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8

镜中影: 帝王妻 卷2

卷二 卿心难求

楔子

“公子,您饶了民女罢,民女卖花,不卖……”
“卖什么不是卖?你卖给了我堂堂尚书公子,还能委屈着你么?这祖上交好运的事,你哭哭咧咧触什么霉头?”
“公子,您放过我罢,求求您……”
“你只侍候得本公子高兴,本公子当然会放了你,还给你一个好价钱……”
“公子,民女……”
“你们还不把人给本公子带走!”
一辆高头大马做驾的华丽马车悠然驶过,车帘一动,被一柄扇骨挑开,探出一张银簪束发的精致雪脸儿,“乌安,那位出演强抢良家妇女好戏给众人开眼的盖世英雄是哪位?”
若不是手扶得紧,坐在车头被唤的人定然会倒栽下去与大地亲密接触。“……兵部尚书的公子章太保。”
“哈噫,就连名字也取得这般神勇喔?”
“……”
“乌安,你们家公子可喜欢扮演过章太保这般的英雄人物么?”
“咱家公子玉树临风,出尘不染,怎会有这等恶劣行径?!”
“太好了!”
“……公子,您想干什么?”不祥之念油然而升,“小……不,公、公子,平日,您在府内怎样都成,您可不能在外面败坏小公子的名声……”
“乌安你说,堂堂侯府,势力不可谓不强罢?”
“当、当、当然。”
“那作为侯爷府的独生子,算得上得天独厚罢?”
“当、当、当然。”
“既然如此,如果不扮演一回欺负弱小、强抢民女的恶霸,定然有负上天罢?”
“当、当……不!不、不行!公子,您……”
“嗬唷,看我欺世盗名作恶多端欺男霸女无恶不做的云伯侯小公子来也!”一道雪白形影子划掠当空,由天而降,只是,降后双手叉腰的姿势生生破坏了那天人般的美感。“章太保,这个女子本少爷看上了,本少爷要他做本少爷的第六……第八房姨太太,你速给本少爷闪了去!”
“……谌霁?”章太保盯着他,妒意升腾,“本公子不曾记得开罪过你,你少管本公子的闲事!”
“你当本少爷清闲么?你的咸事盐事醋事关本少爷何事?这小娘子本少爷看上不是一日两日了,前两天还趁着四下无人香了个嘴,甜美又受用……”
卖花女大急:“……你、你胡说!我不认得你,我几时和你……”
“小亲亲,莫害羞,情郎哥哥我疼你哦。”啊唷唷,这调戏良家妇女的角儿真是过瘾呶。
“……你胡说!我不曾和你……”卖花女两眶含泪,百口莫辩。
章太保疑问:“……你说得当真?”
“当针当线都好,这小娘子皮娇肉嫩,本少爷中意得很,这就打算带了她回去连夜洞房,让她为本少爷添上个大胖丫头还是胖小子……喂,小娘子,你竟想打你未来相公这张美美的脸?”攥住小女子挥来的细弱小腕,近了观去:啧啧,姿色委实不错,弟弟,别说当姊姊的不疼你,连小老婆都替你讨了……“乌安,接着侯爷府小侯爷的八姨太!”
“……啊呀?!”乌安正踩高在马车前头,向人围里张望那位小祖宗到底在造什么孽,忽见一团物事当头撞来。他下意识伸臂去搂,并随着那砸冲来的力道,向后栽滚进车厢内。七荤八素满目金星的当口,脸上受了狠狠的一掴,附送免费奉骂:“畜牲,仗势欺人的畜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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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兄,慢走!”章太保伸腕,欲去探握这位雪做玉砌样的美公子肩头。
后者极厌恶外人对自己的碰触,闪身之际,却不曾察到有路见不平者暗投在足下不远的一块瓜皮,一足踏上去,“哧溜”声起,身子当即倾斜欲倒。靠着自幼练就的固实下盘,虽身子得稳免了当街出丑,但头上别发的玉簪却巧不巧触进了章太保张出的指中。随着‘他’身形前移,满头缎丝一泻成瀑,贴住雪色长袍垂落腰际,登时,白的衣,黑的发,玉的颜,一时间,仿若整条街都静了下来,为这前所未见的人间绝色。
“……咝~~谌兄,你、你……”章太保大嘴傻张,口水涎流。
嘻笑的眸陡然换民冷寒之气:“章太保,你敢向本少爷出手?”
“……不,不……我是想问,明日……有个赏花会,谌兄你能赏光……我……这……”
“看心情!”一把夺过他手内的玉簪,三两下将发挽在头顶,瘦长身影一旋,大步阔离:乖乖,冷娃娃,未来几年成为京都公子们求亲的热门人选时,别太感谢小妹的无心成全,我会骄傲的,嘿嘿……
另一辆途经的华车内——“三哥,适才那个,就是你的小舅子罢?”
“……嗯。”另一人,以一个若有若无的单音节应之。
“怪了,亲姐弟呢,嫂子也美,甚至称得上绝色,怎没有那股子惊天动地的……”欲找个妥贴说词,发觉竟没有最适宜的形容,“那样的人,不是仙,就是妖呢。依三哥看,你那位小舅子算哪一类?”
“……你看上他了?”
“……小弟不好男风,您当我是五哥呢,男女不忌!”
“他还有一个孪生的姐姐。”
“真的?……不行不行,一个侯爷府出两个亲王夫婿,父皇不会允。”
“既如此,他是仙是妖,与尔何干?”
“……”扁扁嘴,不吐不快啊,“三哥你说,你见过比他更好的姿色么?”
“……”
“三哥你说……”
“……”
风吹过沿待卖花女子持在蓝里的花儿,花香陡满长街。


第一章 观棋莫语

江南风光,虽走婉媚一脉,合该是气暖风柔,但进了冬日,也不免风瑟雨冷,那曲折回旋在房间舍后幽凉宜人的湖泊水渠,到此时,反成了添寂添寞的清寒物事,引出了独处竹林精舍内的侯门闺阁嗟叹无数。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深,不知心恨谁?冷娃恕儿,你在恨谁呢?”精美珠帘挑起,探进一张与菱花镜内的人儿一般无二的精美雪颜。
谌恕见她,冷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走去哪里?冷娃娃,你可是住得太舒服了,忘了这竹舍是本少爷长大的家园么?”谌墨撇唇,掀开衣摆仰在长榻上,恣意舒展四肢,“说罢,刚刚在叹什么?”
“叹你堂堂亲王妃,任意行事,藉故离京……”
“啧啧啧。”谌墨摇头,摇得只用一只玉簪绾成髻的如缎丝发顺颊滑下,“论及顾左右而言他的功夫,本少爷不遑多让,恕儿你可以省了。”
“哼……”谌恕憋唇,懒理她的狡赖。
“是闲云山庄的三少爷?”
“你……”娇颜瞬酡,羞掩长睫,“不得胡说。”
谌墨翻翻白眼,“男未婚,女未嫁,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父亲不会应的。”
“干他底事?”
唉,我若似你,事情易矣。我若是你,又何难有之?错只错在,造化弄人。“他是父亲,父母之命……”
“呸呸呸,”谌墨袖甩得猎猎生风,“谌侯爷的女儿已嫁入了亲王妃,而雪魔女的女儿,想嫁谁就嫁谁,谁管得了你?”
“你还说!”谌恕眼际泛红,“正是因着母亲这一面,就更加不行。他叫娘一声大嫂,是我们的长辈,有违伦常的事……”
谌墨咭咭怪笑:“若你当真是雪魔女的女儿,莫说有违伦常,就算伤天害理,也是稀松平常嘛……”
“小兔崽子,又在说老娘的坏话了是不是?”美玉相击的音嗓,撩远及近,珠帘遭风撩动,叮叮生响,一道绚丽形影,由挑开的轩窗飘入,兰指尖尖所向,是长榻上忤逆不孝的诋毁者。
“谋杀亲子,你良心何在,救命啊——”谌墨又滚又爬,满室蹿逃,且以冷美人谌恕为屏,左挡右阻,最后不得已,尖叫着扑上去,手脚并用,将绚丽的来人缠个结实。“谋杀亲子,天地不容,雪魔女,你手下留情哦。”
苏远芳气笑,抱住女儿纤薄长躯,一手重拍在她翘臀,“给老娘乖乖下去!”
“先香一个。”凑过娇艳小嘴,印上个重重响吻。
“小兔崽子!”苏远芳回之的,则是在她腻不留手的芙颊上一把浅拧。
谌恕见了,唇际漫出浅浅笑意。对娘亲和墨儿这份相依相存养成的默契,自明白永远无法介入那一刻起,便不再存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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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说,劫你的,是东漠人?”
谌墨大眼眨巴眨巴:“娘,孩儿建议,你该将关心放在救我的人身上。”
“何意?”
“因为,若非在林州换船时巧逢西域来使,你的宝贝墨墨如今,怕是已成了东漠人的刀下俎。”
冯远芳黛眉一挑,“是他救了你?”
“正是。按说,我服了东漠人的迷药,脸上又粘了一堆烂疮,纵是你这亲娘见了,也怕是绕道而行。他竟能从眼睛便认出了我,普天之下,有这等好眼力的,有几人?”谌墨支颊,想着半月前的变生肘腋,醒来时,口不能言,足不能行,被两个健硕妇人挟在中间的遭历,还真是一段不太令人愉快的经验呢。“事后我大赞他时,你道他说什么?”嗓音陡然一变,“‘远芳的眼睛,是世上最美的事物。与它相似的一切,我都已铭在心版上,怎可能识不出来?’”唉,可叹呶。
苏远芳红唇勾讽,轻嗤:“明明是率先背弃的一方,到如今,却把自己装扮成一副被抛弃者的痴情哀怨状,那个男人,越来越不可爱。”
“赞成。”感念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份上,不好太过,谌墨仅是拍掌相应。
“他救了你,我会遣人送一份厚礼,关于他的话题,暂时结束。”苏远芳撩睑,扫了一眼两个女儿的绝世丽颜,“墨墨,你还要回那个王府里去么?”
“嗯?”谌墨稍怔,“不然呢?”
“茹儿的死因,只待查证最后几个环节,即能厘清。你嫁入王府的因由已不存在,既然离开了,还有重返的必要么?”
谌恕螓首微摇:“也不能一走了之啊。那毕竟是亲王府,堂堂亲王妃失踪,若不察个究底,何以在皇族的玉鉴册上存录?何况,当真就此离奇不见了,云伯侯府在朝廷中的位置,将更加尴尬,爹会极难在同僚中立足。”
虽然与谌始训的离缘起因曾极使人不快,但苏远芳亦从不曾在儿女面前,道过其父不是,此时自然也不会悖习。“恕儿或许有理,那么,制造一个新科孝亲王妃香消玉殒的事故,并不难。”
就此失踪,可以么?谌墨心思翻转,缓缓道:“若当真彻底消失不见,未尝不可。但姐姐的死在一待获实,这仇必然要报,我仍需暗中出现。与其如此,不如……”一张温润如玉的颜容翩浮脑海,螓首拂摇,打乱那片倒影。“孝亲王妃这个名号,可以做很多事。”
“你确定,你要想的只是孝亲王妃这个名号么?”苏远芳问。
“我只把握我可以把握住的。”谌墨道。
知女莫若母,苏远芳颔颐,冁然道:“随你。不过,你大闹天香楼,已使孝亲王三兄弟与东漠王族硬抵上,而你在天水一阁的失踪,必然惹大这场嫌争。再回去,只能是更加复杂的局面。而且,未来的不远,朝堂必有异动,届时,我怕你抽身更难。”
“不如,”期期艾艾地,谌恕开口,“我替墨儿回去?”
呃?四只美眸齐齐投射了过来。
“冷娃娃,原来你水土不服吃坏的不是肚子哦?”是脑子。
谌恕瞪她一眼,“我只是想,依你的脾气,怕是……”
“我明白啦,”谌墨拍案,“你定是又将自己附到鸳鸯蝴蝶小书里的佳人身上去了:迫于世俗,不能爱其所爱,为断情绝念,于是乎嫁予他人,这一个情天恨海,好生了得!”
“你你……少胡说,你……”薄红了玉颊,涩僵了唇舌,“我不是,我只是……”
冯远芳心下了然:“恕儿你喜欢上什么人了么?是为娘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叔?”
“我——”谌恕当即面色苍白。
“卟~~”冯远芳忍俊不禁,“你妹子说得没错,你还真将自己设想得如此悲苦了?喜欢上就喜欢上,那个混帐小子虽然配不上我的女儿,便若你们彼此有心,谁又能阻得了?”
“可是……”
“没有可是。这世间事原本简单,是世间人执意化简为繁,衍生枝节。”将这个女儿轻揽臂弯侧,“想爱就爱,不爱就舍,哪有恁多的条条框框大仁大义需要你去维护?作茧自缚者,于人无尤,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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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山庄庄主云入岳,少年时曾执剑江湖,博得个“玉面剑客”名号。三十岁时娶妻退隐,安心打理了祖业商号,近一年,又将大部决策之责转移二弟云入霄肩上,向一只名副其实的闲云野鹤迈近了。
“远芳,远芳!”兴冲冲,步匆匆,偷得浮生半日,到后院寻找妻子芳踪。
“禀庄主。”有小婢屈膝一礼,“奴婢看到夫人往了后山方向。”
必然是去赏第一拨早梅去了。云入岳动用轻功,疾掠寻妻。
后山梅林,有几株早梅已透绯意。离着尚远,已见那道桔色妙影立于梅树下。他心头一喜,但涌来的笑容却在睇清与爱妻对面而立的人时,僵在当场。
“乾若翰,你竟敢还来缠我爱妻?”人到,声到,掌风也到,意欲给肖想者当头痛歼。
“云入岳,你还是那个毛头稚子愣头青,真不知芳儿看上了你哪里!”伯若翰迎击之际,未忘出言讥讽。虽则说,失去心爱之人,错在他后悔的速度逊于了芳儿决裂的速度,但这个毛头小子贼心不死的十年觊觎以至后来的趁虚而入,罪不可没。
“住嘴,不准你如此唤我娘子,请你称她一声云夫人!”
“我与芳儿相爱时,你胎毛还没褪个干净,你有何资格管我与芳儿的事!”
“我是远芳的相公,是她的夫君,这世上,谁能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清除她身边的无耻之徒!”
“毛头小子,……”
“无耻之徒,……”
这厢龙争虎斗,那厢有人倚树俏立,兴趣满满。
“娘,酒,村口老蔡伯才出土的十八年女儿红喔。”再添一对赏戏的水眸。
“好墨墨。”苏远芳接来琉璃壶,仰首就饮。
“左贤王的掌法又精进了。”谌墨轻车熟路的评头论足,“云庄主的功力也深厚了不少。”
“观棋莫语。”
“是,娘教诲得是……嗯,云庄主的闲云掌不及乾王子的西域凌罗掌狠厉,久了会处下风……”
“观棋莫语。”
“是,娘教诲得是……不过,闲云掌灵巧空逸,耗了乾王子不少力气,久了……”
“墨墨。”
“娘?”
“观棋莫语。”
“娘教诲得是……”
“小兔崽子!”苏远芳仪态尽失,“为娘该教会你尊长敬老!”


第二章 他乡故知

一场情敌见面的龙争虎斗,因被亲娘抛入战局的可怜孩儿而告结。
“芳儿……”乾若翰接了呜呀怪叫的谌墨,邀功似地向心上人含情脉脉喊过一声。
谌墨方揉着满身鸡皮不寒而栗,桔衣绚裙、妍艳不可方物的美妇已妙目大瞠,叱道:“我相公说得对,请称我一声云夫人。”
远芳喔……云入岳当即粘到了爱妻身侧,如一只邀宠狗儿般摇缠厮磨……
“好生站着!”苏远芳杏眸瞪来。
“远芳……”爱妻的娇嗔,非但没有使他柔情受阻,反而更形甜蜜泛滥之势。
谌墨向老天叹气递送白眼:魔女哦,相比之下,自己妖女的等阶,差得还远呢。这等复杂的局面,还是少惹为妙……
“墨墨站住!”没良心的东西,“你走了,老娘何苦来哉?”
苏远芳喝声才起,乾若翰已给张手牵住,“小狐狸,乖乖听你娘训完了话再走。”遥想当年,他与芳儿亲密相守的八载岁月,隔三岔五都要为上门的寻仇客应付一气,在在皆因这只小狐狸制造麻烦的天赋且成功的栽祸。在他看,“小狐狸”三字,比之“妖鱼”,更适合按到小东西头上。
“乾伯伯,”谌墨声甜笑甜,“那个女人抛弃了你另结新欢,你想清楚,你确定要帮她么?”
这对母女……乾若翰无语,直把她推向了其母怀内。
苏远芳在不肖女额上一记重敲:“老娘为你操劳,你再给我不能安份,老娘剥了你的皮!”
谌墨吐舌耸鼻,会怕才怪,将一颗头挤呀挤地挤到其母香肩,闭目养神去了。
这等独享无二的宠爱,羡煞两个近在咫尺的男人,心有戚焉地互视一睇,又不甘地别开头去。
苏远芳轻挲着女儿娇颊,说:“乾若翰,墨儿回京,由你来送,最是合适不过……”
“凭什么?”出言抗议的,不是被指派者。“娘子,我也可以……”
“你是西域王族么?”
“我……”
“西域王族与天昱皇族素有来往,牵连颇多。这一次,救送他们的亲王妃回去,对你此行的外交目标必然大有助益。但是……”螓首偏向丈夫,“若是闲云山庄出面,必成众矢之的,你有意与皇族中人发生牵扯么?”
“原来,娘子是心疼我。”云入岳哀怨尽去,笑逐颜开。
哼,幼稚。乾若翰回之不屑瞪视。
“娘子,你不能太操劳,大夫说了,初孕期一切都要小心……”
乾若翰丕然色变。
哼,活该。云庄主向情敌抛去得意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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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城大雪再降,举城玉色裹砌,娇娆尽现。但孝亲王府,却因少了那位雪做玉裹的女主子而气压沉沉。
此时际,轻足蹑行的婢仆,持盘行经王府坐北向南的暖轩外时,忽被里内的一声震吼给惊着了魂,跌坐在满地雪水上。
轩前的侍卫好心施了扶手:“主子们议事,还不退下!”
“是,是!”小婢惶惶然远遁。
暖轩内,傅澈又问:“三哥要去东漠?”
“坐下!”傅津沉喝,大掌揉在他俊俏五官上。
傅澈闷声接了五哥这一叱一欺,坐回臀下的梨木圈椅。
傅洌依旧的勾杯浅啜,优雅姿态:“我去东漠之后,这边必然大噪,你们都要小心了。”
“三哥,你当真如此要她?”傅津问。
傅洌抬眸,与五弟眸线相换:“是。”
“她未必在东漠。此去东漠近千里,这千里内可以发生多少事?你那位王妃又岂是会乖乖受人掳囚的?”
“不如你来告诉我她此刻身在何处。”
“……她若脱困,有两个人必然联络,一个是肆家四少,一个是其弟谌霁。”
傅洌细眸垂下,原有的焦乱上又添郁卒:他是她的夫,她的“必然”内竟未涵了他?
“三哥。”窥出兄长情绪,傅津行近,“请三哥记住,但凡你要的,阿津都会帮你取得,无论是什么。”此语出时,面容幽沉,眸色阴冷,一字一字,仿若千钧。
“我也是,我也是。”傅澈跳过来,脸上犹带着被其兄恣意蹂躏过的掌印,“这个世上,只要有三哥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阿澈儿穷尽所有力量,帮三哥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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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这条线交由为弟追查,谌霁……”
“谌霁那条线另找人选,小弟须去江南一趟,莫海知县、邢州知府均来报,前去查粮的广怡王似有异举,想来,是咱们近来太纵容叔叔了。”
傅津一笑,转首兄长,“三哥,东漠我遣别人去摸底,你在京等着各方捎来的确凿消息,到时再动不迟。”
“暂时如此罢。”排却焦灼心绪,静虑后的傅洌,思绪得以清明,“你们也莫忘一人,云伯侯府的前夫人苏远芳。”
傅澈大乐:“就是三哥您那位以一封休夫书震动全城的岳母大人?”
“母后说过的远芳仙子?”
仙子么?岳母大人,但愿您果真是仙子,可以佑她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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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贤王,驿馆外有人求见。”
“是我西域在此的官商?”在中原地面,也只有这个可能。
“来人自称天朝广怡王。”
乾若翰稍怔,“广怡王?”
“广怡王,还是广义王?”同桌用膳的谌墨止了箸,问。
“这……”侍从作了难,中原文字,由来识听不易,哪会听辨得出来?“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靠上身量。”
广怡王?“乾伯伯你怎识得他?”
“识得倒未必,我继袭左贤王位前,屡到中原,皇族中人都有两分熟面。不过,依天昱皇族自视甚高的傲性,能主动登门,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不定,是为你而来?”
谌墨掷箸,“我避到隔室去。”广怡王此人,意意的肆意堂查了恁久,竟只有表面上人所共知的些微。偏偏,她们都有所感,此人胸腹内必另藏沟壑。“乾伯伯,记着将这饭案撤了待客,那厮狡猾,单凭这两副碗箸,或许就能猜得出隔壁藏了人。”
乾若翰要笑未笑:这“狡猾”由她说,正正教人觉得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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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不登三宝殿,尽管早作如此设想,但广怡王出口的请托,仍大出人意料。
“本王知贵国今年由于草荒欠收,牛羊饿殍不计,库内存粮见底,本王可以运用手内一点权力,借粮于贵国,并依一己之力为贵国在中原采足未来三年用的粮草。但前提是,事成后,贵国允我入境长居,并给予保护。”
左贤王虽愕异,仍笑询:“广怡王贵为天朝郡王,竟寻同他国保护,此举不免教人纳罕。”
“本王只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至于个中因由,待合作达成日,将知无不言。”
“王爷何以选中小王?”
“世人都云西域左贤王一言九鼎,侠骨热肠,本王更不讳言,本王在选中阁下前,曾对左贤王密查良久,证实阁下的确是个一旦给了允诺便断无食言的君子。”
“密查?”
“此举若有冒犯,本王在此陪罪,也请阁下体谅,毕竟本王不能将后半生的身家性命视作等闲。”
乾若翰不得不说,对方的提议极是诱人心动。
天昱皇朝的粮米油盐悉由官商统购分派,民间不得私自买卖。他身为他国王族,尊重别国法律,远足到此,是为光明正大与天朝交涉借粮购粮事宜,不过……
三年前,天昱皇族公主下嫁西域王族,半载后猝逝,由此两邦交恶,边境磨擦频发,近来虽现和缓势态,但,离隙在前,结果并不容人乐观。
而广怡王此来,不啻雪中送炭。
“阁下弃天朝的荣华富贵,赴他国国域,缘由必然曲折。若是和小王无关,小王当然不会过问,但阁下既找了来,小王便不能不问个底细。但若王爷不欲明说,只需告诉小王,此举可会触怒贵国国威,以至兵戎相见?”
广怡王傅珏怀苦笑,当即谦卑许多:“左贤王放心,以在下的本事,还不足以触怒国威,在下只不过不想为人刀俎而已。”
“这‘人’想必权势蔽天了,否则,怎会使堂堂郡王避出国去?”
“左贤王尚未允了在下,还请不必究问了。”傅珏怀起身,抱袖作别,“不管阁下作答如何,请为本王保守这个秘密。”
“小王会为广怡王三缄其口。”
“多谢。在下巡视江南今冬存粮,公事已毕,恰与王爷一路返京,左贤王爷若有了腹案之后,可随时知会在下。”
乾若翰颔首应了,目送广怡王背影去远,出声相诘:“墨儿,你怎么看?”
半晌,杳无应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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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怡王。”
傅珏怀蓦然回身,乍见廊下雪影,瞬即愣住,“你……”
“他乡遇故知,借一步说话?”
“孤山月老祠。”言讫探身进轿,待轿启后,倏觉适才情急撇出口的约见之地,似是不妥,待撩了帘,驿馆门外廊下,已人踪杳无。
月老祠,痴男痴女的朝拜圣地。虽是清冷冬日,仍有渴盼良缘的世间众生如织而来。男装的谌墨置身其内,白衣如雪,发泼如墨,目澄秋水,面含芙蓉,引得一干多娇多情的女儿盈盈注目,欲语还迟。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朗声诵出门外左右楹联,望那位鹤发童颜的月老面像摇头叹道:“您老人家如此热衷为人牵线做媒,何不给自己寻门好亲事?也不至于千百年孤家寡人了不是?”
“谌少爷好兴致。”傅珏怀踱来,“连月老也要调侃么?”
“哪敢,在下尚盼着神灵赐我好姻缘呢。”
“……你可是谌霁?”
这眼神?谌墨稍怔,“非也。”
傅珏怀眸光微闪,“……听闻你离了京城了,竟是真的。”
“遭人暗算而已。”
“暗算?”傅珏怀蹙眉,“怎样的暗算?”
“趁醉迷昏,强掳离京。”
“可查出了是何人所为?”
谌墨莞尔:“许是我好奇心太重,招了人怨,不查也罢。”
“你……”傅珏怀摇头,“若不想步汝姐后尘,这好奇心还是要收敛的。”
“是忠告么?”
“……就算是罢。”傅珏怀欲言又止。
谌墨径自掀袍迈进庙内,撩开雪色袍摆,跪在鹤发童颜月老像前,念念有词良久。
傅珏怀注她异常行径,也不感突兀,只在殿门外双手负后而待。
祷念罢,谌墨回身:“傅爷可知在下方才求了月老神仙什么么?”
傅珏怀一笑:“你在月老前求的,总与在下无关罢?”
“此言差矣。”大摇其头,“我求月老赐阁下一桩好姻缘。”


