,我收到,我按下……
****************
卫哲以卫家地行之术自地牢内偷渡出了静儿,交给了肆意的肆意堂,以送她远避京城调养。但,肆意却连夜通过密道进了云伯侯府,告诉了我一个令我焚心刮腑之讯:
“大夫为静儿号脉疗伤,发现她除遭受重刑致下的重伤外,尚有……尚有产后之状,腿间血块淋漓,大夫依据情形断定,许是三个月了……”
“……不——!”
“谌霁,接受这个事实,我们想的,是如何走下一步。”肆意道。
我,我们失去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跪在冰冷地砖上,犹处无际冷窖。
“她一直昏迷未醒,加之年稚单纯,并不知道自己曾有孕且流掉胎儿,告不告诉她,取决于你。”
我犯了怎样的大错?她来探我,我和她尚温存枕席,怎就毫无所觉?我明明心底无限眷恋,怎就没有留住她?怎就没有,怎就没有!我抡拳,施尽全力捶向砖面,怎不痛?怎不痛?怎不能将心上那把无形钝锯割出来的痛分去毫微?
肆意握住我的肩,“需要我帮忙做什么?”
“二皇子在何处?”
“正在谋划逼宫。”
“那便先找另一个。”是他的那一脚,还是那些鞭,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为吾姐,吾妻,吾儿,讨回每笔积欠之帐。
“卫哲尚在外面,今夜就动手罢?”
“将他留给我。”
“这有什么问题?”
四大家族同枝连气,尽管朝廷曾施尽方法使四族隔离分隙,但所能改变的,也只是表面。四族每一人,在
幼年时便将一个信念植入心底:若想在伴君如伴虎的朝堂存活下去,四族需唇齿相依,永不相弃。
我将四皇子一刀刀,极精心地切割开,尤其他那只脚,那只曾踹过静儿小腹的脚,我分了不知多少刀,过后,我擦了手,差人买了一个精致大盒,将四皇子一块块装殓进去,好好存着,以备当大礼送出。我要那个二皇子,在死前,先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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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了我永远不知男女的孩子,而墨儿也差点失去她的骨肉。听着她的哭声,我发现自己,既不是一个良夫,也不是一个良弟,不能保护所爱,不能护卫家人,我……
恍惚中,小笨蛋的哭声掺来……不,墨儿的险失已使顽劣强悍地她恐惧至斯,小笨蛋若得知,她会如何?
不,她永远不会知道!
我不会告诉她,永远不会告诉她,我们有一个孩儿在知道的同时便已失去……这个苦,只当有我一人来尝;那个孩子,只能委屈,永远接受我这个父亲一人的心之凭吊。我的儿子,还是我的女儿……


番外 谌霁 (四)

“……啊啊,霁哥哥,你出去,静儿没脸见你,没脸见你,静儿出卖了你……你出去啦!”
“你这个笨蛋!”若不是看她伤势未愈,我定不饶她。
“……呜呜……呜呜……静儿是笨蛋,是叛徒,静儿出卖霁哥哥……静儿该死,静儿不该活着……呜呜……”
“你……当真是个笨蛋!”我避开她的肩上、胸上、臂上的伤,抱她在膝上,“笨蛋,我当时便猜到,你必然有苦衷在身。现在业已知道,二皇子拿你父亲的安危要狭你,是你们的副舵主戴天出卖了你们对不对?我已将他拿下了。”
“呜呜,霁哥哥……哇哇……”小笨蛋抱了我颈,放声恸哭,泪顺我衣领,流进胸前,淌到心际,“……静儿怕……怕霁哥哥不要静儿……霁哥哥不要静儿……静儿就去死……哇哇……”
“不要哭了。”原本,该让她痛痛快快倾哭一场,但大夫一再叮咛,小产亦同于生产,须精心调养,正带生产后不宜做的事,这时也不宜做,哭便为其中一项,“如你乖乖不哭,我会在此陪你整整一月,若你再哭,则减少半月,若……”
“不哭了不哭了不哭了,静儿不哭了,霁哥哥不要走……”小笨蛋手儿紧紧握我衣襟,打着嗝,抽着气,挂着泪,强止了恸声。
唉~ ~我抬指为她拭泪,“若是久哭不止,如何尽快养好身子?没有养好身子,我们如何生个娃娃?”不生个娃娃,我们那个孩子如何回来?
“呃?”小笨蛋显然吓坏了,将嗝声都吓顿住,大眼睛瞠得溜溜圆圆,“霁哥哥,你……”
“怎么?”我佯沉下脸,“不想同我生娃娃?”
“不是啦!”小苯蛋竟然颊生绯色,眸起水云,睫毛遮遮掩掩,唇瓣翕翕合合,这个模样是……害羞?
嗤!一个初吻是拿情报威胁、初夜是拿春药造就的厚脸皮小笨蛋,也知害羞为何物?“那是怎样?”
“唉呀,霁哥哥,人家会不好意思啦~ ~”,
“不好意思?生娃娃该做的事情你都做了,还怕说么?”
“咦?咦?咦?”小笨蛋仰了小脸猝近了我脸,鼻尖相抵,四睫相触,“你是霁哥哥么?你是神仙般的霁哥哥么?”
我将手探到她衣衫之下,在她无伤处轻缓游移,“你说呢?”
“……呀呀,坏了啦坏了啦,霁哥哥被人换了魂了……还我神仙霁哥哥……呀!”
这个小笨蛋啊……
三个月后,我和静儿在江南,在娘的主婚之下,完成了婚仪。
两年后,我们的儿子铎儿降世。我认为,那是那个失去的孩儿重生。
又过两年,女儿珏儿也到世间。铎儿弄错,珏儿必是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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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几易其变,傅洌,傅澈皆禅位于人,原太子傅涵登基为帝,而后,又起生变……
但不管世事如何变化,静儿的身世始终是软肋,再完美的编撰亦非事实,我不能再拿她冒任何险。所以,云伯侯府的小侯爷始终未曾娶妻。
晴姨曾将她的堂妹也是娘的堂妹之女接府住了半年,意在撮合两家姻缘。父亲虽未要我一定择其妻之,亦出言促我成亲。
我夜踏父亲书房,直言道:“霁儿已经有了妻子,这一辈子,也只有她一个妻子,她生的儿女会是寒儿仅有的骨血,父亲若觉他们有资格继承侯府袭爵,到时,霁儿自会带他们回来认祖归宗,若不合规矩.请父亲自庶生子中择选菁良。”
父亲定定盯我半晌,许久忽沉沉道:“当年为父在娶你娘时,的确只想拥有你娘一个妻子的。”
我怔然。
“……你娘,如今怎样?”
“她很好。”我简答。毕竟,我随父亲长大,无法像墨儿那般专会挑父亲痛处敲击。
“……她的夫婿,对她好么?”
呃……父亲终于承认了么?终于不再期骗自己,以为娘的情史尽是墨儿虚构出来的故事?终于不再以为娘终有一日,会回到这里?
“很好。”
“他们有一个女儿,是么?”
“是,叫天儿……”十几年后,又将是一条祸乱人间的小妖怪。
“霁儿,为父时常在想,我当初初见你娘时,从惊若天人,到心神皆动,我是那样的喜爱你娘,珍惜你娘,怎就弄丢了她?我怎就弄丢了自已最爱的女人?”
父亲须发皆已参差露白,那深重的悲怆,使我动容。
“娘说,她从来没有恨过爹,从来没有恨过侯府。因那六年,不会因为最后结局的不圆满,就能将所有的美好完全抹煞。”
“不恨么?”父亲闭了眸,怆然一笑,“为父甚至连向神灵祈求与你娘来生聚缘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你娘,极有可能将它给了别人。霁儿,你比为父聪明,牢牢抓住你想抓住的罢。”
由小至大,那算是我与父亲最贴心的长谈。
怎会弄丢?
娘说,是因为忘了行路的初衷。本来,出得门来,一路欲向,是路尽头的青青芳草。但路边风景怡人,乱花迷眼,忽就一脚踏开,走到了另一条岔路,但这条岔路尽头,不再有最初所欲之处。待要回头,那片芳草,已为他人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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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娘!”
我皱紧了眉,不必回头,我都知道门外蹬着小腿踬进来的是哪只东西。
“娘,娘,纲儿想娘娘!”
想娘找你的娘去!我忍着怒气,任他抱住我腿,然后爬爬爬,爬到我膝上,搂住我臂稳稳站起,一张湿呼呼的小嘴贴上颊来,“娘娘,纲儿喜欢!喜欢喔!”
你喜欢便喜欢,有必要将那个“娘娘”随时挂在嘴上?
我们三胞并生的姐弟,似只有墨儿承袭了母亲的多生体质。而墨儿的五个儿女,与小魔鬼不相上下。尤其这个纲儿,我从不信他识不出我与他那个娘的区别,但是,只要墨儿不在我出现时,我便成了他唤之不疲的娘。奇异的是,他见了恕儿,叫的却是“姨娘”,从未有叫混乱时。
“我不是你娘。”
“娘娘,嘻~ ~”
“我不是你娘。”
“娘!”
“我不是你娘!”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许是铎儿太像我,寡言,也听话,从不曾招我恁多火气,这个纲儿,身上其娘的顽质劣性太浓,竟是一次一次惹我怒起。
“娘,嘻嘻,娘漂漂,纲儿喜欢……”
可惜了我的怒颜怒火,对这顽劣小人完全无效。他犹能张着两排小牙,嘻嘻笑着啃食我颊我颈。
我把住他胖实实的小躯,举到眼前,“叫声舅舅来听。”
“娘。”
“叫舅舅!”
“娘。”
“臭东西!”
……好罢,我承认,我也喜欢这个顽劣小子,不然,他不会屡来招我。小人儿的直觉最为灵敏,对周围的喜恶也最能敏锐接收,尤其,像这只小小妖,小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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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哥哥!”
我一手抱着叫我爹的铎儿,一手揽着喊我娘的纲儿,身形未转。
有人跳到眼前,嘟唇娇嗔:“霁哥哥,你怎么不理人家嘛?”
我调了个方向,不准备睬这个小笨蛋,但怀里叫我爹的小东西忽小小一挣,张出小手:“娘,娘!”
喊我娘的那只小妖也发怪声:“舅娘,嘻,舅娘!”
“铎儿,娘好想你喔……纲儿,你真正的娘回来了喔。”
“娘?娘娘回?”
“是啊,你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妹妹可都在抱住你香香的娘亲亲喔。”
“啊啊啊啊.纲儿的娘娘,纲儿要亲亲,臭缇儿、臭降儿,不准亲……”胖胖的小躯抱住我的臂,“哧溜哧溜”,轻车熟路地滑落地面,蹬着小腿,一路“娘娘娘”声不断,挣向无笙楼去。
对这只小妖见异思迁、见正忘替、见娘忘舅的操守,我已屡见不鲜,两手无事一身轻,乐得清闲,散步去……
“霁哥哥,你在生气喔?”
她竟然才知道?
“霁哥哥,不要生气嘛,墨墨带我去到了大漠,看日出,骆驼,以及蒙着面纱露着小蛮腰的异族美女……静儿是第一次到大漠耶,好美丽,好壮观哦,静儿当时还想,若是霁哥哥也在就好了,若是铎儿也在便是完美了……霁哥哥,不气了啦,不气了啦,静儿最爱霁哥哥,其次才是铎儿哦……”
我听得还算受用,斜觑这小笨蛋一眼,虽黑了瘦了,目内却射着明亮充沛的生命热力,娇小的身躯内,也多了几许壮活之气……
我,不气了。
犹记得几年前,卫哲将她自地牢内带出,我虽是奉圣命禁足府内,实则暗中随护,远见她一张小脸惨白如纸,一副小躯轻薄欲去……在铎儿重生之后,那成了我最大的梦魇。
眼下,她能如斯娇俏鲜活地向我撒娇邀宠,已是上苍给我的最大恩赐,我怎会气?但,不能要这小笨蛋晓得,免得她无法无天,蹬鼻上脸,动辄就随了那群妖魔抛家弃子,独个快活……
“今后,不得去了!”
“喔喔喔!”
“若再去该怎样罚你?”
“给霁哥哥暖床!”
“……”


经纬线的自白(一)

有时,我们觉得,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个错误。
试想啊,从小到大,当你面对着一张美美的脸,激动万分要表达你澎湃在胸腔的感情于一二时,总会出来那样一个人,对着你大吼一声:“滚开!”
你会如何?
反正,本少爷们是极度不欣赏的。
本来,拥有美丽的娘亲,是多么一件令人兴奋令人骄傲令人得意令人……的事情,但若与此同时,拥有一个占有欲超强、对儿子缺乏爱心、对骨肉缺乏关心的老爹,那便是恶梦了不是?
不错,“老”爹,我们从将话说得利索的一日起,便喜欢这样叫他一声,谁让他的的确确比我们年轻美丽的娘“老”呢?嘻嘻,显然老爹并不喜欢他的儿子如此明理懂事,但我们的久唤成习,也是在发现老爹的“不喜欢”,方才特地养成的。
再试想,每叫一声,就会换来老爹那张优雅得令人自惭形秽的脸上阴上那么一下,本少爷们长久以来的强大郁卒会不会稍得释解呢?
所以,老爹,老爹,我们叫定了,老爹认命罢,哈哈……
我们的娘哦……
从很小时侯我们就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如此美丽如此……的娘。
话说,“……”里,是什么?
“经儿纬儿,听着哦,这个成语‘投桃报李’,意思就是说别人如果拿桃子砸了你,你就拿李子打回去,虽然人不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但是,这个法子并不可取,桃子那样大,打起来自然比李子疼太多了,很不合算哦。最好的方法是,桃子如果没有烂,就留下爽口,再拿什么烂铁破铜的扔回去,效果就非同一般了,更好的方法是,在别人打你之前,先将他给打了……”
这是我们的娘被爹爹关在书房教我们读书时,所发的精辟见解。
那个时候,我们还好啦,反正有娘香香软软的怀抱,可以光明正大欣赏娘娘的美丽,乐哉呢。但,老爹似乎极不认同,不认同到忽略了我们赖在娘怀里的事实,直盯我们的娘:
“墨儿,误人子弟,好歹还是误别人的子弟,你莫忘了你怀里的那两个是你的呢。”
“夫君,墨墨自然晓得他们是我的啊,就因为是自己的,才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嘛。赶明儿,我还准备教他们读‘中庸’,以让他们学会如何不中庸,如何反其道而行……啊,对了,南辕北辙!两个宝贝,
娘再教你们个成语,所谓‘南辕北辙’,意指该往南走时向北行车,为何呢?说明先贤告诉我们,有些事情对的偏要给它做错,全的偏要给它弄残,这才是人之个性哦,人无个性不立咩……”
结果,我们的老爹将娘从我们身边抱走,关在他们的房里整整一日没有出门……
碧澜姑姑说,这个时候让我们少近爹娘的房门,啧,像本少爷们这等的聪明绝顶,怎会不晓得爹和娘在做什么?我们,还有三个弟妹,就是这样关了一次又一次才来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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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哥哥……”
没了美美娘的美丽可以欣赏,我们去欣赏三个长得和娘好像好像的小玩意。
每当我们这样叫,碧澜姑姑就会笑:“你们才大他们两年不到而已,就敢这样托大?”
啧,碧澜姑姑恁聪明的一人怎不晓得,大一时也是大呶,不然,我们两个为何到至今都为着谁当老大失了和气?双胞共生,形同一心共用,相亲相爱肯定势在必行,但事关老大之位,绝不能有半丝妥协,恩,没有错!
“哥哥……哥哥……”喔喔,扶着小床栏站起的是缇儿,三个小玩意中的老二,我们的老四。“娘?娘娘?”
我们知道,她是在问我们美美的娘在哪里。“爹爹带走。”
“荷喔……娘娘……陪哥哥……”
这个,我们自动解读为,她是在问方才娘陪我们做了什么,嘻,让人嫉妒的大好机会来了啦:“娘教我们成语喔,投桃报李,南辕北辙喔……”
“噫?”三个小玩意,都瞪着和娘一模一样的大眼巴巴望着我们。
呵呵,小玩意,需要哥哥们来为你指点迷津了罢?“纲儿、缇儿、绛儿,你们听好喔……投桃报李是……南辕北辙是……”
为了教导弟妹成材,我们讲得甚是尽职尽责,三个小玩意也听得津津有味,但碧澜姑姑和一旁的丫鬟姐姐们,却似乎是吃了江南怪叔叔新研发出来的什么怪药,竟然一个个都捂着肚子掩着嘴蹲在地上做虾虾状……
“碧澜姑姑,你肚肚坏喔?”
“没事没事,你们尽可讲你的,我相信,经女主子这样言传身教下去,你们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唔唔唔……”碧澜姑姑拿手堵上嘴待了老大一会儿,又说,“可以想见,如果江湖上出现五条妖鱼会有如何情状……唔唔唔……”
奇怪了,碧澜姑姑的脸怎像在憋着尿尿的红?“姑姑,去如厕哦,在房内撒撒会臭臭喔……”
“两个坏东西,敢打你们澜姑姑的趣?看我教训你们!”
要打人家的小屁股?不给打了啦,娘在家的时候,最爱对人家的小屁股照顾,碧澜姑姑要雪上加霜,不可以啦……“救命,救命喔,姑姑害经儿(纬儿),救命喔——”
“咯咯咯……咯咯咯……”小床上三个小玩意见我们怕得满屋乱跑,和澜姑姑转成一团,竟都兴奋起来,扶着床栏又笑又叫,小腿一蹬一蹬,小嘴一张一张,耶耶,还流口水,好脏哦,哪像本少爷们如此干净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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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儿,纬儿,过来这边!”
意姨姨,被我们封为“第二美人”,就是比我们的娘稍差一点的美人……恩,话说,在我们心里,谁也不及我们的娘啦……
“姨姨,绎儿哩?”
绎儿是意姨姨生的另一个小玩意,长得不像意姨姨,像那个男人……对,就是那个男人,谁让他们抢了我们的第二美人呢?
“绎儿啊,放心,姨姨敢保证,姨姨在这里不超过五天,会有人抱着他过来啦……哇,两个未来小恶少,又长高了喔?”
“经儿有念书喔。”
“纬儿才学成语喔。”
“是么?”意姨姨挑起了我们最爱看的弯弯眉,“学了什么,说来听听。”
“投桃报李……”
“南辕北辙……”
就说嘛,为何我们会继了我们的美美娘外,第二喜欢意姨姨,意姨姨听了我们的话后,不但没有像澜姑姑她们吃了药般的形状,还频频点头。
“孺子可教,很有道理呢,姨姨再教你们几个好不好?”
“恩恩恩……”我们趁机钻进意姨姨怀里,嘻,那个男人看不见,好好喔。
“一个成语是‘一本万利’,是要告诉你们做人莫要吃亏,一个本子换万金当然最好,不然至少也要百金千金……还有一个,‘委屈求全’,便是在说,看到行情不利于己的时候装装乖卖卖巧是必要的,但别忘在事后找补全了回来……”
恩恩恩,好好,意意姨姨讲的,我们很喜欢,很合胃口啦……
“老五,把你的女人带走!”
噫噫噫,我们听到了“老“爹的声音?
老爹出现,我们恁快便要“委屈求全”了?在老爹面前,“一本万利”的机会很小啦,“投桃报李”也不可能,大不了,“南辕北辙”一下下小小惹惹脾气……
“意意,你这么潜心教育人家的儿子,你自己的儿子呢?”那个男人抱着一个绎儿小玩意,挂着我们一起鄙视的笑,走近了意姨姨。
我们的意姨姨多伟大,压根不睬他,只抱过了小玩意:“绎儿,绎儿,这么快就来找娘了?很想娘是不是?和爹爹在一起很无趣是不是?”
呵呵,本少爷们笑得暗爽咩,看那个男人的黑脸模样,好好笑咩……
“娘娘……不要绎儿,不要绎儿……哼哼哼……”
哼,绎儿小玩意,最爱耍这一套,见了意姨姨就哼哼唧唧装哭扮怜,我们鄙视!
“绎儿来了?好可爱哦……”我们的美美娘出来,手儿在绎儿小玩意脸上一气搓磨……娘也真是的,我们的脸又光又滑又水又嫩,想要摸想要搓尽管找自家的嘛,找这个装哭鬼作甚?他会比本少爷们更可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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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少爷,您们先吃着,小的将这个到对街的铺子里换了管事要的东西,就马上陪两位小少爷回去。”
阿德是我们的贴身跟随,当我们到街上游玩探耍时,他便贴身陪着,人勤嘴甜,不算机灵……在本少爷们面前,有谁能敢说“机灵”呢。
我们点了头,阿德一溜烟去了。
我们最爱吃这五味楼的点心,曾想过把这里的厨子拉回碧门天天做来吃,但娘告诉我们,再好的东西总吃也会腻,不如想吃时便来吃,永远都有新鲜美味可食,就像她怕老看着爹会腻,所以总是出门晃悠,待玩过一圈回来,看老爹时又觉他鲜美可口了……
我们是娘的好孩子,对娘的话向来听从,何况,娘对爹的兴趣的确有增无减,爹对娘更是百吃不腻,所以,我们想吃才来吃,美味喔。
当然,如果有人打扰了本少爷们的吃兴,我们会很不高兴——
“混蛋,这是猪食还是狗食,竟敢拿这个来胡弄本大爷,找死是不是?”


