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9

镜中影: 帝王妻 卷4 21-完

卷四 世间吾与汝

第二十一章 入狱

驸马尚在宫内,是故云阳公主亦未远去。一刻钟后,宿在已故慈定后寝宫的公主殿下奉诏即达兆安殿。
“云阳,……”太子谌墨原话诘之,“可有其事?”
云阳公主颔首:“三皇嫂曾与云阳开玩笑,在牡丹园以男装赴约,当下云阳吓得不轻呢。”
“老三家的,你的二证呢?”天熙帝显君主求真求实之态。
“二证为儿臣易上男装,请龙目观鉴真假。”
“准。”天熙帝龙恩浩荡。
云阳浅拢柳眉,“三皇嫂,你可带男装了么?小妹前些日子见三皇嫂着男装好看,特带了一套进宫穿给母后看,是为了效仿古人彩衣娱亲来着。现那套衣服还在宫内放着,给三皇嫂拿来如何?”
“劳烦公主。”
“皇嫂客气。”云阳公主抬手唤了立在殿外的贴身女侍到近前,明语命其到慈定后寝宫取衣。侍女去不多时,捧一套雪色丝质男袍颠跑返来。
“父皇,您等了多时,为求快捷,儿臣助皇嫂一把罢?”
天熙帝依然是恩准。
特意在朝堂重臣、四大家族众目之下审诘此案,要得便是牢不可破、天衣无缝的结果,不给人以任何可造口实之机。
“三嫂,您为何要这么做?”偏殿里,阖了殿门,云阳急问。
时不待我,谌墨也不多言,自袖筒暗囊内取了油皮包塞了过去,“这是我才拿到不足两日的东西,你凭它,足可为慈定后复仇。”
慈定后,生时封号慈妃,因无意听了二皇子叛逆之语被察行迹,回寝宫不过半个时辰,呕血而亡。御医以“心疾发作”作结,天熙帝亦以慈妃生前慈蔼仁和,追谥“慈定皇后”,待天子百年,具同穴而居之荣焉……
此乃肆意堂搜罗得来。
而公主口中,尚有不为人知处。
其时,年仅十三岁的云阳便在母妃身侧,听了那叛逆言后,慈妃已料知自己无法善终,当下即命侍婢带公主到太后寝宫请安,避了这一场劫难。后因慈妃父正良老将军再三上折恳求,太后允准公主出宫,在将军府邸长至及笄,后经天子赐婚,与项老将军结上姻亲……
我的父皇,他亲眼目睹了母妃的死状,谁能说那是正常的死法?偏偏,他为了所谓后宫安定,就能让御医断成“心疾发作”,满宫宫婢宫监皆为主殉葬,那个御医还算聪明,回到家后连夜就避居回乡,同我一般,躲了死劫……恁多年来,二皇兄不时试我对当年事是否知悉,他那样,反愈发使我坚定为母后复仇之心……
“可是,三嫂,你呢?你完全可以待三哥回来,你完全可以不必搅罪上身……”
“公主。那是什么样的罪过?一旦定罪,是灭族之祸。纵算我能置身事外,你的三哥回来,也无法救我族人……”那个人,是爱她,但也仅爱她,她的家人族人,他不会拼却气力……“公主,助我罢,吾弟、吾姊、吾父,那些旁支亲族,那些无辜婢仆,几百口性命,旦夕之间……”
换了男装,易了男髻,谌墨回至正殿。与谌霁并立,除却身量高低有别,几与临镜自照无异。
众目所证,天熙帝颔首:“你扮男儿,的确不易分辨。但仅凭于此,朕也不能信你之说。”
“皇上不信儿臣,何不让叛匪的大小姐开口实证?”谌墨凝眸那始终以目垂地的幽静,“静儿,天子就在近前,你还不准备据实而言么?你我之间,不过私人恩怨,你当真想让谌府几百人陪葬?”
二皇子厉喝:“孝亲王妃,你想诱供么?”
“谌墨不敢。但钦犯至此至今一句未言,又如何能让人心服?忠亲王,不会是你授意的罢?”
“你——”
“老三家的。”天熙帝摆袖挥退二子,“你可有旁证,证明你与这叛犯着实接触过?”
“有。两日前,幽静到儿臣府内寻仇,与儿臣府内的侍卫起了冲突,后经儿臣劝说,她才离府而去。是时,儿臣的贴身丫鬟昭夕从始至尾目睹全程。”
太子摇头道:“孝亲王妃,既是你的贴身丫鬟,口供便不足采信。”
“如果谌墨可以证明她真实的身份,不是一个贴身丫鬟,实乃外府派到孝亲王府的卧底呢?”
若二皇子当真曾在云伯侯府外得睹幽静潜入,幽大小姐哪有机会再进王府找她讨教驭夫之道?
若当真有亲见证人,又哪可能不提其至天子跟前佐实?
如此,足见幽静是离王府后遭缚,而知幽静进府并睹其真面目者,除耶落云,仅为昭夕。昭夕丫头,是她忽略了。
太子眉际一突。
二皇子又冷道:“孝亲王妃,纵算有人证可证,又如何?你与叛匪勾结,恐怕连你的孝亲王府也逃脱不了干系,孝亲王如此宠你,又怎会毫无知情?”
谌墨未理他吠,只凝目幽静,“静儿,你一直不开口,是你开不了口?还是你……”
幽静蓦然抬面,往昔清秀小脸红肿浮胀,圆大眼瞳恨意灼灼,开嗓尖厉叱骂:“……谌墨,你害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我恨你,我恨你!”
“你恨我,便要害我家人?”
“我是第一次如此爱一个人,还想着为你背叛父亲,脱离天遣会,但你竟告诉我你是一个女人,你教我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幽静嘶吼,几欲挣脱羁押,扑上前来撕扯。
“大胆女叛匪,竟想反供?”四皇子冲去,抬脚踢在幽静腹上。“天子面前,竟想反供,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手揪其发将人扯起,戾目直盯其眸,唇间切声,“你的父亲,你的帮众……”
“礼亲王,现下是您想诱供么?你与她说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讲开呢?”谌墨一把握住谌霁已痉挛抽搐的腕间,扬笑道,“难不成非要是陷为天朝效忠百年的谌家于不义的供词,才为实供?父皇,这是您乐见的结果么?若是与天朝共兴百年的谌家都有叛心,对天子的威尊亦是妨损罢?而且谌家若真有反心,以父皇的英明,早当觉察,又岂会等到一个小小叛匪指认?”
天熙帝龙眉紧锁,叱道:“老四,堂堂皇子亲王,如此莽撞,成何体统?还不退下!”龙目又转注谌墨,“老三家的,你一心为你家族摘清,就不怕连累老三了么?须知,与叛匪结交,罪名不容推却。”
“那最好!那最好!”幽静由地上撑起,嘶声,“谌墨,我就是要你夫家娘家都要死干灭净!你的夫婿屡灭我帮众,你无情骗我情感,你们都须死,死得干净才好!”
“我的夫婿孝亲王仅是个闲职,他从不闻窗外之事,毫无名利之心,他没有灭你帮众,他也不知我和你结识,你为何害他?为何害我族人?幽静,你好狠!”
“比起你以男子之容欺骗世间痴情少女的恶举,我这狠,还差得远!”
“我从来没有欺人情感,我若从一始知你爱我,定然对你敬而远之。静儿,纵我当真有负于你,你拿几百人性命相偿,也委实太过了罢?还是,这正是你天遣会大小姐的兵不血刃之计?”
“是又如何?尔等天朝害我先人,仅是一个侯爷、一个王爷给本小姐陪葬,也嫌太薄了,这满屋子的人都要死了才好!”
“够了——”天子龙威大喝,“将叛匪幽静下到地牢,严加看守!孝亲王妃关押天牢,由刑部、大理寺共理此案!”
“父皇,此等谋逆大罪,仅是一人入狱,岂不……”
“二皇兄,你就如此乐看天朝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陪立夫君之侧的云阳公主启口,“若这女叛匪的话如此不可信,先前的供词又能实到哪里?”
“朝堂政事,你一介女流,随意插什么嘴?”
云阳公主挑眉浅哂:“小妹哪是干预政事,只是不想因某些人的私心引发天朝震荡而已。难道二皇兄执意将谌家下狱?使父皇一向倚赖的重臣因莫须有的罪名沦成阶下之囚?也使诸人对父皇看人察人的眼光产生怀疑?”
左相杜昌晋恭身出列:“皇上,公主所言极是。事关朝廷重臣,的确不可轻率行事。”
臣子发言,天熙帝相待已久。“以卿之见呢?”
“为示天恩宽宏,可勒令谌家上下老小几百口人自今日起,不得离京一人。”
忠亲王驳斥:“左相大人,谌家上下武功高强,若此间逃逸,谁能承担此责?”
失策。偏宠春叶,纵然有其貌美柔媚,知情识趣因素涵内。而泰半原因,是为诱发其对孝亲王恨意,为己所用。不想,将正妃杜蔚惹得生恼,连带亦与爱女心切的左相屡起龌龊。本以为多年夫妻,杜蔚的恼怒不日消散,而这左相也只是一时意气,待厘清权益从属,断不会为下唇亡齿寒的蠢事,但眼下之见,自己的这反调,左相是唱定了。
“老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云伯侯家不会走失一人。若不然,老臣亲斩老臣这颗项上人头!”
“臣等也愿以身家性命担保。”肆、武、卫三族之首齐声叩首。
七皇子傅冽甩袖冷噱:“你们四家族连根连节,谁知肆家这谋反之罪你们有没有份?自己嫌疑都难逃了,还为他人担保……”
“老七!”太子傅涵横目而来。七皇子不甘咽声。
“父皇,儿臣以为左相的提议最为适当,儿臣也愿意为云伯侯举府担保。”
“既如此,将人犯入狱!太子,此案交由你亲督,刑部、大理寺尽快将案果报与朕知!”天熙帝龙袖大挥,就此底定。


第二十二章 狱中

入狱,又是一项新体验。
天牢,既为关押皇新国戚的“上牢”,当然不会暗无天日,且亦无重枷大拷加身,虽不能违心称其舒适,但比及幽静,自己想来已然享受了。
可怜得是,幽小美人进了地牢,冰娃娃小弟想必也将自己关进了心牢罢?沉敛内缜如他,纵然持忍得住,也必为那一刻的不能伸手佑护而焚心刎腑……
自己呢?那一刻,为保亲族,出面担承,竟把肚子里的这个给忘了,使“他(她)”受连坐之苦,如此自私的母亲,好可恶;明知傅洌将所有情感尽付已身,明知他心内的十二岁少年并未行远,自己仍置险地,若谌墨就此不在,他会如何?如此自私的妻子,好可恶……
“三弟妹,你这是何苦?”盘锁响,牢门开,痛惜声盈耳。
一方土坑的干草上,抱膝俯首的谌墨仰眸,“太子妃,这个地方,岂是你能来的?”
“我不能来,你便来得么?”太子妃惋慨摇首,“我已经尽力将你带离这场风波,为何你仍把自己卷入,你何苦?”
“辜负了太子妃的用心,谌墨甚为抱歉。”
“你……唉~~”太子妃叹息,“不仅是我,还有母后,她为保你,特向父皇求情,你竟……唉~~”
“太子妃,昭夕是您的人罢?”
太子妃遽怔。“你……你……如何得知?”
……当真是?!兆安殿提及昭夕时,太子那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安,她只觉得有异,眼下,竟从太子妃处诈测证实?
“……她是您的人,反将消息透露给了二皇子。而二皇子捕了人,竟押给了太子。这皇家,好热闹是不是?”
太子妃涩声:“三弟妹,你是在怪我?”
“只是无奈罢。即使我那时没有站出,此时身在牢外,我们就能心无芥蒂么?如果不是在皇族,以谌、武两家的交情,谌墨与武业说不定就会是一对真正的姐妹。”
真正的姐妹?武业怔忡。
“但如今,因我们夫婿,我们站在这样尴尬的境上。”谌墨涩然一笑,“太子妃,您来,是想谌墨推翻先前的供词么?”
“三弟妹,若谌家当真无辜,太子会竭力助谌家度难,你何苦难累己到此?”
“当真无辜?意即太子和您都不相信谌家当真无辜了?”既不相信,何以助度?且,纵相信了,又当真会助?
“……三弟妹……”
“太子妃,皇后能够稳居中宫数十载,靠得是对皇上心思的善察,及各方的平衡之术。您自问,您可有皇后的智慧?”
武业一震。
“你能来此看望谌墨,就算不枉你我姐妹一场,为此,谌墨一言忠告:若不能让自己成为文定后,亦莫让自己成为碧妃,太子妃,保重了。”言讫,谌墨将螓首埋回臂间。
晌久之后,随一声叹息绵延,牢门又开,盘锁再响,足单渐行渐远。
谌墨手放腹间,微笑低语:“你运气好差,逢到我这样的母亲,到今时,就与你的母亲共体时艰罢,我会竭力护你。”盘膝闭目,气行周身,给腹内血脉以温暖护囿……
而她那一句叮嘱,便成了扎在太子妃心头的一根硬刺,时时警醒,步步惕防,以致后天昱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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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来仪,清隽衡永,万清宫。天子寝宫。
“禀皇上,六皇子门外求见。”
龙案后,天熙帝正闭目养神,闻语挥指:“要他下去罢,朕现在谁都不见。”
“父皇,您怎能不见儿臣呢?”傅澈推开太监,笑吟吟进到御书房内。
天熙帝惠然瞠目,叱道:“澈儿,朕的话不好使了么?”
傅澈摸摸鼻子,乖笑道:“你皇,您的话是圣旨,儿臣当不无从命。但事急从全,儿臣只得请您原谅。”
“怎样一个事急从全?”天熙帝目注这个在所有儿子中,最不介意在自己面前扮傻的六子,“朕倒想清楚,怎样的急事,比朕的话还要重要?”
“儿臣提请父皇,将三嫂自狱内放出。”
“大胆!”天熙帝掌击龙案,蓦然而立,“你简直荒唐!”
面对大怒天颜,傅澈缓缓一笑:“儿臣或者大胆,但不荒唐,请相信,儿臣着实是为替父皇着想。刑部、大理寺一量经审,心为三皇嫂定谳,届时难以收场的,只能是父皇。”
天熙帝龙眸浅眯,以前所未有的认真,审视这个在碧妃三子中最不受他注目的皇儿。当见在天子凌厉眼芒下,此子犹能坦然自若,心头陡然异样浮掠。“老六,莫不是朕的幻听?你竟似在威胁朕?”
“父皇,您可千万别误会了儿臣的拳拳孝心呐。”傅澈笑意晏晏,“儿臣知道,你一直想收了五哥的兵权,以使您的大位和将来太子的大稳特稳。您更知三哥是五哥的克星,欲以三哥牵制五哥。所以您默许了二皇兄的所为。但您不想想,以五哥的秉性,就算是血脉和恩情压着,若没有些本事,如何成了他的克星?我们三兄弟,不,是您所有儿子中,最可怕的,并不是五哥。”
最可怕的,不是那个胆敢在天子眼前,将天子宠妃生生灌毒致死的恶魔五子?“说清楚!”
“怎么,儿臣说得还不够清楚么?”傅澈耸肩,“儿臣话已至此,希望父皇能听进耳里,也想进心里,早日将三嫂放出天牢。您总会明白,儿臣此举,着实是替您着想。儿臣告退了。”
“说清楚!”
最喜扮乖的六子,将天子呼喝置若罔闻,径自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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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亲王妃,奴才们给您送饭来了。”
“有劳。”
三名牢役进来,一个自三层食盒内布筷端馔,一个将厚垫垫上桌旁木凳,一个则抱了被褥铺在土坑干草之上。谌墨提箸,才挑起几根笋丝,又见三人自门外端了炭炉、手炉、脚炉、熏香炉……
谌墨失笑,“这是贵天牢对待囚犯的规格?”未免过高了罢?
“禀王妃,奴才们是六爷的奴才,奉六爷的命在此保护您,这几日都是咱们当值,有事您只管吩咐一起。”
可爱的六皇子,将天牢布置的恁样温馨,是想她爱牢如家么?“你们六爷好联系么?”
“找那个笨蛋作甚,那笨蛋如此无用,不如剁碎了喂狗!”有人恨恨低咒。
“嗯?”谌墨矮身,从这厮的低低帽檐瞅去,“耶姓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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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仅她一人进狱,不在咱们意料之中,但若能将她自牢中劫走,再推给谌家和老六,不依然是一箭双雕?”四皇子傅源沾沾自喜道。“再把她给了东漠人,引来援军,那便是一箭三雕了。”
傅潜拧眉,将心底疑思道出:“你说,老六为何没说一句话?”以三兄弟素日的 牵系,孝亲王妃下狱时,六皇子的一语不发,实不寻常。
傅源冷哼:“他还能说什么?他又不是傻瓜,那个当下说话非但于事无补,还可能惹上嫌疑。老五不在,他纵然有些本事,也不敢扑腾罢?”
一双善徕明眸,窥出男人心下迟疑,柔荑轻抚上二皇子手臂,柔声道:“王爷,我们须在三、五皇子返京之前,将京城、内宫的控制权拿归我手,这事拖延不能。不然,一切前功都尽尽弃。”
“的确如此。”原本,对忠亲王竟允小妾参与这等大事,右想严冉心存不满,时下听了这女子所言,不由称许。“五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就将对方所要的东西尽快送去,以使兵马速到,将宫禁、京城的守卫替而代之。”
美姬,贤臣,两厢促动,终使忠亲王决心下定,一拳击案:“今夜寅时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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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之演变,往往出人控制。而此事之变,更是变生肘腋。
刑部、大理寺官差前往地牢提审叛逆时,打开重重牢门,几声呼喝,蜷缩墙角以重枷固铐的人毫无反应。官差恼怒之下,抬踢踹出,当下一声惨嚎,踢者抱足蹿跳。几人立时掀了墙角“案犯”,随即皆变颜色:天遣叛逆不翼而飞,替而代之的,是一截披了囚衫、套了木枷的铁板!
无声无息,天遣会重犯幽大小姐失了踪迹。
此事,当然使得皇上龙颜震怒,刑部、大理寺、狱守失职人等,皆遭惩办。
然此事未冷,当夜,天牢又遭高手劫狱,狱犯抵挡得力,狱犯仍身在天牢。
尤如此,天威已触。天熙帝即命禁卫军将谌府重重包围,若非肆、武、卫三族力证、力求、力保,云伯侯府上下难免囹圄之灾。
翌日,郊外深山,精通“地行术”的卫家长男卫哲,将重伤累累的幽静交到肆意臂内,又经密途潜行云伯侯府,报与亟等消息的谌霁得知。
这条密途,唯四家族旅长、长男悉底,多少年来不曾采用,不想今日竟派上用场。
“但天牢劫狱者绝非我辈中人,六皇子也不可能干这等没脑筋的事,太子亦不会如此急于求成,那便是二皇子了?”
二皇子?使谌霁寒眸更寒,“墨儿出面,为得就是稳住局势,现下她尚不能离开天牢,你派人护她。”
“天牢内有人护她,且武功极高,想来是六皇子的人马。只是……”卫哲疑思重重,“二皇子若只为嫁祸谌家,有得是轻便法子,何以选择劫牢这兴师动众的一着?”


第二十三章 变频起

“这是……”天熙帝指捏一纸厚笺,愕瞪递它来者。
“父皇。”云阳公主微讶,“您不知它是什么?”
天熙帝发现,自己是越不越不了解自己这一堆儿女了。云阳,这个如慈妃一般端雅柔弱的女儿,在自己心中,也仅是他七位公主中的一个而已。但此刻,这女儿拿了一封充以引发石破天惊的书笺,如此理所当然,如此面不更色地交至自己手上,他该说皇家儿女无弱者么?他该为承袭于已的这些强悍骨血叫好么?
“……这书笺哪里来的?”
“请父皇鉴谅,儿臣不能说。”云阳凝颜摇首,“至于这信的真伪,相信父皇已有明断,亦会明察,儿臣告退。”
又是告退?“云阳,你给朕站住!”
“是,父皇。”云阳公主自然不敢违拗。
“你如此做,是因为你对父皇的忠心?”
“当年慈妃……”竟是因此而薨?那时,是太子之位方立下不久罢?就在那时,这愚蠢的二子竟已有贼心?
“儿臣尽可以把它密放在父皇的案头,但儿臣选择以这种方式,唯想让父皇知道,母后是为了父皇的江山而逝,而非您当初以为的后宫争风。你对母后但有两分心,也知以她的性子,还有受自于您的‘宠爱’,她哪里会招人妒忌?您……欠了母后的。”不待天熙帝回应,云阳屈膝一礼,飘然退下。
这是……指责?!天熙帝眉目之间,挑上怒焰。这些儿女,是朕太宽容了么?
“父皇。”太子在旁蹙眉多时,神情郑重至极,“此事先不管真假,儿臣速传项漠护驾,并调正良将军回京勤王,调用武家、卫家两家精卫进宫护驾,责请兵部尚书……”
天熙帝龙目恚狠,帝王杀伐之气彰显,“传侍卫统领,先把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给朕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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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南书远一进寝房,见室央端坐如仪的玄衣魅影,震惊当下,当即跪叩,“属下参见少主。”
“事情如何?”
“报主子,春叶来报……”简要几言,将现状道出。
来者勾唇一笑,“很好,皇子们既然如此急不可待要将京城双手奉上,我们只好笑纳。”
“主子的意思是……”
“将你郊外的几处别苑全部敞开,自今日始采供给养,命你的人随时待命!”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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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
“大当家?”
碧门议事厅内,众管事面面相觑,大当家这是第几遭失神?仅仅因碧门近来所遭冲击?莫说碧门二百年来多少大风大雨,单是大当家在任以后,为收拾前当家所留余的一干隐患,哪一次不比这回更大手笔?碧门大当家,哪里会如此不堪……
“大当家……”碧澜轻伤初愈,如往常传立主子一侧,眼下见主子又陷相思,不得不微声提醒,“大当家,您方才说到……”
“有人闯门!”厅外,忽起高喝,随即尖厅哨音响彻碧门。
管一比稍怔一下,新鲜呐,恁多年来,“闯门”这事,已成历史。正巧日子过得闷了,有人闯闯也好。
“碧门老大,给老娘出来!”
但当这声以内力贯穿的长啸回荡起时,诸管事不免纳罕了:上门挑衅者,是女子?而且,单找大当家?桃花债?人情债?……浮想联翩呐。
碧澜欲替主子到门外一探究竟,离门还有五步,迎面陡感劲风袭来,瘦小躯体当即后撤——
砰!门自外被人踹开,那态势,那狠力,无端使碧大当家由感似曾相识……
“碧门老大,滚出来,老娘有话问你!”
绚色衣裙丽若霓虹,风韵绰约艳如牡丹,一位虽不年轻但妍色逼人的中年美妇,扌叉腰立在厅门前。前后,三名男子环围,个人脸上,有无奈,有尴尬,有困窘,就是不见心甘情愿……
先莫说那不可谓不大的声响,单凭对方能闯过重重阻隔直捣到此,也该使人起惊。但碧笙一双长眸,仍是冷清幽淡,却在瞥上这妇人脸之际,倏尔一亮。
诸管事见了这美妇脸颜,也知为何碧门大众并不死力拦截,实在太像了嘛,可以想见,谌公子再过十几年,就该是如是模样。这不,碧门大众,又身匿各处,远远探望端倪……
“碧门老大,滚出来!”
“你是墨儿的母亲?”虽是疑问,但已然肯定了。这嚣张的姿态,这酷似的眉眼,别无二家。
碧笙起身,微揖礼道:“在下碧笙……”
苏远芳挑手一指:“姓碧的,你欺负我家墨儿的事老娘不和你计较,现在,快跟老娘去救我家墨儿!”
“大嫂,您也收敛些好么?很……”
“很丢人!”闲云山庄二、三庄主将脸撇开,恨不能将地开缝,钻去遮了自己。
“好歹这是碧门,您也差不多”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闭嘴!三小子,你想做老娘的女婿,做你的……”
“大嫂。”三庄主眉眼立时恭顺,“小弟这不随您来了么?您放心,小弟定然是……”
“你想做她的女婿?”碧笙淡声问。
“啊?”三庄主不解怎会有人用这等平淡的方式释放浓浓杀机,“……碧大当家,开罪你的是我家嫂子,与闲云庄无关……”
“滚!”三庄主话未竟,身子已教长嫂踹翻开去!“姓碧的,我已听说,我家墨儿在你这碧门被人欺负得极惨……”
谁被谁欺负得极惨?诸家管事面浮疑云……
“你只随我去京城救我墨儿,我便不计较!”
“墨儿怎么了?”碧笙眸色粹紧,自离京城,心际一直惴惴,总感觉有根线在生生揪扯。“墨儿怎么了?”
苏远芳瞳儿盯进这双长眸。虽不明白为何肆意的飞鸽传信中说“时下唯一能救墨儿者,非碧门大当家莫属”,但对方眼芒内迅速聚起的浓烈牵怀,不似假的……“被皇帝老儿下到狱中。”
长眸倏眯。
“虽然我不知墨儿和你之间到底如何,也知你碧门素不涉政事,但有人说你能救墨儿,我便来了。”一番闯关波折,已把乍闻之后的恼火焦躁耗去,“消息送到,不管你去是不去,老娘也不再管你。”
“前辈。”移形换位,须臾间,长躯已至欲离的苏远芳身前,“墨儿在狱中情形如何?”
噫?苏远芳不免对这年轻小子另眼相看,没有太多的废话,没有费事的赘问,合她脾味。“有人潜到牢内护她……”这小子,脸色这样淡?“不过,那丫头的身子由来是外强中干,若不是我的一堆药养着,也不会恁样活泛,这狱中的日子……”
“碧澜!”
“奴婢在!”
“近来,京城可有任何消息?”
碧澜摇首。
“那人废物在做什么?”碧笙切齿低叱,一掌倏扬,訇然巨响后,一爿侧楼崩然塌下。
嗬唷~~。碧门大众有志一齐地缩缩颈子收收肩,大当家,被惹着了?
“大当家,奴婢给京城的分铺发信问问?”
“不必了。”碧笙长眸斜睨,向伏在假山后的人发诘,“沧长老,您身为碧门刑律长老,必能得知,惹碧门中人受人欺辱,该当如何?”
沧长老,亦是平日最喜持剪修整发草的花匠,施施然道:“凡在碧门护囿之下受欺受辱,必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若欺人者为权为贵,该当如何?”
“若权者使之失权,为贵者使之失贵。”
“若为至尊到贵呢?”
“若受欺者为碧门当家主母,又当如何?”
“倾碧门之力,尽碧门之势,护主无虞!”
“立即调用碧门各地精卫,密赴京城,三日后必达!”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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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端量着横陈在大厅内的几具尸身,红唇旁笑意不减。“都死了?”
“是,六爷。”
“二皇兄这一回,竟变得聪明了,把本王派出的喉舌都给剪了?”
“六爷,奴才再派几个好手去,定能将信送到三爷和五爷处……”
“二皇兄既然执意要捉住这个百年难赐的机会一飨多年美梦,你们去再多,也只会尽死在忠亲王府殊死一捕的死士手下。”傅澈摇首连笑,“先把人移下去,好生安葬。”
属下挥手,速有男仆将几具尸身抬离。“那在爷、五爷……”
“以他们的本事,想必已得讯了。不然,三嫂那边,也有人代达。”
“这时下,咱们该做什么?”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了,你们了莫妄动。”傅澈打个响指,“只要保住天牢内的人,其他任何变故,你们只当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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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变故?六皇子所料未差,京城未来几日,可谓变故繁多——
二皇子奉旨面圣,方进乾清宫,即遭伏兵拘押。此为变一。
二皇子未至天牢,即为多年经营在宫内的势力成功劫去。此为变二。
忠亲王府侍卫、死士守府而踞,与禁宫侍卫成对抗之势。此为变三。
帝宣召素与忠亲王走得亲近的礼亲王进宫,而礼亲王府内只余妻妾一群……此为变四。
附马项漠奉旨兵围捕忠亲王府,遭遇顽抗,来者三百余人,战风极其剽悍。外域涉战经验颇丰的项漠迅速判定,来者绝非中原人士……此变五。
变故接踵而至,但最使举城震惊的,乃帝宫禁华城忽遭不明势力攻入,此变纵连六皇子傅澈亦始未及……


