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两心可相知
楔子
飘浮,三魂不知所归,七魄无所凭居;沉湎,黑暗无边,缥缈无尽……忽然,一阵营营汲汲的钻心之痛,袭击了深睡的灵魂,她终再无法飘浮沉湎,双眼虽酸涩艰难,却仍倾力睁开。
首进入眼际的,是一面朴拙墙壁,挂置的猎刀、木担、圈笠,在在说明她当下所在之处,是一家猎户的处所。
不习惯瘫软的娇弱,她欲撑身坐起,不料,仅是稍稍挪动,那梦中的钻心之痛真实袭来,她望向了伤处,自己的左臂。如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在悬崖下极短暂的晕厥过后,醒来时,她见到了左臂断裂处一截错支出来的白骨,及地上一鸿来自于它的鲜艳血液。此刻,这只臂与一块长板固缚在一起,想来那截白骨已归回了原地。
意识遭吞噬前的最后记忆,是挣扎前行,那样的当下,似乎未感觉到疼痛罢,只想脚下不停,走离那块她自悬崖坠下的着落地。她知道,崖上会有人下来寻她,而她不想为他们寻到,至少,不要那么快。不知行出多远,她终觉全身气力不济,一口气喘在胸臆再也提接不上,但她的双足,仍不肯就此降停,走走走走……
直到遭人所救。
可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置此境地?本是携手共赴塞北,与一干好友饮酒豪歌,却险丧身缘凤山崖下……
他没有做错什么罢。东方家于他恩重如山,更有一讲是百善孝为先,性命攸关时刻,放开她一人之手,保全义父义妹两条性命,这样的选择,是忠正淳厚的他会做的。两对一,他没有算错,也没有做错他放开她手的那一刻,她看得见他眼底的痛舍,兴许此刻,他比她,更受痛苦折磨。只是啊……她笑,她终究会介意罢?介意不管过程如何、自己都非他第一选择的结果……她和他,也再无可能了罢?也好也好,小意意不是在老早说过,她不是谈情说爱的材料,如此阴差阳错,反遂了两人比翼齐飞的江湖游侠梦。小意意啊,你有些耐心罢,在江南的温柔乡里,且待你的心肝片刻,我就要来了呢。
“血迹断了,前方有一处茅屋,咱们上去看看!”
她听到了不远处的人声:他们找来了。
“有人么?”扬目四顾,低唤几声,均无人回应。看来,自己与那位救命恩人,无缘得见了,竟连一个“谢”亦难当面道出,委实遗憾。她举起无损的右臂,以贝齿退下腕间红玉手镯,摆放在床边粗木案上。这物什是去年返京时,云伯侯为她备下的十五岁生辰礼物,平民人家衣食三年五载该不成问题,救命之恩难偿,聊胜于无罢。
“谌姐姐,你当真在这里?!太好了,漠哥哥,谌姐姐在这里,谌姐姐没有事!太好了……”
她想笑说:谁说我没有事?全身破伤多处,臂折骨断,且胸腔内像是有团火在炙烧,这叫没事?
但张嘴启唇,什么也未喊出,在那双松她坠入万丈悬崖的臂膀轻轻悬空抱起她时,她唯在心里道:救命恩人,无缘一见了么?
第一章 弱鱼
“少主,前方再走十里,便到北岩边界。”
赫连铭眺望一眼天色,“到附近找家农户住下。还有……”
属下垂眉敛目,静待主子示下。
深邃目内敛下几分不甘和几分自己所不熟稔的怜惜。“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医术说得过去的大夫。”
这一路行来,诸人见惯了少主脸上这代表“别扭“的表情,也不感纳罕,应一声后,自是衔命安排。
对属下那没半点意外的表现,似乎并不满意的东漠少主,阴翳了一张英挺俊脸。
“少主?”右侧,红衣红马的贴身侍卫轩光问,“为何不越过北岩边界后再安歇,顶多半个时辰而已。”
“越过北岩边界,是一片深山,就要宿在野地了。”
野地又如何,东漠人又不是娇生惯养的中原人……这话到了口边没有吐出,因为他想起了那位病恹恹的大美人。“……喔,属下责成他们找家干净殷实的人家。”
对这贴身侍卫的善察人意,他不免又有几分恼:自己的心情被制约,竟是这样易察的事?但是……“她,怎样了?还是吃不进东西?”
“刚刚听德兰说,又吐了,可是又因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干呕了一堆水。”
赫连铭蹙眉成峦。这一路,疾行暗途,并不轻松,初时为图顺利,对她封穴施药,不想她竟几日呕吐不止。请了汉医望闻问切之下,谁能想到呢?明明是个恁地精力旺盛、恣狂肆野的人儿,身子竟不若示人的活络健康——肠胃宿疾,轻微心疾,骨络旧伤,气脉虚损。且,洁性成癖,尤其入口的吃食,挑剔得令人生怒。他便曾在一怒之下,勒令她若不吃在石板上烤熟的牛肉,尽管饿着。而三天以后,若非德兰从镇上买了干净的素粥灌下,怕早已……若是一条弱鱼,他要如何降她驯她?
“将锅碗用滚水烫个几回,请德馨给她煮些中原的软食。”奇了,饶是恁不情愿,这话还是溜出了口。
“是啊少主,德兰已然说了,落下脚后即买些精米来。”
“……”这些人,是自己的手下没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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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馨姐姐。”垂帘深重的马车内,一声低唤。
坐在马车前头,走进边境地区后,便将一身普通民妇汉装换成紧腰窄袖东漠服的异族丽人无奈回首,挑开粗布垂帘,“小妖鱼,又怎么了?”
车内人,一头乌发梳成民间男子发髻,一身灰厚棉袍裹住纤薄娇躯,瓜子型的巴掌小脸上,大眼晴眨巴眨巴,竟是好不委屈,“德馨姐姐,好冷哦。”
德馨心肠当即软了一截,撩帘爬进了车厢内,将盖在她腿上的罩被拉至她颈,柔嗓道:“德兰已经到前面去打点了,今夜定能睡得暖些。”
小嘴一噘:“还要多久?”
“两刻钟……”唉,不忍见她眸湖内的失望小澜又水汪汪的聚起,改口,“或许一刻。”
四排长睫交错秋波,一排贝齿轻咬下唇,“德馨姐姐也躺过来好不好?”
“哦?”明知眼前这纤秀人儿是个女子,且是个貌美异常的女子,但听了她嘴内冒出的邀约,德馨仍是诡异地绯了双颊。
“躺过来嘛,一起偎着,可以不那么冷啊。”谌墨菱唇翘出巧笑,掀起了被角,“德馨姐姐?”
“你……”德馨告诉自己是怜她气虚体寒,不忍相拒,谁知才靠了过去,即教她双臂抱住,“你——”颊上的热气更盛,就连一颗心,也“卟卟”疾跳了一气,这条妖鱼……
“德馨姐姐好暖好香哦。”谌墨芙颊如猫儿般,在女子臂上懒懒蹭磨,秀睫垂覆,满足嘤咛。
所以,才是“妖”鱼罢?德馨无奈苦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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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新月如钩,是月初了。在中原,耗了也有四十几日。
赫连铭高阔的身形挺伫在房门前,望那一弯月牙,目邃如海。
重至中原,他给自己的理由是,扶持遭重创的天遣会败部复活;取道北岩,给父汉的折报中称,是为切断阿特干部落与北岩的密络通道……事实呢?
事实呢?
一张顽劣到令人恼极怒极,却美到极致的脸,在脑内,理所当然地跃现。
是,她的确是那个关键的理由!重至中原,主为掳人;取道北漠,为惑追兵。
但,除了生了一张中原女子罕见、东漠女人绝无的丽颜外,还有什么?
他素厌中原女子的娇弱,也不喜东漠女人的野悍,所以府内姬妾,无不柔婉承欢。她粗野如地痞,顽劣如混混,本以为是这种种挑起了他训服之欲。谁知半路中弱质突彰,娇贵如斯。一野一弱,明明都合该惹他厌烦,可是,为何撇不下?
事实是,他无法任那尾妖鱼逍遥快活,无法容忍恁样顽劣品质的女子却霸住自己心之一隅不去,无法……无法任她在惹了自己一腔陌生情潮之后仍属别个男人!
……
“德兰姐姐,这粥好喝喔。”
“好喝就多喝些,你这身娇贵的皮肉也受虐有些日子了。”
“德兰姐姐,谌墨厌食受虐的是肠胃,与皮肉没有关系呢。”
“那你瘦了做甚?”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墨墨镇日对着两位千娇百媚的姐姐,心猿意马,自然是要瘦了。”
“你……你还真是……你呀,嘻……”
“嘻嘻……咳、咳……呕——”
“呀,怎又吐了?德馨,快拿帕子过来!”
……
赫连铭双眉深蹙,掀足就要进到那对面的房门去,但迈了三步,终是按奈住了,并为自己那一瞬间产生的揪扯生了怒气,崩紧褐颜,大步回到室内,“砰”然大响后,将房门紧阖住,仿若如此,便能将那尾扰乱心海的妖鱼驱逐出境!
左厢房内,在两姝的关怀柔慰声中,听得那一声阖门巨响,谌墨长睫密垂,掩住了瞳底的游滑黠光。
“妖”者,惯以百态示人,“弱”,不过其中之一也,旨在败人征服之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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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北河西城,交通重镇,四经八达。东到漠原,西出阳关,北至塞外,南行郴河,若不想绕远翻涉急流险滩,崇岩巉岭,它是必经不可的枢纽之点。
此时际,位于这座枢纽重镇镇北端的云安堂内,坐堂大夫正对着一位美如天人的贵公子无力翻着白眼。
“你确定他们是向北而非向东?”生平最厌多言的谌霁,再向医者求诘。
长了三绺山羊小胡的坐堂大夫摇头,真想为这位俊贵公子号号脉,看他是耳朵带疾还是脑子犯傻,竟就一个向北向东的问题问了自己五六遍之多。“没错,公子,他们一行的确是向北。”为求尽快清净,又多加了几言诠释,“按着小老儿的习性,本是向来懒惯别人闲事的。不过那位应诊的姑娘一张脸一看即知加了伪饰,小老儿就多留了一份心。”
“何以见得是伪饰?”
“这世上有腕白得像是雪捏、脸粗得像树皮的主儿么?”坐堂大夫深为自个的观察入微陶醉,拈须得意道。
“大夫可听见那患者出声说话?”绝世容貌被掩,但那玉质金盈的嗓音,极少有人雷同。
“这又是一个引得小老儿留心的地方,那姑娘的脉相,绝非聋哑,只是穴络不通,显然是受人所制。”
谌霁此下确定,那行人,十有八九是是掳了墨儿的东漠人。
“小侯爷,咱们是向北追过去么?”在扔下一锭灿灿谢金,匆匆返到落脚客栈之后,铁骑统领谌千行即问。
若对方故布疑阵,一味追着下去,与事无益;但若直去东漠守株待兔,又怕对方途中生变……“千行,你带一路人由此到取捷径到东漠,在东漠上干城里潜下等我汇合。”
“小侯爷是想兵分两路?”
“法子好是好,但属下担心小侯爷……”收声敛息,精眸向门上瞪去。
“叩叩叩”,门自外被人轻叩,客栈伙计唱声:“客官爷,有位爷找您。”
谌千行一手按住腰际敛柄,一手拉开木扃,“谁?”
一张唇白齿红的俊俏公子脸儿探进,“谌小侯爷,在么?”
谌霁微怔:“你……”
“好险好险。”来者抚胸哀叹,“还好赶上了,小侯爷,你不知,你让在下追得好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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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话说定了!你我兵分两路,小侯爷到上干城守株待兔,在下紧按令姊留下的这时有时无的信息追寻。”
“在下以为……”
“就如此说定了?啊唷,谌小侯爷真是好说话呢。”
“……在下以为……”
“救人要紧,既然你我都心急如焚,事不宜迟,在下告辞,小侯爷保重!”
“……”
“噫?小侯爷,适才你一直要对在下说什么?”
“……没有了。”
“没有?没有就没有,大家都是自家人,小侯爷应当不会对在下客气才是。如此,在下告辞?”
“……告辞。”
谌霁目送那位自说自话的爷翻身上马,三十几人卷着尘土滚滚北去。
谌千行带缰上前:“少爷,咱们……”
“你们按我说的,到东漠后潜伏下,若一月内没有任何动静,只管返行。”六皇子自说自话,谌小侯爷没准备全副配合。但这股力量的添助,足以可见傅洌对墨墨并未放弃,亦对谌家存了一念之仁。悬在心头的两事,总是放下了一桩,很好。
第二章 天韶堡
域外风光,由来不同京城的富贵华丽,及江南的细腻柔媚。北岩国与天朝交界之处,恶峰奇峦绵延百里,形成得天独俱的天然屏障,其后才是粗犷豪阔的草原风光。这得天独百的地势,使北岩与天朝的互通向来淡化,也使之成为最不惧天朝威势的外域国。
赫连铭一行,过北岩边界进山不过十里,前方已有老马识途的领路者相待。几经盘绕曲折后,脚下车下的路突变得不再崎岖。百里山脉,按北地的气候,该是酷寒难耐,但愈向前行,愈有暖氛袭来,直至到最后,已有人汗透内衫。
纵夏时也是清凉无汗的谌墨,受这热气熏染,除了红了颊,粉了唇,额上依然一片雪洁,看得同车而踞的德馨、德兰姐妹既妒且羡。
“德馨姐姐,你瞪谌墨作甚?”
“我恨老天的不公哪。”德馨闷声道。
德兰心有戚焉道:“你并不是真的妖好不好?怎将这人间的春色都给占尽了?好奇怪,你由小到大,怎没被女子的妒意给杀死?”
“女子?杀死?”谌墨一愣,“德兰姐姐好奇怪呢,女子都是香香软软、善良可爱的姐姐妹妹,就如两位姐姐一般,怎会舍得杀死谌墨?”
“你……”德家姐妹嗤道,“女子舍不得杀你,还不是都因你常年以男装示人?”若是雌雄难辩,或可有情可原,怪只怪对着那张绝色颜容时,明知是女子,亦难免心驰神往。这条鱼,妖性已浸骨髓。
“会么?”谌墨修白指尖点在嫣红樱唇,水水眸儿打个波旋,“谌墨乐穿男装,是因中原的女装太过繁琐。”
“这倒是了。”德兰颔螓首,撇丰唇,“你们中原女子的衣服讲究飘逸空灵,把袖子和裙摆做得又宽又大,穿起来,是没有咱们东漠女装这般简落利整,也与你这野性子不合。”
谌墨偏转螓首,嫣然巧笑道:“两位姐姐高挑健丽,合该有这样合体而裁的衣服来配姐姐们的好身材。”
外族女子向来大胆直辣,情绪外露,但有谌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在自己躯上巡移,德家姐妹竟给羞抹双颊,嗔道:“妖鱼,你们汉家有句话说‘非礼勿视’,你将你那双不老实的眼睛给收起来啦。”
“两位姐姐好小气。”谌墨噘嘴,“美好的东西自是给人赏心悦目的,姐姐们竟还吝啬!”
“听你歪理!”德兰轻啐,“要看,你自己穿来看就是。”
“真的?”谌墨笑靥如花,“两位姐姐愿意将衣服借给谌墨穿?”
德馨失笑,“你要穿,少主会要东漠最好的裁缝、最好的绸帛为你量体制衣,哪还有一个‘借‘字?”
“怎可能?”谌墨挑颦黛眉,“我是你们少主抓来的伤妹仇人,到了东漠说不定要拿我一只臂来偿债,他怎会浪费那个工夫和材料?难不成贵族有这样的习俗?”
“你……”德家姐妹互觑一眼,“敢情你还以为咱们少主捉你是为了寻仇?”
“不然呢?”
明明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儿不是么?德馨拧拧她那粉红嫣颊:“是真不知也好,还是装糊涂也罢,你总要明白,你这人儿,少主是不可能放手了。”
德兰连连颔首,对妹子的话给以确定:“我们姐妹从十二岁就在少主身边跟着,这眼睛可不是瞎的。怎看不出少主在你身上花的心思,比过去在其他女人身上投的总数还要多?别的不说,就说这行路,原本是打算从北岩边境直接取捷路回东漠的,就因考虑你这身子,少主顶着天大的人情,到了这天韶山,还不是为了让你用温泉祛除身上的寒气?”
谌墨听得明眸一亮:“温泉么?原来这愈来愈暖,是因有温泉么?”
这……德家姐妹啼笑皆非:她只听得到这个么?
