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来一首，噢！”
跟同事合作完一曲《当爱已成往事》，在大家的叫声中，我欠一欠身，姗姗回到沙发上。
已经唱了三首了，呵呵，就算是“麦霸”也是需要休息一下的嘛。
挤到赵妍身边，抓起盘子里的开心果，我看着屏幕问她：“选好了吗？我去帮你点。”
“没呢，不如待会儿你再跟我一块唱对唱吧。”她犹豫不决的说。
“好，奉陪，我唱男声，你唱女声，高兴吧？”剥了一粒果肉扔进嘴里，我给她飞了一个媚眼。
“啧啧，受不了你。”她夸张的摸摸胳膊，引得我仰头大笑。
“哈哈，哈哈……”真好笑，是不是？
“常欢……”她看着我，目光怪怪的。
“恩？”我又拿过一片西瓜，“哎，挺新鲜的，来一片吧。”
“常欢，你跟那个人到底怎么了？”她终于问出来。
“谁啊，什么怎么了，没有怎么了。”我奇怪的回答她。
“你……你瞒不过我的。”
“去去，我瞒你什么了？”斜她一眼，想太多了。
“你笑了这么久，唱了这么久，可是你看看自己的眼睛……”
赵妍低下头：“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胸口一闷，我笑着揽过她的肩膀：“什么跟什么呀？”
那边有人叫：“常欢，快来，这首《我愿意》只有你会唱，快来，快来。”
“哎，来了。”
我赶忙跑过去，拿起话筒，大概是谁点错了吧。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行
无声无息出没在心底
转眼 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 喔—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
什么都愿意
……”
笑着放下话筒，跟赵妍小声打个招呼：“去一下洗手间，你点一下歌，马上回来跟你对唱。”
轻轻关上门。
泪无声的滑过脸颊，我躲到楼梯后的角落，捂着脸，安静的任泪水宣泄。
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所有的活动我都兴致勃勃的参加了，所有的时间段我都尽量不让自己闲着，就算夜深人静，我也会租一些好笑的韩剧回来看，一个人边吃冰淇淋边在大沙发上笑得前仰后合。
可是，眼泪，还是会毫无预兆的流出来……
快了，他们说，会很快的，时间会冲淡一切。
“眼睛进沙子了？”
一个亲切的声音。
象一只温柔的手，慢慢的抚过我的心头。
我怔住，站着不动。
“来，擦擦，最近风真的很大。”
我接过他手里的纸巾，盖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
回过头，扯一扯嘴角：“嘿，你怎么在这里？”
宋铭轩的眉头微微蹙着，并没有那个常见的浅笑。
透过镜片深深的看着我。
我别过头轻笑：“问你话呢。”
很害怕这种眼神，仿佛看进我的内心，让我的一切无所遁形。
他伸出手，却停留在离我的脸几公分的地方，顿一顿，又收回去。
低下头想一想，笑容又回到他的脸上：“今天有个采访，猜我碰见谁了？”
我摇摇头。
“你姨妈。”
“姨妈？她不出去做访问的啊？”
“是啊，不过她跟广告部的主任都来现场了，说你认识我，就过来看看。”
姨妈的良苦用心……
“我问了她才知道你们今晚在这活动，正好采访结束早早吃过饭没什么事，就晃过来碰碰运气。”
却碰到一个角落里的傻瓜。
“走，跟我来。”他突然拉住我的手。
“干什么？”我错愕的看着他反常的举动。
“既然唱歌没意思，不如跟我去做做运动，出一身大汗痛快些。”他这次异乎寻常的坚持，拉着我的手走向外面，并不给我犹豫的时间。
“可是……”我的迟疑在他肯定的步伐中消退，无所谓，去哪都是一样的，也好，又可以谋杀几个小时。
没想到他给我推荐的居然是壁球。
接过球拍，换上他让经理送过来的运动服，我有些好奇。
没想到外表斯文的他喜欢的是这种激烈的运动。
“今天先穿这一身吧，改天再买一套更好的。”他打量我一下。
他车里本来就放着一套行头，此刻穿上运动服的他比平日多了一份帅气，挺精神的。
“怎么了？怕有个穿着随便的伙伴给你丢脸啦？”我打趣他。
他却高兴起来：“穿什么样倒没关系，待会儿打起来可得给我长长脸，你不会打到自己吧？”
活泼的朝我眨眨眼睛。
今天的他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喔。
我白他一眼，跟着他走进场地。
不就是球吗？我会打网球，看这个拍子也跟网球拍差不多，壁球壁球，对着墙壁挥呗。
真正打起来，才知道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开头我还挺得意，嫌这小球没弹性，没料到后来它开始“球大欺主”，大发雄威，满场乱跳，别说对打了，我就光顾忙着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宋铭轩在一边闲得直乐，捂着嘴看我忙活，轻松的指点我：“步子小一点啊，哎，打直线，嘿，快回中场呀……”
说得倒轻松，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越是跟小球来劲，它就越疯狂。
“砰”
“哎哟！”
果然，我捂着额头，终于打到了自己，呜呜呜呜……
“哈哈哈哈，我说的吧，怎么样？”他立刻冲过来，大笑着检查我的脑门。
“不怕不怕啊，勇敢一点，让我看看……”他小心的拿开我的手，边轻声的哄着我。
我却如遭雷击，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乖，不哭了，有我在哪。”
“摔一摔肯长啊。”
眼泪在眼眶里转了转，还是落了下来。
第三十二章
言犹在耳。
那个人，却已经成为我的回忆。
瘦削的脸，刚毅的眉，扎人的须根……和温软的唇。
“哎呀，这么疼啊？对不起，对不起。”宋铭轩被我的反应吓到，紧张的按着我的额头。
“哟，红了，不要揉啊，过一会，过一会就好了。”
他絮絮的说着，修长的手指轻抚过我的脸颊，小心的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微微的弯着腰，低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和一抹希冀。
我呆呆的看着他，这曾经是我多么向往的一幕。
标准的理想对象，关爱的话语，呵护的眼神……
垂下眼眸，我沉默。
不，他太容易成为我情感的寄托，成为我脆弱的借口。
我已经是一只倦鸟，渴望停泊，渴望温暖，但也仅仅只是停泊而已。
对他来说，这不公平。
我为我自己尚能考虑别人的感受而失笑，理智还在，还有希望。
回过神，我摇摇头，在脸上抹了两把：“不好意思，没事儿，真丢脸哈。”
他撸了撸我的发梢，放开手：“都怪我，太大意了。”
“嘿，”我摆摆手，“人在球场飘，哪能不挨敲啊？”
他瞪着我，手撑着腰忍不住笑了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
接下来，在我的要求下，他给我做了精彩的示范表演，还附送解说。
我认真的按着他的指导练了一会儿，逐渐找到了点感觉。
大汗淋漓的结束战斗，心中异常的畅快。
“壁球的减压效果特别好，对女孩子来说，还可以防止风吹日晒的，以后没事常来运动运动吧。”回家的路上，他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
我喝口水，点点头：“确实挺好玩的，哎，麻烦你在我们公司那拐一拐，我有点东西忘拿了。”
中午买了点日常用品，落在办公室里了。
车在公司楼下停好，我跳下车奔上楼，惊讶的发现公司里面有灯光。
有人加班吗？
推开玻璃门，我走进去，发现资料室的门还开着。
听到我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里面闪了出来：“是你？常欢？”
原来是陈辰。
我从柜子里拿出东西，走过去看了看：“哎，陈总，这么晚了你还没走哪？”
今天的陈副总穿着一件鹅黄的针织衫，带出一股春天的气息，清新可人。
可是，她的神情却透着一丝怪异，仿佛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回头关好资料室的门，若有所思的踱出来，看到我手里的购物袋：“查一点资料就走了，你东西忘了？”
“恩……”我刚要说话，外面的门又被推开了。
进来的人居然是黄总，嘿，今天公司还真是热闹啊。
我笑着转头看向陈副总，却看到她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
“你们都在啊，怎么还没走？”黄总打开总经理室的门，向我们点点头。
“哦，加了会儿班，就走了。”陈辰应一声，拿起她的包。
“这么敬业我当然高兴，不过，还是要注意休息啊。”黄总朗声笑道，走进办公室。
陈辰拉着我的胳膊跟黄总打了个招呼，一起走下楼去。
“真巧，常欢，真是巧。”她笑意盈盈的看着我，美丽的眸子闪烁着光彩。
我点头，是有点巧，可是，总觉得今天的她有些奇怪。
看见宋铭轩的车，她的笑容更加灿烂，向我们挥挥手钻进车里：“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一步。”
开着她的小车决尘而去。
甩甩头，我也坐进车里，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不想为好。
跟我有关的事我迟早会知道，跟我无关的多问无益。
最近越发爱上甜食，就象小时侯爱吃的大白兔奶糖，总是能迅速的让人感觉到幸福。
所有的烦恼都会溺毙其中，消失不见。
跟宋铭轩打完球后，我们来到天意，吃完简餐，他照例又给我上了一份冰淇淋。
“哇，真漂亮。”我立刻拿起勺子大口吃起来。
“我设计了很多配方，保证天天不重样。”他笑眯眯的看着我。
坐在吧台前看他做点心的全过程，十分有趣。
调酒师小伍退居二线，背着他冲我一个劲的做鬼脸。
今天的冰淇淋里面他居然加了果酒，酒香四溢，味道诱人。
“有没有看看客人的反应？”
他故做神秘的摇头：“不不不，这是本店的专供点心，只有常欢小姐一个人可以享用。”
我笑：“你们公司没事吗？我怎么觉得你挺闲的啊？”
他微笑，并不说话。
我亦沉默，当然,一个人说他没有时间，不外是他不想做这件事。
最近跟他在一起，球技突飞猛进。
“看看这个。”那天在亦凡家，她丢给我一本杂志。
“什么啊？”我接过来，“换季收纳高招？还是春日不容错过的九款风衣？”
她瞪我一眼，走上来翻到其中一页：“喏。”
“人物，宋……”我呆住，“是宋铭轩的访谈？”
捧着杂志认真拜读了一遍，我失神。
“你看看他说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不是你是谁？”
文中记者询问他的择偶标准，他笑说什么标准都赶不上第一次见到那个自称邮差的女孩子给他的冲击。
“是的，我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他这样说。
他没有告诉我，我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本杂志。
“好浪漫，”亦凡感慨，“如果有人这样说我，我二话不说跟他私奔。”
亦凡跟沈青已经定下婚期。
“去你的，小心我告诉沈青。”我啐她。
不过，想不被感动，真的很难。
第三十三章
他站在操作台后面，两手撑着吧台面儿，浅灰色的衬衫袖子高高挽起，笑盈盈的看我用一把大勺子品尝他的杰作。
镜片后的眼睛里有着满足愉快的光彩。
我挖起一勺放进嘴里，奶香和酒香味瞬间在舌间蔓延，连带心情也愉悦起来。
在我最脆弱、最想逃避一切的时候，他以他的方式一直慢慢的陪在我的身边。
在那一片漫天大雾中，向迷途的我伸出他的双手，带着我往前走下去，态度温和却异常坚定。
在他这里，我得到片刻的喘息，暂时忘记一切，休整我凌乱的步伐。
只是偶尔会想起，这份感情会是我的解药吗？
门口传来喧哗，又有人进来了。
“哎！”他笑着向来人挥挥手，对我说道：“来了几个朋友，我去招呼一下。”
我点点头：“快去吧。”
视线尾随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位有着两个酒窝的石队搭着宋铭轩的肩膀正大声说笑着。
他们身边还有七、八个人，嘻嘻哈哈的在一张台子上坐了下来。
聊了几句忽然齐齐向我这里看来，宋铭轩也回头笑着瞥了我一眼，对他们说了几句什么，他们才谈笑着转过身去。
我大概能猜出他们的意思，有些尴尬，赶紧低下头吃我的点心，还能感觉到身上好奇的目光。
“是你？”有人在我身边的高凳上坐下。
他的酒窝不见了，一脸的惊讶和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
我不做声，看他一眼，继续吃东西。
“你们认识？”宋铭轩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呃，以前碰巧见过几次，很面熟，没想到就是你的朋友。”石队解释。
“哦，是吗，”宋铭轩笑着点头，“来，常欢，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石方，我的好朋友。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已经屡立战功，经他手破的案子不计其数，现在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石方怪怪的笑了笑：“嗨，你好，常欢。”
我也礼貌的跟他重新打了个招呼：“你好，石队。”
“你们先聊一会。”宋铭轩放下手里的杯子，向酒吧一角走去，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静默，抬手。
一串欢快的音符在他的指间流泻出来。
噢，我摇头，太不合时宜了，怎么会是那天的老迈克唐纳？
他微笑着弹了两段旋律，停了下来。
“这首曲子是我第一次见到一个女孩子的时候曾经弹过的，下面，我想再弹一首她喜欢的曲子送给她，希望她会喜欢。”
他朋友那一桌大笑着拍起手来，有人举起杯子叫：“好，好啊。”
他低下头，四周安静下来，琴声悠然响起。
而他的歌声亦非常动听，清澈明净，带着一点点的沙哑。
“THERE IS SOMETHING THAT I SEE
IN THE WAY YOU LOOK AT ME
……”
大家静静的听着，一种淡淡的感伤弥散开来，婉转而低回。
那一天他问我喜欢听什么曲子，我随口道：“最近很爱听一首IT IS YOU ，尤其是开头的那段，有些象龙猫里的旋律，特别好听。”
没想到他唱来比那女歌手更多了一份低沉和惆怅，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去凝神细听。
我愣愣的看着钢琴前那个身影，被他的演绎瞬间击中，混杂着愉悦的忧伤在心底油然而生。
虽然生活中有那么多的不如意，而我，其实还是幸运的。
身边的石方也听呆了，若有所思的看着宋铭轩不出声。
音乐渐低，最后一个音袅袅淡去。
人们又等了一会儿，才醒过神似的鼓起掌来。
宋铭轩站起来，欠一欠身，看了我一眼，却没有过来，又坐到了他朋友那里。
倒是这个声称跟我眼熟的石方有些奇怪的杵在我的旁边。
他转着手里的杯子，沉默不语，不再问我问题。
而我，因为根本不敢触及的那个名字，也拿着调羹出神。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他终于起身叹了口气离开了。
后来，我听宋铭轩说石队在网上交了一个女朋友，约好了见面，可是阴差阳错的，不是他临时有任务，就是她跟家人出国去了，到现在还没见到面呢，少不得被大伙狠狠的笑话了一番。
我见过那个女孩子，我微笑，好事多磨，幸运的石方，总会见到的。
第三十四章
又是一个雨天。
天际灰蒙蒙的，银丝般的细雨随风飞舞，象一层轻纱，密密的笼罩下来。
亦凡接到病人的电话匆匆赶回医院去了，周日的下午，反正闲来无事，我一个人慢悠悠的沿着街边溜达。
浓雾似的雨丝落在我乳白色的短外套上，在衣服的纤维上停留，象一滴滴晶莹的露珠。
从小就喜欢雨，上学的时候，更是爱上那种欲说还休的感觉，欲说还休，呵呵，其实，那会儿还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
直到，在他的伞下，那种惆怅被温暖代替，雨中的清冷反而让这股暖意更加浓烈。
凉风吹过，脖子上的橙色丝巾扑扇着轻拂我的脸庞，我在卖鱼丸的小摊边驻足，怔怔的看着那雨中弥散的热气。
“小姐，来串虾丸？”摊主热情的招呼。
“哦。”我摸出几枚硬币递过去。
他周到的帮我蘸了酱，我道声谢，接过来一边吃一边缓缓的往前走去。
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却是深深的寂寞，无边无垠的寂寞。
我可以忍住不去找他，但无法阻止思念的蔓延。
一个相同的场景，一个相似的眼神，都会让我想起他。
亦凡看过我脖子上的戒指，也不禁沉默。
“太难了，常欢……我明白。”
理智如她，最后的建议是取下它。
我没有。
只是一只吊坠吧，并不碍什么事的，我软弱的对自己说。
真的舍不得。
既然迟早都会忘了他，这条链子也就是条普普通通的饰品罢了。
忽然前边一阵扰攘，我从恍惚中抬起头来，发现有几个路人在前边的巷口神情怪异的窃窃私语着。
走到那里，我也随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两个男人正拖着一个装扮入时的女子跌跌撞撞的往巷子深处走去。
那个女人正在竭力挣扎，嘴里叽里咕噜的叫着什么，赖着步子停滞不前，让那两个人大为恼火，看上去，他们好象认识。
看路人的神态显然觉得这种闲事不惹为秒，那女人身上泛着金色光芒的轻薄衣衫在白天看来是那么的打眼。
天哪，我捂住嘴，这是苏眉！
我失声叫道：“你们在干什么？放开她！”
一边赶紧对躲在巷口看热闹的闲人大喊：“快叫人，快啊！”
自己迅速掏出手机拨号报警，又往巷口追了两步，犹豫着不敢再走。
巷子里三个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苏眉神情恍惚，而那两个男人目露凶光：“叫什么叫，找死啊！”
苏眉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心里一紧，她的状态明显不对劲，慌乱中又往前走了几步，尖声叫道：“快来人啊，救命啊！”
巷口围观的人多了起来，人群中也有人附和着喊：“干什么的！”那两人有些紧张，其中一个瘦高个冲过来喝道：“别管闲事。”
我壮着胆子高声说：“快放开她，警察马上就到。”
瘦高个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但看着巷口越来越多的行人毕竟有些心虚，嘴里喃喃的咒骂了几句，忽然上前猛的搡了我一把，前后看看，做个手势，和他的同伴丢下苏眉，往巷子那一头飞奔而去，转眼消失在拐角。
我被他推了一个踉跄，没稳住脚步，往后倒去，头重重的撞在一个水泥窗台上，眼前一黑。
看那两人跑了，巷口的人纷纷涌了进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有人扶起我：“哎哟，头撞破了。”
我并不觉得疼，只是有一点点晕乎乎的。
赶紧爬起来，跑到苏眉身边。她目光呆滞，倚在墙上，看到我，愣了愣，指着我笑起来：“你，你的头，呵呵……”
满嘴的酒气。
我们都被带到了派出所，我向警察描述了当时的情景和那两人的长相，苏眉撑着头靠在桌边打着瞌睡，仍然没有清醒。
“常欢！”
我抬头，宋铭轩已经带着他的律师赶了过来。
刚才来派出所的路上，我情急之中拨了他的电话。
那个年轻的律师走过去跟警察细细交谈起来，宋铭轩冲到我的身边，看到我额上的血迹，皱着眉头小心的拨开我的头发看了看：“怎么弄的？赶紧跟我去医院。”
“没事，擦破点皮，不碍事的。”我连忙告诉他。
那边交涉完毕，警察说我可以走了。
“等等。”我看看闭着眼睛的苏眉，犹豫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想了想，还是在手机上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刚要拨出，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在脑海里回荡了千百遍的声音。
“欢欢？”
手指顿时凝住，我呆在那里。
没有想到，隔了这些日子，这个声音仍然会给我这么大的冲击，一种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
竟然还有一丝淡淡的委屈。
缓缓转头看向他，这一瞬间，周遭的一切都已淡去，整个世界只有我们对视的目光。
那件再熟悉不过的黑T恤，凌乱的短发，桀骜的眉，温润的眼，淡青的须根……
他的眼中满是不能置信，视线停在我的额角。
“天哪。”
立刻走上来伸手捧住我的脸，神色严峻：“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触及我皮肤的那一刹那，我突然回过神，微微侧过头，闪了开来。
他一怔，随即看向我身后，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老七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蹙起眉头，看我一眼，转身走到苏眉身边，俯下身耐心的说着什么。
“走吧。”宋铭轩站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
我惊觉自己刚才的失态，而他神色如常，正耐心的看着我。
我低头，不再去看身后的一切，沉默的上车，跟着他来到医院。
如我所料，虽然流了点血，但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医生简单的做了处理，在他的坚持下，又去做了CT。
“没事啊，放心吧。”他找的熟人跟我一块进去，直接跟做检查的医生拿了片子，笑眯眯的告诉我。