第二十四章 威逼

“这个逆子!”
紫华城,这方素由天子踏在足下,昭示天家尊荣威赫的城中之城,时下已被一分为二,外城已失,内城亦去一半,正良将军府家兵、云叔侯、云齐侯两府精卫,伙同禁宫侍卫,护着天子避到了四面临水的银阳殿,以抵不明悍匪攻袭……
而当忠亲王现身殿下,气定神闲向高在殿上的父皇交涉一二时,天熙帝怒极的吼声,直达天听——
“这个逆子!不忠不孝的东西!”
太子立在天子近旁,俯首恚颜喝叱:“二弟,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皇兄,我的太子大哥。”面对太子,二皇子平生首次,不必再受强妒攻心还要伪装四方太平,“小弟只是想做一些早就该做的事,拿回一些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小弟这一生,没有比此刻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你想做什么呢?引兵围攻紫华城,意欲弑君弑父么?”项将军的确可用,忠心不贰;武卫两家亦极配合,唯独堂堂兵部尚书的大印,竟调用不了一兵一卒,真是废物!眼下,只望正良将军发同的求援之讯,可使驻守河北的守军尽速抵达……
“大皇兄,您真是有趣,小弟何时会恶毒到那样地步?”大局在握,二皇子使自己笑得颇有城府,“太子”两面三刀字,自然也自口中抽离。到今时,终须不必压抑多年来蓬勃在心底企图和欲望。“只要父皇下一道诏书,小弟自会让父皇颐养天年,而大哥您,小弟也会好生对待……”
“逆子!”一只楠木座椅,自窗口抛出,四分五裂在青石路上。若非二皇子随从侍卫护囿得力,许就被当头罩上。“逆子!畜牧!恁你也敢肖想大位?愚蠢至极的东西,蠢不可及!”
傅潜面色骤变“父皇,您是在逼儿臣不孝么?”
“你敢!”究是帝王气派,纵此时情形不利于己,天熙帝天威不改,“你这个愚蠢东西!”
一再被骂“愚蠢”,二皇子傅潜面色已是一变再变,“父皇,请问您选择大皇兄,可是因他对您所谓的顺服?哈,如果他不是被立太子,请问这顺服从何而来?您……”
“报!王爷,附马项漠正在领兵攻打外城!”
傅潜一愣:“不是有人堵着么?”
“对方头领来说,希望王爷您尽快将他们主子需要的东西送去,才会……”
“还没有找着礼亲王么?”这个老四,这恁等关键的时分到哪里快活去了?
“奴才派人去了,没有见着礼亲王爷……”
二皇子仰首,“父皇,儿臣给您半日时间,请您好好思虑,谁才是能将您的万年江山承袭焉的最宜人选……”
“滚——!”
天熙帝回之的,仍是一声不悄吼骂,外加碎在地上的一只香炉。忠亲王黑着脸,阴着眸,撤了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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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莲,快走!”
谌墨避了这厮莽撞冲来的一臂,“发生了何事?”
“白痴二皇子引狼入室,竟把赫连招了来,现在外面已打成一团。赫连定然不会放你,快走!”话音稍落,双臂已抄抱起她,穿出牢门。
狱卫当即有上阻者,登时命丧牢门两侧的护卫刃下。
傅澈所以能任谌墨拘押天牢,概因其在宫内的大半人马,均匿伏在此。是以谌墨出牢的一路,并未费上太多力气。只不过,当脱身出得大门,与牢门外恰至的人马两厢遭遇时,便不似轻松了。
“三表弟,你这是何意?”二皇子见他,戒心顿生。之前几次派死士刺杀此人,都是有去无还。深浅尚未测探者,不可不防。
“二皇子,你这声‘三表弟’委实抬举在下了,在下可不敢高攀您这门亲戚。”
“既然如此,”傅潜寒声,“你一个外域之人,到我天朝的天牢里做甚?劫走我天牢重犯,你不怕引发两国纷争么?”
耶落云挑眉:“二皇子,咱们之间不需要这等客气,您不如直接挑明罢。”
“把人放下,本王放你一条生路!”
还真是宏恩浩荡啊。耶落云嘻唇一笑:“二皇子,您当真以为赫连会助你登上帝位?”
傅潜眉际倏收。
耶落云耸肩,“赫连的胃口,不是美人就能填满的。哪怕二皇子您大方分他半壁江山,也是……”
“耶落云,你可以停止了。”玄衣魅影仿邮天而降,赫连铭目光如鹰,与好友双眸相较。待明确领会了对方的不可退让后,如鹰眼神又攫向他怀内之人。
谌墨眉平目静,风动无澜。
没有粗劣骂声?没有恶劣眉目?赫连铭不无意外。但这张雪颜上别后添上的媚妍,亦使他胸臆火起。“落云,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情谊不会因任何外力而改变!”
“赫连,相信我,我也乐意如此以为。”
“你决定了?”
“非常决定。”
“为一个女子,值得么?”
“既然你认为值得,我当然亦值得。”
傅源对两人打哑迷似的言来语往深感不耐,“赫连王子,此时不是叙旧的时候罢?你要的既然已在眼前,请阁下履行诺言!”
耶落云哄然大笑,“二皇子,他履行诺言之时,便是你傅家江山改朝换代之际,你就如此急不可待地要把祖宗的东西交给他人?”
傅源目射狠芒:“耶落云,你以为你的三言两语便能行挑拨之实么?本王不介意告诉你,你的两位兄长此刻也领了人来,此时,就驻在城外深山,今日正午之时便会挥军进城!”
二皇子此时,实是色厉内荏。他岂能不知东漠狼子野心?只是,镇日受父皇臀下那个大位的诱惑,神志渴欲成魔,但凡能使他向之迈近的任何力量,他都不吝藉助。东漠如此,北岩又何尝不是?既然引得是狼,索性便引两只,彼此制衡,谅谁都不敢妄动。
赫连铭邃目厉芒一现:这个蠢物,竟也有聪明时?
“我的两位哥哥带了多少人马给你呢,二皇子?”
“五千精壮之士。”傅源面浮操之在我的优游自得,“自三个月前,为呼应本王的大事,你北岩兵士即扮客商陆续抵京,本王对贵国的热情甚是感谢呢,阁下是否亦与有荣焉?”
“恭喜,恭喜……”
“落云,你不必再施拖延之术。”相交多年,赫连铭岂能不解好友时下意图?方才狭路才逢,当即有人速隐天牢。想那其间,必有密道通往外界。“我东漠铁弩卫队之名你不会没有听说过罢?此刻他们正缠住了六皇子兵马,至少两三个时辰内,你不会得到任何援助。”
高哦。耶落云低首,“墨墨,你的轻功很好,是不是?”
谌墨莞尔:“放心,笨蛋,但有机会,我必一迳逃去,不会管你死活。放我下去罢。”双足踏到实地,心下叨叨有词:小东西,咱们的劫难怕是来了喔,只希望你,既选了这样的人做娘,就要学会顽劣皮实,在娘的肚子里攀得紧些……
赫连铭见这两人熟稔的互动调笑,眼底阴翳浓积,沉声:“你确定你一定要顽抗?”
耶落云以为他诘求自己,笑道:“确定极了,赫连不必对我手下留情。”
“我问得不是你!”赫连铭目锁动人雪颜,“你当真顽抗?”
谌墨黛眉轻掀,“我想不出束手就擒的理由。”
“东漠王后的位子如何?”
“我更喜欢做我家夫君的妻子。”
眉间一恨:“他会死。”
黛眉微挑:“你何时成了主人生死的十殿阎罗?”
“别怀疑本尊的话,自我确定要你那时,你便是本尊的!”
唉~~谌墨摇头:“不是每个女人都欣赏男人如此自以为是的自说自话。”
“你最好相信,因你一念之固,本尊可杀尽天下人!”
“悉听尊便。”谌墨挥袖,“但请阁下明白,那是阁下的罪孽,是天下人的劫数,请勿与在下牵连。”
“但愿你当真如此潇洒。”赫连铭唇际冷笑陡转阴戾,“忠亲王?”
傅潜叱喝:“将人带来!”
随他声落,一张泪涕交流的惨白小脸遭人推出。
睹谌墨嫣颊瞬间失色,赫连铭邃眸暗芒潜起。
傅潜胜利者的角色已臻轻熟,悠然笑道:“三弟妹,本王不得不承认,三弟王府的戒卫不坏,几回都让本王的人无功而返。但你这个贴身丫头无疑对三弟妹太过忠心,一人跑到庙里为主子祈福平安。本王随手将她带了来,让你们主仆团圆。”
“……她不能说话了?”
“能,当然能,本王还要仁爱苍生,怎会用那等残忍手段?”傅潜向手下示意。有人出指,解了昭夕哑穴。
“王妃……呜呜……哇……”昭夕放声大哭,“奴婢对不住王妃……奴婢没有想到,会害您入狱……奴婢万死……呜呜……”
“王爷听到了?这丫头背叛过我,愿意为我万死恕罪。”谌墨耸肩,“若你乐意代劳替我惩其不忠,请便。”
若非见她曾瞬间动容,赫连铭或会当真被蒙混过。“忠亲王,劳你替人动手罢,既是出卖主子的奴,就先割掉一条不忠的舌头!”
昭夕剧骇剧惧,尖厉哭嚎:“……王妃……奴婢……求奴婢……您杀了奴婢……王妃!”
谌墨覆睫垂眸,袖内的指,轻抚腹上:小东西,娘为护你……但,纵不管昭夕,娘也需放手一搏,届时,真护得下你?
“还不动手!”忠亲王委实恼到极处:这个赫连铭,怎这等罗嗦,早些动手把人抢了岂不省事?!“割了这奴才的舌头”
“且慢。”


第二十五章 朝武遇阻

谌墨妙目无澜,“你想我怎么做?”
“自己走过来。”降伏这顽劣妖鱼,兹此启始。且免了与好友耶落云的白刃相见,可谓双得。
“赫连!”耶落云大喝一声,月潼淬出冷厉。
赫连铭回之睐眸如刀。
谌墨微哂,掀足……
“墨墨!”耶落云猝握她纤手,“为一个曾出卖过你的奴才,不值得。”
谌墨螓首缓转,嫣然向他一笑,“若坐视她被人凌迟,我虽生犹死。”如此伟大,这厮还不感动?
“不可能!”耶落云明月样的美瞳坚若磐石,毫无转圜。“我但一息尚存,就不可能放你过去!”
耶姓笨蛋,如果我将来的儿子像你一样笨,宁愿早早卖了他换酒。谌墨眨动秀密长睫:“我走,你不会送我?至少要到半路罢?昭夕纵该死,也该送她一程罢?”
嘎?耶落云眸睁成一对满月。
“记住,到半路喔。”
喔。半路……
谌墨抬步,耶落云亦随之抬步……
“耶落云站住!”忠亲王喝止,“你妄动一步,这奴才立时就死!”
后者冷笑:“她死关我何事?一个出卖主子的奴才,莫说凌迟,纵是五马分尸,亦不足惜!”
昭夕犹在嘶哭:“杀了奴婢……王妃……杀了奴婢,求求您……”
“你既如此想死,何不咬舌自尽?!”耶落云张口叱骂。“难道想再连累你主子一回?”
昭夕颜愕,瞬即目透决毅……
忠亲王怎会任先机丧失?回喝:“防她寻死!”
看押者忙不迭手掐其颚,制点其穴……
“半路” 到也!“赫连,你我大战三百回合!”耶落云呜哇怪叫,陡然身起,扑取赫连铭。
后者一直凝神慎防谌墨那些杂七杂八的下三滥手段,好友猝袭虽未在意料,亦应对及当,迎击之陆,暗向属下打了手式。
属下得命,潮围而上,欲将主子目标生擒拿下。却教目标身侧身后闪出的五六疾影,挡下这来犯之敌。
无事身轻,谌墨直飞二皇子一众……虚张声势矣,半路改道他途----逃!可惜啊,迷魂粉简便有用,但此时自己所处的风向不对,只得采用这笨拙实用的法子----走为上!!!
“墨墨!”
谌墨回眸,“迷魂粉给你家好友用上了?”
“当然当然!”耶落云咧嘴大颔其首,“不过,赫连铭那家伙似是早有防备,中得最少,怕是不多时就能追来了。”
亏吃多了,自然学得聪明。“所以才换你来试,给他猝不及防,不然……你做什么?”
耶落云抱她掠身起跃,“你如今不宜过多用气动力。”
谌墨一怔:“……你怎知道?”
“我是半个大夫。”
不得了呢,若傅洌那小气家伙晓得这桩事竟有别个男人比他一早获知,会不会将这厮打成猪头?
“……猪头,你似乎对这宫里的路径颇熟?”脚下路,是直取慈门的捷径罢?
无暇计较落在头上的新出炉雅号,耶落云得意撇嘴,“那是自然。前些日子我在天香楼委实吃腻了,就跑来你们皇帝的御膳房祭牙,足足半月呢,饱后为了消食,就到处溜达,半大的皇宫都走遍了喔。”
“……”不能找个高深莫测些的理由,让自己不那么像笨蛋?“昭夕怎样了?”
“哼,已点了她穴道,两个时辰内,如死人一般,‘尸体’我也给抛到了一堆枯木里!”便宜了那奴才!
“慈门有人接应?”
“是你们王府的顾管家。”
“顾全?”他也有这本事?先前竟是小看人家了么?
足见耶姓某人偷食御膳后的“溜达”,的确下了番功夫,这一路,竟诡异地未遇任何阻截,纵是远远瞥见了不知哪一方人马的影迹,他几下腾挪,都给避开了去。
“王妃?”慈门守卫已尽数横倒在地,顾全胖躯周裹劲装,领十名侍卫,正翘首以待。“车马就在外面,快!”
谌墨见状,不由反省:看顾大管家这架式,以往的任欺任凌,委实是自己仗势欺人了?
“坐稳。”耶落云虽疾但轻,将有了小小雪莲的小雪莲送进车厢,遂坐车前挥鞭急促车轮滚滚动前。“向哪边走?”
“走朝武门,六爷派了人接应。”
内城之外,激战方休,沿路隐有尸血气息袭鼻。谌墨掩胸忍住呕意,盘坐软褥上调息气脉:小东西,一定要顽劣皮实些才好喔。
一刻钟后,朝武门的黑铁大扁已然在望,顾全脸色地蓦得紧起,“门前不似六爷的人?诸人一手兵器一手暗器,保护王妃!”
朝武门,天子出巡进出必经之地,见证了历届天子或文治武功,或豪奢极欲,此时,陈尸一地,血迹昭然。
“来者何人?!”遥离三四丈许,已有人高声喝问。
顾全全副戒备,前行几步,递上腰牌,堆笑道:“小的乃广义王府的车马。”
孝亲王妃被拘,孝亲王府诸众虽暂未牵连,但已遭皇家监控,府中人一概禁足府内,不得出外一步。时下出外了恁多步,当然能掩则掩。况且,此行用得的确是广义王府的“车”与“马”。
“车上何人?”
“乃我家王爷的爱姬。”
不生气不生气,小东西顾大管家脑子不够好使,也只编得出这憋脚的话头,原谅他,原谅他……
“下车受检!”
“这位爷,我家夫人受了惊吓,病弱不胜,能否通融?”
“通融?你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乱匪已将内城攻去一半,你们这时出来,谁知是什么底细?咱们好不容易将这座大门给夺了回来,你们纵真是广义王府的人,按项将军之令,也须严加盘查,下车!”
顾全声恭气敬,“军爷……”
“少作废话,车上人再不下地,咱们可要给扯下来了!”
顾全小眼内色泽已变,正待……
“出了何事?”
“项将军,来者自称广义王府的人,属下正待盘查!”
项将军?项漠?谌墨微怔。
“小人参见将军”顾全一揖下去,“在下乃广义王府的管事,前日我家王爷的爱姬面见皇后娘娘,今日奴才奉王爷之命接夫人回府。”
白袍铁甲,黝肤黝眸,项漠检视过副将递来的腰牌,又把车榫、马臀上的标记验过之后,对车门抱拳:“夫人在下职责在身,冒渎之处,敬请鉴谅。若夫人下车不便,可否车门暂开?”
要出此关,难了。谌墨心底吁叹,手已排开车局,“项将军。”
项漠黝黑面膛蓦然透白:“……你,为何要出宫?”
“宫内人要捉我杀我,我还没有活够,自然就出来了。”
项漠心下重叹,愧意上眸:“……对不起。”
“不妨事,项将军职责所在。”谌墨毫不意外,项漠忠骨义胆,刚正不阿,对钦犯身份的她,自不会有任何通融。
项漠招手:“来人,将此车赶往刑部!”
“刑部?”副将不解,“请问将军,到刑部后怎么说?”
项漠下颌崩紧:“天牢重犯,暂时代押。”
副将大惊,“既是重犯,该上重枷的啊,将军,属下去找一副来?”
“……不必了。”项漠正目视她,“你要记得,云伯侯爷素来忠君爱国,莫因小失大。”
谌墨莞尔,“记得”。
这笑,竟如此疏离。项漠心际泛苦,怅然萦怀,却无能为力,仅能吩咐手下:“路上小心护送,不得出任何意外!”
“属下遵命。”副将行近来,就要接过车头车夫的马中长鞭——“啊!”
随惨呼声大作,副将抱脸踬出,被一道鞭影抽中的脸面,血肆横流。
“保护王妃,杀——!”顾全拨出腰间藏刃,已把近外两兵丁砍翻。
十侍卫得令,捏在指间的暗器齐发成雨,利雨所下处,数十兵丁命殒当场!
项漠蹙眉如峦,一面拔剑拨打,一面大喝:“云伯侯举家尚受软禁,你怎么可如此任意行事?”
“纵然没有谌家举家受禁,你就会放我通行么?”谌墨黛眉一挑,脆声高问。
“你罪名在身,此时离宫,便是畏罪潜逃,就算逃得出去,亦终身挂罪,难得安宁!”
“在下不是项将军,不必忠孝仁义,只要活着,我便高兴了。”话不投机,谌墨索性阖了车门。
项漠焦痛燃眸,“我发誓,必竭尽全能为你洗去罪名!”
“不必,我的夫君自会救我。”言间平卧车底,以防弓箭来袭。
项漠忍住胸际一线呼吸便能扯动出的痛意,“职责在身,你莫怪我!”
“将军放心,在下从来没有对你抱过期望。”
是么?项漠喉头泛苦,起臂:“严守朝武门!”
一排弓弩兵士遂即排整待命。
车头耶落云挑鞭闲问:“姓顾的,你能对付得了这块木头吗?”
“马马虎虎!”车旁顾全会意,挥刀扑上项漠。刀刀直取要害,对自身要害却一概不管,端的是拼命的打法,一时之间,竟逼退项漠十几招式!
这个须臾,又有几十兵丁命丧,负伤的副将怆然呼叫:“将军请下令用箭啊!”
王府侍卫个个高手,单丁作战,在在乃以己之短,触人所长,惯以群体作战的兵士怎是对手?爱兵如子的项漠无法漠视,避开顾全拼来刀芒,借错身之时,长叱:“弩手准备——”


第二十六章 哀求

瞥过那副仍是无声沉阖的雕花车门,黝眸深处,痛意难消。“车内重犯,事关皇家大案,伤亡不得……”墨儿我能为你做的,仅能到此。“其他人等但凡顽抗,杀无赫!发——!”
令起命下,劲弩出弦!
如蝗飞镞中,耶落云不退反进,手中鞭影横卷其内,再翻腕反释,尽将来镞喂进了一众弩手的颈喉胸腹!
兵士受此重创,项漠自是怒极,长剑抖出霜气满天,逼退顾全五步,高拨身躯迎上出手狠伐者,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战启始!
“王妃,您坐稳了!”顾全得隙,胖躯巧如灵燕,跃上车头,“你们两人,打开城门!”
两个始终未离马车左右的侍卫得命,以暗器开路,向守门之卫杀去。
“受了伤的,自个儿藏起来上药!还能保护主子的,跟紧了!”刀刃又将意欲攀车阻截的两兵砍翻,刀柄痛击马股,“驾!”
马儿咝溜扬鸣,疾蹄前驰,在头顶发鬃跑城门仅余一尺之时,两扇玄铁大门訇然大开,马车穿门而过!
十侍卫中,两遭受弩伤者,未随主子车去,苦战断后一刻钟后,才甩了一把暗器,遁身进了楼台殿宇之中……
与项漠交手,打得极是过瘾,却上不得瘾,尤其在见着追兵已近时,耶落云又给呜哇大叫道:“项大将军,你的真正敌人来了!那厮侵你国土,胁你君主,去保你的国,忠你的君去罢!”
风紧,扯乎!
“顾全,你慢下来!”
顾全全力驭鞭,不敢稍有停歇,喝恍闻身后有声,但以为幻听,一迳拍马疾驰,浑不知那车轴下每个颠簸,已使车内女主子饱受其苦。
“顾全……”腹上的抽痛,使谌墨不敢抽声了,取了袖囊内药丸吞下,贝齿紧咬下唇,手压腹上,殷殷低求……
小东西,你不能离开,你一定要留下,小东西,娘在求你,一定要留下……
小东西,这一生,我没有求过任何人,但娘求你,求你留下!
……阿洌,你在哪里?我后悔了,我该随你去江南的,阿洌,阿洌!……
“顾全,我三嫂呢?”十余马迎面驰来,领头者正是六皇子傅澈。
才经浴血一战,手中剑刃犹垂艳红,衣袍亦被他人鲜液染透,粉面朱唇的少年郎,宛若修罗降世。
远远见广义王来,顾全早已扯缰带马,“禀广义王,王妃在车内。”
“傅澈……”
“三嫂?”闻这痛楚一声,傅澈掷剑,疾掠上车,才排车门,手已被死命捉住。
“救我的孩子,叫你们什么江南怪医,保住我的孩子!快……救我的孩子……”
“三嫂?三嫂,你……”目光瞥见她一只护在小腹尤如护卫这世间至宝的手,傅澈面色倏白,厉声大呼,“找大夫!快!都去找大夫!到林御医的府弟,将人拖到王府!”
外面人马,当即撤去一半。
顾全耳闻女主子弱语,已知出了甚事,顿时愧疚欲死,“广义王,王妃她……”
“将马车且慢且稳,赶回广义王府。”傅澈扶起谌墨软躯,手抵上背心,渡入热暖气力。这时,唯一尚能庆幸的,是自己所学乃碧门的阳派内功,暖宫护体,能将这孩子护得一时……
“救他(她),一定要救他(她)……阿洌……阿洌……”
“三哥很快到了。”傅澈以袖拭她额际冷汗,柔声道,“三嫂,这孩子是你和三哥的骨血,定然极尽顽强,定然不会有事……”
“阿洌……阿洌……”此时她想要的,只是那个柔力护持的怀抱……
三哥,你定然会劈了我是不是?你可知,小弟更想就此劈了自己!
傅澈几次都想将掌拍上自己头际!
若当初,不管恁多,将三嫂接出狱来,若能提早接出狱来……
“王爷,有追兵,像是二皇子府的死士!”
傅澈目露赤红:“将本王的剑拿来!所有人,杀无赦!杀!”
“杀”字尾音未落,车外战声已起。
“王爷,谌、肆两家的精卫来了!”
“小意侯爷……哦唷!”顾全一声惨呼,已教人给蹬落尘埃。
“墨墨,你在车里么?”绿影浮动,飘落车厢。“墨墨?”
傅澈轻柔将臂间人送到来者臂弯了去:“她动了胎气,我已渡气给她……”
胎气?肆意弯眉恶起。
痛拧双眉,“意意……”
“墨墨?”
“保住他,好不好?保住这个孩子……我要他(她)……意意,帮我……”
“好,你要我保,我定然就保,像你这样顽劣的娘,他(她)哪舍得说走就走……”肆意抱了她,浅声嘻笑。