第三章 麻烦不断

“我?”广怡王讶笑,“可想而知,我的妻子不会太喜欢阁下在神前的祈求。”
谌墨挑眉,水眸移过狡色,“妻子?傅爷确定,那是你的妻子么?”
傅珏怀目色一寒,面颜阴下,“谌少爷此话何意?”
“心照不宣。”
“我是不是该说,”傅珏怀冷哂,“恕在下颟顸,在下怎不知何时与阁下有了这样的默契?”
“哈哈……”这人竟也不失风趣哦。谌墨放肆大笑,登时将无边艳色灿烂开来。
傅珏环眼看自己站立处已成众矢之的,无奈摇头:“谌家少爷,神仙座前清净地,请别太招摇了。”言间,一迳启身,步向祠后竹林。
谌墨趋履相随,突来悠闲一问:“你很喜欢我家小弟罢?”
“你——”傅珏怀窒住。
“原本,我并不敢确认,直到你约我来月老祠。”谌墨薄唇边笑意未歇,“阁下不同于你家侄儿那般男女不忌,你不爱红妆。所以,某人才放心将他的心爱女子放进贵府安享荣华富贵。”
“你……何以得知的?”
竟是对了?!谌墨垂眸,遮住满目惊诧。意意查不到的真相,竟是这样的?
这个身,这个心,只为你保留……
这一句话,她百思不得其解,此刻终得释疑。
“你……”一丝狠意漫上眉际,傅珏怀死死凝盯这雪衣少年,“你到江南,便是为了……”
“我到江南,是为了返京,遇着阁下,则有几分天意。不然,我何以为西域左贤王所救,而你又何以找上左贤王求助?”
“你……你尚未说,你如何得知?”意外接踵而至,广怡王惊寒之下,只得择重诘之。
谌墨苦笑,“若在下说,是你刚刚得知我不是谌霁时那一抹闪过眼底的失望,使我福至心灵想到的,傅爷会如何?”
“仅是如此?”
“云阳公主返京的宫宴上,我沿廊游步,你出言提醒,想必长廊深处有忌讳上演。我偶遇项漠,你出面相扰,过不多时,忠亲王行经过去。你看我时的眼光,总是过于迷离,我感觉不到你的威胁,也摸不清你的用意。现在方明白,你是透过我,看着另一人罢?”
傅珏怀重重叹息,仰首望林顶一汪苍穹,神色冷凛:“你不该说破的,这样,或许会引了我的杀心。”
谌墨浑未经意,弯眸一笑,“皇族中人好男风者非你一人,阁下未免太计较了。阁下的五侄,甚至公开收受娈童……”
“莫将我和那个混蛋相提并论!”傅珏怀大吼,面红颈粗,“我不是好男风,只是恰巧爱上的是一个男子,纵是令弟拒在下于千里之外,在下不会以手段强勉,全不似他兄弟几人,所作所为卑劣肮脏,他们……”
“帝王家,有哪个出污泥而不染?若非阁下有把柄授人,又何必受胁于人?”
傅珏怀目眦欲裂,切齿道:“……你为他们兄弟说话?你爱上傅洌了?令姊尸骨未寒……”
“替人披戴绿云的滋味虽不好受,不至于使阁下背井离乡。迫挟你的,显然不止一拨人马。”
“本王与左贤王的谈话,你悉数听了?”
“怎么?”不难觉察对方杀机渐起,“又想杀人灭口?”
“你虽与他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不是他。不是他,本王就不会手软。”
把玩着垂在鬓边的缠发缎带,谌墨浅声道:“你不会杀我。”
“何以见得?”
“腹背受制的你,何必再树强敌?”
“你的确比令姊聪明。”傅珏怀垂睑,唇角冷笑忽起,左手出指成钩,猝向她喉口索来。
谌墨偏颈,足尖点地,身形向后飘移三尺,“广怡王,你可想好了?”
“左贤王救你在前,只要他将你安稳送回京师,必向傅洌索讨这个人情,纵然傅洌不理,还有令尊及四大家族。届时,本王的提议还有何优势可言?”目逞阴狠道,“你若死了,左贤王只能与本王合作。”
“听起来不错,但阁下何以如此笃定,你今日杀了我,会神鬼不知?”
“……有人知你来此?”
“我既蒙左贤王搭救,去哪里总要知会一声,阁下是否要连左贤王也一并灭了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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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馆花厅内,乾若翰灯下正与人对弈兴酣。对方绿衫玉肤,弯眉圆眸,貌颜纯真,一副娇憨可爱模样。自然,仅是欺人表相。至于表相之下,藏有多少机诡,只能由有幸身受者自求多福了。
“意意?”
肆意扬眸一笑,夹在指中的黑子置下:“亲王妃,别来无恙?”
乾若翰深知这二人互动时的无形无状,掷子离座,“这盘棋,交由你们对个痛快,但请手下留情,莫把本王驿馆的房顶给掀了去。”
“左贤王好走。”谌墨也不客气,接了白子,好一通爽落落厮杀。
一盘棋尽,又布新局,肆意方道:“墨墨,你的棋艺不是最好,但你的审时度势少有人及。看似乖张轻率,但何时该狠,何时该敛,拿捏得端的是恰当呢。”
“意意过奖。”暗觑她神色沉凝,“有事要说?”
“掳你的是东漠人么?”
“是罢……”
认定是东漠人所为,权凭臆测。那一日张开眼时,全身瘫软,满脑昏沌,张口不能言,举肢不能动。前后左右,只见两个健硕妇人随侍,操着一口生硬汉话,板着两张糙黑大脸,手脚之间不见粗待,隐然有上乘武功傍身。所行路途,非但是前往东漠的捷途,反而南辕北辙,向西而行。若非听见了她们私下商议时,用了东漠话,并议定在林州换船向东,她很难将这其与东漠有所关联。
“你以为,东漠人掳你,仅为古涂燕?”
“不然哩?”
“你呀你。”肆意摇头,“你已成了一只鹰盯上的鲜美猎物,还不自知呢。赫连铭此回失手,必然还有第二遭,不得不防喔。”
这等事,还是到来时再烦罢。“……然后呢?”
“然后,你要我查的……”
“广怡王?”
“其母,即如今在慈成宫养老的云太妃,曾参与对孝亲王之母碧妃的谄害事。当年的主事者早被那三兄弟给以彼之道还施彼甚,而以他们的行事作风,能容留漏网者存世,这其中缘结,焉不耐人寻味?”
的确耐人寻味,无怪乎广怡王怒得言不得,忍得说不得,堂堂王族,委屈至斯。
“肆意堂能查的事,到此为止。”肆意一敛玩世不恭,美眸机锋毕现,“接下来,本少爷也该好好会会那位天昱皇朝的五皇子了。”
纯真的魔鬼终于要出柙了?“……如此一来,你我算是都卷入以往避之不及的漩涡里了。”
“自我们降生在四大家族那刻起,想要远离高堂漩涡已不可能,之前的近江湖远高堂,想来也只是徒劳挣扎。”
谌墨讶然:不仁的广仁王孰底做了什么,惹得达观潇洒的意意竟生了如此颓丧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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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广仁王爷捎来了消息,肆家小侯爷现身杭州,而且已与王爷要找的人接洽上了。”
“杭州是广义王的目的地,他动身了么?”
“已出京城了罢?”
“备马,我们快鞭赶上。”
“……王爷?”
“有事?”
“……是,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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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路迢迢,西域来使汇同广怡王,一行昂行官道,过韶关,再行百里,即入京城管畴。但这百里,是一段两侧峰立的山路,最得宵小劫持辈青眯,但凡行经者,无不强了警伺。乾若翰虽是西域人,但久行在外,见此险路危途,少不得下令全队谨慎,严防以待。
安坐车内乖做孝亲王妃的谌墨,正被车轮下的不平路颠簸到昏昏欲睡之际,听得帘外——“孝亲王妃。”
“……王叔有何指教?”
“本王想好了,本王乐意接受你的提议。”
谌墨启眸,“王叔确定?”
“本王既出口了,便不……嗬!”
变故突起,一支响箭擦过广怡王颊侧,钉进车身。
“小心!”翰若翰举刀刷挥三下,两百余人的西域使卫即步成椭圆阵型,背向刃外,将车马财物围在央心。“在下为西域来使,并有贵国郡王在此,请赏个路出来!”
来者几百号人,无一例外均以巾蒙面,前端的扯嗓高嚣:“别听他废话,头目说了,那车里的女人值一千两黄金。弟兄们,抓女人啊!”
“女人长啥样?”
“大官人家的闺女,长得都好看,见着好看的,抓就是了,错了卖进青楼,也能值一把银子!”
“是,抓女人!”
“抓女人啊——”
广怡王拔出佩剑,吩咐属下侍卫:“保护孝亲王妃!”
乾若翰闻言,则发哀叹:但凡和这小姑奶奶近了,麻烦总是不断呐。“保护孝亲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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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听见了什么?”疾行中人,陡地带缰立马。
紧随在后的侍卫,险个收势不及,又惊又惑:“王爷……”
“前方,是不是似有‘孝亲王妃’喊声传来?”
“您……”着急上火,许是魔障了罢?
“……本王没有听错,确有大叫孝亲王妃这几个字!”
“奴才们,没……哦,奴才也听到了!确是有什么亲王妃的喊声!”
“快马加鞭,驾——!”
“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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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干明晃晃白刃追逼下,谌墨哇呀乍呼地跳出车来。
贼众有人傻眼:“这是……”男人罢?穿一身男人衫子不是?
“蠢蛋,你见过恁样漂亮的男人么?长成这副模样,摆明是女扮男装,抓啊!”
若情形允许,谌墨不介意告知对方自家尚有一位长成这副模样的真正男儿……“几位兄弟,你们头目是哪方好汉?拿一千两黄金买我性命不会太浪费?”
“不浪费,我若有钱,一万两黄金都舍得……唉哟!”
“蠢蛋,你这德性也敢肖想头目想要的女人,还不动手!”
“啊啊唷!”谌墨跃上车顶,又在人家紧追不舍的追迫下飞到山间的一突出石上,接连飘移中,口中道,“好汉,我给你们两千两黄金,放了在下如何?”
有人心动:“两千两黄金喔……唉哟!”
“蠢蛋,放了她,我们连一文钱也没命花了!”


第四章 神前愿

“三千两黄金?四千两?五千两?……”如此坚定不移呢,什么样的头目有可怕至斯?谌墨不由要反省吾身,想来自己做人太失败,金子都买不下贪财者的高抬贵手……
“墨儿,你少打混了,来者武功不弱,你避到我身后来!”左贤王已跳下马,左支右挡,一路砍杀,向那位惹来这麻烦的小祖宗靠拢。
谌墨回首,“左贤王,您老人家不要管我……”
老人家……“你身后,小心!”天神啊,乾若翰但见四贼各持一角, 撑一张巨网扑天而来,网之所向,正是谌墨……以网捕“鱼”,倒也妥帖不是?不过,这张网真能捉住这条滑溜鱼儿么?要知道,那是“妖鱼”呢——眼看头顶那张网笼近了下来,谌墨纵身迎上……
“抓到了,抓到了,一千两黄金到手了!”贼众内发出欢呼,急不可待收网大吉,只是,网中物呢?
以靴内藏匕破网脱身,足尖踏上上山峰侧壁横出的一棵树桠枝顶。不想枝木年久干枯,随着“咔嚓”声过,谌墨身子仰坠而下。
这个小祖宗啊。乾若翰心底苦叹,但为了芳儿不会举刀霍霍拆他筋骨,须臾不敢怠慢地飞身迎去。“墨儿,你……”嗯?
有人快他一步, 将那道纤长娇躯接入臂弯,“孝亲王妃,您须保重玉体啊。”
谌墨大瞠水眸,望这张近在咫尺的俊俏面孔,“你……”
“可不就是我么?三嫂。”广义王嘻唇一笑,总算明白谌小侯爷的性情为何落差反复,原来有如斯分身,还真是一位令人头疼的存在呢。
广怡王一震:“广义王?”
“正是侄儿。”俊脸徐徐迎过来,“九王叔,您还好么?”
“九王叔很好,但我敢保证,如果你的手臂还不放人下来的话,你会很不好。”随行中,有人冷冷递出一语,激起裹在皮氅内的广义王殿下冷颤频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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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广义王所随精卫的介入,贼众不支,扬手撒过几把障眼烟雾后,除却已殒命的,都得全身而退。意即,一个活口也未留下。
“这些人,不似乌合之众。”傅澈摸颌道。“有备而来不说,且人人武艺不俗。”
“他们是为孝亲王妃而来。”傅珏怀道。
哦?傅澈回身,眸含笑意,“广怡王叔,但不知,您何以与西域的左贤王得以同路?”
“巧遇。”
“巧遇?还真是巧呢……”
一壁之隔的另室内,谌墨净了面,整了发,换过一件罩袍,这才四平八稳踞案细尝驿馆管事亲自奉上的茶点,第一口即眯弯了美眸:“嗯,这藕粉糕做得有香甜酥软,好吃……”
阴郁着颜容,在角落里无声坐了半晌的男人,终出声道:“宫廷御厨所做得糕点,比这不知精致多少倍,也没见你赞过一声。”
“心情不同,入口食物的滋味自然不同。”谌墨咕噜灌下一口茶水,“姐夫夫君不尝尝么?”
“你是说,你在王府很不快活?”傅洌细密灼热的视线,盯着她清莲濯水的娇靥,想着当谌霁送来她失踪于天水一阁的消息时,当下心湖骤起的激狂骇浪;想着近一段时日寻她不到,所挺受的心煎肺熬;想着他已陷足情海,她依然岸边优游观望……他抑着怦胸怒火,沉声问:“从来,你没有快乐过么?”
“在姐姐逝去的地方,我无法快活。”
果然。傅洌闭上了眸,无力,“阿墨,过往的事已不可改变。”
“无法改变,不代表可以不去计较。”
“计较不会让你快乐。你是如此豁达率性的人,为何要任一些无法挽回的事干扰你现在的人生?本王的心迹,你当真可以不顾……”
“一个连承诺也无法兑现的人的,要我如何‘顾”?”
“承诺?”傅洌蓦起,“什么承诺?”
“至今,姐夫夫君也只给过谌墨一个承诺。”
傅洌凤眸生澜,记起了。“若我将令姊的死因查出给你,你会……”
“姐夫夫君会稀罕有价待沽的感情回馈?”
“阿墨!”傅洌抑着怒意低吼,移形换步,已将佳人牵进胸怀,温热吐息搔在她白玉耳畔,“谌茹的死因就算不是为你,我也会迅速查清。但你,这一生停留的地方,只能是本王的怀抱!”
薄唇俯下,锁住她欲避不及的猩红小嘴,就是这美妙滋味啊,入魂不去……一番激骨酥骸的深密胶缠过后,他启开情欲氤氲的凤眸,却见一双无波妙目清澄以对。这个人儿,她是在说,方才意乱情迷的,只有他一人是不是?
谌墨抿抿微肿的樱唇,淡声问:“……你这样对我,你的江南第一美人不会生气么?”这般光景,这个话题无疑最煞风景。但若不想要风景时,也便无谓了。
傅洌束在柳腰上的双臂一紧,遏着怒道:“谁都有过去,阿墨。你没有么?”蓦记得,悬崖上一对飞天而上的俪影,那男人搂抱的姿势,如此熟稔……
过去么?谌墨轻挑蛾眉,“但是,你的并没有过去。”
“那你呢?”喷薄的怒气使他难以按奈,“你的过去已然过去了么?”
“过去了。”她仰起两汪坦净,平声道。
“……纵算过去了,你的如今呢?”
“如今?”她蹙眉不解。
“你何以与广怡王共游月老祠?”听闻属下来报时,他的震怒无以形容,甚至萌了杀心,杀心呐……“他是本王的叔叔,你怎能……”
哈,他们当真是无孔不入了?“纲常人伦只管留给善良正真的厚道人士,谌墨有自知之明,不敢自居其列。”谌墨螓首微偏,一派纯真嫣然道:“当谌墨真正爱上一个人时,辈份成不了阻碍。姐夫夫君,这一点我们极相似,对不对?”
“你……”一股狠怒自心头漫起,迅延至四肢百骸,手下力道随之负重。
“啊唷!”隐痛不发从来不是谌墨的风格,何况腰间是真的痛不可当呢,“你若想置我死地,该是脖颈比较快哦。”
力道未收,追问声切:“你爱上他了?这是何时的事?是他故意设陷给你,是不是?是不是?”
接到两道冷戾残虐的视线时,谌墨愣怔住:这个人,可是温润如玉的孝亲王?这周身挥之不去的狠绝之气,素日是在哪里藏匿着的?
“他竟敢、竟敢怀了这份心思?”伴随这字切在齿间的,残意更浓,“我会要他……”
谌墨一眉淡挑,“就算你真要动他,也莫将因由赖到我身上,你早晚要动的,不是么?”
傅洌眯起眸线,但胸臆却因她事不关己的清冷语气暂释冷意,“……你既不爱他,怎会和他一起出现在月老祠前?”
“孝亲王,你公平些。你三番五次与人家的妻子幽会叙情,这等人人心照不宣的事,令王叔都能忍了下来,我和他,不过他乡偶遇,你便这般不依不饶,你在在让人……”咝~~痛呢。“你的手,还不准备放开么?”
见她痛得眉心蹙紧,小脸皱苦,掌间卸了几分气力。“关于碧月橙,有一日我会说与你听。但是……”头微垂下,细长凤眸逼进她绝美瞳底,“你的心,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占据?”
“那么,”谌墨慢条斯理,唇弯浅笑,“身呢?谌墨总能自由择人的罢?”
凤眸冷狠划过:“阿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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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是天缘几生修就,还凭月老一线牵成……原来,此地也有一座月老庙呢。”
月老庙?傅洌撩睑,可不就是,长路之侧,四围辽阔,遗世独立的正是一座灰头土脑的月老庙。怀中玉人读的,是镌在门楹上的一副对联。他搂她纤腰,跃下马来。
“三哥?”傅澈不解,翻身欲跟上。
兄长一声厉叱:“你不准来!”
傅澈委屈扁嘴:怎这两日,三哥对他尽是臭脸?找到了三嫂,合该高兴才是嘛。
殊不知啊,一切皆因他轻功好过兄长,两次都将嫂夫人接在臂上,虽是救美有功,但那佳人旁落的画面,惹了某人心头的老大不悦。是以,一怨醋意化成火力,喷发了给他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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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庙里来做什么?”谌墨歪首凝望神远不及之前那尊光鲜的塑像,“这庙里的香火,较孤山差太远了。”
傅洌未应言,眸光缓缓将庙内巡过一遍。
“贵爷、夫人,要上香么?”蹲在案侧的庙祝,见这一对美貌男女,当即恭身上前,这声“夫人”,听得谌墨百般别扭,也恍才记起,应挂名夫婿的软硬兼施,自己此刻是一身女儿打扮。自小在男女身份之间自由穿梭,她向来少有混淆,这时忘了,概因这个男人的步步紧逼乱了心罢。
“……上香么,爷?”庙祝再问。
傅洌取了一块碎银掷到案上,庙祝当即捻起案上待燃的三炷香点燃递来。傅洌举香阖眸默然少许,再转庙祝插进香炉。
“阿墨,跪下来。”先落膝在跪垫上的傅洌,牵住她柔软素荑,柔和声道。
啊?谌墨水眸愕瞠,“姐……夫君,你……”脑子没坏掉罢?
夫君?薄薄唇角上扬,“进了月老庙,自然是夫妻二人共拜才显诚心。”
“我……”
“是啊,这位夫人。”庙祝不敢直视这份无双丽色,垂首凑笑道。“难得爷有这份心,您可不能辜负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世上……”
若她执意不换女装,想这庙祝必然大叹世风日下,哪会有这番念经般啰嗦?“……怪了,你明明不是个和尚嘛。”
“呃?”庙祝呆住。
傅洌忍笑,又道:“阿墨,来,跪下,我们还要赶路的不是?”
呿,是谁多事进庙门的?“……这跪垫不干净,我不跪。”
这个麻烦人儿……傅洌摇头,脱了外袍,置到那委实呈了灰黄土色的跪垫上,“可以了么?”


第五章 宴变

姐夫夫君,我虽然跪了,但你我所求的不是一事,怕月老神仙会要作难了……
你怎知不是一事?
你会替谌墨求一个如意郎君么?
……
我对月老说,我很好,好得足以可以得到一个男人的专注爱情,所以,请赐我这样的男人,姐夫夫君,您不妨也替谌墨在神前祷告……
……
这个妖人儿,原以为是特立独行,不想是惊世骇俗,想世上会向自家夫婿理所当然做如此要求的,只有她了罢?
“……三哥?”一炷清香将尽,傅津进室内半晌,兄长似未所觉,不由沉了眸色,“三哥!”
“老五。”傅洌静然举眸,“怎不坐下?”
“三哥方才可晓得为弟来了?”
傅洌知他所指,笑道:“房内多了一人,怎会没有所觉?何况,外面的侍卫也只有见了你和阿澈才会毫无声响。”
“若是一个与为弟武功相若的旁人,想要越过他们不是难事。”
“想要取为兄的性命,总是难事罢?”
傅津并未因此释怀,“三哥,为弟可以知道是何事分了你的心么?”
“纵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出。”傅洌耸肩,却赫记起这是刚刚扰他心臆的那人儿的惯有动作,温暖笑意又染了唇。“放心,因了她,我只会更加小心。”为某个人而珍重自身的心情,是何时有的呢?
“不会是弱点么?”
“是又如何?”又是耸肩,一惯优雅的孝亲王多了些诙谐意味,“弱点会成为一类人的软肋,授人制敌先机。但对另一类人来说,则可促使他变得更强大。”
傅津恢复邪谑俊颜,“三哥就是另一类人?”
傅洌莞尔,尽在不言中。
见兄长如此,傅津晓得,那谌墨,在劫难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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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妹,听说你离京探母,这一去,竟是近半个冬天,恁多时日,也不怕姐妹们想你?”
牡丹园中,雪压松枝显青颜。群芳散尽,几株红梅露凝香。吟香馆内,炉火盛暖,管弦鸣春,满堂皇族女眷,裘衣绒袍,一堂华丽绝伦。太子妃武业一手抚在已凸显的小腹上,一手挽着谌墨,笑得满脸温柔慈爱。而这堂聚会,为的就是给远途返京的孝亲王妃洗尘。
太子侧妃卫慧款款举觥道:“来,三弟妹,饮了这杯接风酒。”
谌墨一饮而尽,“谢卫姐姐。”太子侧妃,多了一个“侧”子,这官称即变得无法动听入耳,索性以娘家亲戚论,反更显亲近。
这一份体贴,卫慧领受得心熨肺暖,“三弟妹,你不晓得,这京师少了你,是多么的冷清无趣。”
“嫂子说得是。”四皇子礼亲王正妃严咏儿援声。她生得标致娇小,却是个烈性脾气,自皇家家宴上与谌墨一会,艳冠群芳却不骄纵咄人的孝亲王妃甚得她心。当街对广怡王妃的伸掌一掴,半是因了对方的嚣张习性,半是为谌墨不平出气。“三嫂,今儿个是不醉不归呢。”
“不行哦。”谌墨嘴儿一撇,“姐姐们素日仪态万方,进退得宜。若今儿个喝个不醉不归,想是皇子爷们要怪谌墨这个新进门的不懂规矩了,改日要找到孝亲王府,谌墨可是吃罪不起。”
云阳公主轻理云鬓,摇动满发环佩叮当,“咱们自幼受各样的规矩圈囿着,这高谈阔笑的事情哪怕是心里羡慕,也须得装出个不齿样子嗤之以鼻。而三嫂的纯真率性,实在是一宝呢。”
太子侧妃笑靥如花:“有理有理,今儿个不醉不归。诸位妹妹的哪位王爷怪下来,就让他上门找我,就算是我这个做大嫂的为长不尊好了!”
“呵呵~~”娇笑声起,端的是花娇玉香,娇艳一堂。
“太子妃大嫂。”二皇子忠亲王妃杜蔚出声不依,“您如今有孕在身,不能饮酒,就如此纵容咱们?”
“谁说我不饮?”太子妃端起面前玉盏,“这里面虽是补胎用的药酒,但也沾了几分酒气。咱们姐妹说好,要共进退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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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三嫂与太子妃走得忒近,好么?”至此,这一声“三嫂”方唤得由心而发。
“她能在心内机关重重的皇家女眷中如鱼得水,不是坏事。”傅洌笑意虽浅,却晕染至眸,修长指节划过案上琵琶,随手拨弄,是那日她在水边亭内的畅快曲调《江湖行》。
这位兄长,由来情绪浅淡,哪怕是在他和傅澈之前,也不见恣笑随意。母妃逝后,也只有碧月橙能扯去几分他眷顾起伏。但自谌墨嫁来,三哥似乎渐领略到生而为人的乐趣了,但对谌墨又未免太过看重,在皇家,并不是好事。且压在袖里的新获情报,必使他们夫妻之间产生变数……叹息,自傅津胸臆绵出口外。
琵琶声歇,“你的事,准备何时说?”
傅澈挑眉一笑,“前些日子,三哥与老六均不在京内,父皇母后叫了我去,提起了老六的婚事。”
“怎么说?”
“母后说,原本着,云伯侯府的幼女是给老六留着的……”
喀!抚在指下的弦骤断。
嗯?想起老六那笨蛋近几日在自己跟前遭兄长冷脸的苦诉,傅津眸底谑意一现,继续侃侃谈道:“母后云,因为三哥,将老六的婚事给延宕了下来,如今也该为他合计婚事了。母后携同几位贵妃,将京城风外三品以上官阶家的待嫁女儿捋过一遍,目前确定了三位佼佼人选,其中,又以杜昌晋家的次女为首选。”
“左相杜昌晋?”
“可不是他么。”傅津斜勾唇角,讥道,“也难为父皇母后了。杜昌晋的长女为忠亲王妃,再将次女嫁为广义王妃,一个二皇子,一个六皇子,是要将杜昌晋一分为二么?”
“杜昌晋晓得此事了?”
“许是父皇稍有透露罢,这些天来每回见我,竟是格外热络起来。”
也不避嫌了么?傅洌笑笑:“怪了,明明你年长老六,为何父皇母后不为你谋划谋划?”
傅津眉梢掀动:“兴许,两位是不知该为小弟谋划男妃还是女嫔罢?”
怎不说父皇母后深知你不喜人操纵的性子呢?傅洌摇头,“老六知道了么?”
“还没告诉他,不过,依杜晋昌的老谋深算,若想拉这一门亲事,早就该登上广义王府攀会去了。”
“这事,还得以老六的意愿为准。”
兄长发了此话,昭示这话题可暂时告结了。而另一个,势必要提上来议程,但是,纵他富谋多诡,却实在无法预料它可能带来的起变。
傅洌目心划过些微讶异,“为兄好奇了,会有何事,惹来你的欲言还止?”
唉~~该来终须来。傅澈取出袖内所藏,展到了兄长案上。“三哥要为弟查的事,算是有了眉目。”
傅洌怔然过后,疾垂下眸,阅至泰半,先是骨骸生寒,后怒涛卷起:她,她竟然……!言之凿凿,情之切切,誓言不曾牵涉其内,竟是骗了他?!
我可以大方应你,只要你的美人姨娘当真与我姊姊死因没有关联,我断不会寻她麻烦……
有些话,言犹在耳,此时想来,更如字字惊雷,他该如何……
五指将那卷丝绢攥在掌央,傅洌稳住心,缓住神,“阿津,你和阿澈不是向来想弄明白,我与碧月橙之间种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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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儿。”太子妃双颊挂了酒晕,“我叫你墨儿可以罢?”
谌墨唇儿一抿,“这样叫下来,我与太子妃更亲近了。不过,”轻夺过她指间的玉盏,“虽然是补胎养身的药酒,也不要喝得太多”
“好,我知你这话说得真心。”太子妃依了,吩咐身侧侍婢,“将本宫的保胎汤拿来,本宫似觉有几分不适……”
谌墨捏着玉盏放归案上,但澄波妙目的随意一扫,盏底的一撮积沫使她一凛,素手倏出,搭在武业皓腕。她不擅医术,但习武之人尤其修内一派者,对于人体经络总较常人多些知悉,何况指下的脉络如此异常……
“太子妃,张开嘴!”谌墨已顾不得其他,捏住武业下颌迫其樱口大张,另手的两根指头探掘进喉口一通搅乱,“吐啊,快些吐,迟不得,快吐!”
“……阿墨……哦……呕……为什……呕……”武业后颈遭压,俯身痛呕,适才所进的酒肴俱化为一地酸腐。
骤发的一幕,震住诸姝动弹不得,突来的异味,却扰了处尊养优的皇家媳妇高贵鼻子,娇呼惊叫始在不再花香萦绕的吟香馆内高起,而太子的喷吐之举仍在延续。
眼看太子妃樱唇内只余了黄水干呕,谌墨自袖囊内取了一粒白丸塞进她口内,“此地的水已不可信,太子妃,你要硬咽它下去才行。”
“……我……你……”武业虚弱娇躯倚在她肩上,本能地将口内清香丸药吞嚼进了腹,“……发生了何事?我适才,胃肠内似有疼痛……”而后,就遭她逼吐,当时虽给懵然了,仍能揣思出事发有因。
“好在入口时短,尚未伤及腹胎,”谌墨号她脉上,“不过,谌墨不是医者,龙种一事非同小可,百花丸虽有清毒的功用,也旨在救急,还是速传太医应诊。”
“有人下毒害人?”诸姝内发出愕呼,“来人,有刺客,护驾——”