“谢谢啊。”我打开侧门，宋铭轩还在前面等着。
走出拐角，我刚要叫他，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靠窗站着，目光望向远方，那抹从容的笑意在他唇边消失，代之的是脸上深深的落寞。
心里有个地方“咯噔”一声，伴着隐隐的痛。
我能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第三十五章
Armani经典的灰色衬衫，同色长裤，而窗外是暗沉的灰蒙蒙的天际。
他斜斜的靠在那里，身边有门诊的行人来来往往，那种遗世独立的感觉却分外强烈。
飘逸、淡泊，象一幅调子低沉的油画。
他并不算英俊，但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是无懈可击的。
“嘿，宋铭轩！”刚才陪我进去的医生朋友也从CT室里走了出来，在我身后叫起来。
他从沉思中惊醒，站直身子，四周搜寻了一下，看见了从侧门出来的我们。快步走过来，展开一个明快的笑：“怎么样，没事吧？”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脸，现在的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文模样，那么的从容淡定。
“没事，哎，是你女朋友吧？”那个人拍拍他的肩膀。
他的目光立刻从我脸上不经意的掠过，看见了我的微笑，顿一顿，渐渐的，眉梢眼角都仿佛在笑。
他的朋友又向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他认真的听着，频频点头。
周到得令我窝心。
吃饭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胳膊侧面有一搭血渍。
“糟了，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一定是他刚才扶我的时候在我脸上蹭的。
“没关系。”他低头看看，满不在乎的说。
“洗不掉就可惜了，这么贵的衣服。”我皱眉。
“舍不得？那今天这顿你请。”
此刻我们正坐在路边吃着馄饨，既然受了伤，总得吃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犒劳一下嘛。
“好，”我扬声叫老板，“再来一碗啊。”
“哎。”老板答应一声，转身忙去了。
“多吃点，别给我省钱。”豪爽的嘱咐他。
他没好气的摇摇头，瞄我一眼：“你贴着纱布的样子，看上去怎么这么滑稽？”
“别落井下石了，”我瞪他，想一想，慢慢的舀起一勺馄饨吹了吹，“以你的条件，喜欢你的女孩子很多吧？”
他微笑点头。
“嗬，倒不谦虚。”我撇撇嘴。
“那个，你或许不太了解我，其实，我这个人很无聊的。”
“看出来了。”他不紧不慢的吃着。
我笑，以我们目前的状态，他会不会把我想得太好了？一切如同雾里看花，等日后接触久了，又会不会后悔自己的一时兴起？
“我平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就是偶尔逛逛街，回家看看碟片看看书，喜欢看漫画，最喜欢小丸子，幼稚点了哈，你说想看我的画，那个，我只不过小时侯在少年宫学过两年，我……”
他的手忽然放到了我的手背上，修长的手指，温暖舒适的包覆着我。
“常欢，我了解你，远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我舔舔嘴唇，手依然放在那里，没有缩回来。
有些紧张，有些辛酸，还有些期待。
跟他在一起，无疑是舒服的，愉快，安全的。
他是一个非常理想的伴侣，并且，我相信，爱上他决不是一件难事。
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况且，他对我这么好……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拉着我的手，到了楼下，说了再见，依然没有松开。
我笑着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异常清亮，闪烁着光彩。
拉着我的手轻轻摇一摇：“再待一会儿。”
“好。”
就这样站着，有些象小时侯和同学分手时的依依不舍，温馨的，留恋的，不愿意说再见。
良久，他满足的叹息：“进去吧，早点睡。”
看着我走进电梯，笑着挥挥手离开。
手上仍有他的温度，那种被呵护的感觉久久不散。
电梯门打开，低着头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动作却忽然凝住，慢慢抬起视线，看见靠在墙边的人。
他叼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静静的注视着我。
我别过头，拒绝再读他的表情。
从前专心的读了很久，他不知道我已经毕业。
轻易可以看出那份浓浓的眷恋和无奈。
拿下烟，他心不在焉的问：“去过医院了。”
我没有说话，打开门走了进去。
放下包，在黑暗的客厅里发呆，心里的愤怒却鼓鼓的燃烧起来。
冲过去打开门，他依然站在那里，重新看见我，有一丝惊喜。
“进来。”
他笑一笑，走进来关上门。
“找我干什么？”
“你的伤口……”
“没关系，检查过了，皮外伤。”
“我要跟你说声谢谢，真的，如果不是你，苏眉她……”
“知道了，不用谢，话说完了，你请回吧。”我打断他，走过去开门。
手刚碰到把手，他的吻就盖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被他紧紧的揽入怀中，所有的思念，所有的情感仿佛都在这个吻里释放，炽热而霸道。
在他的双臂中我渐渐有种窒息的感觉，什么都想不清楚，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慢慢的坠落下去，坠下去……
唇边有一丝咸意，我意外的抬头，却被他拉进怀里，靠在他的胸口，看不见他的表情。
“欢欢，我想你。”
粗糙的大手一遍遍的撸着我的头发，无限温存。
熟悉的心跳一下一下在我耳畔响起，我近乎贪婪的倾听着。
“我看着你上班，看着你回来，看见你咳嗽，看着你痊愈，在你门口徘徊，我努力控制我自己不要来找你，可是今天又看到你，脸上是触目的红……原谅我，欢欢。”
我沉默，你真的想我了吗？
忽然想起今天发生的事：“苏眉没事吧？她怎么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前些日子,大龙死了。”
“什么？”我抬起头，“怎么回事？”
“大龙一直想要去找那帮人报仇，虽然我和老七都看着他，可是到底还是出了事。”
“那苏眉？”
“当初结下梁子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苏眉，大龙喜欢她……苏眉一直都知道。大龙死了，她好几天都没有说话。今天喝了酒，居然自己跑去找那帮人，幸好，幸好碰到你。”
我怔怔的靠着他，谁说欢场无真爱？只怕他们的爱来得更为直接和强烈。
他轻轻转过我的脸，看着额头的纱布：“还疼吗？”
我摇头，瞪着他，忽然开口：“范浩正，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微笑不语。
“那好，你放弃现在的一切，离开这里。你的菜做得那么好，面条那么的香，你为什么不去开一家店，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你。你没有节蓄吗？我有，虽然不多，但总可以维持一段日子。”
我急切的看着他：“我爸爸妈妈和奶奶都会喜欢你的，你也可以和我回老家啊，开头可能会辛苦一点，上了轨道就好了。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晚上可以手拉着手散步，想走多久就走多久……”
他低下头，咧开嘴角，似乎有些向往。
过了一会儿，却说：“欢欢，我，离不开这个环境的，我查过宋铭轩，他人不错，而且,他看上去的确是很在乎你，有家底，有事业，或许，他更适合你……”
我象看见怪物一样猛的推开他，惊恐的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范浩正，你怎么可以这样！你这样到底算什么？你戏弄得我还不够吗？”
第三十六章
他背过脸不看我，额头抵着冰凉的门框，沉默。
可恨的沉默。
曾经以为沉默是内心的百转千回，是彼此的心照不宣，你我的心意相通。
可是，现在的我分明看到了沉默的可笑，多么轻松的推卸，多么完美的逃避！
“走！你出去！”
我指着门，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此时的泪水对我们而言，只会是莫大的讽刺。
“等等！”
想起什么，伸手狠狠的从脖子上拽下他送的铂金链子，毫不犹豫的扯落，扔到他的身边。
“带走，这是你的东西，还给你。”
被拉断的链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坠落在他的脚边，而戒指却从断开的链子上脱落，“咣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
心还是隐隐的抽了一下。
他缓缓蹲下身子，轻轻的捡起项链握在手心，目光又在四周搜寻，徒劳的低着头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中摸索。
我别过头，泪，不听话的涌出来。
“我能开一下灯吗？”他平静的声音。
静静的等了一会儿，他“啪”的打开门口的壁灯。
又弯下腰，一寸一寸那样仔细的找，极有耐心，仿佛在做着一件非常重要而艰难的工作。
终于，在鞋柜和墙角的夹缝中，他发现了要寻找的目标。
小心的摸出来，温柔的用手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捧在掌心，看着我弯起嘴角。
“你走吧。”
让自己转过身，不再看他。
又过了几分钟，门轻轻的打开又合上了。
脖子上空落落的，只余颈后淡淡的痛。
宋铭轩的家在郊外，临海的别墅。
不算豪华，也不另类，却异常舒服。
很大很大的院子，车子刚一开进去，一片浓浓淡淡的紫就扑入了我的眼帘。
目瞪口呆的指着那片美得难以置信的紫：“这个，这个，难道是紫藤？”
停好车子，他帮我打开门，好笑的说：“快把嘴巴合上，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下来我带你好好看看。”
我如梦初醒般急忙跳下车，冲到紫藤架下，深深被震撼。
花，密密麻麻的花，毫不吝啬的肆意绽放，一串一串优美的垂挂下来，真正的风铃。
枝头上方的花朵已然盛开，下面的却还有若干含苞待放的花蕾，不同彩度的紫，深浅相间，恍若梦境。
他的脚步在身后停下：“知道你会喜欢，所以等花开了才带你来。”
那一丝甜意慢慢泛开，渐渐流遍全身，填满我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每年我过生日的时候，紫藤都正好开花，如果你喜欢，还可以种一些葡萄，以后我们可以坐在葡萄架下面，一边聊天，一边摘新鲜葡萄吃，绝对零污染，好味道。”
他轻描淡写的述说。
我慢慢回过头，夕阳下他背光站着，深蓝T恤白色麻质长裤，比平日多了一份家居的味道。
阳光从他的身后打过来，逆着光我都能看到他眼睛里的光芒。
“还缺一架秋千，”我轻声说，“我要坐在秋千上吃葡萄。”
“好，好，交给我来办。”他微笑，伸手揽过我的肩膀。
我略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自然的靠着他，穿过那一片紫藤架来到屋里。
今天，是他的生日，金牛座，多么理想。
而我的礼物，是承诺他的生日蛋糕，是的，我要亲手做一只蛋糕。
他非常感动，其实这很取巧，以他的眼光，买什么都不会有惊喜。
他一定会说，噢，谢谢，我很喜欢。
只有手工活，不管好坏，至少，这是原创，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哦。
拿出带来的全部家当，我甚至带了打蛋器和厨房秤，开始在他“辽阔”的厨房摆开场子。
很显然，这个美丽的厨房对于他而言，顶多是个烧开水的地方，因为我让他弄一点糖来，他居然找了足足两分钟。
看着我象搞科研一样的精确计量材料的重量，他在一旁小心的问：“你确定这样能做出来吗？”
我正开了打蛋器打蛋清，绵密的白色硬泡给我充分的满足感。
“放心吧，我负责做，你可得负责吃。”
他颇有兴致的靠着橱柜观看：“你这样看上去真有点贤惠逼人的样子。”
我用力搅和材料：“平时没看出来？啧啧啧，眼光不太犀利哦。”
他承认：“看上去的确不太象。”
“去你的。”我“恼羞成怒”，抓起一勺奶油扔到他的脸上。
他大笑着躲开，我低下头也笑，这么一闹，厨房里渐渐有了一种很温馨的味道呢。
在奶油上面用巧克力酱挤下生日快乐的字样，插上蜡烛，我把蛋糕端到桌上。
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眯成一条线：“真漂亮，可不可以不吃呢？”
“不吃？”我手插着腰，“不吃就是不给我面子。”
他闭上眼睛，静默一会儿，站起来吹灭了蜡烛。
我有些好奇：“神秘兮兮的，许了什么愿？”
他不理我，拿过刀切开蛋糕。
“还保密，”我撇嘴，“算了，不说就不说呗。”
他递给我一块儿：“得了，大师傅，快吃你的蛋糕吧。”
坐下去慢悠悠的开始品尝这份“礼物”，好象很享受的样子。
我犹自悻悻的，听到包里的铃声，跑去接过电话，是个生号码。
“喂？”
“常欢吗？”是一个女人，对方好象很焦急。
“是，你哪位？”
“我是苏眉。”
“苏眉？”我有点意外，“有什么事吗？”
“常欢，你知道正哥在哪吗？”
我沉默一会儿。
“喂？”那边又问。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很久没见到他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
“常欢！”她提高音量。
“别挂电话，不是很着急，我不会找你。”
我静静听着，她的声音的确有些不太一样。
“听我说，正哥下午就不见了，晚上还有事情等着他办，而且，他也跟我约好了时间的，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失约，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下午他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常欢，我有点害怕，真的，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的脸色那么难看……其实，我是不愿意问你的，可是，我找遍了他平时待的地方都看不见他的人。如果你知道，一定要找到他，听没听到？”
“我帮不上忙，不好意思。”我淡淡的告诉她。
她停了一会儿，“叮”的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发愣，他，怎么了？
自从把戒指还给他之后，我们有一阵子不见面了，今天出什么事了吗？
“常欢？怎么了？”宋铭轩走到我身边，低头问道。
“哦，没什么，”我如梦初醒，“没什么，吃吧，我们吃吧。”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来，吃点东西。”
桌上放着刚才酒店送过来的菜，到底是名厨打理，出手不凡，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
碗里放着他给我夹的菜，我吃了一口，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宋铭轩指着一道虾：“……”
可是，苏眉语气里的紧张是那么的明显。
宋铭轩探过身子，看着我：“……”
家里没人，苏眉也找不到，难道是——
对了，海边。
第三十七章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宋铭轩在对面看着我突兀的神情，诧异的问。
“我……没什么。”
这一道淡粉色的肥鹅肝一定十分美味，我默默的切下放进嘴里。
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很久不见了，他的一切，早已与我无关。
可是，苏眉焦急的声音却总在我耳边响起。
“他的脸色很难看，我害怕……”
会让苏眉这么担心，他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他这个人向来有些吊儿郎当的，天大的事情也不过是微微蹙一下眉，会有什么让他忘了晚上的安排，苏眉的约会？
内心十分的彷徨失措，在舒服的椅子里坐立不安。
室内只听见餐具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有些寂寞。
“对不起，朋友出了点事，我要出去一会，很快就回来，你自己先吃，好吗？”
放下刀叉，我十分抱歉的看着宋铭轩。
真的对不起，可是，我实在不放心。
就去看一眼，只看一眼，我就会离开。
宋铭轩的脸色平静如水，从我刚才接电话起，就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放下一直慢慢啜着的干白，站起身：“没关系，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不，”我连连摆手，拿起皮包，奔到门口换上鞋子，“不用了，你慢慢吃吧，我打车去。”
城郊的出租车不多，我站在铁栅外着急的东张西望。
夜风势头渐劲，眼角的余光下，他的白色麻料长裤在风中呼呼的抖动着。
陪我站了这么久，他什么也不问，去哪？什么朋友？出什么事了？
一概不问。
我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表情，我明白。
他是骄傲的，骄傲得不愿有一点点的勉强，骄傲得不肯去猜疑。
终于等到一辆空车，我跳上去，对司机说了地址，向车窗外的他点点头：“我很快就回来。”
语气十分的肯定，这也是我的承诺。
他笑一笑：“我等你。”
车子飞快的启动，在他迅速后退的脸上，有一丝释然。
远远的，我看见了那辆在夜色中依然相当显眼的黑色摩托。
他果然在这里。
嘱咐司机等我一下，我开门下车。
一阵海风吹来，我不禁后退了两步。
这时的海，是我从未见过的。
一片深不见底的黑色，在夜幕中咆哮翻滚。
海浪被风卷起，呼啸着向岸边席卷而来，海浪冲击着礁石，撞得粉碎，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此刻，海是暴躁的，肃杀的，令人惊心动魄。
我定定神，朝四周张望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靠近海边的一块礁石上。
范浩正。
那熟悉的背影，在模糊的夜色中显得那么孤独，萧瑟。
走到他的身后，站定。
海风卷起我的头发，在风中盘旋。
他的黑色衬衫被风鼓起，猎猎舞动。
他并没有回头，依然那样坐着，海浪扑上来，溅到我们的身上。
过了两分钟，他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
一个大浪卷上来，打湿了我的裤脚。
刺骨的凉意，还有他的声音。
我迟疑：“苏眉说你……”
“哈哈，”他仰头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好象遇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事情，我皱了皱眉。
笑声渐渐隐去，他又沉默下来，隔了一会儿：“多事的女人，怎么会去找你！”
声音中的讥诮戏谑让我陌生。
“对不起，叫你这么晚还跑出来，你男朋友没有问你去哪吗？啧啧，你没有告诉他吧？来找旧爱？”
“范浩正！你怎么了？”我的胸口恍若被人重重的击了一拳，愣在原地，一任海水汹涌的冲上来，浸湿我的衣衫，粘粘的沾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
“我能怎么样，不过来吹吹海风罢了。常欢，你知道我最害怕哪种女人吗？朝秦暮楚。”
“你还给我的链子我扔了，这些日子来，我也想通了，既然说清楚了，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你已经选了宋铭轩，你不喜欢我的生活方式，好，干嘛又来假惺惺的关心我！”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幻听了吗？跟我说话的，真的是那个我认识的范浩正吗？
强烈的刺激尚未到达神经末梢，我有些恍惚，走上前伸手拉他：“范浩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有自尊吗？”他不耐烦的声音。
“我这个人，最讨厌做事拖泥带水，你还要我说几次才明白！”
“真后悔告诉你这个地方……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从头至尾，他连头都没有转过来，懒得再看我一眼。
我跌跌撞撞的回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岸边走去，仿佛踩在棉花里，极度的错愕。
麻木的打开车门，麻木的坐下来，麻木的看着司机惊讶的眼神。
大概见惯了为了所谓爱情神魂颠倒的笨蛋吧，他只是打量了我一眼，便转身发动了汽车。
车灯黄色的光线远远的照出去，前面是一片不可预见的黑。
树影憧憧，海浪在耳边咆哮。
我在后座低下头，捂住嘴巴，低低的痛哭出来。
头抵着前面的靠背，整个人静静的弯下去，痛觉终于恢复，心口的每一寸每一缕渐渐被恐惧揪紧，很疼，很疼。
是我不懂放手，是我当断不断，是我不负责任的放任自己的感情。
第三十七章