广义王府。
最擅妇科的林御医手操银针,为孝亲王妃扎穴保胎,顶一头大汗忙过大半夜,在东方见白时,指再触脉间,一口气松了下来。
“白毛老头,她怎样了?”肆意就在旁支颐打瞌,半醒半睡间,见医者停了劳作,蓦起紧声问道。
“禀小意侯爷。”林御医是不解何以在诸男丁都避到外室的情形之下,这位小意侯爷执意在内室相候,这床上的,是孝亲王爷的王妃不是?但老御医见多识广,自不会傻到多舌诘问,这王侯之家的事,还是少理少看为妙。“先前王妃必然是设法保过胎的,虽经了震动,但胎儿攀附极紧,下官用了针后,已无大碍了。下官再给王妃开几副保胎药……”
“也便说,她的孩子保住了是不是?”
“是,是,这是自然……”
肆意一步虚软,险些摔倒。相交数年,从没见墨墨那样急切的挽留过一样东西,若这孩子有事,若这孩子有事……
“小意侯爷,你怎了?下官为您号号脉罢?”
“呿,为我号脉作甚?”肆意立眉横目,恶声恶气“还不紧着给王妃开药保胎?你须明白,若她有任何变故,你们举家老小死上千回都不止!”
“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开,这就开……”林御医抹把汗,到案前疾书。
“墨墨?”肆意见床上人儿唇似有语,凑了前俯下耳去,“你要什么?你的孩子已经没事喔……”噫?
“……阿洌……阿洌……”
小意侯爷气自心头起,“臭墨墨,知道你的孩子无事,也敢给本少爷玩重色轻友是不是?照顾你和你肚里东西的人是本少爷,你叫你那个将自己老婆撇下的男人作甚?要我说,当初,你就该嫁给本少爷……”
“出去!”
出去?
谁人来找死?……哦喔,闪!绿影倏飘至犹在疾书的林御医旁,扯了人就走,“白毛老头,恶狼来也,走也!”
呿,也不想想是谁替你安慰老婆孩子,竟敢摆那样的脸色给本少爷,真真是有其弟必有其兄,一窝歹笋!
这人儿,意气风发,嚣张跋扈。
这人儿,恣笑狂谑,不可一世。
这人儿,妖性浸骨,磨人心肠。
这人儿,清艳绝伦,丽色逼眼。
这人儿……
他知因她是妖鱼,是以有百样面孔,可是,她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儿,蛾眉紧蹙,面色苍白,弱得似与风化去……
“墨?”
“……阿洌……”谌墨美眸半启,对映来的雅颜,疑在梦中,“阿洌,第一次,我竟觉得江南那样远……”
“墨。”傅洌薄唇勾笑,却无法绽出以往如琼瑶般的光彩,“江南怪医随我来了,有他在,你不会有事,孩子……”
“孩子?”谌墨眨去混沌,意识陡然清明,“孩子?孩子怎样,孩子……”
“适才肆意说已然保住了,他(她)和你一样顽实呢。”
“孩子保住了?”谌墨眸儿一亮,纤手抚上小腹,“他(她)还在里面?他留下了?”
傅洌轻覆她手上,罩护住那片孕育着他们骨血的圣地。“他若敢走,我岂会饶他!”
“……他(她)定然是听到了我的求告,所以,留了下来……”
“他(她)敢让你求他?”傅洌眯眸,“好大的胆子!”
嗯?谌墨听他佯怒之声,恍有所悟,不是梦中?!“阿洌,你……是真的?”
“是真的。”傅洌俯下首来,含她唇瓣浅浅吻来,“若不是真的,如何这样亲你?”
恁样的温存,恁样的亲密,怎似已睦违了一生一世?“阿洌……”
“墨儿。”
“阿洌……”
……这小妖人儿,想做什么?傅洌忍下胸臆热火,强自抬首。“墨……”
“阿洌……”谌墨委屈眨眸,“你怎不亲了?不想亲?”
怎可能?!唇又贴覆上,“墨儿,墨儿……”
……?这妖人儿,妖人儿……一条小舌,不请自来,极尽勾逗挑惹。这热情,若是在先前,若是先前……“墨儿!”
“阿洌……”
“不许这样叫我!”妖人儿,明知自己是这样的身子,还敢行诱惑之事?这妖人儿,明知她于己,是怎样的魅惑,还敢招惹他来?这妖人儿,明知这副姿容……“也不许这样看我!”
谌墨长睫一颤,竟颤下泪儿成串,“你……讨厌……讨厌!我讨厌你!”
“……墨?”从来没让她顽劣吓着的他,却被她的泪慌了手脚,“你……怎么了?哪里不适?江南怪医,滚进来!”


第二十七章 地狱(一)

蓬头垢面,不修边幅,是为江南怪医尊容也。
江南怪医教这惶然无措的呼喊扯进室内,诊了脉相,又看了气相,颔首道:“那老头的针法当真了得,你夫人这胎保得很好。”
针法不错?傅洌目眦欲裂,厉吼:“你瞎了眼不成?你没见她还在哭么?”这人儿,哪曾这样哭过?
仿若生平初见,江南怪医盯他半晌,在在摇头称奇:“原来,阁下也有这个模样时?可惜啊可惜,在下素来以为,你有成仙修道的大好前途呢。”
傅洌切齿压声:“你尽可来废话,兹今起,莫想再从碧门的药房拿到半根珍稀医材!”
……够狠!长揖到地:“王爷,你阁下想让草民如何做?请您吩咐。”
“莫让她再哭!”
江南怪医仰天嗟叹,“这是你为人家亲夫的职责罢?”
“……何意?”
……够笨!“你的妻子哭,当然需要做丈夫的来哄,难不成你想让在下代劳?在下不介意哦,这么美丽的人……哦喔!”真不留情呢……若非他逃得及时,一掌就当真摑上了脸面……
傅洌眯眸:“她从来没有如此哭过!”
“女子初孕时,情绪本来就多反复,尤其肚里胎儿几近失而复得,加之和你小别重逢,哭两下又有甚稀奇……”
“你可以滚了。”转眼间,傅洌眸平气定,挥手送客。
江南怪医撇撇嘴,迈着逍遥方步“滚”也……身后,某人吩咐……
“碧门的长老到了,先要他们到分舵住下。”
江南怪医瞠眸:“这与在下何干?”
“若你不想,我自不会勉强,但……”
“又是拿不到药材?”江南怪医咬牙磨齿。
“知道便好。”
风水轮流转,早晚欺到你!江南怪医发下重誓,气哼哼去矣。
闲杂人等早不在眼内,傅洌捧了妖妻粉颊:“还在哭?”
谌墨扭开了脸:“……讨厌你拉!”
唉~~傅洌放了帐帷,长躯并躺榻上,搂了妻子娇躯,将那雪脸儿上的每滴惹他心臆抽疼的珠子吸个干净,只是,新鲜的珠子不时滚下,他两片薄唇,又用两个用途:“想哭,直管哭,想要骂我,直管骂……”
“……呜……哇——”谌墨抓他前胸衣襟,溃然崩恸,泪成滂沱,“……我好怕,那个时候,我真的怕,怕他(她)就此走了……怕他(她)怪我,没有随你去江南,怕他(她)不要我了……哇……”她怕他(她)因她是如此任性的母亲,就此舍了她去……
“他(她)敢如此欺负娘亲,我定然不会饶他(她)!”傅洌将妖人儿环在胸前,任她泪、涕温濡衣衫,长指理着她散在锦褥上的一瀑黑发,万端柔情。
“不许!”恸哭中的人儿却倏抬螓首,“你敢欺负我的孩子,我定然不会饶你!”
蹙眉着恼:“他(她)尚在你肚里,你已如此护着了?”
“……正是因在我肚里,才要护着!”
哭声歇,泪未绝,雪颜清媚,软语娇嗔……这无双秀色,傅洌凤眸贪恋餐食多时,长臂舒伸,将妻子娇躯拥进胸际,如有可能,多想就此揉进体内……
但,一对细长凤眸投往别处时,幽暗冷凛,直如无间地狱,仿似,不管吞噬下多少魂魄,亦难填其内无际深壑……

外室,谌霁、苏远芳、肆意,都闻了那哭声。
谌霁紧抿双唇,脸透苍白。
苏远方斜霓这唯一的儿子,“你在内疚?内疚你未能及时救她出来?”
“事实,的确如此。”
“别傻了。”苏远芳难得母性发作,抚了抚儿子肩膀,出语安慰,“墨儿为谌家顶罪,为的是两害相权选其轻。事前,谁能想到天朝会有引狼入室的皇子呢?谁能想到,墨儿会成了外域出兵的诱因呢?要怪,就怪你娘我将自己的女儿生得太可爱了,魅力无远弗届……”
“……”谌霁别开头。
墨儿十岁那年,第一次出现在谌家大门之前。守门人当成是他,恭声请安,她则径自歪首打量那道镶了“云伯侯”匾额的门楣。外出返来的管家当成是他,她便随之阔步进室,将正在用早膳的他们惊个正着,亦将府内仆役吓个鸡飞狗跳……
本少爷听本少爷的老娘说,这世上,尚有两个长得很像本少爷的两个家伙,所以本少爷不吝降尊迂贵,到这边看看……
他首次得知,这世上,自己除又多一个共用一脸的姐姐外,还有个娘的存在。
十二岁那年,墨儿再来时,他随她赴到江南,见到了这个娘。
“娘”呢,慈和的有之,温柔的有之,端庄的有之,持重的有之……唯独,见了他又叫又跳,一气掐摸扯拽的,绝无仅有!
这个姐,这个娘,都是绝无仅有。
“好了,小子,为娘知你疼墨儿,等她好了,你就无怨无悔任她欺负个长年累月,权作补偿了,当然,若想一补再补,就任为娘也欺负个够本……”
绝无仅有啊,绝无仅有。

“王爷,门外有人递了这个,说是北岩统帅给王爷的信。”
自三哥踏进府那时始,即洗净了脖子待宰的傅澈,听了这话,喜出望外:“耶落云得手了!”
自探得北岩来人,他即找上耶落云,两人一番合计,耶落云踌躇满志去了,这时能递信来,必然是得手了。
“王爷,京畿守卫报来说,河北正良将军的驻守兵马似有动势。”
“勤王大军?”傅澈微作思吟,“密注其动向,一旦动身赴京,速报给兵马侍郎元晓,他自会派京畿驻兵‘助’其勤王。”
“王爷,府门外犹有对战,为何不调兵来防?”
“五哥的人马也只听五哥的,就如你们只听本王的一般。”傅澈重拍属下肩膀,“东漠人有弩,咱们没有么?”大眼血光一现,残笑道,“将在地室练了也够久的那队强弩手带出去!”
“是!”属下精神一振。
傅澈亦长起身:走罢,在被三哥要被小命之前,再去杀上几个……
“去哪里?”一道长躯挡立门前。
“三、三哥?”吞口口水,大眼睛眨巴眨巴,好不可怜。“三嫂……”
“命你的人,贴榜全城,声明全城百姓未来三日,户门高锁,自禁室内!”
“嗯?”
“家中无储粮者,花半日购置,不及购者,三日或饿不死;而擅出家门者,死伤由天!”
“小弟明白了。”
“三哥!”傅澈急不迭追上,“三嫂如何了?”
“睡下了。”
“三嫂的身子还好罢?”
“你此刻还活着。”
“喔。”便是还好了?
“将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说来,一字也不许落下。”
“喔……”傅澈一五一十,一字一眼,一板一钉,自皇后寿宴事发至今,娓娓道来。
每多听一字,眸即暗一分;每多听一时,脸即鸷一寸。及至听到谌墨车中哀求幕景时,发间根隙,直至每丝毛孔,亦渗发出残虐气息……温润如玉的孝亲王,已如十殿阎罗……
“主子,咱们驻守城外的五千精兵受袭,伤亡大半!”
宣功门城楼,赫连铭闻报一震:匿地如此隐密,若非精熟路途者,谁能轻易寻得?“将南书远给本尊带来!”
“什么?”
“他已教天朝的五皇子给带走了!”
五皇子?一张散懒谑笑的面孔期然浮上……此人,果是劲敌!
“少主,咱们眼下只得擒了天朝的皇帝,才能要挟天朝各方人马……”
“少天真。”赫连铭摇首,冷笑,“天朝哪个皇子不想皇帝早死,若真捉了那皇帝,反倒是助他们免去弑君弑父的骂名呢。”
“那……”
此行前来,若不能兵贵神速,一蹴而就,便失先机了。不得不说,天朝远不似他想象中的不堪一击,那些金镶玉裹的皇亲贵戚,也非他所以为的人人软脚虾一只。唇红齿白的六皇子,竟把东漠一支最引以为傲的铁弩卫队消灭殆尽;顶一张美颜的五皇子,能直找上南书远,必是早察底细;附马项漠,不管武功还是战略,俱堪强敌……机诡者有之,悍勇者有之,这群皇亲国戚,不可小觑。
“轩光,鸣牛角号,召潜伏全城人撤出!另,速差人通知城外精兵,换上本土百姓衣服,匿避深山,待风声过后,再设法潜回东漠!”
轩光面露不舍:“少主,咱们已占了这皇帝窝的三座外门,再攻下去,说不定就能……”
“上京城乃天朝腹地,既没能在第一时间抢得制敌先机,便不能久留,莫因小失大,速去传令!”
轩光纵满心不甘,亦不敢悖命,但才一挪步,又愕住“少主……”
“少在费舌,鸣号!”
“少主,那个人……”
赫连铭倏然转身。
“既然来了,何不留下?”素衫长身,优雅如仙的扶阶而上,一步一步蹬顶城楼。
楼梯之口,有数十人把守,他却无声无息攀来……
赫连铭拨开轩光:这张脸,该是见过?天香楼那回,最后带走妖鱼的,便是这人罢,他是……孝亲王?“阁下是傅洌?”妖鱼口中的“夫君”!
傅洌温润一笑:“正是本王。”


第二十八章 地狱(二)

史书如何记载宣功门一战呢?
日月无关?天地变色?神哭鬼泣?雷惊风动?……
怕都不足道矣。
据传,有一个负责宣功门城楼上下洒扫的役工,其时即趴躲在城楼的一张案底之下,亲眼睹了此役全程——
“孝亲王,哦……不不,不是孝亲王,是阎罗王啦……和外域人打着打着,也不知怎样,就把那个外域人的胳膊给扯下一只来,外域人手下尖叫着就哗啦都冲上去……然后,你猜怎着?‘阎王爷’一掌一个,就看着那些人的脑浆子到处飞啊……”
小馆内,围坐闻者中,正有某仁史吃进口内一匙滑嫩鲜美的豆腐羹,闻此语,“哗”一声,连带先前吃下的五谷杂粮,尽给喷出体外,并使近处同为好事者的听众遭受殃及,登时,骂声大起……却也惹了群情激忿——
“你们几个要死哦?要吵到外面!”
“张老六,快讲快讲,后来咋地……快快快!”
张老六嘿嘿一笑,“还能咋地?俺就看着那些人的身子像纸片一样被扯撕着……俺在案底,是一口气也不敢喘呐……”
“唉呀呀,没人问你咋地!你只管说,孝亲王,不,阎罗王将那个外域人的头头打死了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张老六瞪那出言凉薄的听众一眼,继续唾液四溅:“那些外域人真是不怕死哦,为了让他们的头头跑掉,不要命的向前冲,然后,阎罗王就来一个撕一个,来一对撕一双……血啊,将城楼的地砖缝都给渗透了……”
“外域人的头头到底死了没有呢?”
“……俺没瞅见……”张老六惭愧的俯首。
“你咋会没有瞅见?”群情哄然空前激忿!
“一只手、一条大腿一块朝俺飞过来,俺就给……晕死过去了……”
“哎?”“嗬!”“唉~~”
叹声不绝,群情失望中……
当然,这番上京城民巷街馆间的闲谈阔论,是尘埃落定的许多日后了……至于目前,许多事正在上演,或即将发生……
“启禀万岁!”太监着急慌忙赶来,“外域人已撤了!”
银阳殿正殿,正中椅上,瞑眼抚额的天熙帝赫然开目:“撤了?”
太子大喜:“是正良将军到京了么?”
“……奴才不知……奴才……”太监面无人色,体似筛糠。适才所进到眼来的,是幽罗炼狱的幕景不成?
天熙帝狐疑打量:“外域人撤了,你还吓成这副德性作甚?”
太监通体一抖:“陛下,这……三皇子回来了……”
“嗯?”天熙帝微怔。“那又如何?”
“这……”得以跟在天子身畔的太监自是巧舌如簧,但此时,这位贴身大太监却觉浑身是嘴亦不够使,“这……这、这……”
太子睨他惶惧神色,恍悟,“五皇子也回来了?”
“……奴才听说,是回来了。”
“父皇,老五回来,的确有些棘手。”太子攒眉。“好在,老五不会像老二那样不长脑子,引狼入室的事不会做。父皇还是移驾回万清宫罢。”
皇后凤眉未展:“皇上您准备如何处置三皇子妃?”
天熙帝冷道:“私通反叛,罪在诛族,她执意为云伯侯家顶罪,还能如何?摆驾,回万清宫!”
“老五?”
万清宫御书房,在一众前来见驾的百官簇拥下,天子威仪步入,却见其内,一位明丽袍衫的绝美男子,泱泱在座。
“儿臣见过父皇。”傅津悠然长起身形,拱袖作礼,“父皇,这几日,您过得还好么?”
“老五!”傅涵浅叱,“你失仪了。”
傅津欠身:“太子教训得是,小弟知错。”
“知错还不出去!”天熙帝在龙案之后落身,龙颜圣凛,“未经宣召擅入,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父皇,儿臣也有同感呢。不过既然出去了还是要进来,就不如省了这事,请父皇体谅。”
“你——”众臣之前,遭此软钉相刺,天熙帝岂能不怒?“你……”
“父皇,五弟向来散漫惯了,您也别和他计较。”傅涵面色和蔼,“五弟,时下宫内急需整顿,职责所在,你下去忙罢。”
傅津摇首,“太子大哥,宫内整顿之事您勿须操心,小弟已安排了人着手。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商量如何处置叛逆罢?”双掌一击,“有请忠亲王。”
声方落,忠亲王在两名宫卫押解下,“请”进殿来。
天熙帝但见,勃然大怒,“畜牲,跪下!”
不待他说,二皇子已双膝着地,叩如捣米,“父皇,您救儿臣,救儿臣啊!”
“畜牲!”天熙帝双目灼恨,“你这等不忠不孝的东西,谁准你称朕‘父皇’!”
“父皇……”傅潜涕泪奔流,“您打儿臣,杀儿臣都好,千万莫叫儿臣落进他们手中,四弟,四弟被人给解尸了啊,他们将四弟的尸体送到儿臣面前……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什么?此语出,满堂惊诧!
天熙帝龙目倏睁:“你说什么?你说得‘他们’,是谁?是哪一个?”
“父皇,四弟在自家府内莫名失踪,地牢的女叛匪亦如是,这手法,除了精通地行之术的卫家,还能有谁?”二皇子已知自身断难保全,但若死前能拖上几人同行,也算快哉。卫家乃太子侧妃的娘家,若因此削减天子对太子信任,更是大快己心!
天熙帝一震:“太子,卫家的人呢?”
太子亦处震愕,放目巡去,的确不见云齐侯府的人在场。“父皇,儿臣速召云齐侯进宫!”
“卫家不止以地行之术救走了叛匪,还掳去我天朝皇子,而四弟遭遇惨害,必与谌家人不无关联,只因四弟曾为了自女叛匪口中拿到同党名单,动用了大刑。”此时此势,傅源已不需顾忌,“父皇,谌、肆、武、卫四族,享我天族奉禄,却结党营私,自成世界,您不得不防啊。更可想见,孝亲王妃所谓的私交之说,更是子虚乌有,权为替云伯侯府开脱而已,如此混淆圣听,更是罪大恶极,父皇,您要慎防明断啊!”
二皇子递零表述,博五皇子粲然一笑,“二皇兄,小弟怎不知您还有这番赤胆忠心?”
“老五,你不必冷嘲热讽,我已知我因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万死之罪,父皇如何发落,儿臣都无怨无悔!但是,五皇弟你须知道,父皇就是父皇,圣颜不得渎,天威不可越,你今后行事,若再肆意无羁,只会自食其果!我既为汝前车之鉴!”
精彩啊!傅当击掌,“二皇兄,不得不说,你这时的话,与你平日作风真是相悖呢,你若早长这个脑子,也不至于成阶下之囚不是?”
“老五,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天熙帝断喝,“将傅源押入天牢,等候宣审!刑部,礼亲王遇害之事,务必早日使元凶伏法,七日内必有所进展!太子,那卫家……”
“若卫家参与此事,儿臣必亲手将卫家满门绳之以法。”
天子满意颔首:“很好……”
“陛下!”殿外忽有万状惊恐的呼声传来,随之,跌跌撞撞,滚进一人,“陛下,二皇子……”二皇子……
“发生何事?”
“二皇子他去了!”
“去了?”天熙帝龙眉一抬,“去了哪里?是逃了?哼,法网恢恢,量他逃向何处?”
“不,不是!是……死了!”
百官愕声惊呼,天熙帝双目暴睁:“死了?如何死的?畏罪自尽?”
“奴才不知……出了这殿门,也不过十几步,二皇子就突然倒地,而后眼鼻口耳出血,而后就、就……”死状委实狰狞,侍卫余悸犹存。
“速宣御医,务必诊出死因!”意外接连在眼下发生,天熙帝有感掌内皇权受到前所未有之挑战。“刑部、大理寺,你们也该做些实事了,这等的恶事再有出现,你们也不必自请万死,死一次足矣!”
两部的首脑当即匍跪:“臣惶恐,臣遵旨!”
“还有,孝亲王妃的案子也须尽快审出眉目,记住,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之乃皇家亲眷,就稍有宽待……”
“请问父皇,儿臣的王妃犯了哪桩罪?”温润之声,随长躯齐至。
天熙帝龙目微闪:“老三,何时犯了老五的毛病,不宣自入?”
砰!与天子威言呼应的,是一声突来大响。
“……奴才……奴才该死!”侍立天子身后的贴身太监跪地请罪,方才,正是他碰着了旁侧木雕。
“退下!”天熙帝对这奴才的失常失了耐心,“到内事处领三十个板子!”
“奴才谢皇上,谢皇上……”太监跪爬后挪,出得殿门,便是一遛快跑。
适才,就在适才,他奉皇命,出银阳殿但看动静,也不知走到哪条路上,正遇见忠亲王府的死士围攻孝亲王,孝亲王就那样,那样将人给扯开了……扯开啊,用一双手,扯开……像扯一匹布,一张纸的扯开……孝亲王那件扔到草间的外袍,湿淋淋,腥森森……
这皇宫,是地狱不成?那孝亲王,是阎罗不成?不行不行,宫里已呆不成了,靠着以往搜刮来的珠宝金银,下半辈子吃喝已不愁,逃,逃,逃了这地狱!