第六章 沉溺

太子傅涵被诏诰储君身份之前,是为正亲王。挂上太子王冠,未再移居府第,正亲王府顺理成章变成了太子府。
在谌墨看来,太子府中的规置甚至比孝亲王妃要差上一截,就连太子妃居住的主苑,也不及自己居住的那栋寝楼来得精致别丽。想知,太子殿下求取的是低调简朴一路。
原打算送人回府之后,就要身退的,但太子妃紧扣住的玉手,在服用皇后亲指御医的养身保胎汤药时也须臾未松,身不由己,只得暂时陪伴。
用了药,屏退左右侍婢,太子妃余悸未除,“……这个孩子,差点就离了我。墨儿,若没有你,我差点又要失去自己的孩子……”
“……‘又’?”
“不错。”侧躺锦榻,武业幽幽道。“两年前,我失去过一个孩子,是个成形的男娃,那时,我伤心欲绝,险就随了他去……”
谌墨未为人母,自诩母爱有其缺乏,不知从何安慰起,索性不语。
“皇家啊,表面繁华锦绣,内里剑谷荆山,差池之间,一句话,一杯茶,就能要了你的性命……”
谌墨默然,此时际,可说些什么呢?
“你看在吟香馆时,那些个平日笑来语去的妯娌,我出事时,哪个上前来了?都怕沾了嫌,也都想我真正出事才好……”
“……姐姐们只是吓坏了。”那样的当际,在场者都是涉嫌者,避嫌也好,有心也罢,哪个不会心生畏惧?而自己,纵是忙活一气,亦怕是受嫌更深。
“墨儿,入了皇家,只能哭笑不由人。她们虽是如此对我,我还要以德抱怨,太子妃的心胸,不能窄小了。”武业失色的双唇弯出苦笑,“皇家的媳妇,人人都要练一身虚与委蛇的功夫,你的姐姐,就是太清高了,不屑这股皇家浊流,最后落个红颜薄命……”
姐姐的死,竟成了各方人马拿来说话的筹码了么?
“墨儿,孝亲王若成不了你的依恃,你尽管找我,我背后,好歹有太子爷。令弟是太子爷的人,你救了我孩儿性命,我们娘家又是连根缠藤的亲近,有我在,会护你无事。”
切切几语后,太子妃美眸浅阖,困倦了。谌墨辞了出来,转过回廊,正见锦衣华靴的太子率两三侍卫迎面走来,欲避已是不及。
“三弟妹?”太子渐行渐近,温和展颜,“听说是三弟妹出手及时,救了太子妃母子,本王在此深谢。”
“太子客气了。”谌墨福身一礼,“太子妃才睡下。”
“睡了么?”傅涵锁眉沉吟,一叹,“可怜,她才解了毒,又受了惊,既然睡下,本王便不惊动了。”
“如此,谌墨告……”
“三弟妹,请留步。”傅涵出声留人,“请到那厢小亭内暂坐可好,本王有几句话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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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太子的所谓“请教”,诱供意味十足,甚至渐有了质问之嫌。救人者反遭人疑,这等怪事,屡来不鲜。且太子的疑,情理之中,为父为夫,身在皇家,若没有这份计较,如何彰显威仪?
“孝亲王妃,那玉盏内的毒物已教御医辩识出,是江湖郎中的打胎药,生猛歹毒,若彼时没有你的及时救治,恐就是一尸两命了。药的来路甚是蹊跷不是?”
江湖郎中?是因这几个字,她幸成疑犯的么?但果真如其所说,是江湖郎中的药,旨在一尸两命?
这份质疑,虽早有预料,但还是不舒服不喜欢不欢迎的罢?回程车上的谌墨,一路忖思,直待脚踏上了孝亲王府的门阶,仍神游在外。
“王妃,小心门阶!”昭夕迎上来,扶住了步下踉跄的主子,“您可回来了,把奴婢们急坏了。”
“不解事的丫头,在门前叽喳什么,还不赶紧扶王妃进府。”顾全张口一叱。
他这声,惊回了女主人的神思,也挑起了女主人的恶劣,“顾管家,依本王妃看,你这张胖脸甚是标致,赶明儿不妨到天香楼与胖掌柜拼上一拼,看你们的脸皮谁更适合做包子。”
顾王垮下脸来,脚步颠颠随着,嘴里念道:“唉唷,王妃,您莫取笑奴才,奴才也是急了不是?听说出了大事,王爷才进门找不见您的影,立马又转身出去了,您……”
谌墨步子一顿:“王爷出去了,去了哪里?”
“还能是哪儿,太子府啊。王爷不坐轿,又嫌车慢,骑了马就走……”
“你住口,这里没有你的事了!”
“……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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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楼烛光下,谌墨揉着腕,嘟着唇,瞪着那个又在上面留了瘀青的男人,腰上的旧痕未退,腕上又添新迹,是谁在见这男人第一眼时,还觉得他优雅如谪仙来着?真真个肤浅得可以!
原是满臆焚乱的傅洌见她这副模样,不怒反笑了,“……很痛?”
哼!谌墨别开脸。
傅洌噙笑,徐徐行近,细柔地托起她的腕,上面一圈青痕赫然入目时,也不禁对自己懊恼起来。适才方寸大乱,拉她进院时,力道又失了控制,不过,她肌肤太过娇嫩也是罪过罢?这水般的人儿呢……拇指抚上,细摩柔捏,不多时,竟似淡了下去。“你可知,若他不是还存顾忌,当即就可以将你收进宗亲天牢?”
谁?她扬眸,接到他又升忧焚的细眸,旋即明白,“太子?”
“太子这个头衔,不是白白叫的,他拥有的权力远大于亲王,想要亲王妃下狱,只待事后补禀父王即可。”
“所以,你如此急着寻我?”谌墨大眼睛内,生了明媚暖意。她是凡人,太子的恩将怨报,如何不气?但回到这里,得知有个男人为她奔走焦急,感动由然而生,笑自唇边延展,“王爷,谢谢你。”
傅洌心旌一摇。她无笑时清如秋月,开颜时艳如春花,但他不知,她由衷之笑竟如此令他目炫神迷,气息微促,俯下首去,“在别人面前,莫要这样笑……”老调重弹时,吻已撷上在那朵笑靥,“阿墨~~”
没有往常的推拒,谌墨妙目半阖,承了这个吻。但她难得的默许,却使男人得寸进尺,薄薄香唇采尝个尽致,秀致粉颈又遭细啮浅啄。揽在纤纤柳腰上的指掌,亦不甘寂寞,巡移上在这副梦想已久的纤软娇躯……
冬季冷风,不解风情,无视室内温度渐融的春意,透过丫环们粗心未阖紧的牖户缝隙,搔上了一个柔润凝脂的肩头……谌墨水眸遽开:“……不,不行!”她怎会?怎会在受了那等丝微的委屈之后,竟塌去一角心防?
意乱情迷的男人怎可能轻易接受拒绝?因佳人的抗拒,喉间不满咕哝着,双臂不松反紧,将整副娇躯勒入怀内,唇在逡巡过的如水肌肤上,留下印记。
促烈的喘息近在耳侧,精热的骨骼贴熨周身,这、这个傅洌同样亦是谌墨陌生的。以往,几次的深吻胶着,因她的不允,他最后都未勉强,但这一回,他竟是不欲放开了……手儿虽自由,却推拒不成,几近无助地勾住了他的一角袍袖,如握一根浮湖稻草般,紧紧扯住又徒劳松开……而后,一方轻薄丝绢溜出男人袖筒,恰滑落进了她素白指间……
嗯?下意识中,迷朦水眸望了去,在唇间因男人的火热举止溢出一丝呻吟时,丝绢上端正小楷内的两个字睇进眼内……谌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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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她突来的尖厉一叱,任是如何滔天的欲涛,也不得不暂时告断。傅洌氤氲在凤瞳内的春情,在扫向她高举的物事之后,迅即由阴霾替而代之。
“……我欠你的那个承诺。”缓缓松了佳人,将褪出香肩的襦袄理回的原处,尽管体内热潮未退,心头千般不甘,但他深知,今夜已不宜了。
谌墨将素绢展开,铺平桌上,逐字逐句细细研读,半盏茶后,她问:“只有这些么?”
傅洌心弦微震,面上淡哂道:“这些不够么?本来你若不发现,我不会将它给你。”
“为什么?”谌墨垂了细密长睫,状似仍在浏览绢上小楷。
“我怕你会安捺不住,背着我找上他们,若我来不及护你,后果将……”
“孝亲王也会怕的么?”
“嗯?”傅洌听出些异样,“阿墨……”
“能让王爷怕的事不多,这其中该以怕谌墨找上王上的心上人为头属,是不是?”谌墨倏然扬眸,两道冷芒迸射。
“阿墨……”她的冷,彻了他骨,掀足张臂,想重揽她入怀。
但谌墨避开了他的拥抱,衣擦指尖遽闪而过,寒声道:“这副绢还真是煞费了王爷苦心,可以将心上人摘除得如此干净,不易罢?”她方才,竟要为这个男人沉溺了?抚额,自嘲而笑。
傅洌胸口抽紧,肋骨隐隐生疼:“你……”何时知的?他早知妻子不会乖乖等他查了真相出来,未料到的是,她竟然比五皇子的手段还要快。“阿墨,我已问过她,她只是无心之过。”
无心?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无心时,可以无情至斯么?“孝亲王,你真让人你见识大开,爱上你这样的男人,是姐姐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如此犀利的指叱,令傅洌冷静又失:“没有爱上你姐姐,不是本王的错!若情感能由人控制,本王也不会爱上你!”


第七章 又见争执

爱上?好一个动人的告白……但此时听来,却仅是笑话般的讽刺。
“王爷,姐姐的死因,我已察悉了。不怕王爷知道,为我打开这个死结的,正是阁下百般维护的江南第一美人。”
傅洌面色一紧:“说清楚。”
说清楚?如何个说清楚?
说她为了逼供,不惜扮了姐姐鬼魂?
说天遣会大小姐为讨好谌霁知无不言,将一切前因后果悉数告知?
皇族中人与天遣会勾结密谋,且牵涉番邦,其事虽足以震撼世人,但不足以撼她,直至小弟笔下写出——有皇族女眷登山进香告毕,游赏寺后竹林,巧不巧,林内深处恰有叛逆大戏上演,且演得还是一位极熟识的凤子龙孙与逆党接洽全程。待凤子龙孙去后,女眷抽身潜走之际,惊动了近处留守未离的逆党察觉,当下自然是仓惶奔逃。因庙门前有侍卫待命,逆众不敢紧追,只以女眷急惶中遗失下的腰牌知会了合作者“速作处理”。隔不多日,郁积成疾的孝亲王妃芳华猝逝……
对碧月橙,早在其登府会郎时的失言,谌墨已然起疑。读了谌霁写出的那几纸因果翌日,她和肆意藉着楚楚的春闺为幌,入了广怡王府掳走碧美人。在肆意堂幽冥般的暗室内,广怡王妃悠然醒转,正见半空内谌茹虚无飘游而来,当即吓破香魂,哭飞芳魄……
“……你莫找我,我无意要你死……那块牌子,那牌子我不是有心落下的……你只管找他们,是他们灭口,杀人灭口,找错了人,我不是成心如此……”
若当真是无心之过,或还有一二分容缓余地,但如此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如何判定有心无心?
所以,将又昏瘫的广怡王妃扔回其府第的墙内后,谌墨当真赶到了天水一阁,为着姐姐,为着自己,酩酊大醉……
……
“她打开了死结,她如何替你打开死结?”
“孝亲王放心,阁下的心爱之人,我还没有动她一根手指。”谌墨冷哂。
见她移身,傅洌猝握藕臂:“去哪里?”
“茹芳苑。”
傅洌大怒,“你到底要怎样?!”
“还能怎样?安心做我不讨喜的孝亲王妃而已。兹此后,请王爷将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护得风雨不透。”
傅洌一掌成拳,沉声道:“阿墨,她有错,但错不致死,本王会要她向你致歉,她……”
“不需要了,王爷,从此以后你不必再为谌墨做什么。”
“什么意思?”黑眸内,暗火渐燃。
“兹今日今时起,谌墨和王爷,已成了敌人。”
“阿墨!”傅洌凤眸火起,抑着怒音,“为何,放着本王的心爱之人不做,要成为本王的敌人?”
谌墨悠然道:“若孝亲王所谓的爱,是一次一次弃我选她,谌墨怎敢领受?尤其,为她,日后我和王爷势必势成水火,‘爱’这个字,还请王爷专注的付到一人身上罢。”
“对本王的爱弃如蔽屣,会让你快活么?”
“你何必避重就轻?”谌墨回眸,嫣然道,“若我说,王爷肯为姐姐报仇,我就会接受王爷的厚爱,王爷会如何?”
见傅洌眼眸一亮,怕是误解了,她又娇声诠释道,“请王爷听清楚,这报仇,是涵了每一个人,自然,也包括你的江南第一美人。我和她,不共戴天。”“不共戴天”,如斯的狠绝字符,她却说得轻巧柔和,听在人耳,更增诡感。“……如何?”
“谌墨,你明知我……”
谌墨挑眉,“明知你会选她,还要自取其辱?”
“莫妄测本王的话!”傅洌怒吼扬出,倏尔闭了眸,吸过一口气后,缓声道,“我答应过她的父亲,这一生,会照顾她,保护她,谌墨,为了我……”
“孝亲王,你无权要求谌墨为你做什么。”心脏处,传来细如雏鸟出壳般的破碎声响,谌墨痛极反笑,“你们这一对苦命鸳鸯的情事,编到戏文里或者博人同情……”
“谌墨!”傅洌终是忍无可忍,怒火冲天而起,“你到底要怎样?”
“害死姐姐的人,一个也不会活着。”
“你会引火烧身!”
“我心甘情愿!”
“哪怕祸及满门?”
“是威胁还是提醒?”
她竟如此误解他?“本王不会拿你的家人相胁,但这绢上的人,你一己之力,岂撼得动?”
“谌墨不会逞匹夫之勇,以谌墨的姿色,不难找到乐意代劳的人罢?”
血红之色遽充上黑瞳,傅洌箍在她臂上的指掌骤紧:“谌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谌墨对疼痛浑然未觉,浅声启唇:“说错了一字,该是以谌墨的‘资质’,不难借力打力,找到乐意代劳者才对。不过啊,王爷。”娇嫣唇畔,对着那一双阴湛凤眸,绽开娇笑如花,“关于广怡王妃,谌墨定会亲力亲为。”
“若本王说,你若不动她,我将不再见她,切断所有与她的过往,你待如何?”
“不再见她?切断过往?”谌墨黛眉浅颦,“切得断么?”
“切得断!”傅洌颔首,迫切声道,“阿墨,我只要你……”
“姐姐的仇报不了,我不会属于你。”
“你——”黑瞳霍然近,其内暗焰烈烈,“你竟敢要挟我?你竟敢拿本王的爱要挟?”
谌墨缓缓摇首:“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因,你不会弃她,而我,不会饶她。”
他的低声下气,他的处处压捺,他的示爱示好,竟一再受她糟蹋!周身漫出残戾气息,薄唇勾出无情弧度,酷寒成语,字字吐出:“谌墨,与我为敌,不是一件乐事。”
耸肩,理鬓,抿唇,巧笑,“孝亲王,做你的敌人固然不会轻松,而做谌墨的敌人,也不会愉快,今后,请赐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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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牡丹园内太子妃中毒事,当日临场女眷均受了文定皇后召见。传召的懿旨到孝亲王妃时,太子妃随后而至,与孝亲王妃携手进宫,此项连太子侧妃也未享受得到的殊荣,不啻于向世人昭示,太子妃对孝亲王妃的不疑。
月华宫内,文定后先是与两儿媳叙了会儿闲话,直至用过午膳,移坐阳光充沛的偏殿之后,才若有若无问起了那日吟香馆内的前后经过。文定后为天熙帝原配,虽然得到的宠爱不及敬重多,但能几十年来稳踞后宫之主大位不摇,手段、心机定然不虞匮乏。她观谌墨颜眸亮颜净,言辞清晰,加有太子妃的从旁力证,很快,这嫌疑祛了。
“唉~~”文定后揉着眉心,泛出浅叹。近几日,为这桩事,操劳未断,身累心亦累矣。若是搁在寻常百姓家,儿孙满堂,婆媳和睦,该是何等令人欣喜的光景?但放在了父即是君、夫即是君的帝王之家,一切美好变了形走了样,身为一国之后,又岂能仅是享受尊荣风光?“后”者,帝王妻也,帝王众妾之主,雍容仪度要有,慈悲仁爱要有,唯独嫉妒争宠之心不可有,外有百官朝臣对凤仪母仪的求全责备,内有帝王娇妾们的馋涎虎视,使得这金镶玉裹的百鸟朝凤冠、日月天地服重若泰山,华丽表相之下,处处是无所不用其极的陷阱,行来步步惊心,思来寸寸噬心啊。
“墨儿,那样的当下,你能不避嫌的救助太子妃,这份心,可贵复可敬。”文定后慈柔声道,“本宫由衷希望你们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能长长久久的存下去,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可人的孩子,懂得如何对自己最好,所以,将来莫要落入俗套罢。”
“母后,何谓‘俗套’?”太子妃不解。
“反目成仇。”文定后涩然一笑,绵出浅叹。
反目成仇,确是皇家久走不衰的俗套呢。太子妃心有戚焉,垂眸默声文定后目光再柔柔再注谌墨,“你和你的母亲,很像。”
好像不是夸奖呢。谌墨秀睫上扬,娇憨绽颜:“母后,儿臣和母亲哪里像?”
“……相貌、性情都像。”迎目闪来的花靥,绝色足以倾城,当年美冠后宫的碧妃,怕也不及罢?“只是,你母亲的性子未免走得刚烈,这女人呐,总是要柔顺些。我朝民风尚算开化,但班昭之《女诫》仍是举国女子的行动典章……”
女诫哦?谌墨赫然忆起,某年冬游北方,雪魔女所用的取暖之柴,便是自隔壁书坊买来成堆累牍的《女诫》书册,情形蔚为壮观……
“……你相貌较你的母亲更美,性子还是不要比你的母亲更烈才好。红颜未必薄命,端看自个选上哪条路。”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乖乖巧巧应声,“其实,儿臣进宫之前,对母后早不陌生了呢。”
“哦?”文定后凤眉讶挑,“你深闺高墙,如何对本宫不陌生?”
“儿臣曾和母亲生活过一段时日,她提起昔日闺中姐妹时,总有母后。母亲曾云,她的同辈姐妹中,出色者众,各擅胜扬,唯独母后的泱泱大气无人能及,是最适宜母仪天下的女子。”
“当真?”文定后不难记得,那个仙子般的人物,曾是她们中最炫丽的光华,姣丽姝姿倾倒了上京城内不尽公侯王孙。就连当年的太子即现今皇上,亦有羡美之心,亲遣冰人过府,无奈佳人芳心有许,媒妁早订,不然于今的后位……“你的母亲当真如此赞本宫么?”
“母亲是极少赞人的,赞母后时,却是由衷而发。”
文定后又启唇笑了,不尽慈爱纳于眉角纹路,“你母亲是个酷爱自由的女子,你生活在母亲身边时,想必随着她见识过不少各地好风景罢?”
“是呢。”谌墨脆声,“塞外的一马平川,北地的苍茫浩野,域外的无际大漠,南疆的四季如春,不止风光千秋百态,地域人情也不尽相同,人们的行事作风、待人接物更是迥然喔。”
“哦?”皇后听来,兴味顿起。
太子妃素来最会懂人颜色,凑言道:“这会儿正好无事,拣两三样有趣的说来听听,给母后解解闷也好。”
“遵命。”随后,孝亲王妃美玉互击的声嗓,于月华宫偏殿内叮叮鸣起,不尽风情悠悠道来。她言辞有趣,吐字活泼,神态生动,音质又如此悦耳动听,直将两位以仪度著称的皇家女眷,笑声方歇又起,绕梁不去。
世间事,或是缘字作怪,文定后与孝亲王妃兹此竟是二见如故。太子妃中毒一案不了了之,而谌墨其人,却登上了文定皇后的宠爱名单。
由此,天昱皇朝内宫渐事强大之征兆初显。


第八章 美意

茹芳苑,夜。
在云乔素日有心的打理下,茹芳苑保持着洁净如故,只是过于清冷。待升起两三盆炉火,又简事铺整,里外有了些许暖气后,人气似乎也接踵而至。
这一夜,两个丫鬟在外间沉沉睡去,湖绿长衫的肆意飘然莅临。
“你说回京后搬到茹芳苑,竟是真的?你的王爷夫君竟舍得?”
谌墨但笑不语,抱过姐姐的绿绮琴,指拂其上,琴音若有若无悠荡起。
“我听傅津说,他已将茹姐的死因查出来给了孝亲王,可与谌霁所知的有出入?”
“……除了省掉一个人的名字外,其它也算吻合了。”
肆意星眸微眯,“省掉的这个人,是……”
“是。”谌墨舒一口气,将那日的争执侃侃道出,“你当真想让傅洌手刃旧情人?”肆意讶问。
“你都不信的事,我怎会做?”那次,是真的气坏了么?为他对一个女人的维护,为他对姐姐的无情,为他对自己的欺骗……于是——若我说,王爷肯为姐姐报仇,我就会接受王爷的厚爱,王爷会如何?
故作残忍,是为不留余地,是为断绝后路罢?断绝自己和他的后路,不使自己有点点陷入的机会,让那一脉若有若无的心动在未形成沉溺之前弥散?
“……碧月橙的罪过,我要留给姐姐去作惩罚,怎舍得假他人之手?”
“我已有了合适人选,身形声音都与茹姐有些相若,且出身飞仙门,纵是那位广怡王不合作,她的轻功也足以胜任了。”
“巧得是,广怡王非常合作。”谌墨笑音一扬。
此后不久,广怡王府闹鬼之说,传遍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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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王叔。”
傅珏怀停了足,徐徐转回身。
傅澈在前,傅津在后,两人悠哉走来。
阴毒恨意在胸口怦动,但广怡王深知,自己必须忍下去。“……津儿,澈儿。”
“九王叔,适才大人们说得可是真的?”傅澈一脸兴奋,“九王叔的府内真有鬼闹?”
傅珏怀眉头略蹙,脸色平寂道:“那些个朝廷大员也学起坊间小民来了,嚼这等舌头不觉荒唐么?”
“话不是这么说。”傅澈大眼眨巴眨巴,兴致勃勃,神采飞扬,好奇心奇重、精力又过人旺盛的六皇子,怎会放过恁样耸动可爱的题材?“圣人云……人不好奇枉少年……”
五皇子傅津举起的一掌几经犹豫,转而拍在了自己额上:有个笨蛋做弟弟,委实没办法与有荣焉呢。
六皇子扬发挑眉,誓将风度仪态向浊世佳公子靠拢,“何况,是‘鬼’唷,这样稀罕的东西竟会出现在广怡王府,不让人好奇么?想想,我五哥作恶多端,天怒人怨,府内都没见半个讨命的恶鬼上门,不是太无天理了么?”
“老六,你闭嘴!”
“哈,九王叔,你看,五哥恼羞成怒了呢,这个当下,他对九王叔是羡妒交加呐……”
“澈儿,毕竟未出宫门,还是收敛些。”广怡王放淡了声量,道。
扮猪吃老虎,这便是天朝的六皇子。初见面,太多人人都会被这一张玉面朱唇的俊俏模样给卸了防心,进而交谈时,又会对其无状无序的谈吐生出不屑。而他无害的一张脸,眼睛不眨地陷人于万劫不复之后,依然是无害。因此,愈发可怕。
“九王叔说得是,小侄忘形了。”傅澈声恭礼到,紧接之的,又是神秘兮兮的凑首低言,“九王叔,真的没鬼么?有的话,不要藏私哦。”
这样的戏弄,这样的被人玩捏,广怡王虽是饱经了,但仍须秉持着全副理智,才不致当场撕破脸皮。“……我先回府了,若找着你感兴趣的东西,定然不会藏私。”
“九王叔慢走,小侄恭送广怡王。”
傅津双手抱胸,笑嗓轻谑:“广怡王爷的功力又深了不少,额头虽仍有青筋冒起,但这眼内的杀意敛下了。”
是么?傅澈全未经意,沉吟问:“五哥,天良丧尽的你,可碰见过恶鬼上门?”
傅津盯着他碍事的颈子,黑美双眸轻佻扬起,“也许,你有意愿做那只恶鬼?”
“哇——”傅澈抱头跳出三步,“明白了,明白了,他们是不敢找你讨命,可怜……”三哥比恶鬼还要恶上十分喔……后脚跟踬跄不稳,扬开四肢,结结实实一个仰跌,正使赶到身后的人成了垫背。
“……喔……六皇子,广义王爷,您没事罢?微臣没有撞坏您罢?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垫背者吏部尚书南书远在六皇子起了身后,自个费些气力爬起,顾不得满体酸痛,又是躬身又是打揖,嘴内惶恐迭声。
“南大人,劳您为我垫底,真是不好意思。”傅澈笑容可掬。
“应该的,为人臣子,这点分寸该懂。”南书远陪笑,“两位皇子爷,微臣有话……”
“是旧话重提?”傅津玩味声起。
“是是是,广仁王好记性,那时提了,许是王爷公务繁忙,没理会微臣,微臣特来……”
怎会将这么一桩有趣事给略了呢?那时搁下,概因孝亲王妃的遽然消失,如今主角回归,也该开场好戏了罢?“南大人,明日散朝之后带着你所说的人到本王府上,若真如你所说,本王不介意居中为媒。”
南书远喜不自胜,揖首连谢:“谢广仁王爷,谢王爷,微臣告退,告退。”
“五哥,你和这根墙头草在打什么哑迷?”傅澈鼓腮问,这个时下,他将自己想象成一只青蛙。
“有好戏要开锣了。”傅津道。
“哦,今日有戏班子进宫么?哪家娘娘生日?还是父皇又添小皇子了?或者……啊!”
笨蛋!一掌终是拍了下去,痛快淋漓在那张俊脸上留下游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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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水一阁重张致禧,甚有祸源自觉的谌墨送上大礼作贺,自然,不会漏了饱飨镇阁佳酿桃花醉。
此一回,众人不敢再有轻忽,肆意、高楚楚亲眼目送有几分微醺醉意的王妃进了亲王府大门后,才各自放心归去。
“……王妃?”王妃好男装,且俊得不像凡人,顾全不是没见过。但自上一回谌小侯爷来过一趟,便总怕自己错认了人。
“顾大管家,你这张脸愈发圆满了,真是越来越像皮薄馅足的昌记大包子。”
“……”是王妃。点手叫几个仆妇,“还不去扶着王妃。”
谌墨也不去为难下人,在仆妇的轻手搀扶下,安稳迈着步子。
眼看要踏进后园的大门,不能擅入的顾全停在门前,一口气才要松出来,忽见女主子驻足,黛眉浅颦,水眸溜转,“今日府内有客来?”
想来女主子是听到了迎宾轩的乐声,“……是五皇子,还有吏部南大人。”
谌墨耸肩,继续前行。
顾全余下的半口气放心松出。只不过,还是早了。
禀退诸人扶送的谌墨,独行到茹芳苑室门外,即听见室内两位小婢的不满哝念:“依我看,这准是她的主意,是找一个像自己的派进府来,替她霸着王爷!”
“但是是五皇子领着人来的啊,好像还有一位什么大人……”
“哼,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你看见那女子了,长得真的和广怡王妃很像么?”
“……嗯,有个七八成像,这个脸稍圆,皮肤要稍黑一点……”
“王妃也不在府内,眼看狐狸精要来啦!”
“是啊,王妃去哪里了?”
原来,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喔?谌墨勾唇,眼底兴趣满满。有人“好心”给府内添丁进口,想自己身为王府女主人,若不出面致谢岂不失了体面?
“两个丫头快来,给本王妃易装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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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大人,再喝一杯,今儿个你可是大功臣喔。”拖一身明艳锦袍,含一弧明艳微笑,傅津举觚劝饮,“如此煞费苦心,值得本王好好敬上一杯。”
“下官惶恐。”南书远受宠若惊,饮过王爷敬酒,即对娉婷在旁的绯衣女子道,“春城,还不给两位王爷敬酒?”
傅津噙笑道:“南大人要改改口气了,这位春姑娘,若得我三哥宠爱,就是孝亲王府的如夫人,你如此……”
言有意放在未尽处,却使南大人更加惶恐,“下官欠虑了,下官失言……”
“……广仁王,南大人。”傅洌终是不耐,开口道,“似乎你们已然为本王定夺好了?”
傅津侧首,一眉高挑,“莫非三哥要拒绝这位佳人?”
南书远急道:“王爷,春城是下官的远房亲戚,出身清白的书香门第,知书达礼,且能歌善舞……”
向那绯衣女子投去一睇,对方眉目之间,的确相像,像在江南梅雨内初见时的她,但这颗心,想必亦如现在的她,已教世垢污了罢?“本王府内不缺舞伎,奴婢也够用,南大人这番美意,本王怕要辜负了。”
“孝亲王……”始料未及,南书远巧舌打结,不知如何转圜,只得以目求助对此事一直乐见其成的广仁王爷。
“三哥……”
不想,五皇子话端才起,孝亲王已温润声道:“南大人,你家可有待字闺中的千金?”
“……禀王爷,下官两个女儿均已出嫁了。”
“广仁王已逾大婚之龄数载,正妃之位高悬,你不妨对此多留心。”
“……是。”原以为会满天欢喜的事,怎会落个不讨喜?都云三皇子寡言,多依五皇子意见为先,往日所见也确是如此,今夜何以……
“三哥,小弟的事不急,这位春姑娘不留下不是太可惜么?纵是舞伎不缺,奴婢不少,堂堂孝亲王府又岂会少了差使?这侧妃……”
“五弟说得是,堂堂孝亲王府,又岂会少了差使?”