可是，他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我吗？
关于他的回忆被我从脑海删除，根却依然深深扎在心底，强要彻底忘却，只会在心口留下更深的疤痕。
我寄所有的希望于时间，沙漏里的细沙可以慢慢把它填满。
但，从来没有后悔过认识他。
在颠簸的车里居然清晰的记起往事，一些不相干的细节逐一跳出来，一格一格在眼前闪过。
雨夜的那个吻，他得意的眼神。
发烧时，他有力的双臂，紧张的样子。
在厨房叮叮咚咚做菜的宽宽的背影，穿着围裙皱起眉头赶我出去时滑稽的大男人主义：“碍事碍事，一边待着啊。”
饭菜香喷喷的上桌，敲着盘子喊小猪吃饭了，小猪溜哪儿去了……
日出时，海边那个温暖的怀抱，整个人置身于他的大外套里，贴着他的胸膛，让有力的心跳把安全感汩汩的传递过来，不管外面的海风多大，躲在他的衣服里，就象找到了蜗牛的壳，惬意、舒适。
满身满脸的血，第一次那么无助的靠在我的肩头，苍白的脸，微不可闻的声音：“别怕，我死了，谁给我们小猪做饭……”
曾经深爱过。
“停车，师傅，请你回头。”我对着前面叫。
“嘎吱”一声，司机刹住车，回头看我一眼，掉头。
不会的，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要去找他，这不是他的心里话，一定不是。
我扶着靠背，焦急的看向前方，车前司机挂着的一个福娃挂件，随着车身的起伏左右摇摆着。
离他越来越近，我的勇气却一点一点消退，我在干什么？
他是真心，抑或假意，对我而言，还有什么区别？
既然已经说了不见，纠缠于他的话语，他的态度，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冰凉彻骨的声音还在耳边，我想要他说什么？
重回他的怀抱？还是再一次自取其辱？
我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大喊：“不，不要回去了，还是走吧。”
司机没好气的看了看我，停下车：“小姐，你想清楚了，这深更半夜的，我可没兴趣在这里兜圈子。”
想清楚了？
我茫然的看着他，眼泪滚落下来：“我想清楚了，想清楚了，很清楚！”
他似乎被我吓到，摇摇头看看车后，猛打两圈方向盘，又驶回了离开的道路。
无力的捂住自己的脸，额头靠着冰凉的车窗，渐渐的冷静下来。
我想清楚了。
有些时候，潜藏在内心里的问题会在某一刹那找到答案。
其实那答案是早就有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并不愿意发现他。
只有在某种特别的力量下，现实猝不及防的把你逼到墙角，再无可退，你才会木然的面对，然后接受。
“小姐。”
我睁开眼睛，在倒后镜里看见司机探询的目光。
“别说我多嘴，我看你也不容易。”
我苦笑，不容易？
“感情这东西，最不可靠了。不是有句话说吗？动什么，别动感情。”
我静静的听着。
他一边开车，一边恳切的劝我：“真正过日子，跟这个没多大关系。要死要活的，最后还不是结婚生孩子，上班下班，油盐酱醋的过下去。”
“想太虚没用，找个实在人，心眼好，对你好的，一辈子都不会吃苦。我老婆跟我看顺眼了就结婚，她对我照顾，热饭热汤的等着，我也天天出来赚钱，回去交给她，比什么都强。有几个成天喊着爱不爱的，早离了几回了。”
我倚着靠背，听着他的话出神。
是啊，平淡的幸福，虽然平淡，但不伤身。
婚姻需要的是忠贞，宽容，忍让，至于快乐，快乐是要自己找的，你若是个不快乐的人，十个人哄着你转都不会有用。
在细水长流的温馨里，想要寻找幸福的感受……真的不难。
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在这里听到中肯的劝谏。
让我不能那么专心的忧愁，摊薄内心的伤痛。
我失约了，在那一片别墅区前经过，直接回到了在市区的家。
那个好心的的哥，我给了丰厚的车资。
他不肯要，又推给我，我坚决的扔进车窗。
他有些腼腆，对我道声谢，开着车走了。
丢下包，我疲乏的倒在床上，看着屋顶发呆。
片刻，觉得耳畔的床单凉凉的，侧头一看，咦，怎么湿了一小块儿？
摸摸自己的脸颊，原来，还是哭了。
转过脸，面朝下终于哭出声来，在夜里，轻轻的呜咽。
就让自己发泄一下吧，哭过了，畅快了，轻松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双闹钟准时把我闹醒，呜呜呜，可恨良宵苦短。
闭着眼睛摸到卫生间，噢，老天，眼睛肿如金鱼。
赶紧跑到厨房，拿出冰箱里的冻牛奶，用化妆棉蘸了敷在眼盖上。
闭上眼，腥咸的海风忽然从鼻尖飘过，心口一阵闷痛。
摸索着开了电视，换到早间新闻。
伊拉克发生暴力袭击事件，200多人伤亡……啧啧，动荡的环境，我还穿着丝睡衣横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敷眼睛，真是应该感恩的。
德国女市长拍摄性感照片招不满？她也真是的，到底想要开辟什么样的新天地嘛……
马拉多纳又发胖了？
我惊讶，不是已经做了缩胃手术了吗？
呵呵，想想多带劲，全世界的人都在关心他的体重……
不厌其烦的拍上水水，拍上精华液，还要缓缓，否则，它们不能吸收，天气热了，不能再偷懒，隔离霜也得招呼上。
从衣橱拿出那件宝蓝色褶皱衬衫，腰身收得极好，配上灰色带裤线的长裤，提上浅咖啡的皮包，愉快的下楼。
不能忘记就只有接受，我不会再去选择逃避。
生活不仅仅只有爱情，呵呵，当然这很重要。
呜呜，我的初恋结束了。
啊，亦凡说的好，就是养只宠物，日子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人。
无论结果如何，姿势总是要摆好，心里再千回百转，都不应该由着自己尽情的伤感。
相识一场，也是缘分，不必多说什么。
不管怎样，我要对自己的快乐负责。
晚春的早晨，清新明快。路边的玉兰花开了，一树的芬芳。
两声车喇叭响，我回头，天哪，宋铭轩？
心里真的有些愧疚，昨天……
挠挠脑袋，慢慢蹭过去：“早啊，你怎么过来了？”
他探出头，打量一下我的神情，眼神中有一丝好奇：“昨晚等某人等了很久，一个人把菜都吃了，撑得睡不着，一早就来找你算帐了。”
“我，那个，对不起哦，改天我再请你。”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上来，我送你。”他推开车门。
“不用了，我带卡了，出去乘公交就行。”
第三十九章
“怎么了，常欢？”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我心里暗暗懊恼，笨蛋，又做错了。
叹口气，坐进去，关上车门。
“宋铭轩？”
“恩？”他看着车后，徐徐转动方向盘，倒车，掉头，平稳的驶上公路。
早晨的阳光温暖的洒下来，一片明媚的金色。路上人潮滚滚，整个城市迈入了新的一天，一切朝气蓬勃，秩序井然。
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有话要跟我说？”他看着前方，忽然问我。
车窗外，还有晨练的老人刚刚回家，身上背着长剑，三三两两的边走边聊。
丝绸长衫，鹤发童颜，身姿洒脱，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们已经不再有这样的烦恼了吧？到了人生最从容淡定的时候。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和宋铭轩亦该有个交代。
“你现在有时间听吗？”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手轻按在方向盘上，偶尔微微动一动，修整着前进的方向。
“说吧，我等了很久了。”
“那个，恩，我觉得你条件太优秀了……”
“说重点。”他打断我。
“那个，我……”我掉过头皱起眉头，怎么搞的，我到底该怎么说才好。
一定是这早晨灿烂的阳光，一定是。
如果是在无边的夜色中，我可以惆怅的细说从头。
而现在，现在只觉得自己无比的琐碎。
他从容的换档，动作干净利落，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不买自动档。
刚考完驾照那会儿，经常跟别人热情洋溢的讨论买什么车好，不管怎样，自动档都是我的不二选择。
根本没有驾驶乐趣，他这样说。
“这样吧，我问，你说。”
车子驶入一个隧道，四周暗下来。我呆了呆，点头：“好。”
“你喜欢那个人，是吗？”
“……”
“你们已经分开了，是吗？”
“恩。”
“你还打算跟他在一起吗？”
“不。”
“你讨厌我吗？”
“不，当然不是。”
“遇到问题，会先想到我吗？象上次一样。”
“……是的。”
“你已婚吗？”
“去你的，”我骇笑，“你在说什么？”
他微笑，弹了一个响指：“好了，我问完了。”
“就这些？”我有些疑惑。
“足够了。”
我看着他的侧影，有些着急：“可是……”
“放心吧，”他扭头笑笑，眼神温暖而鼓励，“小丫头，我比你大好几岁，要论人生经验，我比你要丰富得多。同时，我也没有自虐倾向，请你不要担心。感情的事情，没有谁吃亏这样的说法。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其实说到底，这跟你都没多大关系。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开心，拜托你不要急着划出界限，拒人于千里之外，把我当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吧，也许某一天，我会把嫂子带给你参谋，前提是，她要比你更让我动心。”
阳光温柔的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一如他的目光。
糟了，刚刚消肿的眼睛又要变成一只水泡金鱼了。
他的手伸过来，轻轻揽住我。
我嘟囔：“怎么说话这么煽情啊，又不是拍电视，讨厌死了。”
他拍一拍我的胳膊，笑：“自己耳朵软还怪别人，这个怀抱暂时借你用用，计时收费的啊。”
前面不知发生什么，车子的车速都慢了下来。
我赶紧坐好，他换了下档位，感慨：“早知道还是该买自动档。”
“扑哧。”我笑出来：“还没到起步时间呢，我不付钱啊。”
在他的抱怨声中，飞快的到达公司。
早晨的例会，人都到得差不多了，两位经理却姗姗来迟。
几个同事凑在一块儿讨论着今天的议题，意见不太一致，小声的争论起来。
其他人有的尚未从周末的松散中回过神来，眯着双眼靠着椅背打哈欠，有的眉飞色舞的聊着八卦。
过了一刻钟，会议室里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我心里也有些嘀咕，这二位是怎么了？
“来了，来了。”有人叫道。
随着一阵脚步声，黄总和陈副总出现在门口。
黄总坐下咳嗽一声，笑着说：“哦，让大家久等了，来，我们开始吧。”
我敏感的留意到陈辰的脸色相当难看，从头至尾没有发言，秀丽的脸庞笼着一层黑云，眉头微蹙着。
“好，今天就说到这里，市场部刚刚的想法再给我个详细的报告，预算尽快造上来。”黄总放下手里的笔，对市场部负责人说，那边连忙答应一声。
“最后，有两个消息要告诉大家，”他顿一顿，面带笑容看向陈辰，“先说坏消息，由于工作安排，陈总即将离开我们。”
下面一片嗡嗡声，这个消息事先根本没有任何风声，太突然了。
“好消息呢，就是陈总是去我们的兄弟公司接任总经理一职，总公司对陈总非常的器重，这次，给了陈总一个全新的挑战。我相信陈总一定会在事业上打开一个新的局面，不会辜负总公司领导们的殷切希望的。”
说罢带头鼓起掌来，这时陈辰才勉强挂上一个微笑，站起来接受大家的祝贺。
整个过程中，她始终都没有看黄总一眼。
一周后，她正式离开公司，走马上任。
公司的送别聚餐后，她约我到天意。
“常欢，知道你是有名的千杯不醉，来，陪我喝两杯。”
“好啊，”我在吧台前坐下，“喝点青岛？”
她摇头：“不，黑方。”
“嘿，陈总，真是人逢喜事啊，酒量也升了？”我笑起来，小伍开始给我们兑可乐。
“天哪，你就兑这么点？”她接过杯子，惊讶的问。
“兑一点好喝，多了没意思。”我用手撑着头，想一想，谨慎的开口。
“陈总，是不是舍不得我们？”
她转转杯子，神情落寞，拉着我的手摇一摇，有些感慨：“常欢，我走了，你要加把劲啊。你这个人，说好听了，是性情淡泊，说难听了，就是不思进取。”
我不好意思的嘟起嘴：“哗，这么直接。”
“条件再好，自身没有要求，也很难有大的进步，如果不想蹉跎，自己要给自己加点压，知道吗？”她认真的叮嘱。
“收到！”我坐直腰板，向她敬个礼，做个鬼脸。
她白我一眼，叹口气：“还有一件事，就是宋铭轩。”
“老天，”我呻吟，“你只是升职，要见我不过一个电话的事，不必这样吧。”
她也笑：“好好，我不罗嗦了，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了，机会稍纵即逝，很多好男人一不留神就成了别人的老公。虽然说缘分……但，这种事是很玄的。”
我碰碰她的杯子：“谢谢你，真的。”
她苦笑：“谢什么，有很多事，只恨我能力有限……”
说着一仰脖子，把空杯子推给小伍：“再来点。”
我有些诧异，她仿佛有心事，在本公司升上去固然好，但从其他地方曲线救国，更加活络，照理说陈辰应该高兴才是。
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慢慢的我开始有些飘，看着陈辰拿着杯子跟小伍说话，却不太听得清他们说些什么。
眼前渐渐模糊，嗅到一股咸咸的味道，黑色的海，咆哮的浪，漫无边际。我孤独的站在那里，绝望、恐惧的感觉一波一波涌上来，涌上来……
醒来的时候在家里的床上。
我坐起来，揉揉太阳穴，那里鼓鼓的跳着，隐隐做痛。
想起昨晚，我伏在膝盖上发呆。
我醉了？！
怎么会？根本没喝几杯。
从来没有醉过，原来醉了是这样的，摇摇头，真没意思。
可是，难道在我身体里面西贝说过的那个酒精分解仪没用了？
叹口气，坐到床边，咦？拖鞋哪去了？
床边空空如也，昨晚史无前例的喝高了，怎么进来的都忘了。
赤着脚下床，嘿嘿，陈辰送我回来的吧？她一定被我吓坏了。
天还没亮，我经过客厅，顺手拧亮台灯，衣服还没换，一股子汗味，赶紧去洗个澡吧。
脚步顿住，我慢慢回头，看向沙发上的那个人。
宋铭轩！
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台灯的光调暗，原来，昨晚，送我回来的人是他吧。
他身上的丝衬衣揉得皱巴巴的，领带扔在一边，眼镜也忘了拿下来，呵呵，做梦还想看清楚什么呢。
我回房间抱来一床薄被，轻轻的盖在他的身上。
他睡得真香啊，我弯下腰笑着打量他的睡容。
面容祥和，薄薄的嘴唇微微的弯着，梦到什么愉快的事了？
睡着了之后，他不再象白天那样冷静从容，仿佛小了很多，多了一份稚气。
慢慢拿下他的眼镜，哎哟，压得太久，脸侧已经压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转身以慢动作小心的搁到茶几上，可不能碰出声音来，真是过意不去，昨晚不知道被我闹到什么时候才睡。
回过头，呵呵，我皱起眉头笑了。
睡什么睡！
他正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眼神清亮，嘴角带着一个淡淡的笑，明明早就醒了。
一只手枕着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并没有起来的意思。
台灯幽暗的橙色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四周静悄悄的，落地窗外的黑暗中，有早起的人家，窗格中透出暖色的光，一点一点的，就象小时侯图画课上画过的雪夜，暗的背景，晕黄的窗。
那样的温馨。
“你这个家伙，”我忙站起来，责怪道：“醒了也不吱一声，吓我一跳。”
“我又不是老鼠，干嘛要吱一声？”他伸个懒腰，直起身靠在沙发上，揉揉眼睛。
我有些尴尬，拿下眼镜的他有些陌生，幸好他很快戴了起来。
发现他的转变，现在比以前爱开玩笑得多。
“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
他点头：“陈辰也约我了，有点事去晚了，到的时候，你已经不认识我了。”
“小伍和陈辰都吓坏了，小伍奇怪得不得了，说你以前吃纯的都没什么反应，何况还加了可乐。”
我坐下来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大概上年纪了吧？”
他瞪我一眼：“说我老呢吧？”
“嘿嘿，”我赔笑，“我……那个，没失态吧？”
他看看我不出声，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从我脸上掠过，舔舔嘴唇，我有些紧张。
“嘿，别怕，”他别过头，大笑起来，“我倒是希望你说些什么真心话呢，可惜你倒头就睡，喊都喊不应。”
说着，起身到卫生间去了：“洗把脸。”
我坐在那里松了口气，还好，没太丢脸。
第四十章
他到车里去拿了一套衣服上来换了，Zegna的白衬衣和藏青长裤，重新神清气爽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歪着脑袋打量他，吹了声口哨。
他的动作顿了顿，没好气的转过身去：“代沟！”
惊讶的发现他的一只耳朵居然烧得通红，哎呀，我偷偷的伸伸舌头，连带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哎，那个，”连忙转移话题，“你带这么多换洗衣服，是不是经常不在家过夜啊？哈哈……”
他回过头，冷冷的瞪我一眼：“如果都象昨晚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脸色已经恢复正常。
我撇撇嘴站起来：“好好，走吧，请你吃早点。”
看见他伸手去拿那堆皱巴巴的衣服，我摆摆手：“别拿了，回头我帮你洗了就行。”
他压根没有客套的意思，立刻缩回手：“那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了。”
我耸耸肩：“说到底，还是我麻烦你，举手之劳罢了。”
突然想起什么：“机洗没关系吧？”
“完全没关系，”他笑眯眯的摇摇手指头，拿起钥匙，“走，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我现在只想吃豆腐脑。”我摸摸仍有些不舒服的肠胃，要命，从没有过的感觉。
“豆腐脑？”他想想，“也好，你倒是好说话，来，先把这个喝了。”
一边换鞋，一边递过来一只保温杯。
大红色的杯子，杯盖上有一溜白色的边，很娇艳的色彩。
我接过杯子狐疑的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种颜色的杯子，是某个女人留在你车子里的吧？”
他不搭理我，径自开门出去了。
我跟在他身后打开杯子，呵呵，是蜂蜜水。
他什么时候弄的？
吹一吹，徐徐喝下一口，一道舒服的暖流熨贴的流淌下去，迅速的缓解了胃中的不适。
抱着杯子走进电梯，香香的喝一大口，匝匝嘴。
他靠着墙壁不看我，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他的脸上带着一个满意的微笑。
电梯门打开，几个工人正等在门口，准备往里面抬东西。
电视、冰箱……有住户搬家呢。
我们侧着身子让过去，工人们吆喝着把冰箱抬了进去。
几个好象是住楼上的大爷大妈也在等电梯，显然搬家的工人给了她们新的话题。
“你们是才搬来的吗？买的哪一层啊？”有人好奇的问。
“9A。”一个工人气喘吁吁的回答。
“噢，幸好有电梯，不然就太辛苦了，哎，前天电梯坏了一小时，可把我急坏了……”
“是啊，还说是名牌呢……”
随着电梯门慢慢合上，声浪逐渐消失。
“怎么不走了？”前面的宋铭轩回头叫我。
他走了，是吗？
就这么彻底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么我，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哎，来了。”深吸一口气，捧着杯子追上去，“来，我带你去吃豆腐脑，小区门口东面第一家味道最好……”
在小区门口吃了早点，我掏出钱包付了钱，两碗豆腐脑连上他点的半打锅贴一共不到十块钱。
这个可耻的家伙好象已经开始习惯女士付帐，视若无睹的擦擦嘴： “今天有事吗？”
“怎么了？”
“去看一个朋友的奶奶。”
带着我来到车上，拿出几盒巧克力。
“费列罗，怎么买了这么多？”我抬头看他。
他的语气有些惆怅：“他奶奶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以前我们谁出去碰到没吃过的口味都会给她带回来，前些天，正好一个朋友出国又带了点，今天给她送过去。”
低下头轻轻的摸了摸盒子，他叹了口气：“你还记得石方吗？”
“石队？”我看着他的脸，小心的问。
他点头，笑了：“他看上去比你还显得小一点。”
的确，他有张趣致的娃娃脸。
“可你知道吗？他是省优秀人民警察，一个人完成了通常出动几百人次警力的工作。”
是吗，还真小看了他，我一直有点纳闷，他那么年轻，怎么就当上刑警队长了？想不到，平凡的外表下面居然蕴藏了那么大的能量。
“我们老是笑他是孤胆英雄……”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周末的早晨，早起的人不多，小区里三三两两的走着晨练的老人，太阳正冉冉升起，树上有鸟儿鸣叫的声音，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朝气蓬勃。
我的脑海里却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闭上眼睛，疲倦的靠到椅背上，半晌，缓缓道：“他，殉职了。”
我震惊的捂住嘴巴，殉——职？
怎么可能？他的笑容那么稚气，明明还在眼前？他脸上有酒窝……他还在网上认识了女朋友，那个长发如瀑的秀气女孩，我见过，他呢，他终于见到她了吗？一切还来得及吗？
这样旺盛的生命，居然就无声无息的消失了？不见了？
宋铭轩搓搓脸，睁开眼睛，拍了拍我的手，发动车子：“他一直在追逐他的梦想，直到献出生命……过程，永远比结果更重要。”