第二十九章 阎罗

五皇子上下打量了兄长一眼,称奇啊。三哥竟还顾得到母妃寝宫换件衣服再来?真是万年不改的优雅得体呢。
优雅得体的孝亲王优雅发问:“父皇,儿臣的王妃犯了何罪呢?”
天熙帝施目群臣,“刑部,你来告诉孝亲王。”
“微臣遵旨。”刑部尚书王之问出列,恭礼道,“孝亲王爷,经臣查证,孝亲王妃与天遣会女匪私交甚笃确定属实。孝亲王妃虽无意谋反,但其明知女匪身份,却隐匿不报,该当治罪。”
“哦?”傅洌凤眸含笑,“王大人准备如何治本王王妃的大罪呢?”
“流放。”
天熙帝一怔,太子亦愣:这话,先前怎未闻?
“流放何处?”
“江南。”
“王之问!”天熙帝攒眉如峦,“这样的大事,你怎未曾上报?”
王尚书谦卑不已的俯下腰身,“皇上,臣给忘了。”
天熙帝龙目明灭一动:忘了?一个在官场钻营几十年的人,以“忘了”作由,想来都不可能,尤其,敢以此为由,更是诡异!
太子脸容一板:“此案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共审,你岂可一方作出判罚?”
“禀万岁,禀太子。”被点到头上的大理寺主薄步出,“臣是极不同意王大人所下之判罚的。”
天熙帝颔首:“说。”
“孝亲王妃与女匪私交,纵明知其身份背景未报,也只能算是过,尚不该论罪。”
龙颜,已微变。
主薄大人仍侃侃而谈,“而刑部尚书身为执掌天朝刑律的最高长官,滥用职权,枉定罪名,实乃不该。臣窃以为刑部王大人该闭门自省,熟读天朝律法条例,以不枉人臣之责,以不负陛下圣恩……”
“唐主薄,你此言差矣!陛下责成两部共审此案,你我双方各出三人,六人中有五人同意在下所判,持否的也仅是你一人而已,你如何敢在陛下面前蔑在下清白?”
“王尚书,本官秉实直言,也有错么?您实在不该……”
“够了!”天熙帝拍案喝止,龙颜盛怒,“你们好大的胆子!”
刑部、大理寺立时跪地:“臣知罪。”
“何罪之有?”
“臣等不该在圣上面前起口舌之争,失仪失态,真乃枉食君禄!”
“大胆!”至此,天熙帝若仍不能觉察症结所在,便枉为人君了,“老五,告诉朕,发生了何事?”
傅津颇无辜的掀起美眸,丰唇淡哂:“父皇,您怎问到儿臣头上来了?儿臣刚刚返京,对这事的来由原委尚不知底,又能告诉父皇什么呢?”
这一回,五皇子敢叩问天地良心,在在是与他无关呐。三哥的人脉,他亦干涉不得不是?
天子眉骨突突起跳,冷声道:“杜昌晋,你如何看?”
左相持缄多时。二皇子的猝变,使右相严冉难逃法裁。他这位忠亲王的岳父大人,亦是惶恐之至,错行一步,毁得不只是前程身家,举族怕亦万劫不复。“微臣……”吸气定神,“微臣以为,孝亲王妃也只是年轻贪玩,不知世事深浅,小惩大戒即可,完全不必动用刑律……”
太子由感不妙。
这些呈一面倾倒之势的重臣,往昔在朝廷之中,彼此毫无过从甚密之迹象,相反,应政见不同赤脸相争之事,屡见不鲜,此际,众口一词,为了哪般?
“父皇……”
“禀万岁,云爷附马与正良将军在殿外求见。”
太子面显喜色。
天熙帝龙眸一闪:“快请!”
步声沉稳,身形端正,两们天子贤臣并肩进殿,“臣等参见皇上。”
所谓“正良将军”,隶属世袭封号,乃天子对战功彪炳贺家人的圣恩眷宠。现任正良将军贺杰,是为云阳公主舅父。
“二卿平身。”天熙帝虽使心头喜意不形于色,但高扬之声已彰显龙心大悦,“二卿来得正好,也来听听这些拿着天家奉禄的高官显臣,如何回报天朝恩威。赐座。”看得二人落身,龙目周旋全室,“刑部,你再来谈谈孝亲王妃的罪名如何?”
“微臣遵旨,微臣仍坚持应将孝亲王妃发配江南。”
龙目微凛:“大理寺!”
“微臣仍以为,过可罚,罪可免。”
“左相!”
以游走官场多年冶炼出的直觉察应,赌了!杜昌晋凝神屏气:“……微臣认为,小惩大戒,请皇后娘娘以慈仁之风感化熏陶即可……”
“放肆!”黄梨木纸镇再击龙案,天子怒不可遏。“侍卫,摘取这三人乌纱,押至刑部大牢!”
天威龙怒,由来惊天骇地,所经处,概是惶恐,但……
天熙帝话落半晌,殿内,门外,众侍卫木立如昔,毫无反响。
天子方察:殿内侍卫,竟都换了面孔?!“大胆的狗奴才,你们也想做叛臣贼子,抄家灭族么?”
贺杰、项漠不无诧异,亦义愤满膺。贺将军起立道:“皇上,微臣奉命进京护驾,大部虽驻城外,但为防贼心难测,带了五百精兵进宫,此刻正在内城之外候旨,可否就让他们执行圣命?”
“准。”
“正良大将军。”五皇子悠懒道,“精兵体练不易,要珍惜哦。”
“谢广仁王提醒。”贺杰正气凛然,“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为国为君,何惜之有?贺家几代沐受皇恩,更当殚忠报国,万死不辞!”
“万死么?”孝亲王温润声起,“人之生命,只有一次,何来‘万死’?”
项漠黝眸瞥他而来,眉际深意稍闪即逝。
傅津笑抿丰唇:“我若是将军,此时便不会踏出殿外呼唤亲兵。”
“抱歉,王爷您不是微臣。”
“很可惜罢?”傅津一腕支颐,“将军那五百精兵,怕是……”美眸递向兄长,“三哥,您会如何处置?”
“精兵得来不易,暂时收押而已。”
“你们——”天熙帝、太子此时方悟,事情症结到底出在何处。“老三,你意欲何为?”
傅洌优雅依旧,温润如昔,淡然哂道:“您不该动我的王妃。”
天熙帝倏怔。恍惚中,这话曾有耳闻——
你不该动本王的王妃,你着实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是……暖玉斋?!暖玉斋那个宛若地狱的夜里,他临去时,撇下的就是如此一句……
“洌儿,你想走你二皇兄的路么?他大逆不道,不忠不孝,枉顾臣纲子伦,你也想步他后尘么?这等遗臭万年的不齿之事,你做了,就不怕令你母妃蒙羞?就不怕在九泉之下……”
“父皇,请您莫提母妃。”傅津美眸谑意冷冷,“您不知么?您委实不配提起母妃。”
龙颜一变再变:“放肆!”
“父皇恕罪。但儿臣所讲,字字属实呢。”
太子陡觉自己先前判断误区所在。五皇子的确不似二皇子,会做那等引狼入室的蠢事,因他不需如此,他自己便就是一匹恶狼!“附马项漠,你人马何在?”
“禀万岁、太子,即在殿外。”
“传令护驾!”
“遵旨。”项漠指间拈无刃响镖点出殿外,长鸣方起须臾,已有数十兵丁持刀涌入。
天熙帝高抬龙声:“附马项漠,正良将军贺杰!”
“微臣在!”
“将孝亲王、广仁王拿下!所有顽抗者,均杀无赦!”
“……遵命!”
两位忠正贤臣,衔命出手。文气浩然的御书房,陡成戾气战场!
“父皇,这样,妥当么?”太子护在天子之前,问。
天熙帝凝声:“此乃攻其不备,否则纵虎归山,二皇子之事必当重演!”
“此地交由儿臣,请您避至后殿……”
“哼。”天子傲岸冷笑,“朕会怕他们么?朕当年也曾亲上战场,斩敌无数。他们这些伎俩,朕尚不在眼内!”
“孝亲王,你纵不惧千古骂名,也不怕连累家小么?”项漠攻伐之际,苦口相劝,“您如此,非但护不住她,反陷她于媚国祸水之列!”
傅洌凤眸暗鸷浮起,淡声道:“你差点害死我的孩子。”
指影重叠,直达胸际。他全力摆掌迎上,陡觉巨力如山,脚下踉跄后踬,喉口一咸,一管血泄出唇外。
“将军!”有两副将见此,救主心切,挥刀增缓。但刀确是劈下,刀下人却不见,两人只感腕上多了个冰冷套束,下一刻,这两臂已不再属两人……
“啊——!”两副将的凄厉惨哮,震彻全场。
而包括天熙帝、太子在内的旁观者,寂然无声。
“还了。”孝亲王将两只与主体剥离的臂膀掷到两人怀内,取帕拭手。
饶是见惯血腥的天熙帝,这时际,亦仿若见残虐阎罗……
……我们三兄弟,不,是您所有儿子中,最可怕的,并不是五哥……
他终知:委实不是,委实不是,委实不是啊!
“三哥,以你之见,这位正良将军小弟该如何施手?”缠斗中,这个天家恶魔悠然问道。
傅洌细眸稍移,“天牢。”
所以,三哥不是恶魔。阎罗虽残冷,却只取该取命之人;只有恶魔,权恁个人好恶行事。唉,早知如此不能尽兴,少问这一句可好?正良将军,恭喜了。
五皇子一念至此,翻手一扳,“嚓”一声,贺杰腕骨碎裂。
端的是将门虎子,虽疼白了脸色,却吭亦未吭。
“有血性!”傅津点了其穴,笑吟吟道,“冲着这点,本王对自己的手下留情,也便不感那么委曲了。”
“父皇,您如何呢?”


第三十章 另有洞天

三日。
生在上京城,长在上京城的百姓由来懂得分寸。当官家发了不得外出否则生死由命的布诰之后,便极少有人闲步街头视死如归。
但这并不妨碍各位好事者在自家门缝内探看门外之究竟。
有人说,那三日里,街上极静,一只耗子都看不见。
有人说,那三日里,街上极静,一片叶子都找不出。
但有人说,那三日,是天昱皇朝评定天下以来,最……,最血腥的三日。以致今后的三十日里,弥散在空气里的,仍是挥之难去的血锈气息。
但,这三日,胤熙十九年夏时的这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见,有人闻,却无人说。纵是史册,亦以聊聊几字一笔带过……
“……戊子年,五月廿三至五日,大凶之日,出门不宜,故,全城禁足……”
上京城百姓只知,三日后,当他们不必再因禁足令而困守家门时,天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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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亦是这三日,孝亲王府却似神仙洞府,浑不知或不欲知世间之事。
“老娘~~”
“坏东西!”苏远芳轻敲那个雪净额头,“老娘我哪里老了?”
是咩,谁口口声声自称“老娘”是一个?谌墨鼓鼓小嘴,“已经开始健忘了,还说不老?请您时刻记得您有一个整整小你六岁的夫婿,您人老珠黄时,人家青春正茂,小心乱花迷眼……”
扯起那张滑不留手的面皮,苏远芳咬牙骂道:“你说老娘我当初怎就如此想不开,挑了你出来?没良心的小东西!”
“噗~~”小丫头云乔又一次忍俊不禁。王妃和“老夫人”好有趣喔……那个,是改称“老夫人”罢?王妃的娘呢。虽然,这“老夫人”一点也不“老”,甚至还很“美”……比王妃更有“味道”的美……
“云乔丫头,你吃了苍蝇么?”
啊?云乔圆睁眸儿,摇头:“禀王妃,奴婢不吃苍蝇。”
“应该如此。”谌墨颔首,“那可以告诉我,你方才想到什么?”
“奴才在想,老夫人……”
“老夫人?”
“老夫人好有趣,老夫人和王妃,不像是娘儿俩,更像姐妹……”
“哈哈……”软椅上,谌墨蹬腿大乐,“‘老’夫人?哈哈……‘老’夫人……”顾及着肚子里的小东西,不敢放开一噱,忍得好辛苦喔,哈哈……
“嘿嘿……”云乔不知自己哪里做的对了,让王妃这样高兴,但王妃高兴,做奴婢的也便高兴,憨咧着嘴儿,一迳亦笑得好不高兴……
苏远芳似笑非笑,招手柔声召唤:“丫头,来。”
“嘿嘿。”云乔憨着脸,乖乖上前。
“我很老么?”苏远芳漫理云鬓,淡横秋波,“……我老了么?”
“不不不!”云乔小脑袋紧了摇晃,“老夫人一点都不老!”
“怎么?你的‘老夫人’会不老么?”
“不是不是!”云乔小脑袋摇得更换,“老夫人您这么好看,比王妃还要好看……”
嗯?幸灾乐祸的笑声戛止,
“嘎?”云乔再憨实,亦知自己讲错了话。“不是不是,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老……夫人她一点也不老……”
苏远芳芳心颇悦,伸到女儿颈上,摘下玲珑剔透的水晶璎珞一串……
“做什么?”谌墨妙目大瞪。
“这孩子我喜欢,打赏。”苏远芳将之系上了云乔的小细脖子,“啧啧啧,真是可爱,若我女儿像你这般可爱,该有多好~~”
云乔受宠若惊,“这个……这个,这样尊贵的东西,奴婢不能要,奴婢……”
“要得要得,它戴在你的颈上,比你家王妃戴着要好看喔。”
谌墨笑如春风拂人:“云乔丫头,你当真觉得,你们这位‘老’夫人,比本王妃要好看?”
“不是不是……奴婢只是指……夫人她比王妃,多那样……那样一股味道……”王妃美,美得像出水的莲;“老夫人”丽,丽得像浓郁的牡丹……可这话,心里想得出,嘴咋就不知怎说?
小丫头语焉不详,她家王妃却自当领会。“喔,明白,‘味道’呢,‘老夫人’,‘老’娘,请问您有几日没洗澡了?”
“死小孩!”苏远芳笑啐一声,抬掌欲拍上女儿翘臀。
“抱抱~~”谌墨张了臂。
这小东西,就是恁样气人,也恁样讨人喜欢……苏远芳将女儿抱在怀里,嘴眼鼻唇捏过一遍,“此间事了,回江南去罢?”
拱啊拱,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老夫人想拆散人家夫妻哦?”
“真的爱上了?”
“才不是!”
“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才没有!”
“他所有事,你都知道?”
“嘿嘿……”
“这样要紧的事,你竟没告诉老娘?”
“嘿嘿……”
“有了夫婿忘了娘,要不是你肚子里多了个小小东西,老娘会剥你的皮!”
“啊,”提及王妃的肚子,云乔丫头跳脚窜出,“对了,王妃该用药了,小霁侯爷该给煮好了,奴婢去端来!”
小霁侯爷喔……“冰娃娃还是那样?”自疚,自愧,自封,自闭,抑郁寡欢?……虽然先前也没见冰娃娃有多可爱,但时下,是更不令人喜欢了,为了不连累自己未来的宝贝有其舅的自闭倾向,远离为妙……
“在把罪首解决之后,已然好多了。”苏远芳忆及儿子出手的狠绝,撇撇嘴儿,“老娘怎生得出那样的儿子?把人给弄得七零八碎七窍流血不会觉得恶心?难道当真是老娘生而不养的罪过……”
“呕——”
“……死小孩!”
孝亲王妃的孕吐史,由此轰轰烈烈的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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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门外来了一人……”
拿山楂、酸梅当电芯嚼食的女主子一抬黛眉:“什么人让你这等吞吐?是要见我么?”
顾全颔首:“是……是在广怡王府当差的翠儿,她是王爷当初派给……”几个字在舌头间含混滚过,“如今广怡王不见了,王府散了,……所以,她想回咱王府当差……”
“广怡王妃呢?”
“据她说,已经消失有几天了,宗亲府上门时,王府内的东西已经被奴才们分刮得差不多了……”
“你是官家,这点小事你不须经过我,去或留,你决定就好。”
顾全胖脸皱苦:“小的想拿些银子打发她走,她却跪在地上执意要留……哭哭啼啼的……”
谌墨谑唇:“于是顾大管家的怜香惜玉之心又发作了?”
“王妃……”顾全赧着脸。现下,顾大管家经过体炼作结,已有了一套女主子的应对法则:王妃嘴硬心软,只要厚着脸皮乖听调侃,女主子便不会赶尽杀绝……
“那便留下罢。”谌墨又含了一口酸梅,斜睬顾管家肥实胖脸,“若是能因此将顾管家的终身大事底定了,本王妃也是功德一件不是?”
“王妃您……拜见王爷。”
“免了。”迈进敞轩的傅洌,凤眸在望见贵妃椅上大嚼酸梅的妻子时,两簇暗芒陡然生亮,这妖人儿的体内,已有了自己的血,自己的肉……
“我听他们说,你吐得厉害?”
“抱抱~~”谌墨伸了双臂。
顾全哪会不知自己消失的必要?脚跟一抹,速将之方天地留给两位主子甜蜜去。
这个妖人儿啊……傅洌抱起她,在轩内走了两圈后,两人共偎长椅。
谌墨提提鼻,“你沐浴了?特地沐浴了再回府?”
“嗯。”而且,特地浸泡了半个时辰之久。
“为何?”
“脏了。”
“哦?”谌墨美眸眯弯,盯住这张雅颜,“据在下所知,男子返家前沐浴,乃很多惧内却贪欢的青楼常客的惯用伎俩哦。”
“是么?”
听他淡然相应,谌墨冷哼一声:“若让我知你在哪里养了小娇小妾,本王妃也会找几个面首来贴身侍候喔。”
傅洌细目即时淬火,咬住她唇儿,“小妖精,即使是玩笑,也不准。”
“准你州官放火,不准人百姓点灯?”
“州官不会放火!”
“真的?”
“……我吃了你!”
“不行!”
他自然知此时不行,但亲一下总不为过罢?
“……不行!”
傅洌面色一百。“怎又不行?你以为我当真是在外贪欢……”
谌墨掩住嘴,黛眉颦起,摇头。
“那为何不让亲?”
还是摇头。
“我要亲!”
仍是摇头。
“我偏要亲!”
剧烈摇头。
不管了!“我就是要亲——”
“呕——”若非良心发现,及时偏离了角度,怕对上的会是自家丈夫那张温润优雅的脸容甚至那凑来的薄唇……“呕——呕——……”一吐再吐,吐到无物可吐……到最后,终是止住,低下眸,瞥亲王胸前袍衫狼藉,抬起首,观傅洌脸色青白难看,无力绽唇一笑,“……王爷夫君,又得劳烦你沐浴更衣了……”
嘿嘿,不可否认,她的确是有那么一分成心,两分故意,三分成心与故意……请天新来断,凭什么自己被这只巨蚁啃啃啃吃吃吃,吃个干干净净又在肚里塞啦个小东西之后,他仍是优雅干净得欠揍,她却要一个人来承受小东西的折磨?
“墨……”亲王殿下的脸色仍是难看。
一笑嫣然:“王爷夫君,你现在可以亲了……若你此时不亲,今后想要亲,便难了喔……”


第三十一章 婢妒

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独占“他”的眼光,独享“他”的温柔,独得“他”的怀抱?
只因为老天爷送了她一张脸么?没有这张脸,没有这张脸……
“王爷夫君,这样你都亲的下去……好臭哦……”
“小妖精……”
轩内男女的柔情蜜意,尽落入一双因妒恨而灼红的眸内,更让一张脸因妒恨而扭曲。
一张脸而已,是不是?若没了这张脸,看她如何媚惑世人,媚惑“他”?!
“谁在外面?”
窗下人一栗。
“谁……”
“王爷,是奴婢,奴婢把王妃的药端来了。”
“外面还有人么?”
窗下人心倏提喉口。
“有啊,这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
“药是谁熬的?”
“是舅爷,还有那个长着一脸大胡子的怪人……”
“把药放在几上。”
“怪人说,这安胎药须尽快喝,才最有效。”
保胎?她、她……这个狐媚子,她竟然……她也敢!
现下,自己要取的,除了那张脸,还有那个贱种罢?
窗下,青青芳草之内,有人怨念重重,如一条竹叶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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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云阳公主又来了,还是想见王妃。”
“然后呢?”
“奴才说王妃才出狱,身子虚弱,正在调养,不宜见客。”
“嗯,记住……”
“所有求见王妃的女眷,一概拒之门外,不使之扰到王妃。”
“本王若不在府内时……”
“王妃身边不会断人,几个有功夫底子丫头始终在近处守着。而且进来小意侯爷和王妃的母亲一直陪伴王妃。”
见主子颔了首,大管家禀成身退。
那妖人儿,若当真能揉进体内,随时带着护着亲着……
“女婿王爷,这是要去哪里?”
嗯?傅洌举眸,有几分讶异,不觉间,眼前竟是茹芳苑,暮色中,有人正从里内娉娉婷婷地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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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远芳单手支颐,美目内探究意味极浓,藉着烛火,把对桌踞坐的女婿王爷细细端量。
“远芳……”雪魔女的夫婿云入岳,在旁发出一声闺怨十足地浅唤。纵知这人是妻子的女婿,但让妻子如此专注的盯着,他仍是不满呐……
“这一生,要说我有最爱的人……”
旁边,云庄主当即支起耳朵……
“那便是墨儿。”
云庄主蒙面沮丧去……
苏远芳黛眉掀挑,“但墨儿已经长大,也已经将为人母,不再需我照顾。所以,我为她做了一件事后,今后的所有事,都将由她自己处理。而这件事,与你有关。”
“碧月橙?”
这家伙,脑子好用呢。“从此碧月橙会是我的贴身奴婢。”
我娘的贴身奴婢,一般有两种用途,一是用来信任,二是用来试药。前者多是她收养的孤儿;后者多是江湖中的奸恶。后者初受制于她,眼神内尚有强烈恨意,及至后来,听见娘的声音,便会魂不附体。眼神中,除了恐惧仍是恐惧,了不起,是深深深深的恐惧……我极想知道娘是如何训话他们,但娘竟说“小孩子莫学坏便便呆着去”,哼,我还不知,她是生怕我偷了她的道行,将“雪魔女”的名号替而代之……
有一次,谈及母亲,墨儿曾如是道。
早在到江南时,种种迹象已知,出卖碧门者,非碧月橙莫属。是以,碧门刑律堂已对其下了刑罚追缉令,但不知道与落在雪魔女手中相比,哪个更显幸运?
“我不会嘱你好好待我墨儿,因我知道,我的墨儿不会委屈自己。”苏远芳勾茗浅饮,悠然道。
是啊,那妖人儿,连孕吐也要他一并分享呢……
“本来,冲着你对我墨儿的无情,我该把墨儿带走的。”言讫,亦没有忽略对面人因此话生出的戾意。嗬,这家伙,有些意思哦……
“墨儿那个小东西,除了第一次的好奇,每遭回云伯侯府,都是因为手头拮据。茹儿一向很疼墨儿,每回墨儿回去了,两人都是同床抵足而眠,而后翌日,墨儿将包括姐姐首饰在内的侯府珠宝古董滚卷干净溜之大吉……”
这妖人儿,这妖人儿……傅洌唇边,笑意浅显。
“但傻茹儿,就是任她予取予求,下一次墨儿再去,她会将自己新添的首饰放在明处,便她拿取……茹儿的去世,墨儿比我还要难过,也因这难过,你才有机会见她。”苏远芳吁叹,“墨儿并不是外人看得那等顺畅,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墨儿身上的宿疾,与我的疏忽不无关系,而墨墨,只是习惯将所有令她沮丧的事当成笑谈处理。那小东西,看起来顽劣不羁,实则小女儿气十足,爱漂亮,爱干净,爱撒娇,爱挑嘴……不过,这些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得。”
的确不是每个人都能见得,至少两人成亲的半年内,他触不得她心,获不得她意,仅能望它来去如风……
“茹儿和墨儿都是我的女儿,你负了茹儿,又爱了墨儿,你这个女婿,不能说让我极满意。但若你爱上茹儿,便不可能有我墨儿,人生呢,真是有趣。”
苏远芳明眸直刺刺钉着女婿王爷的脸,“你须记住,不管你将来会在哪个位置,做怎样的事,墨儿她,只能是你唯一的妻。”
傅洌并未就此做任何回应。有些心情,他自己了无即可。
而苏远芳,也无意要他指天举地咒誓起盟:话语,远不及行动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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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呀……”肆意一声怪叫,又去换衣。“臭妖鱼,让你怀孕的又非本少爷,你吐我一身作甚!”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你提前领会为人母者的大公无私,有何不好?谌墨在云乔侍候下以茶漱口,虽面略苍白,却笑意灿烂。
“王妃,酸梅没有了,奴婢再去取些过来。”云乔乘声道。王妃好好喔,老夫人、王爷、小意侯爷……都吐得遍了,也没有找上自个,这样的主子,好好喔……
“我要喝酸梅汤,冰镇过的。”主子发话。
“是,地窖里的冰是现成的,奴才这就给您去弄。”
吐波才过,心头暂获舒适,又有乖巧丫头贴心侍候,软椅上,谌墨受用地闭眸,与肚里的小东西做短暂友好相处……
沓、沓、沓……清浅的足音近来。
谌墨启目,“……你是?”
来着目内波流一闪,旋即覆睫垂顺道,“奴婢给王妃送安胎药来了。”
谌墨眉梢挑动:“放在那边罢。”
“大夫说,这药您须趁热喝,才最有效。”
“你是翠儿?”
丫鬟肩头一缩。
谌墨半身坐起,“来,把药放在这几上,咱们好好聊聊。”
摆在托盘上的指紧了几紧,动了几动,终将药放下,翠儿恭身椅旁,“请王妃您吩咐。”
“你可知道你们王妃去了何处?”
“王妃,翠儿本就是孝亲王府的奴婢,您才是奴婢的主子,广怡王妃她……”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们相处了恁久,总有些主仆情分在罢?”
“奴婢不知道广怡王妃去了哪里?”
“不知就不知,本王妃也是顺口一问。”谌墨凝着这张在丫鬟中算得上秀丽出色的脸,“你是何时进孝亲王府的?”
“五年前。”
那么久了么?“那时你该仍是个娃儿罢?”
“奴婢那时十二岁,被人贩子拉到街头,伪成卖身葬父的模样赚钱,是王爷经过,让顾管家救下了奴婢。”
“你很感激你们家王爷?”
“若没有王爷,奴婢此时怕以深陷青楼烟花地。”
“后来为何又去了广怡王府?”
“王爷让顾管家挑选机灵的下人派去侍候广怡王妃,奴婢便去了。”
“不会因此舍不得王爷么?”
“当然舍不得,但是王爷的命令,奴婢……”翠儿蓦然仰面,正迎见软椅上那张似笑非笑的脸……“你——”
“我果然没有猜错。”谌墨扬眉,“那天在王府门前,及今天你的才一进门,你看我的眼神便不对……若你只是为了你家主子抱不平,该是恨,不该是妒……你,爱上了王爷?”
霎那间,所有恭顺卑微陡褪去,翠儿双目淬毒,两颊痉曲,“你!你这个狐媚子!我杀了你!”袖内藏好的匕首翻出腕来,高举着就向谌墨刺来,却来下刺之际,就选脸还是选腹有了瞬间犹豫,被谌墨一脚踢出,撞翻一张藤椅。
翠儿爬起又扑,嘴里凄厉尖骂:“狐狸精,你这个迷惑王爷的狐狸精!我杀了你,我要刮花你这张脸,看你还拿什么迷惑王爷!这世上,没有女人配得上他,没有!我要剖出你肚里的贱种,你这样的狐媚子,不配孕育王爷的尊贵骨血!”
听到最后一句,谌墨雪颜一沉,勾起几上那碗她送至的“安胎药”,兜头给她泼下!
“呀啊啊呀——”翠儿颜面痛呼,在地上翻滚不止。
“王妃!”
“王妃!”几条健硕影子,由窗由门跃进。两人身挡她前,两人抄起地上的翠儿……
谌墨急喝:“别碰她的脸,其上有剧毒!”
剧毒?护主 的丫头们齐齐一震,跪落一地:“奴婢们失了防范,奴婢们该死!”
“该死的不是你们。而她,已经自食其果了。”谌墨挥手,“拉去给江南怪医,看看能不能让她走的舒服些。”
小东西哦,别怕哦,只要你紧紧赖定了娘,娘会保护你哦……