经纬线的自白(二)

猪食?狗食?本少爷们正在吃耶,若是猪食、狗食,本少爷们岂不成了猪和狗?
试问,世上有本少爷们这样可爱的猪猪和狗狗么?
我们互相看过,从彼此眼中,确定这一次我们又是不谋而合,既如此,还不行动?
我们跳下板凳,经儿对着那个正甩盘子摔杯子的大傻猪,纬儿钻到他立着的桌子下面……恩,就是大傻猪,我们对不喜欢的人,都喜欢这样叫喔。
“大傻猪,你骂得很高兴?”
“你……”那只又矮又胖正在发飙骂人的大傻猪傻了下下,“你是什么东西?”
“经儿喔。”
“经儿是什么东西?”
“这位爷,这是……”掌柜的好善良呶,急着去劝这只大傻猪别笨得挨刀刀,“这是碧门的小少爷,可是开罪不得的啊……”
“什么碧门黑门,本大爷黄河三虎的老大,会怕谁?一只小崽子能有多大扑腾?”
小崽子?经儿不喜欢,纬儿也不喜欢,这个大傻猪,炖了吃吃都嫌臭。“你好惨喔,又臭又丑又脏又污又讨人厌,都没有经儿放的屁屁香哦……”
“小崽子,找打是不是!”大傻猪好像不喜欢别人恁样夸他,往前迈步就要来打……“啊——”
他很勇敢地,迈中一个张开口口等着他的老鼠夹子,那夹子也真是奇怪,竟然是鼠、猪不分,硬生生将大傻猪的脚脖给人家夹住,听着他的叫声,像是有咪咪可怜哩……
“大傻猪,你还好罢?”
我们听娘说,要做恶霸,就要做一只有格调的恶霸,要关心被“恶”掉人的感受,并随时对自己的“恶”行做出调整……恩,娘就是这样说的,我们也会这样做,我们是娘的乖乖好孩子。
“……两个?你们这两个小畜牲,是不是你们做的?别跑!”大傻猪将老鼠夹子瓣开,跳着来追我们。
我们钻过了桌子,又推倒了椅子,让那只单脚傻猪追我们不着,嘻……娘还说,如果被“恶”者太凶,紧追不放,就要让他追不到,所以,我们把盘盘里的汤汤水水扔到了大傻猪脚下,在他结结实实地趴到地上时,我们再问:“大傻猪,你还好罢?”
地上的大傻猪扯嗓大骂:“小畜牲!今天大爷把你们的胎毛全给拔光了!本大爷让你们的娘来舔本大爷的……”
我们生气了。
刚才,我们只是不高兴,但现在,我们生气了。他敢骂我们的美美娘呢,我们非常生气。
“大傻猪,你霉倒大了。”经儿取了弹弓,把从江南怪叔叔炼药房里偷出的药丸照着那张茅坑坑样的臭嘴射过去;纬儿将从外婆怀里偷摸出来的药包洒进从桌顶摸来的一只酒壶,然后,我们向大傻猪很有格调的走去……
“你们……啊啊啊……”刚刚他吃下的,江南怪叔叔曾喂一个喜欢杀人的大怪物吃过,那怪物吃了,又拉又吐又喊又哭,江南怪叔叔说,那叫“柔肠寸断”,澜姑姑说是个凄美的名字,可惜做的却是凄惨的事。
我们如此善良可爱,是不懂凄美和凄惨的区别啦,但看大傻猪在地下抱着肚子翻来翻去,像是有那么一点点惨……这样的话,外婆的药药还给不给他吃?
“少爷,发生了啥事?”阿德匆匆回来了。
我们决定,给他吃。我们是有格调的小小恶少,做事要有始有终,半途而废会被人唾弃.对不对?“阿德把他按住,他肚肚痛,要喂药药。”
“喔。”阿德也不知怎么了,嘴角抽了几抽,眉毛抬了几抬,像是忍着什么。但还是听话地弯了腰,将地上翻来滚去的大傻猪按下,而且,很机灵地将大傻猎臭嘴拧开,使得掺着外婆药粉的香喷喷酒液很顺利地倒了进去……
外婆的这个药粉,给新来的几个药人都服过,服完的人嗷嗷叫得像只狗狗,还会学狗狗一样在地下爬爬爬,走走走,走上三天三夜都不停。外婆说这药叫‘梦犬散’,意思嘛,就是服了它的人,会做梦当自己是只狗狗,哼……狗狗那么可爱,大傻猪才不是哩……
……这个,服了怪叔叔的柔肠寸断,又吃外婆的梦犬,他会不会太惨咩?
“阿德。”
“少爷。”
“你好狠呶。”
“少爷?”
“大傻猪已经吃了怪叔叔的药,狠惨了咩,你又喂人家吃外婆的药,你好狠咩,你看看人家在前面一边爬一边拉拉撒撒一边嗷嗷叫叫,好可怜喔……”
“……少爷?”
“做人不可以这样喔。”
“……是,谢少爷教诲。”
阿德,是个不错的人,就是狠了点呶……
“娘。”
“经儿、纬儿,过来。”
嘻,美美娘……
“滚开。”
哦喔,美美娘的怀抱没有了……“‘老’爹。”
“今天在外面做了什么?”
“修桥、铺路、盖粥棚……”
我们才没有说错,碧门常做这些事,本少爷们是碧门的少爷,而且将来还有一个是碧门的大当家,这些事,当然该算到本少爷们头上……
“五味楼今天送来了帐单。”
“哦喔。”嘻,娘娘好美喔。
“碧澜,把他们的帐单念一下。”
“是。””碧澜姑姑也在?哦喔,澜姑姑是大财迷,那些帐单一定让澜姑姑头痛痛心痛痛,她会打经儿、伟儿的屁股啦。
“椅子十把,计二十两,桌子三张计三十两,茅台两坛五十两,还有,打碎的碗、盘、碟、壶共二十两,客人们未吃完又被推倒的饭菜,一百两,共计二百二十两,当然,这些不包括两位少爷到酒楼所吃用的花费。”
“二百二十两”,我们有注意,碧澜姑姑念这几个字时,是咬着牙根根说的,好恐怖的样子。
“二位少爷现在是碧门的闲人,这笔花费会给两位少爷记下来,将来是要还的。”
“要还的”,说得也是又亮又响,刺耳咩。碧澜姑姑,这个时候,一点都不可爱……嘻,美美娘……
“把眼珠子给我收起来!”
哦喔,“老”爹,小气的“老老”爹。
“你们为何要在五味楼惹事?”
“经儿(纬儿)没有惹事。”只是,找事,嘿嘿……
“五味楼的掌柜是你们三叔叔的朋友,我相信,明天,你们的三叔叔会找你们好好聊聊。”
才不怕哩,娘说,三叔叔最怕人惦记他的头发,他要动我们的小屁股,我们就把三叔叔的头发剪光光……很简单喔,先喂他吃睡睡粉,再拿把剪剪咋咋……
“专心点!”
哦喔,“老”爹发火了,“老老老老”爹。
“还有,你们回来的时候顺手把冯氏铺子给砸了,是不是,两位少爷?”爹又问。
不是我们砸的啦……我们回来时,正遇着冯氏那个凶凶眉恶恶眼的东家在门口拿鞋底揍他的女儿,他的女儿没有娘漂亮,但也好好看啊,他硬是要把女儿嫁到大财主家,好看姐姐不依,他就要打死好看姐姐……本少爷们很讨厌他的没有格调,就拿弹弓打了他的脑门他的鼻头他的舌头他的下巴,他自己痛得受不住,捂着根本没有受痛的眼睛像死了娘娘一样干嚎,还身子一倒,将自己的铺门给砸了咩……
“经儿、伟儿,到娘这边来。”
哈,美美娘!我们才不管老爹黑了半天的脸色,扑进娘怀里,好软好香哦……
“告诉娘,在酒楼是怎么回事?”
“娘,是……”这样那样还有那样,我们一人一句,向美美娘禀完,边说,边抬着脸欣赏美美娘的美丽。
“是这样,基本上,你们在五味楼是无辜的。”美美娘的声音也好好听喔,“但你们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
“噫?”
“你们忘了让大傻猪替你们买单了。”
“呃?”
“那些摔坏的桌椅板凳杯盘碟碗,肯定需要银子的嘛,你们在教训完了人……喔,是猪,教训完了猪,既然事由他起,就该他来出银子是不是?你们当时若是把他身上的银子取了出来交给酒搂,什么事便也没有了不是么?”
哦哦哦,喔喔喔!“娘娘……”好聪明,好伟大哦。
“还有冯氏的铺子,当时你就该告诉他,这事他若敢报到大当家这边,你们就把他脱衣扒光吊起来打,你说他还敢向你们的爹爹告状么?”
喔喔喔,哦哦哦!“娘娘……“好伟大,好聪明哦。我们明白了,为什么经儿、纬儿这样聪明……
“咳咳咳,主子,昔有孟母教子传佳话,今有主子教儿放狠话,奴婢真是佩服呢。”
“碧澜太客气了,为人母者总是操心的不是么?唉,我身为五个孩子的母亲,当然要殚精竭虑,不辞辛劳了。”
“……主子,您……很好。”
“是啊,我如此的好,也是让人很困扰的一件事不是么?”
碧澜姑姑没话说了。
总是这样哦,和娘在一起,澜姑姑说着说着就会没了话,嘻……
“墨儿。”黑着脸的老爹开口,“你把他们两个交给我。”
“不要。”娘轮流在我们脸上亲亲,嘻~ ~“你休想让我的儿子去背什么碧门族规家规,如果你实在坚持,我今晚就去陪儿子睡……”
坚持罢坚持罢,老爹,坚持罢……


经纬线的自白(三)

1.傅经说

“经儿,你要知道你姓的是傅哦,将来有一日,你是要离开碧门的喔,所以在这里,你要听我的喔……”
啧!本少爷睬你,小小碧纬,本少爷是这个家里的老大耶!
我和姓碧的无耻小纬纬一旦闹起来,为的就是“谁是老大”“谁该听谁”这个早有定论的小小问题。明明本少爷比小小碧纬早到了这世上足足半刻,可小小碧纬竟敢目无尊长,以小犯大,该打!
每当我把这个问题说给美美娘听,美美娘总是鼓励我:“去打去打,打赢了便是老大!”
经儿不会上当……话说在一开始,经儿也小小上过当啦……因为娘这句话,我和小纬纬在地上滚了一下午,后来,爹把我们分开,“你们的娘走了。”
啊啊啊?
“因为成功把你们两个小笨蛋支开,她成功的逃了。”
啊啊啊啊?
所以,我们从此不再上当。
意姨姨告诉我们,总上聪明人的当,上当多了,自然也就变得聪明了,这便是与聪明人在一起的好处。
我们很认同,看看那个笨笨阿德,自从跟了我们,不是聪明多了么?
我和小纬纬两人并排排站在一起,对着镜子,连我们自己都会认错,但美美娘和老爹,却能一眼认出。
“经儿眼仁四平八稳,是在学你们爹爹这个伪君子的老谋深算,纬儿眼珠子灵活得像两只盛了水的琉璃珠子,则是完全承袭的娘的美好风采……娘喜欢你们的爹也喜欢自己,两个都亲亲……”
老爹哩?——
“经儿,滚过来!”
我推推小纬纬,“老爹让你滚过去。”
小伟伟才白了我一眼,已听老爹吼道:“臭小子,我说的是你,你推纬儿作甚?你以为你那张小脸八平不动,别人会认不出你?”
看罢看罢,我们的美美娘和老老爹,就是这样法眼如炬。
“碧纬,你的眼珠子能不能别学美美娘,你没有娘好看,学得很难看啦……”
“傅经,你能不能别学老爹,把自己学得像个小老头,超讨厌啦……”
“一对小混蛋!”
***********************
“娘,娘娘……”是纲儿。
“纲儿才洗了澎澎是不是?”娘香香的嘴儿,在纲儿脸上亲了又亲……
“嘻,娘娘香,纲儿香,纲儿爱娘娘~ ~”,
纲儿喔,这个小玩意,最会讨娘的欢心,看他扭着胖胖小屁股,在向娘献媚的样子,和绎儿爱以装哭让意姨姨疼一样,都是超让本少们鄙视,哼……
“娘~ ~”,
“娘~ ~”
碧澜姑姑和丫鬟姐姐抱着缇儿、绛儿来了。这两个小玩意,就比纲儿要来得招人喜欢,至少,不那么粘娘娘嘛……
“两位小美女也洗完澎澎了?好香的小美人,香一个。”娘在两个妹妹脸上,各亲了一记。
“娘,今晚睡睡好不好?”绛儿、缇儿最耍赖,总要恃着自己是女儿,爹爹有点疼爱,总要和娘一起睡,哼……
“两位小美女想娘了?”
“恩,想娘,一起睡喔。”
“好,一起睡……哦呀呀,我的小美女们怎么会都这样漂亮呢,漂亮得娘都想咬一口呢。”
“娘,咬绛儿,咬绛儿啦,绛儿让娘咬,绛儿喜欢娘咬啦……”
绛儿这个丫头,小嘴最会卖甜,分辨绛儿、缇儿这对小玩意最好用的法子就是,绛儿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而缇儿……
“娘,缇儿的环环松了啦,绑绑……”辫辫不能松,裙裙不能脏,脸脸要洗净净,超级爱美小臭姐,缇儿。
“经哥哥……”绛儿在叫我呶。“抱抱。”
抱抱喔。不要小看本少爷喔,纲儿那个胖实小子就算了,轻轻巧巧的妹妹还是可以抱一抱的。虽然.本少爷只大了她们两岁不到。
“傅经,你别老抱这个小玩意,她最会装甜,你小心上当喔。”碧纬对着绛儿挤眉瞪眼,恶恶说着。
“经哥哥,纬哥哥凶绛儿,绛儿怕啦~ ~”小小脸紧紧贴上我颈,那样的糯软绵甜的音嗓在耳朵边上响啊响,我……
“混蛋碧纬,不能凶我绛儿!”
“笨蛋傅经,你上当了啦……”
“纬哥哥,抱抱~ ~”缇儿张出小小手。
本少爷盯着这个虚伪的碧纬,比谁都快的跑过去,抱了缇儿起来,哼,虚伪!还不是因为绛儿方才找的不是你……
“纬哥哥,缇儿的脸脏脏?”
“不脏不脏,缇儿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喔……”
“嘻,缇儿喜欢纬哥哥~ ~”
咦咦咦,何时这缇儿也学了绛儿的嘴甜过去?
“娘,娘,再抱纲儿,再抱纲儿!”有小人趁虚而入,占了美美娘的怀抱。
“无耻纲儿!“我和碧纬同声同气,对“小人”给予讨伐!

2、碧纬言

有一个与自已心灵相通又长得完全一样的兄弟,等于这世上有另一个自己,是一件令人会有一咪咪高兴的事。但前提,他莫惹本少爷生气。
“小小碧纬,小小碧纬,我知你在这边啦.我感觉到你了喔,出来,大哥的话你敢不听哦?”
无耻傅经,本少爷才是大哥!我跳下树来,指他鼻尖:“小小傅经,请叫本少爷大哥!”
“小小碧纬,认命啦,本少爷原谅你的以小犯大,不和你计较喔……”
“经儿,纬儿,你们在这里么?”
云……天?那个总要我们叫她姨姨的小小天?
真不明白喔,小小天明明比本少爷大不了多少,却总爱装老充长,要我们叫她“姨姨”?哼,本少爷才不理你哩。
“小姨姨,你来了喔?”无耻傅经,笑得这样假可爱,给谁看啊?
“经儿,纬儿,我从山庄拿来了熟透的石榴给你们吃,好好吃喔。”
这只小小天,一定要小心,这样歪着头,眨着眼说话时,一定要小心。
上一回说是拿烤得香喷喷软呼呼的番薯给我们,剥开包裹的芭蕉叶,里面是一条滑溜溜软绵绵的大花蛇;上上回,交给我们一个一摇会叮叮响的盒盒,告诉我们里面是会唱歌的小木人,打开了,一只吱吱叫的小耗子跳到经儿肩头;上上上回她在我和经儿的床上各放了一个漂亮包包,但解了系带,看见一地蟑螂……
当然,作为碧门的未来老大,连同碧门的老二,我们给了小小天很大很大的回馈,我把那条蛇系上了她的小脖子当花巾,经儿把小耗子别上她的脑瓜做头饰,我们辛苦辛苦捉了蟑螂的尸体放进了她的荷包里……
而后,她也没有客气,想尽法子还礼……
而后,我们……
外婆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样做,很好。
美美娘说,以彼之道,还施彼甚,不错。
意姨姨说,要斗便要斗得彻底,权当练练手脚,将来也好还予江湖,用予外人。
“熟透的石榴,好好吃喔,好好吃,吃不吃?吃不吃嘛?”
这个小小天,最卑鄙,明明知道我和经儿最贪嘴爱吃,所以最爱拿吃食诱我们上当,我已经听到了经儿的口水声,……恩,还有本少爷的啦……
“吃!”我们异口同声,哼,被骗了大不了还回去,想吓本少爷,没恁容易!
结果,当然是又上当了。
那只石榴,是真的;熟透了,也是真的;好好吃,也是真的;但泡了点巴豆水,更是真的!
我和经儿跑了半天茅厕之后,击掌鸣誓:此仇不报,非君……恶少!
上天疼好人,上天助我们咩,没过多日,有人自动送上门来,嘻,是小小天最爱耍赖粘爬的云叔叔,嘿嘿……
“云叔叔~ ~”,
“云叔叔~ ~”
“两只小妖怪,难得这样乖巧,又要玩什么?”云叔叔眯着眼睛,看了经儿,又看了我。
这个云叔叔也真是的,没见人家是美美娘的好孩子?哪有在玩,人家是作为碧门未来的老大,欢迎客人咧……
“云叔叔,纬儿很想你喔。”
“呃?”云叔叔的样子,似是更端着小心了。
呀,这个云叔叔,真是的……纬儿和经儿这一次,不是玩他啦……
“云叔叔,上一回你教经儿纬儿骑马,再教好不好?”
“就这样?”
“恩恩恩……”我们是娘的乖孩子咩……
“喔。”云叔叔拍拍胸,舒了一口气,“走罢,去你们的马厩挑马!”
“云哥哥!”一小抹粉影由远到近的跑了来。
哈哈,来啦,来啦,就知你会来喔。
“云哥哥,你来了没有先找天儿啦~ ~”。
哦耶!我和经儿都抱肩一抖,这小小天,对云叔叔说话,一定要捏着小嗓?
“天儿,我先去教经儿纬儿骑马,回头再陪天儿好不好?”
“不好,他们两个臭臭娃娃,不要和他们玩啦,陪陪天儿嘛~ ~”
“天儿乖,人要言而有信,不然天儿也一起去骑马?”
“云哥哥和天儿一起骑?”
“好。”
耶?
“太好啦,天儿与云哥哥一起骑马喔~ ~”
……好险好险,幸好我们有备招哦,嘿嘿……
“哥哥,哥哥……”
哈哈,我们的宝贝来了啦……“绛儿、缇儿,哥哥抱喔……云叔叔,您不抱抱绛儿和缇儿?”
“一对小公主!”云叔叔撇下那只小小天,从丫鬟怀里将我们的宝贝接了过去,哈哈……就知道,这世上,有谁能抗拒我们这一对宝贝?尤其云叔叔,他更是喜欢呶,至于为什么嘛……哼,本少爷清楚得很,不告诉你。
我凑近那只小小天:“小姨姨,我们绛儿、缇儿比你可爱哦……”
可是可是,她她她……哭?一个颈上系条蛇还能将手里的甜糕慢慢吃完的小魔头,一个带着真老鼠发饰还能唱歌跳舞的小妖怪,她她她……哭?
“哇……云哥哥,天儿讨厌你!”