“这地面下若是没有温泉的热脉滋延,在这北地高寒的山内,你这张小脸哪还能这样粉扑扑的招人疼爱?”忍不住,又掐了一把,“你要想想该怎么谢我家少主才行哦。”
这条妖鱼美丽可爱,虽按东漠王族正妃非本族贵族不选的规矩,无法成为少主的正室,但必能成为少主最宠爱的女人,美人配英雄,由来最得东漠神眷爱守护……
“德兰,德馨,天韶堡到了。”轩光沉哑的鸭嗓打断了德馨的浮想联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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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石彩瓦的高阔屋宇依山而建,彩石砌筑的门前,十几北岩汉子分两侧排立,中间一位少年,散一头披到腰际的深棕长发,披一件非汉非胡的紫色长袍,面如冠玉,目如澄月,鼻悬挺傲,唇抿柔情,自是风流倜傥模样。目望好友渐近,敛袖一礼,朗声道:“天韶山农夫恭候东漠少主。”
农夫?赫连铭冷哼,“北岩的三王子,战功彪炳的阔海大将军,何时成了农夫?”
北岩三王子摇头:“赫连少主太不厚道,竟来奚落一个落魄的山野闲人,想来是在下这小小农夫没有为东漠少主牵马坠蹬的罪过了?”说话间,以恭敬貌上前,“来来来,容小的扶少主下马。”
怎他身边尽这号不正常的人物?赫连铭搡开好友手臂,一迳飞身落马,“耶落云,你尽可再无形无状一点!”
唉,这位老友,什么都好,就是未免无趣了些。“铭少主,人生苦短,放松心情,快快活活过日了不好么?”
“说得有理。”有人援声同道中人,在在是其言深获己心。
“嗯?”耶落云投目过去,愣住,“这位是……”
赫连铭颌下青筋又有起萌之势,冷声道:“德兰德馨,带她回车里!”
德家姐妹诺声称是,架起谌墨塞回车内,放下厚重垂帘。
视线遭挡,耶落云目回好友英挺面上:“赫连兄,这位是……”
“一个俘虏。”赫连铭开动步伐,将“无意多谈”写在脸上。
俘虏?耶落云一笑:枉他们相交多年,赫连兄还真是不了解自己呢,他不知他愈是如此,自己愈是兴趣多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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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水暖洗凝脂。
纵然德家姐妹对汉文只通不精,但与谌墨共浴温泉池时,仍记起了当年汉语师傅诵过的这一句用来盛赞美人出浴的诗词。
可惜得是,按主子吩咐,仍要以一件臃肿棉袍将这身粉琢玉砌的肌肤遮挡住。
“妖鱼,这是什么材料?不像绸不是缎,有几分像丝,又不全是,是你们中原的什么稀罕布料么?”摸着她罩在棉袍内的一件淡色短衫,德兰随口问道。
谌墨系好盘扣,笑答:“是丝,产自西域。”
“哦。”浑未经意,手内将她黑缎似的长发亦束成男式发髻,再罩上东漠国男人皮帽,将一张脂粉不施的雪肤花貌掩去近半。如此大费周章,少主该会满意了罢?
回到下榻室内,两人互递过眼色之后。
“妖鱼儿,你莫要乱跑,乖乖呆在房里,知道么?”少主正与北岩三王子在前厅饮酒,说不定今夜就会宠幸小妖鱼。中原女子素重贞操名节,一旦小妖鱼成了少主的人,就非少主莫属了,届时或许少主的心就会笃定下来,不必再患得患失。
“两位姐姐不陪我么?”大眼晴眨巴眨巴,眨得两姝心窝软成一塌糊涂,也莫名有了几分愧意。
“我们……”姐妹面显窘色,“小妖鱼儿,你要知道,我们都是极喜欢你的,少主那人面冷心热,只要你乖顺了他,他定会疼爱你。”
谌墨螓首偏转,小嘴翘起:“看在两位如花姐姐的面上,我会少惹他生气。”
还是不懂?德兰偷睇妹子一眼,互送无奈。“总之,我们盼着你得到少主爷的疼爱,这份心意,你明白就好。”
明白,怎会不明白?两姝体谅中原女子本性羞涩,特双双离去,给她一方空间,做些情绪上的“准备”。感念人家这番体贴,谌墨眸浮浅淡笑意。温泉水有疗体祛寒之效,这个情形下,再来伪装娇弱,怕是行不通了。不过,如何个改弦易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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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守在门旁的两东漠汉子见启门出来的佳人,面上当即起了警意。
谌墨嫣然道:“我饿了,想去厨间找点东西吃。”依德家姐妹的精明周到,怎会漏了这项?实则,洗过温泉后,已在外间吃了一腹点心才回下榻寝室。
两汉子不约而同别开了眼,赧红了脸。“……德兰德馨呢?”
“两位姐姐也是女儿家,有自己的一堆事要忙,我不能事事依赖两位姐姐。”谌墨嘻唇一笑,“两位大哥若不放心,一起去可好?”
两汉子面面相觑,难置可否。这女子说是俘来的,少主偏似宽容优待;若说是少主的女人,又尚未宠幸,如何拿捏对待的尺度?但那一双秋波水生生射来恳求时,他们竟觉得,若不应允,会是天大罪惩。“……这样,咱们一个人替你去拿吃食,你呆在房内就好。”
“可是……”谌墨嫣唇一噘,“我也想顺便走走,这一路颠簸,骨头都要散架了呢。好不容易到了这暖融融的天韶堡,若是闷在房内,怕是又要病了。”
“……你只去厨间?”天韶堡戒备森严,这人儿又是恁样娇弱,想也该折腾不出什么意外才是。美色惑人啊,东漠汉子竟未想到:这女子初来乍到天韶堡,怎可能识得厨间?
第三章 遭妒
“那走罢。”那汉子言完,犹道,“咱们可是在后面跟着你呢。”
“谢谢两位大哥。”谌墨笑颜登时绽如春花。
两汉子的脸颜上,一片赧红。
谌墨施施然走了几步,又突然回眸一笑:“两位大哥,快些走哦。”
保持一丈之距趋随的两汉子脚下突然打个虚浮,饶是力持镇定,仍一手扪胸,一颗心房,还在咚咚不止呢。与此同时,刺激犹未停止—— “这位姐姐,请问哪里有茅厕?”
两位八尺男儿,猝然打个趔趄。
那被诘住的小婢,则是瞠目犯怔。
谌墨对着小婢瞠大的眸子,粲然一笑,面对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她向来耐心十足。“丫环姐姐,可以告诉在下,这最近处的茅厕怎么走么?”
小婢指头颤颤微微,向前一指。
“谢漂亮的丫环姐姐。”谌墨恭手,在丫环的痴痴目送中继续举步,而丈外跟随的两人,因知她此行目的地,尴着两张脸,脚底慢了下去。
天韶堡内,没有中原庄园必备的回廊假山,谌墨拐几个弯径,过一片小林,一双水眸左右巡移,忽尔,瞳儿生出亮芒。
前面,以天然石材搭就的一处敞轩内,有三五异族服饰的女子围坐共话,看衣料仪态,不会是寻常婢女。
“几位姐姐,请问……”
轩内女子都转过脸来,对生客施以打量。
一面相福泰的中年妇人顶满头朱羽,掀五彩过膝百褶裙,步下石阶,“你是谁?难道是随东漠的铭少主一并来的?”
谌墨微恭身:“正是。”
“你随铭哥哥来的?”一位红衣少女跳起,在满身银饰叮当中,携风到她近前,眯起眸绕圈端量,“你不像是东漠人。”
“我的确不是东漠人。”
“你……”红衣少女蓦近,“你的脸……你是女人?”
“我的确是女人。”
“你当真是女人?!”少女声猝拔高拔尖,“你是女人?你是铭哥哥的女人?”
天可怜见,运气真是好呢。谌墨此来,旨在寻找天韶堡主人的女人或者爱慕者,哪成想到呢……“我不是赫连少主的女人,该是他的俘虏才对。”
“俘虏”一词,并不比“女人”来得顺耳。在外族中,被俘虏者,不论男女,都充作役奴,但女人,尤其稍具姿色的女人,除却为奴为婢,亦沦为俘获者的暖床工具。
而谌墨身上无枷无链,已是与被俘者身份不符,又顶一张晶莹雪颜招摇过市,这其中,传递开来的别样意味,更是彰显无余。
红衣少女妒意盈脸,美眸恶恨,“放肆!一个俘虏的奴才也敢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你这条舌头不想要了是不是?”
中年妇人出声:“珂娜,你还没有弄清……”
“姑妈,这事您莫管!”红衣少女盯住这个除了一张脸别为长处的中原女子,咄咄叱道,“狗奴才,你刚刚冒犯了北岩的红花夫人和珂娜郡主,快给本郡主跪地道歉!”
谌墨颦眉,惑然道:“姑娘在说什么?”
“狗奴才!”对方眉目内的一份纯真媚惑,令珂娜郡主恶意丛生,“将本郡主的鞭子拿来!”
“珂娜……”
“姑妈,珂娜要教这个奴才懂得规矩,您莫管!”掉头向石轩内娇喝,“还不拿鞭子来!”
中年妇人,即北岩王侧妃红花夫人见状,只得向旁侧跟随多年的小婢施个眼色,小婢意会,悄步溜开。
这位表小姐,是夫人一手带大,性子也是由夫人疼惯出来的,夫人降制不住,能制住她的,也只有这堡的主子三王子耶落云了。
“狗奴才!”珂娜娇骂不休,夺过丫鬟递来的马鞭,兜头甩向那中原女子,她要让这一张令人生厌的脸不复存在!
谌墨早有准备,抱头躲过一道鞭影。
“你竟敢躲!”珂娜叱声更厉。
“废话,不躲难道等着挨你的鞭子么?”
“你是什么东西,敢和本郡主顶嘴?”
“那你又是什么东西,敢甩人鞭子?”
“你——你找死!”
珂娜疯似地挥鞭抽下,谌墨抱头翻滚在地,看上去虽有几分狼狈,却是没有一鞭着身。
“珂娜郡主,请住手!”
“阿娜郡主……”
瞅见人来,听见人声,谌墨翻滚的身躯像是止势不住,顺着一道斜坡滚了下去。
“妖鱼儿!”两道健丽飒爽的女子形影飞身扑救,在谌墨滚至一汪水池边沿时,及时将她抄起。“……小妖鱼,你没事罢?”她功力被少主的闭脉指法封住,这番折腾,还吃得消么?
谌墨摇首娇喘道:“好在这位珂娜郡主没有武功……只是,肠胃翻得厉害……”
“别是病又犯了罢?”德馨双颦蛾眉,“汉人大夫开的药还有几付,赶紧回去熬了喝下。”
谌墨苍白着脸儿,强忍呕意,无力软在德兰肩头,由双姝搀着行动。
“唉,咱们不过刚走开一时,就出了这乱子,兆晖他们是真废物!”
“说得就是,小妖鱼,到底怎么……”
“怎么回事?”天韶堡主人耶落云飘然而至,“是珂娜她得罪贵客了么?”
“……珂娜郡主她……”德兰欲言又止,因自己口中那位刁蛮郡主,正缠在自己主子臂上,行近这厢。
“铭哥哥,你要给珂娜出气喔,都是这狗奴才,竟敢以上犯上,惹珂娜生气……”指尚停在半空,睇见了那张被黑缎发丝烘围的晶莹雪颜,“你——”适才,这张脸被皮帽挡住半边,只得见那吹可弹破的面皮已惹了妒火汹汹,时下这……“铭可哥,你一定要杀了这狗奴才,给珂娜出气,一定!”
女人的尖叫很少得男人喜欢,赫连铭也不例外。而在因忌妒扭曲了姣美五官时,更谈得上“丑陋”两字了。
“珂娜,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
郡主遭妒火攻心,听辨不出他语中的淡漠,依是尖声叱道:“铭哥哥,对奴才不能手软,杀了这贱奴,杀……”未竟的恶毒,止在耶落云长指点下时。
甩甩有些轰鸣的耳,耶落云无视表妹的气怨眸线,向谌墨歉意一笑:“姑娘,对舍妹的无理,在下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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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回事?”东漠少主沉着一张俊挺脸,排闼而入。
正吞完一碗苦药的谌墨赏来一睇,耸肩未语。
赫连铭哪会忍受这等忽视,怒道:“你最好别自作聪明,在本少主面前再玩花样!”冷哼一声, “你对收服女子向来擅长,珂娜那种有勇无谋的女人你只需稍动手指,就能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谌墨一手支颐,懒懒出声:“承蒙少主抬举,谌墨愧不敢当呢。
赫连铭目光攫她丽颜,“你有心惹她,目的何在?”
“若是你硬将有人在知道我是你的俘虏之后,二话不说就喊着为她的铭哥哥除害拿鞭袭来的行径,认为是我有意招惹的话,在下无话可说。”
赫连铭一时语结。他出身宫廷,怎不知女子因妒失常是寻常中事。而珂娜有心于他,见着较刀子出色十倍的女子现身他身侧之时,以其骄纵刁蛮,挥鞭相向更是稀属平常。其实来之前他已向红花夫人求诘详情,红花夫人所说,与谌墨相去不远……不过,这妖鱼当真没有玩弄玄虚?
他所不知的是,红花夫人最善察颜观色,自他眉目间悉知漂亮的中原娃儿在东漠少主眼内应当不止一个俘虏那样简单时,才对自家侄女的刁蛮行止有了一番抱愧。
“总之,若要本少主察出你有什么不轨心思,本少主不介意废去你一身武功。”赫连铭寒声道。
谌墨没有说话。
“怎么?”她如此静声乖巧,他反觉诧异了,“对本少主的话有怀疑?”
谌墨摇首。
“那你……”赫连铭近她一步,一脉幽香沁腑,男人眸光一黝,欲望蠢蠢欲动,“怎不说话了?”
谌墨举眸,幽幽望他一眼。
他心头巨震,“你……”
黛眉轻颦……
“你……”
素手掩口……
“你——”满脑绮思倏去,不祥预感突来,急切撤步!
“哇——”刚进了腹的药汤,先前吃下的点心果食,俱倾出体外,东漠少主纵是反应得当,也使靴面遭了殃及,惨不忍睹。
纵是美人绝色如斯,呕吐物亦不会免俗失了酸腐,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迅速打消一个男人的欲火?赫连铭拧眉恨盯她辛苦模样,高喝:“德兰、德馨!”
伺在门外的双婢闻声齐齐现身,“少主。”
“给她打扫干净!”
“是。”
“再煮一碗药来!”
“是。”
“你们今日的失责之过,回东漠后再惩!”
“是。那个,少主……”
“还有事?”
自睫下偷觑着主子神色,德馨呐道:“适才耶三王子派人来,邀主子前院叙话,说是要一夜共话。您若不去,三王子就要亲自过来请了。”
赫连铭浓眉深蹙,深目内一瞥利芒骤闪。
还是如此了。
不该一时心软的,明知谌墨之美,足以激起任何以掠夺为本性的外域男人血液中的兽性,仍带她到此以温泉疗身,确是失策。
与耶落云相交数载,对他了解不可谓不深。他此举或有心,或有意,都因不想他今夜得享艳质,占亲香泽。
他自信有能力守住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耶落云不是旁人,也不是常人,他该如何使这位好友明白,妖鱼非他莫属?
第四章 救命恩人
外室,德家双姝的眠息声轻稳盈耳。
谌墨翻着空空如也的暗袋,惋惜叹息哦。
早在德兰、德馨搜身时,被赫连铭叱为下九流的迷魂粉,已给收了去。就连雪魔女母亲塞在袖囊暗袋内用来养身补气防毒的一干丹丸,也惨遭灭顶。
这番境遇若是给雪魔女母亲知了,还不知是怎样的一通幸灾乐祸兼加冷讥热讽呢。
窗外,云掩新月,夜如浓墨。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谌墨纵气提身,纤影掠过阒寂幽空,如一抹轻烟,逃往自由之境。
功力遭封?
“被封”是真,“封住”是假。
行动失灵?
“失”是假,“灵”是真。
难不成是妖鱼“妖”性发作?自然是……假的。
莫说以谌墨的懒散个性,武功永难练成自由行气通穴的境界,矧赫连铭锁脉闭穴的指法袭自东漠武学,怕是她的魔女母亲也难窥个中真谛,她又哪里做得到?
一切谜底,皆押在曾引发德兰好奇的淡色“短衫”上,由西域天蚕、冰蚕、云蚕三丝织成名曰“云中裳”的护体软甲,曾为西域王宫内的三宝之一,后赏了战功赫赫的左贤王一支,传至子孙乾若翰手中时,拿它讨好了心上人,又为心上人女儿所觊觎,并最终遂其所愿。
除非上古宝器,否则刀枪莫入,且对突如其来的外力抨击,亦有化解弥散功用。话说当年,若没有它的化抵,缘凤山上的坠崖之旅,谌家阿墨怕不只是断臂呕血的下场。也因有了它的护持,昔日被沧浪怪客封穴附石坠入玉庭湖底时,方安然逃脱生天,及至后来如法炮制回敬对方,成就“妖鱼”传说,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傅洌失手,赫连铭失察,而她,失踪。
“失踪”者,逃也,谌墨向来不陌生。雪魔女百般施压摧残,也不能这个懒骨天生的女儿学成其母的一半武功,唯独轻功,甚有青出于蓝之势。
趁夜遁逃,须上佳目力,谌墨做不到夜视如昼,应付夜路尚绰绰有余。依照那日在车内记下的转弯回折的次数,沿着来路飞展腾跃,在地面传递出的热度趋弱、而周身所感的寒意惭重时,她知,天韶山的山口近了。
天光透曦时,谌墨坐在一枝树桠上调息,从怀内取了偷渡出的点心和水袋补充体力,忖着下步打算。出了山,需设法弄一匹马才行呢。真是可惜喔,天韶堡内的胡马健壮漂亮,不能偷一匹来代步……
“嗒嗒嗒嗒……”
只所以没有设法偷马,就是因马蹄击在石路上的声音,在山内回响起时,太过惊人,就像那盈耳来的……啊?!