第三十二章 冤家路窄

谌墨对于自己遇刺之事,倒不觉什么。不管是江湖,还是宫廷,打打杀杀虽不能比照一日三餐,也算司空见惯,有甚稀奇?
但反应奇大的,自有人在。
“墨儿必须随我回江南休养!”苏远芳断然。
“不行!”
“为何不行!”
“她是我的妻子,我自会护她……”
“百密尚有一疏,今日事便是一例。方才那事,经历的若不是墨儿,单是因为惊吓,就会出了大事。她时下尚在安胎期,你想她再经几次?”
“……不会再有下次!”
苏远芳螓首摇摇:这个不听话的女婿,就是因如此如此粘人,所以才把墨儿那只滑不溜丢的妖鱼粘中了网?“再周密的护卫,都有漏洞。最使她安全的法子,就是使她远离风波中心,这一点,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傅洌蹙紧了长眉,想着又要和那人儿远离,想着上一回江南回来那令他心煎肺熬的泪,想着……
“王爷,碧门的几位长老求见。时下正在前厅里候着。”
他们?深夜登门?“有何事?”
顾全挠挠头,“……看几位长老的面色,像是来者不善。”
来者不善?他倒向看看,怎样一个来者不善?傅洌冷哼一声,甩衣旋身疾去。
云入岳气咻咻道:“远芳,这样的女婿很不可爱哦,将来咱们的天儿可不能找这样的人!”
苏远芳有志一同:“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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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说什么?”
傅洌持杯的长指捏紧在青花瓷器上,细长凤眸盯紧这几个老不修。“可否把话说清楚?”
碧门刑律长老沧海抱拳道:“王爷,您没有听错,在下等人,就是请您将王妃让给咱们的大当家。”
傅洌眉际一恼:“本王可以知道为甚么?”
“说句话您别不爱听,王爷,这次咱们助你,在在是因王妃与咱们大当家的交情。虽然咱们大当家君子坦荡,为不使王妃为难,至今都没有出面挟恩有图。但咱们身为属下,不能不替当家的着想。”仁亲长老义盖云天地道。
泰丰长老重重点头,接过话来:“在下也都知道,王妃喜欢闯荡江湖,这样的脾性最合碧门。况且,咱碧门中人只娶一妻,咱碧门的大当家又素来亦洁身自爱,与谌公……姑娘称得上天作之合。若您能放开谌姑娘,咱们愿意拿百万黄金做为聘礼。”
聘礼?当他嫁女儿么?这样老不修还真是……亏他们想得出来!
窥着他的脸色,四大长老之首的万和长老道:“若王爷觉得百万黄金太少,咱们可以再加……二百万两?……索性,给您五百万两如何?”
傅洌淡声道:“本王的王妃无价。”
“对对对,咱们当然知道谌姑娘是无价之宝。”刑律长老连声附和,“谌姑娘资质虽属上乘,但王爷您生长在锦绣皇家,随便您三妻四妾美人如云都可以,届时不怕找倒和谌姑娘能一较上下的美人……”
“你们这样做,你们的大当家可晓得?”
几人面面相觑:“……晓得的。”
晓得?傅洌明白了。“是‘他’发话要你们出钱为‘他’买妻?”
“当然不是。”刑律长老义正辞严的板起老脸,“咱们大当家就是怕谌姑娘作难,到京城连面都不露,咱们是委实看不过大当家对谌姑娘的思念之情……”
“请问,他是如何思念呢?”
“郁郁寡欢,闷闷不乐,还一再嘱咐咱们要保护谌姑娘,不能使她伤了半毫,这等深情,令我等动容啊……”
太好了,还真是太好了呢。傅洌细眸一冷,“既然几位如此有诚心,五百两黄金本王可以不要,就将贵门旗下的所有药行都给了本王如何?”
“哦……”
“嗬……”
“呀……”
“咝……”
众长老叹词频发,亦连连互觑:这位王爷的胃口也太大了些罢?
傅洌蓦起:“将本王的话转告给你们那位深情令人动容者,相信他仍然会有令你们动容的表现,送客!”
“孝亲王!”刑律长老大跨一步,追到了这位已行到门外的王爷跟前,“在下听说,王妃今日傍晚尚遇刺,她跟着您,这种日子便没有完,您若真是怜香惜玉,就该放了王妃!”
傅洌毫不奇怪他们的无所不知,毕竟碧门这无孔不入的本事,他亦是筹建者呢。“……碧门便能护她周全?”
“当然,对于当家主母,碧门必然全力维护!”众长老众口一辞,掷地有声。
或者……傅洌心底叹气,这些老不修的提议当真可以采纳……正如墨儿母亲所说,在时下京城的云波诡谲里,有太多人盯着自己的心头肉,在周全,百密难防一疏,那人儿的身体却不能再有半点轻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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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额间唇上的细吻,轻若羽毛。谌墨并未启眸。
这两日,他晨去暮回,每一回归时,身上都带着沐浴过后的清冽。她从不问他这几日的作为,因为她明白,以他对她的迷恋沉溺,若有事不欲她知,必然是那事不利她知。何况,他不说,她亦能猜出几分,事至今,她最庆幸得是,自己与肚里小东西有惊无险,不然……
“阿洌。”
“嗯?”已撩起垂帷的男子当即踅回。
“不要做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好么?”
“……好。”她既醒了,傅洌俯下身侵她唇间,索去一个缠绵深吻。这人儿的刁钻青狂,拨他心弦摄他魂;而这份亲昵体谅,是他甘愿死上千回亦愿换取的至美情怀……
跫音渐无,谌墨撑身,推被下榻,脚才将软履蹬上,又一波吐意涌到:“呕——”
“王妃!”外室相候的云乔捧个大盂冲了进来,“您……”
“……不必了。”才离榻不久,腹内无茶无食,也只是干呕而已。
云乔随即将浸了花瓣的净面水端来,“王妃,今儿个早膳您想吃些什么?大厨蒸了您最爱的素菜包,还有三丝卷子……”
耳闻这麻雀小丫头的叽叽喳喳,谌墨一边拭面,一边打量水内映出的脸容,“乔丫头,我最近的脸色是不是差极了?”
“哪有?”云乔丫头歪颐,着迷的望着女主子发呆,“您还是那样好看……”
谌墨笑啐:“有你的‘老夫人’好看么?”
“啊?”云乔笑脸羞涩,“王妃,您还在记恨奴婢啦……老夫人……噫?王妃?”圆眸当即瞪得溜圆,“老夫人?……王妃,奴婢忘记告诉您了,今儿一大早,王爷前脚出门,老侯爷就来了,本事看望您的……”
“老侯爷?”谌墨突有不祥的预感。
“然后……那个……遇见了老夫人,两人就吵了起来……”
喔唷,果然……“他们眼下何处?”
“顾管家将他们从前厅请到了偏院的偏厅……奴婢来这边时,瞅见老夫人的夫婿已然过去了……”
天呐。谌墨无力阖眸。这、这怎一个头痛了得啊,这桩宿年旧帐,早不算晚不算,怎赶到她的家里来算?凭什么嘛……
不过……
嘿嘿,有热闹看,为何不看?“快帮我梳头,最简单的发髻就好!”小东西,有戏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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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伯侯爷谌始训在围在家门四围的禁卫撤去后,并未急着享受自由。他自闭书房,一直所盼得,是天子一道还谌家清白的谕旨。而等过两日后,非但未得到任何动静,反倒是整个京师弥漫的气氛令他无法将息了,这期间隐约得来的各道消息,都与孝亲王难脱干系。而肆、武、卫三族之首都寻上门来,拜托他一探端倪。于是,在又一个辗转无眠夜过去,今日卯时初过,侯爷大人便登临了这座自长女逝后再无造访的亲王府邸。
“侯爷,您在此候着,奴才去禀报王妃。”
谌始训攒眉:“你们王爷不在?”
“是,咱们王爷一大早就走了。”
“……这样,”谌始训沉吟道,“请你们王妃也好,不过若她未醒,本侯可小等片刻。”自霁儿口内得知这个顽劣女儿有妊在身,他不无怀疚。那等情形之下,犹能出面顶下全族大罪,这份果敢气魄,不是闺中任何一个女儿能养得出的,此功必然要归于那个离经叛道的“妻子”远芳……
“顾全,顾全,你这胖小子死到哪里?老娘昨天就告诉过你,今儿辰时老娘要吃上一碗清透爽口的凉粉羹,你这胖小子竟敢拿老娘的话当耳旁风,看老娘今天不把你浑身的肥油榨出来给你、后厨添料……”
这骂声,由远及近。
堂堂王府,怎有这种粗野口径?谌始训浓眉一紧。
“顾胖子,你以为你躲着不见老娘就能放过你?”一道橙色衣裙、鬓间别同色发饰的妙影,跃进敞门而居的前厅。“顾胖子——”
谌始训蹙眉直视这失礼的冒撞者,猝然间,双目大瞠:“远芳?!”这张脸,除了那个顽劣叛逆、抛家弃子的“妻子”,还能是谁?因岁月,减了青嫩,添了郁丽,更显魅不可挡,却仍是那张容颜,那张十几年来令他呕令他气令他怨亦令他……念的容颜!


第三十三章 挑拨

苏远芳眨眨眸,确定眼前人仍货真价实的云伯侯以后,若说没有几分愕异,定是假的。但因赴京之前即已设想到了重遇此人的可能,是以,以外远不及对方来得突兀。
在对方犹似无法置信的眸光中,笑吟吟上前几步,“原来是云伯侯爷,多年不见,您还能如此健康的活着,真是意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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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竟还有脸出现在京城?”
“你这个不夫妇道的男人,不也有脸活在人世间?”
“以夫为天,出嫁从夫,你这个女人,叛夫弃子,实在荒唐!”
“从一而终,别无二娶,你这个男人,背诺弃信,实在可笑。”
“……你无耻!”
“你无聊。”
挑开的轩窗内,但见得一个脸红脖粗跳脚叱骂,一个老神定定反唇相讥,好戏,好戏。
偏院的凉亭中,谌墨一手拿着梅干,一手持着凉糕,不时就杯啜一口丫鬟递到嘴边的酸梅汤,饱飨口腹之欲,又有好戏入眼,身心皆悦啊。但是,为何总觉一些更大趣味尚未来临咧?
“远芳!”陡有一溜快影奔来!
嗬唷!,来咯!谌墨眼前一亮,将左右两手的吃食皆放回盘盏,那帕子揩手,对肚内的小东西娓娓道来:“看罢看罢,这等争风吃醋的戏码为娘我自小不知看了多少场,每每都令娘回味无穷,小东西若看着高兴,今日就莫再折腾为娘了喔。”
“远芳——!”俊朗秀挺的云入岳,闯入偏厅紧紧抱住妻子,“远芳,娘子,想死我了!”
苏远芳眉尖浅挑,“阁下,我记得我并未远行?”
“远芳你不知为夫对你是‘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么?”云入岳委屈的撇撇嘴角,“我已经习惯了醒来就抱你入怀,今日一睁眼却不见你,你可是为夫当下有多难过?”
苏远芳愕然呐:这块木头,平日除了缠人,想听到一句甜言美语比要他叫娘都难,这一下子,怎就出来这些个?但究是女子,明知这厮别有居心,亦受用得飘飘欲仙,嫣然巧笑:“昨夜你说了要吃凉粉羹,我今早便找顾全要去了,你不是最爱食那个点心的么?”
“真的?娘子对我好好哦,娘子,为夫好爱娘子,为夫只爱娘子,为夫最爱娘子……”
谌始训面色有赭到青,咆吼:“苏远芳,像你这等放荡无耻的妇人,活在世上,也只是天下人之笑柄!”
苏远芳杏眸圆睁才要起怒,已闻夫婿道:“你这个糟老头,敢骂我家娘子?像你这等食古不化的迂腐老头子,活在世上才是浪费粮食!”
哈哈哈……谌墨拍案叫绝:云庄主,强大哦。
侯爷老爹这次第的脸色,开个染布铺子都够看了,哈哈哈……好戏,果然是好戏……
“你是什么东西!”
“原来你不是人,是东西?”
“苏远芳,你对眼光就是如此不济么,像这等粗野村夫……”
“娘子,这位大叔到底是何人。以娘子的品味,怎识得这等俗庸之辈?”
哈哈哈哈……小东西,娘委实是受不住了,娘再看下去,怕把我的小东西给从嘴里喷出来……
气极之下,云伯侯亦始口不择言:“你这乳臭未干的无知小儿,该找得不娘子,而是娘!”
“哈,对咯。”云入岳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娘子,外面该尽快回家才是,外面那个才降世一月有余的女儿,定然想你想得不得了呢。说不定这时,天天望着窗口喊‘娘’。娘子,你不能因偏爱墨儿就忘了天儿喔。”
噗~~……哈哈哈……“云乔,吩咐厨下,本王妃中午要吃百合熏鱼、东坡肘子,再来两道时令鲜蔬,外加一个冷拼!”想不到赏到一场好戏,竟会有止吐开胃的功效呢,哈哈哈……
可想而之,到最后,谌始训定是怫然拂袖而去。
“前夫”前脚走,“后夫”即遭追打痛殴,直至云入岳抱头狂蹿:“娘子,饶命啊,娘子……”
苏远芳亦追亦骂:“你这块木头,平日要你说一句甜话儿就那样的难,还以为你天生木讷拙嘴也便没有逼你,你竟是欺瞒着我的?我打死你这块虚伪的假木头!”
王府下人目瞪口呆,冷汗涔涔:总算明白了,明白了为何持谨温存的前王妃有王妃这般惊世骇俗的妹子,在在是其来有自啊。由此想见,王爷的未来不容乐观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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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落云随宫中侍卫,从容踏进银阳殿内。一路,未忘再次感叹天朝富贵,仅此一座殿阁,足见奢丽一斑。
“耶姓笨蛋,你在看什么?”
耶落云手指犹在柱上浮凸欲跃的雕龙上滑抹,眉眼不抬,口内问道:“笨蛋你在问谁?”
六皇子好在收嘴及时,“快过来啦,有要事等你商量!”
耶落云这才仰眸,见得那兄弟三人都在阶下案上围坐,而玉阶之上,那个象征无限尊严的大位,却似无人问津的虚置其处。
他徐徐行近,目注那张温雅面颜,“我听说,贵朝中要你称帝的呼声很高。”
傅洌挑眉:“那又如何?”
耶落云咧嘴一笑:“……若你称了帝,说不定我便能把小雪莲带走哦。”
“笨蛋,还不快坐下!”傅澈一把扯他落座,“本王很善良的告诉你,激怒我三哥,绝不是一件轻松好玩的事。”
耶落云白牙全呲:“小雪莲的夫君,他此话当真?”
傅洌细眸撇来:这个人,脸上的光芒与墨儿极似,都是恣意至极,若非自己的早到,墨儿可会对这厮动情?
“笨蛋!”看他犹不知死活挑拨,傅澈翻着白眼给予忠告,“我们两个联手,打得过五哥,我们三个联手,却打不过三哥。你自己去想罢。”
“噫?”耶落云月眸启圆。“你不是病秧子么?不然小雪莲为什么要出墙……唔唔……”
“耶姓笨蛋!”傅澈撤了掩他嘴的掌,嫌恶在将其上的口水擦回笨蛋衣上,“你最好懂得有所言有所不言,我三哥或会看在你曾救三嫂的份上不会对你如何,但你的两位兄长,闹不好便会客死异乡了。”
当真这样狠?耶落云目光新而奇,在那张优雅面上探啊探,看啊看……
“赫连铭逃了。”傅洌面色无澜,温然声道。“而他所以有逃,想必你能猜出几分原因罢?”
“是你们有心放水?”耶落云摸颌,“赫连铭乃东漠王唯一的继承人,若其命绝在此,丧子之痛必使东漠王以举国兵力来袭,东漠兵素以强悍著称,加之哀兵之师,届时必使天朝遭受重创,在如今朝堂未稳之际,无疑是雪上加霜。”
傅津浅噱,“看来你这个‘笨蛋’的名号名不符实,还是让贤给老六独享罢。”
耶落云颔首:“对此,在下没有意见。”
笨蛋!傅澈嗤之以鼻。
“但赫连铭负伤逃走,以其秉性,不会吞下这份羞辱。”傅津美眸灿转,“尤其这人,对我三嫂可是心心念念的不肯忘呢。”
此语出,另三人均面起阴翳。傅津摇头:这些人的眼光,还真是不敢苟同呢,这世上,谁会比本王的小意意更可人疼爱?虽然,有时真想扭断那只小脖子,省得再从那张机利又甜蜜的小嘴内听到任何不想听到的……
“以赫连的心性,的确不会干休。”耶落云沉声道,“更怕得他是因爱生恨,得而不到即毁之,必然令人防不胜防。墨墨但又一丝不测,纵事后踏平东漠,又有何用?你们不该纵虎归山的!”
那显而易见的忧色,使傅洌细眸幽光荡起。
“所以,外面找了你来。”傅津一拍其肩。“东漠和北岩毗邻而居,而北岩大军之强不亚东漠,若由你牵制,他行事自不会肆无忌惮。”
耶落云月眸一闪:“你是说……”
“你的两位哥哥本王已见过了,在狱内这些时日,开始是一味叫嚣自己乃北岩王子,如今则天天哀饶,愚蠢软弱如斯的人掌了北岩,你以为会逃得过赫连铭的雄心霸图?”
耶落云一笑:“北岩如何,他们如何,早在在下得知自己是被人当成高等奴才使唤时,已不关我事。”
傅津亦一笑,“但是,为了你的雪莲,你乐意为之?”
“嘿嘿,小雪莲那么爱玩,将来若想抛夫弃子,有北岩那块宝地永远等着。这样的景象,单是想想,就令人神往呐……哈哈……”
“三哥!”傅澈扯住那耶姓笨蛋退跃丈许,立定后犹感冷风过面,遂陪出超大的谄媚笑脸,“三哥,您从不和笨蛋一般见识的是不是?”
迎着那戾虐眸光,耶落云呲笑得更加得意,“原来你生气时是这个模样?”
这个男人,或者会是天朝的皇帝。
江湖中 的妖鱼,经得起波诡风浪,却会在华丽铸就的宫池内窒息;天山上的雪莲,熬得过酷寒严雪,却会在金玉砌就的花园内枯萎。
若这男人想用宫宇后位套住墨墨飞翔的翅膀,必须是墨墨心甘情愿就俯……
第三十四章 怨怒
卯时,混沌中清醒。
“墨墨……”
“嗯?娘?”看着近在盈寸的脸,谌墨秀长睫毛眨眨,难得露出几分憨态。
苏远芳趁机在这脸上拧一把,“乖,娘带你回家了。”
嗯?身下移动,谌墨这才望去,周围软褥锦帔,自己竟已在马车上了,倏然清醒,“这是去哪里?”
“江南啊。”苏远芳得以啊,那个装优雅的女婿,怎么可能想到,老娘她走这一步棋?
“……娘你在做什么?”她怎嗅得出阴谋的味道?
苏远芳嫣然,拍拍女儿小脸,“乖孩子什么都不要管,娘带你倒江南养胎。”
意即说,娘趁王爷夫君出府而自己尚在沉眠之际,把人“偷”出来了?
“放心跟娘走,外面有碧门的四大长老和碧门的顶尖力量相护,一路到江南,嘻,这排场,百年难遇哦。”
谌墨阖眸睡去。到如今,还能如何?想来,必然是夫君不知何时招惹了魔女老娘,魔女老娘发威,对不听话的女婿施以教训而已。王爷夫君,保重了。
“谌姑娘,您放心,咱们已在王爷府的书房留了五百万两的金票,王爷用它,可以娶几个如花似玉的娇妻美妾了,您直管安心做咱们碧玉门的主母,咱们大当家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母女相对无语。
车马滚滚远行。
两道长影,自那座在晨曦中浮沉的孝亲王府暗影中迈出。
“三哥,您就任他们这样将三嫂带走了?”傅澈瞅着兄长分明不舍的脸。
傅洌面色平淡,“这个时候,这是最妥当的法子。”但双足,却想违背主人这理智的意愿,冲上前去;双臂,更肆哮着要将妖人儿夺回,除了自己的怀抱,哪里都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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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禁足令过,满城恢复繁华,上京城依然是国都气派,商业兴浓。百姓啊,百家之姓,不管天如何变,世如何易,只要令他们活得安稳泰平,足矣。
“太子妃大嫂。”
“云阳。”
孝亲王府前,太子妃与云阳公主不期而遇。两个女人,俱是憔悴面损,花消云瘦。四目交逢间,多少无奈幽怨过。
“小的拜见太子妃,拜见公主殿下。”顾全颠颠下了台阶,弯腰施礼。
云阳公主美眸微眯:“顾全,今天你挡不住本公主,本公主一定要见到你们的王妃。”
顾全胖脸上恭谨畏敬爬了一堆,“公主,我家王妃她……”
太子妃挥袖截断了他话:“她身子不好,我们都知道。我们只是和她说两句话就走!”
云阳亦道:“今儿个你们若有人一定要拦截,悉听尊便,本公主不介意尸横小亲王府门前!”
两位皇家贵姝,高昂螓首,掀足迈上石阶……
“两位贵人,”顾全当然不敢伸手碰上一角,苦脸作揖,“咱们王妃她,她不在府内啦!”
“不在?”
“王妃她从狱中出来以后,因为怀着小王爷,这身子一直就不好。江南怪医给会了诊,说是须择静地休养,王爷将王妃已送到别苑去了。”
“哪家别苑?”
“除了王爷,谁也不知。”
云阳面目傲凛,“太子妃,您可敢随云阳一起去见三哥?”
太子妃傲然淡晒:“为天昱天下,有何不敢?自古邪不压正,乱臣贼子何足惧?”
望两位贵妃携风带雷的背影,顾全摸摸脑袋:这样看来,还是王妃这样的女主子让人侍候起来比较愉快,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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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儿,你身为太子多年,所培植出的竟都是老三人的人马,你当真令朕太失望了!”软香阁内,天熙帝一波咆哮歇去半个时辰后,老话重提。
傅涵,面色青红交错,憋唇未雨。兹被禁足在此,高高在上的天子不堪此辱,于是,同禁在此的他,即成替罪羔羊。
但太子,何尝听得顺耳?
这一场惊变,内力诡谲激烈,外层却滑平如镜,因为什么?还不是他们低估了三兄弟的力量!
父皇只知指摘,却不想,天子的势力又如何?当朝之上三中有二的官员尽数人方,当兵部尚书的大印调不动勤王之师,父皇做为一国之主,不该自省么?
当所有忠心护住之士在三日内尽数遭歼,当护卫天子的锦衣堂一夕倾覆,父皇除了恼怒,竟没有半点怜伤?
虽早知天子之位,以血染就,父皇的麻冷,却必然使人心寒。二皇子愚蠢,有一点却看得透彻,父皇选中自己为太子,只因两个字——“顺从”。
父皇精明一世,要得只是乘顺服从仰望膜拜,他从来不需要比他更精明的人执掌天下,他要天熙帝的光辉永载史册,他要后世儿孙永难企及……
通过此事,傅涵倏然明白,自己何以一击及溃——
伦心机,不及傅津;论谋断,不及傅洌。甚至一个小小少年傅澈,都能在事发之前,将自己遮掩得滴水不漏。相形之下,自己那些所谓八面玲珑韬光隐晦的手段,未免粗劣了。
“涵儿,朕的话你听到没有?你一声不响,可是在思虑如何反击?”
傅涵叹道:“父皇,您也好生调息一下罢。外面的侍卫尽是他们的人,这些话并不事宜。”
“没有的东西!”天熙帝劈头向儿子甩去一掌,掌声清脆可闻回响在这囚龙之地!“朕怎会生了你这等没用的儿子?你若有老三的一半智,老五的一半狠,也不至于到这等田地!”
傅涵柔柔酸麻面颊,苦笑道:“父皇,真若如此,儿臣就不会被你立为太子了,不是么?”
“你——”没想到这个向来乖从的儿子竟然亦有反击,天熙帝更是大怒勃然,“连你也敢忤逆朕么?都是一群不忠不孝的东西!自古乱臣贼子,势必遗臭万年,你也想步他们后尘么?”
傅涵摇头,“父皇,有父子的血脉在,量他们不会对您如何。还是坐下来,莫浪费力气了罢。”
“太子大哥讲得极是,父皇。”傅澈携笑步入,摆手,命身后侍从将酒肴置上桌案,“这几日忙着处理一些外事,难免疏忽了父皇的膳食,这些都是儿臣盯着御膳房做出来的,应该会合父皇和太子大哥的口味。”
言罢,忽接到室内两人复杂警惕的目光,当下了然噱道:“父皇,大皇兄,哪家尽管放心,澈儿再不才,也不能做弑父刎兄的恶事,这只是一顿饭而已,两位可放心食用。”
天熙帝隆目一瞪:“告诉朕,你们到底想将朕如何?”
好!傅澈直想喝彩:父皇这不论何时都能威仪凛然的气度,真乃王者之风也。“儿臣此来,是请父皇下一道谕旨。”
戒心提高:“什么谕旨?”
“传为给三皇子傅洌。”
双目暴眦:“……休想!”
傅澈摸摸鼻子,“当然,儿臣以考虑到您心情不好,会拒绝儿臣。既如此,儿臣一片孝心,就替父皇拟了如何?”
“你、你敢!这等犯上作乱、忤逆不孝、毁纳乱常、欺祖误国之事,你们也敢做!不怕天道罚汝,万劫不复!”天熙帝目似充血,五官欲焚,对于几日前,尚操之在己的事态演变至此,哪堪接受?
“父皇,您只管安享天年,做您的太上皇就好。儿臣告退。”傅澈行了礼,撤步旋身。
“回来,回来,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混账东西,给朕回来!朕命你回来!……”天熙帝的咆吼,惊飞一树栖鸟,却唤不回六皇子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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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要见孝亲王,给本宫让开!”文定后率云阳公主、太子妃二人,立在纳碧堂前,凤颜肃持,沉沉叱喝。
自变起至今,纳碧堂已成三、五、六皇子在宫内的办公之所。百官朝见、将领调派、布防布控,尽在此部派签发,络绎。成鲜明对照的,那座天子寝所万清宫,却门前冷落,除去几个值守太监,竟成无人问津。
“本宫说了,本宫要见孝亲王,你们这些大胆奴才,还不给本宫闪至一旁!”
几个太监侍卫卑顺垂目,一语不发,身形却岿然不动。
啪!云阳踏出一步,抬手给近前太监掴了一记:“你们好大的胆子!皇后娘娘的口谕都敢漠视,忘记了自己是谁家的奴才么?”
纳碧堂宫门忽启,傅家三兄弟齐齐亮身,立阶上俯下而望。
“云阳,他们能是谁家的奴才呢?除了傅家,难道还有别人?”傅家挑眉邪谑,“不知三位齐齐降临母妃的寝宫,有何指教?”
皇后凛然一笑:“若你们无意请本宫进门一叙,个本宫也不介意在此将话说得明白。”手指先上后下,面目神圣不可欺。“上有青天下有地,过路有神明,当着这全宫的奴才,你们告诉天下,告诉本宫,你们打算将你们的父皇也即你们的君主如何?”
“母后。”傅澈咧嘴乖笑道。“您未免言重了,如此一来,天地神明,都要惊动了不是?须知神明皆是明察秋毫,说不得脸父皇做过的事都能一笔一笔记录在册,如此,您究竟是欲帮父皇还是欲害父皇呢?”