番外 碧澜(一)

卯时,我便醒了。
从进到碧门的那一天,近十年来,我一直维持着这个习惯。
先到书房,将昨日至戌时各分铺递来的信件细细捋过,分门别类,将需要主子细阅的,以油纸打包,碧门到京城,有两日一发的八百里快送,这些东西,需由我亲自经手发送给主子。其他的,则依次拿了笔做过批示,再给各地去函回复。
“碧澜姐姐,朱州那批押在码头的水货,张管事来问您,我们是要动私的,还是动公的?”我的助手……对,我习惯如此为她定位,虽众管事说,碧漾是派来给我的丫头,但我自己尚是一个丫头奴婢,怎可能以主子自居?所以,碧漾是我的助手。她向我提询的,是五日前发生的一桩悬而未决的突起之事。
这事在我收到飞鸽传书之后,即当即向京城的主子递做了请汇款单,主子昨天的飞鸽传书中,写了“彻底”两字。
朱州一些恶商,自封地头蛇商团,不但霸着当地商贸,还动辄克扣路经的商船财帛,碧门的那批价值十万两子的水货在镇了冰的情形下,仅有十日的保鲜期,如今已被扣五日,他们是料定任是谁也冒不起全货尽腐的损失,吃定了碧门会乖乖交上至少两万两银子予以保释。
但主子的“彻底”批示,是说明碧门对他们的耐心已然告罄。
“去和张管事说,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货要拿得回来,钱,碧门一文也不会再给。”
钱呐,多么宝贵的东西,当年,主子用十两银子将碧澜跪了三天也求不来的厚袍买来给伤腿的爹御了寒;用一两银子将碧澜乞十天也讨不来的吃食买来让我们一家三口饱餐一顿……钱,莫说一文,浪费半文都是罪过呢。
“翠儿,谁在书房里面?”
“禀三少,是碧澜姐姐。”
“她……哼,动不动就钻进大哥的书房,坐在大哥的位上,那个地方有那样好……”
我告诉自己,没有听到,让某人,尽管随自己高兴碎念去。
我与三少,是一段很俗烂的故事……
那时,我进碧门正满六载。
大少爷走了,主子以大少爷的面目成了大当家,也便成了碧澜真正的主子。碧澜这条命,是主子捡回来的,爹娘最后的尊严,是主子给护住的,碧澜没有任何选择也心甘情愿地,对主子奉献全部忠心。但有人,偏偏误会了这份“忠心”。
“丑丫头,莫做白日梦啦,你对我大哥再尽心也没用,我大哥岂会看上你?”
说这话的,是三少爷碧管,他长我一岁,有一头很好看的头发,一直以来,我对三少的认知,也仅止于这头头发而已,侍候他的碧荷,与碧澜很好,从她口内,我知道,这位三少对自己满意极了,不管是容貌、才华、武功……
他说的这些话,并不能使我生气,从小在外面乞讨生活时,所听到的,不知比这不可卒闻多少倍,碧澜的心,早生了一层自防甚厚的硬茧,“奴婢明白。”
“……你连看都不看本少爷一眼?你以为你是大哥的丫头,本少爷便不能治你了么,你……”
“你的确不能治她。”
主子从楼上缓缓步下,“这个月初五,我会宣布碧澜升任我私人管事,你该明白,私人管事意味着什么罢?”
碧三少俯首:“半个大当家。”
“那你也该明白自己的礼数罢?”
“是,大哥。”
私人管事?月例岂不更多了?我一喜,向主子再三谢恩。
我很清楚,主子为何对碧澜格外照顾。
自然,碧澜与生俱来的理财、生财能力,是碧澜得以在碧门出人头地的至因。但主子的维护,则是缘于我与主子境地相似的童年。
那份孤立无援的无助,求助无门的凄凉,叫天不应的绝望,还有豁出全部气力保护至亲却犹无能为力时对自己产生的怀疑唾弃……
主子在那间破庙里看见碧澜时,一定是也看见跪在碧门之前的那个少年……
所以,莫说碧澜对主子从无男女之情,纵算换成另外的情景,这样的两人凑在一起,只怕也难得长久,毕竟,谁会对一段阴暗的过往念念不忘呢?趋暖避寒是每人的本能,主子如此,碧澜也不例外。
“你少得意,你以为有了我大哥撑腰,你就能不把本少爷放在眼里了?”
“三少爷,如果初五过后,您仍和奴婢如此说话,奴婢会拿碧门的门规之六十八款‘碧门属众凡对大当家或视同大当家之人、物有所不恭时,责以笞刑’对您施以薄惩,请您记住,干万莫犯哦。”
“丑丫头,你敢威胁本少爷?”
“奴婢有说错么?”
“你……”三少脸上,忽然浮上心知肚明般的笑,“本少爷明白了,你定然是知道自己生得貌丑,自知得不到本少爷的青睬,所以,以为如此就能引起本少爷的注意了是不是?”
碧荷没有说错,三少其人的确对自己有够满意,太满意。“三少您忘了么?是您先找上了奴婢,如果您不找奴婢,奴婢可以向您保证,奴婢永远不会去打扰三少。”
“你——”很显然,碧澜如此直白的“表白”令三少极不受用,他那张仔细看去确实生得不错的俊脸,阴得如江南的梅雨天,“丑丫头,你少嘴硬!本少爷就赌你必然会爱上本少爷,到时候,看你还敢嚣张!”
嚣张?望着三少气哼哼行远的背影,我摇头,碧澜对自己的身份向来认知的最清,既是奴婢,就会做奴婢该做的事,“嚣张”这两个字,碧澜永远不会用在碧门。
“碧澜姐姐,你知道三少为何寻你茬么?”是夜,碧荷挤进我的小屋,神秘兮兮地道,“是咱们的话赶话,激了三少。”
“恩?”
“三少啊,他以为自己是潘安再世,其实,也确实有那么几个妮子暗中恋幕三少啦,可三少便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要跪地舔他的脚趾头了,咱们几个人气不过,就告诉他,碧澜姐姐从进了碧门,连正眼都没给过他一个,他当时听了没作声,没想下午便找澜姐姐你的茬来了。”
我无声失笑,这位三少,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么?
“澜姐姐,你一定要给我们争气喔,千万不要爱上三少,不然,咱们女人就彻底被他给看轻了啦。”
碧荷的叮咛,我应了,却并未经意,更未经心,人生这样忙碌,有恁多的事情需要打理,哪有这等的工夫呢?尤其,在做了主子的私人管事后,更是不得片刻闲暇,这事,便被我当成行经树下时落在头顶的一片叶,给扔在脑后了。
但无疑,我的无视更是激怒了自视甚高的三少。
“……丑丫头,你以为你当真是半个大当家么?你当本少爷是什么使唤?今日竟差我去滇南做事,你竟敢利用碧门给予你的地位公报私仇?”
我脑子里正转着才从湖州乡下收上来的那批粮该如何定价之事,当耳根子旁那扰声愈来愈大时,我眨了眨眼,甫看清三少正在我眼前盛放的怒颜。
“三少,您不想去滇南?在议事会上为何未说?”
“哼,你如此废尽心机,就想让本少爷注意到你是不是?本少爷告诉你,你少做梦了,本少爷身旁有各样的软红柔绿,岂会分你一眼……”
我不解呐,“三少,您到底去不去滇南呢?那个安排只是拿出来征询大家伙的意见,若您委实不想去,碧澜再安排他人就是。”
“本少爷是怎样的眼界?怎会这样不挑?”
“三少,您到底去不去滇南?”
“你也不拿镜子看自己的么?还是你也怕拿镜子看到自己这副尊容……”
碧澜我委实没有鸡同鸭讲的工夫,施个万福,“既如此,奴婢就当您同意了,两天后启程,祝三少一路顺风。”
“你站住!”
“对不住,三少,奴婢还有一堆事忙,不能聆您教诲,望鉴谅。”
这个三少啊,也已经十八岁的人了,怎会这样……幼稚?因为自小到大,大少替他遮去阴霾挡去脏污的缘故?唉,由此可见,有人疼着护着的确很好,但若是因此延缓了长大,倒是不妙了呢。
此事过后,再见三少,是四十几日后三少自滇南归府的当日。
三少回来时,不是一人,身边随行的尚有一位滇南异族美人,三少携美人在碧门转过一圈,最后,到了无笙楼的书房外。
“三少,这是书房重地。”
我正俯书房主案旁另设的小桌前整理机要商札,听到门外的侍卫道。
“本少爷当然知道,本少爷不可以进去么?”
“您当然可以,但这位……”
“她是我的朋友,我信得过她,况且她并不识得汉字,进去也只是开开眼界而已,有何不可?”
我皱起眉,惑然:三少身为碧门大管事之一,怎可能不知碧门规矩?若知道,如此强辞夺理是为哪般?
“对不起,三少,您这位朋友不能进内。”碧门侍卫尽忠格守,不可能为任何人违例。
“如果本少爷硬要带人进去呢?”
“属下也只能无礼了。”
“好,本少爷倒看看你如何无礼,出手罢。”
“三少,您……”
我听不下去了,将手里未竟的商扎收整了锁进暗室的柜内,走到门前,拉开了自里内上着的门栓,“三少,听说您自滇南归来,奴婢不曾远迎,请恕罪。”
“哼。”已经拉开架式要与侍卫打上一场的三少,见了我,挂出一个冷笑,“这不是你最擅长的手段么,欲擒故纵?”


番外 碧澜(二)

欲擒故纵?怎与这位三少说话,我自以来向来不差的理解能力如此衰退?但我我暇探究,直道:“三少,您这位朋友的确不能进内,请您带她到碧门的别处赏玩罢。”
“朵玛,看到她了么?这就是我和你说起的那个丫头,怎么样,我没有说错罢?”三少俯在美人耳前,亲昵笑道。
美人连连颔首,目光在我身上探了又探,嘴边的笑,很难让人理解为善意,“原来,你就是爱上碧三少的那个丑姑娘?真是可怜呐。”
爱上?我一笑,“这位姑娘,你的汉语说得不错,不知我下面的话你能否理解?我没有恋童癖,所以,您说的‘爱上’,很难有可能。”
“丑丫头,你这话是何意?”三少眼珠瞪得像是要挤出眶外,出语咄咄。
我同情对他打量,“三少有了一位异族美人,对汉话的理解能力也退步了么,真是可怜呐。”
“……丑丫头,你嫉妒朵玛罢?但嫉妒也改变不了本少爷不喜欢你的事实,让开,本少爷要带朵玛见见碧门的书房!”
“擅带他人进碧门机重地者,罚仗三十,您想认罚么?”
“你……你敢?”
“您可以试一下,试试奴婢敢不敢。”
“你……”
“三少爷,你们碧门的规矩好奇怪,奴才怎会骑到主子头上?这若在我们的部落,像这样的刁奴早被抽了鞭子挨了板子。”美人仰颌,纳闷道,“而且,对主子带回来的客人这样的无礼,不自称奴才也便算了,还没有半点礼数,实在是让奇玛对名满天下的碧门失望呢。”
“……朵玛,随我来!”最难消受美人恩,用在三少身上,当是最难消受美人激,握住美人细腕,便要硬闯书房。
我出掌,没有任何窒疑地击上三少肩头。
我的武功,在碧门内,仅次于主子与几大长老,要拦三少并不难。
“你?”跌退了几步的三少一怔,“你敢打本少爷?”
“三少爷,您没事罢?您等着,让奇玛为您出气!”异族美人言讫,当真向我攻来。她才一出手,我已察有异,遂以主子所授的“袖卷乾坤”,将她整人以袖风滚卷出去,趁势直追,捏其腕上,这美人好生顽强,另一手打我胸口而来,我为自保,难思其它,掌心用力,将捏在手中的腕骨折断。
“啊——”美人惨叫之声当真凄婉,可惜,难招我心怜。
“你是谁?进碧门怀着什么目的?”
“你你你……”三少扑来,抱住娇弱美人,“奇玛,你没事罢?你这个狠毒的刁妇,你竟然下这重的手,你嫉妒奇玛貌美,嫉妒奇玛招我喜欢是不是?”
“侍卫!”
“在。”
“此人掌心藏有毒针,疑其乃擅闯碧门心怀不轨,拉下去仔细审问!”
“是!”
“胡说!你们谁敢动奇玛,本少爷立时要你们死在当场!”
我摇头,这位三少,何时长大?“侍卫,去请刑律长老。”
“丑丫头,你少拿鸡毛当令箭,你分明是嫉妒成性……你做什么?”
我走上前,一手制住三少的掌袭,一手翻开美人断了腕的柔荑,“三少请看,这是什么?”美人掌心粘附针光点点,针端颜呈幽绿,不难辨出毒色。“她习得,必然是一种可以在体内驭针的异族武功.而这针,也是由她体内的毒素喂养而成。三少,你要不要告诉奴婢,若只是为了一个玩笑,用得着下这重的手?还是您告诉过您的朋友,对奴婢恨之入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呢?她是籍着您三少的名,行闯碧门书房的实,恕奴婢不能轻忽,来人,将她带下去,所有阻拦,我来受着!”
三少许是楞了,竟未出手阻拦,任侍卫门将异族美人带下。
碧门的审讯之术不敢自比官家,但也自成体系。三日后,异族美人终抵不住刑律长老派出的几个丫头的轮班“长聊”,供出其乃长白族族长女儿,受其父委派,偷取碧门机要密件,以报几年前其父在与碧门交手中血本无归的仇怨……
我相信,三少定然是听了这个消息,接下去半年之内,纵是偶而听人说他在碧门,也没碰上一面。
“碧澜姐姐,你知道么?三少真是沮丧,第一次动心喜欢上人家,没想人家是利用他的身份潜进碧门做坏事的,打击那个深重喔,足足在床上闷头睡了五大天耶。”
……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为他而存在;让他知道,做碧门少爷,是前生积下的德,若想今生如意,今生还需要努力。或者,经此一事,会长大?
这个念头也只在我脑内转了须臾工夫,当无尽的数字充盈来时,便又抛诸脑后了,有什么比见着碧门的财富因自己而增长更令碧澜高兴的事呢?至少,目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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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这是这次比武大会上的前三甲名单,奴婢想派他们到海光历练,您意下如何?”
主子翻阅着那三人简况,“把他们三个叫来。”
“是。”我才一转身,却与正进门来的人打个照面,遂施礼,“三少爷。”
三少扳紧一张俊脸,未赏我一眼,我一笑,出门为主子找人去了。等三人各叫过了一遍,我知主子对他们必有一番细细揣察,未急着进书房,踅了步子,欲到厨间看一眼主子午膳的准备。
“丑丫头。”
我驻足,回首:“三少。”
三少黑脸,沉声:“我不会因为上次的事,就对你有任何改观。”
上次的事?我眨眨眸,蓦地记起,“三少是说书房前的事?”见三少因之脸色更有不豫,我忙道,“不必了。”
“什么不必?”
“不必对奴婢改观,奴婢也只是做奴婢份内之事而已……”怎么,这话也不行?这位三少,真难讨好耶,“三少,若没有别的事,奴婢告退了。”
“你去哪里?”
“奴婢到厨间去看看主子的午膳。”
“你……你如此讨好我大哥,你以为就能如愿么?我大哥的眼光那样之高……”
“三少,您如果还是老话重说,恕奴婢无暇奉陪。不过,为免以后您再为此耗神分力,奴婢在此乐意非常清楚地向您交代一声。奴婢绝对不会爱上三少,请三少放宽心量;至于主子,他永远会是主子。”我施个万福,退步。希望哦,希望这位少爷自此无事,不必为着一个丑丫头的“暗中恋慕”感觉受辱了。
“丑丫头,你以为你这样说,本少爷就会对你另眼相看?你以为……”
“三少爷,您需要奴婢诅咒起誓么?说奴婢若违此言,天……”
“闭嘴,本少爷没有时间听你闲扯!”三少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拔身去了。
这一回,三少爷该真正放心了罢?我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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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三少,又是半年以后。
“碧澜姐姐,碧澜姐姐,帮我!”碧荷急急跑来,张开的两手,全是红艳艳的……血?
“怎么了?”
“三少受伤了,他……”
“请大夫了么?”
“三少是和人在青楼争风吃醋受的伤,他要我不能惊动任何人,可是,你看,这血流了恁多,吃了一些药虽是止住了,伤口也包扎了,可是,总要大夫诊一下才放心啊,但是少爷不准,姐姐去劝劝他……”
不管我是否劝得住,身为主子的私人管事,这事我也不得不理。从自己的案下取了江南怪医给我留下的一盒丸药,“走罢。”
三少的伤并不严重,被人一剑伤在背上而已,这对江湖中人,委实不算什么。但再轻的伤,总是需要医理,这位三少为了面子拒医,与自讨苦吃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呢。
我幼时侍候大少爷,从旁学过一些初步的医术,给他清了伤口,涂了药,正在包扎时,趴卧昏睡的人眼睑一动,睁了眸:“……怎么是你?”
“见过三少爷,您的伤奴婢已给简单清理过了,您还是坚持不请大夫来?”
“……碧荷!”
“哦,奴婢给您开了方子,她去抓药熬药去了,您放心,对外就说是奴婢不小心碰了手,在您不欲声张前,我们是半个字也不会露的。”
“你以为……”
“奴婢没有任何以为。”我没有客气,打断了我料知他会说出口的话,“碧荷她找奴婢,是因奴婢好歹是这府里的大丫头,她对着您,又是担心又是忧虑,一个小丫头哪承得住?而奴婢来,一是为了助她,二是您是这府里的少爷,奴婢有责任为您的安危上心,至于您所担心的其他,需要奴婢起誓?还是诅咒?”
“……你向来就是如此牙尖嘴利么?我大哥怎么受得了你?”
“因为主子从不会误会奴婢暗恋他,所以,他并不知道奴婢除了爱财之外,还有这个长处。”
三少爷紧崩的脸,然后出现一丝裂缝……是笑?当真是笑么?西边日出了呢,三少竟是首次在碧澜眼前出现这个可被理解为心情不错的表情。
“……我刚刚想说的是,你以为我会罚碧荷么?”三少挑起了眉,“再说了,暗恋本少爷又有何妨?本少爷准你暗恋了。”


番外 碧澜(三)

奴婢需要三跪九叩感谢隆恩浩荡顺便感谢祖上积德么?
离开三少爷的无言馆,我真的无言了。
以往,三少一再警告我莫暗中恋他,我只会觉得这位生得太富贵的少爷几分幼稚而已,从未拿他的话当真了考虑,所以,也便从未特地回避。今日一看,我势必要做些什么来使三少晓得,碧澜的确无意沾染少爷他的侠少风采?
自那日,我开始尽量避免可以避免的所有与三少见面的机会。除却主子每次回到碧门时第一回的议事会避无可避,其他诸事,能不去则不去,能差人替便差人替,在我想,如此一年半载下去,三少当会明白奴婢所表达出来的诚意,会真正放下心了罢?
谁知,当过往一件事未放在心上时,它便真正不在你的心上,当你用心用力去做了这件事时,与它有关的人或物,在不自觉中,便悄然进踞了,虽不至于横扫一切,却在你所不知时,委实有一个角落容了其存在……
“三少三少,谢谢您,您送来的那三辆纺车好用极了,咱们一家几口靠着它们,吃上了饱饭呢。”
秋季要到,又一季的粮食采购即将开始,主子将回来主持鉴粮大会,我正携碧漾采办主子膳食所需的食材,路经一巷时,忽听里面有所熟的语声,不由驻了足,探首望去,三少那一头不错看的头发正对着巷口招摇。
“阿良叔,你也别谢我,若非你们纺出的丝委实好,碧门也不会高价收了,我的面子没那么大哦。”
“可不管咋说,您都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咱们定然会抓紧了将钱挣出来,好还上您为咱们垫付的纺车花费……”
“那个不急,你们只管细了心纺丝,明天我再从碧门找一位师傅来教你们,好成色的丝有多少,碧门会要多少。”
“谢谢三少,谢谢三少……”
眼看那头漂亮头发的主人有转来的趋势,我一个快步,过了巷口。
“原来啊……”碧漾一厢点着小脑袋,一厢自言自语。
“怎么了?”
“原来三少房里的那堆参差不齐的丝线是这样来的。”
“恩?”什么意思?
“碧荷姐姐说,近几个月来,三少房内多了一堆一看就知是糙工的丝线,三少将它们收进柜里,每半个月就装一次。她问三少是做什么用场,三少说,等想到了再说。奴婢本来还跟着碧荷姐姐一道觉得奇怪,现在是明白了。”
本来,看到骄傲如一只孔雀的三少与巷弄里的平民和蔼交谈且出手相助已够意外了,再添这一桩委实与三少素日形象不符的“壮举”,倒真让人糊涂了:这位三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世事是不是都要如此呢?当你无意躲避一个人时,与他倒能隔久才逢一回。当你成心回避时,倒是隔三岔五便能见或闻有关这人的讯息了……
“三少,您真是赏脸啊,老是照顾我这老婆子的生意,也是多亏了您把恁多客人给老婆子带来,老婆子才能挣出我那个死老头的药费来……”
“蔡婆,是你的豆腐脑好吃嘛,滑香甜嫩,每次我都要把自己的舌头差点咬掉呢。”
“三少您太会说话了,老婆子今天生意好,请三少一碗!”
“好,谢谢蔡婆。”
咦?我愣了,据我所知,三少这人有一大怪癖:肠胃不能沾甜。听碧荷曾说,甜食对三少,比巴豆还要好用,谁想害孔雀般的三少与茅厕为伍,只管喂他甜食就好。
“……咦,三少,您又给多了?上一回您给了老婆子五两,这豆腐脑一碗也才一文,还上上上回……总之,您还有钱在老婆子这押着呢。”
“无妨无妨,反正我最爱吃蔡婆的这道美味,我这人又爱犯个糊涂,哪天忘了带银子出门时,蔡婆您给扣了就好。”
“好几年了,您总是这样说,可您一次也没忘了带,您押在老婆子这里的钱,足够开一个铺子了呢。”
“好主意,蔡婆若是开了铺,我就算股东,届时不要收我的钱就好……”
望着三少起了身,我把手里的木梳放回摊位,悄然跟上。
转过街头,再穿了一条闹市,前面的三少突然驻足,且原地旋了一遭,吓得我赶紧隐在了一个卖伞的摊位之后,透过伞的缝隙之间,见得三少拔足冲进一旁的侧巷里。那速度,那姿势,使我差不多猜透了其去向。驱身上前,果然,侧巷内,有一道灰突突木门,悬着颇大的名牌:“茅厕”。
不顾了人来人往,我訇然大笑。然后,又怕等一下与那位骄傲的主儿撞个正着,使那张薄薄的脸皮顶受不住,一边笑,一边踏上回碧门之路。
“要饭的,这是爷赏你的饭菜,你怎不吃?”
“……爷,馊了……”
“你一个臭要饭的,还挑什么食啊,有得吃就不错了……”
我盯着街角的那一幕,虽然,我会把手里买来的热馒头递到那小乞丐手里,但我晓得,只要这世道存在,这一幕便不会断绝,何况,有时连送嗟来之食者,也属罕见呢。
不食嗟来之食,硬骨傲骨矣,可又岂是我们凡人能禁挺得住的呢?对一个以活下去为目标的求生者来讲,自尊是何等奢侈的东西。相形之下,那个孔雀般的三少,那个我素来以为浮华不实的男人,为助得了人,又能顾人尊严,竟是费尽恁多曲折……这份不欲为人知的善良,与其别扭的性情一般,也是世间少有罢?
“……丑丫头.你在此做甚?”
我转身,眨望他有些苍白的脸,“三少好。”
“看见你,我一点都不好。”
“您脸色是不好。”
“哼……”
“三少,那边便是碧门的药铺,奴婢替您抓些药回来如何?”
“你……”三少眯起了凤眼将我打量,“你近来不是避本少爷如蛇蝎的么?怎这时没急着走,反倒关心起本少爷来了?”
呃?不过才一月工夫,他竟然察觉了?
“那间药铺是本少爷分管的,本少爷需要药自去拿,你还是替你的主子费心操持去罢。”
“如此,奴婢告退。”我只得走自己的路去。唉,不管这位三少本性如何,这酸性也难收呢。
“喂……丑丫头。”三少忽赶上来,“你家主子不在门内,你该有些时间的罢?”
我不答反问:“三少有吩咐?”
“……那家汤馆,专卖各式补身子的汤,本少爷一个人喝得无趣,你来侍候本少爷!”
“好。”我慨然应允。但还是奇怪,为何在那些需助的弱势人前,他表现恁样成熟,行事那般稳妥,在碧门内的人或我之前,竟还是那个别扭少年?
显然,我的利落随允使碧三少颇不习惯,呆了一呆,才迈了步子扳了脸:“随我来!”
越看,越像毛头少年呢。我忍了笑,追上他脚步。
“三少,您来了?两位么?”由堂馆的好脸色,足可见三少乃是此处常客,估计是每吃完蔡婆的豆腐脑,便要到此光顾“补身”罢。
“我的照旧来一份,她……再来一份乌鸡白参汤。”
“好嘞!”
落了座,汤不一时便上来。像这等专售堡汤的汤馆,汤定然是现成的,用小小的文火保了鲜味和温度,客到即可食用。
“……丑丫头,”三少用汤匙搅着汤,恶声恶气道,“那汤对身子很补,还不快喝!”
我一怔,“给奴婢喝?给奴婢补?”
“不然哩?”三少狠狠瞪了眼,“本少爷有多大肚子,喝得下两罐?”
奴婢以为您拉空了肚子,需大补急补咩……这话,我自然是聪明地嚼在唇齿间,并随入口的汤头进了腹……哇.不错哦,这汤的确鲜美,回头给主子也买去尝尝……
“喂,丑丫头,是本少爷带你来喝的耶,你能不能暂时将你家的主子抛到九天之外?”三少气嘟嘟大饮几口汤,“你家主子会顾念你瘦成一把干柴,想着给你补身么?”
这……“三少,您不会说您想过给奴婢补身?您……”
“好啦,我很清楚,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暗里恋慕本少爷,本少爷也只是不爽你把大哥放在任何事情前面,包括你自己,故意找你茬而已……总之,本少爷不爽啦……”
这个三少,到底要说什么?
“这样好了,本少爷给你面子,以后,本少爷不叫你丑丫头,你在本少爷面前也莫自称奴婢,如何?”
为什么呢?我惑然。
“你还不答应?本少爷委屈耶。”
……可是,我并无意使您委屈呀。
“总之说定了,本少爷想带你出来喝汤时,你就得乖乖随本少爷出来,不然,本少爷就和你这个朋友绝交!”
“朋友?”
“怎样?不行?”三少一拍案,“不行也得行,本少爷说了就算!”
这个人……一定要让自已如此别扭么?
自此,我和三少,似乎是真的成了“朋友”。
他不再叫我“丑丫头”,我也在他逼迫下,没有第三者在场时,以“碧澜”自称,他但有闲暇,就到书房扰我工作,势必拉我出来陪他喝上一罐补汤又绕个弯子方能罢休……我也一度以为,我们当真做了朋友,直到……”