我静静的看着前方的路，每个人对生命都有自己的见解，石方有没有得其所哉？他的奶奶，有没有想起自己的孙子？他走的时候在想什么？亦或什么都来不及想？
直到见到石方的奶奶，我才发觉，能够遗忘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听宋铭轩说过，石方的父亲石建军是市公安局的局长，而他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我们到的时候，他正在给老人准备早点，还没有上班。
见到他的第一眼，他的眼睛就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平和慈祥的笑脸，那双眼睛里面却盛满了痛苦、无奈、隐忍……
我从没见过这样复杂的眼神。
跟着宋铭轩叫了一声石叔叔，他微笑着把我们让进屋里，手里还端着一只小碗。
环顾一下四周，简单硬朗的摆设，低沉的色调，这很显然是一个没有女主人的家。
家里并没有过于哀痛的气氛，只有靠墙的矮柜上放着的一张合影格外的显眼。
人到中年的父母和活泼可爱的孩子，那孩子笑得顽皮，揽着父母的肩膀，脸上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石方见到他妈妈了吗？
石叔叔接过宋铭轩带来的巧克力，十分过意不去：“又让你们费心了，太谢谢了。”
带着我们来到阳台上，石方的奶奶正坐在那里晒太阳，襟前系着一只小围兜。
我忽然意识到老人整洁健康背后意味着的一切，心中恻然，沉默的站在一边。
“妈，你看，铭轩他们给你带什么来了？”石叔叔在老人身边蹲下，开心的笑着。
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材魁梧，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表情却那么的温和、亲切。
老人低头看见东西，开心的唔一声，急急剥了一颗含在嘴里，满足的眯着眼睛。
看见我们摆摆手：“你叫铭轩？放学了？”
宋铭轩点头笑起来：“是啊，奶奶，我们放学了。”
她忽然看着我发呆，张大嘴巴：“对了，你不是小华的朋友吗？小华呢？”
我愣在那里，惶惶的，有些失措。
石叔叔笑着解围：“不好意思啊，我母亲不太认识人，总会搞错。”
“没关系。”我摇摇头，走过去蹲在她的腿边：“奶奶，您好啊。”
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银丝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慈祥的剥了一颗巧克力给我：“孩子，可好吃了。”
我接过放进嘴里，一股浓浓的榛子香味瞬间在舌间散开。
不知怎么，有种想哭的冲动，轻轻伏在她的膝上。
老人摸摸我的头发，愉快的问：“这次考试考了多少分？考不好没关系，有奶奶呢，下次用功就行了。”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的声音仍在继续：“卷子拿过来，奶奶给你签啊，别让你爸爸知道。”
“常欢？”宋铭轩惊讶的蹲在我的身后，有点紧张，“怎么了。”
一张纸巾递过来，石叔叔的笑脸出现在我面前：“原来，你就是常欢？”
“谢谢。”我擦擦眼泪，奇怪的看着他：“您知道我？”
他看看我的身后，点头：“听石方说过，宋铭轩的女朋友很漂亮。”
第四十一章
宋铭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我的小妹妹。”
拉着石奶奶的手，我不禁微笑。
看看石叔叔手里的碗，站起身来：“让我试试，好吗？”
他想一想，笑着点点头，闪到一边。
洁白晶莹的小米粥，米粒已经煮花，正是最好入口的时候。
我轻轻舀起一勺，送到石奶奶嘴边：“奶奶，来。”
“可是我的巧克力还没吃完。”她老人家居然拒绝主食。
我侧过头：“恩，这样吧，我们吃一丁点巧克力再吃一勺粥，好不好。”
她扬起眉毛，对这个建议非常之满意，小心的咬了一点巧克力，立刻吃掉了勺子里的粥。
石叔叔摇摇头，靠着阳台微笑，若有所思。
宋铭轩则在一边忍着笑，投以鼓励的目光。
小小的阳台，充满阳光，几株龟背竹点缀其间，生机盎然。
宋铭轩和石叔叔一直沉默的站在旁边，看着石奶奶以巧克力佐粥，香甜的吃着。
而我的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宁静，清风拂过，阳光中有细小的尘埃飞舞，石奶奶的神情是那样的安详、满足。
在这里一切似乎都很简单，不需要想太多，就这样静静的憩息在蓝天白云之下。
一如佛祖的拈花微笑，无限的虚空，却又无限的充实。
石方的父亲以他强大的精神力量把悲痛隐藏起来，控制着局面。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他的儿子，他知道石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照片中的小男孩可爱的酒窝是最好的注脚。
告别时，石奶奶叫住我们：“走了吗？小军还没有放学呢，等他回来一起吃饭吧？”
我和宋铭轩别过头，不忍看石叔叔的眼底终于隐隐浮现出的泪花。
那份坚强背后的黯然神伤。
慢慢走出电梯，一步一步靠近那个久违的地方。
门开着，温暖的灯光倾泄出来，我在门外不远处停下脚步，新的主人还在忙碌的收拾屋子，几只大纸盒箱散落在客厅中央，简单的陈设基本上维持着原样，还没来得及被改变。
恍惚中，我似乎看见系着围裙的他在门后向我招手，一脸灿烂的笑：“欢欢，进来啊……”
落寞的低下头，只有知道你走了，我，才敢上来。
“小姐，你找谁？”
我怔怔的抬头，一个年轻人站在我的面前，正好奇的打量我。
“哦，我……的朋友以前住在这儿。”
“谁啊？”女主人探出头来。
“好象是苏小姐的朋友，不知道他们搬了。”男主人回头应了一声。
“啊，”女主人解释，“苏小姐和她的男朋友昨天搬走了，你跟他们联系一下吧。”
“好的，谢谢啊。”我连忙逃也似的躲开，快步跑下楼。
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奔跑，象一个当场被捉住的小偷，只想要迅速的逃离。
耳边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噔噔噔……
寂寞得刺耳。
终于在3F前停下，心脏砰砰的跳动着，看着那幽暗的绿色指示灯发呆。
苏小姐和她的男朋友……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是吗？
他们挑到合适的新房子了吗？白色的墙，新铺的木地板散发出原木的清香。
他一定会挑一个很大很大的厨房，在那里把他的手艺发挥得淋漓尽致……
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烟草香气，我看向窗口，却不再有那个雕塑般的背影和让我眷恋的怀抱。
慢慢的蹲下去，靠在墙角，把脸埋在掌心，无声的哭泣。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
心底的这道疤痕才会渐渐褪去？
为什么，我每天过得那样的神采飞扬，它却总是要定时发作，不让伤口结痂？
哭了很久，很久，静静起身，抹一抹眼泪，若无其事的打开通道门回家。
虽然缓慢，但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去了。
再次见到陈辰，已是盛夏。
在一个业内会议上惊喜的发现她的身影。
几个月不见，她的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中途休息的时候，拉着她的手，我惊讶道：“想不到那边风水这么好，陈总，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真漂亮啊。”
“去你的，”她笑着瞪我，“最近好吗？”
“好，很好，但肯定没你好，换了什么护肤品能有这样的功效啊？”她的神情，比以前多了一份轻松和甜美，连带使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起来。
她的脸颊居然浮现一丝红晕，我立刻明白过来，有个幸运的家伙抓住了她。
她点头，原来是那个契而不舍的大学教授。
“真的是他？”我大叫。
从前在她的A—Z里面，我最看好的就是这位，回去一定要让赵妍请客，愿赌服输。
“他不是让我哭的那个人，却能让我笑。”她平静的笑，听在耳中，却荡气回肠。
所谓伴侣，就是这个意思吧？
“对了，常欢，你和宋铭轩怎么样了？”她关切的问我。
我笑着摇摇头：“幸福的人儿，想要众乐乐啊？”
宋铭轩履行了他说过的话，此刻他于我，便是最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不给我压力，但亦从不远离，他把节奏控制得很好。
渐渐的，我在思想上多少有一些依赖他。
遇到的棘手的问题也总会向他投诉，聆听他的分析和建议。
偶尔会小小的利用特权，增加黄总派遣我去元丰的次数，带上小沈阳名正言顺的出去玩乐。
曾经有路人以为我们是三口之家，“宝宝象爸爸多一点。”他们观察之后说。
“哎……”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无语，这时，宋铭轩就会笑得异常诡异，然后慷慨的给小沈阳购置礼物。
呵呵，但是，我并没有要求辞去对元丰户头的管理，这，亦是我的乐趣，人，总得朝着那束亮光前进。
想到上次的见面，陈辰奇怪的问我：“常欢，你的酒量怎么突然变了？”
有些不好意思，我皱皱眉头：“嘿嘿，我也不知道，真丢人，以前还想要醉呢，终于得偿所愿了。”
她撇嘴：“你的反应还真特别，就那么一个人坐着伤心的哭，小丫头，有那么多委屈吗？”
“什么？”我象听到了最奇突的新闻，“我哭了？”
“是啊，”她更惊讶，“宋铭轩没告诉你吗？他送你走的时候，你拽着他的袖子一个劲的哭，怎么说都停不下来，哭哭还含糊不清的嘀咕几句……”
我在极度震惊中结束了下面的会议。
第四十二章
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轻轻别过头，笑：“我倒是希望你说些什么真心话呢，可是你倒头就睡，喊都喊不醒……”
现在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不看我。
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会出卖他。
风筝在天空飘摇，身后是灿烂的晚霞。
一轮红日在天边流连，柔絮般的云朵在霞光的映照下变幻出金黄色的光芒。
燥热了一天的空气终于平静下来，在晚风的吹拂下增添了一抹凉爽的气息。
远处的草地上有三三两两的孩子在追逐嬉戏，欢笑声如银铃样散开，给舒适的夏日傍晚融入了一份欢愉。
我抱着双膝坐在长椅上，看着宋铭轩把风筝的线调好，系在椅背上，拍拍手，惬意的坐下来。
歪过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他并不看我，却弯起嘴角：“想说什么，说吧。”
“待会儿，我们去喝一杯吧？”我征求他的意见。
“别搞得象个小酒鬼似的，回去喝一点红酒吧。”他不为所动。
“怕什么，反正我喝高了也就是睡觉。”
他没有说话，迟疑一会儿，开口道：“喝多了对胃不好。”
我微微笑，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渐变的天色出神。
霞光逐渐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夜色，象一张丝绒大幕被缓缓拉开。
那几个孩子也被大人叫回去了，湖边的杨柳在寂静中随风摆动。
“其实，那天我喝醉后失态了是吗？”
他在椅子上轻微的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
“我昨天碰见陈辰了。”
他欠欠身：“哦。”
一阵风吹过，我的头发随风飞舞，发丝拂过鼻尖，有刚刚洗过头的淡淡香气。
他沉默一会儿，抬起头看看天际那个已经模糊的黑点。
“是的，我没有告诉你。”
“你一直拉着我的胳膊，一边傻笑，一边却在痛哭，哭得叫人揪心，但又哭得那么畅快，让我觉得，其实能哭出来，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你拽着我反反复复的问，为什么？为什么……我把你扶上车，坐好，帮你系上安全带，你还在问，为什么？眼泪不停的流下来……常欢，我那时侯真的很生气，我很想停下车，抓住你的肩膀，摇醒你，好好的问问你，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有这么多眼泪，为什么放不开那个总是让你伤心的人，为什么看不见守在你身边的我？”
“我一直不理你，就让你一个人闭着眼睛唠叨，哭一会儿，又笑一会儿……常欢，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笨到家的女人，可是你却总是能够轻易的让我难受。而我，我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执着于一段得不到的感情。你曾经说，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是的，我猜，人是有报应的，以前，我让别人伤心，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现在，现在终于轮到我了。”
“可是当我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你，幽暗的光线下，你的眼睛哭得肿肿的，几缕头发乱糟糟的粘在额角，脸上也擦得脏兮兮的，迷迷糊糊的坐在那，头跟着车子的方向磕到东磕到西……就象个哭累了的孩子。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其实，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在你的身边，而且，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能力让你过得幸福。”
我转过头，看着湖面倒映的灯光，象坠入湖里的星星，闪闪烁烁，那样美丽，又那么遥不可及。
鼻子微酸，听他述说当日的情景，在晚风中，被深深感动。
“我终于把车停了下来，静静的靠在路边，不过，”他低头笑笑，“我没有摇醒你，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我把你抱到了怀里，让你的头靠在我的肩上，不再象刚才一样东倒西歪。那会儿，你还在小声的嘀咕，为什么，为什么……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渐渐的，我听见你打起了小呼噜，象一只小猪，睡得那么香，不再逃避，不再犹疑，乖乖的靠着我，那么听话……我开始庆幸你居然会喝醉，我很满足，真的，虽然知道你醒了就会立刻远远的躲开，但我还是很满足，那感觉，嘿，温馨透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象是又记起了当时的情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盯着我：“往后，不许跟别人去喝酒了，实在想喝两口，自己在家喝，或者找我陪你。”
“……酒入愁肠，化做相思泪，常欢，你知道你为什么会醉吗？你把情绪隐藏得那么好，可是，人内心所承受的压力总要有一个释放的去处，在这方面，你的身体反应要比你的心更加诚实。”
“回到家把你抱上床，我就坐在你的床边，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只觉时间过得飞快，看你睡得香甜，我到沙发上起躺了躺，刚一小会儿，你起来了。听着你的脚步声，轻手轻脚的给我盖被子，给我拿下眼镜……够了，常欢，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有一天能够爱上我，可是，也许，我考虑得太多？我们至少比盲婚强，也许，让你就这样嫁给我，不要再犹豫，才是最好的选择？”
完了，我摇摇头，吸吸鼻子，完了，这个人前世毫无疑问的欠下了我的巨额债项。
那么多漂亮的小妞排着队等他，他却一个人跑到我这里来还债，除了宿命，别无他解。
“宋铭轩，你是个傻瓜。”我笑。
第四十三章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傻，”他也笑，“我的朋友没有，对手也没有。”
他转过脸看着我，静静的不出声。
“你……”我抬起头，看见他的眼神，怔住了。
他的发丝细而软，被风吹乱，轻轻落在他的眉尾，眼中那抹飞扬的神采被一丝深深的无奈取代，嘴角永恒的淡定微笑也消失了。
第一次，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彷徨的影子。
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吸一口气，掉过头，闭上眼睛。
“别糊涂了，宋铭轩，没有人对朋友这么好，你没有履行你的诺言，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一滴泪珠从我紧闭的眼角流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做不好？
四周很静，很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时，草地上发出的沙沙声。
他伸出手，缓缓转过我的脸，触目所及，是他怜惜的眼神，和煦的笑。
“我的天，常欢，你的眼泪怎么这么多？”
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握住我的手，“对，是我不好，答应我……常欢，我所拥有的时光，没有你，也一样会流逝，所以，请不要剥夺我生活中唯一的快乐。”
“宋铭轩，”我叹气，“什么样的人敢嫁给你？哪天你变心了，不爱她了，别人只会说，哦，那个女人原本就配不上他。”
“别人？别人算什么？”他轻笑。
“吐沫星子淹死人！”我瞪大眼睛。
他大笑起来，笑得很痛快，“哈哈，哈哈哈……”
靠着他，我却笑得心酸，如果，如果再早一点，我会在心里欢呼雀跃，才财兼备，又对我一往情深，老天，去哪找这么好的人？
他若向我求婚，估计我连装都不想装一下矜持，好，我同意，立刻，马上。
可是，时候不对，将来，他会后悔的吧？
你还爱他吗？你心里还有他吗？
是的……我还爱他。
那么，嫁他又有什么意思？
坐在飞机上，我静静的看着窗外的云朵，洁白的一团一团簇拥在一起，呵呵，象极了小时侯幼儿园门口叫卖的棉花糖。
金色的阳光洒在上面，天际有一道美丽的彩虹。
后来？后来我变心了，再也不喜欢吃了。
不管你愿不愿意，人总是要长大的。
想起那首尚带着青葱岁月气息的爱的代价。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身边一对老人正兴致勃勃的翻阅着打印好的旅游攻略。
那位老奶奶笑咪咪的看我几眼，热情的问我：“小姑娘，你也是去西安旅游的？”
我摇摇头：“不是，我去学习，您二位是自助游啊？”
“也算吧，不过，那边还有我的妹妹，要不然家里的小孩也不让我们出来。”老奶奶谈兴很浓。
“我孙子给我们找了好多资料，不得了，上面什么都有，全得很呢。”
“是吗？”我凑过去看看，嘿，还真挺仔细，基本上一些经典的路线都有了。
“您孙子很孝顺哪。”
“呵呵，”老奶奶开心的笑起来，“你呢？小姑娘，你是第一次去吗？”
“我很久以前去过，奶奶，在西安玩，大多是古迹，讲解非常重要，你们有这么多资料，还有亲戚陪你们，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不过，到时候，你们可以蹭蹭导游，那边的导游可多了，很多景点，特别是兵马俑、博物馆，您不费事就可以跟着别的团走上一圈，到时候可以多留意一下。”
“是吗？”老奶奶忙提醒身边的老伴：“就这样吧？……”
呵呵，他们年轻的时候又是一翻怎样的经历呢？不管怎样，最终修成了正果。
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如果可以，谁会想要得不到的爱？
一天24个小时，一年365天……天长日久，生活是最最实在的东西，嘘寒问暖，闲话家常，都需要一个身边人来共同度过。
单位有几个出去进修的名额，我考虑了很久，终于向黄总提出了申请。
西安这一线并不是其中的大热门，再加上我很明白因为宋铭轩的关系，黄总一直对我客气有嘉，这个申请被批准是没有悬念的。
半年。
上飞机前，我打了电话告诉宋铭轩。
他很惊讶，但并没有说什么。
笑着告诉他：“你不找到女朋友，我是不会回来的。”
他沉默良久：“好，我答应你。”
电话里，我听到起飞时刻的广播声。
“宋铭轩？”
“恩？”
我再度仔细倾听，确定那声音竟然是从听筒里传出的。
不能置信的跑到候机室入口，隔着玻璃，终于找到一个瘦长的身影，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是那么的显眼。
依然是灰色系，依然那么骄傲而寂寞，静静的看着外面的停机坪，一只手拿着手机，隅隅诉说着。
“宋铭轩，宋铭轩？”
“恩，怎么了？”他好脾气的问。
“宋铭轩，你这个大骗子！”
“……”
眼前的那个人缓缓回头，朝我这里看过来，站定，隔着长长的走道，轻轻的挥了挥手。
我再也忍不住，把额头贴在玻璃上，泪水滚滚滑落。
阳光从玻璃外照进来，打在他的身边，喧哗的候机大厅仿佛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周遭那样的安静。
“乖，不哭了啊，我等你，一路顺风。”那个人对着电话说着什么，神情宠溺而温柔。