第三十五章 传位之诏

上有青天下有地,中间路过有神明。
此话,出自自口,但当六皇子以一副纯乘之态反诘回时,皇后背际,有冷汗涔涔。若真有神灵,这座宫内的那个人能逃脱干净?
傅澈有感足蹬趿珠攀玉履的皇后立着未免辛苦,点头唤身侧太监,“给皇后娘娘搬把椅子来。”
若为尊严,皇后亦想撑身拒座,但脚底的钻痛委实难熬,立久怕更是显露弱态,遂傲然矮身,端持凤袖,沉声问:“你们到底将陛下如何了?”
“父皇乃天子,天下之子。自由海纳百川的度量,三省己身的虚怀。母后,你不知道罢,父皇已颁下两道诏书,昭告天下,一为罪己诏……”
“罪己诏?”文定后凤眉紧蹙,“不可能!”
“噫?”傅澈眨眸,“母后您认为父皇没有这等胸怀?”
“……自然不是!”皇后怎能说?
夫妻几十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丈夫。权势在他,重于这世上所有。此下失权无势之处境,无疑是其所最不能面对之现实,矧且受制于己子?暴怒怕犹不及,怎可能以诏罪己?
“皇后娘娘,广义王所言属实。”出语佐证者,竟是左相杜昌晋。“臣等已然都亲眼恭阅过陛下的诏书了。”
文定后倏怔,闪目望去,满朝文武泰半在此?他们、他们……“尔等食君之禄,本该精忠为国,以死报君。不想却尽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之徒,委实枉读圣人之书,枉作天子门生!”
“皇后娘娘。”刑部尚书面无愧色,吐字坚定,“臣五年前任巡街御史,因上谏了一份四皇子在花街柳巷争风殴人致死的折子,四皇子遭陛下一通训叱后,当夜差人闯进臣家,将臣打个半死,又将臣的家门毁之一炬,且掳了臣的爱女进王府去。若非臣到王府门前哭号时遇着了三皇子,臣女恐早不在人世。臣年过四十方得此一女,爱逾性命,救吾女者,吾必以命相报!”
大理寺主薄朗声道:“三载之前,臣尚是京城郊县的一小小县令,臣的亲弟开罪了梁国舅,被押进大理寺。臣求到 了国舅府,那位梁国舅要竟随臣前去的臣妻和臣之弟媳作陪一晚方能考虑。臣虽气,却不敢当场顶罪,出府后想带她二人逃去,不想国舅府派人追来。慌不择路中撞上三皇子的车马仪仗,臣一家四口的命这才算保住。此恩恩同再造,臣竭死以报!”
左相颔首:“至于圣上和太子的安危,娘娘们尽可放心,三位王爷仁慈心厚,不会有半点为难。”
文定后证然。原来这最不起眼的老三,藏得如此之深,运筹如此之久?陛下对老五忌惮防范,却疏忽了最该忌该防之人?
“几位大人此话差矣。”
太子妃上前一步,傲视群儒,“你们既读圣贤之书,当行圣贤之事。忠君体国,此为忠臣贤将不二法则,个人荣辱更是不能与君王安危、国之利益相提并论。莫说负尔等者非当今圣上,纵算如此,还有话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诸位大人以私人恩惠负圣上荣宠,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有人一声冷笑,乃礼部尚书。“太子妃,身为男儿,若不能护卫自家妻女,和谈报国安天下?吾等贫门苦读,十载寒暑,是为一展所长,荣耀门楣,却不是为了受气受冤来的!且臣有如今,全赖三皇子恩德,与皇上的荣宠毫无干联呢。”
“尔等好生无耻!”
不知何时,七、八两皇子已闻讯赶来,身后尚有十数皇系大臣铮铮相随。此叱所出,即是以铁骨闻名的正良老将军。老将军此下须发皆飞,环目圆睁:“贪生怕死倒也罢了,犹在此为己无耻之行强辩,实在是可笑之至!为人臣者,须顾大局,舍小义,你们这等行为,须知百年后史册留名,只落个遗臭万年!尔等后人亦必为尔等所为千古蒙羞!”
精彩,精彩。广仁王轻拍几掌,含笑眄去,“如此说来,各位大人此行是准备以死相谏了?”
“哼。”正良老将军身后有人发不屑冷嗤,“昔日王莽篡位,为逼压忠良,殿前设滚油热钁,尔等叛类有何名目,尽管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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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前设滚油热钁?”广仁王美眸陡亮,“这个主意不坏哦。若想遗臭万年,这无疑是最迅捷的法子。”
言至此,眼角忽睨某两位华衣少年,“七皇弟、八皇弟,你们乃领头者,这锅设好了,两位皇弟是不是打算身先士卒,慷慨赴死呢?”
七、八两子不由自主皆退后一步,面色遽变……冒着滚油的热锅跳下去,会有哪般滋味?怎可能身先士卒?如何个慷慨赴死?
见堂堂天家皇子如此不济,云阳仰首站出,“无皇兄,为天昱,为父皇,云阳很乐意一试!”
云阳公主料得,这三人必然不敢。他们笼络群臣,靠的是恩惠,若在此当头,行那等已遭骂名千古的贱事,岂不自大耳光?何况是对一个娇弱女子出手?
“好,公主殿下好风骨!”有忠君之臣大赞,“不愧圣上骨血,不愧天家气派!公主殿下一弱女子尚有如此之铮铮不屈之骨,吾等男儿岂会芶存于世!”
“对!”忠臣众中即起响应之声。
傅澈笑眯双眸:“云阳姐姐,你要抛下项驸马独赴黄泉?项驸马岂不可怜?”
“驸马?”云阳眸儿大亮,“驸马他如今如何?你们没有伤他?没有杀他?”
“当然不会。”傅澈睁起无辜大眼,“他是咱们的亲戚,是云阳姐姐的驸马,咱们怎会做那等是?”
云阳喜极而泣:“我要见他,我想要见他!”
“怎么?”傅澈苦恼皱眉,“云阳姐姐不想慷慨赴死了么?”
“……我要见驸马!求你们,我要见驸马一面!”
傅洌向身后侍卫淡道:“带她去。”
适才,尚使得群情激昂的云阳公主,在众目睦睦下,探夫去也。
傅津再将两目锁向二位天家皇弟:“老七、老八,你们确定自己不想慷慨成仁,为国捐躯?”
两皇子齐堆笑颜,“五皇兄您开玩笑,小弟来此,也不过是……”
“小弟是听说诸人至此,唯恐宫内生了什么乱子,才赶来的,别无他意。三位皇兄都乃有勇有谋有智的大才,不管哪位做我天昱国君,于国于民都有天大好事,小弟定当赤胆事主,不起二心!”
“两位皇弟此话可差了。”傅澈摇首,“天子乃圣才,只当有一人适选。幸得父皇慧眼独具,颁下传位诏书。”
呃?他这话一出,不止皇后等人其愕,纵连傅津、傅洌以及群臣,亦惑然满面。
“广义王,您是说,皇上以颁下了传位诏书?”有臣子问。
广义王大颔其首,探手袖内,取一副色泽明黄、上缀祥云瑞鹤的绫锦圣谕,持在掌内高举过首:“众臣恭听圣诏。”
这笨蛋在搞什么?傅津目询兄长。
且听他的。傅洌目回。
二人皆随众人叩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尚德崇功,国之大,民之众,不敢有一时一日虚怠。然而岁月倥偬,朕年高体劳,为吾天昱万世基业,为吾万民子孙福祉,已不宜再踞帝位。朕之三子……”
这个笨蛋!傅洌切齿暗骂。
这个笨蛋,这一次倒做得漂亮嘛……傅津颔首称许。
“……恭谨温雅,敏思多才,忠君孝廉,爱民如子,深获朕意,亦利万民。今特诏,传位于三皇子孝亲王洌。钦此。”
傅澈尾音稍罄,已矮身跪地,高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顿时附声海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侍卫、太监亦高唱呼应:“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做得不错,笨蛋!傅津眨眸传意。
嘻嘻,那时自然!傅澈翻个白眼,好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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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诏书……”文定后面色苍白,手指颤抖,盯着六皇子掌心明黄事物,“那诏书给本宫看看!”
“是,母后。”傅澈恭礼如仪,一步一步踱近,待到皇后近前,“请母后御览。”
文定后展卷方要细细检阅,傅澈忽俯首来,“母后,这个地方请您看仔细……”红唇到皇后耳侧,含笑窃语,“母后,若您还想保住您的荣华富贵,做个安享百年的太后有何不好?难道您真愿意见我们骨肉相残?二皇兄的死相可是极难看的喔……”
六月天,文定后陡感身坠无边寒窖。
“母后,您慢慢看。”红唇齿白的俊俏少年恭谨退下。
他……他们……文定后吸一口气,缓缓立起身形。
“母后!”太子妃武业出手搀住似呈不稳的凤躯,“母后,这诏书可是真的?是真的么?”那母仪天下的梦做了多年,莫非欲作灰飞烟灭?莫非戴那凤冠,披那凤袍,会是……
正良老将军半跪抒忠:“皇后娘娘,臣等将誓死保护皇上皇后和太子,请您尽可直言。”
文定后凤目蕴泪:“正良老将军,我天朝有你这等忠骨之臣,乃国之幸,君之幸民之幸!”
“吾等亦愿誓死保卫圣上!”十数大臣随后俯下。
“很好,诸位对天朝的忠名,必将名垂千古。这诏书……”文定后唇启雍容笑靥,“确实陛下亲书,是真的。”


第三十六章 唯你而已

真的?
真的。
皇后凤口启定,使已准备以身殉大义的数臣迅速落定,虽有几人尚面有疑色,却也不敢出面验证凤目已览之果。于是,皆俯身齐呼“万岁”。
太子妃亦不得不礼。纵是文定后,亦微欠手致贺。
至此,一场忠奸对决的大战,堂皇高调地开场,未到高潮迭起,血肉横飞,即略显“平淡”地落幕。
恭送声中,皇后携太子妃,蹬撵返宫。
“母后。”太子妃吞声呜咽,拭泪不止,“就这样,让他们窃了我天昱大位么?”
文定后在她指尖一握,无奈道:“本宫是一国之母,也是涵儿湛儿的母亲,为了皇儿安危,又能如何?”
二、四皇子先后命殒,炎妃如疯如傻半囚深宫,自己那当下若不肯应允,必然会步上炎妃母子后尘……她无法让自己尊严全失,更须考虑两个儿子的性命身家,是以妥协势在必行。
武业泪眸怒启:“他们竟敢威胁您?”
皇后摇首苦笑:“他们有何不敢?”
“您对他们三人有活命之恩,他们竟敢……”
“天大的事都做得出了,他们还会顾念这笔十几年前的欠帐么?”文定后当然不会向儿媳吐露,当年自己的施救,亦是受太后半逼半求方所致。
“可是……”
“业儿,看来你的父亲是执意明哲保身了。”文定后是何等样人,岂会不了她心思?这个儿媳,时时都为成为第二个自己做着或明或暗的各端势力,一旦梦想落空,所怀失落可忖而知。但是,在自己尚需保身自处的当儿,她已无意再做这儿媳的恃靠。
“当娘家不能成为你的后盾时,这全身就走了一般的力气。歇歇罢,将自己逼得太紧,会累啊。”
“……是,母后。”太子妃武业又何尝不是玲珑剔透人儿呢?焉辩闻不出文定后旁敲侧击的语涵?母后仅差没有明言指摘:娘家不为你出头,仰赖本宫又有何用?
这句未形诸于口的话。刺到心头软出,兹此,太子妃缄默不言。
凤辇,载着这宫内最高贵的凤凰,在青石铺就的宫廷长径上辗转滚轧,孜孜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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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送皇后凤辇启离,百官相继散下。六部尚书,三公九卿,意气风发,筹划新君登基诸事去矣。
而原地未动的三兄弟,傅澈脚跟跃跃,几次就想跑了了事,但自知之明尚存——
若三哥要他小命取他小魂,他能逃哪去?
“三哥……”
“累了一日了,也都回去罢。”傅洌缓转长躯,一迳掀步宫外。
“咦,五哥,三哥怎就这样轻易放过我?”不相信自己逃过一劫,六皇子犹在惶恐中。
这笨蛋,也没多少长进嘛。时至今日,竟还未了解三哥行事之风?能在此时放他,就是已告诉他,这过节,不是一顿痛打便能了事,足以想见,那计量定然惊人,回礼必然丰厚,小六,乖,敞开怀抱迎接三哥的惊喜罢。本王对你这“嫁祸”手段,是十分欣赏呢……
傅澈小心翼翼撇来好奇眼神:“五哥,您笑得这等淫荡,可是又想残害哪家良家妇女了?”
……笨蛋,本王心情好,亦放你一马。
“五哥,您说那些死忠父皇的大老们,当真信了?”
“哼。”五皇子无暇美颜讥意浓浓。“他们不是傻瓜,怎可能信?”
“既如此,不该如忠臣义士,勇跳滚油锅么?”
“有谁真眼见过纵跳滚油锅的‘忠臣义士’,纵身一跃时,面无丝毫恐惧?这群人兴师动众,打着死忠名号而来,为得是对得起自己心中所谓圣贤教诲。忠义之道。传位诏书抬出,又经皇后凤目凤口亲断真伪,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台阶,使之对心中孔孟、正义有了一个完美交代,乐而不为?你道他们还是几百年前,兴高采烈地拉着举家老小勇赴黄泉的迂腐之士?”
“嗯。”傅澈颔颐,“由此可见,伪君子远不如真小人可爱。”
此言倒是不差。傅津心有戚然。
“不过……”六皇子话音一转,苦皱起俊俏眉眼,“五哥你当真不知三哥对小弟的打算?您疼爱小弟下啦……”
呿~~。傅津丰唇撇撇,“你不是最得本王欢心的小意侯爷,本王为何要疼爱你?”
嚓~~。六皇子被自己的口水噎死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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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皇上!”
傅洌蓦然旋身,稍抬一眉:“左相大人,你唤本王什么?”
杜昌晋迎这等面色,不敢造次,“陛下已下传位诏书,您已是……”
“大典未举,本王还是本王。”傅洌淡淡瞥他,“左相大人特地驻足在此等本王,想必有事说了?”
杜昌晋眼角向四周暗瞄过。此时正身处在银阳殿广场,可对行经人等一览无余。
“王爷,微臣听说王妃身怀了小王爷……”
傅洌凤眸微眯。
“王爷如今日理万机,王妃玉体有妊,对王爷的起居照顾必然力不从心……”
“素来是本王照顾本王的王妃。”嗯,如此想来,那个为人妻的妖人儿确有几分失职,总有一日一定要讨回来……此念方启,仿若已见心内的妖人儿向他提鼻鼓腮,登时凤眸然笑,整人亦曾了温度。
“……哈哈,这个自然,这个自然……”杜昌晋没料到能听闻这话出来,一个打愣,回神后紧接着语接下文,“王妃有了神韵,王爷您又镇日操劳,都需人侍候,微臣身为臣子,不能亲己为王爷解劳,却总想小有所助……”
温度消失,傅洌目投天边残阳,“左相大人,请直言。”
“是,是。”杜昌晋连连点头,“微臣对王爷能饶微臣长女性命之事感恩在心,微臣愿遣次女杜若侍候王爷和王妃。王爷若还入眼,便赏她一个名分,若不合王爷心意,就当个丫头使唤,但凡能尽微臣绵力,微臣愿足矣。”
“你该知本王很爱王妃罢?”
“……微臣知道微臣知道。”老天爷,没想堂堂王爷如此、如此……坦诚?
“你明知如此,也要将女儿送来本王府内?”
“……微臣明白,王妃姿容绝世,当世无双,合该受万千宠爱。小女的薄柳之姿,实不敢奢望能分得王爷一半宠爱。若不中您意,为奴为婢都可;您若还有一丝中意……”
“这世上除了本王的王妃,没有本王中意的女子。”那人儿才离几日,思念已将胸口蚀出填不足的巨洞,这个洞口由她掘挖,也只有她才能填满……“本王眼内心里只有本王的王妃一人。”
左相一窒:那,之前的广怡王妃又算哪门子事?心下如此作忖,纵有百胆也不敢宣之于口,“……王爷如此至情至性,真世间奇男子也。”
“左相能了解最好。”傅洌凤眸陡然一闪,脚步顿止。“……左相大人,说不定,令爱当真有母仪天下之命数呢。”
“……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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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昱皇朝胤熙十九年,天熙帝诏书天下,传位于三皇子洌。同年夏,举登基大典,取年号“夏元”,帝号“承乾”。一时内,天昱海内举凡谐音“洌”者,皆易其名。
“不须改!”
“小的叫阿、阿……”
“阿列!阿列又如何?”气咩,皇帝了不起,一登大位,名字竟成了忌讳,除他一人,别人竟是碰不得了?
苏远芳螓首深感无力的垂摇,“墨墨,你纵忘了你肚子里的那个,还请记住老娘怀里的这个。您这样的肆吵,吵醒这个好不容易睡着的妮子,老娘可是要一齐打的哦。”
此时际,雪魔女胸前,一个罗绮包裹的小娃,呶着鲜红小嘴,鼓着粉红腮颊,睡兴正酣。
谌墨犹瞪着那扫地小役不放:“不需改,若我知你改了,本少爷那你的皮给我儿子做皮鼓!”
小役一瑟,好不委屈,但摊上这样的主子,哪里说理去?扁扁嘴,“小的知道了,小的不改就是了……”
挺着便便大腹,势如女王的女主子满意了,挥挥手,“去玩罢。”
大赦天下啦!小役撒了腿狂跑,逃脱生天去。
“小天儿,小天儿,还在睡哦,小天儿,姐姐疼哦……”嘻,这张小小脸,粉粉嫩嫩,软软绵绵,好摸哦,好……
啪!嫩笋般的手背,遭遇一记狠打!
疼喔~~。谌墨水眸大瞠:“做什么?”
“你的手在做什么?”
“摸小天儿。”
“摸?”
“……摸到极致,当然要掐一把的嘛。你们嫩滑的小小脸皮,不掐岂不有负苍生?”
“不孝女!”雪魔女美颜起怒,“老娘当然比你更知这个道理。但老娘都忍住了,你为何不忍?要动也等她醒时,这时际好不容易给老娘一个清净,你想累死娘是不是?”
谌墨摸着自个溜圆肚皮,不忿道:“哼,此时这般小气,将来也别想碰我的小妖鱼小墨墨一下……”
苏远芳啐回:“大不了届时换着来,老娘不以为你能抗拒得了我的小天儿?”
咳!咳!有人难耐喉内渴痒,出声以示存在。
为护佑这位碧门上下捧在手心里的女主子,碧澜丫头特向四长老请命,亲自坐镇,整日不离谌墨左右。时下,碧丫头便在这凉轩的一角俯案处理公事。于是,何其幸哉,那母女两人的言来语往,全无遗漏尽收耳中……


第三十七章 人之心

金銮殿,最能彰示皇家至尊至仪之地。
踞坐那蟠龙附云的高高龙位,俯视群臣,每人每面,都能一览无余,那操之在我之察,更是激发得最上位者雄心喷薄,龙气浩瀚。于是,帝王气度,由此经时经刻经日养成。
但,此时龙位上的某人,却只有满心倦厌……
“陛下。”新任右相犹在捧笏禀述,“前些时日,因外忧内患,陛下为国为民操劳,无暇思及自身之事,令臣万分敬仰。但时过三月,万事俱定,四方泰平。为陛下龙体考虑,这后宫之事也该提到日程,首当其冲的,即是封后之事。”
“章大人说得有理。”户部尚书方步出列,“后者,国之母也。此事万不可再拖。”
有臣子道:“臣以为既然现今天下已定,该出后仪接回谌娘娘,入主月华宫。”
即有人曰:“据臣知,这位云伯侯千金并非长在深闺,身上颇有江湖习气,如何母仪天下?”
“谌娘娘乃陛下元配,才貌双全,且出身名门世家,如何居不得这后位?方大人这江湖习气之说,又是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
“陛下元配自当享受殊荣,但踞后位者,须四德兼备,方能成陛下良贤内助。云伯侯,您敢说您那位爱女可俱此德?”
不待云伯侯启口,已有人叱:“你好生大胆,竟敢辱娘娘无德?”
“你休想断章取义?陛下,臣只是想说……”
高踞上位者,轻抬一指,满堂争论顿止。
一双隐在冕板垂下的五彩旒串后的细长凤眸,因这些对妖人儿的肆论,已呈上幽暗之色。他知,若他坐在此位上不改,此样情景必然屡演不穷。自古君王无私事,所有事,即是天下事,即是国家事。但是,这些人明不明白?那些受制于礼,受制于理,受制于臣的君主,是因其皆有为千古明君的理想。他若无意,又岂容他人放肆!
“云伯侯女自嫁朕后,深得朕意,不管她是否为后,她永远是朕的妻子。既是朕的妻,即是你们的主,尔等既是饱学之士,该明主仆有别之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朕不想听你们口中再冒出任何有关朕妻的言论,朕不想再听到有人拿朕心爱之人论事,诸位大人,可听到了?”
“……臣遵旨。”
“现在后宫并非无人打理,太后之贤,举世闻名,由太后为主,当属天下之幸。但立后之事,委实国家大事,诸位大人既然如此上心,朕便全权委托义亲王傅澈处理。”
……啊啊啊?被点到头上的广……不,已进阶为义亲王的傅澈张嘴大愣。
“义亲王,汝乃朕的爱弟,最解朕意,辞世交由你,定能办得妥当。退朝!”
“主子。”
碧澜丫头,何等聪明。自谌墨再踏碧门土地上始,口中的“谌公子”已自动换为“主子”。假凤虚凰也好,女扮男装也罢,一声“主子”总不会叫错。“您一点也不担心么?”
正在调弄琵琶,准备弹一首春江花月夜的女主子,抬起一张因精心调补、愈发娇艳欲滴的颜容。“担心什么?”
“大当……您的相公。”
“说说看,我为何要担心?”
“他今时已不同往日,登在那位上,到今日也有近三月时间了,对您竟无任何安排,您不怕他……”
“碧澜,在你看来,这世上最难把握的是什么?”
碧澜西眉稍蹙,“……人心?”
聪明,小小年纪有此悟性,前途不可限量也。
“人心为何不易把握?”
“人心易变。”碧澜一笑,“易得,却也最难得;易失,去也最难失。”
再次感叹,碧澜丫头,……“我娘当时美冠全城,与我爹的结缘亦由两心相许开始,但美貌和爱情,并没抵挡住男人的心变。我娘对他曾全心以赴,但在他新生变那刻始,我娘便始将心收回,那道深瓦高墙,那片荣华富贵,甚至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儿女,都没留住她已经天高云阔的心……”
“做女子,当如雪前辈。”
“还好她让夫婿给强拉走了,不然听了你这话,又要骄傲成一直孔雀。”谌墨美眸起笑,“但在很多人眼里,我娘定然不是好女子。休夫这等惊世骇俗的事先不必说,抛下三个儿女,就会让天下很多慈母叱为狠妇。当年阿霁随我回来见母,想得也是她定然愧泪成行,疚心满腹,当如,结果让他太意外……”忆及十二岁的冰脸小侯爷当时目瞪口呆嘴愕的模样,笑不要抑。
“主子是说,如果您的相公另有他心,您也会如雪前辈……”
“我不是我娘,定然不可能照搬她的所有生活和选择。但男人的心若不在了,我的确不会再要。我不知道如果先动心的是我会如何,我的确是因傅洌爱上我,我才会爱上他,亦因他是全心全意的爱我,我才全心全意的爱他……”
碧澜慧眸一转,笑道:“您的相公听了这话,必然是极高兴的。”
是么?谌墨蓦地想到,自己竟是从未向傅洌说过这些话,纵然在两人最亲密时……
“主子,奴婢今儿和您说些心里话可好?”
嗯?谌墨挑眉一笑:“若你信得过我,我也乐意提过耳朵。”
“碧澜虽然姓碧,但跟得人却只是‘主子’。”
嗯,这个“主子”不是自己。谌墨有自知之明的忖道。
“奴婢进碧门时,只有六岁。那样的年纪,旁人是否能记得太多往事,奴婢不知,但奴婢六岁前的记忆却是刻在了魂里,永远也不会忘去。爹的腿残了,被人给辞了工,他和娘带我四处乞讨,那些年,我眼中的江南,没有春暖花开,没有碧水青天,除了冷就是冷……到今日,奴婢仍会做梦,梦见自己捧着一只破碗在冷冷的江南到处游走……”
碧澜语声仍是平淡无仄,慧眸亦未因这往事而起任何变色。于是,谌墨亦没有任何安危或唏嘘的言声动作,只是支了颐,静静聆听。
“因为爹和娘总是把讨得的那点口粮给了我吃,他们的身子变得极坏,坏得让我以为他们熬不过那个春天……但一个雨日,改变了外面一家三口的命运。进破庙来避雨的主子发现了我们,兹那时,隔个两三天,主子就会给外面送些吃食衣物过来,有一会,还把大少爷也带了去,给爹和娘看病……那样的照顾,使爹和娘多撑了一年半的时间,终于在奻衣饱食中离开,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们去时那满足的模样,爹娘本来以为自己是要做饿死鬼的呀……”碧澜淡笑。
“他们去了,我便到了碧门,做了大少爷的随身侍女。进碧门前,我以为,能吃饱肚子的大户人家,定然是快活得不得了。进了碧门才知,不管是主子,还是大少爷,都不快活。那时的大当家,是大少爷的祖父,主子的外祖。那时的当家主母,已不在了……一次不经意间,奴婢在碧门一个僻角的小阁子里,认识了一位嬷嬷,她曾是侍候当家主母的贴身老婢,她总是和我讲起一些往事,一些只有她知道的往事。比如那位已逝的主母,平时对碧门内的长老、管事、仆役都极是恶颜凶悍,私下却常一个人流泪……嬷嬷劝了她一大堆,劝她既嫁了来,木已成舟,就安心过活,别想着以前的男人云云。而每一会主母都是切齿的恨声‘不可能,既然让他的碧门已经污七八糟了他还不肯放我,既然给了他那么顶绿帽子他还不肯放我,我就死,死了总是自由了罢?我的魂,我的心,可以去找我要找的人……’嬷嬷捂了她的嘴,‘您不活,想想可怜的橙儿,她还那么小,她……’‘橙儿?那个连我都不知道谁是她亲爹的橙儿么?她……她凭什么让我挂念?她凭什么让我为她委曲求全?这么多年,若不想让他声名狼藉,想让这碧门乌烟瘴气,我何必活着?’……”
小东西,娘不会这样哦,不管怎样的情形下,娘都会很疼你们哦。谌墨手指敲着肚皮,默念。
“奴婢进碧门时,那大当家的脾气已极不好了,对几位少爷动辄打骂。那时少爷们的爹离碧门多年,娘已去世。少爷们活得极不快活,但更不快活的,是主子他们。有一次,仅仅因为主子他们练了碧门的武功,大当家就要挑断他们手脚筋脉,永不能习武……”
没事没事,爹爹没事,爹爹现在的武功,比你们伟大的娘不知要高出多少倍去……默念未完,“咕咚”,掌心忽受了一击,噫,这小东西,竟敢踢娘?
“那事过去后,主子更不快活了……那多年以来,奴婢从来没有见过主子真正笑过,直到您的出现……主子真是爱极了您,望着您的眼神,像最暖融的春水,他恨不能将这世上的所有东西捧到您的面前换您一笑。所以,主子对您的心,断然不会变,因为,您就是主子那颗活来的心呐,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呢?”
所以,这丫头绕了大半弯,就是怕她胡思乱想,怕她平地起了他念?这个慧黠丫头,碧门有她,有福哦。