番外 碧澜(四)

“啧,这不是碧门三少嘛,好久没见,敢情是从良了,只喝汤不喝酒了?”
我正细细嚼着炖得极烂的猪蹄,听得一阵高哗声近,还没待抬头,我们所坐的桌前,已围了一群人过来。
“碧三少,不去万花楼,不去醉芳轩,不怕仙仙她们想念风流倜傥的三少么?”
“……你们少胡说……”三少瞥了对面的我一眼,唇间几语嗫嚅。
我则俯下首,装作浑然无见。虽对三少的多彩生活早有听闻,但不知怎地,这时听了,有那么一丝反感和……涩意,就连嘴里的鲜美汤汁,也变得无味起来。
“咦,这位是……”有人轻佻地趴上桌面,瞧清了我的脸,登时,我自他眼内擦过了常在别个男人眼内睹到的鄙夷.“三少,这是你家的粗使丫头?早听说三少对下人没有架子,原来当真能和奴婢平起平坐啊,佩服佩服,不过,碧门那等阔绰的门第,竟要这样丑陋的丫头?”
哄笑声中,我掷了箸。
“你们少胡说……你先回府罢。”后面这话,他是对我。
我取出巾帕,浅浅拭了拭嘴,向三少一个浅礼,缓缓步出。
行在街上,望着一个时辰前在我眼前还是碧天白云的阴霾天空,哑然失笑。我特地找了一家镜铺,让老板取最清楚最能照得清面目的镜子给我,抱着它,我回到碧门,回到了自己的云香小筑。
镜子里的人,黑肤厚唇,宽额淡眉,除了一双眼尚算清亮有神还能看以外,几乎一无是处,这张面目,这张脸,竟还滋那等奢想?
我不怪三少没有为我出面说项,不怪他没有在嘲笑声中为我庇护,不去想若当时与他同坐的是俏丽的碧荷或是甜娇的碧漾,他可还会急不可待要我回来……因为,我这张脸,的确无法成为别人的炫耀。
但我不喜欢!
不喜欢我第一次因自己的容貌而产生的自卑,不喜欢第一次盼着自已能生得稍稍入眼,不喜欢我第一次对自己的不喜欢!……我在帐册间算盘前所建立起的自信、在将一个个对手击倒时所滋生的自我认同,几乎在那一刻间倾倒……幸好,只是几乎,我不会再给自己这种机会!
“碧澜,碧澜,你在里面么?”
三少?我将镜子无声放到案头,“三少,碧……奴婢睡了。”
“……你打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三少,奴婢的确困了,有话明日晨会上说罢。”
“你又自称奴婢?你生气了?”
生气么?是有那么一点罢。我竟然对爹和娘赐给我的这张脸产生唾弃,此心可诛!
“碧澜,他们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说话口无遮拦,但他们心肠都不坏,我代他们向你陪个不是……”
“三少,奴婢只想问一句,你那么急着让奴婢回来,是因为奴婢的丑颜使你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还是因为奴婢是个奴婢……”
“……碧澜,我承认,我太好面子……但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你恁样聪明,恁样坚强,我是当真敬重你的……”
罢了,这便是三少,善良,热情,也好面争强,正是因为他对自己的面子看得至关重要,才会干方百计去维护别人的面子,只是,在那一刻,在那个嘲笑声中,我的面子也受了伤……
“碧澜……”
“奴婢从很早时候起,就知道自己不漂亮,但却从来没有因此嫌弃过自己,因为,它是爹娘留给我的珍贵礼物。再多的讥讽嘲笑,我也只当闲风过耳,从不拿别人的浅薄来惩罚自己。但是,今日,奴婢却因三少的朋友而险些自弃……三少,从今以后,三少是三少,奴婢是奴婢,奴婢怎么可能做三少的朋友呢?请三少以后,莫在奴婢工作时内相扰,否则,奴婢会拿鸡毛当令箭,让侍卫把您请出去。”
“碧澜,你是在生我的气?”
“奴婢是在气自己。”
“不,你还是在生我的气,你气我没有在那时推护你,气我让你回了府,你气我!”
“纵算是如此,奴婢不该气么?还是三少认为,奴婢没有那个资格?”
“你……你打开门,我对你说清楚!”
“不必了,奴婢的居处,不方便三少进来,请三少自重。”
“碧澜!”外面人怒吼起来,“本少爷低声下气地求你半晌,你还要怎样?”
“奴婢不会怎样,只是请三少回到您该在的去处,您的朋友,奴婢当不起。”
“好!”三少的吼,几乎要将门板击破,“你不想当本少爷的朋友,本少爷还要求你不成?我倒看看,少了你这样固执的朋友,本少爷会不会死?”
声无了,步远了,人走了,我,也静了。
总归是尘归尘,土归土,个人都在个人该在的地方,个人都有个人该交的朋友,我和三少,这段“友情”,仅仅是短暂的三个月而已,虽然,我无法否认这三个月,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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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澜姐姐,你怎会这样可爱?我喜欢你哦。”主子的心爱之人,江湖妖鱼谌墨,从船上开始,到进碧门,始终挂在我的身上,起着粘腻。
难怪主子会如此喜欢,纵算是我,虽明知她是个女子,但对着男装的她,都不能不起羞涩,我也在第一时内,喜欢上了这个极有可能成为我未来主母的绝美女子。
“谌公子,奴婢会做几样点心,回头做给您吃?”这几样点心,是主子列了单子,我特地到临水城最大的饼糕铺向大厨讨教学来,是针对着这位大美人的口味特别钻研配制的。
“好好好,由可爱的人做出来的东西,肯定更加可口美味,碧澜姐姐,你这样可爱,我纳你为妾如何?”
“咦,公于已有婚配了么?”与这样漂亮有趣的人一起说话,当真快乐呢。
“唉,家里已经有一个元配了,但他没有姐姐你有趣可爱,我决定娶姐姐你了。”
原配,是主子?我掩口一笑:“好说好说,只要公子您家的元配能容得下奴家,奴家定然会去侍候公子……”
“说定了,碧澜姐姐你非我不嫁咯。”
“好,能嫁公子这样绝色的人物,是奴家几生修来的……”福气,后面的两个字,在看见自旁边竹林内阴脸行出的三少时,我消了声。
“三少爷好。”
这竟是这一年来,我第一回见到三少。自从那次在云香小筑的隔门一谈,我和他,当真是奴婢是奴婢,少爷是少爷,我并没有再刻意对他回避,没有见着,是因他的刻意不见罢?但三少的风沫韵事,却时而有闻,今日听他与湖州花魁泛舟湖上,明日闻他为江南名妓大打出手……每一回闻,我都要庆幸自己早早作了清醒,三少的世界,怎是我这个呆扳丑陋的丫头能介入的呢?
“你就是江湖妖鱼?”三少扫一眼挂在我身上的漂亮人儿,眼内的芒幽幽暗暗。
我忖测,那是嫉妒,三少是在嫉妒妖鱼比他俊美太多。唉,这也是没有法子,像我这样的丑颜,反而不会对这张绝色脸容有任何妒念。如三少这样相貌不差者,才会有这等的心理落差罢?
“碧澜姐姐,这人是谁?”不知怎地.妖鱼变本加厉,更紧地贴来,一双臂还把我的腰紧紧环住。
她高了我半尺有余,这个动作,正好使我乐得有美人相靠,舒适偎她肩上,“这位是我碧门的三少,大当家的弟弟。”
“喔,锦毛狐?”妖鱼的美瞳盯着三少那一头美发,“当真不错喔……碧澜姐姐,带我到你的闺房,我们好好叙叙如何?”
我不解这位大美人的话何以转得如此突兀,但对她的提议也不无赞同,难得,会出现一个如此脾气相投者。“奴家的住处就在前面不远的云香小筑,奴婢除了做点心,还泡得一手好茶喔,您先喝着茶,奴婢可以慢慢为您做点心。”
“太好了太好了,既可以看着漂亮可爱的碧澜姐姐,又能大饱口福,谌墨有福了……”
“碧澜丫头!”身后,陡来一声叱,“你好歹也是大哥的私人管事,如此不知轻重,成何体统?”
唷?我好笑,“奴婢又没有在江南第一名妓的闺房外与人大打出手,哪里妨害到体统了?”
“你知道?”三少的眼内似乎有光亮一闪,“你知道我的事?”
拜托,这三少怎么了?“您的事临水城谁人不知?您不会以为奴婢孤陋寡闻到那个地步了罢?”
“你你……总之,碧澜丫头你一个女子与人拉拉扯扯成这副模样,你不怕……”
“不怕不怕,本少爷有担有当,当然会对碧澜姐姐负责,本少爷会择个良时,娶了碧澜姐姐,狐狸三少您放心就好。”
无疑,妖鱼此时的美人笑更使三少心情极坏,恶目大叫:“碧门中人不为妾!”
“是么?”妖鱼偏歪螓首,大眼晴含了笑睇我,“碧澜姐姐可以为谌墨破例么?”
不得了不得了,无怪会把主子迷得神魂颠倒,她如此模样的看我,若她当真是个男子,没准我就会当真点了头嫁了为妾,“……碧澜对公子无不从命。”


番外 碧澜(五)

“碧澜丫头!”
这位三少,到底想怎样?
人跳到了我跟前,我忽不敢看他,不是因为其它,而是那一头刚刚被妖鱼大肆“修理”过的发,委实惨不忍睹……我俯下目,忍住笑,“三少,您有何吩咐?”
“你当真要嫁那个娘娘腔为妾,你当真看上他了?”
“……那样美丽的人,若真能嫁了,也未尝……”
“你有毛病不成,自甘为人作妾,碧门中人的傲骨哪里去了?再者说了,那个娘娘腔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地方可爱?”
三少如此,我很感谢。
能如此急,如此怒,至少说明,三少当真把我当成了碧门中人设身考虑,“三少,你不必为奴婢担心,奴婢不会……”嫁给妖鱼……
“不会什么?不会看错人?”三少身子蹦得高,嗓子也拔得高,“那妖鱼摆明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的轻浮性子,你被他那张脸迷住,又被他夸了几句漂亮,就不知深浅了不是?你的聪明伶俐哪里去了,你的独到判断哪里去了,你的……”
“碧三少?真是巧啊,又碰着了您?”
轻浮声嗓插播进来,我恍才发现,我们方才,竟然是在人来人住的大街上高谈高叫,而这位华服者,必又是三少的朋友交好。
“咦,三少,这位是……”
这一回,我没待他说,径自转身离开。
有一些话,无法避免听上两次;但有些事,经一次足矣……
“碧澜丫头,碧澜!”经摸过了半刻钟工夫.三少又自后赶来,气喘吁吁,“方才,为何不等我?”
“奴婢记得,奴婢与少爷,本来也不是同路罢?”
三少哼一声:“不是同路,就不能殊途同归么?反正目的地都是碧门不是?”
“奴婢怕打扰了三少与朋友的小叙,还是三少在责怪奴婢方才离开时未向三少告准?”
“……碧澜,你还在记恨上次的事?还在生气?你太小心眼了罢?”
“奴婢是小心眼,但奴婢不是记恨,只是记住。”
“记住什么?”
“记住自己的身份啊,”我听他口气有异,“难不成三少以为什么?”
“你又来了!”三少一顿足,一瞪眼.“为了那件事,你有一年没有理我,还不够?朋友不是如此做的!”
“但朋友,也不是说伤就能伤的。”
“对,你伤了我,你伤了我的面子,你伤了……”
这位三少,倒真会倒打一耙。“三少,你既然生怕您的朋友得知碧门三少与一位丑颜奴婢相从过近,就莫和奴婢在街上争究这个了罢?说不定不知何时,又从哪里冒出您的一位朋友呢,您看看,那位是不是?”
我抬指,指他身后,趁他回身一望时,钻进另一条小巷,购买明日为妖鱼烹制点心所用的食材去了,三少,不是我的菜,也不是我的路。
当夜,我和妖鱼在她下塌的畅华轩举杯痛饮,我不似她那样恣放,只能喝得小醉,待辞别出来时,月过中天.一地银白,我踩着虚浮脚步,竟是前所未有的惬意轻松。
“碧澜丫头!”在云香小筑门前,我听到了一声震破耳膜的吼。
这……我凝着眸,盯着这人,有几分眼熟,但……是谁?“……你是哪个?”
“我是哪个?”那个人凑近我脸,提鼻嗅来,“你喝醉了?你非但在他的住处呆得这样晚,还喝得这样醉?你不要命了!”
好吵喔……,我捂着耳朵,“不要吵了啦,我要睡觉,闲人规避!”
“……你这副样子,倒是少见喔……”那人拿指捏了我颌,“倒有几分像人喽。”
我觉得不适,伸手打开颌上的手,“走开,都走开,我要睡觉了,闲人都走开!”
“睡?在哪里睡?……喂,你……你要在这里睡?”
这个人到底是谁,怎这样吵?我张手拉了他过来,堵上了他嘴……果然好用,不吵了,可以睡了罢?我推开手里安静下来的“东西”,一巴掌拍出,闭上眸,睡哦……
“……你竟然非礼我?而且用完就丢?本少爷竟然被你这个碧澜小丫头给非礼了?……你……不能在外面睡啦……”
朦朦胧胧中,我似听到耳边似仍有咕哝声响,但顾不得恁多了,好困,这时就算主子立我面前,我也要睡饱了先………
翌早醒来,没想到不擅饮酒的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宿醉的后症,反因酒后睡得沉香,格外神清气爽,手快脚快地开始了一日操作。
“碧澜姐姐,您来了?”碧漾迎上前,“您的桌上有一盅酒后汤,是……碧荷送过来的。”
酒后汤?碧荷?这个组合……
我喝酒的事,也只有和未来的女主子两人共知而已,但我不以为那条妖鱼会如此“贤惠”,想到为我这“未过门的小妾”熬汤送药,况且,是碧荷送来的,就更怪了不是?
“碧荷人呢?”
“已然回去忙了,不过她说,三少叮咛您一定要全喝下去……”
三少?又干他何事?“我许是擅酒体质,没有任何不适,那盅汤,你给喝了罢。”
“不行啦,碧荷特地交代,是三少特地给您煮的,特地吩咐……”
这个小丫头,这多“特地”,我怎听得有些“特地”的言外之意?
“碧澜丫头,汤喝了么?”
我“特地”转身,“特地”道:“三少,您怎知奴婢昨夜喝酒了?”
“你……”三少的脸,怎会突然变成那样地不够美观……“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记得奴婢喝酒?奴婢当然记得啊,昨夜,奴婢与谌公子……”
“你……了我!”
哦?三少又在吼什么东西?话说,一个人老是这样从早到晚吼来吼去,也不怕连累心肝脾肺?
“……你没听见我说什么?”
“奴婢知您在吼。”我揉着额,恩,这下一来,我倒似有几分宿醉头痛的迹象了。
“碧漾,你方才,可听本少爷说了什么?”
碧漾歪着头,甜甜道:“少爷您吼得好大声喔。”
“你,你们……”三少俊脸成了灰色,遂即面目一狠,仿似破釜沉舟道,“昨夜,喝醉酒的碧澜丫头,强吻了本少爷!”
“……”我和碧漾互觑一眼,而后,皆耸耸肩,继续在书房的擦抹打扫工作。
“喂,我说你强吻了本少爷耶?”
“三少。”碧漾皱着小脸,愁眉苦脸,“强吻又怎样嘛?莫说您是一个没有节操、没有贞操观念的花花大少,就算您有咱们大当家守身如玉的美好品德,这种事吃亏得也是女子耶,碧澜姐姐都没有要您负责的意思了,您在此叱来叱去又是怎么回事?”
我忍笑,碧漾小丫头,一张小嘴儿利得让人高兴呢。
不过,显然三少不太高兴,“碧漾,你……你个小丫头懂什么?”
“哦?”碧漾脑袋瓜一歪,“不然呢?难道您要让碧澜姐姐为您负责?您想让碧澜姐姐娶了您?”
“……要你管!”
“您少来了,咱们碧门上下都知道,您可能是对碧澜姐姐有那么点意思。但那点意思,不够您撇开您的那点面子和自尊。您总以为,碧澜姐姐不够美丽,所以,对您的示好,该感激涕零,该百般奉迎。嗤,可是,您怎不明白,碧澜姐姐在咱们的心里,不输给任何一位大美人,您的那些有脸子没脑子的红颜知己,都不及碧澜姐姐的脚趾来得漂亮!”
卟~ ~,我实在是忍不住,倒非我当真认为自己的脚趾比较漂亮,而是在欢喜兹此不必愁着后继无人,十五岁的小小碧漾,已是这样的厉害呢。
“碧漾丫头!”
“奴婢说得有错么?不然您来告诉奴婢,您能大大方方领着碧澜姐姐到您的那些酒肉朋友面前介绍‘这是我喜欢的人’或者‘这是我要娶的女人’么?”
不能。我心内早知答案,就算三少当真喜欢我,也永远不可能把我公之于众,因我不是他所希翼中的美人,有我在旁,面对他的朋友时,他甚至不能抬头挺胸罢?
“三少。”我回了身,迎视他一张因小丫头的质问已现僵硬的俊脸,“昨夜若当真发生了什么,奴婢很抱歉。相信,醉酒人的行为,三少可以体谅,只是,请三少也能体谅一个奴婢的苦衷,今后,还请莫再走近奴婢了罢,因为,奴婢将来还是要嫁人的,长得丑还可以嫁一个丑夫为伴;名声坏了,怕是无人敢要了。”
“谁说的!谁说的!”碧漾娇声怪嚷,“澜姐姐,上一回我不是和你提过我有一个远芳表哥么?他上一回进碧门探望我的爹娘,见了碧澜姐姐,说您有大将之风,是奇女子呢。言谈间那个仰慕喔……我的表哥长得不丑喔,等他再来,我……”
三少退了出去。
碧漾小丫头,说中了他的痛处。一位少爷主子,没有勃然变色,也算修养上乘了,三少,很善良。
但善良的人,也有他的心石难搬。他此时定然在想,我为何没有生得稍稍好看,为何是这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是,三少,碧澜就是碧澜,这容貌也是碧澜的一部分,您不能撇开心结,只能说,不够喜欢。


番外 碧澜(六)