心里对他的抗拒就在那一刻，轰然倒塌。
给我时间，宋铭轩，给我时间，让我来尝试好好的爱你。
拿了行李，刚一出门，就看见一只大大的牌子：常欢。
拖着箱子跑过去：“你好，是学校的吗？”
那个年轻人收起牌子，接过东西，咧开嘴：“我的任务是把宋铭轩的女朋友安全送达。”
我摇头微笑，跟在那人身后上车，习惯了这样的周到，以后谁还戒得掉？
重回校园，感觉亲切而愉快。
室友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成年人，口音杂七杂八，热闹非常。
我庆幸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单纯的生活，朝气蓬勃的校园，给了我太多重新思考的空间。
一个四川的女孩子介绍我们吃她的酸角，我则拿出醉螺来讲解。
大家都赞好吃，一个小姑娘好奇的问：“这后面的为什么要吐掉？”
“哈哈哈，”我大笑，“因为那是它的大便……”
她扑过来打我，扭做一团，几乎笑得气绝身亡。
那天下午，我们下课回到宿舍，天气正好，商议着去哪里解决晚餐。
一进门，大家忽然都静下来，宿舍的门开着，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窗前。
那种亲切的感觉自然的涌上心头，我开心的叫：“宋铭轩！”
他立刻转过身，微笑的看着我们，点点头。
身后的夕阳给他打出了金色的轮廓。
“哇，好幸福啊。”那几个家伙丢下东西，一溜烟的跑了，留下我和他呆呆的站着。
隔了一会儿，他走过来：“你好吗？”
第四十四章
我歪着脑袋笑：“你看呢？”
他扬扬眉毛：“好。”
“你呢？你好吗？”我上前两步，到桌子旁边放下书，拿出我的杯子。
“喝点水吧，我带了茶包……”
手被他拉住，我有些诧异的回头，却被一把带进一个宽阔的怀抱。
“宋铭轩？”我僵住，抬头看他。
“一分钟。”他的脸埋在我的头发中，闷闷的说。
“我不好，很不好。”
我不再说话，顺从的闭上眼睛。
他的身上，有股好闻的清新香味。
过了一会儿，我轻轻动了动，他放开我，无奈的笑：“时间在你快乐的时候总是溜得飞快。”
“宋铭轩，你真会逗人开心，我已经快飘了。”我瞪他。
握着他的手摇一摇，诚恳的说：“走，我请你吃饭。”
他擦擦鼻子：“你以为你逃得掉吗？我风尘仆仆的赶过来，不狠狠敲你一顿才怪。”
“怕你？”我扬一扬钱包：“最近没有疯狂采购，没发现它鼓鼓的吗？”
他想一想补充：“我不要吃馄饨和面条。”
“好说。”我不在乎的挥挥手。
直到跟着他来到一家私人会所，他指着菜单一路说下去，我才开始紧张。
交代完毕，他看着我惊讶的问：“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呢？”
好看才怪，那些数字看得我眼晕。
刚才来不及的心算，在打破4位数大关后，我就放弃了。
他关切的探过脸：“你瘦多了，呆会儿一定要多吃一点。”
“你可真够黑的，”我小声嘀咕，“不过，幸好我还带了卡。”
“但是，”我很疑惑，“你确定来一趟西安不吃点地方特色菜吗？比如羊肉泡膜什么的？”
“哦，以前吃过了，”他正色道。
两个人，点了一桌子的菜，我们都吃了不少，而我由于心疼，更是吃得几乎弯不下腰。
掏出信用卡准备结帐，被他按住：“让你的钱包再鼓一阵子吧。”
把他的卡递给服务生，朝我挤挤眼：“忘了这里只接受会员消费，算了，我先付，以后你慢慢还给我。”
我呆了呆，悻悻的收起钱包：“摆谱，自己跟钱过不去。”
“走吧，”他拉起我向外面走去，“也不知道你们学校都吃些什么，学费也不少，吃得跟豆芽菜似的。”
我没有缩回自己的手，任由他牵着到处溜达。
他不再说话，只是紧紧的，紧紧的拉着我。
我掏出硬币买了两根冰棍，拿在手里，看着被他握着的手笑。
他摇摇头，不松手，却用他的另一只手帮我剥掉包装纸，然后如法炮制，剥开另一根。
我低下头，咬一口，却怎么也不能把脸上的温度降下去，连耳朵都烫得不行。
要命，怎么搞得有点少女情怀的意思。
偷偷看他，面色镇定，这家伙！
不服气的叫他：“宋铭轩。”
“恩。”并不看我，顾左右。
再叫：“宋铭轩。”
眼神飘过来，遇见我之后，又镇定的飘开。
“哈哈哈哈……”我开心的笑，终于被我抓到他的慌乱，他却转过头，再也不肯理我。
把我送到楼下，他叹息：“我要走了。”
“什么？你今天还要回去？”我惊讶。
“明天还有点事要办。”
“你不早说，路这么远。”我生气，以为他还要待几天。
“你不放心我吗？”
“小心点。”我咕哝。
他拉起我的手放到嘴边，停留一会儿。
感觉到他的唇，凉凉的，软软的，手背痒酥酥的。
我的耳朵再度发烫，轻叫：“有人看见。”
他的眼睛里仿佛有小小的火焰在燃烧，目光灼灼的看着我，让我不敢直视。
过了很久，他放开我，柔声道：“去吧，我有空再来看你。”
我一溜烟跑上楼，直到熄了灯爬上床，听着室友们均匀的呼吸声，犹自觉得那冰凉的唇，温柔的在轻吻我的手背。
诚如他所说，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下过第一场雪之后，同学们已经开始勾肩搭背的合影留念。
收拾好行李登上回程的飞机，我有些兴奋，有些担心。
宋铭轩的电话断了好几天了，手机也关了，我隐隐觉得，似乎不是忙碌那么简单。
下飞机时，看到来接我的司机，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
问司机，他支支吾吾的说不清个所以然。
回到家，冲了个澡，习惯性的打开电视，边听边收拾东西。
正把带给大家的礼物从箱子里拿出来，这个是同事的，这个是……
突然，我的手顿住，不能置信的转头看向屏幕。
那个秀丽的女记者正平静的说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新闻：“恒昌公司董事长……有关部门传召，协助调查公司……案情 ……”
天哪！
我呆呆的看着电视闪烁的画面。
平时，司空见惯的新闻，只是这次却换了主角。
糟了，宋铭轩！
我跳起来，扑向电话。
打到家里，没人接，打到公司，小姐礼貌的声音：“对不起，宋总不在。”
我急得跳脚，这样的答复，现在她大概已经练熟了。
“麻烦你，如果他回来，请告诉他常欢找他。”
“好的。”她客气的说。
放下电话，我怅然若失。
一个人想要失踪，原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这是真的吗？和宋铭轩有关系吗？宋董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宋铭轩此刻心情一定糟到极点了吧……
各种各样的担心纷至沓来，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抓起电话，拨给赵妍。
“你回来了？”赵妍叫道：“我正想找你，又不敢打到学校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几天公司乱死了，据说总公司的帐目有严重问题，宋董已经被带走好几天了，一点风声都没有。你见到宋铭轩了吗？”
“还没。”
“他的日子一定很难过，外面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传得可难听了……”
挂了电话，手机又叫起来。
我连忙接过：“喂。”
姨妈冷静的声音：“宋家出事了。”
“我刚听说。”
“你别急，到底只是协助调查，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也打听了，可惜没有任何消息。早先听说宋家雄手法殷实，好象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如果你见到宋铭轩，别多问，他多少会受到影响，现在心里一定很乱。你能做的，只有给他支持，帮他稳定心情，好好想想办法。”
“可是，”我着急，“我根本找不到他。”
姨妈想了想，叹口气：“他在顺境里长大，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一直非常自负。现在家里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一下子看到太多的人情冷暖，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他不想见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到了晚上，宋铭轩终于发来短信：“我很好，勿念。”
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夜里我睡得很不好，醒了好几次，天刚蒙蒙亮，就再也睡不着了。
披着棉袄坐在窗台上发呆。
敏感如宋铭轩，一定也度过了若干不眠夜吧？
早上赵妍打来电话，外面传宋董心脏病发，已经住进一院。
我穿好大衣，系上围巾，立刻出发。
如果宋董在那里，宋铭轩也一定在那里。
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有大批记者等在那里。
现在宋氏父子是本市最好的新闻题目了吧？我叹息。
联系上亦凡，她带着我从另一架电梯上去。
空荡荡的走廊里，有两个便服人员守在病房门口。
亦凡努努嘴，在走廊的另一边，有一个人撑着头坐在长凳上。
头埋得低低的，好似有千斤重。
今天的天气很好，照进走廊的阳光却显得那么的惨淡，无力。
宋铭轩……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完全没有反应，象是已经不再在乎周围发生的一切。
熟悉的灰色大衣，修长的手指……
忽然觉得很难受，很难受，气氛这样压抑，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摘下手套，轻轻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冰凉冰凉，小声唤他：“宋铭轩？”
他微微一震，僵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眸子，当我看到那双眸子的时候，尽管已有准备，心里还是疼了一下。
那里满是悲哀、彷徨、痛苦……
轻轻触摸他消瘦的脸颊，微笑着说：“怎么这么瘦，不帅了呢……没关系的，亦凡告诉我宋董没有大碍，他只是需要休息。”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贴在脸侧，深深的看着我，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却放开我，转过头。
我起身，绕过去，蹲在他的膝旁：“你再不理我，我生气了。”
他闭上眼睛，终于揽过我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
我把头靠在他的膝上：“我不喜欢人家说对不起，跟我走吧，你有很多事情要办，是不是？”
他沉默，过了很久，轻声说：“好。”
站起来，跟着我向后面的电梯走去。
等在那里的亦凡一脸恻然，带着我们下楼。
她先走出电梯，到拐角处看了看，惊讶的转过身：“外面很多人，这里也走不掉了。”
宋铭轩的脸色暗了暗，颓然靠在墙上。
我顿足，怎么这样？
想一想，对他们说：“我去把宋铭轩的车开出来，如果他们以为是宋铭轩，就一定会跟上去，到时候你再带宋铭轩走。”
“试试吧。”亦凡点头。
宋铭轩眼神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不出声。
“放心吧，我开慢一点，会小心的。”
他低下头，终于交出了钥匙。
第四十五章
缓缓把车子开到门口，我高调鸣喇叭。
我在这啊。
那些记者本来正百无聊赖的苦等，忽然有反应快的指着我这里大叫。
嘿嘿，被发现了。
其他人也呼啦啦的飞奔过来，举着相机嚓嚓的闪。
我从容的把车子开出去，给他们时间追上来。
一时间，外面马路上停着的车辆纷纷发动，我摇头，多少交通事故就是这样引发的。
把车速控制在50之内，我的目的并不是甩掉他们，只要给亦凡充足的时间带宋铭轩离开。
等红灯的时候，一辆银灰色普桑已经赶到我的身边。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降下车窗，对着他们得意的笑了笑，在对方的目瞪口呆中发动了车子。
那两个家伙一定失望透了吧，明明追的是宋家雄的儿子，怎么车里只坐着一个女人？
再见，不跟你们玩了。
正轻松的想着该从哪条路兜回去，突然从后视镜里发现那辆车子又紧紧追了上来。
有没有搞错！
我抱怨着加速，要命，怎么连我都追？
而且不仅一辆，跟在我身后的俨然有一个小小的车队。
该死！
那辆普桑最为大胆，看出我不敢开快，渐渐逼上来想让我停车。
又有几辆车超上来，普桑更加嚣张，频打方向。
我手心开始冒汗，连忙减速刹车，算了，这可不是飙车的地方。
谁知紧张之余，车子向前滑去，碰到了旁边的路牙上，车子猛的一跳，终于停了下来。
我的心砰砰狂跳，再也没有一点力气去跟他们斗法，根本就不是这块料。
无奈的看着普桑得意的停了下来，打开车门。
就在这个时候，后面的两辆车也迅速赶至，跑出一拨人，拦到普桑前面指着司机大骂，凶神恶煞，来势汹汹。
怎么回事？我回头张望，哈哈，一定是普桑不管不顾的赛车，引起了众怒。
普桑的司机被围在里面，毫无招架之力。
后面的车也都被拦住，马路上立刻堵了起来。
活该！
正庆幸着，一个黑影敏捷的闪过来，打开车门钻了进来。
“让开。”一个低沉的声音命令道。
我呆呆的看着他，再也不能思想。
只觉得无限的委屈，无限的辛酸。
象一个遇溺的人，终于看见一只浮泡，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
贪婪的看着他黝黑的皮肤，挺直的鼻梁，猎豹一样的眼……
“想不想走了？我的人不能待太久。”他催促的声音稍稍柔和了一点。
我挪到副驾驶的位置，低下头，想起了那天晚上腥咸的海风，他冷漠的背影。
他坐下，飞快的启动车子，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不一会儿，就再也看不见后面的车子。
车子高速行驶着，窗外的风扑打在我的脸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那一天，坐在他的摩托车后，风也是这样扑打我的脸，发丝飞扬。
我紧紧贴着他温暖的后背，只想一直开到永恒……
恍然如梦。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冷静的把车开进小区，停在我家楼下。
没有立刻离开，静默一会儿，他伸出手，钳住我的下巴，转向他。
渐渐用力，我开始觉得疼。
平静的看着他，我没有再流泪。
从那天晚上起，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再在他面前流一滴眼泪。
哪怕心里已经泛滥成灾。
他面无表情的瞪着我，亦或，我已经放弃了去读他的心。
良久，我生硬的扭开脸。
他不再看我，放开手，跳下车离开。
夹克被风鼓起，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大步向外面走去。
是的，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也不应该再住在我的心里。
我木着脸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宋铭轩和亦凡找到我。
“小欢，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宋铭轩焦灼的声音。
他拉开车门，冲进来抱住我：“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冒险了。”
在他的怀里，我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积蓄已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全部涌了出来，似乎想要把伤痛的一切统统冲走，洗刷干净。
我哭了很长很长时间，宋铭轩一直抱着我，轻轻的拍着。
亦凡后来告诉我，看我们的样子，她在旁边也哭了起来，不过，她知道，我不是被吓着了。
“是不是？”她调皮的笑，“我觉得你好象是在发泄，不过，发泄出来就好，全部清空才能重头再来。”
我微笑。
是的，我决定从今以后,好好关心他，爱护他。
我们每天都见面，给他做爱吃的点心，陪着他坐在沙发上听我以前从来不碰的交响乐。
渐渐的，听出门道来。
发觉乐句中讲述的正是我们的生活，时而欢快，时而激昂，时而缠绵，时而悲怆。
宋铭轩经此一役，脸上多了几许沧桑。
他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从容镇定，奔走于公司和检查院之间。
我知道，这段日子不好熬，他减少了很多活动，也不再出去运动。
携着手去压马路，成为他的最新嗜好。
说说笑笑的走一走，偶而在地摊上流连，买一点小吃……
颇有点老夫老妻的味道。
那天，在他颈后发现一根白发。
突然有些难受，他从来不说外面的烦恼，可是憔悴的脸色说明一切。
“别动，我帮你拔掉。”
“不。”
他反手抓住我，把我的手带到唇边轻啄。
“宝贝，没关系，留着吧，总会白的。”
我从后面环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侧脸，觉得很温馨。
他拍拍我：“跟你白头到老，是我最大的心愿，现在已经白了，正遂我愿。”
案子进展出乎意料的缓慢，我很担心，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宋铭轩的煎熬。
所幸我们打听到宋董在里面并没有吃太多的苦，稍觉安慰。
恒昌现在由总经理刘禹明代为管理，听宋铭轩说，他父亲和刘叔早年一起打天下，渊源颇深，是共患难的人，宋董对他极为信任。
出事后他一直对宋家非常关心，大事小情的都向宋铭轩的妈妈汇报，也算是个长情的人。
陈辰的资料早就悄悄送了上去，却如石牛入海。
我这才明白她那些天晚上在公司资料室神神秘秘的忙些什么。
她何等精明，发现帐册有异，就立刻采取了行动，以备万一。
可还是被挤走，离开了我们。
“这么说，黄总？”我极为诧异。
她冷哼：“他脱不了干系。”
“你担了很大的风险。”我看着她。
她喝干杯子里的啤酒，眼神渐渐温柔：“你也许不信，外面的传言有几分是真的。”
“不过，是我，是我暗恋宋家雄。”
我捂住嘴，老天！
她妩媚的笑：“那年，我去恒昌实习，被使唤得团团转，部门经理还总让我替他背黑锅。呵呵，谁都不是一开始就坚强、精明的。”
“那天，我躲在茶水间的角落里偷偷的哭，被宋董看见。他虽然年纪不轻了，但极具中年男人的魅力，稳重、可靠，气度是一流的。”
我笑，从宋铭轩身上就可以看到。
“他听到声音，缓缓走过来，递给我纸巾，耐心的问了我姓名，部门。他说，他可没有机会从大学毕业，社会负责教育他。他刚创业那会儿，也哭过鼻子……”
“哇，真的吗？”
她点头，向往的笑：“ 我当时就笑了，后来，他回去，亲自查了部门的卷宗，处分了那个经理。再后来，就有了很多关于我们的流言。”
她摇摇头：“常欢，你不知道，这些年来，其实我多么希望传言是真的，呵呵，就算别人说我是小妖精我也认了。可是，宋董根本就没有单独找过我。他的确很关心我，可是，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我按住她的手，点点头。
“我为他冒一点风险，又有什么呢？也算是报答了一点点知遇之恩吧。”
第四十六章
曙光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终于来临。
宋董低调回家。
前前后后，喧哗半天，报纸上并没有报道任何实质性内容。
这个案子的经过，完全没有公开，所有人都有些弄不清其所以然。
各大媒体也逐渐失去兴趣，不再追这个新闻。
一切，渐渐趋于平静。
而在宋铭轩脸上，我看到了释然的笑容。
夏天来临的时候，他带着戒指和花束，在元丰顶楼的露天会所向我求婚。
推开门，我立刻陷入花的海洋，深深被震撼。
全部都是娇艳欲滴的红，红，红，红。
映红了我的脸，也映红了整个夜空。
铺满了天台，热烈而奔放。
一架钢琴被煞费苦心的搬上了楼顶，立在一角。
为我拉好椅子，他走向钢琴，回头看我一眼，开始专心弹奏那首动听的曲子。
Love To Be Loved By You
I can’t believe I’m standing here
Been waiting for so many years and Today
I found the Queen to reign my heart
You changed my live so patiently
And turned it in to something good and real
……
Baby tell me how can i tell you
That i love you more than life
……
清风掠过，烛光在风中摇曳，一切都有些朦胧，美好得如梦如幻。
往日热闹的会所，如今只有我和他，静静分享属于我们的快乐。
我坐在桌旁，看着他的身影，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满溢的幸福。
走到我的身边，他歉意的凝视我：“对不起，这里太过简陋……”
“对，太简单了，”我拉住他的手，“我要天上的月亮，呵呵，你要小心，不能把我宠坏。”
伴着身后一天一地的绚丽星光，他单膝跪下，亲吻我的手：“宝贝，嫁给我，相信我，我会让你幸福。”
我低下头，愉快的微笑。
噢，叫我如何不嫁他？
宋董回来后，携夫人拜访了陈辰夫妇，之后，驱车前往我的老家。
他们听说我奶奶腿脚不便，我的父母要长伴左右，决定上门提亲。
我父母和奶奶已经见过宋铭轩，早就对他非常喜爱，看到对方父母处处以自己为重，言辞恳切，更为感动，说只要孩子愿意，他们举双手赞成。
宋家二老非常和善，我很喜欢，虽然只是嫁给他们的儿子，但能遇见这样的长辈，无疑也是一种运气。