第九章 巧遇

“五弟说得是,堂堂孝亲王府,又岂会少了差使?”随着这净澈声音,迎宾轩双闼轻排,淡紫襦袄,月白湘裙,一身素雅打扮,孝亲王妃款款而来。
“……王……妃?”南书远慌不迭起身行礼,“下官拜见孝亲王妃。”
丫鬟拉了椅座,谌墨坐下,嫣然笑道:“南大人不必客气,听说你给王爷送来了一位绝色美人,真是一腔热诚呢。”
“下官……”南书远在腹内拿捏着措辞,但不经意抬眸,却教那迎面闪来的逼人艳色给了眼,猝不及防中,呆了下来。
啪!
景德镇上好的青花瓷杯在王府碧玉凿花的地板上应声而碎,恰巧就在南大人的脚下四分五裂。南书远一震,意识倏间回笼,那时际,真真个惶恐不胜……“下官失礼了,请王爷恕罪……”
三哥火气不小唷,却为何不去叱责这位贸然抛头露面到前厅的王妃?傅津笑嗓悠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不算错。不过,三嫂,您不后园扑蝶弄花,到此有何贵干?”
谌墨密睫浅垂,一根笋样指尖在襦袖的精致绣理上抹划,好整以暇道:“当然是来帮五弟的了。”
这个说法倒是新奇了。吃味就是吃味,与他何干?傅津俊美无俦的脸上,笑意转浓:“请问三嫂要帮为弟的哪桩大忙呢?”
“五弟的大忙哪需要为嫂来帮,能帮的也只有眼前事了。”
事情,越发有趣了。“哪一桩眼前事?”
“五弟眼前极欲达成的又是哪一桩呢?”
还是将鞠球踢回来了?傅津挑眉,“难道是南大人献美而三哥力拒之事?”
力拒?黛眉轻掀。
“三哥说孝亲王府不缺差使,依为弟的看,这孝亲王侧妃的位子也算是个肥缺了,您说是不是,三嫂?”
“五弟说得还真是在理呢。不过,你不是人家的爹娘,总要看当事人乐不乐意应这肥缺。”一言至此,螓首偏转,芙蓉面上笑意淡现,“姑娘,对孝亲王府侧妃一职,你可有意应任?”
她这一问,将早生忐忑的绯衣美人骇着,栗身俯首:“民女、民女不敢……王妃恕罪……”
“孝亲王妃宽宏大度,德才兼备,正愁于没人帮着打理这王府内诸多杂事,姑娘的到来可是雪中送炭呢。”唯恐天下不乱,不乱哪有戏看?“所以,这孝亲王侧……”
“五弟真是善解人意,为嫂正是缺一个好帮手。”孝亲王妃仪态万方的盈盈起身,走到绯衣美人近前,素白指节握起美人柔荑,“那么,你就留下来。”
“……真……的?”美人遽然扬眸,满目惊诧,以及骤闪过的喜意。
这双娇媚的杏眼,最像了罢?谌墨笑吟吟:“当然是真的,本王妃岂会开口唬人?本王妃的确缺一个帮手……”对那一抹喜色,她有一丝不忍,但仍是柔声道,“我的两个丫头虽都够机灵乖巧,却镇日太忙了,你帮她们,也就是帮了我。”
美人喜色凝窒,南书过则是错愕当场:不、不、不是侧妃?也对也对,侧妃需要登录皇家金册,不能轻慢取了这位,但、但、但总该先是个侍妾,再来计量,可、可、可听孝亲王妃的意思,是侍婢?且是王妃的侍婢?但孝亲王怎也能任她如此,这、这、这……
偷眼望去主座之人。后者,浅酌浅饮,面如古井无澜,眸如浓墨难觑,老神定定,状似与人无尤。而唇沿也那一丝淡不可见的笑纹,也只有此刻在腹中大喊“有趣有趣”的傅津察悉出。
一声闷笑延自喉嗓,广仁王不得不说,这位三嫂,当真有趣得紧,比他想得还要有趣,有趣到若非是三哥的人……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便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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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广仁文有意无意的散说,与广怡王妃容貌相似的美人得入孝亲王府为婢之事,风走全城。甚至,无孔不入到为保胎已多时足不出户的太子妃也未漏闻。这一日,谌墨过府探望,太子妃婉转问起此事,经谌墨坦承不讳,当即目内同情波澜潋潋欲滴,又接连几个深重叹息,摇头不语。最后话别,反倒是孝亲王妃出言宽慰。
一脚迈出太子府大门时,谌墨尚在为太子妃的多愁善念感慨时,已与一位正出轿门的佳人迎面遭遇。
“广怡王妃?”不免些许讶异,据她所知,近段时日,广怡王妃的“本尊”应出不得府门才是。
碧月橙形容消瘦,苍白娇弱,虽经了胭脂红粉雕饰,依难掩病态,恃依在丫鬟的搀扶中,直似弱柳扶风。只不过,情敌当前,不想示了弱,挺起细羸腰肢,开起如花笑靥:“孝亲王妃,多日不见了。”
“来探望太子妃?”
“是,前阵子我身子也生了病,听太子妃出了事也未能过府探望,一直抱愧在心呢。”
“那请罢,侄媳告退了。”
寒喧过后,本该背道而驰,但有人突生不甘。“孝亲王妃,找个清净地方说说话如何?”
秀长黛眉微挑,“九王婶打算过府不入?”
“我身为长辈,这礼到就好,相信太子妃能够体谅。”
这个探望,想必是广怡王迫行的喽?无怪诸人皆道此女嚣张。“请九王婶指个清净地方。”
“牡丹园。”
牡丹园?谌墨盯江南第一美人难掩憔悴的美颜,不得不说,此女顽强得可以,那日能恁样迅速的崩溃,是一时被猝来的鬼魂骇着了罢?
两辆双骑马车,前后行去。因亲王较郡王高一品阶,是以,亲王府车马领行在前,郡王妃随行在后。显然,碧美人极不喜欢这个安排,并曾提议与亲王妃共乘一车,无奈,亲王妃以己“素有洁癖,不喜与外人密处”之由,婉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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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进牡丹轩小宁馆生了炉火的雅间,才摘下御寒披风,碧月橙已给了前来侍侯贵人的仆役几枚碎银:“给这屋内上一壶茶,没事不要打扰。”
仆役呐声退下,谌墨暗里吁叹:毫无意外,待这仁兄出得门后,“孝亲王妃密会广怡王妃本尊”的话题,过不多时必将传彻京都街坊,再造口业。
上好的碧螺春极快地上了来,茶香飘溢的室内,近一盏茶的工夫,是一片沉寂。碧月橙是料得以谌墨脾性,必会开口求诘。而后者偏无这份自觉,静悠悠,闲悠悠,似颇享受这无语凝对的时光。
“我近来,遇到了一些怪事。”终于,还是先自提议的人忍耐不住。虽如此,碧月橙浅饮香茗,仍是一派优雅姿态。
这“优雅”,还真是像极了某人,这橙美人,爱到如斯了呢。谌墨以一双点漆水眸闪去一瞥,无声知会对方自己有耳在听,敬请继续。
某丝黑暗情绪因控制得宜,自丽容上迅即逝了,碧月橙再述:“府里出现了一些人装神弄鬼,以为能吓着本王妃,”鼻内气音冷嗤,“也不想想这等幼稚的把戏,能奈本王妃如何?”
幼稚与否,有效则可,能使广怡王妃形容得损,必然是心神受了挫磨。好说好说。
“再者,本王妃想要出门时,总会有状况百出。今儿个马车辕待修,明儿个车夫卧病,这日府内所有马匹染疾,他日管家搬来皇历言大凶日出行不宜。”
语音稍止,美眸探巡在对面的这张雪样容颜上细察,半刻钟后,终有了变化。她正一喜,听那抬睑望来的人问:“完了么?九王婶要谈的话结束了么?侄媳可以告退了?”
“……还有更离奇的。”碧月橙声透愠意,“本王妃差出门送信的下人总会无故昏倒在后府门口,本王妃的贴身丫鬟亦去向不明……”顿了顿,对面这张芙容脸上仍是纤毫未动。“如此种种,很难不说是有人有心为之。‘她’想将本王妃困在广怡王府,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除却束手待毙,做不得任何事,这手法,不可谓不歹毒。你说是么,孝亲王妃?”
“这倒奇了。”人家问到头上,再作无声终是不妥,谌墨直直接住碧美人凌厉探寻的眸线,悠然道,“九王婶是广怡王妃没错罢?广怡王府又怎会成了广怡王妃的束手待毙处呢?再者说了,侄媳不是在贵府外见着九王婶了么?”
碧王橙冷笑,目露不屑:“太子妃抱恙,举城的贵亲女眷均来探望,那位仰人鼻息活着的广怡王又如何敢漏了这个礼节,你没见那几个粗壮的仆妇,便是为监视本王妃来的,使本王妃除了太子府,去不得别处。”
“看来传闻有时,的确是有误的。”
“何意?”
但见对方满副戒警,谌墨摇首一笑,“外传广怡王妃深受广怡王宠爱,竟然是假的。”
“……你怎知是假的?本王妃……”碧月橙自幼因相貌绝美,受尽万般宠爱,这“不受宠爱”四字,实在不愿领在头上。但适才的自己,却已将府内所遭所受道了出来,那番的境地,任谁也不能说她“深受宠爱”罢?
“广怡王他不是不爱我,而是不敢爱我。”美丽的脖颈扬起高傲角度,发间的金钗银叶划出矜贵弧线,“若没有人在背后撑腰,他怎敢如此对我?而这个撑腰的,想必以为孝亲王不敢动她,还是舍不得动她?”
“以广怡王妃此时的态度,可想而知,广怡王不但不爱你,而且是厌恶极了罢?”毕竟,有谁会爱一个对自己尽是不屑鄙夷的人呢?
“你……”她百般试探揣磨,只为证实心内的惴度,但这妖女一张脸风吹不动不说,言谈尚极尽奚落,自诩受尽娇宠的她,哪再忍得下去!“谌墨,你敢不敢说,本王妃近来的所遭受的,和你毫无干系?”


第十章 绝情

原来,这就是广怡王妃“找个清净地方说说话”的目的。如此敏锐的感知,如此悍厉的质素,单纯的姐姐怎会是对手?
“谌墨,你的‘沉默’是何意?心虚么?默认么?”
听这入耳来的咄咄逼人,谌墨垂下的眸内,添进机锋,唇弯弯,笑晏晏,不再‘沉默’,“谌墨的‘沉默’是心虚也好,默认也罢,那又如何呢?”
“你——”
“广怡王妃。”谌墨优优雅雅理鬓,婷婷袅袅起身,一步一步……
“你……你做什么?”一直以来,对着这一张太易让人爱上或恨上的脸,碧月橙难以否认心下的妒意及防惕,但却不曾有过些微惧意,因她见识过自己身后的“他们”那强大的毁灭力量,她不以为有人能在“他们”手底讨得便宜。但此一刻,看她步步逼近,却陡感由自己主动提议的两人独处不是智举。“……你想要做什么?你……”
“你害了我姐姐。”
“她得不到洌的爱,不是我的错!”
很聪明的老调重弹,也是极老套的避重就轻,但,她不介意提醒:“你害‘死’了我的姐姐。”
碧月橙容色一白,娇媚的杏眸在一丝惶措稍纵即逝,丰润嘴角抖出一个依然镇定的冷笑,“如果你硬要把令姊郁结成疾的罪过推到本王妃头上,本王妃无话可说。”
“模糊事情的焦点并不能使你脱罪,碧月橙。当日遗在山上的,不止那个你有心丢下的孝亲王府腰牌……”
“我不是有心!哦……”掩口不及,连胭脂也遮不住似潮水退却的血色,怎么会?被“鬼”逼出是一回事,在人前坦承心底的一角阴暗又是一回事,不堪呐。
但,广怡王妃岂是任人一击即溃的角色?“……所以,你是承认了,这段时日是你在作祟?你好大的本事,连广怡王也勾结上了,你可知,他是洌三兄弟最恨的人,若洌知你和他联手害我,你,你的家族,都将土崩瓦解……”
“如此看来,王爷对你的确情深义重了?”谌墨浅颦蛾眉,微抿樱唇,美玉般音质放得低柔似春风,“难怪他曾对我说,若我允了饶你,他宁可断绝与你的一切。有人为汝牺牲至此,会不会很感动呢,姨母?”
碧月橙心弦抽紧,却笃定冷笑道:“我和洌共经患难,密不可分,你以为你一两句话,能挑拨我们什么?若洌知你对我所做的,你以为他会饶过你?”
谌墨大眼纯白无辜,“我以为,他会很感谢我所做的,因为我至少没取你性命。”
“你太天真。”
“天真与否,不如问问王爷。”
“若洌在此,不会容你对我如此放肆!”
“是么?”水汪汪的大眼晴瞟瞟转转,问得却是进门时久的人。“那王爷为何来了多时,还在冷眼旁观呢?”
“……”碧月猝然回身,撞进男人一双冰冷的视线。“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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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当初给了你两块孝亲王府的腰牌。”
“……在,在,都在。”
“都在你身上么?”
“……一块在我身上,一块在府内。”
傅洌叹息,抬起揉了沉墨之色的细长凤眸,“拿出来罢。”
秀靥娇怯,美眸蕴情,颤颤自腰囊内取了镂着金色“孝”字的檀木黑漆木牌,“你看你看,这一块由我放着,府内那一块也由我贴身丫头小心存管,你莫听谌墨胡言,我……呃?”怔怔地看着心上人的动作,呆住。
傅洌松开五指,将掌内的木齑散在桌上,过往,也当如这腰牌,俱作粉沫了罢?“记得谌茹死时,我问过你什么?”
“……洌?”不要这样看我,不要。
娇弱低唤,哀软眼神,未动起那两道沉墨般寂暗眸光内的丝澜,恐惧由心内漫延攀上,沿脉走络,充斥四肢,致使手足去了支撑。但是,还是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去感觉,这个男人,这个主宰了自己生命的男人,“洌……”
傅洌倒退了一步,于她,便如海般的遥不可及。“谌茹逝了的当日,我问你可和她的死有无关联,你记得你是怎样回答我的?”
“我……”
薄唇冷酷张合,替她搬出回忆内的积垒,“你信誓旦旦,你与谌茹的死毫无关联。”
“我……”是怕啊,因为你说……
“我还说,若你骗我,哪怕是为给谌茹一个交代,我也会……”
“不,不!”单是他没有温度的目光已使她经受不住,碧月橙更不能听他将那些冰冷字符无情吐出,“洌,我只是,我只是吓坏了啊,当时的我,一面害怕你的责怪,一面害怕他们发觉找错了人重新找来,我更没想到,他们敢动到孝亲王府,而且下手如此之快,我甚至来不及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你……”
“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告诉我,那块牌子你是有心留下?还是当如你所说无意遗之?”
“我……我……”他的眼瞳,冷冷钉来,仿若要将她压至心堡最深处的某处肮隅挖掘出来,曝于日阳之下。螓首剧摇,泪似雨洗梨花:“洌,我不是有心……”
傅洌阖上眸,淡吁道:“最后一次机会,你给浪费掉了。”
“不,洌,你不能如此对我,你不能!你可知,我这段时日过得多苦,广怡王他竟敢软禁我,将我的贴身亲信都给调开送走,我出不得府,也送不出信,甚至,每隔个一两日,半夜都有人装鬼吓我,那府内,已让我日夜难安了……”
“我知道。”黑目张开,幽不见底。
“你知道?”脸色瞬时灰白,“你知道,还任他们如此欺负我?”
“比及已逝的谌茹,你毕竟还活着。”
“洌?”忍着心脏揪扯,瑟唇问,“你当真只是为了谌茹?”
傅洌沉眸未动,颔首:“我说过,你若骗我,我虽不会使你为谌茹抵命,但会让你受到惩罚。”
“不问不闻是惩罚?”
“是。”
“收了腰牌是惩罚?”
“是。”
“……还有么?”
“安心做广怡王妃。”
“……不!”任泪飞作瀑雨,也比不过心裂成碎玉,嘶厉娇吼,“你不可以如此对我,你不能!”
“我为何不能?”
“……你知道的,你明白的,你……”
“安心做广怡王妃,安心享受荣华富贵,我可保广怡王不会动你,而你身为内人,对夫君要有至少的尊重……”
“不,不,不!”嫣唇震瑟,青丝摇乱,“你不可以,你不能,我为你,为你们兄弟,失去清白之躯,委身……”
傅洌又闭了眸,淡声道:“所以,你所要的,我都给了你。”
碧月橙一震:自己,竟将那两人间的禁忌掀出?
一片窒人死寂过后,傅洌望她最后一眼,抬足启步。
“洌!”女子扑上,藕臂缠上男子腰杆,“洌,我爱你,自在碧门第一眼见你,我便爱你,为你,我可做到一切,这世上不可能再有人如我这般爱你,谌茹不行,谌墨更不可能……”
而男人的脚步,终再未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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洌,你既如此绝情,不妨告诉我,你所说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我把握住了,会如何?
当女人用尽眼泪哀怨也唤不回男人的回眸一睇时,如斯问道。
你并没有把握住。男人淡然道。
如果,我把握住了呢?
没有如果。
……我明白了,根本就没有最后一次机会对不对?没有对不对?对不对?
保重。
男人丢下那二字,掀足。
洌,你爱过我么?爱过么?女人追着那写着决绝的脊背,怆然喊出。
我曾应你的要求,在很多人面前承认爱你,包括……身形一迳向前迈开,将背影带离消失。
“不!不!”女人嘶喊哭栗着,自险恶的梦境中醒转,但泪眼婆挲中,床前兀立的一道黑影使她陡觉恶雾散尽,以为爱人回头怜惜,兰指爱恋探出,“洌……”
“广怡王妃。”床前人开口即是浓浓嘲讽语调。
“你……?”这声音?
“可不就是我么,广怡王妃。”火折猝亮,将一张脸显现光火之下,“抱歉让您失望了,我不是你的‘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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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与肆意又在天香楼肆闹一回到茹芳苑里的谌墨,面对一园漆黑,不由是满腹诧疑:苑门上方的楣石上,明明镌着“茹芳苑”,但自己那两个总是在灯下苦侯打盹的可爱小侍女哩?那将满屋子烤得暖暖融融的炭火哩?那一杯暖胃解酒的热茶、两双按揉筋骨的小手哩?且记得近日,还多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小美人侍候不是?
尚在怔忡迷茫,一位裹着厚实棉袄苦候在苑门的忠实仆妇,喜上前来:“奴婢拜见王妃。”
“嗯?”
“王妃,王爷差奴婢在此候您,待您一回来,就告您一声,您的衣物寝具一概被搬回主寝楼了。”
“嗯?”
“……奴婢告退。”顾管家说,这位王妃不好惹,也不想想,做人奴才的,谁敢惹主子?任务既达成,回被窝困觉去呗。
嗯?仆妇仓惶退遁的脚音,使谌墨暂止了困惑,在夜色作护下,不必顾忌风范的孝亲王妃,恃轻功取捷径,一探究竟。哪想到喔,寝楼主卧内,灯暗火暖,纱暖茶香,这于冷冷寒夜内三分醉意的人儿,是十足十的诱惑,将纤长躯体掷高床软枕内,会周公去也。
半刻后,当轻微的熟睡气息渐形规律时,区隔两方的那一扇木扃开了,仅着中衣的孝亲王踱进来,没有片刻犹豫地跨上这方阔别多日的锦榻,锦被下,抱满温玉软香,醇美酣眠。