近来,碧门多处出事,多处管事遭受袭击。且今晨来报,江西、湘南两地的管事下落未明。
我到玉廷湖畔送走几位商户,信步游走,思虑着近来所遭种种。
何人,何组织,会与碧门抗上?碧门虽非真正的江湖门派,但与江湖联结颇深,况且投身碧门中的人,也不乏各大门派的世家子弟,欲动碧门,需经全盘考虑,这其中,并不单纯罢……
一念稍动,忽闻一丝异风浮动,我心念未起,身子已矮下,一柄利刃擦过发际,尚未及起身,另有几剑又至……
我武功不弱,反应也过人,但绝没到了主子那样神鬼皆惊之境,面对十个顶尖高手,渐有气力不足,尤其,肩上挨过一刀之后……甩出一把袖箭,趁围袭者避身之际,夺得一线漏洞,飞身入空,以碧门享誉天下的的轻功“梯云纵”逃命去!
“追,大小姐说活捉不成死尸也可!”
大小姐?随着风,我清晰听到这三个字。
身后人紧追不舍,而我所处,是玉廷湖最幽僻的南畔,少有人来……
怎会犯这样的错误?明知最近风波频起,我不该让自己落单,碧澜的身份或不够显要,但碧澜所知道的,对欲置碧门于死地者,绝对显要,我绝不允许自己落进任何人手中!
不知这些歹人,会不会水?我一厢纵跃,一厢思虑最快脱身之法。若我有女主子的水性,能在水内解决他们,该有多好……
“咦,碧三少,那边有人打闹喂,有好戏看喽!”
湖上,远有游舫近来,我一个起落,脚踏游舫之顶,欲籍此向对岸飞抵……
“碧澜?”游舫内,有人惊呼。
我听出是三少,先自心内一喜,又突生大急,呼道:“快走,有歹人袭击碧门中人!”
“你受伤了?”三少站在船头,盯着我血流如注的臂。
“轻伤无妨,快走!”
“碧三少,这位是谁?武功不错,可否给咱们演示一下?”三少身旁,有人高声调笑。
我一怒,“你乐意和这帮蠢材废物混在一起随你的便,奴婢告退!”
眼见已有一刺客已将赶至,我拈出指间袖箭,正没其眉心,而后拔身落向彼岸。
虽是有些生气,但仍回望,却发现他竟与几名随后追来的刺客打斗在一起,三少的武功仅算是中上,我都打不过的人,他怎不退反迎?这人常和废物厩混,傻了不成?
无奈,我放出了求助烟弹,把本来可以逃去的身形去而复返……
“你来作甚?还不快走?”三少如是吼道。
我不作一声,抄起舫上木椅、木凳、花架等可用之物御敌,得暇之时,顺便将那些隐在桌底船角发抖的废
物踢进湖内凉快去……
“快走!”他犹在吼。
我淡声道:“留着力气对敌罢。”
“你没看出,这些人志在取你?”
恩,还不算傻。“我已发了求助弹,碧门精卫不时便会赶来增援。”
“你的伤……”
“死不了。”
他犹要再吼,被前后夹击的两人扯去了注意力,我掷过一张小凳替他击挡住其中一人,却见他面色骤变:“小心!”
我察觉到了背后将来的一袭,便已然来不及,对方虽志在活捉,但只要一息尚存都算活,我躲不过了……可是,在眼前放大的,怎是三少的脸?
“……三少,您……”这是什么状况?
“……唔……混蛋,好痛……”
他替我挨了一刀?我仅有时间转过这个念头,即速将三少推至一旁,掀足踢飞持剑袭来之人,并空手夺刃,刺中其腰腹!
“澜姑娘,三少!”碧门精卫队到了。
无事了!我将手中剑抛进一人胸口,俯身下来,察看三少伤情,那刀刺中了他背上……想想,三少的背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恩,言归正传,三少还算幸运,伤情不算严重,我为他点穴止血,在一精卫援手相助下,回到了岸上。
“碧澜丫头……”将他放进车轿的软垫时,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奴婢在。”
“……我也想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
“先莫说话。”我拍拍他的肩,抽出了手。他的朋友,我从来不想认识。三少是个怕寂寞的人,喜欢呼朋引伴夜夜笙歌,而呼来引来的,却大多是轻浮浮夸之徒,他必然是羡慕女主子的,所以才如此嫉妒,因为女主子的绚丽生活他无法企及,那份潇洒快意更非他能效仿。
“碧澜……如果我永远不能将你介绍给我的朋友……便永远不能接近你,是么?”
“三少,等处理过伤口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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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启用了全国精卫令,严防各处暗敌。
尽管精卫由对方身上摸到天遣会证物,但我并不信是天遣会的行为,先莫说它敢不敢招惹碧门,单就其目前实力,同时在全国各地对碧门各地的管事发动突袭,委实不太可能……
“碧澜姐姐,在想什么?”碧漾小小脸儿笑闪在我眼前。
我点她脑门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如你先来告诉我,你以为我在想什么?”
“三少爷?”
“我为何要想三少爷?”
“哇,”碧澜小脸夸张一挤,“三少为姐姐受了伤耶,我曾在书坊看过鸳鸯蝴蝶的小书,英雄救美之后,美人便要以身相许啦……”
“可是,我并不是美人啊。”
“……三少能为澜姐姐奋不顾身,便说明他已然可以放下心结,承认对姐姐的感情了不是么?”
小丫头,太天真了。三少那个男人,面子看得比天重要呢,他为我抵刃挡刀,那个刹那不需要去计较世俗眼光,旁人风语,但生活,多得是细水长流,世俗真实,他怎可能不计较?“三少那人,会是个好朋友。”
“只是朋友?”
“是,只是朋友。”只是朋友,便不需计较太多,先前的我,本就是存了奢望,存了一份不该的绮想,单纯做个喝汤、聊天的朋友,有何不好?
“朋友?”三少重复着我的话。
我颔首:“以前,是碧澜太较真了。其实,朋友也需要体谅彼此难处,我不该强三少所难。今后,三少需要有人陪着喝汤时,只管来找碧澜,只要碧澜尚在碧门,便会义不容辞。”
“你这样的转变,因为我帮你挨了一刀?”
“错,是因为三少这个朋友值得交。”
他松了一口气,我看得出。
他对我有几分情感的罢,不想失去,不想疏离,却又不能亲近,不能亲密,如果能以朋友身份相处,他是最感欣慰的罢?既可以不用承担失去,又不必与自己的心结困战,这个法子,两全,很好。
我与三少重新做了朋友。
别的朋友喝酒,我们这对朋友,喝汤。
这对“汤友”,自恢复友情,已过了近两年的时光。
两年内,喝汤、逛街、游湖、侃聊,朋友该做的,的确都做了。尽管有时四目相对,亦会心际微悸,但都以朋友之名压下,都以朋友之行抑住。
每次,在街上偶遇他的另外“朋友”,我都会先一步行开,免他作难。这其中,也包括了他的红颜知己。
“三少,您也来买画么?”我正背门挑选着扇面,听着后方有鸯声欢起。
“……哦,是。”三少的声,少有迟疑。
我放下手内的竹画,抓起另一幅莲图,女主子外观如莲,这个扇面最合她。
“仙仙也想给房内添一幅夏时的画呢,原来那幅牡丹图好是好,但复天瞅着太热了……”
“那便挑竹子罢。”
“我也正有此念……”
我选定了莲图,一迳付了帐,走出了铺子。
说好不计较,说好不在意,原来,这样难?
“碧澜!”
“主子?”别误会,我唤的,是女主子,自从这位女主子入主碧门,我已习惯称她“主子”,反将原来的主子更为“男主子”,在我,这是识时务罢?谁让女主子比男主子更具优势呢。
“下人说你随三少出来了,他人呢?”
我拿下颌点点铺里正与佳人攀谈甚欢的男子,“陪朋友。”
女主子神色一变,一对艳丽的眸内,光芒利利灼灼,唇边却浮冷色:“碧澜,回去。”
女主子这副神色,使我由感不妙。
“碧澜,从明天起,我开始为你择婿。”
“我们的碧澜才华盖世,灵气纵横,配你的男人必然不能是庸才俗流,你觉得,闲云山庄二庄主如何?”
闲云山庄二庄主?那不是……
“对,从辈份上,他算得上是我的长辈。不过,他也是我姐姐丈夫的哥哥,既然已经乱了,再乱一些又何妨?”
“……主子,其实碧澜并不一定要嫁人……”
“不嫁也要嫁!”女主子美颜一凛,“既不能爱你全部,又不想放你离开,还要享受美人倾慕,说不定,哪一日就会提出择美为妻,世间的便宜事,岂会全让他给占了!”
我默然,我虽不一定要嫁,但与三少的这种“汤友”之交,近来,使我委实感觉累了,但是,当初,是自己导致自己进这尴境,我……
“二庄主不行,还有南海山庄的少庄主,无剑门的大门主,总之,我们到处都有青年才俊待选,明日即始!”
我叫苦,女主子想做的事,我定然是拦不住,连主子那等强大的人物,都成了她的绕指柔,何况我乎?
“主子,您就这样盼着将奴婢给嫁出去?”
“放心,不是嫁出去,是招赘,像你这样的宝贝,我们怎会便宜别人?”
“……”


番外 碧澜(七)

“碧澜,其实……”我才进书房,三少即随后跟了来,他脸色沉郁,蠕唇道,“你不必那样,昨日你为何要离开?你那样的委屈,会让我觉得,我是个混蛋。”
“碧澜并不觉得委屈,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怕今后不能常陪少爷去喝汤了。”
“……为何?”三少爷脸色一白,“你还是生气了?”
“没有。”我摇头,“只是,碧澜接下来会……很忙。”
女主子说做即做,才一回来便向几个门派发出了邀请帖,而且,排紧了日程,还动用了闲云山庄的夫人也即女主子的母亲来做碧澜的教习,碧澜不以为女主子还会允三少带我出门……
“很忙?这几年,碧漾那个丫头不是已能独挡一面了么?你为何还要这样忙?”
“三少也在?真是不巧。”美丽的女主子推门而入,小嘴点到了三少,眼睛却没向三少瞄上一瞄,“碧澜,我母亲来了,她给你带了几套适合你穿的衣服来,去试试?”
“可是,手头的帐……”
女主子取了我手上帐册,偏了雪白的脸儿:“碧漾。”
“奴婢在。”小丫头一下子蹦了进来,小脸兴奋得涨成一张小太阳,直使我怀疑,女主子是不是把招亲的“好事”摊给了她?
“这段日子,你碧澜姐姐要忙,这公事你替她多担待着些,等事过以后,本少爷带你到西域吃葡萄赏美男。”
“是,夫人圣明,夫人万岁,夫人万寿无疆!”碧漾小丫头又蹦又跳,嘴儿比抹了蜜还要甜,情绪也将小小色女的本质表露无遗。
“碧澜,随我来!”女主子牵了我,离开书房。
“碧漾,夫人拉碧澜做什么?”
“三少,您不知道?……”
三少与碧漾的对话依稀入耳来,这位三少啊,似是明白,因为我,他在女主子面前极不讨喜,是以对女主子又畏又忌,尽管好奇,还是只敢在女主子走后再来求诘。
女主子的母亲,闲云山庄庄主夫人,将我素日最常穿的素淡衣服尽给打包扔出了箱底,替而代之的,是一些鲜亮颜色,也在我一张从来没有沾过脂粉的脸上,勾勾画画,淡妆浅抹,看着长镜中的自己,我几乎困惑:那个有三分姿色的女子,是谁?
“澜丫头,全是你家那个装优雅的主子误了你,教你习文练武行商理财,竟也忘了你是个女儿家,这女子三分长相七分扮,能有资本天然去雕饰当然好,如果没有,自然需要后天对自己好一些,你看你,好好打扮过了,不也是小美人一个?”女主子的母亲给我结了辫簪了花,“你不知墨墨从小有多爱美,有多喜欢漂亮,对自己那张小脸从来没忘了疼爱,不然凭她的东跑西蹿,还能那样鲜嫩?”
“娘,人家是天生丽质啦。”女主子在旁吃着点心搭话。
“小坏蛋,那还不是老娘我传给你的底子好!”
“可是,墨墨认为墨墨比娘要漂亮。”
“臭东西,忤逆不孝,该打!”
“墨墨的确比娘要漂亮咩,不过,碧澜从骨子里所发的智慧光芒最漂亮。”
“……小坏蛋,把你脖上的那串珠子拿下来!”
“做什么?”
“它和澜丫头的头饰很配。”
“墨墨认为娘的比较配……”
“小气的小坏蛋……”
这对母女,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奇特的一对。经由她们的眼,我看到另一个世界。但是,也因此,不得不为碧门小少爷们的未来担心:他们,能成什么模样?妖?还是魔?
“碧澜,你要招亲?”门声訇响,三少冲了进来。
我正卸了妆,点头:“让三少见笑了。”
“你……”三少青白着脸,“你先前,并没有说过你想嫁人……”
“不是想不想,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就像三少会娶妻,碧澜自然也要有家。”
三少锁了眉:“不是自己喜欢的人,也没有问题么?”
“既然是择婿,碧澜自然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来嫁。”我移开了月光,生怕自己见了他的苍白面色会生心软,辜负了女主子的操持和心疼。
如女主子所说的,若三少可以眼看我别嫁他人仍无动作,对这个人所萌生的所有想望,我都要掐断斩绝。
“碧澜,你明明知道,我……我是喜欢你的,也敬重你,你不是那些可以逗弄可从逢场作戏的女子……我拿你当成家人,当成永远的朋友……你是不同的……”
因为招惹了碧澜,便意味着婚娶和责任,所以,三少将碧澜定格成了朋友?
“碧澜并没有说过从此和三少不做朋友了呀,纵是嫁人为妇,我仍然可以做三少的朋友,只不过,可能不能如以往常陪三少喝汤了,虽是江湖中人,这人言还是要避的是不是?”
“嫁人为妇?你那么想嫁人为妇?”
“碧澜也想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在碧澜软弱时,给予关怀。”
“我……”
“碧澜想要的疼爱和关怀,不是朋友的疼爱和关怀,三少,您给不了。”
三少脸色登时灰败,“……你就敢如此笃定……嫁了人就一定能得到疼爱关怀?”
“碧澜总要试试,总要证明一下。”
“证明什么?”
“证明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男人,不计较我的貌丑无盐,真心爱上碧澜,证明碧澜也值得。”
嚓!三少的跄然一退,碰了身后架格,其上一块黑玉摔落尘埃,裂为两半。
一时间,我们都盯着那地下的碎玉,均沉无声。
这抉黑玉,是三少送我的,他说我就似那玉,面上或不似美玉那般掠尽光华,但质地奇珍,属玉中上上之品……如今,这上上之品裂了,是不是昭示着,我与三少的这对“汤友”,也该早有了断,早作完结?
“我……再送你一块!”
“不必了。”我摇头,“或者,这是最好的结果。”
“什么意思?!”
“三少,因明早碧澜要与闲云山庄的二庄主见面,碧澜想早早安歇了。”
“你——”自从“汤友”的默契达成,我对三少,再没有下过逐客令,矧且是以这样的理由,他极怔愕意外,也极不适,脸色难看的足足站呆了一刻钟工夫,才退出身去。
第一日,是闲云山庄的二庄主;
第二日,是无剑门的大门主;
第三日,是长河派的长弟子;
第四日,……
不得不说,女主子所选的人,均称得上人中之龙。
待人洒脱,处事大方,眼内坦坦荡荡,行止清清爽爽,与他们交谈,不需矫饰,不必隐诲、直管笑谈阔论,适意鲜活……
我本以为自己会厌会倦的场面,反而让我过得很是快乐。我想,纵算到最后他们中不会出现我的未来夫婿,至少,我交下了几位出色的朋友,人生,必也因此多添几份颜色。
“碧澜姐姐,那几位你更喜欢谁呀?”碧漾丫头捧颊问。
“都很喜欢。”
“咦?难不成碧澜姐姐想一并都收下了?嘻……”
“坏丫头。”我白小丫头一眼,“和他们每一个人在一起,我都很轻松快乐,每人都是值得交的好友。”
“哇,又只是朋友喔?”
“顺其自然罢。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说不定,我和他们成为终生的好友;也说不定,里面真有我未来的良人。”
小丫头噘了嘴儿:“女主子对澜姐姐怎这样好?将这样多的优秀男儿邀来让澜姐姐选,碧漾怎就没有?”
“谁说他们任我选来着,只不过,他们是卖女主子的面子赶来,而见了面,大家谈得比较输快而已。”
“那姐姐挑剩的,可以给碧漾留着……哇!”
这丫头又怎么了?我抬眸,却见三少正伫在门口,迷乱的眼神,灼红的脸色,以及刺鼻来的味息,不肖多说,他——饮酒了。
“三少,您……”
“你为何那么想嫁人?为何?”
“澜姐姐她……”
“漾丫头,你出去罢。”我发现三少眉间的狂乱,漾丫头如在这时出以利舌,只会是火上浇油而已。
“碧澜,为何想要嫁人?不嫁人不可以么?为何一定要嫁人?”他踉跄几步,向我逼近。
我矮身,自他臂下钻过,“三少,您会娶妻的罢?”
他猝然转身大吼:“我可以不娶,我不娶也可以,碧澜,你不要嫁人,不要!”
“您不娶妻,也不准奴婢嫁人?”
“不可以么,两个好朋友,一生一世,不可以么?”
“碧澜虽非佳人,但也珍惜青春,您却要碧澜陪您蹉跎?”
“……我会照顾你,我会照顾你的!”
“若只是为了被照顾,碧澜就可以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找男人,一定要做别人的妻子?为什么?”
“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女人,为什么一定到勾栏青楼逢场作戏?”
“我……我有很久没有去了,我……”
“但您还是会去,您不娶妻,仍然可以美人在怀;而碧澜不嫁人,就不能被人拥进怀内……”
“你——”他眸内火焰顿燃,“你想被男人拥进怀里?”
“碧澜只是想知道被人疼惜的滋味。”
“我……”
“你不行!你是朋友,而碧澜又怎能自损名节,与人无婚苟合?真若一定如此,那个人也不能是三少!”
咣——!三少手起掌落,桌椅尽翻。
“何况,一个不能将我堂而皇之地放在阳光下的男人,也只能做我朋友,不能做我良人。”今日,索性将话一次掀开到底,这暖昧,这纠缠,也该到此为止。
这位三少,不知该说他幼稚还是可气。
兹那日他趁醉,我说了心底的话出来,之后我与人结伴同游处,总见他形迹,当然,他不是一人,身边总有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作陪左右。
我除了失笑,还能如何?
“怎么了,澜姑娘?”身旁的男子,无剑门的大门主含笑问。
我莞尔,“无事,只不过觉得某些人百年如一日的不成熟而已,但莫误会,这人绝不是大门主。”
“哈哈哈……”大门主俯仰大笑,“澜姑娘当真是妙语如珠呢。”
我回身,将另一条游舫上的一对俪影背向自己眼不见之处,“大门主,今日泛舟湖上,碧澜请您吃玉廷湖的蟹,保证新鲜美味。”
“好!”大门主爽然快允,“外面风大,我们进内隔船赏望湖景如何?”
“好。”我搭上他伸来的臂,向船舱内行去。
“小心!”他忽然将我带进怀内,避开一个不知何处来的袭物——一把青楼女子带用的玉梳?
不必多忖,我也知它来处,这位幼稚三少喔。
“奇怪,是有人拿它玩戏误掷,还是……但,方才它并未携带杀气呢。”大门主拧眉疑呓。
我忽略近在咫尺的游舫所传递过来的杀人视线,笑道:“可能是哪家游船上的顽童游戏,莫管了,还是到舱内喝茶,然后,碧澜斗胆,向大门主挑战一局。”
“哈哈,澜姑娘的棋艺高超,让在下三子?”
“有何问题?”
“哈哈哈……”他并未收回我肩上的臂,揽我进至船舱,“澜姑娘,在下有个提议。”
“大门主请讲。”
“这个月底,我们完婚如何?”
“……大门主确定?”
“我知澜姑娘心有所属,而在下也早经沦海。在下有一个心爱女子,她虽不美,但在在下眼里心里,胜过这世间所有艳色,三年前,她病逝在我的怀里,自那时,在下也一并死去。如今活着,为了双亲,为了责任。只是,双亲一直催我婚娶,若澜姑娘愿意,我们做一对挂名夫妻,如何?在下会把澜姑娘当成亲妹挚友爱护照顾。”
“大门主,真是一位痴情男子。”我端起桌上茶盏,“碧澜敬大门主。”
他持杯饮下:“当然,如果在成婚之际,澜姑娘的那位心上人可抛下挂虑心间的俗见,在下自然会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而若他仍执迷不悟,只得说,他配不上姑娘,看不见姑娘珍珠样的风华,在下会替姑娘寻觅如意郎君。”
“好。”我没有犹豫,如果如此能使自己彻底死心,能使自己脱离那个心魔,我乐意一试。
婚礼,如期举行。
在这一日,我披嫁衣戴凤冠,终于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我无力改变。
筹备婚礼这段期内,据闻三少从未回无言馆下塌,想必,是在哪家花魁的绣床上。
我死了心,断了念,与大门主去做一对挂名夫妻,不能得到良人的疼惜,能获一位良兄知己也无憾矣。
“夫妻对拜!”
我跪在红垫,向对面人行礼……
“停止!给本少爷停止!”
三少?我没有欢,没有喜,他来晚了,这场婚礼筹备了恁久的时间,我也给了他恁久的时间,却在这时出现,又有何意义?
“三少,您意欲何为?”我听见女主子闲声起问。
“这场婚礼,停止!”
‘为什么?”
“碧澜不能嫁人!”
“你想让我们可爱的碧澜丫头做老姑娘?”
“不是!是她不能嫁别人!”
“那嫁给谁?”
“……我!”
“为什么?”
“……我……”
“为什么呢,碧门最爱面子的三少爷?”
“……我……我爱碧澜,我爱她,我要娶她!所有人都听到了,还有你们,我特地把你们叫来,就是要你们知道,我爱碧澜,我的妻子是碧澜!”
你们?我抬起眸,透过朦胧红纱,依稀见得,是曾见过的几位三少的“朋友”。
他走到我面前,“碧澜,你不能嫁这人,你要嫁,便要嫁我!”
“……你为何恁晚才来?”
“我……”
“你来晚了,三少。”我叹息,“我给你的时间,仅到昨天,错过昨天,你便是错过了碧澜。”
“碧澜,没有晚,没有晚啊,你还没有嫁他,没与他行完礼……”
“三少,碧澜也是人,碧澜也有自尊,我等了你太久,而你让我等得太久。我曾在与罗刹国客商的商贸中,听他们讲过一个故事:一位公主,告知求婚者,须在窗前站够百日,她方愿下嫁,但在风雨无阻的第九十九日时,求婚者转身离去。我想,那个求婚者不是坚持不到最后一日,而是他也需要公主愿意低下她高傲的头颅,爱惜他的心意。而昨天,便是我的第九十九日。”
“……碧澜,我知道我是个混蛋,我浪费了太多时间!可是,你明明心里有我,你明明爱我,为何要嫁给你不爱的人,碧澜,我爱你了呀,我愿意告诉所有人,你是我的妻子了呀!”
“晚了,三少,碧澜已经永远不可能成为三少的妻子了。”
“碧澜!”
“主子,婚礼继续罢。”我对女主子道。
“你确定?”
“奴婢确定。”
“那么……”
“澜儿,”如此唤我的,是大门主,他带着惯有的和熙笑意,“先暂停罢。”
“为何?您不要澜儿了?”
“不。”大门主摇头,“澜儿是我见过的这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没有人有资格对澜儿说‘不要’两个字,我只是让婚礼暂停,我只是不想让聪明的澜儿因为负气做出后悔终生的事。这个婚约随时有效,只是,我想让澜儿冷静一段时间,以一年为期,一年后,若澜儿仍想嫁我,我便还是澜儿的新郎。”
大门主说我是奇女子,我想,大门主才是奇男子罢?这世上许多男人,纵娇妻鲜活在世,仍有出轨叛情之事,而大门主,却为一个已经死去的生命洁身自律……这样的男子,世间难求,应得上苍怜惜。
一年为期么?一年后,我并没有嫁给大门主,因我豁然明白,像大门主那样的男人,若是不爱而嫁,是亵渎……
当然,也因我身边那个粘虫的纠缠……
“澜儿……”对,自从在喜堂上听大门主叫我澜儿,这位三少从善如流,也叫得欢响,“澜儿,那几日我是宿在花楼不假,但你可以去问她们,我只是一人睡在顶楼,不要任何人打扰,我没有碰她们!”
“碧澜姐姐,碧三公子对您的确是一住情深,在我们跟前时,不谈风,不谈月,却爱把您挂在嘴边,说您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灵慧,咱们呐,早就久慕大名了呢。”
“对啊姐姐,咱们这些以色侍人的人,被人当成物件易来易去,最佩服的,就是有智慧能自主命运的女人,您看在咱们如此倾慕您的份上,您将三少给收了好么?”
这是来自他的红颜知己们的游说。
“碧三夫人,碧三嫂子,依咱看,您就从了罢?像碧三少那样的,也不好我唷,您好歹看他可怜,就给纳了罢!”
“咱们啊,也就嘴缺点德,但心里没有其他啦,您看咱长这张歪瓜劣枣的脸,还敢笑话谁啊?与咱比,嫂子您是天仙啦。”
这是我曾以为的浮夸纨绔的“朋友”的游说。
“碧澜姐姐,不是碧荷帮少爷说话哦,您筹备婚礼时,碧荷曾瞅见少爷偷偷哭喔……您呐,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他一回嘛,顶多他下次再敢犯个风流小错时,您再改嫁不迟,反正有大门主那样的出色男子随时侯着您呐……”
“臭丫头碧荷,你是在帮本少爷么?”
“三少,那能怪谁?您本来就记录不良嘛。”
“本少爷没有哭!”
“是么,那敢情是奴婢那天瞅错了?把那个拿被子捂着头闷嚎的傻瓜当成了少爷?”
“臭丫头碧荷,本少爷揍你!”
因为林林总总,我没有嫁大门主,但一年后,我也没有嫁三少。我对他说,他的记录委实不良,我需要以观后效。
这一观,历经六年。
女主子说我“够狠”,狠得让她喜欢。
六年后,我嫁给了这位总算不太幼稚也不太死要面子的三少碧管。
“你做什么?”
“……扔掉!”
“那是大门主送给我的蓝田玉,你为何扔掉?”
“就是因为是那个假斯文送的,才要扔掉!”
“你吃醋?”
“哪有?本少爷比他年轻比他英俊比他有活力,岂会吃一个老头子的醋?”
“……”收回我刚才的话,他,幼稚依旧,要面子依旧。