他们都说，我和宋铭轩是有缘份的。
我们将在8月订婚，礼服在维拉.王定做。
小沈阳跑前跑后的叫我舅妈，得意的早早开始在他的小女同学里面选择跟他一起的花童。
大家积极筹备，都忙得不亦乐乎，我反而清闲下来。
对了，我终于见到了一个人。
那一天，宋铭轩拉着一个女孩子来见我：“小欢，介绍一下，这可是我青梅竹马的女朋友，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妈以前一直希望我会娶她，哈哈哈……”
我忙站起来看过去，却愣在那里，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叫季悠然，你好！”那个女孩子大方的伸出手来。
我握住她的手，季悠然。
多么好听的名字。
季悠然，我认识你，我一早就认识你了啊……
如瀑的黑发，瓜子脸，秀气的五官。
餐厅门口“叮”的一声后，我们抬头看见的那个俏丽女子……
我木然的微笑，心里却无限的悲凉，神情有些呆。
那边，宋铭轩跟她嘻嘻哈哈的聊着：“小欢，上次带给石奶奶的巧克力就是她买的，嘿，悠然，你那个网友怎么样了。”
这是果，不是因。
我眼前不断闪现出石队愉快的笑脸，深深的酒窝。
桌角的那本作为暗号的书。
缘吝一面……
她有些许惆怅：“他后来再也不跟我联系了，真的很可惜，我已经开始有点喜欢他……不知道为什么。”
随即又开始谈一些其他的趣闻，那抹怅然一闪即过。
我站起来，又坐下，心如刀割。
我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啊！
他再也见不到你了，永远永远都见不到了！
可是，她是阳光的，欢快的，悠然自在。
她没有心事，亦不应该有心事，她的未来是一片瑰丽的色彩。
石方只是她生命中的过客，一切都已经随风而逝，不必再提。
季悠然一定会觉得我有些怪怪的，很快，她的新朋友就过来接她去下一个节目，她愉快的向我们招手离去。
坐在紫藤架下的秋千上，向宋铭轩说出这段往事。
他愕然，愣了很久，长长的叹息。
“你是对的，宝贝，你是对的。”
伸手把我紧紧揽入怀中：“我真的很幸运，幸运得连自己都有些害怕，害怕哪一天醒过来，发现这一切都是一个梦。”
我嗔道：“笨蛋，乱扯什么，我好不容易钓到一个优质饭票，怎么会轻易让你溜掉！”
他不出声，过了一会儿，在我耳畔轻声道：“答应我，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
我失笑：“我才不说，得不到的你才珍惜，得到了，你就不稀罕了。”
他却很严肃，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不，答应我！”
我摇头，掐他的脸颊：“好，我答应你，永远不离开你，行了吧。”
他满意了，舒出一口气。
在他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随着秋千的节奏惬意的微微摆动。
鼻端是满园的清香，碧蓝的天空中飘过洁白的云朵，阳光慵懒的洒在身上，身边是爱你的人……
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第四十七章
可是，命运总是爱跟我们开玩笑……
最近，我睡得很不好，老是觉得坐立不安，心烦意乱。
宋铭轩笑话我是不是太兴奋了？
是是是，我点头，不知道有多兴奋呢！
说归说，他每天都逼着我喝一杯牛奶再走。
“好好睡，别胡思乱想了啊。”他亲我的脸。
可是，没有用。
这感觉越来越强烈，我总是觉得心神不宁。
这天晚上，我做了几节瑜珈早早睡下了。
乱梦，都是乱梦。
我慌乱的找东西，走廊上有那么多相似的门，一扇又一扇。
我逐一找着，渐渐绝望，门后面永远是冷冰冰的墙。
我开始害怕，这是什么地方？
我到底要找什么？
突然，从梦中惊醒，我坐起来，紧紧闭着眼睛。
好痛！
右手不由捂住心口。
心里好痛，看不见，摸不着，却一阵阵钻心的撕裂。
过了几分钟，痛感慢慢消散。
我靠到床头，呼出一口气。
老天，做噩梦太难受了。
是不是对即将到来的订婚有些紧张？
一切有礼仪公司的人操办，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礼服已经试过，完全是我梦寐以求的样子。
嘿，真拿不出手，嘲笑自己一下，躺下继续睡觉。
摸一摸宋铭轩特意去选的玉佩，定定神。
还好，后半夜，再没有做梦。
周末，跟亦凡逛街，又买了不少零碎用品。
两个人大包小包的来到天意。
一进门，凉爽的冷气迎面而来。
我们幸福的哀号一声，扑倒在沙发上。
“快，小伍，来客冰淇淋，我快不行了。”亦凡向吧台里招手，
“我要蜂蜜柠檬。”我补充，我得减肥，那件礼服我再瘦个几斤穿才更漂亮。
小伍迅速送上我们要的东西。
“你真是个天使。”我喝了口冰茶肯定的说。
他挤挤眼走开了，中午时分人不多，他体贴的帮我们开了一边的电视，正在播一部韩剧。
“给我来，”亦凡叫，跳起来，拿过遥控，“我们医院被采访了，这会儿的新闻重播里应该会有我的镜头呢。”
“真俗，”我笑她，“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就回来看美丽的女医生。”
她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怎么还没到，不是说这两天播出的吗？今天放不放了啊。”
我摇摇头走开，呆会宋铭轩就要过来了，吃过饭，还要去把清单上的一些东西买一下。
天太热了，马路都几乎要被晒化了，如果定在秋天订婚，一切应该都会从容一点。
呵呵，不过，宋铭轩一定不会同意。
哼着小曲回到大厅，宋铭轩已经到了，正站在电视前和亦凡一块儿看着新闻。
小伍在吧台里收拾东西，零星的客人散布在角落里静静的吃着简餐。
“嘿。”我愉快的叫他。
他们两毫无反应。
咦，怎么不理我？
什么新闻这么好看，两个人都直愣愣的傻站着。
“亦凡，找到你自己了吗？”拿起柠檬茶啜一口，真舒服。
亦凡突然回头，紧张的看我一眼，又迅速瞄向宋铭轩。
“没，没看到……”抢过放在桌上的遥控器。
“哦，没放吗？明天再看看吧。”我坐下。
却惊讶的看到宋铭轩按住亦凡的手，背对着我摇了摇头。
亦凡瞪着他，忽然猛的坐下，捂住了自己的脸，痛苦的低下头。
“怎么了，亦凡？”我觉察出气氛的不寻常，连忙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蹲下来拍拍她：“出什么事了？”
她用力摔摔头，捂着脸不说话。
我诧异的看向宋铭轩，他一直维持着刚才进来的姿势，站在电视前面，背对着我，一动也不动。
反常得让我开始不安。
“到底怎么了？”我绕过去，看他一眼，转向电视。
本地新闻，很多很多警察，大家神情悲痛。
追悼会？
天，又有人牺牲了？
在屏幕上意外的发现石叔叔的身影，对了，他是公安局的局长。
我身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胃里忽然有点不舒服，刚喝下去的冰水在里面搅动。
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你们怎么都这么一副样子？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电视画面，心开始抽紧。
怎么呢？关我什么事呢？
为什么一种极为恐怖的感觉忽然之间从头到脚的笼罩住了我。
镜头慢慢推向前面，那个警察的黑白照片被放大，年轻的笑脸快活的看向大家。
我瞪着那张笑脸，这个人怎么这么眼熟？
啊？
为什么，这么眼熟！
他的眼睛为什么笑眯眯的看着我？
那样宠溺，仿佛在叫。
欢欢？欢欢？
头发被风吹起，毛毛躁躁的竖在头上，一脸的不在乎。
“今天天气不错，我下午看见有过完冬回来的候鸟在树上叫，叫的声音很特别。”
“欢欢，欢欢，”他低笑，“怎么好象是在叫你的名字？”
“我就奇怪了，这明明是我的专利，它们是怎么知道的呢？于是，我就过去问它们。”
“它们告诉你了吗？”
“没有，我一走近，它们就飞走了……”
不！
不，我不认识他！
我不认识这个人，这个讨厌的人，他为什么笑得那么灿烂？
我镇定的回头。
……
消瘦的身影临窗而立，宽宽的肩膀往下削下来，形成一个V字，如同一尊俊朗的雕像。
静静的对着外面的星空呼出最后一口烟，踩熄那一点火花，慢慢转过身来。
窗外有隐约的光，照着他的侧脸，勾勒出熟悉的轮廓。
他缓缓张开双手，无声的看着我。
我好似能看到他脸上的笑，淡淡倦倦，却异常温暖。
就这样站着，耐心的等候着。
我默默的走过去，双手绕过他的腰际，头贴着他的胸口，紧紧的靠在他的怀里，一任泪水恣意的流淌，濡湿他的衣襟。
他的手收拢过来，轻柔的抚摩着我的后背，好似安抚着一个失措的孩子，过了一会儿，渐渐收紧，收紧，强大的安全感一阵阵袭来。
把头埋入我的颈窝，他低语：“欢欢，对不起。”
“我爱你。”
不不不，我一定不认识这个人，搞错了，一切都搞错了。
呵呵，现在什么事情都会搞错，真是的……
啊，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那么的痛。
一阵一阵，犹如有一只手撕开我的胸膛，残忍的攥住我的心脏。
它在滴血，很疼很疼。
为什么，我的手一直在抖？
不，我手里还有玻璃杯，蜂蜜柠檬还没有喝完，呆会儿就要吃饭了，下午我还有事。
有一双手紧紧的圈住了我，我机械的抬头。
宋铭轩？
他看着我，眼神无限哀伤。
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我冷静的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转身，走向门口。
玻璃墙外的阳光洒进来，真笨，为什么用玻璃墙？
一点都不环保，
一点也不节能。
宋铭轩你是个笨蛋，特大号的笨蛋！
你为什么不去换台！
阳光是这么的刺眼，我睁不开眼睛了，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真的还有很多事要办，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我的手颤抖着放到门把上，我不再能控制自己，无限彷徨。
我该出去？还是进来？
我在干什么？我在这里做什么？
该死的，我在这里做什么！
宋铭轩抢过来从身后抱住我：“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他哭了？
我从没见过他哭，我看着他，给他擦去泪水，可是，为什么我的嘴里咸咸的？
摸摸自己的脸，咦，我什么时候哭了？
泪在我的下巴上汇集，摔落地面，脸上涩涩的疼。
腿开始抖，我渐渐站立不住，慢慢往地面滑去……
“不！”我尖叫。
我都做了些什么？
“试试？看我们谁先喝倒？”我摇摇酒瓶。
他靠到椅背上懒懒的笑：“不比。”
眯起眼睛，看着窗外。
冬日的天空，灰蒙蒙的，蓝天不蓝，白云不白，太阳也没有光彩，一切都显得那么不明朗。
轻轻的解释：“我不能喝醉。”
而我呢？我做了什么！
我明媚的笑：“我相信，那么，范浩正先生的爱是什么呢？这么爱我，你准备什么时候见见我的家人？我的姨妈就在本市，我的父母也可以很快过来，还有我那些朋友，大家可以坐下来把酒言欢，一醉方休，噢，对了。”
我拍手：“你说过，你不能喝醉。”
“你看，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很清楚，饶是这样，我还是根本就不了解你。醉了之后，你会告诉我什么呢？不能让我知道，是不是？”
他靠着墙，手插在兜里，默默的听着，不反驳，也不辩解。
我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
“不！”
捂住脸，我号啕大哭：“不！”
眼前是门外翠绿的树，亮得耀眼的光线……
明快的夏日午后……
可我的世界从此陷入了黑暗。
永恒的黑暗。
脑海里最后闪过的只有一个绝望的名字。
范浩正！
范浩正……
第四十八章
一年后。
依偎在范奶奶的身边，看着天边的压得低低的云层微笑。
在西安的城墙上，曾经看见一只在空中盘旋的鹰。
矫健潇洒的低飞，自由自在。
兜了一个圈子，在我的注视下振翅远去，消失在天际。
那时，不知怎么，我在原地伫立很久，还是想到了他。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哦抬头微笑
知道不知道
……
轻轻抚摩她的手背，镌刻着沧桑的手，上面有几块寿斑。
“我吓坏了，他们的爸爸妈妈都不在家，跑到河边去找他们，叫了半天，没人答应。我那个急啊……”
她对时隔多年的往事倒是记得很清楚，脸上的表情那样的生动，讲得活灵活现。
“突然，旁边的荷叶哗哗的动起来，我探过头去细看，两个光不溜湫的坏小子不正躲在那荷叶后面鬼笑呢，哈哈……”
我挽着她的胳膊，也笑起来，的确是两个小坏蛋。
那个小圆脸一定笑得绽开了那对可爱的小酒窝。
另一个比较帅一点的，则一定飞扬着他骄傲的浓眉。
呵，范浩正。
我终于知道，他过生日那天，为什么在医院的花园里会碰见石队和他的奶奶。
那是范浩正和奶奶难得的一次见面，也是一场蓄意的安排，一切，根本不是巧合。
石叔叔告诉我：“浩正过生日，想让奶奶见见她未来的孙媳妇儿，他告诉我，叔叔，就是她了，她的名字很好听，叫做常欢。”
我笑，心中淡淡的痛。
这么久了，心仍然会痛。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只有这痛，会让我觉得跟他在一起。
只有这痛，才能弥补我内心无比的歉疚。
所有的疑窦都找到了答案。
浩正出事后，我捧着茶杯，坐在石叔叔家的沙发上听他细说从头。
一切都那么清冷，只有听着丝丝缕缕的往事的碎片，才能感受到些许足以支撑我的暖意。
范奶奶眼中的石方叫做小军，小军就是石叔叔，石建军。
而被喊成小华的是范浩正，小华自然就是范浩正的父亲，范振华。
石叔叔是范奶奶从小收养的孩子，跟范浩正的父亲情同手足。
两个人同时参军，同时加入警队。
范浩正十六岁的时候，在调查一起案子的过程中，同在一辆车里的范浩正父亲、母亲以及石方的母亲全部遇难。
石叔叔扭过头去，沉默良久。
这次事故给两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带来了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范奶奶从此神志不清，拒绝接受这以后的记忆。
一向活跃的石方从此没了笑容，沉默寡言。
而浩正，在失去双亲的痛苦之下，离开了学校，开始了逃避现实的颓废生活。
什么刺激做什么，什么堕落学什么。
整整一年。
“那一年，我都不敢往回想，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家不象家，人不象人。”
石叔叔抹抹脸，深深叹息。
“忙着照顾妈，忙着找浩正，却看到他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阴沉。”
我握紧茶杯，心中恻然。
他会挺过来的，我知道。
他是一个斗士。
“终于有一天，浩正又被我从派出所带回来，我再也忍不住，狠下心骂了他。”
我看着石叔叔，他的眼圈微微发红，那段日子，于他而言，也是最难熬的吧。
每个人都可以发泄，只有他，他要挑起这个四口之家的担子，还要冷静的继续工作，他心里的苦又能对谁去诉说？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记得很清楚，石方和浩正在客厅，我在书房，三个人坐了一夜，谁都没有睡。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第二天，我甚至害怕走出书房，害怕要面对的一切。可我发现，两个懂事的孩子却已经做好早饭，悄悄的上学去了，浩正再也没有缺过一天的课，他们两同时报考了警校。”
我就知道，我骄傲的笑。
“他们毕业工作没多久，我们就发现了佟四海一案的突破口。”
“这是一个异常狡猾的庞大集团，分支繁杂，却滴水不漏。即便抓住外围的直接作案人员，顶多两三层的关系，线索就断了。佟四海背景复杂，有他根深蒂固的保护伞，要想让他露出狐狸尾巴，必须掌握第一手的确凿证据。我们甄选了很久，浩正是最好的人选。他当年的那段日子，结识了不少圈子里的人，其中也有佟四海的手下。他又是个生面孔，心理素质过硬，反应敏捷，心思细密。可是考虑到他的家庭，我没有同意，浩正事后找了我很多次，一次比一次坚决，我还是被他说服了。”
眼前浮现出浩正住院时，佟四海看我的眼神，不禁不寒而栗。
而浩正整天跟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天哪，我捂着嘴，心中酸痛。
要多么坚强的心脏才可以承受？
要多么炽热的情感才可以支持？
我从来不知道，从来都没想到，他的心里到底有多苦。
那不羁的面孔下面，是多么沉重的心灵。
“浩正非常机灵，很快就渗透进去了，而他的风险，也是与日俱增。案情出乎意料的复杂，破案的日子一拖再拖，我们都很烦躁。常欢，你不知道，你的出现给浩正带来了什么。”
石叔叔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
“你成了他支撑下去的最大信念，呵呵，过去的那个浩正又回来了。”
我低下头，深深惭愧。
我对不起他，是我，伤害他至深。
“就在我们以为可以收网的时候，佟四海再次轻松避开，石方……”
石叔叔停了一会儿，终于说下去：“石方，在那次行动中牺牲。”
我已经知道了，那次失败的行动，就在我去海边找浩正的前一天。
“石方和浩正的感情有多深，那次失败对浩正的刺激就有多大。常欢，浩正从那以后，从你家楼上搬走了，你明白他尽自己最大努力保护你的一片苦心吗？”
我掩住脸，眼泪汩汩流下。
心里的那个伤口轻轻触及便会流血不止，疼痛异常。
他那天的背影……从头至尾，都没有回头。
为什么直到他走了，我才能明白？
背对我说出那些话，他又怎能回头？
我只以为自己的心最痛，又岂知他的心在滴血？
那个决绝的背影，飞扬的头发，被风呼呼鼓起的衬衫……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 我爱你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而是 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
却不能在一起
而是 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想念
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
放在心里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股思念
却还得故意装做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而是 用自己冷漠的心
对爱你的人
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
第四十九章
太阳的最后一缕光芒终于在天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紫蓝色的夜幕，远处人家一格格的窗口亮起了橙或白色的点点灯光。
从阳台上看去，那样的温馨。
每一个窗口都有一个故事吧？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奔流着赶回家的车辆和人海，家中锅里的菜该爆出香味了吧？
我坐在藤椅子里，看着紫色夜空中的灯光，有一丝向往。
晚风渐凉，我蓦然惊醒，站起来叫醒在一边打瞌睡的范奶奶，扶着她进屋。
她有些紧张：“怎么了，你要走了吗？”
拉开阳台上的门，我笑着说：“还没呢，等石叔叔回来我再走。”
她点点头，拉着我的手在桌边坐下：“欢欢，别走了啊。”
满头的银丝在灯光下格外耀眼，范奶奶看上去精神矍铄，笑容慈祥，但平静愉快的眼神却告诉我，她仍兀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石叔叔的帮助下，她已经记住了我的名字，对我开始有些依赖。
其实，我摇头，我何尝不是在依赖她？
这一年来，每当有空，我总会跑上来，靠着她坐着发发呆，陪她说说话。
在她身边，我似乎能找到跟浩正之间的某些联系，那么的亲切。
同时，也是帮浩正完成他的心愿。
奶奶，是他最爱的人。
我微笑，正要开口，听见门响。
“石叔叔。”
“常欢，不好意思啊，周末还占用你的时间。”石叔叔放下钥匙歉意的向我点点头。
“我也喜欢跟奶奶聊天，她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呢，”我笑，“再说，我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做。”
石叔叔走进来，眼神在我脸上掠过，没有出声。
我有些局促，站起来制造话题：“粥在锅里，我陪奶奶吃过了，您自己热一下吧，我先走了。”
不想再跟他谈那个题目，说了那么久，我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可是，不不不，我跟宋铭轩……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欢欢，你别走，小华还没回来呢。”奶奶偏偏又在一旁叫。
我别过头，摆摆手，冲到门口换鞋。
“常欢，你等等。”
我停住，站在门口。
石叔叔踱到我身后，停了一会儿，温和的说：“你还要回避多久？”
“我和你一样爱浩正，可是，我们总是要面对现实的。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你为什么不肯向前看看。”
“石叔叔，”我侧过头，“上次，我跟您说了那么多，您还不明白？我这样很好，我没有回避，这就是我的生活。”
“常欢！”他轻叫，加重了语气，“我不是你父亲，可我也是为人父母的人，看到你的样子，别说是你的父母，就是我，也会心疼。”
哦，爸爸妈妈……