第十一章 风不止

恰似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又一场浓厚大雪铺饰全城时,已是一年将尽、只把新桃换旧符的时节了。上京城由来商业兴旺,逢佳节将至,各家商铺更穷尽心思趁此赚个盆满钵盈,喧闹嘈杂,繁华尽来。
一身锦绒蓝袍的谌霁在为营生为采置庸碌的人群中,尤显秀长出俗,不染尘色,而那张较及树顶房檐上的积雪更为皎莹剔透的容颜,犹挂着其姊所说的千年不化的冰冻,散发拒人千里的气息。其畔的左贤王,异域风情不改,褐面短髭,邃目高鼻,身阔体魁。两人的搭伴同行,无疑是极引人注目,也引了天香楼顶楼贵宾间人的注目。
“那是谌小侯爷?”傅澈问。
傅津挑眉:“是又如何?”
“谌家与西域的来往很密切么?”
“你应该问得是三哥,他如今对谌家已知无不尽了。”
“说起三哥,他此时怎还未到?”
“家事繁忙,给缠住了罢?”
“家事?什么要的家事?顾全不是个全能管家么?需要三哥亲自处理……”
与笨蛋说话,真的很浪费。傅津如是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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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贤王,这是购粮证,持此可在江南的鱼米之乡购粮五万石。”清静茶楼单间内,才一落座,不喜赘言的谌家小侯爷即直抒来意。
“谌墨的话你倒是真听得进去呢。”乾若翰有意外有惊喜,双手接过,郑重收进胸袋,“小王还以为,以你与谌墨天差地远的性子,两人该是极不合拍才是。”
“是不合拍。”提起那个劣质同胞,谌霁眉尖微锁,“但她是姐姐。”言下之意,她若不是,谁会管她?
乾若翰哑然失笑,有姊如斯,这位冰雕玉铸的小侯爷,合该很是无奈的罢?“加了你这五万石,此行使命已近达成,不日将返西域,中途取道江南购料,你可有什么话需我带给令慈的?”
令慈?这两个字,不会用得太“仁爱”了么?
没有?是无可奉告还是不予置辞?乾若翰望这张如霜少年脸,方想揄揶两句,门外乱声突起,侍立门侧的随侍入禀:“王爷,天朝官兵来了,像是在搜什么人。”
好歹是东道,谌霁负手步出,正见一队官兵沓沓上楼来,为首人也不陌生:“项将军。”
“……谌小侯爷。”项漠仅有瞬时的错认,墨儿率性无拘,挥洒自若,与如此寒如霜雪的气韵是迥然不同的。
“公干?”
这惜字如金的吐语风格更不似墨儿妙语如珠。“捉拿叛逆。”
叛逆?疑问虽有,但事不关己,谌霁不会劳烦唇舌,遂闪身一旁道:“项将军请。”
项漠与乾若翰亦打了照面,声色不动的表相下,又有刹那怔忡。有些事,有些人,深压心之最底,誓不再掀起记起,但与相关的人、事发生时,很难当作风过无痕罢?他与墨儿的的相识,即缘于这位西域王族……“见过左贤王。”
“项将军有礼。”乾若翰早在达京当日太子设下的接风宴上,已知项漠现为云阳附马,作为熟知他与谌墨过往的长辈,除了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怅叹,又能如何?
“将军,叛逆从屋顶跳下去了!”忽有一部属冲向窗向,挑指大叫。
项漠掠身过去,眺见那道可疑形影,疾喝属下:“你们随后赶来!”言间已飞身纵下。
而谌霁却无声骂出:这个笨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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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笨女人!谌霁腹骂未休。
喀。
谌霁迈起的一足稍窒,旋即落下掀动如初。
喀。
谌霁猝然旋身,身后雪径无人。
这个笨女人!一双冷澈黑眸向积了沉雪的冬青树后锐利一扫:“出来!”
“……原来幽静的轻功如此不济喔。”一个畏畏诺诺的柔昵声间自树后冒出。“你发觉了?”
这个笨女人,竟当真潜进了云伯侯府?!“你来上京做什么?”
“找你。”一角红裙、半张俏脸忐忑飘出。
谌霁压下胸口的恚怒,撩目向四下一望,确定没有佣仆在附近游荡。“……随我来。”
喀、喀、喀……她轻功不弱,虽做不到踏雪无痕,但所发声响几近轻不可闻,只是在耳力奇聪的谌霁听来,难以忽略罢了。
而谌小侯爷又何止耳力好,才近霁居,他已警觉室内有人。他素喜清静,除了贴身小随从乌安,整个霁居没有第二佣仆,而里内的人,不似乌安。“谁在里边?”
“阿霁,你回来了?”雕花木扃轻排,粉衣玉颊乍现。
“吼,你藏女人……咦?你喜欢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么?”谌霁接踵相随的红衣女子跳出,才想雌狮震吼,又被那张与心上人如对镜自照的丽颜给呆住。
“笨蛋,闭嘴!”想将官兵给引来么?谌霁狠瞪这一眼,快步迎上前,脸色虽仍一汪清冷,但心细者不难窥出眸底已掺了暖意。“恕儿,何时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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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天遣会总舵主幽罗的独生爱女,二八佳人,少女怀春,因广安寺一役,对皓若霜雪的谌小侯爷一见钟情,继而狂热迷恋。此回不顾了在案的通缉奔来京城,正是为一飨相思之苦。不想,京城以为安全的落脚处,早已为官府布控,她的上门求住无异自投罗网。非但如此,会内遭缚变节的叛众指认出她是天遣会大小姐,这下来,追拿更为紧迫不舍。她的武功极高,几次都顺利得脱之后,惊来了项大将军亲缉,不得已下,秘潜进心上人所居的云伯侯府暂避。
谌恕不愧是谌墨的姐妹,听完这番话,仅是又将一碟点心推近那饕餮吞咽的小小圆脸一寸,冷艳脸上风平浪静。
“……唔,好吃……唔……”吞吃中的人倏将俏脸扬起,迷汪汪的秀瞳大睁,“你们不会出卖幽静罢?”
谌霁眉心稍蹙,谌恕则静静视她,轻道:“就算我们要出卖,那也是你自己送上门的不是么?”
“啊?”幽静攒起细致眉线,清秀圆脸上哀怨不胜,“所以,是幽静自讨苦吃,对不对?”
“你总算说对了一句话。”谌霁将一杯热茗重重掷在这不知死活的小女子近前,“你是一人进京?”
“嗯。”幽静怯怯颔首,“因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准我喜欢你,我……”
也就是说没人会落网,供出她藏身在此的可能?谌霁心臆一松。
“你不要生气啦……”牵起他一只袖角摇摇晃晃,“我不会连累你。”
谌恕秀眉一动,“那你来做什么呢?你来了,就是连累阿霁,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也不是毫无用处啊,没有我,霁哥哪会知道你们的姐姐是如何死的?”
“你……”这个笨女人!谌霁气怒交加,而谌恕的面色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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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谌墨的表相洒脱内里机缜不同,谌恕面上冷艳自持,实则固执刚烈,凡事一经认定,必贯行到底,少有回头,三人中,又尤其她与谌茹的感情最为亲密。所以,在幽静的口舌之快前,谌霁并未打算将长姊的遇害底细给她了解,但……
既瞒不住,只得简言告之。末了,一再嘱她不得莽撞行事,这中间牵扯事大,需从长计议,小不忍则乱大谋云云。
谌恕定定半晌,清声道:“放心,我尚能把握轻重,那些如今还不能惹的恶狼,留给你和墨儿慢慢对付。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会诅咒他们。”
“……好,随你。”话虽如此,谌霁焉能放下全心?翌日,暗嘱了乌安及几名心腹侍卫对小姐密加保护。
但,百密尚有一疏。
谌恕或不及其弟、妹的狡黠聪狯,先天资质内总不乏几分灵慧。以这几分灵慧,欲摆脱几人的监护,绰绰够用。但亦因着这几分灵慧,几乎牵连进整个谌府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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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仁王爷。”
孝亲王府白岗石砌成的石阶前,傅津甩一袭华丽回眸,见出轿人时,不能说全无讶然,“九王婶,您到此……”三哥收回腰牌之说,不该是假的罢?
“广仁王爷,您喜欢看戏么?”
“哦?”一眉稍稍掀高,完美面容挂上浅淡哂意,“难不成九王婶此来,是为请本王看戏的?”
“放眼京城,能识戏懂戏更乐意使人生如戏的人,也只有广仁王了。这出戏,当然请你看。”
“怎么说?”傅津瞳光跃动,俨然兴趣挑起。
“孝亲王府前似乎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九王婶想进府?”
“我若不进府,这戏又如何唱?”
“三哥并不在府内,听说,王妃也不在府内。”
“广仁王不也因此才来的么?”
“九王婶与本王要找的,是同一个人?”
“只有如此,戏才好看不是?”
“有趣,太有趣了。”傅津邪魅一笑,“来人,请广怡王妃进府。”
“广怡王……”顾全面有难色:主子已有言在前,这……
“任你家哪位主子怪下来,本王一力承担,快请广怡王妃进府。”
“……是,广仁王请,广怡王妃请。”顾全恭身恭声迎贵人,待看二人行远,悄然在门房耳根低语,“速去禀告王爷。”而后,跟上贵人,尽管家待客之职。
喔唷,平白无故地,眼皮怎突突乱跳?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这会儿是两只眼都不消停呐,好事还是坏事?顾管家挣拽着胖躯,一路念念有词。


第十二章 春药(一)

孝亲王回府时,府内的“贵客”都已走了。
顾全跟在脸色不善的主子身后,被其踩在脚下的积雪,吱吱生响,与其嘴里的碎碎念述呼应成趣:“五爷硬要带姨小姐进来,奴才拦不住,这五爷和姨小姐进来后,只在大厅召见了春城姑娘,也不准奴才在旁陪着。不到半个时辰,五爷与姨小姐走了,这春城姑娘出来后,奴才从表情上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又不敢问……”
“为何不敢问?”
“啊?”
“为何不敢问?”傅洌怒悬于眉,恚生于目,“你是府内总管,为何不敢问?”
“王爷,这……她……可……”顾全结舌。
“你这个管家越做越回去了。”傅洌步子甩开,冷冷叱下。
呃?自诩全能管家的顾全受此打击,傻在了寒风寒气中。
王府书房,自是古朴温雅,花梨大理石书案后,傅洌查了几笔名下各处别苑产业的收益进帐,忽起了念想,撂笔,“顾全。”
“王爷。”门扃轻响,应声来的,却是旁人,“您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
春城穿王府侍婢常着的绿褙黄裙,袅袅一福,“奴婢行经门外,听得王爷叫人,就赶紧进了来。”
“去叫顾管家来。”
“奴婢这就去。”两只纤足迈了门内门外,盈盈回眸,“王爷,灶间有才熬好的参汤,可要奴婢给您端一碗来?”
傅洌目线已投在帐面上,信口应道:“去。”
春城媚生生的抿了丝甜笑,欣然退下。
顾全不一时就到了,心里还惦着主子方才抛在耳边的评断,闷闷问:“王爷,奴才到了。”
“以后这些帐薄帐务,都交给王妃。”
“您是说……”顾全瞄瞄案上各地别苑送来的厚叠帐册,“这些都由王妃签审,王爷您……”
“既交给了王妃,本王便不会过问。”
“……是。”岂不是说,今后与王妃打照面的机会更勤繁了?皮薄馅足的昌记大包子……寄望王妃口下留情,莫见一回叫一回,人家还没娶上媳妇,脸皮也薄得很呐。“这个……王爷,王妃虽聪慧,但耐不住在一处久坐……”
“这就要你这个总管事多用用脑袋,看如何才能让王妃多生些耐心出来。”
顾全脸当成皱成包子:恁样的差使,怎落到了自个头上?
“不过,若是你反把王妃的耐心惹尽了,要了你的脑袋,那也只能说你那颗脑袋委实不济事了,明白么?”
“啊?王爷……”顾全欲哭无泪。
“好了,将这些帐册拿了,你下去罢。”
“王爷……”欲言又止。
“还有事?”
“……今年乡下各处的收成不好,各家别苑所属租户的粮租能否酌情减免?”
“你做主。”
“是嘞,王爷。”顾全抱了满手帐册去退出门去,笑咧了嘴:天底下这样好心的主子有几个?能怪大家伙忠心不二地为王爷办事……啊呀,王妃那头怎么办?真是头疼……
“总管事。”香风扑鼻,莺声擦耳。
顾全微怔,“你是……”
“奴婢春城。”托着盖碗参汤的托盘偏移,露出一张娇媚鹅蛋脸。
“春城姑娘啊……”果然是美人喔……蓦记起主子行前的训叱,板正颜道,“本总管有话问你。”
“可是,”蛾眉颦起难色,“奴婢眼下急着给王爷送参汤。”
“嗯?”瞄了那盖碗一眼,“王爷要你送的?”
“是。”
顾全眉攒了攒,嘴咂了咂,想想也无不妥,颔首:“你去罢,送完参汤,到前院帐房找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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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全——!”
这一声吼,几乎惊彻全府。
“总管事,王爷叫您呢,好大的火,从没见着王爷这样……”
亲王府总管体形虽圆胖,动作却利落,自是健步如飞,抄廊过桥,穿院步阶,迅速把自己放到了主子的书房门前,“王爷……”嗯?这是啥物事?……春桥姑娘?花容青惨,唇角涔血,躺在这雪上作甚?“春……”
“顾全!”书房门内,传出吼声震聩。
哦唷~~,那小厮说得不假,侍候王爷快十年,这火气当真是前所未见……
“顾全!”
“奴才在!”
“去请王妃回来!”这声音,像是咬着牙关嗑出,字字似不堪重负。
“请王妃?”王爷是患病了?还是……顾全打个抖颤:那碗参汤……有毒?!“奴才去请大夫!”
“混蛋,请王妃!”
天,王爷口吐脏字,当真是世所罕见,但是……
“别告诉本王你不知道王妃现在何处!”
“知道知道,自从您发了话,小的就安排了人暗里……”
“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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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自那回小宁馆回来,似是变了另一个人。以往,秉持着优雅温润气度,哪怕示好示情,待她也不会少了“礼”字。如今——于家仆奴婢前不时亲昵浅吻,已是悖其以往行止,遑论夜半袭床的厮缠,紧密贴合的拥眠,仅差夫妻之实最后一步的亲密?她躲,他缠,那人优雅皮相下,住着一个无赖式的孩童,哪怕躲出亲王府,她亦会在夜半时发现枕畔多了另一个人的呼吸。他,到底要如何?
其实,她知他要如何,他更不止一次说了他的想要如何,但,他要的,她给不得。对姐姐的无情,阻她步;对碧月橙的纵容,止她心;矧且他的皇家亲族,是将姐姐韶华葬送的元凶。她和傅洌,断不能有情!
“小侯爷,有人要小的捎了这个给您。”天香楼胖掌柜亲力亲为,双手颤微微托一折笺奉上,对这位半日只是安生喝茶发呆的小爷满怀感激。啧啧啧,这小侯爷,当真是美啊,雪裘金带,玉靴银冠……嗯,若是滴转的眉眼间,没那几分似有若无的精灵妖脱之气,便是活脱脱仙人一枚呐……“啊唷,小侯爷,您……”脑门痛哦,咝~~
收回时下只剩打人功用的折扇,谌墨以其点那薄笺,“谁送来的?”
“是个小的不识得的陌生小子……”喔,还是痛呢,逃去逃去。
谌墨开了笺,默念未完,口内的茶已喷了出去,“申时亲王府,好戏正酣。届时亲王妃,情何以堪?麻雀变凤凰,引狼入室;美婢成侧妃,自讨苦吃。”这不伦不类不庄不谐不诗不文的东西,是什么?
申时?距今不足半个时辰。意即半个时辰后,亲王府好戏上演?且戏码……麻雀变凤凰,美婢成侧妃?
有意思,有意思极了。一抹笑,绽于薄薄嫣唇侧,水眸熠熠生辉。
嗵!嗵!嗵!
邻桌几位食客,接连翻椅倒地。
这动静,引得正在递菜送食的跑堂小二雾煞煞将眼珠子瞟过,乖乖哦!掉头颠下楼去。
柜台后拨拉算盘的掌柜见了,吓得通身的肥肉齐跳,颤颤问:“小爷又不安生了?”
小二无力摇头,抚着怦悸胸口倒气,“……娘哟,咱这才明白,为啥那说书的说有位美人的笑能杀人了,老天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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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爷哦!一见得那进府的妙影,顾全险就喜极而泣。
“王妃,王妃,您救命啊,救命啊!”
老远见顾大管家张手跌撞的冲来,谌墨量准了他不敢将手触到自己身上,不闪不避,静待原地。
“啊!”这一来,苦了顾管家,为收势差点将自己倒跌出去。“王妃,请你快去看看王爷,快啊!”
气定神游,仍如闲庭漫步:“出了何事?”
“奴才也不知啊,王爷怒极的命奴才将王妃请回来,奴才才派了人出去,正巧您就回来了……”
“王爷呢?”
“书房里,书房关紧闭着……”
“是么?”水眸明灭一动,“还有谁在里边?”
“没有谁了啊……唉哟,王妃,请您要快啊,听王爷的声音,是极痛苦的,又不要小的叫大夫……”
嗯?“……去叫大夫来罢。”谌墨快了步子。
“是。”顾全拦一小厮吩咐了几句,又紧跑跟上了谌墨脚步:把主子交到这位女主子手里,他不放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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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嘘——”谌墨俯耳贴在门前,诧异里内几无声响,遂甜美扬声:“王爷,我进去了。”话讫,却将顾全一推来个投石问路,自个弹身飘出丈许静观其变。
但见书房双扃訇然大开,顾全肥软身躯,栽进两只手臂的环围内,旋即又听吼声响遏:“混蛋,怎么是你?!”一团肥软被踢飞出,落在青石路旁的积雪之上哀鸣。
虽只是俄顷工夫,见多识广的顾全业已明白发生何事,王爷那身子状况……当下顾不得通身的酸痛,滚爬起来,“王妃,您快去救王爷啊,王爷他……他……”这话,说不出口罢?
“王爷他怎么了?”谌墨遥遥在傅洌身上瞄扫一眼,已有泰半明白。春楼妓院首回接客的雏妓、首回开荤的青楞小子,服下“壮行”酒后,差不多就是这般情形。不过,堂堂亲王竟遭这等“可爱”的暗算,说起来不免教人有些同情呢,哈哈哈……
她憋笑憋得内伤,顾全却是要哭了,压低声道:“王妃,王爷他、他、他中了春、春药!”


第十三章 春药(二)

谌墨悠然问道:“谁有那么大本事,让王爷着了这道儿?”
“这……,是春城姑娘?!”顾全惊呼,“参、参汤?”难怪会给伤成那副模样?这丫头,是找死呐。
哦,这便是“引狼入室”了?
谌墨眼见那男人目内如鹰似攫芒,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一只肥美肉兔,不由全副戒备,脚尖随时待逃,“……你们怎不将春城姑娘给王爷送进去?还是这春药下得太烈,春城姑娘已经不堪折磨了?”
“春城姑娘已被王爷打伤了,现昏躺在下人房内……”
“阿墨!”傅洌嘶嘶低喝。
顾全“卟嗵”跪在青石板路上,“王妃,求求您,快去救王爷,看王爷那架势,您去……”
“混帐东西!”恶霸小侯爷出场,掀腿给了顾管家当胸一踹,“春药是闹着玩的么?凭什么旁人惹了祸本少爷去顶受?”
“阿墨,过来!”一身欲火焚腾,气息游蹿不稳,沉沉迈出一足才怪!谌墨不进返退,又把身形飘出丈外。“你,你,你,”扇骨指点门口三五侍卫,“王爷中了毒,去制住王爷,莫让他再动一步!”
制住王爷?这……
侍卫尚在迟疑,谌墨已色变:“还不快着!挟住王爷,固他四肢,莫使急动,否则血气流蹿,毒行全身,届时药石罔效了!”
“……是,王妃!”侍卫这才依言,左右前后将主子挟住。
这妖人儿……傅洌饥渴睨她,那股燃行体内的欲火更烈更剧,“阿墨,过来。”
笨蛋会过去!谌墨撇嘴。
“王妃……”顾全揉着丰厚多肉的肥臀,跑近女主子跟侧窃声献策,“王妃,小的去找花楼找几个……”
“混蛋!”扇柄当头敲上,“花楼女子不是人么?你看你们王爷那德性,怕是一夜无度,有哪个女子能受得住?”
“多找几……”
“王八蛋!”扇柄又毫不惜力落下,“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堂堂亲王召妓?”
“那……”顾全苦垮了脸,“府内的丫头……”哦,抱头躲出,“小的也知道不妥,但您自个又不愿……大不了以后您做主给收了房……”
“说你笨蛋,当真污辱‘笨蛋’这两字!”谌墨懒再与他废话,对侍卫扬声道:“你们几个,将王爷扔进书房。你们几个,将书房的炉火熄了。还有你们,拿木板把门窗封了!”
几侍卫、几仆役面面相觑。
谌墨颊颚凛凛一扬:“想让主子活命,就听本王妃的,不然你们家王爷执意请本王妃回来做甚?”
有理呢。几侍卫架起主子移到书房内室的憩榻之上,另有两三仆役进内撤了炉火。只是,人还未退出,已见他们主子如狂地向外掠去。
谌墨早有戒防,身子如云雁飘飞之际,又把几名粗悍侍卫推了上去,“王爷如今有走火入魔之相,你们多找些人,务必将王爷按下!”
十几侍卫齐刷刷把嘶嘶作吼的孝亲王压制进书房,身退时当即严阖双扃,咔嚓落锁,已持木板钉锤待命的仆役随则叮当一气,封扃闭户。嗬唷唷,事关为忠心体主之事,配合自是默契,行动自是干脆,哪能落了人后?
而顾大管家,目睹这府内上下有志一同的“护主”一幕,除却瞠目结舌,再找不着更好表情诠释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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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墨对那些个长板阔钉极是满意,打量半晌,在侧牖上找了难得一隙,轻叩声响,“王爷?您还好么?”
“阿墨!”有人扑到一壁之隔处,低低狺叫。
“王爷,您放心,以在下流连花楼的经验,看得出您所中的仅是最普级别的春药而已,熬过药性就好,对身体无害的。不过春桥姑娘好像下得过重了些,您怕得辛苦折腾一夜了。”话虽然说得轻淡谑侃,但那仿若近在耳边的急喘,仍使晕染薄颊。
“阿墨,阿墨,阿墨!”
“谁教王爷欠虑,一气之下将春姑娘打伤,不然……”
“阿墨,我要你,我只要你!”
这饥渴的嘶哮,促转的呻吟,使谌墨芙颊上晕红更深,笑得却更是玩世不恭,“王爷,莫想太多,还是点了自个睡穴,做一夜春梦去罢。”
“不,阿墨……”
“不然,我丢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进去给您泄泄火,聊胜于无不是?”
“阿墨!”房内人极怒,却也怕无法无天的她当真如此行事,气焰顿即低了,“你这小妖精……我会讨回来的……”
呿。谌墨耸肩,潇洒洒旋身就步。
“王妃……”
几乎忘了还有这一只。“顾管家,一会儿大夫来了,请他去给春姑娘看看罢。顺便问一下春姑娘身上可还有余下的春药,拿来给本少爷。”去给楚楚佳人评揣下,与天水一阁的货色计较起来,品质孰高孰低?
“是。那个……王妃……”
“多备些高手在书房四遭加强护卫,中了春药后的王爷,脆弱得很呶。”否则也不会仅是几个侍卫就给降住。“明早辰时再请王爷出来。”
“是,那个……”
水眸倏然斜睨回去,“顾管家,若你还敢再动其它心思,本少爷不介意把你扔进去供他享用,相信这个当下,你家王爷已是饥不择食了,而以你的事主忠心,想必也很乐意以身奉主?”
寒风阵阵,一个颤栗袭来,顾全呆成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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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辰时,正是气清天寒时。
“三嫂?”正要进门的,与正要出门的,恰打个照面,傅澈上下瞄一眼她一身与城内积雪几欲融为一色的人儿,“您穿成这副模样,可是又去做恶霸小侯爷?”顺便欺骗几颗多情女儿心回来?
谌墨抱拳:“六皇子,您是在提醒天香楼的胖掌柜思念在下了么?”
傅澈苦笑:“手下留情啊。”
谌墨提鼻:“端看心情。”
“那么,”傅澈小心翼翼,“不知您今天心情如何?”
“还不坏。”
傅澈才要松一口气,又听她道:“不坏到刚好有兴致到天香楼小酌两杯,顺便替你破财免灾。”
破财免灾?眉角抽搐两下,谄媚陪笑道:“小本经营,万望您心情再好些,放小店一条生路。再者说了,三嫂您镇日外出,也不怕后院失火?”
“已经失火了。”
“呃?”傅澈紧起俊俏脸颜,星眸大张,“发生了何事?”
“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你不是想让我站在此处向你细叙家常罢?”
“哦……”恍才想到,自个时下的处地。
“若当真好奇,去问你的三哥,想必此时,忠心体事的顾管家已把主子给解放出来。”正有满腔积愤等待你这只替罪羔羊。
“解放?……”六皇子尚在为那两个字怔惑,谌墨已抛下揶揄一笑,一迳扶阶而下。
“老六,你杵在门前发什么呆?怎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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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拍案,顿足,俯仰倒阖,傅澈穷尽毕身力量,笑个淋漓畅快。
傅津亦是摇头连谑不止:虽说是意外随时存在,但这个意外,是太意外,不得不说,那位三嫂,是个妖怪级人物,当今世上能与之一较短长的,除了肆家的纯真小魔鬼,没有第二人选了罢?
“哈哈……”一手已揉在肚上,六皇子仍未能枯竭笑泉,但嘴里,已然能冒出一两字符表达此时心境,“三哥……春药……封门……哈哈……三嫂……奇人……哈哈……”
傅洌挑眸,悠闲道:“老五,左相家的婚事谈得如何了?”
嘎?一朵好大笑花还在唇畔开着,笑声已然没了:“……左相家?什么婚事,三哥,五哥,你们可不能擅替小弟做了主。”
“杜昌晋家那丫头我见过,有几成聪明相,算是上姿。”傅津径自道。
“我不……”
“较其姊杜蔚如何?”
“我不想……”
“平分秋色。”
“不行……”
“如此,你递话给父皇……”
“三哥、五哥!”
吓,惊天动地呢?傅津的眼皮轻撩,慷慨赐予一瞥,“你不喜欢杜家丫头?”
“我甚至不认识她,哪谈得上喜不喜欢。”
“那么,你有中意的人么?各家名媛,随你挑。”
“要挑也该是五哥你走到前面罢。”傅澈拍掌,“既然五哥见过这位左相千金,以五哥的眼光定其为上人之资,必然是姿色不俗,索性五哥就给娶了。如此一来,父皇满意,母后称心,皆大欢喜不是?”喜孜孜掉头征求声援者,“三哥,您认为呢?”
“你与老五不同,老五不娶妻,是因他尚未确定自己要的是什么,你呢,你的推搪又是为了什么?”傅洌仿似不经意问着。
“我……”傅澈口舌微结。
傅洌长指勾起案上茶杯,垂睫浅啜时,黑瞳底处,隐隐两簇暗焰。
傅津眯起美眸,问:“有心仪之人了?”
“我……”傅澈撇开眼神,“总之,五哥你的婚事没谈定之前,小弟不急啦。”
傅津的无瑕美颜,沉了下去。“阿澈,等一下过我府一趟。”
有些事,须及早;有些萌动,须遏除。这个世界已够无情,是以,他更不能容许仅有的温情遭褫夺,谁都不行!