谌墨一惊:马蹄声?从天韶堡方向传来的马蹄声?飞身跃上一颗树顶,远眺过去。还好还好,只闻声,未见人……扯乎!
她足不沾地又将飘行,有一位因她的小停而恰恰追至的仁兄,闪来身形,抖着一袭似胡非胡似汉非汉的紫色服裳,咧嘴笑道:“天山上的小雪莲,你若想避开赫连铭,我可以助你喔。”
噫,这又是从哪里飞来的一只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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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虎窝,进狼群么?也不尽然。
这位笨蛋仁兄一不封她穴,二不限她行,只是亦步亦趋,形影相随。
“听说阁下是北岩的三王子?”
“见笑见笑。”
“你的汉语说得不错。”
“好说好说。”
“赫连铭不是你的朋友么?”
“还好还好。”
“你是个笨蛋。”
“还好还……哪里哪里。”
嗯,或者还不算是个笨蛋?
“这条路,是身为地头蛇的我才找得到呢,赫连兄是定然追不到此处了。”得意洋洋啊得意洋洋。
她难得无语,换他开启话端:“你是赫连铭的俘虏?”
“就算是。”
“你喜欢他么?”
谌墨美眯浅眯,同情地对他施以打量。
“做什么?”耶落云抱肩,“不要残害我哦。”
谌墨颔首,恍然悟道:“原来,笨蛋是长这个样子。”
“对,就是这样!”耶落云笑咧了嘴,起脚大跳,“哈哈,我终于找到啦!”
什么?谌墨雾水沼沼袭脑来:“耶姓笨蛋,你变成耶姓疯子了不成?”
耶落云更是欢欣鼓舞,跳脚拍掌直追三岁小童去:“就是你,就是你,我找到你了!”
找到?“难不成你此前已认得我?”
耶落云扬颌撇嘴:“那是当然。”澄月似的眸光光闪闪,“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不喜欢赫连铭?”
谌墨斜眉冷呿:“我为什么要喜欢他?倒是你,在何处见过我?”
耶落云眉目神态又换成神秘兮兮,探进胸袋摸索出一黑绒囊包,将出口倾向手心,滚出个红光灼灼的环状物。
这是……谌墨黛眉浅颦。
“不认得它了么?”耶落云宝贝地将手中物什晃过她眼底。
“红玉手镯?”谌墨明眸陡亮,“你是缘凤山下……”她以为永远无缘得见的救命恩人?
“咳咳。”耶落云挺胸扬颈,“你们汉人说得好,救命之恩大于天,你该如何报答本公子?”
不听自己不想听的,是谌家阿墨处世原则之一。“笨蛋,你怎么认得出我?那一日,我全身血污,和你连一个字也没说,你竟认出了我?”
“啊呀,你骗人?”耶落云哇呜大叫,顿足不依,“你怎会一个字都没和我说?那个拖着一身血衣,骂本公子笨蛋,拿一双眼睛冻死我的人是鬼不成?”
“耶?”谌墨一愣:何时的事?
“你们汉人说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涌泉之恩合该是大海了不是?说说说,你想如何报答我?”
“……那天,我当真你骂过你?”
“骂过骂过,且是恁样理所当然的骂,理所当然到连本少爷都以为自己欠骂。”好不委屈喔。
“哦?”谌墨蹙眉。
她记得,她坠崖醒来,她臂断血流,她挣扎前行,似乎未感觉到疼痛的挣扎着走路,脚下不停……
“这位兄台,敢问你可是跳崖自杀者?”
……
“兄台好勇敢,再问兄台,兄台的寻短是为情还是为民族大义?”
……
“又问兄台,胳膊断了为何不包扎一下?还是兄台不满意寻死不成,欲利用它就此将血流光?”
……
恍惚中,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她抬了半边染血的脸颜,死盯住声音来源处:“你是哪来的痴瓜烂瓜木头瓜笨蛋混蛋王八蛋滚出本少爷的视线十万八千里以外!”
……
所以,她的确骂人了?骂得就是这位耶姓笨蛋?真好呢。
“想起来了么?”
谌墨点头。
“想起来了?”白牙全呲,笑容大咧,“那是不是要对救命恩人说报歉?说呀说呀,我倾着耳朵听。”
谌墨捧场一笑。
月亮般的眸光闪啊闪:“要说了?感谢还是抱歉?”
“……你真的很欠骂,笨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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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午时,天韶山出口在望。
谌墨对耶落云何以助她脱困的因由不无好奇,但这厮不打算坦诚,她也没必要一定追根究底,毕竟,逃得出去才是真章。
不过,她显然高估了这厮的智慧。
出口处,德家姐妹率十数东漠汉子俏立。
耶落云眨巴眨巴,可怜兮兮道:“我明白了,赫连兄虽不知这条出山的路,但他将几个出山口尽给堵住了,只等着我们来就好。”
谌墨也明白了:自己一味信了笨蛋的捷径之说,竟没有想到,人家以马代步后发先至,而后只管以逸待劳……事实佐证,笨蛋的确会传染……
“两位姐姐好。”笑吟吟上前。
双姝面色不善:“小妖鱼,你骗了我们!”
谌墨苦脸叹气:“两位姐姐也捉了我啊。”
“你……”双姝气窒,“这一回,我们不会再放你走!”
谌墨挠挠精致下颌,奇道:“请问两位姐姐何时放过我走呢?是墨墨自己逃出来的呢。”
双姝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如少主说过的,你的确顽劣!”右臂齐扬,两道鞭影,携着劲厉风声,袭向那辜负了她们两膛信任的妖女!
“两位两位,有话好好说哦……”有人身挡谌墨之前,两手胡乱抓弄下,竟生生把两道凌厉鞭梢给握住,“生气伤身又伤心,对美人可是大忌呢。”
“三王子,您……”姐妹两个这才记起这位难缠主儿在此,忙回首向身后吩咐了一句,闻言者当即撤身疾去。
听得懂东漠语的耶落云摇头:“赫连兄来了也只能生气,何苦来哉?”
笑犹在,两手突然发力,气流藉由软鞭发作,将对面两姝生震了出去。两把长鞭随即倒行逆施,抽在各家东漠汉子身上,不闻痛呼,不见血光,已将十数人定在原地!
谌墨对这厮的武功稍有愕异,但时不容缓,喝采声暂且保留,相准了一匹高头大马,跃身其上,叱马开蹄。但自由仅是须臾,背后一沉,有人粘了上来。
“笨蛋!”谌墨臂肘向后狠力一捣。“那么多匹马,你只看得见这一匹?”
耶落云五官紧皱,揉着吃痛的肚腹,“可是……可是其他的马上没有我的小莲花啊!”
谌墨的应答则又是一记准狠肘击。
耶落云是有防来着,无奈袭者换了另边一肘,只得再度受吞下这记闷痛。“你……你的左臂恢复得很好喔,很有力哦……”
“笨蛋!”
“嘿嘿……”闻者甘之如饴,“你要知,我又是天南地北,又是祈神拜佛,好不容易才找得到你,哪会那么轻易任你溜掉了,哈哈……”
哈哈……春风得意马疾蹄。这次第,春风是否得意,不得而知,但北岩三王子,甚是得意,哈哈……
第五章 纠缠
北岩三王子的得意,终止在北岩与天昱皇朝的边境相接处。
两国的边境,绵长千里或许有之。偏偏北岩地形仿似一个尖嘴葫芦,那尖嘴所向,正是天昱方向。致使两国相接不过百里长幅。而这百里,险峰林立,唯一稍平坦处,不足十里,且以密林作蔽,如果不是识途老马,很难确知入口。若是人倒霉误闯,说不得便会失足万丈悬崖。
赫连铭来时即由此进境。而此时,他亦在此凝颜相待。
谌墨与耶落云共乘一骑,穿林过径,远远,即见东漠少主魁岸形影。
“笨蛋,你的朋友讨伐你的背叛来了。”幸灾乐祸,谌墨向来不遗余力。
对她的狼心狗肺不予置评,耶落云摸摸鼻子,乖乖下马面对好友的怒气:“赫连,别来无恙乎?”
赫连铭深刻面容上压着怒浆滚滚。“耶落云,我等你的解释。”
解释喔……耶落云甩甩满头未加任何羁绊的长发,脸上挤出一个讨好笑容:“没有。”
没有?“这么说,不是我误会你。”
“没有误会。”
“原因?”
“可以不说么?”
赫连铭邃目内,遭人背叛的怒意丝丝崩现:自己这眼前这人,曾共经生死,竟抵不过一点绝色?
耶落云迎他目光,心起愧意,咂咂唇,道:“赫连,我可以告诉你,我以前即识得她。当年辞了大将军的职务,搬离王都,也是为了方便寻她……”
赫连铭遽然愣住。
耶落云收起眉间玩世不恭之色,苦笑:“赫连,若我以多年的友情请你放她,是否行得通呢?”
赫连铭方唇紧阖,褐颜凝沉。
耶落云叹气:“我明白了。”己所不欲,勿施与人,他未免天真了。
赫连铭缓缓道:“耶落云,这世上,若说有我不愿为敌的人,你必在其中。”
不愿为敌,却已为敌,是么?耶落云颔首:“赫连,请相信,若你是她的真心选择,我……”仰起月眸,坦诚相对,“不会插手。”
赫连铭面容更沉,“我会要她真心相付。”
谌墨抿唇,一抹淡哂还未成形,已听--“不行!”耶落云摇首,“她这样的姑娘,这样即使骨断血崩亦傲立得像一株天山雪莲的姑娘,不能被错待。”
噫?谌墨好笑:原来自己那个由生最狼狈最落魄的当下,竟会让人与神洁的天山雪莲联想一气么?
错待?赫连铭面色一变,“我可以让她成为东漠第一个汉人王后!”
耶落云意外:“赫连……”竟已用情如此之深?不是暖床,不是侍姬,是王后的大位?
不妙哦。谌墨在马上微微恭首一礼:“赫连少主,承蒙错爱,谌墨不胜感激。”细想下来,这怕是这只怪鸟自她嘴内听到的最雅致的用辞……“可是,我们汉人最重女子名节,所谓一女不嫁二夫,谌墨已然有夫家了,对少主的错爱只能心领。”
夫家?耶落云稍怔,赫连铭方唇已讥讽勾起:“你那个所谓‘夫家’,真是你的夫家么?”
不然呢?谌墨挑眉。
邪气熏染眼角眉梢:“为人妻多时仍是处子之身,是你们汉人女子的习俗,或是你们汉人男子已不济事到无法满足妻子了呢?”
“你--”谌墨颊飞薄红,眸转水澜,本是魅不可挡桃花样貌,却把修长皓颈一挺,恶霸小侯爷张扬出场,“下流胚子王八蛋,人家夫妻间的事干你底事?你尽管凭你丰富的床史就能断定本少爷是否处子之身,本少爷和我家相公的夜夜春宵又何须向你交待?”
她一串破口大骂,脆生生,响叮叮,明明是彰显粗野,音质却非同一般的好听。耶落云听得笑断肝肠,赫连铭却是怒不可遏,想到她已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事实,嗓内嘶出戾音,玄衣化作墨光,眼底阴暗,右掌迅烈,向那段该死的皓颈锁过去。
没有意外,被耶落云出身格下,一对好友,在空中拆了十几招,且大有乐此不疲之势。
如此情形,谌墨乐见其成,并有意成全,双腿向马腹上猛力一夹,“驾!”善良地将这方天地留给怪鸟和笨蛋对决。
“妖鱼!”赫连铭牙根咬碎,反身便追。
耶落云又一掌袭来,将他拦下:“赫连,我不会任你摧残我的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她?赫连铭怀疑他脑子可是坏掉?“你没看到,她已然逃了!”
“只要你就此放手,我不会让她逃!”
“耶落云!”怒吼!
“赫连铭!”同样怒吼!
玄衣,紫裳,两条九尺男儿,一路缠斗,追向那只奔逃的鱼儿。
~~~~~~~~~~~~~~~~~~~~~~~~
鱼儿要休息,渔夫也要休息。
谌墨倚在树下,一边大嚼点心大吞清水,一边因几丈外也窝身树下的两人向老天递送白眼:那两人是铁打的不成?直到她在马上累得要休息了,那两个方借机休战调憩,还真是不讨人欣赏哩。
“少主!”风尘仆仆,马声嘶嘶,轩光终是赶上了主子。
赫连铭眄见属下有异的面色,泼墨浓眉拧起。
“属下才接到汗主的飞鸽传书。”轩光单腿跪地,将鹿皮函奉过头顶。
赫连铭只扫几眼,狠色已起。
“右海、阿特干部落又闹事了不是?”斜对面的树下,耶落云单手支颊,以事不关己的优闲口吻,“早对你说了,你把他们两家的女儿都娶了,保管有几年太平日子过。了不起奸诈一点只娶一个,让他们打个头破血流去。哼,这正妃的位子,我的雪莲不稀罕,你那东漠之花可是喜欢得不得了喔。”
赫连铭峭棱眉骨下的深邃双目撩起,死死盯住这个相交数载、撕破脸皮仅一日的“朋友”。生平首次,他对他生了忌妒,忌妒同出王族,他竟可以如此无所顾忌,为己所欲为。能将肩头的责任、王室的尊荣、大将军的荣耀弃若敝履,或者,是因他头顶上已有了两个积极表现的兄长?但是,不管是易地而处,还是将心比心,他由不得都要怀疑,耶落云当真可以看得开放得下么?要知道,男人是要站在顶峰俯瞰众山小时,才能得偿万丈雄心。
“喂,赫连,你如此瞧着我作甚?”耶落云堆起满面娇羞,“本少爷没有龙阳之好喔?”
赫连铭眯眸。
耶落云抱肩瑟瑟:“不得了不得了,赫连,你千万不要爱上我,明知是悲剧,何苦执迷不回?”
“轩光。”忍住额上青筋,赫连铭平声道。
“是,少主。”
“派德兰德馨赶回东漠,转本少主请求,请汗主代我立刻向阿特干的女儿阿云珍求婚。”
“东漠之花阿云珍?”耶落云白牙闪闪,“恭喜恭喜,艳福不浅。”
轩光知主爷必有下文,恭首问:“那少主……”
“本少主在中原尚有事未完。”赫连少主方唇翕动,无情地粉碎了某厮的以为。“待事了,必亲自回国迎娶东漠之花。”
“你不回东漠?”耶落云大叫。
赫连铭颇有扳回一城的快感:“你听到了。”
“你你你……”耶落云鼻孔嗤出声来,“就算如此,哼,本少爷绝不会让你染指我的莲花!”
话说得掷地有声,可惜还没落到地上,已听那厢马蹄又响。
“妖鱼,哪里跑!”
“小莲花,等等我!”
两道声,两条影,追,继续;打,重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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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马铃摘了,这马蹄还在,不然或能逃开一大段。看来,要设法将这马儿的四蹄裹住才行。
谌墨噘唇懊恼。耳聆着后面两个男人中气十足的对讽对打,更是气从胆边生:老天爷造物不公啊,就算自己这公子哥儿做得再像,终究是男女有别,体力上输人一大截,不想服气都不行喔。
望望天色,需尽快觅落脚处了。若记得没错,转过这道山梁,前方便是来时投宿过的小镇,希望在暮色四合前可达。
谌墨回首,再对两位仁兄的精力致以敬意之后,一掌击在马臀:“马儿,你跑得卖力些,本少爷逃出生天后,给你寻一位如玉似玉的牝马完成你的终身大事如何?”
也不知是马儿果真听懂了背上人不负责任的甜蜜承诺,还是那一掌委实击得太痛,嘶溜扬颈长鸣一声,四只腿迈得当真是更快了。
而此一来,两个男人哪会高兴?
“小莲花,你不能扔……”
趁他掉头大喊的当儿,赫连铭自地上拈起一粒石子屈指弹飞,正中马股。
“嘶--”疾行中的马突然受此利痛,前蹄惊扬,整个马身直倾而起!马上谌墨猝然不防,身子被甩飞了去。
两个男人,一如闪电,一似流星,俱想将那道纤影抄进臂弯。不过,因石子是赫连铭掷出,自然先一步有备,眼看着,就要在耶落云之前一近芳泽……
“三嫂?”