谁之过?(一)

“汗主,您您您……回来了?”
当然是回来了,不然你看见的是鬼啊……不对不对,这小子脸色怎如此难看?
“……卡木?”
“奴才在!”
“你……”我围着这个跟了我近十年的贴身侍从转了一遭,再转一遭,盯着这小子已有点瑟意的肩,“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本汗的事?”
“汗主……没没没有!奴才不敢!”
“你的意思是说,本汗自己查出来,然后再把你小子的皮扒下来给猪做冬袄?”
“……汗主!”
看看,非得本汗撩狠话,板狠脸,也不想想,本汗这等仁慈的人,很累耶,到底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啊……瞪着地下趴着发抖的东西:“快说!”
“……是汗后,汗后她……”
我不想自己每一回都猜得准,但我自看了这小子的脸色,就知必与她有关!“她又做了什么?”
“……汗后得知了汗主此趟出城是去陪南郴的公主……”
什么?“本汗是为了陪南郴公主么?本汗是去陪南郴王!”
“可是,汗后知道那位公主对汗主有意,而且南郴王也有意两国联姻……”
“然后呢?”哼,让那个小东西知道也好,省得总想法子折腾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想,本汗大了她近二十岁耶,端的是不知遵老敬夫……
“汗后听了以后,先是把您的寝宫给掀翻了。”
意料之中,没有给烧了,就算本汗的寝官福寿绵延。也对,本汗的寝宫也是那个小东西呆得最多的地方,她怕是舍不得……
“接着,又把您所有的便衣打成包,送给了王城外的平民。”
还可以,闹而不胡,捣而不乱,气气本汗之余还没忘了关照本汗的子民,不错……
“最后,汗后说……说……说……”
“说说说什么?你小子最好快说,再不说,我让你这根舌头没机会说!”
“汗后说……”咦,这小子闭上眼睛干吗?等死?
“汗后说,您有女人陪,她也要男人陪!您去寻欢作乐,她也要作乐寻欢!”
“……然后呢?”奇怪,我咬牙做什么?……怎么怎么还松不开?
“汗后差阿娜从城内一家男妓馆……找来了十个最受欢迎的馆儿……”
啊——!“她在哪里?!”那个小女人,小女人……
“在长砚宫……”
长砚宫,很好,那是小东西的寝宫,平日里,本王的寝宫便是她的寝宫,粘人的赶都赶不走。但凡与本汗起了点龃龉,就要跑去长砚宫小住,而且,每回明明是自己无理取闹,还都得劳动本汗把她扛回,彼时,明明高兴得忘天忘地,尚要沿路大喊救命,弄得本汗像是强抢良家女子的土匪……
“汗主,您去哪里?”
“长砚宫。”我盯着这小子胆敢抓住我衣襟的手,一字一字自牙缝内挤出,“卡木英雄,你想永垂不朽?”
“……哦,不不不!可是,汗后这时也许不在寝宫里了!”
“她到底在何处!”本汗这等好风度的人,也要我当真发怒不成?
“……许是到紫英阁了,汗后说,有花有酒方为欢,名花美人两相看……”
本汗要这个小东西的小屁股稀巴烂!
我再也装不了风度,充不下深沉,直接飞身向紫英阁逮人去!
话说,本汗招谁惹谁了?怎么会如此歹命?有这样一个将气死本汗当成使命奉行的小汗后,是谁之过,谁之错?……
*************************
“云哥哥!”每一回到江南,总会听到这样的一声软软娇唤。
云天,天儿,小雪莲的幼妹,虽比小雪莲的几个小妖怪大不子多少,叫我一声“哥哥”也不算叫错,可不知怎地,每次听她这软绵锦的犹如江南米棕的嗓,我都要有一阵不适,说不上是怎样怪异的感觉。
说也奇怪,这个天儿,自小竟然是最粘我,但见我来,我的怀抱便不能容旁人占下,小雪莲的几个娃娃,曾指着她的鼻尖说:“你啊,已经有了弱点,所以,注定你斗不过本少爷!”
弱点?我么?我几回记起,都为这童言童语失噱不止……
“云哥哥,你这次怎隔了恁久才来?你不想天儿么,你不想天儿?”
我绝对不敢说“不想”,这两个字若是出了口,眼前这双大眼睛定然会“噼啪啪”落下珠子无数,然后小嘴一撇,哭声直达天听。可是,也不能……“天儿,你已经长大了,别再这样抱着云哥哥……”我轻轻将紧紧攀住我的小身子放下。
“云哥哥你当真觉得天儿长大了么?”
啧?这小丫头是怎样?怎要吃了我的眼神?
“天儿当然已经长大了,上一次你不是告诉我,到这个月初八是你的及笄日么?按你们中原的风俗,及笄就可以嫁人了,我们的天儿也要嫁人喽……”
想到这个刁钻的小丫头也要为人妻,为人母,再生一堆小妖怪出来……突然,心里竟然有怪异的刺痛感……唉,这便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无奈?我将这个小丫头当成女儿了?
“云哥哥,天儿嫁给你好不好?”
“小丫头,又胡说是不是?”这小丫头,从小到大将这话当成三餐来说,“不过,如果你的爹娘为你选婿,云哥哥会替你看看那个人是否值得托付终身。”是否会疼爱珍惜这小丫头一生……
“云哥哥你不要天儿?”
“……呃……”
“呜哇……云哥哥,你不要天儿,你对天儿始乱终弃见利忘义朝三暮四……”
这丫头,又来了,每回一到这个话题,这小丫头就是就是……“不要哭了!不要哭了!不要……”
哭声当止,泪儿摇摇欲落:“那你娶天儿么?”
那怎么可能?我不是父汗,可以纳娶比自己小上二十三十载的妃子,再者说,我如何能娶一个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娃娃……这想来想去,诡异是不是?何况,这丫头也古怪精灵花样百出,从小到大讲这话说不定就当成一份好玩的戏弄……退一万步,这张小嘴里吐出的话是当真的,我又如何能毫无羞愧地去占有一段美丽绚烂的青春?
“云哥哥,你会不会娶天儿嘛,会不会?”
看着这张挂着泪珠的美丽小脸,想着跟在她身后的那些锦绣少年,我第一次不能再敷衍:“天儿,不要再耍云哥哥,你知道,你们中原,最讲究年貌相当、门当户对……”
“我爹比娘小了六岁,他们仍然是这世上最肉麻最恶心的夫妻……”
肉麻?恶心?有人会这样说自己的爹娘?不过如果说者是小天儿,便太正常了。
“天儿,你的爹娘他们相爱笃深,自然可以……”
“你不爱天儿?天儿那么爱你,云哥哥竟然不爱天儿,你始乱终弃见利忘义朝三……”
“停!”这丫头,最爱乱用成语,我何时对她始乱终弃来着?还有什么“见利忘义”?什么什么嘛。“天儿,你还太小,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真正所爱人时,你便会明白……”
“一时说我长大,一时又指我太小,云哥哥,你是个胆小鬼,你是世上最胆小的胆小鬼!……”
唉……随便这丫头怎么说罢,若是能解解气,随便说说也好。这丫头,家境好,生得好,自小受尽万般宠爱,受点自尊上的小小挫折,也算对他人公平些罢,唉~ ~
“耶落云,你为何不喜欢我们家天儿?”
我抬眉,对着这张雪颜,呐呐道:“我不是不喜欢她,但这喜欢,不是男女之情,而是……”
“你是在计较那劳什子的世俗观念?”
“……也不是。”实在是奇怪,人不都为母则慈么?怎这小雪莲做了人家的娘那么久,半点慈德兆头都没有?“天儿她太小,太年轻,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就去拿,去得到,可是却并不一定知道那个的确是她所要……”
“也就是说,你怕天儿将来有一天后悔?”
“可以这么说。”
“嗤。”
小雪莲撇撇唇儿,“将来的事谁说得准?纵算是年貌相当门当户对甚至两情相悦的男女结璃,都有可能成为怨偶,若是人人都怕,人人都要不结姻缘才好。若有一天天儿后悔了,你放她离开就好,还是,你怕到时自己放不开?”
这个小雪莲,总是能一语中的,看着活得恁样不经意的一个人,却最能看透事之本质……怕?就像小丫头说的,我是个胆小鬼。小雪说得也对,我怕,委实怕,怕很多,怕小丫头将来怨我误她青春,怕她有一日终要离开,怕我到时不能放手……
“算了,看出来,你一时半会儿是转不过弯了……”
“墨儿!”门口,有个史上最小气男人出现,以冷嗖嗖寒涔涔的眼光搜刮着我的脸皮,似乎欲在上面挖湖凿渠……“碧门昔日老大,还有昔日的孝亲王,你好啊。”
两年前,我得知了那两个男人是一个人……不过,不管哪个,都被小雪莲吃得死死的,可怜的男人,嘻……
“你又来做什么?”
“看我的小雪莲,不行?”
“不行!”
“可是小雪莲很欢迎咩!”
“墨~ ~”
看看,怎么说也是一个老头子了,还顶着一张骗人的温润面孔也就罢了,一对上小雪莲,竟还用那种委屈的眼神博可怜?唷唷,冷啊……
“夫君别理他,我这就赶他走。”
小雪莲,重色轻友。
“耶姓笨蛋,我们家天儿不是一定非嫁你不可,想清了,一旦失了,便永不可得。”
一旦失了,便永不可得?我一凛……可是,那张小脸如此娇嫩,我若放荡些,女儿都会和她一般大,我真若接了,岂不是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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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哥哥,你想好了,你当真不娶天儿?你当真要走?你不要忘了,你走了以后,我就要择婿,到时你再回来,说不定天儿已经嫁人了喔。”
我……这个小丫头,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是么?“天儿,择婿时一定要看仔细,要选一个真心喜欢天儿又……”
怎……怎又哭了?
“云哥哥,我恨你!”小丫头掉头远远跑离。
我无奈苦笑。天儿,有一天,当你遇到了你真正的男人,享受你的青春和爱情时,你会感谢云哥哥今日的“无情”。
“我知道,对你,不能用碧澜和那个狐狸三少同样的手段。因为,天儿嫁人时,你就算看得心酸心疼心揪心扯,也会自以为伟大的递出祝福,再给自己一个壮士断腕、凄美无比的结局。所以,我会换个法子。”小雪莲突然从我身后慢洋洋走出,语气闲淡,吐出的话却让我心惊肉跳。
“小雪莲,你什么也不须做!”
“唉呀,”小雪莲一指抵着颌,脸上有一种叫做恐怖的表情,“真是遗憾,我已经做了呢,怎么办?天儿,还不出来接收?”
“好!”小丫头从房顶跳下,掐腰立我跟前,歪颐眨眸,“姐姐,他怎还不晕倒?”
“哦?一般笨蛋都是需要别人给予指点的,你数三下,他定然晕给你看。”
“好啊好啊,一……”
这一对妖精姐妹在说什么?
“……二……”
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
“……三!”
……有点晕?最后那声“卟嗵”,是我自己的倒地声……
******************
“姐姐,这春药的份量会不会下得太重?”
“那你减量咯。”
“不要!”
唧唧喳喳,我似乎听到耳边有话声不断,我想让自已的意识再清明一些,清明到足以睁开双眼,但几番努力,我眼前仍是混沌……
“咦,云哥哥要醒了!”
“那你还不赶紧灌药?”
“好好,姐姐,帮我将他的嘴掰开……”
不一时,我感觉有只手毫不温柔地扭住了我的下颌,随即,一股怪味液体顺喉流进了肚内……耳边,又传来一个小妖怪的怪笑声,“哈哈,云哥哥,顽抗天儿的下场,就是乖乖被宰,哈哈,你认命罢!”
我挣了几挣,想挣开这受人控制的窘境,但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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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儿,你太胡闹!”我盯着床上的小丫头,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妖怪,“你怎能这样做?”
“如果云哥哥你可以乖乖答应娶天儿,天儿也不会这样……”
小丫头竟然还敢嘴硬?“你以为,这个世界是你想拿就拿,想要就要的么?我凭什么要乖乖娶你?我是你得不到的一样东西,所以你必须得到么?你太胡闹,太荒唐!”
我知道当时,自己口不择言,话说得定然难听。但,委实是气到了极致:她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如此青涩,如此稚嫩,如此娇弱,珍贵的初次就在我纯粹的兽性冲动中失去,这丫头,怎会如何任性胡为?
“云哥哥,你……”
“不要叫我云哥哥!你差不多是我女儿般的大小,我过住的纵容无疑给了你错觉,以为我可以任你予取予求!云天大小姐.你既然做得出这事,就有能力为自己负责,我告辞了!”
……我当然是气话。
我怎可能在发生了那事的情形下,再推开她?可是,这个小丫头总要吃些教训,受点挫折,权当吓吓她也好……
谁知,被吓着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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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怎么还没有走,不是非常威风的宣布要告辞了么?”客厅内,小雪莲正捧茶自饮,见了我,眼未抬,唇撇冷语。
我苦笑.“世上,有你这样做姐姐的么?竟想出那等的法子,你……”
“耶姓笨蛋,说你是笨蛋,你还真是笨蛋耶。”小雪莲咚地放了茶杯,狠生生瞪我,“你以为我会让自己的妹子随便委身任何一个男人?我如果不是看出你对天儿并非无情,才推波助澜让你再无退路,以求成全好事,我会将自己如花似玉的妹子给你?我若知你是如此不可救药顽固不化,我早给天儿介绍一堆的江湖少侠,名门子弟……但请放心,眼下既然事由我们自己引起,我们便不会赖你负责,慢走,不送!”
我怎可能走呢?“……天儿她在哪里?”
那日我气冲冲甩了门出去,在外面吹够凉风生够闷气后回来,她已不在我下榻的房内,到她的住处去寻,也不见人影。在她的房门前伫等了一晚之后,又将这个山庄翻过两遍,仍不见她,方明白,那个呕气的小丫头定是成心不让我见了。不得已,我来问她的这个不良姐姐。我知自己到小雪莲跟前,必受奚落,但也只能求她。
“找到我的妹妹,是又要骂她行为不检还是妇德败坏?”
我何时如此骂她来着?“她到底在何处?”
“回去了。”
“回去哪里?”
“闲云山庄。”
我飞身要走,却险和从门外冲进来的人撞上——
“夫人,不好了不好了,章家庄的那个疯子又来了,在南门和姨小姐打了起来,姨小姐哪是他的对手啊
您快去……”
“去喊爷!”小雪莲人已到院中。
姨小姐,是天儿?而那个章家庄的疯子,练功走火入魔,致使能制住他的人,只有傅洌……我大急,随着小雪莲的身形,一并追去。
南门前,并没见章家庄那个走火入魔的少庄主,只见天儿一人独立树下……
“天儿?”小雪莲立她跟前,面色蓦地苍白,“天儿,你怎么了?”
“……姐姐,好痛。”
“你受伤了?”
“伤口痛,心更痛。本来,天儿想知道,如果受了伤,心会不会就不那么痛,可是,心还是比伤口要痛……”
我心抽成一团,才想上前劝慰这个小丫头,忽听小雪莲惊叫:“天儿,这些血都是你的?你……”
我倏然一惊,才发现,小丫头所站的地方,竟然有一大摊的血,而这血,还在增加中,正从她的袖筒内汩汩流出……
“天儿!”我冲到小丫头近前,“天儿,让我看看……”
“你走!”小丫头见了我,竟向后退去一步,那眼睛……
她让我走?最粘我最恋我的小丫头竟然要我走?
“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说,让我自生自灭,让我自管死活……”
我何时这样说来着?“我没有说!”
“你说了,你说了,你就是说了!”小丫头的眼睛,是两汪冷冷的清净,“你以为我是没有心的么?你以为我从小就追着你的背影,就不怕累了么?你以为我不会受伤么?你走,这一次,我不会再到北岩国找你,不会再听到你来看姐姐的消息便眼巴巴过来缠你,你走,你走!”
我盯着那愈积愈多的血,心愈来愈紧,愈来愈不能呼吸,而小丫头那比宣纸还要白的脸色、此时还要执拗的倔强,激起我万丈怒气:“别动!”
小丫头许是从未见我如此厉颜过,竟呆了一呆,止了向后退避的步子。我趁机点了她穴道,抱她回身,“可以联系上江南怪医么?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小雪莲定定望我脸上,“她的袖囊内有娘给备下的药,先喂她吃绿色的药丸,护住她的心脉。”
我抱她坐地上,她身上鲜热的血烫得我心神欲裂,“药呢,药呢?为何找不到?药呢?”
小雪莲从我翻了几回的袖囊内,翻出了一个荷包,取了一粒药丸塞进天儿口内,“你快为天儿渡气疗伤……天儿,天儿!”
我一瞟:怀内的人儿,闭了眸,垂下手去。那个时际,我体会到了这世间最彻骨的寒,这寒,纵是在我听见父兄三人拿戏谑的口吻高谈我这个“高等奴才”时,也远不及两分……“天儿……天儿?”
“快给她渡气,护她心脉,我去找江南怪医!”
不,不,不,我的天儿,你睁开素来嚣张的眼,张开素来刁钻的嘴,骂我咬我都好,只是,求你……不要,这样残忍,不要这样罚我!不要!
我抵她背心,输着我的内力……
只要天儿能睁眼,我全身的内力,我的臂,我的躯,我都可以不要……原谅我,天儿,我怎到这时才知不能失去你,原谅我,天儿,醒过来,醒过来罚我!……老天爷,求求你,莫要带走她!求求你,助我留下她!
我心内,以最卑微的姿态向上苍作着祈求。


谁之过?(二)