第三十八章 只为汝妻

下雨了。
天地织玉珠,尘世处烟霭。
烟霭般的雨气,灭减了夏末暑气,也将几日烈阳高照带来的闷热一并消去。
不必再劳烦那个尽职的碧澜丫头置冰降温以使她好睡,这一夜,清凉舒爽,必然是酣眠呶。聆着窗外沥沥水声,与肚里的小东西絮絮说完了话儿之后,谌墨闭了眸,向周公老头儿的棋盘靠拢去……
嗯?黑白分明大眼倏尔掀开,黑丽的眼珠转过几转,牢牢盯住了床尾,那厢有一道颀长形影,背着桌上小灯的淡芒负手而立,美眸遂瞟出不屑眼白,“……江南怪医,你又在装我夫君?你的丹药毁得不够是不是?”
她当然知是他,但顺便能把那个敢动念头戏弄自己的江南怪医拖到水去,也不错……
果然,来着细眸闪过戾色,“他装我?他做过什么!”他竟敢如此?!
长睫飞眨,无辜又纯洁:“你是……唔唔……”
香唇遭欺,芳舌遭戏,那小别三月的相濡以沫,那唇齿相依的灵魂交逢……谌墨睫毛掀掀,见得自家夫君一对凤眸已动情阖上,嘻……
噫?仿佛,在自己小嘴内放肆扫荡的舌上,带有浅浅的甜息,就似自己平日常用的酸梅汤?嗯,睡前有放了半壶在桌上,他定然是给偷喝了……为确定猜测,小舌又舔上几下,以来慢慢品尝确认……
“小妖精!”男人喉内一吼,已将她那条调皮惹人的小舌勾进薄唇,火热品尝!
很快,谌墨发现自己脑内的所有顽皮念头均融化作水……唉,在床上,她从来不是这个男人对手……
“不行哦,肚里宝宝……”
“我问过你的随诊大夫了,他说现在已可以!”
他竟向大夫咨问这些?“……你不要脸……你……”
“……别动……墨儿……”
“……”
雅室内,女子的低低呻吟,男人的促急低吼,和着窗外沥沥雨声,汇出最羞人耳膜的天籁……
“墨,墨……”待室内一切方歇,男人的薄唇仍抵在红唇上不肯稍移,
“走开,我要睡觉啦……”这只巨蚁,连臃肿的水桶都吃得如此尽兴,色到无可救药了……
墨儿~~
傅洌捧着这张挂着娇艳红晕的脸儿,难移瞬时。孕妇都会如此美丽么?眉如翠山,鼻如悬丹,满颊的红晕延至眉梢,如一朵盛开的粉莲般绽放,芬芳得屏人息,娇媚得勾人魂……他敢确定,与“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约俗无关,这个人儿,的确是更美了……傅洌心底忽蹿酸气:这人儿,没有他在身边,过得很好?
……这三个月来,但有一寸闲暇,相思之毒就会浸心浸身,分他全副筋骨。他熬剪如此,她竟然……但是,送她离开,就是为让她很好,不是么?……犹如此,仍是……这人儿这人儿!
“你做什么啦……”下唇遭轻咬,女子被扰醒,语出糯软嗔声,“你是狗哦?”
“想不想我?”
“不想……”眼色又要变?“怎可能?想, 想极了哦……”笑?这样就高兴?好好哄……
“墨儿,小墨儿……”
“小墨儿在肚子里,嘿嘿……会动哦……要不要摸摸?”举眸望见男人猝深的瞳色,啐道。“是要你摸摸小东西啦……你又在想些歪邪了是不是?大色狼!”
唉~~
怎么办?怎么办?傅洌竟生无措了,世上,怎会有这人儿?一颦一笑,一嗔一怨,一丝一发……都已让由皮及里,由肌及髓,无处不爱,无法不爱,原来,爱到极致,竟亦会无措,因不知除了爱,还能给她什么……这人儿,这个只属于他也只能属于他的人儿……陡然,他想起:“江南怪医冒充我骗你?除此,他还做了什么?”
嗯?在他专注沉溺的眼波笼罩下舒适的昏昏欲睡的谌墨一怔:“他……扮成你的模样,接近我而已……”
“他可曾做过别的?”
“别的?”
“他若一根指头碰你,我斩他一根指头,他若整只手来碰你,我斩他一只手,他若……”
喔唷唷,教坏小孩子哦,不过不过,好奇咩……“他若整个身体碰我,你带如何?”教坏小东西,我是坏心的娘,呜呜呜……
傅洌雅颜遽变,虐神附体:“我将他整人撕碎!”长躯便待疾起……
谌墨双手抱住:“没有没有,他并没有碰我一丝一毫啦……”乘乘,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竟有这副模样?残冷,邪虐,阴狠……他说他要将人撕碎?她竟相信,他不是说说而已!小东西,不要学哦那样很恶心很血腥很暴力很不优雅……不要学不要学……
“他扮着你的模样踏进院子,不得不说,他的易容术天衣无缝,就连仪态气度也模仿得极像,初始我的确以为是你……”纤指抹去这男人眉间的阴戾褶皱,四目相抵,“但他的眼神是破绽,你望我时,眼内是两汪暖融融的春江之水……”碧澜丫头,谢了。“他却已莫名意味的笑意望我,当下我即生疑。尤其在他近我三步时,身上那浓浓的药草味……”抿笑,“我猜出是他,所以向他扑抱过去,那厮吓得掉头就跑,哈哈……”
傅洌双齿又在她唇上一合,“你向他扑抱,你要抱他?”
小气男人!小牙不客气地回咬,“是吓他嘛,他只是为了好玩,怎敢有些许亲近?为回敬,我还将他炼丹的炉子给毁了,碧丫头从旁相助喔,你没见他那时的表情,说是如丧考妣也不为过,哈哈……”
“他若敢呢?”
“噫?”
“他若敢对你亲近呢?你的扑抱岂不正如了他的意?嗯?嗯?”
这……他……小东西,这就是你的小气爹爹,娘说了恁多好玩的事情,他不陪娘笑,却只揪这个不放,小气啊小气!气死娘了!
“怎不说话?他若敢呢?若敢呢?嗯?”
“好累哦,好困哦……”掩口哈欠打下,美眸徐徐阖拢,螓首偎进男人胸口,“夫君,您的问题放到梦里请教周公老爷子如何?睡罢睡罢……”
男人瞪着这张娇艳小脸,气犹难平。
江南怪医,你很好哦,很好哦……
此际,正在某间药庐体炼丹药的江南怪医,陡地一个寒栗:噫,降雨使气寒,开始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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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洌。”晨起的谌墨慵懒尚存,一指亲昵挑拨着眼前男人的鬓发。
“嗯?”傅洌正为她系衣束带,口内漫应。
“我只做你的妻子。”
嗯?傅洌微怔。旋即听出,这并非妖人儿的突来表白。她是在告诉他,她只做他的“妻”,不做‘其它’。
“我知道,现今后位仍是空缺,我不管你打算将来如何,但我不会让自己成为那个华丽牢笼的一员。我可做帝王之妻,但不做帝王之后。”
“我明白。”傅洌抱她到镜前软椅,持起案上暖木篦梳,舒理妻子云发。
“但是,纵是我自己不做,你的后宫若有她人出现,我便再也不是你的妻。”此话尾音落时,水眸仰抬,与镜中的细密视线交逢。“我自己不做,别人亦不能做,是不是任性得紧?后宫无主,你近来必受了言官、御史、公卿各方的不尽奏谏,可是,我可以疼你入骨,爱你如命,唯独你的后宫,不能有任何女人……”
男人雅颜微震:“再说一遍!”
谌墨挑眉,“你的后宫,不能有任何女……”
“不是这一句!”傅洌掷了梳,头俯娇妻薄肩,唇俯她耳,,切切道,“前一句,再说一遍,墨~~”
谌墨蓦然明白,嫣然一笑,“我可以疼你入骨,爱你如命……”
“墨!”傅洌忽如兽狺,一双薄唇噙了娇妻嫣色朱唇,吻尽千种绸缪……
疼你入骨,爱你如命!
活过二十七年岁月,跋过漫无尽头的黑境,原来等的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此一句话,他的墨,他的妻,他今生今世唯一的妻!
“阿洌?!”在陡感颈间有温热液体滴落时,谌墨愕住,随之而来的,是心尖上某处的刺痛,这刺痛,初始并不强悍,却如滴墨浸宣,缓缓向四围扩延,直至整颗心儿,都为这个俯在肩上的男人拧紧痉挛……他的泪,由她的颈,落在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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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自女儿房内出来的男人,苏远芳妙目浅眯,“碧大当家?”
男人举手微礼:“岳母。”
岳母?苏远芳心花怒放,那个偏执王爷,就从来没有这般知礼过……“嘴甜也无用,我有话对你说。随我来。”婀娜姿影一迳转身。
“照顾好夫人。”碧笙对从旁碧澜淡然吩咐一声,掀步随去。
苏远芳用了轻功,在碧门楼阁间腾跃,直至驻足,螓首未回。当身立至一丛枯花前时,身后全无声息,却闻得……
“岳母,请指教。”
这个女婿,不错哦。苏远芳细指一挑跟前枯花:“你认得这花么?”
碧笙摇首。
“它叫月牙花,因花开时形如月牙得名。”苏远芳摘下一瓣枯叶,一瓣残花,“但现在,已经残了。你可知为何?”


第三十九章 莫忘初衷

“主子,您会随男主子回京么?要不要奴婢替你打点行装?”碧澜拿一只臂做大肚女主子的拐杖,两人在无笙箫楼后的小院内来回踱步,此乃随诊大夫给谌墨的每日必修功课。
“不会。”
“男主子此时来,不是为接您回京的么?”
“不是。”谌墨摇首,“他最清楚,时下对我最安全的地方是哪里,怎可能扯我进那里去?”
“可是,国不能无主,帝不能无后……”
“噫?”谌墨明眸一亮,“姐姐?”
“……呃?”
“姐姐才是他的元配,封姐姐为后,名正言顺哦。”
“……啊?”
谌墨为自己的突发奇想甚是兴奋,又跳又叫,吓得碧澜一并替她托着那个已较同期孕妇大了许多的大肚子。
“可是,您为何不为后呢?你恐后宫佳丽,主子会见异思迁?可是先前,不管以主子的哪个身份,若想,都可以有美女如云,那时没有,以后也可以没有……”
“那时没有,没有谏官、御史、言官盯着,自然可以没有,但此一时彼一时,君王后宫,以恣肆龙脉最终,又怎可能没有?”
“可是……”
“我不是不愿意为他做些事,比如收了心住进那个牢笼,陪他伴他。但若真住进去了,对他,对我,必然又是煎熬。臣妾,臣妾,先是臣,后是妾。每一回见了自己的丈夫,要以臣礼叩拜,方能叙夫妻之情;丈夫的宠爱,需在女官不厌其烦的情形下感恩戴德,因那是天下太多女子都想分得一滴的雨露。若后宫唯我一人,必有朝廷大臣三五日的叨醒,求君谏君劝君充盈后宫;后宫进得两三佳丽,若仍唯宠我一人,必有怨气恼气恨气袭到吾家头顶;若他为平衡各方雨露外施,我会……”抚抚肚腹,叹了口气,“我会如何,你该能想到的罢?”
是啊,能想到。碧澜望着女主子这张绝色颜容,头痛起来:主子,您还真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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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那花匠说,他在那山头上看见这花时,只觉得这花与众不同,当下就兴了将它移植到园内的念头。移来了,精心施水用肥,但一月过去,花虽未死,却也并不旺盛。于是问了年长资丰的老花匠,明白这花对花土有格外要求,于是又回到那山头,取了土给它换上。如此再过了些时日,花苞虽有了,仍迟迟不放。花匠再把老花匠的话捋过一遍,找到了症因,这花需得不仅是土。再回山上,将花曾生存土地的周围花草移植了不少来。果然,过不久,花便开了,月牙似的花的确很好看,花匠兴奋中,赫然发现后期移来的一株青草内,竟也开出了花,而且极娇极艳极惹人眼。花匠为着额外收获兴高采烈,对那花呵护备至,完全忘了当初自己百般努力的初衷,只是为了月牙花的迎风一绽。其后的繁华、奢丽迷了他眼,蚀了他心,于是,在他的冷落中,月牙花枯了,残了。”
碧笙长眸盯那株枝残瓣凋的花株,久未声语。
苏远芳嫣唇再启:“我知你本无意大位,如果不是为了墨儿,你不会沾它一寸。但如今坐上去了,那份戴天而居的尊仪,那份君临天下的浩威,怕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罢?”
“很讨厌!”
“嗯?”
“体验就是很讨厌!”
“……呃?”
“若握得一切才能保住墨儿,我当然会去握。”
嗯,然后咧!苏远芳静待许久……
吼——这个无趣女婿,敢情已不准备有下文了?考验老娘的耐心呶……
“我是不是可以替你解释,若失去一切才能保住墨儿,你亦会失?”
碧笙颔首。
“记住你今日的话。”虽然没说什么话。苏菲转身,边行边道。“若有一日,你的下场如云伯侯时,那必然是你先违了今日之言。”
云伯侯?碧笙微蹙眉心,随即想起这位岳母身边的俊挺夫婿,及那位已逞老态的云伯侯,眸色一变,飞身就向无笙楼去——
**************************
无笙楼下花亭内,谌墨正抱琵琶自娱,铮铮琴音,跌宕曲弦,竟是“十面埋伏”。
碧澜在旁只有笑叹无奈的份:这位主子当真是不怕教坏小孩子呢。
“墨儿!”长影凌空飞来,抱住妻子娇躯,又倏忽而去。
“夫君,你又怎么了?”稳身在内室长椅,谌墨方看清这位偏执夫君的眼色竟又是幽幽暗暗。
“墨儿……”碧笙抱她挪到膝上,薄唇几次开阖翕张,都未成语。
黛眉一挑:出大事了?他虽少言,却并非不善言,如此欲语还迟?
水眸一眯:“你是想说,你某一夜因思念我过度,将投怀送抱来的宫女当成本少爷,于是成就了好事?”
“……”
“我警告你,这事若发生了……”
“墨儿!”碧澜摘了脸上面具,取了镜来,“墨儿,你会嫌我老么?”
“……”
两颊相贴,并蒂镜中,“我长你许多岁。十年以后,你仍如你母亲一般美丽,我或如云伯侯一般老了,你会不会如你的母亲一般……”
“……”当真是偏执发作了。他的脑子镇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人也会君临天下,天昱皇朝的人都傻了不成?
“墨儿,墨儿,你会不会嫌弃我?十年后,十五年后,我应比你老上许多,那时若有年轻英俊的男子出现……”
谌墨拨了镜,放了琴,在他胸口找个舒适位置,小憩去……
“墨儿……”
“腰好酸哦…”
“喔。”修长大掌探上妻子后腰,徐柔地拿捏……“墨儿……”
打出完美小呼,睡~~
“墨儿,我不准哦,我不是云伯侯,若有英俊男子勾引墨儿,我会……”
推倒,一起睡……
“墨儿……”男子托着妻子的大肚,让她舒服依靠,“若那样的人敢出现,我会……”撕碎,使之化为齑粉,悔生为人……
“墨儿,我怎觉得你的肚子大得有些过份?”
这偏执夫君,总算问了一些该问的……哦,好困,睡~~
回头再问老娘,又怎逗他了……这夫君,好不禁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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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上京城。
依旧是龙气纵横的金銮殿,天子临朝,义亲王宣读圣诏:
……谌女茹,朕之元配,四德兼备,温仪恭顺,与朕合婚,相敬如宾,却芳华早殒,哀甚叹甚。特追封德贤皇后,云伯侯并飨国丈月俸,以示朕躬。钦此。
众大臣偷眼相觑:追封了云家长女,下一步就该敕封云家次女了罢?
“皇上……”有大臣步出,方要奏禀,被龙椅上座者举掌止住。
“若卿是为立后之事,不必在此朝议,朕已全副委托义亲王办理,已义亲王之才,不日即会给诸卿带来惊喜安排。”
仁亲王傅津不由得万分庆幸:好在自己晚了一步呢,否则哪有机会欣赏小六那张俊脸的苦瓜模样?
兵部尚书出列禀道:“皇上,昨日酉时,兵部收到军情快报,东漠似有兵集边境之异动。”
“义亲王,你与北岩王乃至交,近来他可有信给你。”
“禀陛下。”傅澈胸有成竹道,“近日才通信不久,一切均按计划施行。”
“虽如此,仍不得不防。兵部,令梓州守军随时待命,但有异动,即兵援东漠边境。附近三关守兵须加强戒备,严查出入关人等,不得有一丝疏忽。”
“是。”
“仁亲王,各处叛逆情形如何?”
傅津慵懒笑道:“臣弟已按陛下示意,几具派了得力内应,叛逆若安分不动,也便罢了。但有异动,尽在朝廷掌握,届时不难一网打尽。”
“如此甚好。”傅洌颔颐,“仁亲王,义亲王,智亲王,信亲王。”
“臣弟在。”
“今日散朝,随朕去拜谒太上皇。”
“……臣弟遵旨。”
“朕不吃,朕不吃,朕不吃!滚,你们这些奴才,这些不忠没用的奴才,给朕滚!”万寿宫,昔日天熙帝今日太上皇的寝宫,桌椅杯盘碎坏伴咆哮之声透门而来,中间杂有太监宫女的告饶哀求。
傅洌淡道:“将宫门打开。”
两侍卫诺一声,拔身上前,四掌用力,将那道拒人千里的严阖宫门排出一缝……
呼——
一道白光携峰由开缝穿出!
严执身挡主子之前,拔剑挥击,一削两半,“当”声落地进而碎裂的,竟是一只白玉夜壶。
“父皇的精力仍是如此充沛呢?”傅津丰唇勾笑,“奴才们也不懂事,怎不把太妃们都叫来给父皇泄火?”
傅洌淡横他一眼,台步上阶……
“陛下小心!”又有器物迎来,傅洌袍袖一挥拨落,眉眼不动,稳笃而行,下一刻,颀长身形已置身满地狼藉、一地跪奴的万寿宫殿厅内。
有太监瞥见来者仪容,骇得以面贴地,抖声呼:“奴才参见皇上,参加各位王爷!”
“狗奴才!”太上皇一足踹至当胸,“朕才是皇上!你这个不忠奴才,竟敢称贼子为君,朕杀了你!”
“老五。”
“是,三哥。”五皇子不情愿,闪出身去,架住了太上皇拔剑的手臂。
天熙帝昔日亦曾纵横沙场,伸手当然不凡,纵然深宫温软多年,亦不忘每日择时舞剑冶身,是以仍骨健体壮,膂力过人。六皇子亦未必能一招制下。
“父皇,您老人家动恁大肝火,有碍龙体呐。”


第四十章 立后

“你们都下去。”承乾帝淡然发话。
“陛下有命,闲杂人等,退下!”侍卫高声重申。
满地的奴才惶惶爬起,挤出殿门,呼一方自由空气去……嘘,这太上皇,怎恁难伺候……
侍卫们亦全数撤身至外。
宫门重阖,仍有叱声不绝——
“狗奴才,都回来,回来!朕没让你们走,你们胆敢下去,朕诛你们九族!”太上皇跳脚狂啸,又回头瞪着箝住自己臂膀的儿子,“孽子,若有胆就杀了朕!不然就拿开你的手,你这个逆子!逆子!逆子!”
恶魔皇子丰唇微哂,美眸一眨:“父皇,您当真以为儿臣不敢?”
呃?傅璋德愕目。
“儿臣不是三哥。儿臣离开这座皇宫时才八岁而已,御书院教授的那些圣贤书还未进到儿臣的脑里去,人伦、纲常、血脉,在母妃逝去的那事,儿臣已尽给扔了。儿臣更不介意千古骂名,万年遗臭,对儿臣来说,那或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五皇子悠悠说着,笑得光华夺目,“在儿臣的以为里,只有两种人可以存在。一是儿臣喜欢的,二是强者。能让儿臣喜欢的太少,很显然父皇您不在此列。无庸置疑,您是强者,但强者被更强者消灭,也算死得其所……”
“你……”太上皇想骂,想叱,想吼,但对着那双笑意殷殷的黑瞳,却陡然发不出声了息。
“其实您一世风光,还有何不满足呢?安心在这座万寿宫里万寿无疆,不是很好么?还是您更乐意道祖陵陪伴祖宗……哦,父皇,您别误会,儿臣问得是,您是不是有意为祖宗守陵?”
“你……”太上皇忽感,这逆子当真不是玩笑!那眸底的狠,唇角的残,如狼样噬毒……“你……你要杀朕的话,只管动手,朕会怕你!逆子……”
“父皇,您这是在向儿臣下达口谕么?儿臣遵旨咯?”
“老五。”傅洌温润声起。
傅津耸肩,收臂收声。
兄弟几年多年养成的默契,五皇子业已明白,自己使命已达,死亡的恐惧,已然送到了。
父皇自然是强者,强者的灵魂想来较常人顽悍,亦不例外。但父皇早已不是往昔驰骋沙场、快意生死的少年王爷,处得愈高,活得愈久,便愈怕——
死。
父皇所以敢肆意吼骂,除却强悍的灵魂无法接受尊位遭夺的羞辱之外,尚是以为,不管如何,他们之间,无人敢背上弑父弑君的孽名!
江南怪医为贵妃诊病之时,曾受父皇旁敲侧击的探询长寿之法。他们的讯,唯觉诧异不解,经查方知,父皇竟长年密差宦官到民间各处搜罗长生不老药方。谁能想到,,秦皇汉武先鉴在前,父皇亦愿步其后尘?
“父皇,老五他生性贪玩,出语无状,儿臣自会罚他。”傅洌凤眸直探进父皇眼底,“自古子养父为天道,儿臣又岂会容他逆天而行?”
太上皇挺高脊梁,面上挂起威武不屈:“那你欲将朕如何?”
“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傅澈嘻笑道:“非但如此,儿臣还会让江南怪医为父皇配制养生调气的药方,以延父皇天寿喔。”
迎着一众儿子的眼神,傅璋德陡然意识:自己,委实老了。
致命的弱点已曝众前,还能如何?他以一个权谋大家的敏感察出,老五方才,绝不是说着好玩,若如今等位的是他……
“你退下,朕想安静。”
金口果然出玉言。兹今日起,太上皇当真安静下来,无彻天怒吼,无惊世厉咆,用膳用茶,恢复如昔尊贵仪场。半年后,亦常宣昔日妃嫔到万寿宫侍寝,直至……
出得万寿宫,承乾帝忽驻身浅唤:“老七,老八。”
“大皇兄现住百迎宫,你们去探望一眼罢。”
“皇上……”两人面浮虔诚,欲表忠心。
傅洌投眸二人,淡道:“大皇兄是外面的大哥,存在于我们之间的血脉永难断却,还是你们并不看重这血脉?”
“不不不,还是说得是,臣弟方才还想去探望大哥呢,谢皇上,谢皇上……”
“去罢。”
“是,臣弟告退,臣弟告退……”
傅津美眸捉那两人背影,问道:“三哥,当真会吓坏他们?”
“嘻。”不等兄长答话,傅六皇子已咧嘴,“五哥,您对自己的恶力当真不知?您不知方才你对父皇说话时,他们的面色已成什么模样?这时去了,定然是向大皇兄报极委屈,而沉稳远虑的大皇兄,必然不会急功近利,操之过急……”
两皇子正说得高兴,却将两位兄长四子眼,正牢牢盯在自己面上,那眼神……“两位哥哥,小弟的脸上有脏东西?还是小弟今天突然不俊了?”
“俊,俊极力。”傅洌薄唇吐出这几字,启足径去。
“噫?”傅津揣着满头雾水,拉拉另一兄长衣角,“五哥,三哥是什么意思?”
“三哥在夸你呢,小六六。”这笨蛋,真是史上最聪明的笨蛋呶。看得如此清楚,断得如昔精准,也只能使三哥的决心下得更快而已,唉,可怜的小六六……
但五皇子并没有准备释出一毫提醒的打算,所谓死道友莫死贫道,死小六不死本王,妙矣。
“五哥,你说这立后之事,三哥到底如何打算?为何还不将三嫂接回京城?为何……”
更正,小六六绝非史上最聪明的笨蛋,乃最道地的笨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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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治门外,足跟已发麻的左相杜昌晋重于等到要等之人,额堂顿时泛光,喜孜孜迎出:“老臣参见义亲王。”
“左相大人?”
杜昌晋偷眼将六皇子再个细细端量,是愈看愈中意:嗯,好人才,就算不是……自家女儿也能嫁了。但天命难违,配合务必达成啊……
“六皇子,老臣特地在此等您,实在是事情迫在眉睫呐。”
义亲王浓眉一挑;“与本王有关?”
“立后之事。”
呃?“……随本王来。”听听这老家伙意见也好,不然,三哥将活儿丢了自己,五哥又不管不问,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北呢?
于是,茶寮一叙,六皇子茅塞顿开,当夜,兴冲冲跑到仁亲王府:
“五哥五哥,小弟知道怎么解决了,立后之事,小弟想到办法了!”
仁亲王被人自好事中打断,胸口还留着那只小魔女狠冲冲一口的牙印,正是郁卒时分,美颜恼意氤氲,美眸恶意聚敛,“愿闻其详。”
“虽然杜昌晋推荐自家女儿居心可议。但小弟索性顺水推舟,联合众臣举荐杜女为后,由此三哥不得不将三嫂接到京来,三嫂一来,三哥必然高兴,不会再因小弟推他为帝之事为难小弟,哈哈,小弟是不是很聪明呢?”
“……聪明,聪明得紧呢。”仁亲王强烈怀疑自己当真是和他乃同父同母的兄弟。“准备将何时将这份奏折递上去?”
“三日,三日足矣。”
还好,这东西尚有三天好日子可过,“小六六,保重哦。”
“……呃?”
三日后,御书房,承乾帝阅罢手内奏章。薄唇悠吐三字:“朕准了。”
呃?一朵笑花僵在义亲王俊俏脸儿上。
“义亲王做事得力,行事稳妥,迎娶国后之事,已然全权交由义亲王操办,仁亲王,你从旁多多协助。”
“臣弟遵旨。”
“左相,督促千金准备入宫诸事,莫出差错。”
“臣遵旨。”
“三……皇上,封后大典将诏告天下,三嫂……”
“自然,依典办理即可。”温润面颜风平不动,难测喜怒。
三嫂要知道了是不得了的啊……六皇子被截咽到嘴里的话,在胸内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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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迎娶左相千金为后?这可是大事哦……”
“当然,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封后大典则要免赋半年呢。”
“左相家的千金好福气,出生在那样的贵门已经是上辈子的积福 了,还进宫做了皇后……”
“就是说嘛,皇后耶,全天下的女主子喔……”
前方亭内,两个外购回门的仆妇,因街上一纸引万人上巷的布诰,交头接耳,好不热闹。
碧澜已白了脸:“主子……”
谌墨抚着酸痛的腰身,“碧澜,我累了,扶我回去。”
“是。”一手托腰,一手扶臂,万般小心,搀女主子回到内室。“主子,男主子他不会……”
“我相信他。”妙目漫闪,雪颜微凝,“我相信他还不想失去我。”
“奴婢差人打听更确实的消息回来,男主子他必然不会……”
“不必了。”谌墨淡哂,“我要慢慢知道最后的真实是什么。”
聪明的碧澜丫头,哪会察不出女主子此时的不佳心境?只是,这位女主子或是和蔼有趣,但拒人之意若生成,却较淡然的男主子更难接近,她……
“碧澜,答应我,不要查,不要问。”
“奴婢遵主子的吩咐。”
“碧澜,你该知道,我并没有那你当奴婢,除了意意,你是我最欣赏的朋友。你也是一个骄傲的人,该明白我为何不要你去求证,就像你拒碧门三少于千里一样,有些事,是需要男人自己出来的,对不对?”