“噫?”谌墨当下,不比遇见妖怪更意外。
傅澈何尝不意外?只不过站在这镇前的山梁顶,眺眺明日将行的路径,就见一马三人以奇特的方式在视线内愈来愈近。先好奇,后迷惑,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前方俯在马上的那位突然弃马向大地奔去。做惯了援手的六皇子,第一反应还未起,人已如离弦之箭,将人横揽臂上,再后……
“三嫂?”
第六章 费尽思量
怎么会?谌墨将秀长睫毛飞眨几回,确定悬在头顶的这张脸,是天家六皇子没错。而且她记得,以这个角度、这样的方式观察六皇子的俊俏形貌,也不是头遭。但为防是无耻之徒冒充天家贵胄,她仍小防谨慎地问:“你确定你是傅家阿澈?那个喜欢扮可爱装成熟的六皇子?”
确定无疑,是三嫂。“如果你是那个喜欢替在下消财免灾的三嫂,在下便是三嫂口中可爱成熟的六皇子。”
谌墨友好地嫣然一笑:“既不可爱又不成熟的六皇子,你是否可以放我下来呢?”
耶?傅津这才恍觉,两人的姿势未免……“对不住,三嫂。”俊脸赧然,轻置她莲足着地。
“快!”谌墨确扯其臂,“你轻功最好,快走!”
“耶?”六皇子犹在云里雾里,但足尖已轻点地面,姿态翩若惊鸿,速度也惊人,仅两三个起纵,已把两个男人抛下。
谌墨不需费力即能御风而行,好不得意。早知了,这六皇子在傅家兄弟三人中,轻功最佳,甚至较她更好,否则也不会每一次都能先人一步,想来这便是江南碧门独步天下的“梯云纵”,名不虚传呐。
“三嫂,到了。”
到了?到哪里?谌墨举目四顾,是农家院落,松一口气出来,“还好,你不是到了京城。不然我仍然会以为自己遇见了妖怪。”
傅洌啼笑皆非,“三嫂,您想太多了。”
“这是哪里?”
俊俏眉眼全教笑意爬满,“小弟投宿的民居,虽简陋了些,倒还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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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一餐虽朴拙但烹煮干净的晚膳后,谌墨也大概聆清了广义王此行成因,一时无语。
虽知有缜密的谌霁、灵猾的肆意双在,必会力保周全。但,还是意外。
意意没有趁傅洌昏迷抗力薄弱际施以失魂之术,意外一。
霁儿使恕儿进孝亲王府保她孝亲王妃之位,意外二。
而,最意外的,是傅洌竟配合了霁儿的安排。
那当际,恨积到极点,怨蓄到极致,一刃透胸,毫无迟缓。
……我会死在你手上么?
他问过她的。
如果彼时,她手上移二寸,他,已死在她手上。
既如此,还寻她回去做什么呢?
那一刀,足以将两人未到绸缪的情素全数斩断。
让孝亲王妃从此殒去,不好么?
意意和霁儿何以放过这个皆大欢喜的安排?
……
“三嫂。”
听耳边有唤,她贝齿轻点嫣唇,水眸朦朦撩起。
傅澈目光游移,眄向窗外夜色,笑道:“临来前,三哥托我代转一封信给三嫂。”将信封按在粗糙桌面上,“三嫂看了,就安歇罢。小弟去巡看侍卫的布岗情形。”言讫,匆匆举步,自这方幽香浮动的小室内抽身。
谌墨展信,雪白宣纸,墨黑行书,优雅如其人其形,但所透意愿,却远无这份优雅温润。字里行间,强势咄咄,一言概之:若谌墨芳踪不能在孝亲王府重新出现,则要随之消失的,是整个谌家。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这个傅洌,该知她最厌别人威胁,到底是想要她以什么样的心情回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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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哪番情形?
一夜浅眠,在打斗声中全然醒转,推开门,竟瞠对面屋顶上三个战成一团的男人,是惊喜还是惊吓?
“参见亲王妃。”门前侍卫低首一礼。
“你们也不去助你们的王爷?”这广义王的人缘会不会如此之差?
“王爷命属下等人保护亲王妃,以防有人伺机偷袭。”
谌墨颦眉:“你看清楚,照这样打下去,就算打成平手,你家王爷也要吐血了。”
“这……”另外几侍卫仰首观望,场地已由屋顶换到树顶,但仍是彼此胶着的战况,也起了急,可主子有令在先,不敢违啊。
“去罢,留下两个人守着足矣。”去罢去罢,忠心护主去罢。
“……属下等人相信王爷。”
呿!谌墨倒步回室内,既如此,补眠去。
不想,有侍卫后脚随了进来。
她挑眉回首:“你们王爷要你贴身保护亲王妃么?”
这位侍卫垂首不作一语。
谌墨水眸浅眯,走近过去,围这侍卫转个一遭,又在他胸前摸个一把,颔首,忽起邪笑道:“你体格尚可,为本王妃侍寝如何?”
何时了她还能说些有的没的?拉下她在自己胸前乱摸的手,侍卫嘴内牙齿“咯崩”一声,抬起脸来,音低但气恨道:“你可以再无状些!”
“嘻。”谌墨将脸儿凑近,“冰娃娃,你的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很好喔,左贤王何时把他的易容术教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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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路迢迢,快马加鞭半个时辰,汇合了等在前方镇上的十名精骑铁卫,再度疾驰。直到两个时辰后到达了边境上第一大城丹阳城,一行人才找了个干净饭庄暂事休憩。
茶足饭饱,谌墨半俯雅间靠榻上。“冰娃娃,你怎不说话?还在气我当时不该拿去茅厕的说法去骗众侍卫?”
无话找话,纯为消遣唇舌。而对这个以逗弄自己为乐的无状姐姐,谌霁的最高对应智慧是,沉默。
“你想想啊,也只有说去茅厕,那些个侍卫才不敢紧跟着不是?”谌墨近觑着自家小弟的精致面容,“唉,真是美啊,百看不厌,我家小弟的绝世风姿令人垂涎三尺呢。”
夸人等于夸己,这等事,她很乐意为之。谌霁乜她:“难道你一点不好奇那边的事如何了的么?”
“小弟,你忘了有六皇子那张嘴在么?”
“那你该好奇我和肆意,何以如此安排?”
谌墨垂覆两排长睫,良久不语。
“墨儿?”她已想到了?想到此,谌霁心一紧,“墨儿,我知……”
“傅洌是让姐姐青春枉负的第一罪手,夺去姐姐性命的那方则是罪不容恕。所以,借力打力,让两方都为姐姐的死付出代价。是这样么?”
谌霁抿紧比其姐略显宽阔的薄唇,无声颔首。
“你认为,傅洌会为我所用?”
“他对你,已近痴狂。”若非痴狂,怎会在一匕穿胸生死存亡间仍执求一吻?
谌墨长睫再将两池水漾清眸覆住,浅哂:“你仍是赌得太大了。若他醒来时不能按你设想的那般放过谌家,第一遭受殃及的,便是恕儿,为了姐姐,赔上恕儿,这样的帐,你可算过?”
“肆意在暗处随护,他若……”俊丽眸瞳,睨住她芙蓉面容,“肆意会扮天遣会刺客,取他性命。”
什么?谌墨黛眉倏蹙,“何以如此费事?以失魂术抹去他当日记忆,不是更好么?”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谌霁冰颜染上苦色,谌家的女儿是欠了天家不成?“墨墨,你还是动心了,是不是?”
谌墨怔然抬眸。
“你动心了。”谌霁断语。“所以,你为傅洌分心。所以,我与肆意的打算,你想得到一,想不到二。”
“那么,‘二’是什么呢”
“让他记住你那一剑,让他记住他即将失去你时的绝望。唯如此,他才能为你所用。”
谌墨把玩起桌上茶盅。就是这只手,执匕刺进傅洌胸下。若事情由头重演,“它”是否还能如此恁样果断?
“肆意托我转告你一句话:你在皇后、太子妃身上所下的功夫,不能白白浪费。”
苦笑,幽叹:“还是小意意一语中的。”
事行至此,势行至此,他们身在侯门,家门要顾,家仇要寻,天家那个漩涡,已是卷进去了……
“我的天山雪莲,我的小莲花,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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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山雪莲,我的小莲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在哪里……啊呜!”
长发,紫衣,玉面,月眸,腰悬翡翠,颈缀玉石,活脱脱风流多情贵公子一尊的某位仁兄,在凭空飞来的一只粗瓷大碗险险敲中门牙的威胁下,怪叫着一跳丈把高。又在众人侧目中,张臂扑向从楼梯上走下的一位素衣美少年,而后——被一脚踢出门外,滚到街心。
众人正准备掬一把同情之泪时,这仁兄已跃地爬起,顽强地再朝目标进发。而在众人尚来不及喝采之时,再一次——被一拳捣在腹上!
“莲花……”
“闭嘴!”他到底散哪只眼,又从哪里看出她是一朵莲花?谌墨粉拳再举。
“啊呜!”耶落云抱头蹿出。
“他是追你的两人之一?”谌霁问。
“……他救过我。”纵说得不情愿,但是事实。
谌霁冰颜稍缓,俊丽双眸直视来者:“你怎追得到此处?”
“嗯?”耶落云瞠目结舌,指着他一张脸,“你、你、你……”
谌霁微颦眉:“你到底如何追上来的?”
“嗬~~”耶落云陡舒口气,拍胸道,“还好,你是冰梅,不是雪莲,还好哦,我的莲花只有一朵。”
“笨蛋!”谌墨举足又给他背心一踹,“你怎会这般快就追上来?”
耶落云仰天大笑:“在为我在小莲花的衣上,撒了千里追香,只有我这个鼻子闻得出来的千里追香!”转对着谌霁那张黑云密的脸,嚣张道:“我是小莲花的救命恩人,对待救命恩人,要知礼哦,小兄弟。”
谌霁转向谌墨:“你准备带着他上路?”
“不准备。”谌墨耸肩,“只要甩得掉。”
第七章 天山雪莲
甩得掉?
才怪!
从北国到江南,由旱路换水路,千里迢迢,近万里之遥,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喉咙为此发痛上火过,谌墨第一次发现,这世上,有人脸皮比自己厚,筋骨比自己硬。
谌霁在初时,对耶落云尚是一腹警心,但在发现这人可以令自己最顽劣的姐姐半晌无语时,陡觉他也不是恁样不可爱起来。俗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就让常以折磨别人为乐的谌家三小姐,也经受别人的折磨罢。但是,凭心讲,耶落云这人,有够——不要脸。
耶落云又如何呢?
不要脸又怎样?活得快活就好。
北岩三王子,母亲出身为奴,虽育了一子,却因最不受父亲宠爱,连个“嫔”字也封不到头上,给个不伦不类的“红花夫人”聊算了事。为母子两人生存,他以三王子之名,十四岁即请战出征,以一载时光平定北漠半边江山,赚封“阔海将军”,后至“阔海大将军”,但,又如何?
血统里内的“不尊贵“,永远无法抹煞。母亲依旧上不得台面,他上得去,却要被人暗示须感恩戴德。
他的存在,先,只为衬托两个哥哥尊贵血统的小丑;后,则荣升为替两个哥哥保疆守土的高贵奴才。
接受了这个事实,母亲的哭泣令他厌烦,父亲的虚伪令他疲讥。北岩三王子敛尽雄心壮志,周游天下志在游戏人生,更玩过各式死亡游戏,试验上天的耐性。
当有一日,由天坠下一人,他是预备当成上天送来的游戏,捧颊旁观的。看一个人四肢扭曲,头破血流,呻吟哀鸣,血流殆尽,回归寂静,由生到死,这过程,多有趣。
当那人没有呻吟,没有呼叫,从地上站起,一步一步,向前移动时,俨然,已将他的设定打破。
“这位兄台,敢问你可是跳崖自杀者?”他问。
那移动中白衣泰半为血染浸的人,向他投来一睇冷冷清清的睇视。的确,是冷冷清清,他征战沙扬,杀人无数,从没见过有一个人临近死神之胁时,眼神犹能射出如此高贵的清冷。
“兄台好勇敢,再问兄台,兄台的寻短是为情还是为民族大义?”
那人不再看他,扯眉淡颦,步掀不停。
“又问兄台,胳膊断了为何不包扎一下?还是兄台不满意寻死不成,欲利用它就此将血流光?”
那人倏抬了半边染血的脸颜,一对清冷的美眸扫来:“你是哪来的痴瓜烂瓜木头瓜笨蛋混蛋王八蛋滚出本少爷的视线十万八千里以外!”
骂完这话,他肯定那人神志已经昏迷了,清眸呈了放大的虚无,但奇得是,一双足,仍在迈动。
那个异象,仿若虚空中探来一手扼住他喉,撼了神,震了魂。他不敢说,自己即是在那个当下,对生命、对上苍释去怨隙,但若有人能将生命力诠释得如此强悍,他若任自己回到“十年一觉扬州梦”的轻狂中去,便当真变成了点缀别人人生的小丑无疑。
这世上的落难者,有谁能像她一样,像一只偶发慈柔的高贵猫儿,你的援手,仅是她赐你的恩赏?偏偏这份高贵,与锦衣玉冠无关,甚至与粗野吼骂无关。
天山上的雪莲花罢?在那一方神洁之地中,展现妖娆,引众人膜拜贪撷却不可得。
他的雪莲花,他要守卫的雪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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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救命……莲……花……”玉庭湖波烟浩淼中,扑腾出呼救之声。
谌墨背手立在船板上,目注耶姓笨蛋贪婪大吞澄澈湖水,多日被这厮纠缠得不爽的郁卒,顿化乌有。
“小莲花……救命……”
鉴于心情大好,谌墨抽一根木浆掷去。
“咳咳咳,小莲花……你恩将仇报……”耶落云抱木稳住载浮载沉身躯,爬上船来,抹一把脸上水串,大行讨责之实。
谌墨嗤之以鼻:“你当真是笨蛋不成?”
“……咳咳……北地之人不会凫水,有什么稀奇?”
“那你会不会轻功呢?”
“对哦……”被水洗过的澄月双眸当即愧不可当。失足落水,恍知那柔波娇媚的物事竟是自己无法应付的“水魔”,于是,除了喝水,竟想不到还能做些什么……所以嘛,不是人人都能像他的天山雪莲,是不是?嘿嘿……
看他咳嗽不止,又傻笑开来,谌墨实在无法理解笨蛋的逻辑,直回舱内扯一件长袍给他兜头罩下。“六百里玉庭湖,我们才走了过半路程,至少还需行上几个日夜才能见到陆地,你若不想成为玉庭湖里大小鱼儿的饲料,这脑子最好长好。”
“莲花……”
“你再叫一声,我便踹你下去!”
“……”嘴阖得当即如蚌壳,满月眸儿眨巴眨巴。
噫噫噫?原来这水成了笨蛋的大忌?谌墨心情更好,弯腰以掌心拍打他颊,“所以,听话哦,本少爷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让你骂狗,你不能杀鸡,明白了么?”
点头点头,乖乖点头。
很好。“还有,本少爷方才救了你一命,如此一来,你那个挂在嘴边的救命之恩就算抹消了,明白么?”
……点头……点头,嗯,不情愿。
“乖。”拍拍他头顶,蹲下身来,谌墨摸着自己净美下颚,“其实本少爷仔细看你,倒有几分姿色呢。”
咳咳……姿色?
“有没有兴趣到江南第一名妓柳轻开的相公馆,担任头牌?收入可观呶。”
咳咳咳……“不行!”
不行就不行,她倒无意逼良为娼。“本少爷和柳姑娘交情不错,可以为随时为你保留名额,不用客气。”
咳咳咳咳……“我不是客气!”
“那是害羞?”
“我不——”
“嘘。”谌墨指竖唇前,美眸落处,兴味光芒浮起。
船之右侧,一艘画舫式楼船趁风破由后趋近过来。全船高约八丈,上中下三层格局,通体碧漆为主调,顶楼梁栋雕波间蛟龙,中楼镌鹤翔林间,底楼浮白云苍狗。楼船船首,设顶叶雕扶栏花棚,下设桌椅杯盘,纹理清晰,木泽釉光,巧夺天工。
谌墨瞄去第一眼,是因其华丽却不显奢华的观感;第二眼,则是打在船首桅杆上的那盏旗幡了。
月白底色之上,一个飞篆的碧色“碧”字,迎风招扬。
江南碧门。
江南妇孺皆识的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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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风景好,玉庭湖上烟波淼。
沿岸景致如画,水上玉光粼粼。画舫精致,游舡灵动,客船疾行,此处分浪,那地逐波,好一幅江南春湖图。
“多好,我本是要去的,竟碰上了。”
“你确定,你要去江南碧门?”谌霁再问。为不让人瞩目,脸上以一张平凡无奇的人皮面具与谌墨区分开来,江湖,是妖鱼的天地。
谌墨黛眉一挑,嫣唇绽笑,“不可以?”