“你走,你走,我不想见你啦!”
“走开了,老头子,没见本姑娘正有美少年相待!”
“走开了,堂堂北岩汗王,跟在一个小姑娘屁股后头作甚?想着本姑娘如何荒唐?”
“走开,走开,走开,走开……”
听听罢,这便那个小丫头近来的嚣张!
虽然,看她重新恢复了这份志高气扬气焰的初时,我高兴得几乎要对天地神明、三界众生膜顶崇拜,事实上,夜半无人时,我的确也拜了……咳咳,此处忽略不提……但如今,她她她,怎能如此对我?
“天儿,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谁是你的妻子?你想得美,本姑娘年轻貌美青春正好,怎可能要给一个老头子做妻子?”
老头子?我,老头子?本人三十五岁不到,身强力壮,相貌堂堂,会是老头子?……“天儿……”人呢?
“耶公子,咱家小姐进了酒楼。”
自那个小丫头出事后,闲云山庄便派了几个高手不远不近的护着她,这时向我出言提醒的,正是其中一位。
哦,进了酒楼,我便跟进酒楼……什么东西?那个陪着我未来的小妻子喝酒的毛头小儿是哪家的杂碎?“天儿!”
小丫头懒懒的抬眉:“你来做什么?”
我来什么?“回去!跟我回去!”
“为何?”
她还敢问为何?“你是我的……”
“这位前辈。”
我瞪着这个嘴上无毛的毛头小儿,他叫我什么?
“这位前辈。”
没有错,毛头小儿生怕我听得不清,重新叫了一声。我敢确定,我看到了小丫头唇边的忍笑。
“晚辈正与天儿对酒当歌,请您莫要打扰可好?”
对酒当歌,我还人生几何咧!“小子,等你嘴上长齐了毛,再来对酒当歌,我家天儿我带走了!天儿,跟我回去!”
“不要。”
“你……”
“我已经跟你说了一干八百九十九次,我不介意再说第一干九百次,我和你,没、关、系。”
“你……”
“本姑娘这些日子方知,本姑娘以前浪费了多少时间,虚度了多少青春,从今日起,本姑娘要享受人生,领略快乐,所以,请碍眼的东西从本姑娘眼前消失。”
“你……”
“来,蓝公子,不要让不重要的人影响我们的兴致,喝了这杯,天儿为你抚琴踏歌!”
“好!”
好你个头!我一拍桌案:“滚开!”
当然,我肯定不是对我的宝贝天儿。“没听见天儿说么,碍眼的东西赶紧从眼前消失,你还不快滚!”
“前……辈,晚辈认为天儿指的是……”
“是你个乱七八糟大头鬼啊,本大爷说是你就是你,快滚!”
嘴上无毛的小子,敢跟本大爷斗,也不看看,本大爷想当年……啧,天儿哩?
“耶公子,咱们小姐拉着蓝公子走了!”
这小丫头!小东西!小骗子!
十几日下来,她每日换人,每日邀约不断,且对象一个比一个更出色,最始,那姓蓝的小子还能被本大爷给唬住,及至最后,她约的人中,已经有几个敢与本大爷呛声且卖弄唇舌了。
“前辈……”
没有错,不管换了那个,都称本大爷“前辈”没有错,这些臭小子!
“前辈,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有道是襄王有思,神女无梦;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各有姻缘莫强求……”
这是哪家的世家子弟?我这个外域人都听得出他这话不伦不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羡美之情可以体谅,况天儿妍丽娇媚,乃不世名花,您这番情意咱们足可理解。可既然天儿无心于前辈,前辈又何必强人所难?”
“你哪能只眼睛看得出天儿无心于我?”
“前辈,您不要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了。天儿已对在下说了,您有些许的幻狂症,总是幻想天儿是您的未婚妻,还说天儿深爱于您,天儿太过善良,不忍伤害,您何必逼迫天儿这样一个温柔善良、温馨可人的姑娘?”
温柔善良?温馨可人?这小子说的是谁啊?还有还有,谁有幻狂症?谁?
“天儿,你说清楚,是你对他说我有幻狂症?”
小丫头在我狠厉厉的眼光中站起,扶着桌子,垂着小脑袋,似乎不胜委屈:“耶叔叔,您不要逼天儿了,天儿知道您对天儿思慕成狂,可是,您是我父亲的好友,无论如何,我们是不能逾越世间伦理的,请您自重……”
耶、叔、叔?“臭天儿,你有胆子再给我叫一遍!”
“耶……呜呜呜,天儿好怕,天儿好怕……”
这小丫头!她……
“天儿,你不要怕,黄某会保护你,黄某不会容任何人侵犯天儿!”
这毛头小儿敢拿臭手碰我的脸儿?
“啊——”
叫罢叫罢,谁让你把手搭我天儿身上,这下痛了罢?本大爷只用了一成力气呐……
“耶公子,我家小姐又走了。”
***********************
“小雪莲,小雪莲,小雪莲……”
“住嘴。”这样对我的,当然不是小雪莲,而是那个史上最小气的男人,“你若再缠我墨儿,我把你舌头割下。”
这个男人,说着恁血腥的事,脸还装得这副优雅,也不知墨墨看上了他哪里?
“小雪莲!”我叫了一声,跳出一丈,嘻,来追我呀……
小雪莲在那个小气男人的怀里向我摇摇头,“笨蛋,虽然我们一直认为你和我们家六弟的智力不相上下,但我私下以为你比他总要聪明两三分,眼下看呐……”
“教我啦,教我啦,天儿那个小丫头天天和那些个毛头小儿厮混,你不担心?”
“不担心,我家天儿要想与人斗,倒霉的只是对方。她唯一的心魔就是你,所以才让你伤得又狠又重。但她如果不爱你了,你便是再也降不了她……”
“你教我嘛,如何才能消天儿的气?我如果再看着她和那些人混下去,我会杀人啦!”
“笨蛋。”
这个装优雅的小气男人,竟敢骂我?“姓傅的,还是姓碧的,你敢骂我,以后小雪莲到北岩国我一个字也不会和你再提!”哼,怕了罢,怕了罢……
“说你是笨蛋有错么?既然想杀人就杀啊,还顾忌什么?”
“……”呃?“意思是说,如果小雪莲这样做,你就会当真将人当鸡腿撕?”
“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对喔……
“少听他的!”小雪莲举拳在小气男人身上捶了一下,呶嘴向旁边,“要想对付天儿,找他们,他们和天儿斗了十几年。”
我调了头,一对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妖祖,正一个笑嘻嘻、一个酷歪歪地向我招手,“耶叔叔,好久不见,您还是傻帅傻帅喔。”
“耶叔叔,我们实在是不想说您什么,但您委实太……了。”
小混蛋,以为我听不出来是不是?“你们两个,再有废话,别想再有北岩马可骑!”
“喔喔喔,耶叔叔,了不得,发火了喔?”这个嘻皮笑脸,眼珠子灵活得像只水琉璃的东西,就是小雪莲的第二只小妖怪碧纬,“耶叔叔,若是我们帮了你,有何好处?”
“北岩的马可任由你们骑!”
傅经,一个如他老爹一样装优雅,扮心机的臭小子,开口问:“如果我们能让天儿嫁了给您,有何好处?”
“你们的孝亲王、碧老大做累了的时候,尽管到北岩道遥快活去。”
“成交!”
********************
“天儿!”
“你又来作甚?”
“天儿,我……”
对付以往的天儿,你还可以带一两个美人在她眼前晃一遭,她肯定就会将你给抢过去。但此时的天儿,你若用此法,只会势得其反,说不定她当时就能拉着一个公子哥儿进了洞房,让您后悔终生去……
这是碧纬小妖的话,言犹在耳,我冷汗呐,幸好当时没用曾在脑子里打过转的这个法子。
“你怎样,你如何?你没话,就走啦,别妨碍本姑娘寻欢作乐!”
寻欢作乐?她……我忍忍忍,“天儿,我喜欢你。”
“……你你……”小丫头的脸儿当下红如霞色,“……对啊,你以前便说过喜欢我,像是喜欢一个女儿、一个妹子的喜欢……我不缺爹不缺姐姐,我不稀罕!”
“我喜欢天儿,是想娶来当妻子的喜欢!”喔吼,不难嘛,为何昨夜还为着这话辗转反侧?况且,这话能换小丫头此刻的美不胜收,超值了!
“才不是!”天儿小脑袋一扬,眼里又聚满了泪,“你才不喜欢我,你喜欢我,不会在那样的情形下离开我!”
“天儿……”我伸出手……
“走开!”小丫头打下了我的指,退后一步,“我说不要你了,就是不要你,本姑娘说话算数,你走开!”
“天儿,要怎样你才能相信?”
“不相信,不相信,打你把我扔在那里一个人走出去时,我便不再信你!你既然要我为自己负责,我悉听尊便就是!”
实在不行,你就得用强的。你别忘了,你是她的弱点,别人对她那样做,很可能让她给毒成九头怪虫,但你那样做,管保她全身无力,任你摆布……
傅经小妖,外观正儿巴经,思想怎这样猥亵?
“天儿……”
“走开,走开,从我眼前消……”


谁之过?(三)

经事实证明,傅经那个小妖的建议,的确可行。
小丫头那日又敢叫我走开,我二话不说,就堵住了那张小嘴……恩,当然是用自己的嘴堵的……真是美妙啊,美妙无比……
“……那个……耶公子,您和小姐换个地方可好?”
耳边哪来这些嗡嗡,很影响人的心情耶,换个角度再亲个够本……
“这个……耶公子,您这么热心在公众面前表演么?但我家小姐是个女儿家耶……”
讨厌讨厌,怎亲亲都不能给个清净,吻得正好……公众面前?!我睁了眼……
酒楼内,鸦雀无声,人人呆若木鸡,众人目之焦点,是我……我怀内的天儿?
“混帐王八蛋,都看什么!”我用袍袖把那张小脸给挡起来,该死该死该死,这样一张脸儿,这样一张娇媚的脸儿,怎就给他们看了去?“都滚开!”
我抱起小丫头,直接从窗口飞了出去,这小人儿,应该给藏在哪里好?
“耶叔叔,这边,这边啦!”
远远的,我看到有一个人照着镜子向我挥手……哦,是那对双胞胎小妖怪?
“做什么?”我把怀里的人儿包了又包,就算这对妖怪兄弟,也不能看。
“耶叔叔,您想不想尽快将婚事办了?”
“……废话!”当然想!
“那按我们说的去做喔。”
“你们做了什么?”
“放心啦,侄儿们那么喜欢叔叔,不会拿您老人家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啦,走啦走啦……”
我想对这对小妖怪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他们的“那么喜欢”是“多么喜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不是“老人家”,本人三十五岁,年富力强,相貌堂堂……
但他们兄弟一个推,一个拉,不由自主,我抱着小丫头,被推进了一个华丽客栈的上房,然后……
“耶叔叔,您慢慢来哦,我外婆外公明天早上才会到,捉奸在床这招够老套,但绝对管用,我外婆或不计较,但我那个小外公可是爱女如命呢,定然逼你娶了不可,岂不正中耶叔叔下怀?”
好,很好,太好……咳咳……“你们休得胡说!”
“嘿嘿,耶叔叔,您不要装了啦,你刚刚嘴角有淫荡的笑意喔……”
“你们当我是死的,放开我,本姑娘要出去!”
“呀呀,耶叔叔你快制住她,不然到嘴的肥肉就要飞了啦,我们走了,您……慢慢忙。”那两个臭小子噙着“猥亵”的笑意,消失在门后,并且,非常识相地给——关门落了锁!
“你放开我,你当本姑娘是死的,由着你和那两个臭小子发落?放开我啦——”
嘿……招不在多,管用则灵,而且,又是如此好滋味……“天儿……”
“你放开我,放开我……”
再来再来……嘿,我的天儿,是多么的好吃好闻好食好味好……唔,咝~ ~,这个小丫头,敢咬我?……我亲亲亲亲,和了血亲,更是别有滋味……可是可是,亲得我,好冲动,身边就有床,也好方便……
“……耶落云,你先前还装正人君子……你是个大色狼!”
大色狼就大色狼,先将鲜美的食物吃下去再说!
“耶落云……你就是这样……我也不会嫁你!大坏蛋!大坏蛋!”
听听听听喔,我小天儿骂人的声音都这般动听……不嫁我,怎由得你,小丫头!
“耶落云……你……坏蛋!……耶哥哥,云哥哥……”
恩恩,更动听了,我的小天儿,真是让人爱怜啊……
“耶落云,你这个蛮夷,我杀了你!”
说杀就杀,真的拿剑即砍,我跳出去,端起笑脸:“岳父……”
“呸!谁是你岳父,你也配娶我天儿,我杀了你这个无耻蛮夷再说!”
哼,要不是看在你是天儿的父亲,我才不会忍你……忍就忍,有何了不起,“岳父,你最好不要冲动哦,我是天儿未来的丈夫,你杀了小婿,天儿岂不可怜?您想让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无耻蛮夷,我天儿才不会嫁你!”
“可是,饭已经做熟了……”
“我杀了你这个淫徒!”
哦唷哦唷,火气更大了喔,我逃逃逃……不过,只是在客栈的上房内转圈圈,我才不逃远了,让他们把小天儿带回去,小天儿那么好吃,隔得太久不吃,胃会亏啦……
“外公!”
“外公!”
哈哈,两个小妖怪来了,万事大吉!
“外公,您生什么气嘛,气大伤神,尤其我外婆还是风韵犹存,那个西域恶王虎视耽耽地盯着她不放,还妄想来个白头共老,难不成您想将自己气出个好歹,便宜了那个恶王?”
“他休想!”
“对啊对啊,他当然是休想!可是外公您也不可掉以轻心,修身养牲保持青春留住外婆才是要紧,其他的事,能省心则省心,能省力则省力,何必动气?”
“你们就能忍住自己的姨娘被欺负?”
他们当然能忍住,而且是鼎力相助!嘿嘿,岳父大人,这两个小鬼与小婿是一国的啦……
“如果是当真被欺负了,当然不能容忍!但,您认为我那位姨娘是那样好欺负的?”
“当然不是!”
“是啊,外公,小姨娘既然不是一个容易让人欺负的,她在被欺负了没有说话没有反击没有报复,那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我小姨娘是欢迎被这个欺负她的人欺负……哦,换个说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在被欺负,说不定是她在欺负人?”
“有可能。”
“所以啊,外公,小姨娘欺负了别人,你再砍这个被欺负的人,岂不是很失策么?”
“失策?”
“对啊,砍死了他,谁为我们的小姨娘负责?小姨娘欺负了人,我们本来就理亏了,如果再不把这个被欺负的可怜虫抓住,你想我们的小姨娘还能不能嫁人?”
“……有道理。”
我这时才发现,那个小妖怪的确是可能有那么点喜欢我,不然,这功力,这两只连自家的亲戚也能面不更色给予催眠的狼心狗肺,还真是防不胜防。
“北岩淫贼,过来!”
叫我?叫我堂堂汗主北岩淫贼?哼,我才不……过就过,为了小天儿,为了我甜美好吃的小天儿,忍你这个老头子!“小婿参见岳父……”
“你……你先慢称我岳父,你……”
一抹桃红衫影闯进:“爹,我不嫁他啦,爹,我不嫁这个人……”
我拧眉,这个小丫头,竟然……
“不嫁也得嫁,你这个又皮又刁的丫头,也只有人家北岩王不嫌弃你,你还要怎地!”
咦咦咦咦?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啊……
“爹爹,人家……”
“没有人家他家,从今天开始,为父就给你备嫁妆,你给我乖乖待嫁,再敢给我惹什么事出来,我把你锁在家锁够一年!”
这……“岳父大人,你莫这样对天儿,天儿虽然贪玩,但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当然,拿春药算计我是例外,“您不应如此不欣赏天儿……”
“云哥哥!”天儿湿着一张小脸,扑进我怀内。
嘿,我的天儿真是香香软软喔……
“哼,臭丫头!”岳父大人犹骂着,但是,一个动作却让我楞住,他竟然竟然向我——眨了眨眼?
天天天天,岳父大人,岳父大人啊……
“云哥哥,都怪你,都怪你,爹爹从来没有那样对过我,都怪你啦~ ~”
“怪我怪我,云哥哥不好,云哥哥伤了天儿的心……”我搂着小丫头的小小腰肢,向岳父大人也眨眨眼。
这是男人的对话呢,岳父大人在告诉我将一个小麻烦交给我了,我则非常高兴地告诉他,我接受得很快活。
岳父大人迈了出去,两个小妖怪也向我得意地做个鬼脸,摇头摆尾地消失。
“云哥哥,爹爹好讨厌,那样骂人家。”
嘿,精怪的小天儿,你的爹爹是在助云哥哥喔,乖,宝贝,别伤心,云哥哥疼你……
“人家不和爹爹好啦,人家去找娘!”
……怎可能!!“天儿,听云哥哥说哦……”
“你坏蛋,坏蛋,大坏蛋……”
大坏蛋就大坏蛋,这个小丫头到现在都不肯松口嫁我,虽然有了岳父大人的支持,但依这小丫头的精灵,不难想透端倪,再给跑了怎么办?最稳妥的法子,就是尽快使这个小丫头肚子里有个小小丫头,那样,还想跑……哼!
“耶姓笨蛋,你这个法子很老套耶。”
有么?
“不过……”
不过?
“很有效!”
哈哈……
“你吃她之前,给她吃这个。”
这是……
“多子多孙丸。”
喔喔……
“你堂堂北岩王不能滞溜太久的是不是?”
对对对……
“给你这个。”
这个?
“十日春睡丹。服下了,她会十日大睡,任你将她带到何处去,而在你返回北岩的途中,也不耽搁你为所欲为。”
哈哈哈……
“不过,别光为了逞兽性,忘了喂她吃饭饮水。”
是是是……
“耶姓笨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
如何如何?
“笑得真是淫荡呢。”
“……”


谁之过?(四)

“表哥!”
我才进宫门,前呼后拥的珂娜即迎了来。
我皱眉:怎忘了她?以她的性子,不可能与小天儿合得来,而以小天儿的性子,更不能容了她,怎会忘了让卡木将她也送走?
“表哥,这次出门,您怎走了这么久?珂娜很想念表哥,想得每日都要哭上三回……您怀里是什么?”
北岩风寒,我把抱着小天儿的毡毯又裹了裹,径自向里内行去,“我的汗后。”
“什么?!”
这个珂娜,嫁过人,又守了寡,怎还改不了这动辄就拔尖了嗓说话的习惯?
“表哥您说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我冷瞪着这个不懂规矩的表妹,“本汗的汗后,北岩国的女主人,也就是你的主子,你知道,单凭你刚才那一句话,你就该被仗刑么?”
“表哥,您说什么呀?您怎能这样说?您难道忘了,姑妈临走前要您好好照顾珂娜,要您务必……”
够了,若不是因此,我怎会明知她在我汗宫内嚣张恣行而佯作不知?但现在,有了小天儿,这座汗宫有了真正的女主人,她势必需知道自己的身份,否则,也只能送她离开,“珂娜,你的事容后再说,本汗的汗后累了,待她歇息过后,你再来见礼。”
“……表哥?!”
我不再与她多耗时,怀里的小天儿舟车劳顿,需要好好调息。
“耶落云,你这个混帐王八蛋,你竟敢不经姑奶奶同意,把姑奶奶带到了你的狗窝!”
我正在书房批奏着累积下的奏折,揣磨着东漠近来的军情递报,听到寝室内一个软软的嗓音骂得甚是痛快。
小天儿,这个小东西,小丫头,小坏蛋!我对闷着头的卡木说,“如果你此时笑出来,本汗会把你满口的牙串起来做项链!”
很好,收起来了,算你识相。我掷了笔,向寝室找我的小天儿去。
“耶落云,你这个……”
“天儿,你再骂,我不介意堵上你的小嘴哦。”
“你你你……下流!”
“一个用春药陷害我的小东西,骂我下流?”嗬唷唷,我的天儿,其是美呢,才才睡醒,颊晕若朝霞,明眸若秋水……
“哼,你还不是把人家丢下走了!”
唉,小丫头就是不肯释怀这一点是不是?“天儿,你仔细想想,那一日我当真不该生气么?”
“……可是,人家也很害怕,人家第一次做那种事,又痛又怕,你还那样凶人家……”
天呐,我竟然犯了这样的混帐错误!天儿她不管怎样狡诡,也只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儿家,初
夜隔日,我没有柔情蜜哄,骂她叱她也就罢了,还撩了狠话甩门而去,当时,她一人独坐在床上,必然是哭过怒过,然后决定舍了我的。“天儿,过来。”
“云哥哥~ ~”她别扭着,不给过来,只得我走过去。
我搂着这个小小人儿,这个小了我二十岁却执意非我不嫁的小人儿,“天儿,以后做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不要再跟我赌气了哦。”
“那云哥哥不可以再骂天儿。”
“不骂天儿。”
“也不凶天儿?”
“不凶天儿。”
“不……”
“其他事慢慢再说,天儿可否先让云哥哥亲亲?”
“……云哥哥,我发现,你一前都是在装君子,假正经哦……”
“表哥,外面有几位族中长老和几位部落首领求见您。”
我皱眉盯她:“你进本汗的书房,怎不知通报?出去,通报了再进!”
我从不记得,我给过她这种特权,这个珂娜,自幼骄纵惯了,以为我真能如母亲一般对她百依百顺?
“……表哥?”
“出去!”奇怪了,天儿有时任性得令我牙痒,可为何我却却不能有一丝厌意?
“哼!”珂娜跺了跺脚,转了身出去。
不一时,她和几个族中长老、部落首领一并求见,我说声“宣”,正襟以待。我当然知道他们为了何来,五日后,是我的封后大典,他们定然是全力——反对来了。
“汗主,恕旺鲁海直言,五日后,您不能娶那个汉人女子为后!”
听罢,倒真是直言。
“我们北岩有的大好女儿娇嫩的花朵,汗主您是如此的尊贵无匹,自然该娶我们草原上的花朵才配得上您的英伟……”
我让自己不要昏昏欲睡,这歌儿听了十几年,不困也累。那十几年里,我倒不是执意空置后位,而是各个部落都是野心勃勃,都欲让自已的女儿成为北岩汗后,与其娶一个来得罪一片,不如空置着,让一群老头子为了这个位子自斗去……不过,如今我带回来了天儿,无疑使他们将斗争的对象换成了一人,即一一本汗。
“汗主,国有国规,我北岩从未有娶汉人女子为后的先例,纵然是汗主的子民们,也不会娶汉女为正妻,汗主您身为北岩最亮的太阳,您更不能给子民们照错方向……”
我喝了三杯茶,仍抵不住困意,所以覆眸小睡了一气。待小睡后,耳旁仍是这些位长老、族长们的喋喋谏语。
我持杯又饮,凉茶下腹后,加之小睡养神,精神为之一振,“几位说完了么?”
“汗主……”
“北岩国规,从来没有不得娶汉人女子为正妻的明文规定。”
“可……”
“听本汗说。”我凛了眸,骇止住欲张口截本汗话端的珂娜。“本汗长年空置后位,在在因各位长老的女儿都是北岩国最美丽的花朵,本汗抉择不下,是以宁愿让花朵们栖到更美丽的崖上绽放。而本汗即将迎娶的汗后,是本汗心内最美的花朵,本汗非常不愿意听到有关对她的任何亵渎说辞,各位,可明白?”
“汗主,您可以撷取这朵美丽的花,但不该立成汗后……”
“旺鲁诲,本汗做什么,需要你来告诉本汗该或不该的么?”
“……汗主,您若执意如此,会伤了咱们北岩女儿的心,会让北岩的女儿的父亲们因此伤心,会……”
“本汗能够让北岩十几年无战事,享受太平,且民生富足,温饱度日,足以说明本汗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至于其他,本汗不需向他人交代!如果有哪位父亲不服,可以直接找本汗,本汗也想看看,他凭什么认为他的女儿可以特殊到让本汗青睬,他的女儿又有哪些品德,可以做我北岩的汗后?”
“表哥,您这样做,不怕引来北岩战乱,不怕……”
“谁敢战乱?”我拍案,“本汗会亲率大军,让他们尸骨不存!”
“可是,姑妈临去前,要您……”
“要本汗纳你为后么?你以为你现在还具这个资格?”
“是您硬把珂娜嫁了别人,不然珂娜不会成为寡妇,也便有足够的资格做北岩的汗后!”
“不,表妹,你不止没有做东漠王后的命,你也永远没有做北岩王后的命,这与你嫁没嫁过人没有关系,而是,东漠王不爱你,本汗也不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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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主……”
“出事了?”卡木这副神色,用脚趾头想都会猜到,定然是出了事。
“是汗后和珂娜郡主……”
“天儿?在哪里?”
“在长砚宫。”
也就是说,珂娜到长砚宫找天儿麻烦去了?虽然我的天儿有保护自己的力量,我也派了人随护,但珂娜毕竟在这片宫里住了恁久,怕是有些势力的罢,去看看!
“……汗后将珂娜郡主的头发给剃光了。”
啊?我步子一窒:“还有呢?”
“她还在珂娜郡主脸上用朱砂笔画了几只乌龟,说是要顶够三天,要不然就真的用刀来刻上,珂娜郡主正到处哭着找汗主您呢。”
那我不必去了,“珂娜郡主若到此地来,吩咐侍卫挡着。”
“是。”
我坐到案前,翻了折子来看。
“可是……”
“可是什么?”
“汗后一开始不防,被珂娜郡主推了一跤,后面又折腾了那久,觉得不适时,宣了御医去看,才知汗后是孕了,且差点流产……”
什么?我一把抓住这个讲话本末倒置的蠢材,“你怎不早说?!”
“汗主,我……”
我推开这个混帐奴才,飞身向长砚宫去……
“汗后,您喝了这碗药罢,这是给您安胎的呀,您肚子里的小汗王……”
“不许说是小汗王,我喜欢小公主!”
“哦,就算是小公主,您喝了药,小公主才愈安稳不是?”
“这药太苦了啦,而且,万一那个珂娜又在里面加了什么药粉,要害我的小公主怎么办?”
“不会,不会!”床前的奴才吓得跪倒一片,“这药是奴才们亲熬亲看,没有经过别人手,奴才们可以先喝一口……”
我迈出去,对满屋的奴才道:“都下去,至于你们护主不利的罪责,明天本汗会找你们算!”
“汗主饶命,汗后饶命……”
“都滚下去!再有废话现在就办了你们!”
满屋子的奴才跌跌撞撞退去,我迈至我的天儿跟前,捧了那张小脸,“你确定你没有事?”
“我吃了娘给的药,宝宝不会有事啦。”小天儿将小脸偎进我的掌,噘着小嘴,“你以前有女人是不是?”
“恩?”
“那个珂娜说,你带我回来前,让卡木提前一步到家,将你以前的女人给清走了,她还告诉我,我早晚也会到这一日……”