我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难受。
本来正兴高采烈的忙着嫁女儿，忽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
出事之后，妈妈特意过来陪我住了一段时间。
她听姨妈说过我和范浩正的事，过来以后，什么也不问，只是滴水不漏的照顾我，逼着我陪她一起买菜、做饭、逛街……
用无微不至的亲情来填补我内心的缺口。
我知道妈妈很怕，我无意中听见过她和姨妈的部分通话。
可是，我不会的，我哭着向她保证。
我有责任，我不能再让他们伤心。
“妈妈，你放心，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就算是浩正，也不会乐意看见我痛苦。”我在妈妈怀里说。
后来，看着我逐渐露出笑脸，生活重上轨道，妈妈终于回去了，她知道，我答应她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她也知道，有很多事，还是要给我时间。
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无数个夜晚，我坐在窗台，无眠直到天明。
漫长的、仿佛永远不会过去的长夜里，我是多么渴望追随他的脚步而去，再也不要面对这些烦恼。
但他们一个都不让我闲着，先是妈妈，后是亦凡，她一有空就粘着我忙这忙那，还有石叔叔，连他都有理由，他说，范奶奶很孤单，希望我能去照顾她。
其实，我是很忙的，远比浩正离开我之前更忙。
甚至铭轩。
我最对不起的人，这整件事情里面最无辜的人。
他最频密的出现，令我分心，即便只是面对他，亦会令我分心。
“可是，石叔叔，”我无奈的解释，“我和铭轩，真的已经过去了。我根本不敢想到他，不敢想他的家人。我拿什么面对他们？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却那样伤害他们……我对不起他爸爸妈妈，为我忙碌的妹妹，包括小沈阳。”
“难得他们默默的接受了这一切，难道我还要去连累铭轩？我应该躲得远远的，让他重新开始，轻轻松松的生活。”
我疲倦的低下头，我对不起所有的人……
一只温暖的手按在我的肩头，石叔叔坚定的声音传来：“常欢，你觉得浩正希望你这样痛苦一辈子吗？半个月前佟四海已经落网，引渡回国。浩正的案子也告一段落，为了他，你也应该生活得快乐一点。”
我回头，看见石叔叔鼓励的眼光。
他的神情，肯定柔和，让人信赖，给人一种能够慢慢定下心来的力量。
开始的大半年，迟钝如我，都能发现，时常有人在身后跟踪。
鬼鬼祟祟，看见我回头就装做买报纸、找东西……
但，我那时已是一个对生无甚眷恋的人，知道他们志不在我，心里丝毫不觉害怕。
跟吧，爱跟多久跟多久。
你们想找的人，我也想见，只是你们想要找到他，或许很难。
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资格在死后去到他所在的地方，那可以见到石方，和他亲爱的爸爸妈妈的地方。
石叔叔的人也在跟着他们，看，我说过，我的生活一点都不寂寞……
订婚前，就在我在梦中被痛醒的那个晚上，浩正出事了。
我没有想到，居然会那么巧，而这仅有的心灵相通，也让我备觉安慰。
他心里有我。
在那次爆炸中，他和他想要缉拿的人同归于尽。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那天已是殊死一博。
石方死后，其实，深知案情复杂的他早就已经抱了赴死之心了吧……
宋铭轩父亲的案子揭开了这个大案的盖子，谁都没想到，刘总经理，也就是宋铭轩的刘叔，居然会是佟四海集团的二号头目。
不是他胆大包天，仗着宋铭轩父亲对他的信任，在公司帐户中进行金额巨大的外汇交易，公安部门还没那么容易发现他的身影。
他们嚣张的进行跨境交易，洗钱，掩盖非法来源，操纵大笔资金，进而囊括若干非法行当……
老天爷想要让你灭亡，必先让你疯狂。
佟四海由早期的谨慎小心，渐至后来的狂妄自大，只手遮天。
老天有眼，现在，终于让流亡一年的他也落网了，这个不可一世的集团，全军覆没。
“石叔叔，我再也不会离开浩正了，不，您不要觉得我难受，想到他，我就会觉得很平静。有人跟我说过，生活，不仅仅只有爱情，还有其他的要去努力啊。而且，有他在我心里，未来的日子我不会孤单的。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快乐的方式，现在如果逼着我去忘记他，只会剥夺我的快乐。”
他深深的凝视我一会儿，摇了摇头，叹息一声，苦笑：“傻孩子，去吧，铭轩在楼下等你很久了。”
“他来了？”我吃惊。
石叔叔点点头，挥了挥手：“珍惜眼前人，常欢。”
我怔怔的开了门出来，走下楼梯，在拐角的窗口，看见宋铭轩的车，呆在那里。
如果说要珍惜眼前人，对他最好的，就是远离他。
忘不了那一天，取消了订婚后，第一次去元丰办事。
他一直陪着我，直到我离开他的公司。
到了门口，想起借了他秘书的资料没有还给他，又跑上楼去。
走近他的办公室，刚要敲门，就听见摔东西的声音。
我愣住，不会是他。
门开了，秘书红着眼睛冲出来，看见我，呆了一呆。
我忙示意她不要出声，她很聪明，犹豫一下，点点头，坐到一边。
我走过去，门没来得及关，尚开着一条小缝。
他背对门站着，看向窗外，桌上地上是铺天盖地零乱的资料、纸张。
他一动不动的站着，久久的凝视远方。
我低着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他始终保持那个姿势，半开的窗外有风吹进来，地上的纸随风飘起，他恍然不觉。
那样的凄清，我不忍再看。
掩上门离开，跟我熟悉的女秘书陪着我走到楼梯口。
沉默一会儿，开口道：“宋总从来不这样的，恒昌出事的时候也没有过……他心里，太苦了。”
“别说我回来过。”看着她点头，我走进电梯，靠到墙上，眼泪就落了下来。
为什么？牵牵绊绊之间，我欠下这么多的债，原是我一个人的错，为什么最后受苦的全都是爱我的人！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肯见宋铭轩，明确告诉他我根本不爱他，以前是我对不起他，请他今后不要再来找我。
天知道，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我的心里有多难受！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这些日子，他对我做的一切，早已经改变了我和他的关系。
决不仅仅是感动，老天，我也爱上他了啊！
是的，我也爱他……
可是，夜里，我的额头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辛酸的想，对浩正的爱和歉疚，已经让我再也不能接受任何人的感情，永远都不能了。
第五十章
木着脸从他的车子旁走过，我盯着外面的马路，目不斜视。
手插在米色的长风衣口袋里，我的步速很快，风衣一角轻轻扬起，在身侧摆动着。
他的汽车缓缓启动，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后面。
深秋的夜风带着浓浓的凉意，迎面扑来，我的鼻子有点酸，微微仰起头，看着远处的铁门，加快了步伐。
身后的压力渐重，我开始小跑，只想要早一些逃离这令我窒息的一切。
越快越好。
肩上的包滑落下来，我索性把它拎在手里，向着门口狂奔。
“嘎吱”一声，他的车在我前方停下，我立刻回头，拐上旁边的小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手紧紧的钳住了我的胳膊。
“放开我。”我瞪着那只手，甩动手臂。
“小欢！”
他牢牢抓住我的胳膊，用力摇撼。
我闭上眼睛，任他摇动，只觉得骨架几乎被摇散。
“小欢！”
他停了下来，哀伤的声音又在我耳畔响起。一直钻进我的胸口，痛彻心扉。
“你怎么可以这样，一句对不起，这一年来就再也不愿多看我一眼。你教我，怎样才能做到？”
我不敢睁开眼，害怕已经蓄满的泪水会在他面前落下。
“你还要视我如无物多久？我知道你接受不了，我知道这打击太大，我等了这么久，我不来惊动你，不来打扰你，我给你时间，可是，我只要你看看我，即便是一个路人，你也会漠然的看他一眼，是不是？”
我扭过头，低叫：“宋铭轩！大丈夫何患无妻，你不要这么没骨气，追着已经过去的感情纠缠不休好不好。你这样，只会让我厌烦，知道吗？厌烦！”
深吸一口气，我继续残忍的演说：“我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我不爱你，从来都没有，只是觉得你对我很好，被你感动罢了。现在我烦了，我要找一个我爱的人结婚，不是你。不要再找我，我不想拉拉扯扯，拖泥带水。”
我仍然低着头，轻闭着双眼，我们之间，陷入死寂的沉默。
扭动手臂，企图摆脱他。
他的手指，却象是要掐进我的肉里，象两道铁箍，深深的勒住了我。
“放开！”我挣扎。
“我真想看一看，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你怎么会这么冷血？这么残酷？”他一字一句冷冷的说着。
“践踏爱你的人的心，是不是一件非常刺激和过瘾的事情？”
我苦涩的在心里微笑，恨我吧，有时候，恨是终结一段感情最爽快麻利的方式。
“我从没有这样竭尽心力去爱一个人，小心翼翼的爱护她，守侯她。我并不是一个没尝过感情滋味的毛头小子，我也曾经对所谓的爱情厌倦，觉得那只是一时冲动之下情绪波动的借口。我曾经只想寻找一个生活的最佳伴侣，互相扶持，互相关心，过舒适的生活，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铭轩，你的眼光实在不够好……
“直到我遇见你，促不及防的撞进我的生活，打乱了我所有已经设定好的标准。大冷的天，跑得红彤彤的脸颊，粘在额头的碎发，甚至我闻到了一丝狼狈的汗味。不是任何香水的牌子，只是那淡淡的奇异的混着柠檬香气的汗味。那么暧昧的飘进我的心里，让我迷惑，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到底想要对我诉说什么样的衷情？”
我呆呆的听着，听着这些他从未告诉过我的话语。
“那年春节，我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陪伴我妈，就因为项目的关系，频繁奔波在各个城市之间。可是，我还是身不由己的抽空在途中转飞到了你的老家。在海边找到你的身影，赤足，蹲在那里，专心致志的寻找彩色的贝壳。在海边，我很彷徨，我从来不知道思念一个人的滋味，竟是这样。甜蜜、焦灼、紧张、兴奋、忐忑和寂寞……我本能的害怕，害怕从此陷入万劫不复，人们都说，谁爱得多，谁就伤得重。”
“尤其，我看到，你眼中的神采，居然在为那个玩世不恭的身影灿烂的绽放。可是，太迟了，我已经不能轻松收回我的情感。如果爱是痛，不爱更是痛，何况，选择去爱，至少还夹杂着一份欢愉和希望。”
“当我在电视里看到那段新闻，我就开始隐隐明白，刚刚拥有的幸福或许即将从此离我而去，我再也没有力量去跟他抗衡……”
“可是，你这个愚蠢的女人，你以为自己是他的遗孀吗？你打算为这份逝去的爱情悼念一生吗？就算他在天有灵，难道希望看到你一天天憔悴下去吗？我给了你那么多的时间，可是一年多了，你看看你现在象什么样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光彩？暮气沉沉……”
“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看见我都要绕着路走？”他托起我的脸，“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要闭着眼睛，你对我何其吝啬！”
我舔舔嘴唇，艰难的说出练习过很久的台词：“你说这些废话有什么意义？感情是不能勉强……”
“你说啊，”他的声音寒气渐重，有种蚀骨的冷意，渗进我的身体，“说你从没爱过我。”
我手足冰凉，头也昏昏沉沉，却仍听见自己清晰的说：“我从没爱过……”
他的唇狠狠的覆了下来，如此陌生，如此蛮横。
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感情强烈得无法抑制，所有的绝望、痛苦都倾注其中。
呼出灼热的气息，接触到我的皮肤，霸道而炽热。
我竭力推开他，他睁开眼睛，看见我腮边的泪痕，手顿住，幽黑的双眸定定的注视着我，表情惨痛。
“宝贝，有人愿意终身不嫁，有人就可以终身不娶。”
我再也不看他，一个人奔出小径，看见一辆送客回头的空车，立刻钻了进去，决尘而去。
坐在窗台上，看着下面熟悉的车子，黑暗中，红色的亮点若隐若现。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我竟从没发觉。
看看钟，我披上外套下楼。
他到底准备这样呆多久？
从那天晚上起，他每天夜里都这样在楼下静静的坐着，天亮后，再静静离开。
什么也不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坐着。
今天已是第五天。
跑到车前，我伸出穿着球鞋的脚，踢他的车子。
“砰，砰，砰。”
他苍白的脸在玻璃后面出现，眼里有殷红的血丝。
心中越痛，我的声音便越大。
“宋铭轩，你以为你是情圣吗？”
“你觉得这样很令人感动吗？狗屁！无聊！”
“宋铭轩，别再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太傻，傻到家了，我受够了！”
“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他平静的看着我，嘴角却露出一抹笑意：“你终于肯说话了？”
我愣在那里，看着他打开车门，向我伸出手。
“来，进来骂，外面冷。”
我脑子里轰隆一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默默坐进去，关上了门。
任由他握着我冰冷的手，暖暖的捂着。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什么都知道。”
他的声音很平和：“我早说过，我了解你，比你知道的要多得多。”
“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拉到自己的身上，你没有对不起谁，包括我。你已经做得很好，你所需要的，只是继续服从你的心。不要辜负范浩正对你的心意，也不要辜负我。宝贝，我们都希望你能过得好。”
泪，宁静的流淌下来，他伸出手，我轻轻的靠着他。
“铭轩，你信吗？我爱你，真的。如果浩正没有出事，我想我会做一个很好的妻子。”
他搂搂我的肩膀，没有说话。
“可是，情况不同了。如果，有一颗子弹射过来，铭轩，我会毫不犹豫的挡在你的面前。但，对于范浩正，我愿意用我的余生来陪伴他。”
“其实，有很多事，是注定的。你，就象我最亲的亲人，而他，是我灵魂里永远不能割舍的人。这一生，我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爱别人。这，跟从前的我，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放心吧，我不会继续消沉下去，我会打起精神，好好生活。只是，请你，真的真的，不要等。这样只会徒增我的愧疚，让我再来躲开你。”
四周一片寂静，秋季高远的夜空中，点缀着明亮的星星，顽皮的对着我们眨着眼睛，一如从前。
可我明白，他，也终将明白。
回不去了。
那些笑过、哭过的，幸福的、悲伤的，回不去的从前。
第五十一章
阳光暖洋洋的洒落下来，连带初冬的寒风都有了几许和煦的暖意。
照得我惬意的眯起双眼，驼色长大衣的短短绒毛亮晶晶的折射出细微的光芒。
小巧的喷泉溅出欢快的水花，在金色的光线下闪出美丽的霓虹。
和亦凡一人端着一杯热茶，坐在午后的小花园里晒太阳。
偶而有午休的医生经过，向亦凡点头微笑，三三两两的病人，在家属的陪伴下在草地上散步。
“小陈志快出院了，”亦凡喝口水，“你给他画的和奥特曼在一起的肖像他一直摆在床头，当个宝一样。”
“是吗？太好了。”我想起那个瘦瘦的小男孩，咳了那么久，终于痊愈了。
“他爸爸妈妈想当面谢谢你，为他费心了。”
我摇摇头，看着远处一位正在扶着支架练习走路的老奶奶出神：“有什么好谢的，能让陈志乖乖吃药，看着他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我真的很有成就感。让别人快乐，还有比这更好的奖励吗？”
周末闲来无事，我经常会应亦凡之邀，帮小朋友画一些他们最想要的画，跟他们嬉闹一会儿，然后和亦凡一块儿吃个饭聊聊天。
其实，我当然知道，亦凡是想让我做些不相干的事情，多多转移注意力。
要知道，跟这些生机勃勃的小家伙们在一起，任你多么的不起劲的人也会情不自禁的开始热爱生活。
在医院里，生生死死只在一线之间，所有的人都在努力的，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活得更好。
“看多了死亡，只会让我更珍惜生命。”亦凡上班后不久就曾经认真的对我说过。
后来，她好几次在我面前小心谨慎的重复这个感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点头微笑，呵呵，亲爱的亦凡，我明白。
“你呆会儿打算去见那个苏眉吗？”亦凡问我。
我点点头：“去，她明天要走了。”
亦凡靠在长椅上，微微蹙着眉。
“怎么了，赵大夫？”我回过头，好笑的看着她。
她的目光从我脸上扫过，摇摇头，叹了口气。
“看到前面那位奶奶了吗？她60多了，上次中风影响到腿，现在每天都在练习走路，努力恢复，她的意志真的非常坚强。”
此刻，头发花白的她正坐在花池旁休息，神情愉快。
我也见过她好几次，感觉上，似乎走得越来越轻松。
“常欢，你的样子让我害怕。”
“嘁，”我摸摸脸，“我有那么难看吗？好好睡一觉，混个三、五年岁数应该不成问题吧？”
“本来我觉得日子久了，你的心境也不同了。虽然你不再接受宋铭轩，但，到底心情开朗多了，能开开心心的就好。可是，你怎么越来越瘦？瘦得叫人担心。”
“我减肥呢。”我拍拍她的手。
“不管是减肥还是什么，常欢，适可而止。”她严肃的注视着我，看得我有些不自在。
“真罗嗦，哎哟，等等啊。”我摆摆手，站起身往前跑去，避开她的目光。
有个病人的轮椅陷在了路边的花砖缝里，他的家属正在想法子把轮子抬出来，但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显然力气不够。
轮椅上的人努力想要站起来，撑着扶手身形却有些摇晃。
我走到轮椅另一边扶着把手：“我帮你们。”
那个女孩子看我一眼，笑起来。
一个简单的马尾巴，露出光洁的前额，她看上去十分大方可爱。
对我解释：“我同事去拿车子了，我一个人还真使不上劲。”
轮椅上的人背对我们斜撑着身子，站着不动。
那个女孩子叫他：“没事，你坐下来，刚治疗过，别撑了。”
天还没那么冷，他已经戴着帽子，围着围巾，裹得严严实实。
我感慨，病来如山倒，看他的样子，身材似乎也挺魁梧，人的肉身是多么的脆弱。
他顺从的坐下来，我们一起用力，顺势一转，终于把轮子扭了出来。
“太谢谢了。”那女孩子冲我灿烂一笑，推起轮椅。
“别客气。”看着他们走开，我回头。
亦凡瞪着我，若有所思，仿佛忘了刚才的话题。
我乐得轻松，拿起包：“我该过去了，守时是美德。”
她看我一眼，起身喝光剩下的茶，耸耸肩：“好好，美德小姐快去吧，多吃一点东西。”
说罢，向我挥挥手转身进去了。
苏眉昨天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出来见个面。
我早到了，坐在咖啡厅里百无聊赖的等了20分钟，她终于出现。
一件惹眼的白狐披在身上，夸张的墨镜，上面点缀着若干水钻。
我笑，招招手，她还是老样子，衣不惊人誓不休。
施施然在我面前坐下，拿下墨镜，她呆了呆。
“喝点什么？”
她看看我面前的杯子：“跟你一样吧。”
扬手帮她也点了一杯摩卡，回头看着她依然精致美丽的脸庞：“你说你要走了？”
她好象刚刚回过神来，点点头：“对，是的。你，你变了很多。”
我低笑，今天第二个人说我变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亦凡一样，我真的瘦得那么明显吗？前阵子，连石叔叔都看出来了。
吃饭的时候往我碗里夹了若干的红烧肉，我刚一抬头，他立刻说：“不想听我罗嗦就把这些全吃了。”
我选择了后者，真的不想再让他们为我担心。
石叔叔最近越发沉默，看我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神情严肃。
看着他背着手站在阳台上，范奶奶小声跟我嘀咕：“别怕他，我们等小华回来就吃饭啊。”
我看着石叔叔的身影，耳畔响起他说过的话：“常欢，你的样子让我失望，也会让浩正失望。”
我低下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规律的作息，充实的生活，大家都觉得我在痊愈。
可是，我惊惶的发现体重计上的指针永恒的往左倾斜，这在从前想都想不到的好事，此刻也令我自己害怕。
我现在刻意吃的很多，穿得也很暖，其实已经比以前略好了一点，但连我自己都觉得斗志似乎越来越薄弱……
我高估了我自己。
“常欢？”苏眉在叫我。
我呆呆的看着她，回过神来：“哦，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她神色复杂的看看我，啜了口咖啡，蹙起眉头：“你为什么不加糖？”
“这样很好啊。”我笑，本来人的口味就大相径庭，我们喜欢同一个人，并不代表喜欢同样的味道。
“我，本来很讨厌你。”她看我一眼。
“后来呢？”我很有兴趣的问。
“后来？哼，没想到是你救了我……谢谢。”她仿佛很不愿意接受这一点。
“现在看见你的样子，我倒觉得有点替你难受。”
“你太憔悴了，好好收拾一下吧，活着的人总要过下去。你真的想让正哥放心，就别再这样折磨自己。”
我撑着头，转着杯子不出声。
窗外的树干光秃秃的，一片萧瑟。
连它都知道如何去适应环境，我何尝不知道……