“碧月橙回到了碧门,按碧门例,已受了保护。”
保护么?“我想知道,碧门对碧月橙保护,会到什么程度。”雪衫玉冠的谌墨偎在窗前,姿态悠然,“如果经由你的天遣会大小姐之口,证明当日广安寺前目睹一切的并非孝亲王妃,并将这个消息透露合作对象,结果会如何?”
谌霁捉起案上的茶盏细啜。
“先前,因你执意不愿幽大小姐涉足其内,这个方法才不予采用。”谌墨也勾了茶来饮,“你的幽大小姐是天遣会的大小姐,这个事实不容更改。做与不做,涉与不涉,没有分别。”
谌霁咽了口苦茶进喉,不语。
“我知你对那小美人已生了几分喜欢,不想再利用她,换我来利用她,如何?”
谌霁仍是默然。
“听好,是利用,而非陷害,相较起来,我总比你更疼女子罢?”
“受人利用,就会受伤。”
哇呜,小弟心疼人了呢。谌墨笑弯水眸:“不利用,拜托如何?”
“拜托?”
“放心,幽小丫头很可爱,我不会舍得伤她。”小弟的一颗冰心,也终于动了喔,真是一桩好事呢。
“你要使江南碧门放弃对碧月橙的保护?”
“碧妃当年违悖门规,执意嫁入皇家为妃,所以失去了碧门的庇护。”江南碧门,对得准入门者,保护。对未经允准的出门者,放弃。碧门门规首条:远离皇室,远避庙堂,为商不为政。门规之一:男不纳妾,女不为妾,佳偶既在,从一而终。
显然,碧妃对门规多方忤逆。
“而她所生的三位皇子竟能重受庇护,据传是碧门两百年来迄今唯一打破碧门规矩的一个特例,这也是江湖上的难解之迷。”意意发动肆意堂内各方消息好手,也挖不出个子丑寅卯。“碧月橙是出了碧门之门的碧门人,且同是嫁入皇室,能再返碧门接受萌荫,又是一个特例,这特例,不是很有趣么?”
谌墨美眸诡光流灿,巧笑倩兮,“若是碧门在得知碧月橙惹上皇室的灭口麻烦后仍会誓死悍护,只能说,碧门已成了傅家三兄家的囊中物。这样与碧门百年规矩相悖的事情,表面的恭顺下,必存一股逆反之流,届时我们只要找出这股逆流,稍事培植,就会成为另一股力量,虽不能与碧门相抗衡,但总能做些掣肘的事。如……”
戾意抹过瞳底,“以碧门之手,取碧月橙性命。”
第八章 江南碧门
以碧门之手,取碧月橙性命。
她虽是自己的至亲,且是三位姐姐中,与“姐姐”相差最远的那个,却是他最喜爱的一个。纵如此,谌霁也不得不说,但凡她要认真做某些事时,摧毁的力量当真可怕。
“若得知消息碧月橙惹上皇家灭口麻烦后,碧门撤去了对碧月橙的庇护呢?”此一问问讫,谌霁自己业已有了答案。
谌墨笑靥粲若春花:“那样最好,不是么?”
是。以杀死姐姐的那只手,取她性命。那样,最好。
“碧门人就在外面,想好如何结识了么?”
妙目谑波敛动,召唤:“耶落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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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笨蛋上瘾的耶落云,在谌墨追打之下,跃上碧门楼船,谌墨随后而至……
不过,事情并未能按剧目排演。
一艘乌蓬客船,由北向南;一艘载重货船,由南向北。两厢交错时,两船间本有着丈把距离,突然一个涌浪袭来,将客船偏推出,正被载重船的长浆绞中,而后,巨响大作于湖上,两船以身相撞。
载重货船表层铁皮包裹,身大力沉,这一撞后,除却船身微倾了几倾,毫无伤损。而载客客船虽不是一叶扁舟,可木身乌蓬,哪禁得起?当下就四分五裂去,其上至少三十几人的载客随之坠进春寒犹存的玉庭湖水,伴随而来的哭喊之声,尖厉直达天听。
“笨蛋,救人!”惊鸿掠水,云雁凌波,一脉雪影在落水人中点起俯下,一手幼童,一手妇人,飞跃回所在客船。
原本计划深藏舱内的谌霁亦投身其内,往返携人回船。
但船上多了六人之后,船老大开始大叫:“两位公子爷,不能再装人了,再这样下去,咱们这艘船该受不住了!”
十人而已,这船明明有二十几人的负重,又哪里受不住?谌墨才想叱他,听得对船传来高喊:“兄台,我们家公子说了,可将人救到咱家船上来!”
是江南碧门,此时船尾有三叶小舟向落水者援划过去,也有劲装男丁屡起屡落,施以援手。
“我来我来!”不敢下水救人的耶落云当即举手,一臂圈起两个,着落那栋华丽楼船。叹啊,北岩旱漠之地,何时有这样精致的物什来着?
谌霁退回舱内,将这方天地留给妖鱼。
碧澜之上,青天之下,雪色妙影,凌波翩然,看呆了诸人眼,亦落进了碧船竹色窗纱后的一对长眸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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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位落水客上得碧船后,谌墨方转半步,楼船的碧纱垂帘内,有人出声留人:“兄台,请留步。”音质低和沉略。
谌墨不精医理,唯觉这一声气力不继。
“这位公子爷。”一位中等身量年届不惑的灰衣文士上前抱拳,“咱们公子对公子爷的风采甚为向往,请赏个脸进内一叙可否?”
谌墨颔首:“在下谌墨,不是什么公子爷,阁下不必客气。”与碧门,她并不准备讳名结识。且,若碧门真如传说,她的隐讳也只是徒增人笑料。
文士稍一愣,“阁下是那位……谌墨?”
冁然而笑:“就是那个妖鱼谌墨,我还算喜欢这两个字,不介意被人当面直呼。”
妖鱼呢,这玉庭湖,便是她一战成名之地。
文士哈哈一笑,“在下碧门外务管事碧衍初,以在下看,魅如妖,灵如鱼,‘妖鱼’这两个字,适合极了阁下。”撩开碧纱垂帘,引袖侧身,朗声道:“大当家,无怪乎风采脱俗,是江湖妖鱼呢。’
“快请进来。”低略音线略显起伏。
“是,阁下请。”
大当家?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事情虽未按剧目开始,结果还不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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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碧门旗下,店铺近万,庄园五千,牧场、矿产、金石、绸缎、酒楼等产业,不胜枚举,以富可敌国称之,绝非虚话。
前朝时,曾有一朝天子对这四字听得刺耳,巧立名目将碧门产业充作公用。但三个月后,全国经济陷进无序混乱,大量物资流往外域;半年后,分辖碧门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人逃脱利令智昏中饱私囊一途;一年后,国无存粮,军无战衣,外敌频扰边境……不得已,天子低下高贵之头,又立名目,将仅剩原产业的不到七成的碧家财产,奉还碧家。
由此,碧门盛景更盛于前。
正因如此盛名,碧门大当家一度被人传成神般人物。而不管哪任当家,均罕现于外世,亦成了江湖中神秘的存在。
“原来碧门大当家也是会喝茶吃饭的。”谌墨道。
对面身偎软椅,膝罩锦毯的清俊男子闻言浅哂:“不然呢?”
“外人都传阁下是神是仙,那该不食人间烟火才对呢。”
“让你失望了么?”
“只是怀疑而已。”
“怀疑什么?”
“怀疑自己哪来这份好运,会见着神秘的碧门大当家。”身侧是一并跟到船内的耶落云,后者自进了来,即俯首大啖江南美食,谌墨看得有气,探手拧住他鼓腮,听得一声痛呜后,方颔首,“还好,不是梦。”
男子出声低笑,“你很有趣。”
这男子低笑如梵音过耳,恍忽中,竟和“那人”几分仿同,就连眉目神韵,亦有些许近似……错觉罢?或是当真是人家亲缘使然?
“怎么了?”碧门大当家讶问。
怎么了?谌墨一愣, 后才知自己竟盯了大当家良久,挑唇哂道:“我在想……”
“她在想,”耶落云口中酸气冲天,“大当家是不是有宿疾傍身?这面色,声嗓,吐气都明显先天不足之相。”
男子品茗的动作稍窒,释笑道:“在下的确先天带疾,娘胎里带出的毛病,长年以药作食。这位兄台作此断定,必然精通医术罢?”
耶落云结束满嘴吃食,“在下幼年曾跟一位汉人师傅学习,这医术也是向他讨来的。”向谌墨眨眼,“所以,嘿嘿,才能救你一命。”
笨蛋,说了不准再提。谌墨眯眸狠瞪,耶落云则稚气提鼻。
“阁下……”男子出声,将四目相对的两人引来,“阁下不是汉人?”
“他是胡人。”胡说八道的烂人。“大当家可忽略他的存在。”
男子又是一阵低笑,眸生浅浅亮簇,俊雅面相陡生几分妩媚,不错,妩媚。“不要叫我‘大当家’了,在下单名一个‘笙’字,直呼名即可。”
正进门的碧门外务管事碧衍初不免诧异:大当家很少以名示人,这位妖鱼少年真有如此不同?
碧笙抬眸:“衍初,事情办好了?”
“是,属下已给那货船船主捎话,来时不行江南也就算了,若仍要借江南水路,就要拿出一千两银子对今日落水的船客聊作小补。”
碧竹摇首,“若他们当时能下水救人,便不必如此麻烦了。”
“是啊,大当家,小的也将这话带了。”
嗬唷唷,有够强哦,江南碧门呶。谌墨垂眸,持箸将一角豌豆黄进口小嚼。
“这个才好吃,清香爽口。”耶落云夹起藕粉糕,递她唇边。
谌墨张口纳之。
两人同行千里,缠闹间熟稔惯了,这互动对他们来讲并不觉如何,但看在旁观者眼里,或许有另一种解读。
碧笙含笑道:“两位的友情,好生令人羡慕。”
友情?谌墨几近喷饭,“大当家,您真是幽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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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恨晚。碧笙大当家得知谌墨去向为碧门总舵所在地临水城时,遂力邀乘坐碧船同行。
盛情难却。谌墨“婉拒”不下,遂从善如流,搭宿碧船上路。
是夜,谌墨宿在碧船三层的客房。究是豪门大户,其内虽不够奢丽侈靡,但所用物器均非凡品,高床软卧,自是一夜好眠。
翌晨,她推窗远眺,因身居高处,视野陡宽,近见朝雾缭绕,中有鸥鹭翩翩,远观芦花窈窕……处在这样的清丽景致之间,想让人心情不好,也难。
嗯,也不是太难,比如看见立在楼栏上的某人时。
“请问笨蛋,你在做什么?”莫不成忘了下面是他最怕的“水魔”?
咧笑:“莲花……”不行?“墨墨?”
呿!谌墨再将眸线投向秋水长天。
耶落云平张双臂,闭眸感受微风过面,“江南的风,柔和如女子柳眉;塞外的风,凌洌如壮士佩刀。”
这厮在做诗呶?
笑势暂缓:“江南委实丰饶秀丽,难怪外域各国都想问足中原呐。”
耶?难得见这人有深沉样貌,谌墨将肘撑在窗台,支颐望他:“所以呢?你也想?”
耶落云不答反诘:“你该知道,傅氏亦是外族罢?”
“所以,你们也以为自己都有资格问鼎这块土地?”
“自各外族知晓天底下还有一块这么丰美富饶的土地始,那心就起了。”启目,自眼前山水逡巡而过,“精美的馔食,柔滑的丝缎,华丽的屋宇,哪一个不是塞外民族的渴望?”
“北岩呢?你曾是北岩的阔海大将军,可想过逐鹿中原?”
耶落云无羁长发在风中轻扬,“我若没有听见父汉和两位哥哥的对话,恐怕这时已经开始了。”回眸一笑,又换成笨憨模样,“好险呶,我和墨墨竟差点成为敌人。”
谌墨一笑,“傅氏能夺天下,靠得是中原大乱时的强势卷入。而如今天朝正是鼎盛时期,外域滋事,充其量掠些财物而已,再想更进一步,也只是枉送自家儿郎的性命。所以,欲一较短长,不能明取,只宜暗行,是不是?”
耶落云澄月眸瞳一闪。
“你当真知道?”谌墨惊问。
第九章 妖鱼难缠
无心之语。这个猜度,纯属无心之语。
那“欲一较短长,不能明取,只宜暗行”的猜度,也只是因已所知的事实有感而发,谁成想呢,竟能一语中谶。
对耶落云,谌墨纵有戏弄,也是因为他性子极合她胃口,还算讨她喜欢,才会容许他的缠闹。而且不管怎样,他救命之恩是事实,对自己生命向来喜爱的谌墨,自有一份感激在。
有鉴种种,谌墨对耶落云,从没有利用之心。所以,不管他晓得什么,甚至曾参与什么,她没有追问下去。
“墨墨,自我决定救你那一刻始,就发誓再不许人伤你。”耶落云最后,突兀以此语明志,说得没有半点调谑。
谌墨动容。
那个悬崖,是谌墨的梦魇。
深宫内,能断知傅洌没有走出十二岁血夜,是因她由己推及他身。
与项漠早已情淡作别,但那方断她骨碎她梦的悬崖,她却未真正走出。
是以,耶落云的话,她,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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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早膳桌上,碧笙只挑了几口清淡便放箸,改品香茗。
耶落云吃得豪爽,谌墨也不客气,两人合作无间之下,满桌江南精致美馔大半下去。
“碧大当家,药补不如食补,放弃这么美好的东西不吃,会被老天爷怪罪哦。”谌墨说得好不轻松,完全忘了自己一旦胃疾犯时,连龙肉也难以满足的挑剔。
碧笙含笑注她,宽薄的唇角抿出近乎宠溺的笑:“老天爷宽爱众生,当能体我苦楚。这福份,你替吃了也一样。”
也一样?何时自己与她有这般熟?谌墨听得耳朵微热,回之一笑带过。
有人却偏生多事,托起一碟枣泥小饼,“墨墨,枣泥饼是我的最爱,给你吃?”
“为何?”谌墨亦甚是配合。
耶落云满月般的澄眸脉脉温柔:“我们这么好,你吃我吃都是一样。”
谌墨冁然一笑:“既然都是一样,就请你自个消受罢。”
“我听墨墨的。”耶落云重重颔首,一口塞下三个。
卟~~,旁边,有随侍在侧的丫环忍俊不禁,但大当家温淡目光扫来时,当即噤声敛了去。
“耶兄,这虾仁酥也很好,请品尝。”碧笙将盛在透明薄玉盏内的粉色点心推过去。
“谢大当家。”耶落云抹嘴,“不过在下已经吃饱了。”转首憨笑,“我的墨墨也吃饱了,是不是?”
谌墨水眸鄙视斜睨,拿手中的茶盅将他大嘴堵上。
碧笙一笑,“耶兄风趣温挚,谌兄弟可爱灵动,两位能有这样的交情,真是令人羡慕。”
“好说好说。”耶落云恭袖,当仁不让。
碧笙含笑启唇欲语,丫环正送了一碗浓褐药汤上来,整室内立时药气浓郁布散。
丫环侍候大当家用药,又有几小婢过来收拾膳桌,碧衍初引了二人到旁边茶案坐下,凑言道:“这个月底临水城有一场选遴选百善圣女的大会,由碧门出资举办,两位都是喜欢热闹的少年郎,若有兴趣,不妨来看看?”
“百善圣女?”耶落云眼前一亮,“有美人可看是不是?”
碧衍初点头,“报名参选者,要求德、容、才、工兼备,容貌虽不是顶要,至少也要端正可亲……”
“好好好,我去我去!江南出美女,从美女里再选美女,定然是好看,哈哈……”
谌墨拍手相应:“你倒说对一次,这江南的确出美女,江南碧门里的碧月橙小姐,更是美女中的美女,众所周知的江南第一美人喔。”
碧衍初一愣。
碧笙略顿。
耶落云则欢舞跳跃:“真的?碧家有位小姐如此之美么?在下有无荣幸结识?”
谌墨摇首冷哼:“你呀,晚了八百年。有道天生丽质难自弃,碧小姐早为人妇,且是天门皇家媳妇,尊宠不胜。你省了一腔倾慕之心罢。”
碧笙以以缎巾轻去唇边药渍,轻咳嗓内不适。
碧衍初笑道:“我家橙小姐当年的确美名远播,只是光阴不留人,橙小姐嫁了,眼下那‘江南第一美人’的桂冠早已易主。”
易主?谌墨黛眉一挑:“不知现在挂上‘江南第一美人’桂冠的,又是碧门哪位小姐?”