谁之过?(五)

“你相信?”
“我当然知道我不会到那日,云哥哥怎可能不爱我?”小丫头嘴撇了撇,抬了下颌,好骄傲的样……只是,骄傲便骄傲,将脸儿移开做什么?感觉很好耶。我把那张美丽的小脸再捧回来,听她唧唧呱呱说,“告诉我,那些女人是怎么回事?”
“是各部落从本族里挑了顶尖的美人送进汗宫来的。”
“……你碰过她们?”
“……有两三个……”
“两三个?”
“也就一两个啦……”
“一两个?”
哎呀呀!“天儿!”我抱住这小丫头,手放在已经有了我们骨血的地方,那里面,将有一个我和天儿的孩儿出现,不过这个孩儿是如她的刁钻还是如我的……咳,可爱……我都将疼他爱他,因他是我和天儿,和我最爱的女人共同的骨与肉,“……天儿,你要相信,若我知道那个小小的足可以当我女儿的小丫头将来当真是我的妻子,我不会碰任何人。”
“为何要送走她们?怕我来了会把她们整治死?”
整治死?……这当然有可能,但这个小丫头整治的对象怕不会是那些压根不算我女人的女人……不过不过,将人送走的原因并非仅此,只是不想让这个小丫头不快乐罢?
“天儿,我会把珂娜送出宫外,你不用担心安胎药,从大夫到侍人,都是我亲自为你挑选的,他们绝对值得信赖。”
“我信不过他们,也信得过云哥哥,你怎可能让一些可能害我性命的人在我身边?不过,从今天起,为了安胎,我要住到云哥哥的寝宫,以免云哥哥太寂寞哦……”
到我的寝宫自然没问题,但和安胎有何关系?这小丫头就是恁般奇怪,好在,看了她十几年,也已经习惯了。
“表哥,表哥,你一定要见珂娜,表哥!姑妈在看着你,表哥!”
我皱了眉,“卡木,这是怎么回事?她怎还在宫里?”
“珂娜郡主她有太后的腰牌,就算搬出了宫,也可随时进宫……”
“表哥,珂娜不是为了自己,珂娜是为了表哥的血脉,我北岩国尊贵的皇家血脉啊……”
什么东西?她与我和天儿的血脉又有何关系?“宣她进来说话。”
卡木却迟疑未动。“汗主……”
“你知道原因?”
“今日,珂娜郡主领了一个女人进宫里来,那女人是以前侍候过汗主的元太部落的燕真……”
“然后呢?”我有不祥预感。
“那个燕真她……她挺着个大肚子……”
“什么意思?”
“看情形,燕真怕是到七个月的身孕了,珂娜郡主说是领她到宫里待产……”
手里的笔断成两截,“这事为何到现在才说?”
“奴才一早得讯去找您,汗后那时正在,后您上了朝,下了朝以后,您又急着批军部送来的急件……”
“把珂娜和燕真都带到离宫!”按北岩国规,小丫头今日到安佑寺接受封中主持的祈福……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我如今的幸福,“汗后午时过后便会返宫,你给我盯住每个人的嘴,不得漏一个字出来!”
********************
“燕真,你实话告诉本汗,你肚子里的孩子当真是本汗的?”
北岩国的女人不同中原女子,并无任何贞操观念,男女之间少讲忠诚。虽然王室中的女人会有所收敛,但我不以为并不爱我的燕真会为我生育子女,何况,在小丫头之前,我从来没有让任何女人为我留下子嗣的打算,是以每月屈指可数的几回召寝,都赏了无子汤药。
“……汗主,是……”
“你要知道,如果你说假了任何一字,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汗主,奴才……”
“表哥,汗主的血脉怎会有假,您莫忘了,燕真七个月前尚在宫里……”
我盯着那个女人,“你当然可以生下这个孩子,但本汗有的是方法可以验出他是否是本汗的骨血,如果不是,你,你的家族,你的部落,需要承担欺骗本汗的后果,你明白罢?”
“汗主……”
“表哥,您不能在孩子没有出世时即说这样的话,您这样说,与前汗主有何不同?难道您不知,他当初也是这样对待过姑妈的?”
“你……”不得不说,珂娜这番话,使我动容。当年,父汗醉酒之下,拉过身为宫婢的母亲侍寝,母亲因之有了身孕,有了我……
“燕真,本汗会在宫外找一个地方让你待产,待你腹中的胎儿落地之日,朕即会去检验,如确属本汗骨血,本汗自会对他好生教养……”
“表哥,您怎可以把燕真送出宫外,您这样做……”
“本汗说话,何时轮得到你在旁边置啄!”我自然晓得,若没有她在旁边兴风作浪,燕真定不敢找进宫门,这个珂娜,我早该处理。“把太后的腰牌拿出,从今后,若你再敢擅进宫门,按宫规责罚!”
“表哥,那是姑妈留给珂娜,您无权……”
“本汗无权?你可以将话再讲一遍!”
“我……”忽然,珂娜脸上浮起一个绝对可以称上恶毒的笑,“汗后,您来了?”
我陡地一僵,缓缓转回了身,我的小人儿正扶门立着,美丽的小脸无怒无喜。
“天儿!”我掠身过去,我知道,那当下我必须握住她,拥她进怀里,“天儿,我……”
“怎么了,云哥哥,你在发抖喔?”
我发抖?……对,我在发抖……天儿还叫我云哥哥?还肯柔软无比地依在我的怀内?“天儿,你时下的身子,最禁不得刺激,干万莫要生气,好不好?”
“我为何要生气?”天儿仰了明丽的大眸,转着满满笑意,“你在害怕。”
是,我在害怕,害怕小丫头掉头就走,害怕她不再容我亲近,害怕失去我现下犹如活在天堂的幸福。“天儿,你当真不生气?”
天儿在我耳边道,“才怪,我回头,会慢慢找你算帐!”随即,仰起雪白细颈,对着宫厅里那个大腹便便的女人,“你可留在宫里待产,但生完以后,纵算确证是汗主的骨血,你也不得再留宫内,也便说,你必须与他分开,你可愿意?”
“你凭什么……”
我凛眸:“你们还没有参见汗后!”
“奴才参见汗后。”跪伏的,是燕真。
“珂娜,你想让本汗对你用杖刑?”
珂娜一震,屈膝:“参见汗后。”
天儿挑唇笑道:“珂娜郡主,你的秀发真是漂亮呢。”
“你——”
“怎么,你这次进宫是想本后在你脸上刺字,还是再剃了你的头发?”
“表哥,您怎能容她这样羞辱您的表妹,我是您封的郡主,是姑妈的亲侄女,我们的身体里,有一个祖先的血液……”
“燕真,汗后的话你听清楚了?你腹里的胎儿若确属本汗,本汗自会教养他长大,但你永不得近他身边;若非,你当然清楚后果。”
“不,不,不!”燕真忽摇头大喊,“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汗主,这个孩子不是汗主的,奴才这个身孕尚不到六个月,即时奴才已经出宫了,但他的父亲身在奴籍,我们无法公开成婚,奴才开始只是想让这个孩子过些好日子,才会听了……”
“燕真,你胡说什么,你不能因为那个女人要分开你们母子你便要胡说,你……”
“不不,珂娜郡主,您不要再利用燕真了,您没有做过母亲,您无法体会孩子已经在体内的感觉,我已经不能没有他,您自己另想办法,燕真不能帮您了……”
“够了!”还当真是够了呢。实则,打我一见了燕真的眼神便已怀疑,之所以欲待胎儿落地再验,是不想因严审惊动了我的天儿。眼下天儿既然已知,我自然全无顾忌。“珂娜虚假生事,欺骗本汗,自即日起,降为庶民,撷去先后所赐腰牌,罚为奴三年!燕真,及时悔过,为时未晚,赐帛百匹,银十锭,并削去未婚夫婿奴籍,择日成婚!”
我对燕真,当然有气。但这气,被我对上天的感恩冲淡了。我感谢上苍,让她肚中的胎儿非我所属。这个孩子生出,我自然绝不可能视他与天儿为我所生的一般对待。如此,他与我当年处境何异?明知是第二个“我”,我却无法给予善待,情何以堪?更有,若当真有这样一个孩子,天儿纵算强作无事,小小的心量也会受到些许伤害……
所以,我感谢上苍,所以,我对燕真格外仁慈。
“哼,幸好那个孩子不是你的,不然我定然带着我肚里的小东西跑回中原嫁个美貌少年去!”
“什么?你不是不怪我?你不是明白那是在娶天儿之前的往事……”
“哼,那是本姑娘不想让珂娜称心如意,她要看我哭泣撒泼是不是?本姑娘就做一个贤达的汗后给她欣赏!”
我冷汗涔涔:上苍,我再次感谢您的仁慈……
************************
“天儿!”我怒,我吼,看身陷在百花……呸呸呸,是一群唇红齿白的毛头小儿中的我的汗后,我举着手中的“物件”,“你觉得,让飞儿一起陪你如何?”
“飞儿陪,陪娘娘,爹爹也陪娘娘!”我手中的“物件“吱呀怪叫。
小丫头小颈一挺:“我的儿子来陪娘,有何不可?飞儿来,娘抱抱。”
“娘抱抱,飞儿要娘娘抱,爹爹臭,不让抱!”
这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爹爹臭,不让抱!”臭小子竟然崩了小胖脸,当真将我最“想“听到的几字重复一遍。
“臭小子,我揍你……”
“娘娘,爹爹不疼飞儿了,娘娘抱飞儿,呜哇……”
……我做什么了?
“耶落云,你敢打我儿子试试!”天儿从我怀内将臭小子夺去,美丽的眸儿满是控诉。
我……我……我一转眼,正见满室的毛头小儿,“滚,都滚出去,在本汗将你们剥皮抽筋前,都给我滚!”
……很好,这下,室内只剩我们一家三口,可以慢慢沟通。
“天儿,那个南郴公主,我不会娶。”
“那些个美貌少年,我也不会要。”
“那你还召他们来?”
“你不也陪了公主?”
“那是公事。”
“这是私事。”天儿红口白牙一嘴,“为了让你这把老骨头保持青春不老,时常气上一气,舒筋活血,长命百岁。”
老骨头?我一把将那个臭小子夺来,“卡木!”
“奴才在。”
“侍候小王子!”
“这……”
不再理会臭小子的呜哇怪叫和卡木的怔愕不解,我将小丫头抱起,踢开紫英阁的内室之门,向重重纱帐后的大床奔去……我是老骨头,是罢?我需要舒筋活血,是罢?很好,我便让这个小丫头知道老骨头是如何舒筋活血,强身健体!
“云哥哥,你讨厌死了……”
讨厌?很好,可以更讨厌一点……
“……色狼,色狼,我嫁你,嫁错了……”
嫁错了?那就将错就错、错上加错、大错到底!管他谁之过,谁之错?
“……云哥哥,我……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的天儿,我的小汗后。


史上最肉麻夫妻两三事

第一事

这件事发时,乃六皇子第一次辞得帝位,携娇妻爱女到江南逍遥。
而因着肆意早已南下,闺怨冲天的五皇子,亦抱子寻妻。
是以,有了江南月夜下三对夫妻围桌共膳的契机。
打一始,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男人佯哑夫,还算其乐融融。待酒食用到半路,欢声渐歇,笑语暂止,因两个女人的眼睛,全关注起了某景。
“墨,你胃有寒气,方才吃了蟹肉,喝一口米酒调和一下,来,一小口。”某人端着酒盅,凑到娇妻唇下,送进了暖胃的良液。
“墨,这是莲子鱼,清香爽口,尝尝看,好不好吃?”某人将一盘鱼在自己根前去完了骨刺,持箸夹起,喂入娇妻腹内。
“墨,吃块桂花糕……”
“墨,喝口菊花茶……”
“墨……”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再各自有志一同睇向自家那位,一个正因不做皇帝不必担心言官指摘吃相不雅而狂做飨客,一个正四平八稳浅饮低酌扮美装潇洒。
“谌家墨墨。”
“臭妖鱼。”
“有事?”谌墨张口,纳下了递到嘴边的去皮栗子,嚼嚼不倦。
“你可不可以奉劝你家夫君一下下,不要成心如此?你不知,这样,很易让人受伤?很是刺激别人么?”
“我家夫君怎么了?”谌墨向优雅温润的丈夫甜蜜蜜投去一睇,“我家夫君,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俊贵气啊。”
肆意翻翻白眼,杜若咬咬银牙,两人挤出笑来,“你们两人甜蜜恩爱,尽可以关起门来尽情释放,可为什么一定要在别人眼前表演呢?”
“表演?有么?”
“不要告诉我,私下里他也如此对你?”
“那我要不要告诉你,我家夫君早间会为我梳发,晚间会为我洗脚?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给我净面之后,擦抹护肤的粉膏……”
“卟——”杜若喷出了才喝进口内的茶水,肆意则捏断了指间筷箸。
“还有呢?他会不会连走路都让你省了?”
“他倒是喜欢背我行路,可是本少爷的轻功如此好,哪里用得着?再说,腿脚走得酸了,让夫君按摩就好,不怕不怕。”
“啊——!”肆意一声吼,杜若则一声叫。两个女人各探手抓过自家男人,“本姑奶奶要休夫!”

第二事

这事发生在经纬两位小少降临人世,某人认为自己独享的怀抱遭人剥夺,酸气、怨气,镇日在心间发酵,终有一日,忍无可忍,对自家娇妻开诚布公。
“墨。”
“恩?”
“你爱经儿和纬儿,超过爱我是么?”
“……你怎会这么说?”
“你近日只陪他们,不陪我。”
“夫君,他们是我们的宝贝。”
“那我是什么?我是墨的什么?”
“你……是我的心肝喽。”
心肝?
“夫君,我们的宝贝们会长大,会成为别人的心肝,会有他们宝贝的人,但我和夫君,永远是彼此唯一不可替代的心头之肉,不对么?”
“可是,他们还是太粘墨,墨也太疼他们……”
某个小气男人,因为妻子的甜言蜜语心中暗爽到狂笑,面上,却犹抱怨迭迭,直至娇妻将一双嫣唇主动奉上……

第三事

这事发生时,某个不良父亲将一对十二岁的儿子奉献出去。一个到京城受袭孝亲王,一个在碧门接受当家训练。他携娇妻,迁徒到早已置好多年的一处山庄做神仙伴侣。
“墨!”
“怎么了?”
“你昨夜又陪绛儿和缇儿睡了!”
“那又如何?”
“你是我的!”
“……你不也很爱绛儿和缇儿?”
“但我没有爱到要把自己的妻子让给她们!”
啼笑皆非中,摸模这个偏执夫君的脸:“夫君,我有没有告诉你,你很可爱?”
“我本来就很可爱,比老六还要可爱!”
看官们,明白了么?当年那一句话,这个男人到今日,仍未忘却。

第四事

镇上书坊一位豆蔻年华的美貌少女,对昨日上门买书的一位有着全镇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及的优雅气度的男子一见钟情,几经打听,得知这男子住在镇外山脚下的山庄。于是,施尽心思,进山庄做了一名小婢。经过一个多月的窥查,得悉心上人的妻子并非一位贤妻,致使心上人少笑少言,郁结寡欢。于是不平心起,恨不能即日替而代之,以使心上人得享自己满腔的柔情四溢,然后,两人就如书上的鸳鸯蝴蝶一般,携手一生,幸福一世……
这日,她得见心上人踞案抚琴,那气度,端的是如天人般皓洁。且她已知心上人那悍妻不一时也会赶来,她要利用这个机会,使心上人明白,谁才是适合她的女人。
“爷,您喝茶。”
“……”
天呐,好痴迷呢,心上人虽无言语,但她能油然感到两人之心紧紧相依……
“你在做什么?”
那个悍妻来了?少女一喜,更将身躯向心上人偎去:“奴婢,奴婢头好痛……”
“头痛是么?”悍妻踏进了亭子,笑吟吟,伸出手来……
“唉呀,夫人,您不要打奴婢,奴婢什么也没有做,奴婢只是身子弱……”少女面流泪,心生笑,凭心上人的气度,定然英雄救美,怒叱悍妻之悍,也知这世上,有位娇弱美人需他爱怜……
“打你?”悍妻一怔。
“不要打奴婢,求求您,夫人!”
“你还真是提醒了我,打你,手疼呢。”悍妻抬足一踹,将少女踢出亭外,落进花丛。
少女虽疼痛难忍,却犹喜自己的苦肉计不会枉费,书上都曾如此说过:男主子为了娇弱的俏丫鬟,休了泼皮善妒的悍主妇……
“夫君,我想吃菱角。”
“我洗过手,便剥来给你。”
“还要吃榛子和核桃。”
“要不要喝松仁茶?”
“夫君沏给我喝?”
“只要墨今日下午的时间归我,不许再去陪那几个小东西!”
“好饿啦……”
“我先喂你吃些别的……”
“色鬼!”
少女自花丛内爬起,却见心上人正将他的悍妻抱在膝上,两颈相缠,四唇相磨,上演着小书中香艳的插绘情景……不,不,怎么会这样?小书中,最受所有人爱怜的当是楚楚无助的娇弱少女,如她啊……自己的心上人,为何没有按小书中的男人那样来演,扶起自己,拥进怀内安慰柔怜?

第五事

“三哥,您可知道我们为何越来越懒了来看您?”
“你们老了。”
“……三哥,您比我们年长耶,我们老了,您又如何?”
“懒得不是我。”
“……三哥,您能不能和您兄弟多说几个字?您能不能别把话都留给三嫂?”
“不能。”
两个男人吸口气,“三哥,您以后,可否别在人前,尤其是那两个女人面前表演您对三嫂的肉麻……难道,您被奴役得就那般快乐?”
“快乐。”
“才怪!”傅澈跳脚,“那日,那个女人逼着我为她梳发,我只不过手重了些,扯了她几根头发,她就赏了我一脚,揍了我一拳,怎可能快乐?”
傅津摇头:“小意意让我为她上护肤的油膏,也只是一个不防,进了她眼睛些,她便骂我无用,无用?不会抹油膏是无用?也不看本王在床上有多神勇……”
“不快乐,你们何必要做?”
“可是,女人让我做……”
“意意眼红三嫂……”
“我做这些,是因为做时,我心下极是快乐。能将自己心爱的人儿护在胸里呵着护着,喂她吃,喂她饮,梳她发,洗她足,为她穿衣,为她着袜,这一切,都让我很快乐。每望着她,每日每时总想为她多做一些,多给一些,因为,为她做任何事,都能轻易快乐……”
哇呼呼,少言寡语的三哥,这一大堆话,哪里潜藏来着?
“你们不必一定要做,你们不是我,你们的女人也不是墨,这是我和墨的爱情,是我爱墨的方式,你们何必照搬?你们就用你们爱人的方式爱她们就好,不是么?”
傅澈如醍醐灌顶,转身就跑:““女人,给我滚出来!快来参见你的皇上,你的夫君!”
傅津仰天长吼:“意意,本王要去杀人,你胆敢拦着,本王不饶你!”
“笨蛋,滚——!”有女人一记老拳到位,捣在笨蛋腹上。
“恶魔混蛋,找死是不是!”有女人从天而降,掐住恶魔脖颈。
“夫君,他们怎么了?”谌墨坐到自家夫君膝上,不解问道。听意意和若若说,最近这两人表现尚可,她们还要择时拉来表演,把傅三爷肉麻到天理不容的体贴比下,怎突然变得如此热闹?
“别管他们。”傅洌抱起妻子,“你午睡时辰到了。”
“我午睡时辰到了,你跟来作甚?”
“我陪墨儿午睡。”
“当真只是陪睡?”
“不然呢?”
“到了床上,你不会又说一些睡前做些运动有利好眠的话出来?”
“……原来,墨儿如此盼着与为夫运动,宠妻如我,怎可能有违娇妻愿望?”
“……讨厌,你这个伪君子,真色狼,谁要与你运动,放开我!”
“墨,为夫不会将你亟盼与为夫运动的心思公之于众,为夫会很卖力地运动……”
后面,另外两对夫妻打过骂过,各自踪影不见。
唯见碧波上,鸳鸯相偎酣眠,人生佳景无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