第十四章 大典

“五哥,今年贵府内的梅花开得不坏哟,只不过开在你的广仁王府,真是暴殄天物呢。”
“老六。”
“嗯?”意外于五哥未反唇相讥,以语气中透出的罕见郑重,傅澈收回放在道畔白梅上的贪恋眸光,却见他瞳沉如水。“五哥,怎么了?”轻佻邪谑的五皇子会有这号表情,比见到日阳西出还要令人震撼喔。
傅津定定望他,足足有半炷香燃过的工夫,追索探究的视线内,方减了几分凌厉,“你的确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傅澈眼神微移他处,“你今天怎么了,难不成一定要撮成我与杜家千金的婚事不可?咱们有必要非得巴结杜昌晋那股势么?”
“老六,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你——”傅澈陡然火了,攒眉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怀疑我么?你莫以为我没有听得出适才三哥对我的质问,我知道我极不应该喜欢她,但喜欢她,并不代表我会掠夺,会觊觎,会因此对三哥有任何不轨意图。只是喜欢,可以么?”
傅津颔首,“若只是喜欢,可以。”
“我……”傅澈粉白面皮些微赧红,讷讷道,“三哥,我知道,哪怕只是喜欢,也不应该,唉,我……你怎看出来的?三哥又怎看出来的?”
傅津挑眉冷呿,“你今日在三哥府第前,对着她说话时的语气神态,但凡有心者,谁都不会漏察。至于三哥,对他心爱的女人,心思总较常人多几分敏察,何况,无端的飞醋他也会吃。”
“心爱的女人?”傅澈惊呼。
“很意外么?”
“可他不是……”忆及三哥事关谌墨种种,的确,除非爱上,否则怎会动用恁多心思进去?而自己,不也早在家宴时三哥要求自己提供保护给她的那刻,感觉得出三哥对她的不同么?“碧月橙呢?”
“依然保罢。”没有她,三哥或已不存,为这份恩,傅津亦会保她依然锦衣玉食。“而你,今后要记得收敛。”
傅澈苦笑一叹:“放心,‘她’永远是三嫂。”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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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尽,皇家各式庆典频至祭礼纷至沓来,初一祭天,初三祭祖,初五祭圣,初九祭地……每至此时,皇家男子须备齐应场的各式礼服袍装,随时待命转徙各地祭坛。皇家的女眷则相对舒适,除却祭祖大典,所有正妃须陪同莅场外,其他时光尽可依旧赏花赴宴,清闲度日。
亲王妃祭祖典服,为黑色滚以红边的广袖宽袍,袍面以金银双绣绣成山河地理;腰际盘系朱红革带,中以玉石作缀;头梳百花宫髻,配压口衔红玉的孔雀金饰;足蹬金丝船履,上镶珍珠灼目。庄重之余,又不忘体现皇家气派。
云乔、昭夕两个丫头对各式宫髻都不陌生,但百花髻工序繁杂,饶是两个丫头都上了阵,也是费尽周折。好在谌墨发长如缎,不必额外盘结假发,一个时辰过后,终是告结。
“王妃,为什么是孔雀,不是凤凰呢?”云乔先在谌墨发际插了两只红玉金钗,再万般小心托起孔雀金饰,别入云发,而后,对着镜内王妃的绝代容颜,好奇问道。
仰颊配合昭夕为面上薄施脂粉,谌墨笑答:“傻丫头,凤凰是神鸟,孔雀是凡鸟,凤冠只有皇后才有资格佩戴。明白么?”
“王妃,您先莫开口。”昭夕轻轻浅浅,在主子朱唇上将胭脂晕得均匀细致,又将梅形花钿贴上主子远山含翠的眉心,退一步端量,抽息道,“王妃,您好美,美得不似真人,美得让女子连嫉妒都觉得……”徒劳。
素常所见的王妃,纵然是女装,亦多选淡雅清丽装扮。今日盛装浅妆下的王妃,美艳不可方物,把暖阁内盛放的堂前牡丹给羞惭逼愧不说,画上的瑶池仙子也怕不及这倾城国色,美喔。
“王妃,顾管家来问,是否可以出发了?”门外,传来小婢垂唤。
“可以了么?”谌墨俏皮诘取两个丫头,换来一阵脆声娇笑。
“走罢,王妃,该是王爷等急了,奴婢扶您。”
扶?谌墨黛眉轻挑,才要拒绝,待要自己立起时,方知这举身的行头,竟是恁般沉重,真个是侍儿扶起娇无力了呢,但不知那些娇弱的闺阁千金又是如何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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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王妃来了。”顾全仅投去一睇,当即将脑袋垂到胸前,不敢再有须臾窥视。
玉冠束发、锦纹绣袍的傅洌回身,陡然呆住。
“王爷,你确定一定要穿这鞋么?好重呶,每迈一步都像是用全身气力才行。”谌墨只顾低首抱怨,未察男人眸内蹿起的欲念,只感热息扑面,纤薄娇躯陷入一双长臂的束囿。
“你……你怎么能如此?你这只妖精!”他在她耳边闷嘶。能将沉闷呆板的祭祖礼服穿得如此美且魅的,只有这个怀中人儿了罢?赫觉,于他来讲,这人儿才是世上最强烈的春药,教人恨不能将她吞进腹中,揉进骨内,融在血里。
“你……你做什么……呀!”这男人,竟当着下人的面,吃了她的耳!不得不提醒:“……王爷,大典何时开始?”
顾管家眼观鼻,鼻观口,答道:“禀王爷王妃,大典巳时开始,现辰时将至,太庙距此约须行半个时辰不止。”
傅洌在她耳上恨恨留下一啮,才沉声道:“为王妃取帷帽来。”
“帷帽?”两个娇羞的丫头懵然复念。
“对,帷帽!”这等的绝世姿容,他只想一人独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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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谌墨,这祭礼,可谓是枯燥的极致。
天熙帝、文定后并行于前,太子、太子妃伉俪紧随在后,其后皇子皇妃按封阶、长幼排下。华裳招展,肃穆满然,沿汉白玉阶扶步而上。祭坛前,在祭祀法师口引下,先是繁复的叩礼,山呼祖宗先灵来归造访,一睹后世子孙荣景。随之,冗长祭文启始,天黄贵胄、凤子龙孙点膝黄毯,跪叩静聆。
“……威威天昱,四海升平,堂堂天朝,八方来躬。追念先祖,报本情殷。缅怀祖德,既厚且深。逢兹盛世,旧典宜遵。谨具牲醴,佐以粢盛……”
谌墨昨晚晏归,今儿个又被丫头早早唤起备妆,祭师的抑扬唱念,无疑最具催眠效用,神思飘飘,昏昏欲睡。
傅洌眼角余光瞥见身畔人儿帷帽屡与地磕逢,暗笑中,手掌借两人的宽大袍袖之掩,握上她皓腕。
冬末季节,傅洌体温又较常人低寒,腕上的冰冷激得谌墨一凛,斜眸狠瞪,虽有薄纱相隔,嗔气仍然递达了出去。而始作俑者非但不知收敛,那攀上玉臂内侧嫩肤的修长指节,拨弄更形放肆。
这……谌墨咬牙切齿:这个不知敬祖、趁人之危的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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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大典之后,是皇家家宴。太子妃重孕在身,皇后命人在月华宫备了软榻,供其小憩。谌墨陪着武业说过几句闲话,待她睡去后,闲步踱出,沿着宫廊,欣赏两遭风景。究是皇家,哪怕是深冬时节,万古凋枯时,也不乏花香草绿,怡人风光。嗯……如果身上拖得不是这一袭深重礼袍,情形将会更好。
为缓酸软的双足,谌墨才在的一处小亭坐下,即听得有环佩叮当,履音轻巧,渐近了。
“三皇嫂。”云阳公主进了小亭,“郁锦园有自外城请来的戏班表演,你不喜欢?”
谌墨回之浅笑,“公主也不喜欢?”
“是啊,太吵了。”云阳公主螓首微点,垂到鬓唇的翠羽盍叶随之轻摇,不尽婉转纤丽。“银阳殿前的场子上有人赛马,咱们去看看好不好?”
若是恶霸小侯爷,当然会说“不好”,因她时下脚酸腿软,半步也不想动了。但若是孝亲王妃,对这殷勤相邀,就须得体应允,笑语作陪。
“好啊,还请公主带路,谌墨对这宫内的路径仍是有陌生呢。”
“从这里过去还有一段路,我们还是坐轿罢。”云阳公主点手唤宫婢准备。不一时,两顶双抬小轿脚下待命。
在因小轿启抬陡高了眼界时,谌墨暗叹:唉,看来自己尚不谙这皇家享受之道,究是“新人”呐。
有了代步的器具,入眼来的眼色更觉心旷神怡起来,奇花异草尚未赏到尽兴,已听宫婢恭声:“两位主子,银阳殿到了。”
银阳殿,接见外使专用殿宇,顶层以八角流檐开出四面环水的敞阁,取“四海升平、八方来朝”之意。殿前广场,亦是为配合各外域惯常共有的诸如篝火舞、火把舞之类所特地开出的宽阔场地。平日,偶为得闲的宫人在此放纸鸢、踢毛毽及玩耍各式宫廷游戏之用。
“三皇嫂,那边有个小轩,坐进去,正好可以将场内的情形一览无余。”云阳公主纤指挑起,唇边酒窝儿浮动,柔嗓昵昵,使人觉得,若是拒绝这嗓下的提议,会是一种罪过。
谌墨不想枉生罪过,是以,毫无异议与公主一起掀动莲步,沿着场边向小轩移近。
“三皇嫂,你今天真是美极了,难怪祭礼时要戴了帷帽,三皇兄定然是不想要人窥了你的容貌罢?”
“哪里?大祭活动时,女子戴帷幔不是常事么?”
“话是如此没错,但今天三嫂的美,委实……”
“啊——”
“小心!闪开!”
耳侧乱声忽起,微愕的两人螓首偏转望去,却见一匹脱缰悍马高首扬蹄奔至!


第十五章 深宫往事

在诸人乱声中,已是刻不容缓,不及细忖,谌墨扯起身旁人的手臂,即向侧方跃去。但她一时忘记将身上徒加的重量计算进去,尤其那双珍珠雕饰的船履,致使下盘失稳,连带着云阳公主,跌叠成一气。
侍卫的扯喊、太监宫女的噪哗越发厉作,而烈马的悍蹄,却迫近了。
谌墨大急之下,将压在己上的公主搡推出去,才想翻身滚出,腰间突添横力,在马蹄踏下前的寸时,被那股强力带开。
“墨儿,你怎样?”
谌墨诧然盯着这个男人,直觉荒诞,“你救错了人罢?”
项漠稍怔,臂膀已遭拒离。
“公主,公主,您如何?”
“孝亲王妃,您没事罢?”
太监宫女哗啦啦围扶上两位贵人,骇惧不胜,嘘问安危。
云阳公主虽惊魂未定,娇喘未歇,但一对美眸,仍以万种凄凉,投向自家夫君:为什么?
为什么啊。谌墨读出了公主心语,在心下摇头吁叹。这几乎缘凤山崖上情景的重现,不同的是,那时,作为被忽略一方的她,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理智大于情感,方才出手救她,概因公主已被她推开离了险境,他却不曾设想,那个人是他的妻,是他最该用一双臂膀护住的人。
“孝亲王妃,您可还安好,要不要奴才传御医来?”有太监问道。
“我还好,赶紧传太医为公主看看,方才的跌撞间,怕是身上已有瘀血了。”
“奴才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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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开千朵,各有不同,虽是同根,萼心相迥。就如梅林内那一众锦衣华服、贵气纵横的皇家青年,心思翻转间,又何止千种?
“咦,广怡王叔,今儿个怎未见九王婶出来?”行二的忠亲王傅潜接过随侍递来的热茶,呡一口,随意向近旁男子问出。
虽是叔侄辈份,但侄儿封阶高于叔父,问得虽是广怡王不乐回答的问题,也须耐性作答:“她因前些日子的风寒,至今未愈。大夫诊其不宜劳动,以防扩染人群,事前已向皇上皇后递了告假折子并获准了。”
“这样啊,还请王叔向九王婶转达小侄问候,请她小心呵养玉体,回头小侄教您的侄媳过府探望。”
“这倒不必了,她的病怕是会传染的,别惊动亲王妃了。”
“哦,如此严重?”四皇子礼亲王傅源讶声,眸睨某人,“三皇兄,九王婶的病已是恁严重了,您怎不请与碧门交好的江南怪医前来诊治?”
傅洌正与太子喁喁低谈,闻言淡哂:“四皇弟既然如此担心,你请也是一样的。”
“三皇兄,你说笑话么?”礼亲王傅源未察到忠亲王暗送来的眼色,大笑道,“天下谁不知道,那江南怪医只买碧门的帐?前一回贵妃的怪症,还是三哥修书一封,请动了这位连皇家帐都不买的刁民医愈,请他进太医院都不赏面子,如此狂傲的人……”
“四皇兄。”傅澈咽下嘴里的豆粉甜糕,眯眸甜笑,“既然是如此狂傲的人,而且是无知草民一个,此时谈他,不是自煞风景么?放着在雅致梅颜不赏,何苦来哉?”
傅源挑眸回视:“老六,九王婶是你的姨娘,如今病了,你不该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罢?”
“以四哥来说,小弟该以什么态度?”
傅源一窒,对这一张笑眯眯甜孜孜的颜容,他气不得怒不得叱不得,好生不爽。“……六皇弟,江南碧门根深盘结,九王婶又是江南碧门的人,这其中的利害……”
“四皇弟!”太子、忠亲王几乎异口同声,叱住这位口无遮拦的四皇子。
傅津悠晃着杯内琼浆,丰满蜜唇勾出慵懒浅笑。
傅洌俊颜清雅风波不动,细长凤眸古井无澜。
陡然,足声砰砰,向此间急拢。
伺立四围的侍卫当即手按刃柄,目警来处:要知道,这林内的贵人都是份量极重的主儿,随便哪位的半点闪失,就能要了他们身家性命。
林外,传进高喊:“奴才是银阳殿的当值太监小范子,云阳公主要奴才来急禀孝亲王,适才孝亲王妃于殿前广场观看赛马时,一匹受了惊的劣马冲向孝亲王妃……”
傅洌蓦起,推椅即行。
“三哥,您如此作急做甚?为弟记得,前一位孝亲王妃在宫内跌下湖去,也不见您这等着忙。”
傅洌半转身量,淡淡投他一瞥,双足未作停顿,疾步出林。
“四皇兄,您何时对人家夫妻间的事如此挂心了?”傅津支颐掀眉,一派轻佻,“该不是自家夫妻间有事难调,就把心思往外挪了?要不要为弟修书一封,请那位江南怪医来诊诊四皇兄的‘隐疾’呢。”
“你……你少胡说!”傅源眸瞪起,“该担心身子玩垮的,不是本王!”
“说得对啊,对极了。”傅澈咂嘴,“五哥,四哥不比您,向来懂得节制,您就不必操心了。前些日子不还有位艳播京城的歌姬满城张落着说怀了四哥的骨肉么?如此年青力壮的四哥,哪用得着江南怪医应诊?”
嗤~~一声气音低笑若有若无响开。六皇子说的,是不久之前的一宗皇家丑闻。礼亲王与某位地方财阀大肆争夺一位貌美歌姬,虽最后因势高一筹抱得美人归去,但泼悍的四皇子正妃不准低贱女子沾染府门。那歌姬也不甘居于外室,于是找到些达官旧客,言己体内怀了四皇子骨肉,为皇家血脉考虑,请直达天听,莫使天朝骨血飘零在外。如其所愿,此事惊动了月华宫,皇后亲召那歌姬,并请御医号诊,证其确有四月身孕。但滑天下大稽的是,该歌姬与礼亲王相识却是不过两月间的事。堂堂国母,受一刁妇愚弄,怒意可想而知。为此,行为荒唐的四皇子,被文后好一顿训叱,责成在家闭门思过半月。
“你——”傅源涨红面皮,恼羞成怒。“你混……”
“行了,越说越过了。”太子温声打入,“自家兄弟难得趁节日聚集一块,把时间竟放在嘴皮上了,这像话么?”
“太子大哥教训得是,为弟谨听教诲。”傅澈恭巧应声,又对面红耳赤的四皇子递以人畜无害的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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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拜见孝亲王。”
“起了。”温润声到,瘦长形影映到茜纱垂帘,随即被掀开。
榻上的谌墨对来人嫣然一笑,“王爷夫君。”
傅洌细目扫过,问:“怎不见御医?”
谌墨撇唇:“仅是手上有一些擦伤而已,哪用得着御医在旁盯着?”举起已包扎好的右手,“我幼时习武,受过的伤不知比这严重多少。”
提到胸臆顶层的心脏倏然放下,傅洌恍觉脚步竟有些虚软。乍闻她出事的那个当下是怎样的心情,他甚至不愿再去品及。
噫?谌墨水眸瞄他脸上,“反倒是王爷,面色不好看喔,要不要请御医?”
“不必了。”傅洌坐在榻侧,细密视线投注在这张比花生香的娇靥上,修长指节挲上芙颊,“你没事,很好。”
两人独处一室,如此亲氛,任是暧昧。谌墨倚向窗柱,有意无意避开了他的指,水眸溜转室内,“这是哪里?那些宫婢太监把我安置此处,有什么说头么?”
傅洌黑眸擦过黯沉,“原是‘元晖宫’,母妃住进来后,改作‘蕴碧堂’。”
母妃?“是当年被称天朝第一美妃的碧妃娘娘?”
“是。”脊背亦靠上床柱,半阖细眸,“这间房,是我自幼住着的寝房。因我是母妃第一个儿子,与母妃处的时日最长,这里也成了我进宫时时晚时的落宿处。从门前的花轩过去,穿过大厅,那是母妃的寝处,就是在那里,我和阿津、阿澈,亲眼看着母在父皇赐给的鸩毒下死去。”
“……”谌墨一栗,“你莫说了!”这男人是故意的!
而傅洌,薄唇挑笑,当真是几分有心,几分恶意,硬是说了。“母妃服过毒后,侍卫都已撤去,所以,我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便进了来。我们到时,母妃的口内已开始溢血,她叫我们走,叫我们滚开,用曾经能唱出世上最美歌声的嗓音,凄厉驱赶着我们。我上前抱住了她,她挥手打了我一掌,嘴内的血喷到我脸上颈上,阿津拿袍袖帮她擦着,在她的眼内鼻内开始淌出血时,阿澈也过了来,以小手轻轻抹拭,以小嘴亲着母妃的脸颊……”
“你……”他声音没有起伏,甚至仍是笑着,却是述说一个如此残酷的过去,这人,这人……谌墨拳儿攥紧,心儿抽紧,厘不清此刻圈绕在胸际的那团触之即扯痛的情绪是什么,却无法不作理会。“……那时,你们多大?”
“十二岁,八岁,六岁。”
三个幼童,必是自那一夜后,长大成人。而后,挣扎求生,为活下去,用尽手段。
“我知道,母妃她去得极不甘心,不是因头上的诬名,而是我们三个。本来,她哀莫大于心死,已不计较了。但我们的出现,牵了她的情她的念。那异常的哭嚎声,引来了太后和皇后,当夜,我们就被送出了皇宫。”
“……她不想让你们看到她临去的样子,不想让爱子见到母亲不美的形貌,更重要的……她不想让你们因此生了仇,种了恨,终生为仇恨所累。她只是,太怕你们因此不快乐。”


第十六章 十二岁少年

“是么?”傅洌细长眸内骤生两簇亮芒,“原来阿墨如此能体会母妃的心境?该说你们有婆媳缘么?”好美,这妖人儿……
“你……做什么?”这人的手,竟探进锦被下,握住她一只褪了袜的足。
“这是怎么回事?”原本是想一亲芳泽,但将她莹白双足放到膝上上,其上的几处红肿使他眸又转沉,“也是摔地时擦撞的?”
“是那双鞋啦。”谌墨下颌一扬榻下的罪魁祸首,撇唇道,“华而不实,再磨下去,一双脚怕要废了。”就如这皇宫,堂皇华丽,是天下人诸心向往的所在,但其内滋味,也只有身在其内的人才体会得。
“怎没要御医留下药膏?”
谌墨提鼻:“若是留了,你要给我涂药么?”
“我叫人到太医院取一些过来。”傅洌扬颈就要唤人。
谌墨无奈,只要拿出枕下瓷白药盒,“太医给留了。”
男人瞪她一眼,夺了来,开盒取药,再以指尖晕抹在她足上的红肿处。涔凉的药膏缓解了双脚的肿胀,但冬季气寒,不一时已冷如两块冰玉。
“好冷,你的手。”傅洌体温较常人偏低,一双手亦是冷的,温暖不了佳人。谌墨黛眉委屈蹙起,嘟唇道,“我发现,我们两人是不极不适合的,给予不了彼此所要的温暖……”
她或许是无心之语,却激怒了正对一对玉足爱不释手的男人。后者抿起薄唇,抽走了自己腰中玉带,登时锦绣袍衫四开。
“你做什么?”谌墨一怔,下一刻,已看见他已将自己的双足按进了精实的胸口。
“它也不足以温暖你么?不能么?能不能?”男人唇抿一线,“能不能?还不暖么?这样呢?”手将胸前最后一层中衣掀开,将她一对足儿包裹进去,“暖不暖?”
这……谌墨失了声。这男人近在盈寸,她看得清他眼底的情绪,那是一种似于疯狂的偏执。她甚至不敢想,她若再说一句“不暖”,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剥开他自己的皮肉么?
“暖不暖?暖不暖?暖了,是不是?是不是?”他执意求一个答案的声,仍未休停。
“傅洌,你……”她轻声吁出气来,幽道,“那个十二岁的目睹亲母七窍流血而亡的少年,还住在你心里么?你逼着自己长大,但他却始终停在那一夜,走不出来,对不对?”
傅洌瞬然窒住。
“来罢。”谌墨大方敞开怀抱,迷人微笑,“十二岁的孝亲王,给姐姐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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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墨自幼随娘亲广游天下,处处朋友,也处处敌人,各样事物过目繁多,世间百态早早领会,加之身旁又有一位魔女言传身教,养成她异于常人的做事习惯及思事方式。因之对生命多了几分透悟,也因之活得更加无拘率性。尽管并未因此避免为情为伤,但天性未除,妖性不改,依然是一尾机诡自在的妖鱼。
傅洌的待人处事,示之以外的,无不是得体优雅,但就如帷帽上那一层纱,温雅表态下,真实情绪与人隔离开来。她想,纵是亲如傅津、傅澈,密如碧月橙,也未必触摸过他心膜后的那层真实罢?
所以,她的一语道破令他失控至此?
“不许分心!”为惩她,男人故意在玉软颌下留下一记轻咬。
谌墨才以为小嘴得隙,却不想一口气尚未透完,他卷土重来,又将她密密实实吻住。
“咳咳咳!”门口,响起某些人不识相的干咳声。
傅洌放肆的手戛然止住,谌墨的混沌乍然清明,四只眼,齐齐眺向站进帘内的三人。
“三哥……门口没见奴才守着……我们……这个……”傅澈摸摸鼻子,放弃圆说。“小弟出去了。”
“好久没到这边了,我去母妃的房间看看。”傅津自若退出。
而云阳公主,面上有些赧然羞晕,但不可否认,心下是极欣慰的。“三皇兄,想不到,你和三皇嫂的感情这般好。不过,可以把三皇嫂暂时借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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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项漠舍云阳救出了阿墨?”傅洌眉心拢起阴霾。
傅津颔颐,“项漠与云阳成婚前,曾在江南生活多年,且其义父与西域左贤王为莫逆之交。而这位左贤王,又是三嫂生母苏远芳的旧情人。”这一串贯连,若为有心人所用,定是故事联翩。
“当时,有多少人目睹?”项漠如此昭然行事,等于授人以柄,这宫廷内,人之口舌,如虎。当年母妃的祸事,起因也不过一则流言。
“太监、宫女,加之侍卫,共二十人,我已给调到荧州行宫,今晚即启程。当时虽有老七、老八正与太子项漠在银阳殿前赛马, 在太子与我们撕破脸皮前,他们应该守得住嘴巴。”傅津脚步在寝宫逡巡,美眸自每样器物上缓移过,釉蜜色脸肤在宫灯下,竟冷冷生光,“看来,他将母妃的住处保存得不坏。还真是有‘心’呐。”
那个十二岁的目睹亲母七窍流血而亡的少年,还住在你心里么?你逼着自己长大,但他却始终停在那一夜,走不出来,对不对?
傅洌盯着凿花地板上的一处,那是母妃服毒后自椅上滑下时瘫躺的地方。“阿津,八岁的你,走出来了么?”
嗯?傅津眉梢浅动,深刻双眼皮覆盖下的漆瞳明灭微闪,“为何要这么问?我们之间,从来……”他们之间,不避讳谈到母亲,不避讳来到纳碧宫,但那一夜,是个默契的封置……“我不会让他走出来,他凭什么走出来?”
“阿津?”傅洌愕然。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世上最亲爱的人流尽最后一滴血,除了哭泣却什么也做不了,就让他永远留在那里,陪着娘罢。”傅津道。
“阿津,你对自己,不必如此残忍。”
残忍么?傅津轻噱,捏起桌上一根碧玉簪花,“娘,你高兴么?要不要,津儿要更多的人去陪你?比如,此刻房顶上那只不知死活的东西!”蜜色长指陡翻,碧玉簪花弹出!
“啊呀——”檐顶有凄厉惨叫高起。
“抓刺客!”宫门前侍卫闻声,当即拔身围捕,追着一道负痛人影扑入夜色。但没出百丈,前方人影已颓然巨声堕地,侍卫涌上,挑来宫灯,但见地上人左眼中,一支碧簪半身末入,血流如注,已是气绝了。
侍卫头目道:“搜这刺客身上可有什么可疑物件,将簪子取出来,还了王爷……”
“簪子不要了。”傅澈抱肩自暗处走出,“一并给埋了。”
“为什么?”被哗声自偏殿引出的谌墨,不解问。
“不过一只赝品而已,没什么可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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赝品?谌墨支颚,回程途上的神思,尽绕在这两字上,百思不得其解。
“在想什么?”傅洌移近佳人,亲昵问。
“傅澈。”陡感握在腕上的指猝然收紧,谌墨痛颦眉心,凝目见他神色怆厉,倏尔开悟,为自己手腕存亡考虑,当即补充道,“……他说的一句话。”
腕上的箝制改为揉抚,“什么话?”
“那只簪子,为什么是赝品?它不是你们母妃生前的物件么?”
“那一只,的确是赝品。母妃生前最爱的碧玉簪花,已随母妃埋到地下,那座寝宫,在母妃死前,已让侍卫的搜查给破坏殆尽。我们回京时,得知父皇已按原貌给恢复过来,其内很多物件,都是他老人家不辞辛苦依照记忆中的模样给搜罗来的。”他话说得淡,语放得浅,但讽意不敛。
所以,有人用那簪击敌,有人弃之不要,在在是因为,它只是后来的一个“弥补”?而他们此举,无疑是说,这份弥补的“深情”, 他们不领。如斯张扬,如此不加矫饰,居最上位者会不知么?那么,‘他’对他们,是含愧的纵容?还是暂时的容忍?或是有意放任,以使自招祸端?
“不必担心。”男人迳自将佳人抱到膝上,紧紧环住,“‘他’很乐意我们这么做。”
嗯?谌墨一怔,“你怎知我在想什么?”
傅洌笑,眸内、唇边尽是晏晏笑波,又使谌墨睹到了流彩溢光的美玉琼瑶。“夫妻同心,是常理中的事,不对么?”
“‘他’很乐意你们这么做?是因为你们的任性、‘他’的容许,可为‘他’减轻负疚?”
“或者是。”傅洌眨眸,笑语,“而我们,也乐意配合,做个孝子。”
孝子?“……为何与我说这些?”
“什么为何?”
“我们尚是敌人,你不会忘了罢?”
“……我会死在你手上么?”傅洌笑意不减,如是问道。
“……你会任我让你死在我手上么?”
“夜夜与你同榻而眠,你随时可使我如此。”
“我不以为,睡梦中的你,就会任人宰割。”
“唉~~”傅洌埋在她颈际轻叹,“阿墨……”两副密贴的身子,使得两颗心怦然相闻,但这人儿的心,何时给来?早在胸腔内为她怦动一刻,他已不会放她离开。在她看见仍站在血夜里的那个十二岁少年,又将‘他’抱进怀内的一刻,他更不可能放她走。
马车平稳驶行,车内,无语静默。