“这……”碧衍初暗瞥主子一睇,获到允可后,笑道,“正是我家大当家的妹子,闺名为‘筝’的四小姐。”
仿似,听柳轻说过?谌墨笑诘:“冒昧问一句,不知这位碧四小姐与当年的碧月橙相比,孰高孰下?”
诸如“冒昧”之类云云,若是换别人问她,谌家阿墨的作答定然是“既知道冒昧,就请闭嘴”此类。
“高下之说,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显然,碧门外务管事的修养,比及谌家小恶霸要高出许多。
“我不问仁者,不问智者,只问阁下。”谌墨弯唇一笑,“凭阁下的眼光直断,碧门的两位小姐哪个更美?”
碧衍初发际不由抽痛:这尾妖鱼,怎如此难缠?
身为碧门外务管事,常人以为居此位者必是见多识广,应付各式人等当游刃有余。实则不然。碧门名声在外,对外所触,无论权、贵、儒、民,或忌或惮或惧或敬,不管面下打着怎样计量,面上至少礼数周到。如谌墨这等直剌剌诘问的,绝无仅有,至少碧外使上任近二十年来,尚不曾逢着。
“这个,谌公子……”
“谌兄弟,不要为难衍初了,他行事拘谨,哪是会出言评点东家的人呢?”碧笙笑为属下出言解围,“谌兄弟若当真好奇,可凭自己眼光断定。”
“在下一条小小鱼儿,如何能见着碧门的娇贵小姐?”
碧笙长眸凝她细致雪颜,缓声道:“碧门中人悉是江湖儿女,向来不拘小节,谌兄弟与舍妹年纪相仿,或可成为知交好友也说不定。”
“墨墨!”耶落云将她脸儿扳向自己,气哼哼道,“你适才也说了,碧月橙小姐已嫁进皇家,你纵见得着现在的碧四小姐,又如何分个高下立见?”
打开这厮按在自己颊上的掌,谌墨秀颌一扬:“你又怎知我没见过碧月橙?”
碧大当家长眸微闪。
碧衍初不无讶异:“谌公子见过橙小姐?”
“谌墨姓‘谌’。”
“哦?”碧衍初稍怔,须臾讶问,“谌公子是四大家族的人?”
“所以,在下极不喜欢出自贵门的这位橙美人。”
这……?碧衍初没料她如此直白,一时结舌。偷眼向主子望去,后者垂眸,脸容上况味莫明。
谌墨抿唇微笑,“若单是她占去了孝亲王的心思也便罢了,我只能怪自家姐姐没本事夺得宠爱。”摇头,笑叹,“可是她不该将自己惹上的麻烦,推到我家姐姐头上,累我长姐芳华正盛时无辜惨死。这个过节,在下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的。”
“这……”主子不言,碧衍初不好冷场,“这事在下也不清楚,橙小姐或者不是有心……”
谌墨莞尔:“不瞒阁下说,若没有这次偶遇,在下此次也准备到江南拜访贵门的,所以到临水城,便是为此。”
碧衍初笑颜可掬:“碧门可有能为谌公子效劳的么?”
“在下只是想得到一个确知的答案而已。”谌墨支颌,姿态仿佛在讨论今儿个万里无云的天气般闲怡,“若在下欲取碧月橙性命,贵门保还是不保?”
始料未及,带着满脸笑纹,碧衍初震愕住。这话,可是挑衅?百年来,对碧门人来说,如斯的字符几乎是陌生的。尤其,这娃娃竟在碧门大当家面前抛出,是不知死活?还是后生可畏?难不成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当真已经老了么?
“谌公子……”
“衍初。”碧笙唤止属下,目注谌墨,仍是一派清雅,“谌兄弟所言碧月橙害死令姊之事,可有确凿证据?”
“她自己的口供算不算?”
碧笙颔首:“如果当真如此,碧门会给你一个交代。”
“以命抵命么?”
“……碧月橙从辈份上说,是在下的长辈。在事情确定以后,在下会请示家中长辈,以决定如何惩罚。”
“没有一种惩罚会比死更有效,或者,贵门门风极严,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式?”
“谌公子。”碧衍初一板脸颜,“您莫忘了,你对得是咱们碧门的大当家,哪怕是武林盟主,也不会在大当家面前如此咄咄逼人。”
“那是他们没胆。”耶落云冷嗤,“你不会以为全天下都要拿你们的大当家做大当家罢?”
“你——”碧衍初可容忍他人对自己的不敬,却无法任人对大当家不恭,怒瞪双目,“阁下……”
“衍初。”碧笙抬指。
碧管事即噤声。
谌墨则不受任何影响,侃侃而谈:“江湖皆知,碧门门规内有不涉宫廷不涉官场之说,碧月橙嫁到皇家为妇,依然能受到贵门的眷顾,由不得人不浮想联翩呢。”
“这其中因由,因为本门中事,不足一道。不过……”碧笙长眸锁她娇靥,“若碧月橙当真陷令姊枉死,请相信,在下会有令谌兄弟满意的交代。”
这交代,她听得还少么?谌墨弯唇:“其实,在下未必要亲自动手。”
某人高举长臂,哇哇自报奋勇:“我来,我来,我来替小莲花动手!”
第十章 我爱妖鱼(一)
“在下与天遣会的大小姐尚有几分交情,只待她将查实的的消息,即当日在广安寺目睹其属众与天家皇子交涉全程的人实乃贵门碧月橙,知会出去,其后,自有天家皇子乐意动手。”
抛了这一席话后,谌墨要一艇小舟,到澄净波面上玩耍去了。粘性坚强的耶落云不敢与他最惧的水魔恁般亲近,不能像连体儿般的跟出,只得站在碧船船头,扶栏遥望。
船内,碧衍初皱眉:“大当家,您为何要对他们如此纵容?”
“衍初。”碧笙推开膝上薄毯,摆手止了丫鬟的搀扶,一手轻掩胸际,一迳轻迈到窗前,凭窗遥眺百里玉庭。“你没看出来,她是故意的么?”
故意?故意出言挑衅碧门大当家?江湖的后辈何时如此狂妄了?
“她在试探我碧门的底限。”碧笙笑,长眸挑出宠溺,“这尾小妖鱼,果然任性。”
“哼,依属下看,未免太有勇无谋。”碧衍初适才受尽奚落,心情极是挫折。“要不是大当家的忍她,她能有命说那话?”
“你错了。”这个衍初什么都好,就是未免将碧门看得太过神不可侵。“她既然敢说,就说明她必然确定自己可以全身而退,你莫忘了,她是妖鱼,在湖上是她的天下。何况那个耶落云的武功,深不可测,你怕不及其三成。”
深不可测?不及三成?碧衍初憋唇,默然不响。
“你不记得,江湖妖鱼一夜之间曾把河南冯家的百艘货船挑沉江底的传闻么?”
“……属下想起来了。”
“河南冯家吃了恁大的亏也不敢寻仇,为了什么?”
“因冯定靠漕运吃饭,若是能将妖鱼彻底灭了也就罢了,若是一个灭不掉,说不定会有千艘货船再喂江鱼。”
碧笙宽唇犹笑,“若是方才碧门失了风度,当真要拿下她,除非你能一击即中,但依她的机猾,好似很难。一旦‘鱼’潜湖底,将这船的底板破了,我们的下场,不是要和冯家的货物一样么?”
碧衍初脊背泛出凉意。
一叶小舟划进了眼帘。阳光下,船上少年白衣如雪,笑绽如莲。碧笙眼眸一暖: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有关碧月橙,大当家会做何处置?”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送回她的广怡王府罢。”
“这……”碧衍初犯难。“大当家,太老爷曾……”
“管事大人。”一直侍候碧笙并侍立在侧的,那个相貌平实的丫环突开了口,“纵算如今的四大家族从表面看,已不似昔日风光,但其在朝堂盘踞近百年,根深盘结绝不可小觑。谌家的大小姐,孝亲王冷落得,碧月橙却欺负不得,而她恃着三个皇子的庇护,一迳招摇,怕是早犯众怒,现下又惹了其他皇子出来,难不成你想碧门为她,陷进皇家纷争里去么?”
“碧澜,你……”碧衍初怀疑今儿个是自己的煞日,连受几个小辈的奚落。
眼见自家管事接连受挫,碧笙笑又染上唇:“碧澜丫头,一会儿下厨做些拿手小点。”
“是,大当家。”丫头乖应,“是给谌公子吃的么?”
碧笙颔首,眸投泛舟湖上的那抹雪影,沉声放柔:“等她玩得累了回来,必然饿了。”
玩累了,必然饿了?碧衍初听得一脑懵然:这位不喜露面于人前的大当家,何时变得这样……善体人意了?他这低略的声嗓内,一定要夹着那么一股子……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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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水,即是临玉庭之水。临水城,江南大城之一,因碧门名噪天下,又因玉庭湖成就繁华。
碧船才进港口,原欲泊船向岸的众船自发两分左右,僻出足以使碧船通驶的坦途。碧衍初挺立船首,向岸上早已候着的同门挥以袖语。
距岸约丈许时,碧船上抛下沉锚,两男丁取出三尺约宽的红松木板搭至岸头,其上展铺同宽红毯,几十余男丁分立船首两侧,恭首以待。
“大当家,到了,请大当家下船了。”碧衍初返舱回道。
底楼碧木茜纱的双扃排开,一顶两抬的软呢小轿稳笃而出,小轿上人以碧纱帷帽遮了脸颜,当那清长身躯显于众人眼际时,岸上排呼声传来:“恭迎大当家——”
“墨墨,你不觉得,这大当家的派头不比你们中原的皇帝差么?”耶落云挠着冒出几点髭须的下颌,问。
谌墨白他一眼:“难道你们北岩王的派头会小了?”
耶落云点头:“说得是哦。”
“两位公子。”两人尚在私语,碧大当家的贴身丫环碧澜自主子身边踅回,“大当家请两位公子进碧门为客。”
噫?谌墨稍稍一愣:“漂亮姐姐,你确定贵大当家是请我们进贵门?”
这碧门所以神秘,不正是因它的淡然处世,那扇门绝少为外人开放的么?了不起,将他们安置在碧门下的酒楼客栈,就算好客了不是?
“是,奴家确定,漂亮公子。”碧澜抿哂道。
噫噫?这位瘦小单薄的丫环姐姐竟是个风趣人物哦,我喜欢。心动不如行动,谌墨长臂环住了碧澜窄肩,笑道:“漂亮姐姐,碧门内的人物都像姐姐这样动人么?”
碧澜矮了她一头还要多,依在她身上,竟似无比舒服:“漂亮公子,我敢说,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动人。”
喔唷~~,恁多年来,除了肆意,谌墨还不曾遇着如此合她胃口的人儿,眉开眼亦笑,唇绽齿灿,“漂亮姐姐,为了你,这碧门在下无论如何也要进一趟!”
“谢公子赏脸……”
高踞小轿上的碧门大当家,不经意回首,见她羞惭湖边春花的绝色笑靥,薄唇亦牵。不过,当有个碍眼物什跳着蹦着亦进了眸线并缠上那绝色人儿时,一丝阴鸷迅即潜来……好在,有个省事可心的碧澜丫头,轻妙地将那物什与绝色人儿隔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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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碧门内务议事厅内,灯火高燃。
“大哥,您在说什么?”粉衣粉裙、面如桃花的妙龄少女,听完主位男人的浅声咐述,蛾眉倏颦,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是出了故障,不然,怎么会?
“四小姐,您不曾听错。”依旧是立在大当家椅侧的碧澜甜甜替主子复述,“大当家是在说,希望您与那位耶姓公子多接近……”
“大哥不是这么说的!”碧筝,碧门四小姐豁然起身,“大哥是说要我和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多‘亲’近,不是接近,对不对?”
碧大当家目光仍停在手中收册,妹子的娇声高呼,只博了隆恩大开的一个微不可见的颔首。
“大哥!”碧筝一顿蛮足,“你又不理人家啦!”
碧家老二碧箫、老三碧管皆是为与聚少离多的兄长见上一面,从各负责的外省县赶回来,眼下见唯一的妹子眼圈发红,忍不住道:“大哥,您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罢?”
碧笙掷了帐册,就着碧澜的手喝下一碗补体的参汤,方在弟、妹的期待眼光中,开了金口:“你们忘了,我们因欠下傅家三兄弟的人情,答应帮他们确定参与天遣会勾结的外域名单了么?”
生得健壮黝黑、完全没有江南文秀之气的二公子碧箫攒紧了眉,“大哥是说这姓耶的与此可能有关联?”
“有可能。”碧管颔首,在一袭湘蓝宝衫的映衬之下,一头别在锦冠下的长发尤显光滑油顺,光泽丰美。碧门中人皆知,这头长发,为三公子最爱,每日卯时醒身,不习文,不冶武,只为拿特制的护发精油对“最爱”进行耗时颇久的精心润养。
“这耶姓是北岩的国姓,碧门与天家的关系无人不晓,他藉机接近碧门,说不得就有一番别有居心。”
“那与我有什么关系?”碧筝嘟唇,粘上最亲近的二哥,“他若真是奸细,拿下他给傅家兄弟送去就好……”
“筝儿!”碧箫叱瞪小妹,“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别再总拿自己当小孩子胡闹。这些话,你或者以为是在哥哥们面前的撒娇,但在大当家面前,就可当你是不敬治罪!”
“我……”碧筝美眸即蕴出泪来,“哥哥,你们不疼筝儿了,你们讨厌!”
“筝儿!”碧箫、碧管皆丕然色变。
“不妨事。”碧笙摆手,厅内势态即缓,“她毕竟是我们中年龄最幼的,难免对会对自己娇惯些。但是筝儿,你仍是要长大,这耶落云就是对你的试炼。”
碧筝菱唇噘阖,螓首俯垂,“大哥,你只是要筝儿去设法探探他的底细是不是?并不是要筝儿一定要……牺牲什么罢?”
正位上的碧笙长眉稍扬,碧箫粗掌已打在妹子脑后,“你这丫头,到底在想什么?我碧门何时需要让自己的女儿家做那等事来着?咱们碧门能有今日,就是因为有老祖宗订下的门规:碧门不养闲人,碧门不养废物。大哥有此安排,无非是让你拿出碧门中人的狡黠本性,去做一些事。”
有“锦毛狐”之称的碧管,则斜睇小妹羞颜,坏笑道:“那耶姓小子长得不坏喔,而且又比很多江南子弟来得高拔,配你也够了。你这样不情愿,难不成是有了心上人?”
“三哥,你坏!”碧筝大发娇嗔。
“呀呀呀,果然有。”碧管桃花眼大睁,“说说看,到底是哪家少年郎得到了咱们江南第一美人的垂青?是开元天宝号的少东?湘西无影门的少门主?海宁昌氏的当家公子……”
“三哥,都不是!人家‘他’才不似他们那般或浮夸不实或自以为是,人家……”
“嗬,那么多名门子弟都给比下去了,到底是哪方人物?”
人粗心细的碧箫眼前一亮,“是妖鱼?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只江湖妖鱼?”
第十一章 我爱妖鱼(二)
“妖鱼!”
静夜亥时,偌大碧门的楼台轩阁,尽是阒寂。突然,一吼暴扬,将在内务议事厅门外忠心巡侍的侍卫惊得俱是刀剑出鞘。
“小妹,你竟然喜欢那只妖鱼!”是自封江南第一美少年的碧管少爷。“那只妖鱼有什么好?一个男人长成那副模样,哪里值得你放一只眼?你看看,‘他’,周身上下哪有半点男人的气概?你看那腰,细成那副模样,可禁得起一阵小风吹?再说那脸,白得像残鬼,那眼,大得像牛铃,那嘴,红得像浸血。惨不忍睹啊,惨不忍睹不足以形容其万一……”
他情绪激忿,张牙舞爪,吼了半晌,蓦觉三位兄妹加之碧澜小丫头,八只眼睛,正牢牢盯在自己脸上,当即收口,咽一口口水,“你们……你们为何这样瞧我?”
碧箫是实人,只会实话实说:“‘他’既在你眼里如此不堪,你还瞅‘他’恁多眼干啥?”
“谁瞅他……”
碧澜依然用她不带平仄的乖声:“三少,您要不是一二再再二三的瞅,如何能说得这般仔细?三少,您不会也喜欢上‘他’了罢?”
“碧澜小丫头,你……”
“三少,如果您不是爱上,那就是忌妒了?有话云‘爱之深,责之切’,放在您身上,或者是‘忌之深,责之切’?你忌妒他长得比您好,是不是?”
“碧澜小丫头,你……”
“可是,她的确长得比您好,她长得比很多人都好,您忌妒是忌妒不来的。”
“你这样说……”碧三少忽起坏笑,“难不成你也喜欢他?”