“我要走了，去加拿大。大龙、老七、正哥都不在了，姓佟的也被抓住了，我对这个地方已经再没有什么留恋。正哥那些日子很照顾我，我也有些积蓄，去那里养老，换个活法还是没有问题的。”
“走之前，我想见你一面，我知道你现在一个人，开头我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他。”她抽出一根烟，就象我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点燃，优雅的夹在指间。
“有些事，也许你知道，也许你不知道，正哥跟我没什么的。”
咖啡清苦香醇，有丝巧克力的气味，我捧着杯子，知道，我当然知道。
“你很迟钝，我不明白正哥为什么单单喜欢你。你想不到吧？很早之前，我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霍的抬起头，瞪着她。
她的眼中有一抹小小的得意，吁出一口烟：“正哥不知道，最了解他的人其实是我，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那么久，而且，别忘了我也是个女人，我的直觉相当灵敏。”
天，太可怕了，浩正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的身份一早就有人猜到了吧？
“可是，我不会揭穿他，他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喜欢他这个人，我决定帮他。”
我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女人，她的世故精明和单纯浪漫形成太过强烈的对比，令我肃然起敬。
“不是我，佟四海早就怀疑他了。那一次，他又借故溜开，我找过去，他很吃惊，佟四海赶到的时候，我装做跟他调情，他只好将错就错，我们衣冠不整的被发现，哈哈哈……”
她痛快的笑，很为自己的机灵骄傲。
我听得替他们捏了把汗。
“你说，我是不是很有当间谍的潜质？电影里的女特工，也不过如此吧？”看见我眼中的赞许，她笑得更加畅快。
“但是他的心还是只在你身上，”她收住笑，脸色暗了暗，弹掉烟灰，“我知道他搬家是为了你，这个笨蛋。人搬走了，还是会往回跑。”
“他回来过吗？我没见过他。”我惊讶。
“哼，他怎么会让你发现。我去找过他，一个大男人，躲在楼梯角落里抽闷烟。我也想恨他，恨他看不见我，可我恨不起来。”
她仰起头，眼圈微红。
“他对我，已经很好很好，男人，我见多了，他们想的是什么，哼，我太清楚了。象他那样跟本不想要我，还处处照顾我的，我还从没见过。况且，任何人见过他痛苦的样子都会舍不得，我也一样。”
“我出事那天晚上，他在我那里陪我，我酒醒了，爬起来去喝水，看见有人影黑咕隆咚的坐在墙角。我吓一跳，打开灯，他立刻走开了，我追过去，拉扯中还是看到了他眼角的泪痕。他，挨了那么多刀都没哼过一声的人，居然哭了！我当时就知道，一定是你，是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害的。”
是，是我，我闭上眼睛，都是我。
那天我把链子扔给了他，还有那只漂亮的戒指。
“我能开一下灯吗？”他平静的声音。
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啪”的打开门口的壁灯。
弯下腰，一寸一寸那样仔细的找，极有耐心，仿佛在做着一件非常重要而艰难的工作。
终于，在鞋柜和墙角的夹缝中，他发现了要寻找的目标。
小心的摸出来，温柔的用手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捧在掌心，看着我弯起嘴角。
是的，我是一个狠心的女人，低下头，一滴眼泪落进杯子里，转瞬消失。
感觉到苏眉灼人的眼光，她有充分的理由恨我。
“他搬走第二天，我以为他多少会重新开始，谁知道晚上他又不见了。我想，一定又去见你了，我不甘心的找过去，楼上楼下找了半天，才在你那一层的楼梯拐角发现他，象个傻子，靠在墙角发呆，满眼的血丝。常欢，那个时候，我真的妒忌你，讨厌你，你凭什么让正哥为你受那么多苦？”
搬走第二天？我怔怔看她：“你找到他时还记得大概什么时候了吗？”
她对我这个问题显然有些意外，但还是想了想：“什么时候，我提前从包房里溜出来的，那天有两个恶心的客人，我记得很清楚，我急着找正哥，让老七去应付了。找到他，怎么也该12点了吧。”
12点？我舔舔干燥的嘴唇，12点。
那么，那一天我从9楼跑下来，蹲在楼梯口痛哭的时候，他一直在我的身边？
眼泪大颗落下，我捂住脸，心脏在一阵一阵抽搐，痛得我忍不住弯下腰，缩起身子，额角抵着桌子，泪水从指缝间不停的不停的流出来……
难怪，我似乎闻到空气中总是萦绕着一股熟悉的烟味，当初还以为是幻觉，原来，原来是真的……
躲在一角，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哀哀哭泣，却无法现身，只能就那样无奈的看着……
浩正的心有多痛，我想都不敢去想。
可恨我哭了那么久，他就躲了那么久。
那近在咫尺却远似天涯的煎熬，是怎样如同一把利刃，扎进了浩正的心。
第五十二章
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趴在桌上哭了很久，很久。
苏眉一直坐在我的对面静静的抽烟。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她终于喝完了那杯并不习惯的清苦的咖啡。
第二天便踏上了去往他乡的旅程。
呵呵，我看着灰蓝的天空，以她的个性，相信必不会冷清。
新的环境，新的人生，但愿苏眉可以找到心之所安。
而我，我早已明白，我将永远留在这里。
这样，他才不会寂寞。
下雪了。
傍晚我从范奶奶那里出来，走到楼下，看见纷纷扬扬飞舞的白色花瓣，有刹那失神。
在灰蒙蒙的天色中，鹅毛般洁白，追逐着迎面扑来的冷风，活泼的兜着圈子，在眼前飘落。
我仰起脸，静静感受它轻触肌肤的清凉，在我的脸颊慢慢融化。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紧紧大衣向雪中走去。
雪片在我脚边渐渐堆积，看来，明天又是个银妆素裹的世界。
一个人，一辆车进入我的视线。
我停下，抬起头微笑。
“嗨，帅哥。”
宋铭轩穿着深灰色大衣，悠闲的靠在车边，神态愉快。
肩头有一片白。
我走过去，恶作剧的掸一掸：“该用海飞丝了。”
他看着我笑。
“等很久了？”
“刚到。”
我低下头，看着白茫茫的地面摇头。
“你这样做人会吃亏的，宋铭轩。你应该说，我等了很久，等得脚都麻了，等得都快摆不了这个迷人的造型。”
他有些迷茫，伸手接住一片缓缓落下的雪花：“我仿佛等了你一生。”
吸吸鼻子，我轻笑：“肉麻的对白……好久不见，你好吗？”
他拍拍手，站起来抖抖身上的雪花：“是啊，好久不见。今天特别想去喝一杯，不知道有人能否赏脸。”
我歪过头，想一想：“为什么不呢？走吧。”
自己开门，坐进他的车里，回头看着还站在雪里的他，招招手：“进来啊？”
他摇头，奔过来，坐到我的身边，发动汽车。
“有好的介绍吗？”我摘下围巾。
他定定的看着前方，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得我开始纳闷，探过头去打量他的神情：“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他转过头：“有一家馆子据说很不错，带你去尝尝。”
我靠回椅子上，瞪他：“终于说话了，神秘兮兮的。”
他斜我一眼：“怕吗？带你去你从没去过的地方？”
我惬意的闭上眼睛：“悉听尊便。”
他静了一会儿：“这么久没见……有没有想过我？”
车子轻轻颠簸，我保持着刚才的微笑，思考一会儿。
“想。”
他修长温软的手小心的按着我放在膝上的手背，手心微微出汗。
“我爱你，你也不是不爱我，嫁给我。”
我睁开眼睛，看着眼前铺天盖地的雪花，等了一会儿，拍了拍他的手。
又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我：“如果，当初……你嫁给了我，现在我们会在干什么呢？”
“恩……”我认真的想了想，“我肯定拿了把大扫帚，在往外赶那些打你主意的小妞。你也许正忙碌的打着领带赶去应酬，一边嫌我罗嗦，一边感慨，女人啊，女人。”
他神情古怪的看我，终于忍俊不禁：“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
我继续发挥：“你会说，嘿，也给你那么多置装费了，怎么永远看不见你穿件得体的衣服。人家老赵的夫人，那件晚装端庄中透着妩媚，再看看钱董身边的女人，八面玲珑，活色生香，多会来事儿啊，喂，说你两句就黑着个脸，不，又黑又黄，那老李的夫人虽然貌不出众，好歹贤惠听话……”
他冷着脸：“别损我了，我有那么差劲吗。”
我自顾自笑起来：“所以幸好没嫁，你还能专门跑来请我喝一杯，多么理想。”
他忽然转过来，认真的看着我，神情温柔：“你不过就是欺负我爱你，小东西。”
我讪讪的忍住笑。
“我这阵子琢磨着在什么地方弹琴，好再碰见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在朋友的店里喝咖啡，我也会去弹一曲，还是那首儿歌，可是根本没人理我，还有人让老板换个人弹……”
我又笑起来，哦，不行，笑出眼泪了。
他很郁闷：“可见成功模式不可能简单复制……你，不会后悔？”
“啊，”我无奈的叹气，“当然会后悔，当我失意潦倒兼落魄的时候……”
他摇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会有那一天。”
我扭头看向窗外，怔了半天，勾勾嘴角：“好，可见我眼光不错。哎呀，更后悔了，等到我八十岁的时候，我会感慨，那个，曾经有一份真挚又多金的爱情放在我的面前，我没有抓住，等到失去的时候，才追悔莫及。喂，怎么样，满意吗？”
他仰头大笑，笑得那样畅快：“哈哈哈哈……”
我好气的瞪着他，这个人今天真的有些奇怪。
车子停了下来，我们下车。
我打量一下四周，这是一段相对热闹的海滩，零零星星的分布着一些风格别致的餐厅。
此时，天已全黑，海风夹着雪花在半空中翻滚，店家门口的灯火朦朦胧胧，晕黄的光亮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暗夜中那么温馨惹眼，召唤着在寒风中瑟缩的人们。
虽然天色已晚，这里的生意仍然不错，门外停着三三两两的汽车。
宋铭轩带着我走进其中一家，进去的时候，我抬头瞥了一眼招牌，呆了呆。
这家店的名字，叫做欢颜。
很特别的名字，我想。
“就是这家？”我问宋铭轩。
他不说话，带着我往里面径直走去。
这里的环境很不错，靠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一面的海滩。窗外有长长的木制走廊，延伸向深紫的的夜空。
我停住脚步，嗅到一种熟悉而愉快的气息。
牛肉面的香味。
我贪婪的深呼吸，心中微酸，这家的牛肉面令我想起他。
宋铭轩在内侧的一道木门前停下，回头看着我。
我跟上去，有些奇怪：“你不是来吃东西的吗，站这干嘛？”
他好象并没有听见我的问题，深深的凝视着我，淡淡的笑。
目光细细的在我脸上掠过，极其温柔。
伸出手，轻触我的额头，停在耳际。
我有些不安，疑惑的看向他：“宋……”
忽然就猛的被他拉进怀中，紧紧，紧紧的圈住我。
“嘿，怎么了？”我轻轻的推他。
“今天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告诉我啊。”
他没有回答。
“哎……”我笑着拍拍他：“别这样，来，今天我请客好了。”
他终于放开我，我笑着看他，却意外的发现他的眼角红红的，神情却分外轻松。
扳过我的肩膀，朝向那扇木门。
在我耳畔悄悄的说：“进去吧。”
我惊讶的转身，却只看见他的背影，走得很快，扬起一只手，洒脱的摆了摆。
匆匆掀开门帘，一团雪花裹着风势飞了进来，那里已不见他的踪影。
随即看见门外的黑暗被车灯照亮，一束光柱划过天际，然后消失。
我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渐渐反应过来，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雕花木门。
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扑通……”
忽然感觉头有些晕，口有些干，手，也在微微的颤抖。
我，我在紧张什么？
紧张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又有种莫名的期待。
这期待让我全身的血液循环加速，心脏努力的搏动，它们，都在等待什么。
鼓起勇气，推开这扇门，眼前是一条小小的走廊。
我仿佛闯入秘密花园的玛丽，一步步走向未知的世界。
走廊尽头，一阵凉风扑来，我深深吸了口气，让这冷冽的空气镇定我焦躁的心。
映入眼帘的是沉默的海，海风依然腥咸，但黑色的海面却异常平静，温柔的承接着这从天上落下的白色精灵。
从这里我清晰的看见远处的海岸，那片属于我和他的海。
我的身边，是一个小小的后花园，幽暗的灯光在地面映出花园的轮廓。
我在故意忽略什么？
是的，我不敢。
我根本不敢把视线投向一早就摄住我精魂的身影。
哦，老天，我害怕，我怕我会受不了这不真实的幸福。
我也怕再眨一下眼睛，这一切都会全部消失不见。
可是，可是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却缓缓转身，向着我张开他的双手。
我迫不及待的看着他，骄傲的眉，挺直的鼻梁，含笑的眼……还有那温暖异常的怀抱。
他耐心的等待着，就那样站着，静静的注视着我。
雪片在我们周围纷纷飘落，他英俊的脸庞格外清晰。
我听见他的召唤：“来吧，欢欢，来吧……”
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渴望，我飞奔过去，扑向那个我在梦里寻觅了千百次的怀抱。
重重的撞进他的怀里，他晃了晃，随即紧紧抱住了我。
手臂渐渐用力，仿佛想要把我融进他的身体。
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喃喃低唤：“欢欢，欢欢……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我用力点头，眼泪早已打湿了他的衣襟。
紧紧的箍住他精瘦的腰，把脸埋入他的胸膛，贪婪的倾听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安定着我慌乱的心。
再也不要和他分离。
再也不要！
“欢欢，欢欢？”
他愉快的叫，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额角、睫毛、鼻尖、耳垂、脸颊……直至双唇。
这样悠长而热烈，长得令我渐渐无法喘息，却甘愿沉溺其中，仿佛要补偿我们错过的那些无尽的思念。
良久，我睁开眼睛，认真的盯着他。
在他眼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他轻蹭我的鼻子：“不要生气，不要。”
我深深叹息，重又贴入他的怀里。
闷闷的说：“不，我舍不得生气。”
“傻瓜。”他搂紧我，我却听见他浓重的鼻音。
“你居然错过了宋铭轩。”
我在他腹部狠狠击出一拳，他哼一声，却笑了。
“我配不上你，欢欢。”
“当初怕他们伤害你，我们一直有人暗暗跟着你。可佟四海存在与否，并不是我不见你的真正原因。我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我抬起头，紧张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立刻在他身上上下摸索：“伤在哪里了？好些了吗？”
他咧开嘴笑，拉住我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放好：“别乱摸。”
我的耳朵烧得通红，靠到他胸口，过了一会儿，问：“你伤得很重，是吗？”
心中恻然。
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能在他身边。
“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伤势，是石叔一直在看着我、鼓励我。我不让他告诉你，我知道你和宋铭轩快订婚了，和他在一起，是你最好的归宿。”
“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努力的做康复治疗。原谅我，虽然决定再也不见你，可我仍然存着一点私心。万一，万一你还有机会见到我，我不能残着啊。那天，那天局里的同事陪我去医院检查，我再也没想到那个跑来帮忙的居然是你。”
“是你？”我瞪他，“天哪，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你？你到底怎么了。”
我看他的腿，四处搜寻椅子的踪影：“坐下来吧，怎么不早说？”
他拉住我，摇头：“还行，别让我在我的女人面前丢脸。”
“尽管我的腿上还有大片的伤疤，但已经能正常行走。”
他突然停下来，眼神有丝慌乱：“欢欢，我身上伤痕累累，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范浩正了，你要明白，这是事实。”
我没好气，拽着他在木椅子上坐下：“我也不是以前的常欢了，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们是绝配。”
他坐下，歉意的看着我：“对不起，我无数次偷偷看你，看你一天比一天憔悴，我一直在怀疑自己的决定。”
“那天听到你的声音，我多想回头看你一眼。可是我不敢……刚刚治疗过，坐在轮椅上，我苦涩的想，真巧……不愧是我的欢欢。”
“丫头，”他的笑容有一丝僵硬，“我的腿，虽然能走了，但不能久站，不能奔跑，不能……欢欢，我不再能背着你从街头走到街尾。”
“没关系，”我抚摩他的手，粗糙厚实的大手，“我可以背你。”
他笑出来，刮我的鼻子，嘴唇动了动，眼眶却慢慢湿润，转过头去。
“我的眼睛。”
我心一动，他的眼睛，我刚刚就发觉，他的一侧眼睛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我的一只眼睛被弹片炸伤，经过精心治疗，没有切除，但却只有不到零点一的视力……不同于近视，欢欢，眼镜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是个半瞎子。”
“天哪，”我轻抚他的眉眼，无限忧伤，“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你这个笨蛋，你凭什么来断言我的幸福与痛苦！”
他苦笑：“丫头，我无法轻易的把两只铅笔的笔尖触碰到一起，这常人不需吹灰之力就能完成的事情，我却需要两次、甚至三次。”
他举起手，对起两只手指。
我拉开他的一只胳膊，把我的手伸过去，对上他的指尖：“嘁，这么容易，别忘了，还有我啊。”
他定定的看着我，我眨眨眼睛开心的笑。
半晌，他闭上眼睛，揽我入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苯女人，怎么会……”
“可是为什么在这见面？”我问他。
“噢，”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这家店是我开的。”
“什么？”我再一次惊讶。
“你？”
他低头微笑：“我改行有多种原因，但最终促使我下定决心的，是因为我实在欠你太多，太多。我想，如果有机会，我要给你最最稳定舒适的生活，你曾说过，希望我能开一家店，我照办了，呵呵，主营特色，牛肉面。”
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他叹息，贴紧我的脸庞：“石叔跟我谈了很久，我才鼓起勇气来面对你。其实，我自己也看不下去了，丫头，在你脚上拴根绳子，风一吹，你恐怕就能飘起来，当初被你活泼的外表欺骗，谁知道你却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傻瓜。”
雪越来越密集，风也越吹越猛烈，我俩此时都已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衫。
“进去吧，范老板，”我扶他起来。
他站好，轻轻拍去我头上的雪花，把我的手放入他的肘弯，往回走去。
雪欢快的舞动，在我们身后结成一片白色的轻雾。
它们仿佛也在静静聆听。
呵呵，聆听我们的争执。
“你小子欠了我这么多，拿什么来还？恩？”
“啊，老板娘，对不起，帐目我要稍稍整理一下，容后给你。”
“还容后？你想耍什么花样？对了，宋铭轩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个，昨天，石叔跟他谈了，送你来则是他的决定。”
“还有谁知道？”
“其实，亦凡也是前不久偶然碰到的……”
“什么，她也知道了？”
“是啊，她还说你好巧不巧的就来拉我的轮椅，说明我们缘分未尽……”
“好小子，就我是个傻瓜，恩？就瞒着我一个！”
“那个，其实……”
“什么，还有谁？快说！”
“奶奶早就知道了，她一直叫你等小华回来吃饭，你都没理她……”
“哎哟！”
洁白的雪花在园子里已经铺下厚厚的一层，两个人的足迹紧偎着留在上面。
远远的，依然能听见一个可怜男子的哀号声和一个动听女声的娇斥。
呵呵，不久，整个世界就只余下了干净纯粹的白。
仿佛一床巨大的鹅绒被，温暖着大地。
温暖着幸福的人们。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瑞雪，它预示着未来将是丰足的、快乐的。
原来爱，一直都在我们身旁。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