第十七章 “不幸”往事

“广仁王爷,广仁王爷!您等等下官,王爷!”出了朝堂,南书远一路小跑,紧追前面那道悠哉踱步的明艳形影。“王爷,下官……”
傅津难得善良发作,驻了足。“南大人,如此急切找本王,可是为了兴师问罪?”
兴师问罪?南书远足下一个趔趄,涩笑道:“下官是来赔罪的。”
傅津摸颌,“不是该本王陪罪么?听孝亲王府的顾管家说,那位春城姑娘已给送回了贵府,且是带着伤的。”
“是那丫头不懂事,冒犯了孝亲王爷,罪有应得。”不济事的的丫头,耳提面命,机宜授尽,还做出如此蠢事来,不堪一用。“下官代这丫头向王爷赔罪。”
傅津美眸斜睨谑芒,“可是,本王怎会觉得,南大人找本王,不只有赔罪恁样简单呢?”
南书远“嘿嘿”陪笑,“王爷好敏锐。”
“有何事?”
“王爷,春城这丫头,还有一个姐姐。”
眉峰旋起,傅津扯唇:“一个姐姐?然后呢?”
“春叶丫头原本是有婚约的,所以下官不曾想到她身上。不想前两天得了男方的退亲书,唉,无法啊,家道中落,失怙无依……”
“南大人贵为吏部尚书,这个后台还不够硬么?”
南书远尴尬一笑:“下官只是一门远亲,不好干涉太多……这个,王爷,这春叶丫头,说是十成或许太满,但九成的相像却不为过哦。”
噫?傅津挑眉,“你是说……?”
“是,王爷。”
“哈哈哈……”广仁王这声大笑,引了正下朝堂的一干同侪注目,而这位爷,依然笑得恣意快活,“……南大人呐,你还真是个宝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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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见少主。”
“事情如何了?”
“禀主爷,按您所吩咐的,饵已递出去了。”
“会吞饵么?”
“如第一回一般,这个饵,他定然是甘愿吞的。”
“你敢保证这一个不会如第一个那般没用?”
“属下会记住教训,加强督导。”
“同样的手法,用到第三次,便是愚不可及,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明白么?”
“属下明白。”
再抬头,主子踪影已无,并未感到任何意外,只是松了崩在喉咙的一口气,掀足步出暗室,对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卫吩咐道:“把春家家妹都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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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阳公主望着推门而入的人,有一刻钟,怔忡失神。
“公主不认识谌墨了么?”淡紫裘袍,银带环腰的赴约者,闪一对水汪汪清灵灵的大眼,无辜求诘。
“你……”云阳公主微愕,“你穿男装?”
“很显而易见不是么?”谌墨长睫飞转,眨眸,落了座。
云阳公主端量着对方这飘逸作派,“……很好看。”男装女装,俱是绝色,所谓得天独厚,概莫如是。
“谢了,我当夸奖收下。”
“你以前……”云阳沉吟思对着措辞,“就是这个样子认识‘他’的么?”
谌墨一笑,“公主约我来,是打算续那日在纳碧堂未竟的话题?”
“不错。”那日,因为突有刺客事起,偏殿内未能尽释心结,方有了这趟牡丹园的邀约。
“公主到底想从谌墨这边拿到什么答案才算满意呢?”
云阳公主又何尝清楚?丈夫心内有人,早有嫁他之前,已然清楚的,曾以为是那个与丈夫青梅竹马的东方文香。后来,翻到书房内的一幅美人画轴,她方知另有其人。皇家宴上,顺着丈夫的视线,眺见美丽的孝亲王妃时,当下百味杂陈。尤其,在其后的交际中,察得丈夫心上的人,竟然如此慧黠,如此清灵……
“公主,我说过,谌墨不是你的敌人。而云阳驸马是公主的丈夫,公主应该信他。”
“他是我的丈夫,却在我的眼前,救了你,我如何信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如此介意,不想的。但那日的情形,一次次在眼前重复上演,连梦里,都要认识到自己的不被选择,娇贵如她,情何以堪?
谌墨很想说:那是你们家的事,与吾何干?可是,肆意妄为用在江湖便好,在皇家,树敌太容易。“公主想知道,谌墨与云阳驸马何以分道扬镳么?”
“可以么?”云阳公主明眸倏亮。她是爱得多的那一个,所以,尽管对所爱人的过去存有强烈的好奇,仍不敢向丈夫轻易触探。若是能自谌墨的口中获悉,是最好的方式,虽然明知自己在了解一切后,极可能更介意。
但谌墨只说自己想说的,无意为人从头细叙。“缘凤山上,遇了强敌。那时同行的,有项大哥的义父和义妹。我背上被击了一掌,与项大哥的义妹同时坠崖,项大哥左手负着受伤义父,只有一只手可以救一个人,你猜,他救得是谁?”
“……东方文香?”
谌墨螓首微偏,黛眉轻挑:“原来公主认识东方姑娘。”
“可是,”云阳公主美颜惑然,“怎可能?他……”
“公主想必了解,在项大哥来说,义薄云天,理智多于情感。他的义父对他有养育之恩,恩重如山,义妹是义父的独生爱女,无法轻忽。在那样的紧急情形下,他甚至能想到,我的生命力及求生意志远高于东方姑娘,存活的机率亦大得多。所以,他抓住了东方姑娘的手。”最后经事实佐证,他是对的,在确定自己的手被放弃的那一刹,她便用尽手段以求存活,尽管在用尽手段之下,仍使臂上半截白骨白生生错出,胃肠震摔出了血,还是活了下来。
云阳公主有一些钦佩,一些将心比心,一些同病相怜,还有……“所以,你离开了他?”
谌墨窥见了公主眸底一脉潜藏不住的喜意,直觉好笑,“可以这么说。”
“可是, 那个当下,无论是义父还是义妹,都弃不得,你不该……”怪他。
公主殿下善变呶,又在为她的丈夫抱不平了?笑道:“谌墨因这桩事,看清自己与项大哥的不适合。”
“哪里不适合?”
“项大哥正直无私,仁义侠气,胸怀大志,坦荡磊落,总之,是个道道地地的君子志士,而那时的谌墨,一心想要在红尘内游戏终生,无为度日,和那样的项大哥,中间有着千里的距离。”交浅言忌深,没有说出口的是,她生性自私,爱极了自己,纵然可以体谅他的英雄侠气义重于天,但无法做到不介意。所以,疏离产生,所以,终成陌路。
“可是……”云阳公主垂眸,幽怨道,“他这次选了你。”
这公主,还没想明白么?“他选我,是因我需要被救,因为公主你已被我推出离开了险境。否则,以他的身手,两人一并救起也不是难事,不是么?请公主殿下相信,您的丈夫,云阳驸马,就是一位如此理性的男子。”认命罢。
是么?云阳公主美眸仍是茫然。
趁公主殿下神游的当儿,谌墨掀起冷落在旁的茶盅就饮,安慰干燥的唇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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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俯眺,目送云阳公主的妙影进了马车,谌墨叹一口气:竟甘愿奉献出自己的不幸往事供公主殿下释遣心结,试问这世间,如自己这般高尚善良的人有几人?唉……嗯?
空气内,有异样的气流浮动。
此时的牡丹园,天近黄昏,暮色将沉。足下所处这处内苑,庭院重重,墙高林深……一片淡紫影陡下,谌墨扑下栏来,飘飞欲去。
“谌小侯爷,想逃么?”由于对自身功力的自信,窥伏暗处多时者,对她能感察自己的存在不免诧异。但既屈尊窥伏多时,便不是为了让她逃开掌控,磁沉声嗓飘出时,玄色魁阔身形亦如豹般跃出,大掌探向她背心。
谌墨在空中的长躯向前飘飞的态势未改,只右手向后挥扬,“看暗器!”
魁阔身形疾避,但——没有暗器。
谌墨是不明白自己这招虚张声势为何屡试不爽,但适时嘲笑别人的良机,她不愿错过。“阁下没带脑子出来么?你也不想想,既然是暗器,怎会事前明示?你……噫?阁下何人?”回眸一瞥间,面熟亦眼熟,尤其那深邃瞳眶烁出的恨不得吸髓抽筋的恼意,“……乌七抹黑的乌鸦怪鸟?”
“你真是劣性难除!”赫连铭咬牙切齿中,掌风挥出。
“啊唷,杀人啦,救命,有人要杀谌家小侯爷,救命啊——”浊世佳公子的形象?呿,要它何用?保命比较重要!
赫连铭不再同她浪费口舌,攻势加紧,掌影密集,不使她有藉着上乘轻功脱身片刻机会。五招以内,他要把这尾滑溜的妖鱼擒进网去!
谌墨扯喊几嗓,却见毫无应响,蓦明白人家是有备而来,显然在四方设了伏障。啊哟哟,难不成明年今日是我谌墨的忌日?不知届时,有没有人到坟前清香一烛,素果一盘……“你们还站在那里作甚,看人杀人很有趣么?”她挑指大叱。
这些伎俩,还想重施?赫连铭冷哼,五指成钩,锁向如柳纤腰……
“哈哈,迷魂粉!”谌墨扬手一抖。
赫连铭一惊,脑中蹿出那日在崖下着她此道的不齿记忆,当即呼吸一屏,玄色衣影后跃!
“哈哈,你又上当了!”谌墨顿足大笑。
“妖鱼!”赫连铭恚吼中,魁躯向她索来。
“你身后有人喔……”


第十八章 美婢

“你身后有人!”
为提高可信度,她又将语气加强。无奈喊多“狼来了”的孩子,已毫无信准可言,盛怒中的男子眼中只有这条狡狯滑鱼,气运于掌,钩向她腕,一心想以锁脉闭穴的指法教她尝些苦头。陡然——衣衫破风的些微浅响入耳。他心内一动:身后当真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四方四条人影持刃围了来,赫连铭挥掌抵挡之际,袖已让对方的剑给削去半截,在在百因缉“鱼”心切,给人可趁之机,再晚一时,怕削去的不只这半只袖袍。
那四人武功不弱,但不足以强到可与他颉颃,不过那种配合连契的打法,一时将他胶缠住。待终将一人的剑刃折断,且一掌拍飞另一人身出了圈外时,哪还有“妖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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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啊逃,逃回孝亲王府,取后门的捷径,直到了湖畔小亭,才放心调喘。
“顾管家,这怎么办呢?广仁王爷硬是把人送了来,王妃回来……”
“我哪能知道怎么办?都是主子,都得罪不得。”
“怎么办呢?这人还在下人房内侯着……”
“干脆,你先让她在你那边打打下手,等王爷回府,我瞅个王爷心情还好的当口,将这事禀了,看主子怎么发落她。”
“可是,是广仁王送来的人呐,随便使唤好么?”
“你就找一些轻巧的活儿嘛,告诉你,广仁王不好惹,这王妃也不是个易相与的主儿,而且县官不如现管……”话到此,瞪目结舌,因为口中不易相与的“现管”正笑吟吟立在眼前。“王、王妃,您何时……”出现的?
“究竟是什么人,让咱们能力超群、才貌兼备、色艺双全的万能管家将一张馅大皮薄的包子俊脸愁成这副模样?”
一边的小管事垂眉低眼,半气也不敢吭出,其实是——心里笑死了!
“王妃……”顾全心里叫苦,嘴上抹甜,“奴才见过王妃,王妃您今儿个的气色真好。”
谌墨捧场地一笑:“是顾管家的眼神好,日落黄昏了,还能瞅见本王妃的气色好不好。不过,若想让我气色更好,就回答本王妃适才的问题。”
唉~~“……是五皇子送来的一位……姑娘……”
“哦,姑娘。”很好,五皇子。原本着,你与我家意意的事本姑娘一直懒得插手,看来,是我太仁慈了。“什么样一位姑娘?很漂亮罢?”
“当然……啊,不不……”顾全直想甩自己两记耳光,不得已托出实情,“王妃,是春城姑娘的姐姐,据说是南大人因春城惹恼了王爷,甚是惶恐,特将其姊送来,算是陪罪。”
这位南大人,倒是个有趣的人。“把春姑娘送到本王妃房里。”
啊?“王妃,这……”
“还是你比较希望叫她进房的是你们王爷?”
“不不不,奴才这就去叫人。”顾管家挣着圆胖小腿,忙不迭疾步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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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叶与其妹的确不同,眼神澄澈,面容坦然,其妹因急功近利堆砌眸心的俗媚一概未见,且行止吐语一派娴静,落落大家气质,道地的家道中落的落难千金作派。
“奴婢春叶愿意替妹恕罪,伺候王妃。”
聪明,只说侍候王妃,不提王爷半字,摆明了心如止水,无意富贵。
“令妹能歌善舞,那你呢,都会些什么?”谌墨仍是男装丽人的打扮,含笑睨着这位比其妹更像碧月橙的美人。
“奴婢只识得几个字,读过一些书。”
“这样啊……”谌墨食指点着洁美下颚,嫣唇纯真一笑,“以后,你就做本王妃的贴身丫鬟罢,以后本王妃外出赴宴,你随身跟着,在府内时,则帮着顾管家抄写一些帐薄,这些天,我这两个丫头为了这些抄抄写写的事,正是头痛得很呢。”
也不知孝亲王哪根筋搭错,竟命管家将一堆帐簿压上自己的案头,顾管家一日三餐的问候进度,各位管事毕恭毕敬的请示分派,有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生性软硬不吃不假,做恶霸小侯爷得心应手,而嚣张主母却不擅长。只得将自己按在书案上与一堆数字奋战了三日后,将某些不拈轻重的抄写工作交给了两个丫头与顾管家派来协助管事,才得了半日逍遥,但叫苦的却是两个不擅长文字的丫头,现下多了这位知书达礼的春姑娘,岂不是凭添助力?
“奴婢谢主子抬爱,奴婢会属恪尽本份,侍候好王妃主子。”
瞧瞧,多解事的丫头,多得体的应对,南大人先送草,再送宝,说起来,饶是用心良苦,高段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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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才过,太子妃喜得麟儿之讯,又使举城有了三日欢庆。佳节又逢喜,致使上京城内宴会不断,谌墨带着新收的美婢,各场无一缺席,在太子府的宴会上,与正牌江南第一美人遭遇,在旁观者皆以为必有一场龙斗凤斗的当下,双方竟上演了相逢一笑的戏码,虽不知实质了是否泯了恩仇,但仍大跌了诸人眼镜。自然,这则趣闻,很快藉由贵妇们的樱桃小嘴,传遍京城上下。就算是侯门如海,寂寞深闺内的谌家二小姐仍不曾漏闻。
“阿宝,你说三小姐嫁了王府,为啥没带你过去?”
“主子有主子的考量,哪是咱们做奴才下人的能揣磨的?”
“依我看,是你不讨主子喜欢罢?如果是二小姐嫁过去,定然是带着我小蓉的,话说回来,这王妃本来就该二小姐做……”
“这话不是做奴才的该说的,你莫……”
“怕啥,整日侍候主子,还不能尽兴嚼点舌?你猜,我今天去街上买绣线,我听到了啥?就是三小姐啦,她收了一个……”
一窗之隔外,谌茹字字进耳,也字字冰心:墨儿她到底要做什么?她忘记姐姐的仇了以?
“恕儿?”她身侧的谌霁亦听了丫头的闲语,但未以为意,太子身侧多年,官场宫廷内的真真假假司空见惯,墨儿此举必有其用意在。“怎么了么?”
“我要见墨儿,阿霁,你去告诉她,我要见她。”
谌霁眉心微蹙,唇掀了掀,“好。”见面也好,终究是女儿家互相贴心,由谌墨来劝慰,好过她一人在此钻营执念。
但聪明如谌霁,还是料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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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爱上傅洌了么?”
谌墨回到娘家,迎头来的,是这一句质问。而她的错愕不解,被谌恕诠释为默认。
“所以,你明知是碧月橙害死了姐姐,仍不敢动手?你生怕失去傅洌的爱?你怎和姐姐一样傻?”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认定,谌恕自发延展出对事情发展的推论。
“恕儿……”谌墨惊觉这位姐姐眼神有异,转首对从旁的谌霁道,“你要多看住她。”母亲来信,谈起闲云山庄三庄主与青楼女子的逢场作戏,为恕儿撞见,她是伤了心回来。此时的她,正处于情伤过后的愤世嫉俗,加上她的固执刚烈性子,会做出什么,连他们这共挤娘胎十月的人也未必能料控得住。
的确,虽然囿于三人那强烈的心灵感应,不祥预感早已在二人心头形成。但毕竟是三个独立的个体,有人执意要做什么时,纵算亲密如他们,亦无法控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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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膳桌上见到自己的妻子,傅洌甚至有今儿个的日头是否出自西方的怀疑。
“阿墨娘子,早啊。”他优雅浅礼。
“姐夫夫君,早。”她从善如流。
看在外人眼内,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罢?
“这金丝花卷做得不错,粥也熬得够火候,姐夫夫君快尝尝。”
“能从你这张刁钻小嘴内听到对食物的褒词,这府内的厨子是该好好奖赏一番了。”傅洌坐她近旁,对着可餐的秀色,食着可餐的美馔,心情大好。“今儿个王妃的日程有什么安排?”
“拜王爷所赐,王妃要看帐册。”嗯,小菜做得爽脆可口,好吃。
傅洌薄唇得意抿哂,当初决定将帐务转她处理,除是对她主母身份的承认,更想牵住她一双尽向外奔走的小脚。
“本王今日无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真的?”谌墨眼前一亮。
“有条件。”
水眸浅眯,秀美下颌微扬,“本王妃不接受威胁。”
傅洌噗笑:“请王妃容禀。”
“说。”
“想去太秀园走一圈么?”
太秀园?以梅闻名的皇家御园太秀园?
“审完帐册后,你陪我到太秀园一游。”
“……成交。”
傅洌笑弧更扬,“成交。”
“云乔,给我准备外出的裘氅。”谌墨心已然雀跃。因那太秀园地处西郊,曩来没有机会领赏风光,此时去赏梅,正是时候呢。
“云乔到厨间去了,奴婢去为王妃准备,水红色的可以么?”温淡娴雅的应声。
因这声音是奴婢里少见的沉稳闲定,傅洌信眸投去一瞥。而入目来的那张烟波笼淡的娇怜美颜,惹他眸光微闪。
谌墨恍似未觉,直抿嫣唇笑道:“可以,随你准备。”目送春叶无声无息地贴墙绕退出厅,感慨忖道:端的是知进退,懂时机的大家闺秀呢。


第十九章 事将起

“她就是老五送来给你的贴身丫头?”
“是。”谌墨小咬一口素馅小包,吃兴正浓。
“听说你要她助你抄写帐册?”
“她们过手的,都是一些边边角角的帐务。”
“你为何要留下她?”
“盛情难却。”
傅洌撇唇,“怎么不是你嫌日子太闷么?”
谌墨密长的睫毛眨眨,无辜道:“王爷,你很了解我呶。”
傅洌长指捏起她尖巧下颌,细密热烈的视线逼进她瞳,“本王时常在想,每当你做无辜纯真状来欺骗世人时,你眼内的那抹妖气去了哪里?”
“不如王爷先来说,您每次快要捏断谌墨手腕的盛怒时,您的优雅温润又去了哪边?”
记仇的小东西。傅洌以鼻尖轻蹭她颊上柔肤,“太秀园的主厨最拿手梅花熏鱼,一定会使你这张刁钻的小嘴百尝不厌。”
提提鼻尖,“我暂且期待……”
话犹未完,厅门外“卟卟”脚步声响,整府内,能发得出这动静的,也只有身大肉沉的顾大管家,果然——“王爷、王妃。”
一抹恼意染上眉际,“何事?”
“王爷,小的有话需单独和您说……”
“有话尽说!”
“这……”
谌墨置箸,冉冉起身,摇头道:“顾管家,你可以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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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方才有人到门前,交来了这个。”确定主母去后,顾全将藏在袖里的东西取出,是一支碧玉簪花。
傅洌幽目一沉。
“洌,当有一日,我拿出这支碧玉簪时,一定是我向你求救命了,你不可以不管我哦……”
……
“安插在那府内的人说,姨小姐的确病了,病得极重,听说是上次到太子府贺生回府后,就病倒了,大夫请了不少,但没有起色,就连那广怡王也急了起来……”
傅洌抬指,管家戛止。
“去告诉她,我去看她。”
“王爷,您不是一早就吩咐奴才……”
“太秀园的梅花不会今天就谢了。”
“奴才明白了。”王爷对王妃的心意谁都看得出来,但是,姨小姐也不能全然不顾啊。姨小姐当年住在亲王府时,他是目睹过王爷的无奈与挣扎的,走到今日,只能说造化弄人。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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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墨将最后一簿帐册封完,听书房外有轻浅的跫音,下一时,优雅如仙的孝亲王已进了来。
她迎向他的目光,“去不了了么?”
他压下的心头的歉意:“阿墨,明日我会陪你。”
“明日的事明日再说。”谌墨眨眸,“不过,我可以知道今日去不成的因由么?”
“阿墨……”
“嘻,逗你的。”薄薄嫣唇翘起巧笑,“姐夫夫君不必为难,顾管家既然要避开我的面说,自是我不便知的,我哪还会不识相的追根究底?”
“我听人说,你前两天在牡丹园遇了袭。”而她未向他透露一字。“若是一定要出去,带几个侍卫同行。”
“放心,谌墨有得是让自己开心的法子,姐夫夫君尽管去罢。”
傅洌是不甘的。他已感觉得出,这人儿的心门为他敞了一隙,但是,他又无法当真全然弃“她”不顾,这种两处拉扯的局面,他一定要改变,或者就在今天……“若今日回来得早,我带你去天香楼,听老六说,他们又推出了新菜色。”
“也好。”
傅洌再看她一眼,缓转身就步。不过如往常的一个小小暂别而已,心里怎会有恁多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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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空濛,梅舒千枝,枝头白瓣玉洁,黄萼娇柔,幽香满园,清艳满目,正是太秀园。
傅洌说什么也未料到,自己原来要和妖人儿同游的地方,竟然……
“好美,洌,上一次我们来时,还是三年前罢?”
傅洌耳闻吐语娇弱,回眸见纤不胜衣,叹一口气,拿过一旁丫鬟捧在臂上的裘氅给她披上,才欲退开,却被她手儿揪住衣襟,“洌……”
傅洌未退未进,伫身不动,浅声道:“你身子原本不好,怎还跑到这处来?”
碧月橙娇颜苍白,美目横怜,凄楚笑道:“是有人约我来的。”
眉心浅蹙:“谁约了你来?”
“谌墨。”
傅洌眸色骤沉:“你说什么?”
“昨夜谌墨到我的闺房,约我未时到此见面。”
“你……”
碧月橙美眸逞出惶措无着,“洌,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有心让你们撞上。她未时才会来,此时还不到午时,你可避在一旁看着,我不知她要和我谈什么,我只是怕啊,怕她……”
“你确定是她约了你?”
“她昨夜亲口定下的。”
“亲口?”且是昨夜?
螓首疾点,“翠儿也见过的,是不是,翠儿?”
“是的,王爷,奴婢也见着王妃了。”翠儿是碧月橙的贴身丫鬟,亦是孝亲王府安在广怡王府的耳目。
昨夜他晏归了,无法证实妻子的动向,但,事情仍然透着诡异。“你们约了未时?”
碧月橙一喜:“洌,你答应留在这边保护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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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太子自一案的奏折内欣然立起,喜获麟儿在前,又因治淮方案得当受天熙帝褒扬在后,踌躇满志,声调也轻扬起来,“今日随我回府,小酌一杯如何?”
垂眉理整书卷的谌霁闻言恭声道:“微臣向太子告假。”
傅涵白净面皮上浮了关怀之色:“有什么事么?”
“微臣的父亲感染了风寒。”
“对了。”愧色立现,“云伯侯病体如何了?本王为了忙治淮方略一事,竟将这桩事给忘了。”
“仅是普通的风寒而已,想来过不几日,即会痊愈了。”
“那就好,代本王问候侯爷。”
“谢太子。”
傅涵摇头一笑,“阿霁,你自十二岁就是本王的侍读,却总是这一副板正样子,谨守分寸,不累么?本王就是那样一个让人无法信赖以友相待的人?”
谌霁垂睑,“太子抬爱了。”
“唉。”傅涵无奈,如过往的每一次,放弃。这不过才十九岁的少年郎,偏爱老成持重模样,无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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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伯侯的病体来得快,去得也快。来因,五日前突然意外获知那位送谌墨归来的左贤王,便是那个女儿口中提及过的与“发妻”共筑爱巢西湖畔的西域王族,想起自己还曾当面示谢,推怀换盏,气呕之下,躺倒病榻。去因,前来探病的爱女谌墨得悉病由后,不遗余力的冷嘲热讽,桀桀怪笑,直把不愿小人得意的侯爷刺激得猛吞苦药,大啖补食,病况即愈。
“你这个不肖女,你想让为父死,为父偏活给你看,哼!”谌始训将一碗参汤喝干见底,对榻畔的不肖女得意扬眉。
谌墨耸肩:“我只能说,小女很遗憾。”
“哼!”谌始训吹须瞪目。“你穿这样出来,不怕孝亲王责怪么?”
谌眉黛眉一挑,掸着雪色袍衫上不存在的灰尘。“奇怪了,我这样的打扮,凡是见着的都说好看,唯独老爹你看不顺眼。该说谌侯爷没有眼光么?”
“你少耍嘴皮,出嫁的女儿呆在我府里作甚,赶紧自为父眼前消失!”
“嗬,若非念着本少爷好歹算是你的血脉,侯爷当我乐意在你眼前晃悠呢?”撇唇翻眸间,瞧见门口月白袍衫的冰人,当即笑逐颜开,迎上前,“冰娃娃,你回来了?”
谌霁颀长的身形动也不动,任她挂上自己的臂膀,俯眉睇她雪颜:“我以为,你会安份几日。”
“为什么?”冰娃娃小弟唷,明明是镜中常见的眉眼鼻唇,怎长在小弟脸上,就会让人止不住流口水呢?
谌霁告诉自己忍耐且无视这放肆的眼神,“牡丹园遇袭。”
“连你也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喔。
“我正差人找寻赫连铭的行踪。”
“做什么?”
“问他到底要什么,我会和他做个了断。”
小弟,好感动。“冰娃娃……”
“如果此刻你嘴里说出任何惹人气恼的话来,我会把你扔到西山。”
“……”不可爱。
“我要回房了。”
“喔。”
“……我要回房了。”
“……喔。”
颌下青筋微凸,“我要回房了,但我无意一并拖着你回房!”
喔。“那你为何不直接请我放手?冰娃娃小弟,你本是为了省话,不觉得如此反而是多说了许多话?”
“你——”
不妙,冰娃娃真要火了……乖乖松臂,甩甩小手,伸伸小舌,“我去找冷娃娃玩,这个不孝女,父亲病在榻上,竟不见她奉汤端药,该打……”
“三小姐。”奉汤端药的阿宝出声,“二小姐出门了。”
嗯?谌霁、谌墨互视一眼,自彼此瞳内,皆见了一脉不安。“她去了哪里?”
“二小姐只说约了人,谁也不带,连小蓉都不让跟,早膳后就走了。披着厚氅,像是要走远路的样子……”
谌霁倏然旋身,身成出弦之箭疾射出去。
谌墨凝着雪颜,原处未动。
过不多时,谌霁去而复返,将一纸透着梅香的薄笺置她手上。
“……大事交与霁墨,小事恕儿代成。吾今与那无耻妇人,约至太秀园,一柄尖刀,慰姊冤魂……”
一雪白,一月白,两条人影,皆遽不见。
自始至终,遭一对儿女忽略的云伯侯,此时忽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受重视,大骂出口:“不肖子,不肖女……”