“三少说得对极了,奴婢是喜欢她,奴婢自打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长得那般美丽的人物,喜欢得不得了呢。”
“你——”这个利嘴小丫头!碧管咬碎一口钢牙,偏偏,奈她不得。每一任碧门大当家,近旁都有一位私人管事,形同大当家分身,地位殊异不说,但凡能上此任者,狡狯为第一特质,而这一任的碧澜,更是个中翘楚。两人数度交手,不管是口舌之争,还是智计对抗,他这只“锦毛狐”没有一次占得上风……
不过,哼,惹不得她,总惹得始作俑的某人,这一肚气,总有发处,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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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鱼,我杀死你!”
日正当午,阳光下的碧门,楼阁绵延百余顷,华丽尽显。碧门不养闲人,是以,碧门中人,无论尊卑长幼,都有其事可司。这时,由客居的畅华轩方向,突传来一声凄厉痛吼。正在园间修剪花草的园工俱引颈向来处。
“沧叔,您可听见了什么响动?”
正埋在牡丹花丛下捉虫的的老花匠,扬起一颜褶纹纵横的老脸,倾耳聆了一下,“是哪只猫发春了罢?”
“是么?”年轻的小学徒迷茫眨眼,“俺咋听着像是三少的声音?”
老花匠已再度埋下了头,顺口应:“那就是三少发春了。也是时候了。”
“可是……”小学徒惘然啊,“三少发春也分时候么?前些日子还因江南第一名妓柳轻和人打得头破血流呢。”
“……也对。”老花匠沉吟,“……那就当三少发春泛滥好了。”
“好啊。嗯……啊?三少?!”
一抹雪影打眼前倏忽而过,紧接其后的,是一脸杀气的三少?!
“妖鱼,我杀死你——!”
“咦?”小学徒盯着三少背影……“沧叔,您看见了么?”
“看见了。”老花匠面无表情的点头。
“那您可见了……?”
“嗯,见了。”
“难怪三少要杀人了。”
“是啊,难怪。”
“沧叔,您不想……”
“……想。”
“那还不走?”
“走!”
有志一同的师徒两人,一个心领神会的奸笑过后,抛下掌内花剪花锄,纵身就跟上!
没错,纵身,而且用得是颇上乘的轻功。
碧门无闲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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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鱼,我杀了你,杀了你——”
因目标的追而不得,这叫声愈发嘶厉,相应的,沿路召来的“看客”也就愈发聚集。
“无笙楼”,碧门现任大当家碧笙居所。此时,小睡才起,喝过药后,长指正挑琴小娱。一曲将歇,碧澜在外轻叩门弦:“大当家,外面似乎……有热闹可看。”
“谁的热闹?”
“……是三少的。”
“他做了什么?”
“他招惹了妖鱼,然后……”碧澜忍住笑音,“您看么?”
“看。”
“是。”碧澜得允即推门踏进主子寝室,为主子加了一件浅紫外袍。
主仆二人俱是面无表情,掀步下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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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鱼,我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碧管,向以浊世佳公子自诩的碧门三少,此时目眦欲裂,切齿欲毁,大有恨不能将前方奔跃的雪色影儿挫骨扬灰之势!
“妖鱼,你站住!”
雪色人儿回眸:“碧门阿三,你脑子也和头发一并没了不是?你要杀人,还要人站住等你杀,你傻啊!”
她这撩拨,无异火上浇油,“碧门阿三”一张俊脸五官俱已扭曲:“妖鱼!”
“碧门老大?”谌墨雪鸟般的身形因前方楼苑内迈出的人影略顿,顺即落下,“碧门老大,救命哇,你兄弟要谋杀贵客!”
雪白鱼儿由天而降,碧澜原欲护主子身前,碧笙眼色制止,一任那人儿扑近,并将自己衣襟捉住,“碧门老大,碧门就是这样待客喔?”
瞄一眼她握在前襟上的素白柔荑,碧笙勾唇微笑:“碧门失礼了么?”
水汪汪大眼双瞠,“惊扰贵客,算不算失礼?”
“算。”
秀美下颌一扬:“言嘲贵客,算不算失礼?”
“算。”
红嫣双唇俏噘:“刺杀贵客,算不算失礼?”
“算。”
修长指节一挑身后已追近者:“对失礼者,当该如何惩罚?”
“这个嘛……”碧笙话音才启,那咆吼着的追兵已一把向谌墨背心探来。
“哇啊——”谌墨大叫,双臂上缠,纤躯如条鱼儿般,滑向这“柱子”后身,连带两腿也用了起来,牢牢胶上这足以遮挡打击的“物什”。
于是乎,碧门诸众,眼巴巴望着自家大当家,被动地将这位自称贵客的绝色少年,背在身上。
“妖鱼——”碧门三少收势不住,眼看要触上大当家胸心。碧澜巧施妙手,指如兰花,将这迅猛一势化为乌有。
“三少,您……”碧澜举眸欲言,蓦见了对方此时形状,强强憋回小小厚唇内的笑意,“您对客人,可不能如此失礼。”
“碧澜,今天谁也护不得‘他’!”
“为何?”
“为何?你还问为何?”碧管气得三窍生烟,七孔冒火,“……你、你、你看不见么?”
碧澜力持平定:“奴婢看见了,大家也都看见了。”
大、大、大家?碧管倏然转个身。
“拜见三少。”碧门诸众恭恭敬敬见礼。
“该死!”碧管低咒,又恶瞪住那张拿兄长作蔽的无辜雪颜,“妖鱼,你有本事,从我大哥身后给本少爷滚出来!”
“本少爷没本事,不出去!”
“你这只缩头乌龟!”
“你这只气大了肚子的蛤蟆!”
“你不是男人!”
“你不是女人!”
“你……妖鱼,你出不出来!”
“你……短毛狐狸,我不出去!”
哈哈哈……
“短毛狐狸”一出,诸人再是按奈不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大大小小,主主仆仆,哄然而发!
“锦毛狐”碧管,因其一头精心护养下的美发得名,眼下美发不见,脑袋上支愣愣只余一头短髭,而且是参差不齐,可不就是“短毛狐”了么?哈哈哈哈……
扬江倒海的哄笑中,有人低淡扬声:“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当家启口,碧门诸众当即收声,饶是脸上笑意难敛,也紧将嘴给阖了起来,“呀呀呜呜”自个消化去。
“她、她、她削了我的头发!”碧管将这显而易见的事实吼出。
“他、他、他要杀我!”谌墨讲得事实亦显而易见。
“你为何要杀她?”
“‘他’削了我的头发!”
“你为何削了他的头发?”
“因他要杀我!”
“放……胡说!是你先削了我的头发!”
“那我为何要削你的头发?”
“我骂你娘娘腔……”
喔~~,难怪。碧门诸众齐出气音以示顿悟。
“你这只妖鱼!”碧管浓眉怒立,“我早晚找得到机会收拾你,把你这只鱼削鳞开膛下锅煮!”
“我好怕喔,大当家,你的兄弟威胁我,若我有个三长两短,定然是这只被拔了毛的狐狸下的手……”
哄——碧门诸众再翻笑浪。
“妖鱼!”
谌墨委屈不胜地哀诉:“大当家,刚才是他找上门挑衅,在下才用迷魂粉将你家兄弟制软,然后又给削短了头发,下一次他再惹人家,人家当真会把他头上拔得一根都不剩哦……”
哈哈哈……
碧门诸众已笑翻一片,顿地之声不绝。
“碧澜。”
“……奴婢在。”碧澜小黑脸憋得酱紫,唇角一迳抽搐痉挛不止。
“三少交给你了。”
“……奴婢知道了。”大当家走罢走罢快走罢,奴婢忍得好辛苦喔。
碧笙迳自转身回向自个寝楼,当然,一尾妖鱼仍粘在背上做“粘鱼”。
“大哥!”碧管愤呼,跃步欲将大当家背上的“粘鱼”给扯下。
“三少,请留步……”碧澜拦上前福身一礼,“奴婢……噗~~”
酷脸小丫头还是破了功,没能忍到主子身形完全进楼去。“三少……哈哈……您现在的模样……真是俊极了……”那尾妖鱼,她真是爱死了!哈哈哈……
第十二章 强吻
耶落云好恼哦。这碧门的人,是欺他生咩,还是显示碧门够大够气派?他住的“逍遥居”,离小莲花的下榻处隔了十万八千里,他怎生逍遥得起来?
今儿大早用罢早膳,他即拿着丫环画出的图示寻小莲花去,正因楼廊曲折脑袋发痛时,竹林小径上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姗来。他本着谦谦君子之风,含笑带恭地上前问路,那美人当真也带了路,可是,带得什么路?
七拐八绕,过桥又过桥,穿林又穿林,目标遥不可见,中间还要应答美人的无穷诘问。
“公子到江南是公干还是游览名胜?”
“公子先前可曾在旁人嘴里可听说过碧门?”
“在公子眼里,碧门可否真如外人所说的那样巍峨?”
“公子为外域人,在中原这人生地不熟之地,不会觉得寂寞么?”
……
等天近正午,这美人驻足在一小亭内,招手唤丫鬟端了午膳过来,也不邀他共用,竟那样将他晾着了?哈哈,耶落云是谁?史上超级主动派男子,当即——屁股一顶,抢了椅就坐;美人的娇叱充耳不闻,抢了箸就吃。一顿饱食后,美人早已不见踪影,但见地上有泪迹斑斑,想必是芳心受损,难过伤怀去了。
会不会太过份?用不足半刻的半刻的时间,对自己的行为稍事反省之后,耶落云拍拍衣袍,又赴寻莲之旅。
但恼得是,终让他找着畅华轩时,一声欢呜还没落地,已有才看了戏回来的小婢知会:谌公子现下不在轩内,最大的可能,是在大当家的无笙楼。
恼哇!他哇哇叫着,抄起丫鬟小蛮腰就飞上了房顶,“告诉我,在哪个方向!”
究是碧门的人,小小丫鬟眼睛也没眨,摇手一指。
耶落云携她未放,登顶过檐,如履平地,一刻钟后,终见着那道行草匾额“无笙楼”,以及一爿素雅楼阁。
“莲……墨墨,我来了!”兴奋当头,张牙舞爪,却把那位指路而来的小丫鬟给忘了。端的是碧门中人,小丫鬟当空提气,稳稳着地之后,掉头就走。对这位高大英俊爷儿的一颗芳心旌动到此为止,兴趣全无:看这爷儿对那位谌公子如此热衷,说不得就是个断袖的,哼,人家才不会拿大好的青春浪费到喜欢男人的男人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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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笙楼,因是大当家的居处,布置处处透着精心。碧绿垂幔,层叠拂地;茜纱屏风,迤逦风情;翠透湘帘,半掩窗牖。以湘竹木制成的多宝格内,所设更是精致绝伦,单一个翡翠雕马,就惹来谌墨爱不释手的多时观摩。
“你喜欢?”因背她进来耗了些气力,进门后即运气调息的碧笙下了矮榻,慢踱过来。
“我若喜欢就送我么?”谌墨挑唇一哂。此时夕阳正西,俯射进窗,在她半边脸上镶一抹金粉光晕,把整个人儿映得似欲化了去。
碧笙前踏一步,身挡夕阳之前,光线将颀长身形投射拉长,正将她纤影罩下。“是啊,只要你喜欢,送你。”长目锁她娇靥,低低道。
耶,这人可不可以不要将声音放得恁般……谌墨抖抖耳根似来的冷麻,暂将翠马轻置书案,向旁移了一步,妙目在那格内宝品一一滑过,“是单这只翡翠马,还是那里面的宝贝,只要在下喜欢,都可以向大当家……”
话,止在他捏起自己肩上垂发的举止。
“大当家,你……”
碧笙勾挑,任那一绺发自指间溜滑过:“你的发,比碧三少的还要好。”
碧三少哦?谌墨微憋唇。
“想笑?”
“噗~~”想到碧三少美发不再,同情油然浮生,大笑更剧,“……哈哈……他顶一头乱草……可怜喔……”
花枝款摆?柳拂风中?这景象,笔墨难形。不自禁地,碧笙近了一步……
“哈哈……可怜的三少……为何要骂我咧……”到如今,她也没反省出子丑寅卯,“大当家你弟弟好可爱……哈哈……唔——”
窥觎多时的碧笙,精准地将这朵绝世笑花噬入唇内。
他、他、他……谌墨水眸大瞠。
四唇粘合,男人滑舌趁虚探撷,极尽挑拨纠缠……
谌墨一呆一怔之间,唇舌已教人轻薄了去,这委实……“你……唔……不行……唔……”
她举掌欲打,遭他大掌收纳;她举足欲踹,教人施腿裹住,这人、这人、这人欺人太甚!膝盖奋力蜷起,向上——“唔!”男人一声闷哼,双臂倏松。
“混蛋!”谌墨退开三步,拭着湿润红泽的唇,“你混蛋!”
“墨儿……”
“混蛋,谁准你这样叫我,碧大当家!”谌墨又用力抹了几下嘴,但唇舌间尽是他掺了药甘气息的味道,如何抹得去?这混蛋!
“墨儿!”他疾形掠步,在她迈出门前挡上,掩住因此虚弱的胸际,“……你不会就此走了罢?”
“让开!”
“我,道歉。”话犹如此,但看她被因自己而愈发红艳的嫣唇,仍是再含入口的渴望……“墨儿,这是意外,你若不喜欢,我不会再……”
“混蛋,鬼才会喜欢!”谌墨拭啊拭,“你是发情了?还是闹春?若当真这样饥渴,只管找你的爱姬娇妾们来,本少爷不奉陪,你……”
“我没有爱姬娇妾。”
“你发情过剩,你……嗯?你没有爱姬娇妾?”
“碧门男人,只娶妻,不纳妾。”
话随如此,真能做到?谌墨小嘴撇起:“我亲爹在娶我娘时,也是如此说的,还不是趁我娘孕妊时与我娘的妹子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碧笙强抑住欲抚摸她颌之上鼻之下那两抹嫣红的指。“……我不是你爹。”
“废话,你当然不是我爹!”
碧笙眸光一沉:“墨儿,不得再说粗话了。”
“你管——”呢!后面这字,谌墨在举瞳遇见这男人眸底的幽暗光簇时,咽了回去。话说妖鱼虽最厌别人威胁,但危险临近时也不会生死不顾地迎上就是。这个男人分明拿眼神知会,若她硬要拗撑,他不介意拿适才的方法使她消声……有话云,识时务者为、妖鱼!芙颊浮起假笑,素手搭起双袖,脆玉声道,“碧大当家,在下打扰多时,不好继续叨扰静修,告辞,烦请……”够斯文了罢,还不让路?
“墨儿!”碧笙低沉一唤,将她纳进臂弯,“你真是妖精,是个活脱脱的妖精啊……”
“墨墨,我来了!”有人在顶头爆开一声高呼,当人影飘下时,又有扯喊呼天啸起,“你你你做什么?你在欺负我的墨墨,我的雪莲!你这个衣冠禽兽!哇——”
他哇呀汹汹扑下,遭一条瘦小影子飞挡上……
第十三章 碧门往事
碧澜小丫头,不可小觑。
且不说与耶落云拆了三十多招不见败势,单一张小嘴,也利得可以。耶落云打架同时不忘呜哇大骂,她则是老神定定的巧语反讥,两个人在屋顶上文战武战了半个时辰,胜负未分。
耶落云是愈战愈勇,骂人的声势不减;小碧澜是依旧从容,反讥的巧利不改,眼看大有将战争延续下去的可能,反倒是看戏上瘾的谌墨没了耐性,飞上身上前一把薅住那厮衣领,就势飞身去了。
“大当家?”碧澜回看,飞檐下,主子眸色幽不可见。
心情不好。与主子共事多年,这一点体察还是有的。“大当家……”
“碧筝是碧门中人么?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还能做什么?”
这点事情?是指让四小姐接近耶落云的事情么?主子不爽得是耶落云现身到无笙楼?“大当家,四小姐究是在闺中呆得久了,经验尚浅。不如奴婢替四小姐去做这件事?”
“她的事还要她自己做,你有更重要的事。”碧笙转了身,步回室内。碧澜自也紧步跟了进来。
“天遣会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天遣会……”碧澜微蹙了眉,“因彼此没有利害和往来,奴婢知道的并不多。”
碧笙矮身在书案后木性生暖黄梨木椅上下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总舵主幽罗,据传是前朝后人;副舵主戴天,其父乃二十年前以贪污被处决的左督御使戴叶臣。旗下共设三大分堂,三大分堂又衍九个支组。其中江南分堂堂主,即是天遣会大小姐幽静,武功极高,曾一人力毙冥灵派三鬼。”
这碧澜,不亏是当年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当家私务管事。口内“并不多”的知道,已然有了他想要的东西。“与你相比呢?”