第四十一章 各有造化

大婚之日,帝踪迟迟未现,传旨管姗姗来迟。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幸得太皇隆识,袭居帝位,然,才薄体弱,登基理政际,每感力不从心。皇六弟义亲王澈睿达果敢,仁亲体民,堪为万民之主,天昱之主。朕上承天意,下感民情,特将帝位禅让皇弟澈,钦此。
此诏宣读毕,一诏紧接其后:
杜家女若,德才兼具,貌端品殊,柔怀慈悲,堪为君之贤助,国之良母。特许皇六弟澈为妻……
皇六弟澈,傻了。
皇五弟津,乐了。
承乾帝洌,没了。
文武百官,呆了……
那一夜的紫华城,史官记录在册的,只有八字:承乾帝让,承旻帝袭。
兄禅帝位,在天昱朝上并非首遭,是以,史册记录不需突兀,至于史册外面的人生,端看个人际遇,更有个造化弄人……
************************
“我不进洞房,不进洞房,三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大胆,你又是谁,连你也敢帮忙……耶姓笨蛋?啊啊啊啊——”
方接了诏书、又在左相杜昌晋的泪眼恳求中行了婚礼的傅澈,被两个绝世好手驾着,扔进了洞房。
“小六六,不明儿个您登基大典之后,就是皇上了……还是陛下,臣兄奉承乾帝之旨,助您完成大婚之仪,请您好好享受自己的洞房花烛,臣兄会在门外为您守卫!”
“天朝皇上,小王特地为您的大婚之仪赶来,乐意为您的洞房之夜做一夜值卫,您尽管放心享用您的好时光1”
门外,两人相视一眼,得意狂笑!
门内,有人顿足哀叫,欲哭无泪……
更有人,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你呼叱海叫什么?你当本小姐乐意嫁你!”有人喜帕一撩,怒染花容,“如果不是本小姐的爹爹差点下跪了,你以为本小姐会嫁你!本小姐当初中意的,是你三哥呢。”
六皇子猝然转身,满腔怒火怨火终找到发处,“你当你是谁?你中意我三哥,但我三哥不中意你!我三哥眼里只有我三嫂,你这货色,给我三嫂提鞋都不配!”
女子受这几近污辱的讥讽,不怒反笑:“你真是可笑,你以为本小姐是真的爱上你家三哥了?本小姐想嫁你三哥,只是因为本小姐知道他只爱你家三嫂,本小姐嫁了,就可自讨休书自由去!哪像你这样白痴,为人作嫁,尚兴高采烈,笨蛋到极致,白痴到极点!”
“你——”傅六皇子瞪着眼前女子这张俏丽夺人的脸,冷掀朱唇,“你就是那个德才兼具、貌端品殊。柔怀慈悲的左相千金?还真是讽刺呢。”
“哼。”女子小嘴撇起,拉过一椅撩裙即坐,再将压在头顶的沉沉凤冠取下看也不看掷开,“那些话是别人说的,关本小姐何事?本小姐对那些贤良淑德从没有追求的兴趣,姓傅的,你既看本小姐不顺眼本小姐正好也看你不开心,步入就做一个大婚之夜休妻的天子如何?那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呢。”
“你你你……放肆!”
“嗬哦,开始打官腔了?皇上,臣妾知罪,恳请皇上将臣妾打进冷宫……”
这样的别样洞房,如斯的热烈花烛,使门外两人,不管是没心没肺的,还是心机深沉的,都愕了眉,讶了眼……
********************
轰——!
烟土飞扬,尘嚣暴涨,碧门上下鸡飞狗跳,人人抱头鼠窜,奔走相告:
“杀人啦!杀人啦!大当家杀人啦!”
碧家二少碧箫、三少碧管亦在其列,拔足狂奔。
“二哥,大哥为什么那么大火气,半边议事楼都毁了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碧澜丫头呢,这事也只有碧澜丫头最清楚!”
“她?哼,她也只有大哥的shirt最清楚!”
“这个时候你吃哪门子闲醋,还不找她问个究竟……”
轰!轰!轰——!
天动地摇的崩塌声又接连袭来,二少回头一瞥:
“老天爷,大哥把万和楼也给削去了半边去!”
“到底出了哪些事?那道与那个变成了女人又要做咱们大嫂的妖鱼有关?”
“……三弟,您怎不早说?一定是她!走,找她去!”
找她,哪里去找?
**********************
临睡城最大客栈的天字号房内。
“主子。”碧澜将剥好的白鲜菱角递到主子娇艳的小嘴边。
小嘴懒洋洋的启开,小牙矜持地嚼啊嚼:“哇喔,好吃!”
对桌的幽静攥着一把有壳有肉的碎菱角,圆大眸子潋满艳羡,“碧澜,为何你劈开菱角时,里面还是完完整整的?”
碧澜优雅的浅笑;“这个不仅仅是掌法,还有智力的问题。”
“讨厌,你说我笨喔?”
碧澜拇、食两指一错,又一粒白鲜果肉完整呈现在掌心,“说实话,您能想到这些,纵还不算太笨。”
“讨厌啦,姐姐,你看她啦……”
谌墨吃了个口齿生香,“小美人,吃人嘴短,你没听说过?”
“霁哥哥,她们欺负我啦……”
一角的谌霁懒懒抬眸:“若你回去以后不再闹着出来,我便带你远离她们。”
这小妮子明知那些人精得精,刁得刁,还爱与她们厮混,连他的话都可以不听……也不是不听,他若冷言厉色,她不敢一语,一双大眼睛却只管叭叭掉泪,他还能如何?
“……人家喜欢墨墨啦……”
“哇呜!”谌墨不顾了超大肚子,抬手就给了小美人香腮一把,“眼光超佳,小美人,我喜欢你,今晚随我同住如何?”
“嗯嗯嗯。”幽静全不看自家相公一张比冰还要寒的俊脸,小圆颌点个不停。
“幽小美人,等我生下了肚子里这些小东西,就带你到大漠吃烤全羊如何?还是到巫峡泛舟看猴子?”
“嗯嗯嗯……”幽静圆大的眸儿崇拜光芒加剧,“姐姐,我喜欢你哦,如果当初先遇到的是你,我一定会比喜欢霁哥哥还要喜欢你……你好有趣,好让人开心哦……”
这个笨蛋!谌霁冰眸狠狠抬起,先瞪全无心机的小妻子,再瞪比妖还要刁的姐姐……
碧澜眼见主子玩得这样开心,不得不凑耳提醒:“主子,您不想回去看看么?您放下那样的话就出来了,男主子他……”
“谁要他做那样的事也不提前告诉我?害本少爷有两夜不能找周公下棋呢。再者,本少爷放话说出门找美貌少年郎也并非骗他,霁儿的确比他年轻美貌嘛。”
谌霁冷冷乜来:“你们夫妻的事,最好少牵连别人!”
嘻!谌墨吐舌耸鼻回个鬼脸,“冰娃娃,你是我最喜爱的小弟,哪里是别人呢……”
“姐姐,你还说要带我到柳姐姐的相公馆,咱们何时去?”
“……你敢!”谌霁俊脸黑到不能再黑,脾气忍到不能再忍,“你竟想去那种地方!”
就知道,就知道,放她和这些人在一起,早晚受到熏染!“走!”
“不走不走,墨墨姐姐,救命——”
长臂抄了较小躯体,不顾了她的喊叫困扎,穿窗纵跃而下。
不得了呢。谌墨摇头:“我家小弟强势冷硬,幽小美人可爱稚弱,他们两人,看似我家小弟主导一切,其实这小美人大智若愚呢。那些故意逗惹我家小弟起急起火的话和事,由她说来做来,竟是滴水不漏,浑然天成,高哦。”
那您对男主子的折磨,做来也不是驾轻就熟浑然天成么?碧澜心语无声。
***********************
“这位客爷,这位客爷,您找哪位?那栋楼是一位贵爷常年承包的房间,您不能硬闯啊,小人给您禀一声……”
哗哗啦啦,咔咔嚓嚓,吧吧啦啦……
一些扫除障碍的响声过后,天字号房门被人由外踹开。
谌墨摇头不甘呐,同是一个动作,自己做来只能以霸道形容,这人做来怎就是这番可厌的优雅?
长眸将厅内扫过一圈,徐徐踱来,里里外外,楼上楼下走过一遍,而后,“人呢?”
谌墨无辜抬眸:“谁?”
“美貌少年郎。”
“走了。”不但他走了,那位聪明机滑得能与狐狸媲美的碧澜丫头,亦趁主子四下察看的功夫,脚底抹了油——溜也。
“你当真在这里养了美少年?”男人步步近她。
“嗯。”本少爷不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美少年么?
“是谁?”
“才不要告诉你。”
“我没有娶皇后!”
“我那时并不知道。”
“墨儿!”男人扯起妻子,当头吻下!
“痛啦!”又啃又咬,当她是萝卜么?
“墨儿,墨儿,墨儿……”
不会罢?谌墨捧起那个在自己颈上仍是啃咬不止的头颅,“你相信?你当真相信?你……”比幽小美人还笨不成?
男人长眸一亮:“不是真的?”
气极的谌墨真想回他一句“真的”,但望他如孩童般的眸,就是不忍心了。“难道本少爷不是美少年么?这世上,要看美人,我自己照镜就行,还要养谁?”
“墨~~”男人唇有罩下,这次则是缠绵胶缠,“墨……”
“你……”这男人,方才凶如恶煞,这下又又又……“你做什么?”
“你既然包下了这间房,我们就来好好用它如何?”妻子粗重了恁多的躯体,竟是如此香艳撩人……
“色狼,不可以!”
“大夫说,可以。”
那个无耻大夫,她回去就去砸了他家招牌!


第四十二章 小人未得志

节令才一入冬,碧门内的仆役奴婢,即按常例,都换上了冬时暖色服饰, 男为橘黄,女为暖红。各处窗纱垂暮俱以茜替碧,以锦代纱;耐寒耐冷的奇花异草,挡了萧条零落的枯枝败叶;四延开敞的凉轩阁楼,挂了浓厚蔽风的棉帘厚牖……纵是冬时,碧门仍毫无低凋景象。
这样的季节里,碧门的小生命要出生了。
“请问,我们为什么都要坐在这里,大哥?”碧三少极不解的问,明明今日是大哥的老婆生孩子。便放眼看去,自己和二哥,四大长老,几房的管事,男女老少,二十几人之多,挤在这无笙楼外厅里,暖和是暖和了,可是,为什么?
碧笙喝茶的动作仍是端徐有致,就坐的 姿势仍是大家之风,对弟弟的话,充耳不闻,闻而不应。
江南怪医挠挠满头的乱发,抓抓满脸的络腮大胡,“三少不知?”
碧管摇首:“不知道。”
“别急,一会儿便知……”
“啊——”
嚓,哗,啪!仓然起身的碧大当家,袖扫了茶壶,指洒了茶水,掌碎了茶杯!
江南怪医呶呶嘴,耸肩道:“明白了么,那个人就是想要大家伙一起陪他在此着急上火,磨心熬肺。”
“啊——!”
“墨儿,你必须忍住,第一胎都是如此,来,听娘的话,吸气,吸气……”
“碧家夫人,您先省着力气,等一下要生的时候,咱要您用力您再用。”
“……小东西,臭东西,生出来以后……本少爷要揍扁他!”
别人的话声低,外厅人难闻,谌墨那喊彻云霄的声嗓可是让人听得真真。
碧管翻白眼:这位……大嫂,生孩子都与别个女人不同……嗯,虽然他不也知道别个女人会是怎番样景,但定然不是她这样……
“臭夫君……色鬼夫君……这会儿本少爷受恁样的罪,他定然以身无事装优雅……臭夫君!臭夫君!”
“卟——”外厅内,几人有志一同,喷了茶水。但在自家大当家仍是优容沉定的气度镇压下,个个又将表情忍得万般辛苦,直至扭曲变形。
室里,两三暖炉将整室熏得温暖如春。
垂幔之后,谌墨正在她人生最紧要的关隘前徘徊。
苏远芳握着女儿一手,擦着她额头密雨般的汗珠,以前所未有的柔语安慰诱导。
两位临水城最富经验的稳婆,一个俯在床尾察看胎儿动态,一个按摩着孕妇小腹——这位夫人,比临水城最大官家的知府夫人都要来得尊贵,是半点也疏忽不得啊。
谌墨靠着母亲馨软胸际,“……娘……你生墨儿时,也是如此么?”
“不然哩?”苏远芳一点她额头,“而且,娘生你们时,是一生三个喔。”
“……我以后少气你些可好?”
“坏东西,你怎不说不再气我?”
“……说了你也不信……为何要说?”
“坏东西,还是气老娘不是?”
“……嘻……啊——!”
嚓!这一次,碧大当家是将那只新换的茶盏捏碎在指间,瓷片刺破手指,却似浑然不觉。
诸人偷眼望去,吸了一口气,全部噤了声去。
“啊——!好痛,娘!啊——!”
咔!碧大当家的长指,生生将桌脚掰下。
诸人一票。生怕下一刻,主母再来一嗓,大当家的指,捏得会是自个的头。
“啊——”主母凄厉声又至……
诸人大震,足底皆有了一哄而散的冲动,却见——
大当家将手里的桌角捏成粉末,徐徐散下,缓缓道出:“都不许走。”
佛祖,还真是江南怪医所说,大当家就是要大家伙一起陪他在此着急上火磨心熬肺呀——
“碧大夫人,您听咱的,咱要您用力时,您再来用力,时下您先省着力气!”
“……啊……娘……这个小东西怎不自个出来!啊!”
“墨儿,还记得你第一次蹲马步么?现在,你就当是蹲马步……”
“……蹲马步才不会这样痛……”
“坏东西,这个时候还跟老娘顶嘴?”
“本来就是嘛……啊!臭夫君!臭夫君!阿洌!”
碧大当家长躯陡起,拔足直奔内室!
“大当家!”碧澜等一干下人早有准备,拦在主子之前,“以临时成的乡俗,夫婿进产房,为大不吉。”
“是啊是啊,多订多积,夫进产房,不吉又不祥啊。”府内的老嬷嬷焦之于色地道。
“哪里不吉,哪里不祥?”碧笙嗤之以鼻,眼底已燃狂意,“闪开。”
碧澜却笃定自己的下语会使主子改弦易辙:“不吉不祥,即指会给产妇带去血光之灾!”
碧笙足顿止,狂顿消。
“奴婢请得都是临水城最好的稳婆,何况尚有雪前辈从旁照顾,外面也有江南怪医坐阵,夫人定然会平安生产的。”
碧大当家缓身归座。
“我不要咬!”谌墨甩动汗如水洗的螓首,避开那扭成一股的巾帕,“我不要咬它,本少爷还要留嘴骂人!”
稳婆无奈,“您可千万不要咬着舌头,咬伤了,咱们可……”吃罪不起。
另一稳婆忽大叫,“产道开了,夫人,请您用力,用力!”
“啊——!臭夫君!臭夫君!臭夫君!”
碧笙豁然再起,诸人还在猜测大当家动向时,但见主子那只碎了杯盘、捏过桌角的掌,已扣在了江南怪医喉头,清俊的面颜不改,眸内的狂乱已剧,“说,她如此的痛正不正常?”
“……呕……呕……”江南怪医拿抖指指颈上的手,面色赤红。
“说,她为何要痛那样久?说!”
“呕……”
碧箫讷讷道:“大哥,你掐了他的颈,他要如何说?”
碧笙修指倏松,江南怪医瘫在地上,一气狂咳。
“她为何还生不出来?为何还在喊痛?为何!”
“咳咳咳……她是头胎……咳咳咳……当然要难一些……而且……”当初怎就那样想不开,打开了他的经脉,使他练成了这动辄能用一根指头要人性命的功夫?就算要用他换一己自由,亦该有别的法子嘛……咳咳咳!
“而且什么?!”
“而且以她那样多胎……”
“呱哇——”
一声儿啼,脆亮亮,冲上碧门上空。
“碧大夫人,恭喜了恭喜了,是位小少爷……”
“啊——!”
另一稳婆大叫:“唉呀唉呀,还有一个!已经看到了!”
“坏东西,你怎和娘一样,比别人要多遭几回罪?”苏远芳一厢拭汗,一厢笑啐。
“啊呀——!”臭夫君,我要咬你的骨,啃你的皮,抽你的筋,吸你的血!
拼却全力的力气,忍过那撕裂的剧痛,另一条小小生再度降生。
可以睡了。力气散去,谌墨沉进混沌梦境中……
“恭喜大当家,贺喜大当家,两位小少爷呢。”两位稳婆,一前一后,各抱着襁褓内的豪门心肝,喜孜孜报喜顺带领赏来。“大当家,您看看,是两位少爷,是两位少爷,多俊的孩子……”
碧笙目瞪着那两个红通通丑巴巴的小东西,无声无语。
在碧澜示意下,两名早已备好的乳母迎了上去,接来了小主子。碧澜给每人各递了一碇金,“夫人身子怎么样?”这才是主子亟待知晓的罢?
“夫人很好,只是一气生了两个,太累了,已经睡下了。这赶紧进补才是要紧……”
“劳烦了,到帐房去罢,还有额外的打赏。”
究是大户人家,出手宽绰的不俗啊。产婆笑不拢嘴地颠颠退下,没忘了撇下一路的吉祥话儿。
碧澜行近主子,浅声道:“大当家,您可以去看看夫人了……”平实小脸抹过讶异,“大当家?大当家?大当家……呃?”
嗵……!
厅内诸人,不管是机灵慧黠的碧澜丫头,还是见多识广的公子管事,主主仆仆。二十几人,均是傻目瞠舌,足足在一刻钟的沉寂后,才接受了一个扑天而来的事实——
他们清雅脱俗、风度翩翩、贵气天成、稳笃盖世、英明伟大、独一无二……的碧门大当家,晕倒了!
于是,这一日,永远载入了碧门家族史册。
三个月后。
谌墨歪颐端量着小床内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拿指尖轻轻各点了那绵绵软软的粉胖腮颊一记,确定:自己生的小东西,摸起来分外的不一样呢。
因她的一触,两个小人儿同时醒了,四只大眼睛看见了眼前人,小脸登时拥满世间最纯真的喜悦,四只小手,争相探向这张使他们最为安全信任的颜容,“……哦啊噢……哦啊……”
谌墨大方,一人赐予一根手指,“小东西们,你们说什么娘是不懂啦,不过你们的话,娘也会说哦,哦啊哦啊哦啊……”
“哦啊……哦啊噢……”
“哦啊噢……噢啊噢啊啊啊……”
碧笙进门,就是见得这样一副场面,自己的妻与子,正以他所不能体知的语言进行着他所不有体知的亲密交流。
他俯下身来,在妻子察觉不着的背后,狠狠瞪过床上白白胖胖的小小人儿一眼。在碧大当家的眼内,他们与三个月前那一对丑巴巴小东西没有丝毫不同。
而后,埋到妻子肩上:“墨……”
“夫君,你也同他们说说话,好玩呶……哦啊噢啊啊啊,好玩呶……”
娇妻笑颜如花生艳,产后身形早已恢复窈窕纤致,且将几许少妇的曼妙玲珑额外留下,一份馨香诱人,一份清香怡人……
“你同他们说话嘛,说嘛。”
“墨~~”
“我是要你同小东西们说话,谁要你唤我来着?还唤得这样……”谌墨陡生警心,蓦然回首,“告诉你,不行哦。”
“为什么?”
“你……”谌墨水眸弯弯眯起,“你不喜欢小东西们?”
“……怎可能!”
“你抱过他们么?”
“有!”
“何时?”
“你睡下时。”
“你对他们笑过么?”
“……有!”
“何时?”
“你睡……”
谌墨嫣然,“不必等我睡下了,你此刻,就向他们笑一回可好?”
那双水灵灵,清湛湛的眸内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令碧笙气突来:“笑就笑!”
偏首,对上小床上一对一模一样一半如她一半如己的小小人儿,方想绽出一个笑,忽然——
“噗噗~~”
“噗噗~~”
双胞胎心灵相通呐,就连喷发嘴内泡泡的时间都能拿捏得那般准确,使那个想对自己假笑佯笑的男人受及一脸一面……
男人怔在当场。
“哈哈哈……”谌墨微地大噱。如此被怔愕袭到的夫君,好不优雅,好……可爱!
男人以袖抹了脸,狠狠瞪上床内一对小小不孝子,岂料,那四只乌黑大眼竟似毫不畏惧,犹有两只小手挑衅般地挥挥跃跃,两只小嘴霍霍有声:“哦啊哦啊啊啊……”来啊来啊打我啊!
男人凤眸微眯,回首望见妻子笑如花枝乱颤,一丝危险光芒倏抹眼底,突尔,抄臂拥起软玉温香,一迳向隔室行去。并速以吻封缄,堵回妻子娇软抗议。自然,临去之际,没忘给小床上一对小人瞥去得意一睇:与我争,休想!
床上小人骤不见最得自己喜乐爱恋的人,四只小臂奋起,“啊啊哦哦……哦啊啊啊……”抗议良久,依然不见嘴美丽的人儿回来亲亲爱爱,两个小人儿小嘴齐撇,浮了哭意,“啊啊啊啊……”
万能的碧澜丫头,与一位垂髫丫环适时出现,各抱一个,无声撤去。
“啊啊哦哦……噗噗~~”
碧澜颔首:“的确很卑鄙,抢了经儿和纬儿的娘亲,鄙视他!”
“哦哦啊啊……噗噗~~”
垂髫丫环也甚解小主子之意:“欺负我们小少爷,与我们小少爷强娘亲,鄙视他!”
“噗噗~~”
“不过,你们的爹爹如此一来,你们可能很快又要添上弟弟妹妹了,也是好事,对不对?”
“噗噗~~”
“是好事啦,人丁兴旺百事旺嘛……”
“噗噗~~”
“好啦……”
“噗噗~~”
碧门的巍峨楼阁,亭台苑石中,不意冒出的迎春花儿,使得碧门内金色丛丛,贵华浓浓。
清雅小园内,小桥下春水融融,小池畔春花乍现。
春天,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