第二十章 事起

天欲雪。小小暖阁内,窗牖高挑,窗前梅影扶疏。
“依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宜再留在京城。”男人伫窗前,瞳内映着枝上一朵清艳白梅。
“洌?”不要,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三日后,阿澈要去南方,你随他同行。”
“洌,我不……”
“江南的天气温润,适合调养,而碧门也会请端先生为你疗病养身。”
“洌!”娇小的身子扑上,握住想握住的那只手,但是,男人侧了一隙,避开了。怆悲化作心头泪,滴滴作雨泣下,“洌,我不走,我不离开京城,我要陪着你,洌……”
唉~~“月儿。”缓缓上前,指尖沾上她的香肩,轻轻环揽,“你要相信,去江南,离开京城,对你是最好的。”
“洌,你……”仰望着近在咫尺的心爱男子,碧月橙杏目内有柔情万斛,清泪千珠,“你若要我离开,我便会离开。只是,你告诉我,你没有爱上谌墨对不对?你没有爱上她对不对?”
傅洌黑眸如墨沉凝,晌久无语。
“她找人扮她姐姐的鬼魂夜半扰我吓我,串通了广怡王陷我进孤立境地,她将一个像我的人留在身边做奴婢只为羞辱,她……”夺去的你的目光你的心……“这样心机深沉刁钻的女子,你怎会如此纵容?你怎会……”爱她?
“你害了她的姐姐不是么?”
“我……”碧月橙一排贝齿啮住朱唇,泪悬于睫,娇怜不胜,“你已给了我惩罚,这世上,有什么比你的不要更受我生不如死?”
“既然生不如死,那就死了罢。”一道冷洌声音兀自介入这方天地。
傅洌早已察到有人接近,而暗伏四围的侍卫没有阻拦,这来人,必是他们不敢阻拦或认对他无害的,而这声音……
“谌墨?不是约好了是未时么?”碧月橙蛾眉颦起。
“若我不是提前来,也许还见不到你们这对无耻男女的无耻勾当。”出现在暖阁窗外的蓝衣玉人,俏面冷艳如霜,美眸不屑意浓,唇畔,是一朵含讥讽含恨怒的笑花。
傅洌睇她一眼,“你……”
“傅洌,你好无耻,我姐姐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不为她报仇也就罢了,还在与害死她的元凶牵扯纠缠!”良好的教养,使她骂不出更能泄却心头私忿的词汇,但奔来见这对男女的无耻一幕,想及两个姐妹的大好年华,恨浮于眸,怒意难遏。“碧月橙,我要你死!”
玉腕陡翻,一把短匕持手,纤细娇躯携风穿窗而过,刺向害死姐姐的元凶祸手!
“洌!”碧月橙娇嘤一声,避到男人长身之后。
傅洌摇头,牵她臂,排闼飘身移出阁外,对追来的人淡声道:“你如此冲动行事,不利于任何人和事。”
“你负我姐姐在前,又负墨儿在后,你——”
傅洌屈指弹开了她袭至的匕首,“你来此,她可知道?”
“怎么,怕你的这点肮脏事,让墨儿知道么?”
傅洌雅颜阴翳起。这世上,他也只可以忍受一个人的冷言冷语,而她,显然不是那个人。“你还是尽快回府,今日的事,本王可保证无人追究。”
“傅洌,你若对我死去的姐姐还有半点良心,让开!”
她犯了大忌——没人可以命令他,自母妃在眼前死去那一刻,他即发誓,这一生,不会再容人在自己头上发号施令!“本王劝你,最好快些离开!”
“你们这对狗男女!”怒火之下,千金小姐亦破了口,柳眉倒竖,短匕咄咄,须臾不松。
“放肆!”傅洌岂会受人辱骂?凤眸寒意一遽,掌以三分力道,拍上其持刃的素腕。
功力太过悬殊,虽是三分,受击者已抵受不住,匕首呛当落地,蓝衣妙影跌跌后踬,直至一双长臂撑上背央,“……霁儿?”
~~~~~~~~~~~~~~~~~~~~~~~~~~
同是一张脸,只是骨架宽长了许多的谌霁扶住亲姊,“孝亲王,您在此出现,可真是令人意外呢。”
“谌小侯爷,请速带令姊回去罢。”
“不劳费心。”谌霁托起谌恕,欲转身……
“啊!”谌恕面色苍白,拧眉痛呻。
“怎么了?”
“我的手……”断了!谌恕咬住樱唇,额上冷汗涔涔,容色更形青白。
眼见托在手上的腕骨,无力垂下,谌霁容颜凝寒,一对清瞳猝着冰火射向迎面之人。
傅洌亦愕然意外。他确定自己适才只用了不到三分的力道,但显然他没把女儿家的娇弱计算进去……
“孝亲王……”
碧月橙截断谌霁话音,道:“谌小侯爷,是令姊欲行刺亲王,祸祸自召,不该怨人!”
谌恕切齿:“贱妇,住嘴!”
“孝亲王妃,你也该识清现实了。”至此时,她仍未悉知眼前人非她设定的那人,她只知,心爱男子在关键时刻选了自己。“我和洌的感情,不是你能介入……”
傅洌蹙眉:“你闭口……”
“碧月橙,我杀了你!”谌恕美眸赤红,怒极之下,大力脱开其弟扶握,左掌向那无耻女子的胸际击去。
而弱不禁风的碧月橙此次未再闪身男子之后,脚下稍错,使击来的一掌落空,右掌抬起,不偏不移扣上谌恕断腕!
“啊——”断腕血如注,谌恕凄厉娇叱。
“恕儿!”谌霁胸臆闷痛,飞身扑救,一掌向施凶者挥出。
碧月橙举动使傅洌生恼,但明知其不是谌霁对手,又无法不救,摆掌迎挡之余,宽袖缠其腰,将其送出丈许。开口方想训叱,回首间,乍见梅下立了一道尤如白梅花脱出的精灵雪影。当下,冷彻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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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差了一人去办些事,加之所选马匹的脚力没有谌家小侯家的专用坐骑来得精良,致使谌家三小姐被落后大段路程。进园时,还在想着自己今日与太秀园的缘份当真妙不可言时,不知从哪里出来几个精壮汉子围上,望她的眼神是全然不解:“请问您是……?”若方才进去的,是王妃和谌家舅爷,这位又是何人?
谌墨以为他们是园内看守,也不赘言,直自袖袋内取了腰牌示人。果然好用,几汉子见了,虽仍是迷惑,却当即隐身了下去。
“这个冰娃娃小弟,敢弃本姑娘于不顾,看如何找你算帐……”随着她眺见的一幕渐近,怨语湮没。
“不会武功”的碧月橙击伤了恕儿,武功奇高的孝亲王击退了霁儿,还有,孝亲王并非无暇来此一游,只是无暇陪“她”来此一游;所应过的永不再见的人,也绝非永不再见,且护卫情深……
“阿墨……”傅洌盯她雪颜,向佳人迈出负重一步。
碧月橙握了他袖角,螓首左右扫过三张一般无二的脸后,惶恐道:“洌,她、她……这……”
“广怡王妃,想不到,你的身手不坏。”谌墨挑唇浅笑,步下悠然踱近。
这狡狯的眉宇,妖邪的瞳光,从定的语声……“你是谌墨!”碧月橙如梦初醒。她以为刚刚的“孝亲王妃”是因妒失智,是以乱了阵脚,才惹了洌的大怒,却不想根本是另一个人!
“墨……”傅洌已知事情到了最糟的情形,这妖人儿冷了容,冷了笑,眸心是两汪的彻寒冰湖,他甚至窥见了她心内那扇门的砰然阖闭!“墨,我……”
谌墨斜睨:“冰娃娃,咱家冷娃娃的伤势如何?”
已被谌霁点穴止血,又拿一截直木固定了腕骨,谌恕偎在弟弟胸上养息,闻言道:“……我死不了。”
“哦,好遗憾呶。”谌墨耸肩,收回视线,“姐夫夫君,若我此刻动手杀你的心上人,你会断了我的手?还是脚?还是废我武功?”
傅洌重重闭了一下眸,痛声道:“阿墨,你要明白,我无意伤你的家人。”
谌墨双目已移向他处,“广怡王妃,听说,你不会武功的。”
“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是她要杀我……没有谁会坐以待毙!”
傅洌张唇欲言,又无力抿回,这个时下,怕是任何解释她都听不进去罢?
谌墨以笑对他:“姐夫夫君,你还没有回答谌墨,若谌墨出手,你会如何对待谌墨?”
傅洌欲靠近佳人,却被她冰湖般的眸光下冻止了步,只得柔声道:“你姐姐的伤耽搁不得,此地也不是个可以久留的地方,一切回去再说,可好?”
“可好”?碧月橙一震:他竟似在“求”?这个在落难时尤能温润如一块上等名玉、优雅如天上谪仙下界的男子,竟会“求”人?
谌墨还是笑着,薄薄樱唇勒出挑弯弧线,下一刻——右手五指张成钩状,攫向碧月橙玉腕!
“墨!”傅洌长指倏伸,拦她藕臂,疚声道,“原谅我,我无法让她在我眼前受到伤害!”
没有丝微停顿,谌墨左掌贯力,击向他胸口。
傅洌身形未动,长指疾点在她“麻穴”——他更不可能伤她,莫说手、脚,哪怕是一根青丝,于他,都是珍贵无比啊。只是,有人没有和他达成这份默契——碧月橙眼睁睁看傅洌不避不退,为救心上人,一手摘下鬓上金钗,向谌墨背心刺去。
傅洌虽事先未防有此一着,仍及时挥袖成风,搡了她出去。
一颗芳心枉相欺,碧月橙恨极怨极中,金钗掷出,一道风光利芒,擦过了谌墨颈项。后者雪琢肌肤上,血线即现。


第二十一章 穿胸之匕

“阿墨!”傅洌勾她纤腰,将妖人儿揽进怀抱。
“傅洌,放开我。”谌墨水眸睐住眼前男子清雅俊颜,淡道。
“原谅我。”傅洌凤目充盈歉意,在她耳根低低哀求,“墨,原谅我。”
忽尔,她笑靥甜美:“傅洌,你可知我为何被人称为‘妖鱼’么?”
傅洌未语,只以指尖轻触佳人颈上红痕,眼中再无其他。
“你可知我为何被人称为‘妖鱼’么?”似是怕他听不清,谌墨又复问一回。
“墨?”
“我被人称为妖鱼的起源,在于有一回我被人绑石扔在水内,仍然安然逃了出来,你可知为什么?”
“墨?”
谌墨密长睫毛调皮一眨,“那一次,我还被人点了三处重穴,犹能以这把匕首割断绳索……”
“洌!”
随着碧月橙一声凄厉的娇呼,傅洌幽沉目线自妻子一张清美绝伦的脸上,徐徐下移,贪恋移过她含翠的眉,秋水的目,挺秀的鼻,香薄的唇,直至洁美的颌,秀长的颈,沿她修长的手臂,雪缎的衣料,到了她素白的柔荑。那柔荑内,握着一把镶金嵌玉的中长匕首,而匕首以精钢锻造的奇利刃身,此刻,正尽没在他的体内,自他的心房下二寸之处穿过……
酝酿多时的雪,不知何时开始扑簌而下,地上,已有素白薄积一层。
而傅洌足侧的雪,随着垂下的鲜艳滴液愈盛,渐成殷红。
“你这个妖女!”碧月橙已近疯狂,扑向谌墨。
谌霁身形掠来,以指风点其哑、麻两穴,但心内的震愕,不亚于她。适才将受伤的谌恕扶进暖阁暂时安置,哪会想到不过须臾工夫,事情会演变到这般地步?“……墨儿?”
这……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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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墨,如此恨我么?”傅洌抬眉,眉下幽眸沉沉,“当真如此恨我了么?”
握匕的手颓然松开,双颊上的嫣色早已退去,她……并不想杀他,只是在所有的怨怒气恨集至一起时,她不顾了一切,只想以一种最直接的方式泄却积爆在方寸间的情绪,靴内的藏匕便在那个瞬间刺进了他胸下……“你辜负了姐姐,你不止没有爱她,还没有保护她,你该死……”需找一个足够强大的理由,为自己此时狂乱焚炙的心际僻一处清明,“你明知她害死姐姐,你仍与她纠缠,你如此薄情,你该死,该死!”
“是么?”苍白双唇泛出涩笑,傅洌盯入她瞳心,“真的该死么?你已判定我该死了么?”
他怎能这样?怎能这样?纵然重创如此,取她性命,废她手足,以他的武功,也是极易做到的啊……“是,你该死,该死!”双足踉跄倒退,欲逃出他幽宁眼网……
“阿墨!”大掌箝住了她的腕,动力之下,血流更剧。“阿墨,如此恨我,如此怨我,再刺我一刀,不好么?”
“你……”一滴泪,还是滑出妙目,滚落芙颊。但所挂神情,更是冷艳。“再刺十刀,也解不了我怨恨!再刺百刀,也还不来我的姐姐!”
“阿墨在为我担心么?”指尖抹起那滴晶莹水儿,“阿墨的泪,是为我流的么?”
谌墨闭上眸。天间落雪,仿似是为了凑集同伴,纷纷向她面上寻落,一片梅瓣,也来凑趣,辗转贴到她樱唇之,汲那一点朱色,那景致,冷媚妖魅至极。
“墨~~”傅洌意醉情迷,低低吟唤,俯下首去,捉住那片梅,碾碎在香冷唇瓣之内。
谌墨一栗,双眸蓦睁,撞进眼底的,是他两弯凝迷沉沦的眯瞳……不,不,不!不能如此!她欲退,他却不准,挣扎困顿间,他胸上的汩汩血液,染透两人袍衫。
“你……”珠泪继滚下,爬满雪白颜容,汇成泉涌酸楚地揉进了两人一攻一防的唇舌间,“傅洌,你放开我,你的血……你放开……”
“多好,阿墨的泪……阿墨的唇……在在令人销魂啊……”失血、剧痛、强自运力,傅洌神志已近半迷,但心底明白, 一旦松了手,这妖人儿就会永远失去,是以,不松手,不松念……
“阿霁,为他止血!”挣不开他,也不敢挣,只恐惹着他用过了力,使他血流更汹涌,雾眸迷离中,大喊。
旁观者清,谌霁已悉出几许端倪,但这个当下,不是理论那些事的时候。事即演变至此,就须有个应对法子出来,他尚在费心思划时,听到了那个由来嘻笑慵懒的姐姐,从未有过的惶楚呼唤。
唉。暗暗叹息,谌霁抬指疾点,才为傅洌止了血,陡听得人声脚音齐至——“王爷!您、您……您受伤了?是何人伤了您?”是密伏园内的亲王府侍卫,为首一个正是侍卫统领古刚,一眼瞅见主子满身血污,丕然色变, “围住园子,一人也不许离开一步!”
“放肆,这里没有你们说话的份!”傅洌敛住一口气,喝止了属下妄动。
“王爷……”
“把所有跟来的人都召了来。”他语字间,没有停顿,神态淡凛得与平素无异。
“是。”古刚当即打了个哨音,即时,七八条精壮汉子现身。“王爷,属下等都到了,请吩咐。”
“很好。”这一番撑气强语,更扯动切割在骨肉间的利刃,倒俯在妻子细薄肩上,微促喘息。
心脏某处,传来脆裂的微响,谌墨还在挺受那痛,面前的他倏忽身形凌起,在自家侍卫头上一圈盘旋,摇摇落地。
“你——”谌墨抱他腰身,和他一起瘫坐在已厚的雪层上,和泪嚷叱,“你做什么,你怎还能妄动真气?”
俯到颈上的男人薄唇,密声叮咛送进了耳,“阿墨,杀了他们。”
谌墨僵住。
“一个也不要留……不然待阿津晓得了,定然不会放过你和谌家……快去,趁他们还不知端细时……”
他气弱声微,而在谌墨听来,字字俱如轰雷,殛她心,惊她神,她望着这个男人,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
“快去……墨……快动手……待阿津来了……便迟了……”傅洌捧住她雪颊,将苍白薄唇又碾在她柔嫩小嘴上,“我已点了他们穴道……以我此时的功力,只能做到这点……”
这个男人,为给他穿胸一刺的人,去灭歼忠心为主的人,他竟没有想过,她依言行事后,会将他如何么?
傅洌大喘几口,面已呈灰淡鬼色,“谌霁,你还不动手?”
了他意下所指,谌霁紧紧抿唇,清玉般的双眸扫过群卫,再望向谌墨:“还有别的法子么?”
唇上的冷温失去,揽住他颓倒身躯,谌墨犹能冷静言:“肆意会来。”
谌霁锁眉:“据闻失魂术极耗气力?”
谌墨眄向僵立多时的碧月橙,本是为她一个才叫意意过来,哪成想会有恁样的惊变?“是耗气力,但时下也只得如此了。”话讫,结束和那双怨毒妙睛的对视,扶起傅洌,一步步挪向暖阁。
“阿墨~~”七成昏迷的傅洌一经移动,陡然启眸,张惶四望。
谌墨涩然一笑,抚他鬓角:“我扶你到阁内。”
“……喔。”一颗头偎在她发内,冰凉失温的鼻唇贴上颈肤,“娘……不要走哦……不能走哦……”
一波痛楚又袭方寸之际:她使他,又回到十二岁的那个血夜了么?
“……傅洌,今天的事过后,我们,已无路可走了。”
进了阁,自袖内暗袋拿出随身锦囊,倒出一粒呈晶莹淡绿的药丸,喂靠在长椅上的他服下后,谌墨如是道。
泪,又湿瞳来。痛,再访心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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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意的如约而至,并未给这起突变画上完结句点。因包括她自己在内,谁也不曾料到,竟有一位煞星尾随而来。
原本,傅津的跟行,仅是为了享受与佳人厮缠的乐趣,不想一路匿随到了太秀园,竟得见孝亲王府侍卫以及碧月橙僵伫雪中。
亦是意料之外的肆意,以眼色暗询谌霁。后者不及多言,在广仁王出手施解之际,发掌攻袭。
饶如此,仍迟了一步,广仁王藉从枝上勾下的一朵红梅,通开了古刚被闭的穴位。
后者乍得自由,即大喊:“广仁王爷,咱家王爷被人刺伤,才进阁内!”
这一声喊,将广仁王满面的轻佻亲昵消去,而在目睹了胸下只余一把玉镶匕柄、通身血污的兄长之后,一张俊美无暇的脸容,陡似罩上一副残虐恶鬼的面具,如索命的阎罗,扣指锁向椅边的谌墨咽喉。
或者无力,或者有心,谌墨竟似傻了般,动也不动。但傅津的攻势并未因此得手,非他中途心软收力,亦非谌霁、肆意的援手及时,而是,本是昏躺在长椅上的傅洌,突跃起,伫挡妻子身前。
“三哥,你……”傅津美眸充血,锁住兄长已染鬼白之色的形颜。
“发誓,阿津,发誓你不会伤我的妻子谌墨。”
“三哥!”
“发誓!”傅洌复道,伴着嘴角淌出的血丝。
望他如此,谌墨水眸湛黑如夜。
“三哥,我什么都可依你,但伤害你的人,哪怕是你自己,我都不允!”傅津额头青筋险恶冒起,目似修罗,势若厉鬼。
“那么,”傅洌一笑,“你以为,我会任你取我妻子性命么?”
傅津如兽般促喘,胸内积蓄了急欲吞噬撕碎所有的黑暗力量,但兄长以身体作逼,他只得将先那只野兽收住,恨声道:“我发誓。”
“发誓你不伤害我的妻子谌墨。”
“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
“发誓你不伤害我的妻子谌墨!”
“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
如愿听到他口内的最后一字落地,傅洌长身虚晃,软身在妻子臂弯,黑暗吞去最后一脉意识之前,他在谌墨耳下呓语:“阿墨,抱歉,我只能选择保住你,必须有一个让阿津发泄的缺口,你的家人……”自求多福……


第二十二章 失魂迭魂

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
是“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还是“‘我’不会伤害三哥的妻子谌墨”?
两者兼之。傅津伸臂抱起沉昏的兄长,噙一抹残笑,美目对上谌霁:“谌小侯爷,后会有期了。”
肆意圆灿星眸一闪,甜声道:“广仁王,你以为若我们三人联手攻击阁下,阁下胜算有多少?”
傅津眯眸,“你打算攻击本王?”
肆意螓首爱娇的点点,抿笑不语。
傅津冷声道:“你要知道,除非你能杀死本王,否则……”话未尽处,无边杀意漫延开来,就连枝上梅蕊似也不禁其寒,与雪一俱飘落,满园彩雪纷飞。
肆意愈发笑得开心,“总要试过才知道。”
傅津定定盯着她散发娇憨纯甜意味的娇靥,倏尔冷魅一笑,目光扫向园内……嗯?
“不用找了,王爷,他们都被我打发走了。”适才一番动作,气神消耗泰半,肆意将话吐得轻柔,是为全心淀神凝气,以备眼前这个最大的挑战。
“肆意,本王不会因为对手是你而存任何怜惜。”
“肆意明白,肆意既有胆量成为王爷的对手,就有胆量承担一切后果。”
“哪怕是你的家族沦为陪葬?”
“不试过,又怎知结果如何呢?”
“很好。”傅津掀腿步回暖阁,轻将兄长放回长椅,在诸人都屏息静待广仁王走出时,他出来了,而且是食、拇两指扣住原在另一张短榻上休养的谌恕咽颈,悠然走出。
“本王先处理了这一个,再与你们慢慢计量,如何?”那声,如野兽在侵吞猎物前的戾虐低哮,“本王想想,该如何处理呢?割舌?毁目?斫手?除足?抑或弄花这一张云伯侯府出产的俏脸蛋,再将全身经脉废除?”
谌霁拳心紧蜷,力持无波的冰颜之下,火浆欲发。
肆意没有说话,仅以美瞳潋潋,同情地扫向他身后。
傅津颌下一紧,已知发生了什么。
“广仁王爷,谌墨对您的提议感兴趣得紧,不如也请令兄体验一番如何?”
“三嫂。”傅津并未回首,残声笑道,“你是在告诉我,你准备向适才还在舍命保你的三哥下手么?”
阁内,谌墨再将一粒固本保元的长元丹塞进傅洌嘴内,吐语是不含一丝情绪的淡然:“广仁王,不要告诉我,你准备向在下讲授仁义之道?”
“很好,很好。”傅津面色更形诡厉,“你最好出手,也好给本王一个将你们四大家族连根拔起的理由!”
“广仁王,你救兄心切,吾救姐情衷,将心比心,你该能体会在下此刻的心情,何况……”谌墨嗓柔音缓,徐如春风,缕缕荡人耳际。
傅津尚对其这不合时宜的音色陡觉怪异,心神微疑之际,双目与正面相对人儿的一对星眸遭逢,其内星辉灿灿,竟如一个吸漩的涡转,教人难移瞳睛……
“傅津,今日,你在你的府邸内闭目谢客,你不曾见过谁,谁也不曾见过你,回去,回你的府邸,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存在。你兄长傅洌携妻到太秀园赏梅,受天遣会伏袭受了重伤,切记,切记……”肆意冉冉发声,步步接近,随袖散出迭魂之香。
谌霁无息掠去,接走了因广仁王手指松缓而骤失束恃的谌恕。后者在断腕之痛、遭胁之惧的夹袭下,早处昏迷。
谌墨向其弟比个手式,示意其先行撤下。
谌霁意会,颔首,举步……
一道玄影如鬼魅般,破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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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津是个顽敌,其人意志、意识均异于常人,若不是谌、肆两人多年的相处默契,谌墨先以音分其神志,肆意揪此一线机会施以失魂之术,不会有恁此顺利的开端;而至最关键之时,强敌趁虚而入,若非肆意当即立断,将一点朱唇触上先前垂涎它已久的人口上,也不会有恁此遂意的结局。除却——谌墨遭劫。
谌墨在瞧清来者目标唯自己一人时,当即放弃抵挡,亦瞪止了谌霁的援手,以前所未有乖顺随人掳去——那个当下,任何声、影的轻扰,均可使肆意前功尽弃,后果是四家族面对天家恶魔的颠覆,还有……
她须承认,她更怕全无抵抗能力的傅洌再遭任何不测。
这个仅是夫妻之名的夫君,明明不是随和的脾性,对她却极尽纵容。她的屡拒求欢,她的彻夜不归,她的冷讥热讽……在皇室,在天家,桩桩都是罪名,而这一刀,更是罪不容诛。
罪不容诛啊,是以,匕首刺下,一管热血溅回理智时,她已为两人设想好了结局:孝亲王夫妇受叛匪所袭,曝尸崖下,当然,那位倒霉的孝亲王妃绝不会是她……妖鱼谌墨并非善男信女,不是么?
但,傅洌这个男人,硬是将结局改写,一腔血换她泪珠成串,他怎能如此,怎能如此?
“傅洌,我们怎么办?怎么办呢?”她无力阖上疲酸的双睑,喃道。
赫连铭瞥一眼车内一角呆坐半晌的这尾入网妖鱼,深邃目瞳波光明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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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洌醒来,已是七天之后。
重重纱帘低垂的寝楼内,灯烛高燃,药气沉郁。他的醒转浅呻,惊醒了榻前支颐浅睡的佳人:“……王爷?”
昏沌的眸渐趋清晰,佳人的轮廓亦由粗淡变得细致,他微拧眉。
“王爷,您要喝水么?”佳人身侧静立的婢女出言恭询。
“……退下。”他嗓有些许沙哑。
“是。”婢女春叶温顺撤步。
“扶我起来。”
榻前佳人微愕。
“扶本王起来。”他又道。
“……是。”
缀有粉色并蒂莲花的雪白衫袖探出,只是,仅是探出,即被男人的一臂推拒。男人自行坐起,并因这动作扯痛胸下创口,蹙眉成峦:“你为何在此处?”
谌恕也不勉强,漠然归座:“我并不想在此处。”
“她呢?”
“若你听完仍能静待伤愈,我便会说。”事关家族生死存亡,这唯一且最至要的知情者,她需要打起全副精神周旋。
当日的失魂之术,肆意心气费耗过多,此下尚无法应对孝亲王,且以她的说法,没有墨儿的助力,对这个男人很难凑效,与其弄巧成拙,不如赌了他对墨儿的用心。但若赌输了,也只有……藏在袖内的纤指,紧捏住肆意交予的迷魂粉。
“你没有和本王交换任何条件的资格,告诉我,她在哪里?躲起来了么?你出现在此处,又为哪般?”
重创初醒,这一长串话告讫,已是气息微喘。但是,究是为王者,那未加收敛的强者之势,不予遁隐的噬人之芒,岂使闺阁中的孤傲千金招架得住的?
“墨儿被东漠人掳走了。”谌恕的冷漠犹在,心内骇意已滋,“霁儿率府内精骑铁卫已追了去。我在此,是为保住墨儿……身为亲王之妃,她先前曾失踪一回,若再次告失,只怕引人疑窦……相信王爷也不愿墨儿被皇家所不容罢?”
“告诉本王,你们准备如何圆说一切?”
“如今,只要王爷您对那日的一切记忆不再,便不会有再有人记得。”
傅洌细眸骤生戾芒:“你们将阿津如何了?”
谌恕微震,强自从容道:“……墨儿对他施了失魂术。”这个说辞,是谌霁订下的,在他讲,谌墨是唯一不必担心受孝亲王反噬之人。
“失魂术?”
“那日的种种,已在五皇子脑内消失。而所有人都知道,王爷的伤出自叛匪伏袭。”
她话落良久,闭目的傅洌不见任何回应。就在她以为孝亲王体虚嗜睡已会周公去时,听他突启口说:“你可以替阿墨留在府内,以你身上的伤谢绝任何邀宴,本王亦会以此由吩咐管家为你闭门谢客,至于几个贴身丫鬟,就权看你自己的应付。”若无这点智慧,亦枉为了那妖人儿的姐妹。
“……谌恕明白。”
“墨回来之前,你在本王面前,须自称‘臣妾’。”
谌恕抿紧唇。
“还有,你和你的家人须明白,本王的不计较,只是因为阿墨。所以,她越早回到这里一日,你们的家族就越早安稳一日。”
这个男人,以为他是谁?谌恕面色微变,“墨儿是谌家的宝贝,我们自会拼命救她回来。”
“如此甚好。”傅洌优雅挥手,“你可以去歇着了,外面若有仆婢在,叫顾全来见本王。”
这个男人……他或者不是谁,只是一个可以掌握谌家存亡的人而已,所以,要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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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第一美人,原云伯侯家千金小姐,现尊贵的孝亲王妃,赏梅太秀园遭叛匪所伤,身损心惊,又因照看夫君日夜不歇、心力交瘁之下,缠卧病榻。这一病,竟是倥偬而过的两月时光。待孝亲王妃重以倾城之姿走入诸人视线之时,已是春日正好的时分。
令赏美喜美者欣赏得是,百花宴上的孝亲王妃,依然美丽不可方物,未因一场大病折损半点风采。
春暖百花开,春至万物发。深藏冬日厚土内的种芽,是否终将破土而出?
端看时、势如何,端看个人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