主子问得不上不下,偏偏碧澜就能领会主子想要知道什么。“若传闻属实,应是幽静的武功高出奴婢一筹。奴婢近还听闻,天遣会在江南的活动似是越发频繁了,并开始向一些钱庄筹措经费。”
“天遣会在江南尽可行其‘大业’,如果不妨害碧门,不要管它。但是,你须加强惕戒,莫使碧门旗下任何一家产业、分号、支派涉入其内,也莫使这位天遣会大小姐将脑筋动到碧门头上。”
“奴婢明白。还有……”碧澜欲言,厚唇翕了翕,又给并上。
能叫这精明丫头为难的事不多。碧笙挑眉,“你确定不说么?”
“是橙小姐。”这个名字,碧澜并不情愿吐出。在她看来,女人因与生俱来的体质,可以娇,可以弱,但若以此为荣,并认为人人都要因此多付三分关心,便只能召她这样的小小强女子不齿了。是以,每见那女子在男子面前的邀怜弱态,她都不免生出一身鸡皮应寒。
“她听说了要送她回京之讯后,就哭闹了起来,在别苑侍候的人来报说,已经有三天不进食了。”
碧笙长目深处,厌烦划过。“……她并不乐意回到碧门不是么?”
“兴许是不喜欢被人驱赶的感觉。今儿个上午奴婢去探望,她执意要大当家给一个说法。还好她并不知大当家如今在门里,不然怕是要闹过来了。”
“你想怎么做?”
“橙小姐也只是为了自尊而已,不如咱们就修书给广怡王,请他派人来接?”
“是个法子,按你想的去办罢。”碧笙挥手,长指揉揉眉心。
这动作,是主子累了。碧澜当即请辞:“奴婢去看您的药煎好了没有,您先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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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环姐姐,在下有事请教。”
正擦试桌面的小婢应声回身,甜甜笑道:“公子请讲。”
“为何碧门内个个好手?难不成都是江湖高手看淡名利之后投效贵门来的?”真如此,依您这年龄,想开的也太早了些罢?
“这个啊……”小婢手下不停,眼珠子投在她脸上,“公子爷,小婢不敢瞒您,就算咱家小姐爱上了公子您,您至少也得经过三关,才能娶我们家小姐呢。”
“呃?”话怎么扯到这上去了?
小婢小手灵动,小嘴吧吧,“咱们都是历代生在碧门长在碧门的,碧门不养闲人,不养无用之人,碧门须人人习武,人人有自保之力。为激励诸人,碧门每隔三年都会有一次比武大会,不分男女,只问强弱,考文考武考智,选拔出色的人升任管事,凡是中了选的,都可像各位主家公子一般主管一方甚至多方的事务呢。”
强呶。“所以,碧门两百年来,历经两朝,仍屹立不倒?”
“……这个,咱碧门也不一直是当下这模样的……”小婢眼珠向外瞄瞄,确定无人后,拉张圆凳垫在翘臀之下,热呱呱道,“公子爷,反正碧门如今也不是十几年前的模样,只要不是出卖碧门,什么话都能出嘴,小婢瞧您也是个靠得住的,小婢就把这话跟您叙叙。”
靠得住?她生得很令人有信赖感么?谌墨得意了。殊不知啊,人家是女人的“多话”天性使然,给自己一个大话家常的藉口而已。
“听小婢的娘说,碧门有近十年,是极混乱的。咱碧门明令男子不得纳妾,可当时那位当任的大当家在外看上了一位娇媚美人,身为当家不好公开违反门规,于是就将女子安置在外面,成了外室。当时的当家夫人知了这讯,领人找上门去,也不知怎地,就给起了冲突。当家夫人是被抬回来的,没几日就过世了。那时当家还好,未急着将外室女人纳进门,直至三年后小小姐出生才给娶了。谁知啊,这一娶就给碧门弄得乌烟瘴气了,那位新任当家夫人似乎以为,她久进不得门要归罪几大长老的不给通融,进门半年后就拿手上的夫人大权处处给长老们难堪。那时的碧门,真是乱了呢,还把大小姐给气得离家出走。不过,这位夫人也是红颜薄命,只享了三年福,就扔下年幼的小小姐病逝……”
津津有味听至此处,谌墨插进话来:“那位小姐,是碧月橙?”
小婢探舌,“这三个字,公子爷您或许叫得,小婢可不敢不敬。”
谌墨再弱弱声探问:“那位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可是进了皇宫?”
小婢点头,惋惜道:“因这个,那新当家夫人还拿出门规,逼着几大长老褫了大小姐的户籍。听我娘说,大小姐好美呢,性子也好得不得了,一身医术活人无数,那时,大家都说大小姐是观音转世。”
哦哦哦,不知傅家三兄弟中,哪一位更像这位观音转世的一代佳人?哦,前提标注,唯指“容貌”,至于性子,怕是没一个。
“后来,听说大小姐死了,碧门的老老少少都哭了一场。没过多久,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来投亲,但依碧门规矩,褫籍之人永不得复录,其后人更无法得入碧门。前当家将三位小公子给拒到门外,也勒令族人不准收留。那时候,好惨呶,最长的小公子也就十岁左右,在碧门大门外头跪了三天三夜,数九寒天呐,虽是江南,这冷风冷雨也不是能经受的。要不是有位长老在头一天夜里就扔了件裘衣过去,哪能支持上那久?最后,是大家伙看得不忍,齐去求前大当家,前大当家才允了进来,但小公子已然冻得僵了,几位长老合力给运气活络,才给救了命回来……”
谌墨呼吸紧住。那个十二岁少年,不但没有走出亲母的血夜,也未走出江南的冷风寒雨么?所以,他有着较任何人都低的体温?
“前大当家不喜欢那三位小公子,碧门里只有当时的大公子和小小姐和他们最亲近……哦……”小婢摇摇食指,“说到这里,公子爷您可别听乱了,这位大公子,不是前大当家的大公子,而是他的孙子哦,就是现在的大当家。小小姐呢,则是前大当家的那位中年得来的掌上明珠了,就是橙小姐。”
十二岁少年,带着两个幼弟,在一个并不欢迎笑纳的处境内求生求存,必是耗尽了气力罢?就是在那时,遇见碧月橙的么?就是在那时,爱上了唯一肯递给他们温暖的女子么?
“但这几位公子,很快得了长老们的喜欢,因为我娘说,他们身上,都有大小姐的影子呢。大公子的气韵最像,二公子的相貌最像,三公子的性子最像……哦……”小婢又给注脚,“公子爷您须清楚,这里的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指得是大小姐的三位小公子……”
若非听者脑瓜还算清明,怕早给这小婢姐姐的一堆“公子”给绕晕开来……谌墨大方奉送个迷人微笑,鼓励小婢再接再励。
“长老们为了大小姐,于是背着前当家,教公子们习文练武。三位公子都极聪明,学得比本家的公子们都快,不过,也因这样惹出了祸端。那事发生在三位小公子进门三年之后,最小的小公子与一位本家公子打闹得恼了,误伤了本家公子。事发时,正值前当家在场,自然是大怒,以三个外姓竟敢偷练本门武功的罪名,不但要废去三位小公子的武功,还要挑断小公子们的手脚筋脉……”
第十四章 可爱小美人
“我娘说,大家伙的求情只激得前当家更怒,那个时候,大公子站了出来……哦……”小婢咽口口水,老规矩,再给注释。“这里的大公子,还是大小姐的大公子哦……”
“大公子说,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挑筋断脉甚至要上性命都无妨,但念两位小公子年幼,请废他们武功就好。前当家不允,命将三位公子看押起来,明日行刑。当夜,大公子求得看守心软,出地牢跪到前当家寝楼前,为两位小公子求情,诸人都在远远望着,大半夜过去了,楼里毫无动静,大家都以为事无转圜了,不想天快时前大当家出了来,称只要三兄弟不再习练碧门武功,就此作罢了……”
这作罢,是“他”跪地相求的结果?
“此事一年后,前当家一病未起,那时本该继任大当家的长公子又远游不归……”
不待她给加注,谌墨已明白,这“长公子”必是前当家的儿子,现任大当家的父亲了。
“……在诸位长老的力荐之下,请长公子的长公子,也就是现任大当家出面主了事,咱们碧门也就一天天变得晴朗起来,大家伙快要散光了的心也给找了回来,碧门许多业已颓萎的事业又重旺开来。其中,尤其这个比武大会最得人心,将咱们这些碧门的世代家奴们变成了也可以一展长才的得力助手……说起这比武大会哦,公子你要想成为碧门的女婿,是一定要参加的哦……”
噫,怎话题跑一大遭,又给绕了回来?
“你们不奇怪么,那三位小公子好歹是你们前当家的亲生外孙,他为何一定要如此?”
“……他……”小婢咂咂嘴,挠挠头皮,“大家伙也都不解,或者就像大家伙猜的,因大小姐临走之前与前当家大吵了一通?这中……”
这中缘由,涉及秘辛级别,想必不是这位小婢姐姐能解答的了罢?
“话说公子,我们家四小姐虽然没有当年的大小姐生得美,但也是我们江南第一美人哦,您一定不能辜负……”
“请问贵门最近的比武大会,在何时?”她无意成为碧门女婿,烦请莫在近日。
“就在近日啦。”小婢说到此处,两眼光彩烁烁,“过了这月底百善圣女的选举,下个月就要开始了,您没看几位管事都在忙得铺落么?”
嘿嘿。“看样子,丫环姐姐也要报名么?”
小婢颔首,“我一直想到滇南玩耍,这次若能进了前十名,就可请派做滇南的管事,能玩耍能做事,多好。”
“那么,在下预祝丫环姐姐心想事成喽。在下想起还有事,称别过姐姐。”闪喽,再下去,这位姐姐又要将把她家小姐给推荐来了……
往事已湮没岁月长河,阳光之下,碧门如此明丽辉煌,唯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石一水,将所有黑暗灰淡无声记录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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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哥哥?”柔昵声嗓出,娇小影儿闪,绛衣绛裙仿似由天而降。
谌墨击掌赞叹:“好俊的功夫!”
“你……”幽静圆眸瞪她,俏脸迟疑,“你……”
哇,可爱唷!谌墨一个虎跃,将娇小人儿团团抱住,两手在人家一张清秀圆脸上好一通揉捏,“可爱,可爱,真是太可爱了,难怪能将我那个冰山弟弟给融化了一角,可爱可爱!”
“你素……呜呜……你做……呜呜……偶……呜……”可怜娇小幽静,受她长手长脚的欺弄,小脸变换各形,小嘴七零八落,意欲弄清正在或即将发生什么——怎么自己的霁哥哥突然来了江南?可是为了找她?
怎么冷清的男子突然变得热情如火?可是太思念她?
怎么霁哥哥软软香香,像是……“你……”神思一明,速即挣开,“你不是霁哥哥?”
“小美人,我何时说过我是你霁哥哥来着?”谌墨递上嫣然一笑。
“哦……”看着与心上人一般无二的脸,露出如此倾国倾城的笑,幽静当即小脸赧成赭红,“那你是……”
“他是我的弟弟。”
“你是霁哥哥的哥哥?”
这小女人,果如冰娃娃所说的,好单纯哦。
“可是,明明是霁哥哥留书找我,为何是你来这豫园?他呢?”幽静细致眉线苦皱,清秀圆脸儿起愁,“他一定又是嫌幽静笨,所以不出来见我了是不是?”
谌墨落座石凳,捧颊欣赏可爱小女人瞬间变换的各样表情,唉,无怪小弟心动,这样瞧着,连她都心痒咧。
“呜呜呜……他就是不喜欢幽静太笨……呜呜……人家也不想嘛……呜呜呜……霁哥哥,幽静好想你……”
哇唷,就都连哭也能恁样可爱喔?可爱,可爱,实在太可爱了……
“小莲花,你再任人家哭下去,你家弟弟可要心疼了。”本是倚在一棵高树顶端俯瞰江南美景的耶落云,被哭声扰耳,不得已开口。
谌墨撇首回吼:“闭嘴,我家弟弟心疼关你何事?看好周围啦,放了一个闲人进来我剥你的皮做皮毡!”
“呜呜呜……”痛哭声,戛然止住,虽然圆净小脸上泪珠子犹颤颤微微的要掉不掉,但哭声是真的没了。
天呐,就连这样也可爱?谌墨支颌暗叹。
“你……你和霁哥哥好不一样喔。”幽静歪了头,有泪珠子滴落下去也不去管了,“你好……”
“小美人,看出我的好来了是不?来来来,这边坐,我们好好聊聊,对于我那个冰山弟弟该如何降他?”
“真的?”这诱饵太诱人,幽小美人哪抵得住?拿袖襟抹了泪,就与这美丽少年抵膝而坐,盯着那张用心上人的脸却散发魅惑妖娆韵致的雪颜,“你真的可以教我如何降霁……不要不要,我不要降他,我要他爱我就好。”
谌墨摇头,对此姝的不争气深以为憾,不过无妨,她来改造就好。“小美人,你可知道你很美么?”
“我……”幽静羞垂螓首,“我以前也这样认为啦,但自见了霁哥哥,还有你家的那位小姐,现下见了人,更……”
“不妨事不妨事,我们生得不管再怎样好,也从镜子里看了彼此快二十年,早该生厌了。我弟弟可是说,你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子喔。”若小美人够了解冰娃娃,就知道这近似甜言蜜语的话,绝不可能自弟弟那两片象征薄情的薄唇内掀出。
“真的么?”但小美人单纯呐,遑论陷于爱恋中的人,本来就较别人少几分判断,“他这样说过么?他怎不和我说……他……”
谌墨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男人嘛,脸皮薄啊,尤其我家小弟,更是薄脸皮中的薄脸皮,小美人你要体谅哦。”
幽小美人大小姐大点螓首,“我会体谅,我会体谅!”小脸好不坚决,小拳好不坚定。
“还有哦。”谌墨勾勾指,示意小美人凑近来。后者受这邪颜勾引,乖乖俯上耳来。
薄唇上勾出的坏笑,任人都可判定出,这里内将要吐出口的该是何等恶劣,可惜爱郎心切的小美人看不见。
“我小弟很害羞,再怎样喜欢一个人,只会压在心里闷骚。你既然非他不可,就只好你做主动了不是?”这语,窃窃切切,只说在幽小美人耳边。
“主动?是,我要主动!可是,我要如何……”
“嘘。”长指轻轻抵住美人丰满红唇上,“应我一件事,我就将秘决给你。”
“嗯、嗯、嗯。”这当际,莫说一件, 十件、百件都能应下。
“……”俯她耳边,细咛秘嘱,“可否?”
小美人举指向天起誓:“这有何难?何况事实本就如此,我不必经过爹爹,就可以助你。”
真可爱喔,可爱的人就要得到上天的帮助不是?“我家小弟闷骚,换你主动,将他的将他变成你的人,不是最快的法子么?”
呃?幽大小姐小美人结住,但红色,仍像是浸染了纸般,将两副颊抹成火云。“……把他……变成……我的人?”
“这不仅是个最快的法子,也最有效哦,以我家小弟那么爱惜贞操的性子,他肯定从此就赖上你了呢。”因为他要像一小狮般怒吼着找你算帐,哈。
“可是……可是……”
“这事下手要快,像我家小弟那样的货色,可是很多人等着把他下锅煮了炖了吞下去呢,难不成,你想让别人尝了鲜?”
“不要,他是我的!”小美人粉拳高举,声儿拔得将远在高枝上的耶落云给惊了一记。
这就对了,孺子可教。
“可是,要怎么……我不会……怎么……”大小姐豪语明志后,又羞赧起来,说是江湖儿女豪爽不同闺女弱质,但仍是女儿家呢。
谌墨拍胸:“这你又要求教我了。”
小美人抽一口气:“你要教我?”
“送佛当上要送上西,我这等好心,焉会中途撒手?不过,你要记住,你欠我一个人情,将来有机会是要报还的哦。”
“一定一定!”
真是可爱的不得了,便宜那不够可爱的小弟了。
手探进足靴原先放置匕首的夹层,取了东西出来,在手心上掂掂,好不舍呢。唉,好歹它也是来自春城美人的玉手,又逃过德家双姝的搜查,不凡之品呐,算是与自己共经患难了。“半个时辰后,我家小弟会到此找你,你将他引到你的住处,将这个东西伴水给我家小弟喝下去,为了你们的你侬我侬,你也要喝上少许,然后你就可以……”
第十五章 六皇子
后面的事,无师自通了罢?
“这样就行了么?”幽家小美人困惑不解。
当然不行!“届时,我家小弟会有些发狂,你要拿你的武功困住他呢,不然他有机会脱身,就会找别的女人爱了呢。”
幽大小姐圆眸凶光毕现:“他休想!”
嗬嗬,小美人可爱得想让人咬上一口呢。小弟,你不准为姊利用你的小美人,那么,这个交换条件你可还满意?
“你这样帮我,我要怎样谢你?”
“你们一个是我小弟,一个是我未来弟媳,在下成人好事向来不遗余力,事后我家小弟若向你问起这东西的来历以及这好办法的来由,你只管说是你爱他太切,向年长的长辈讨来的,千万莫要提起我的名字来哦。不然,在下可是要生气的,日后你再想从我这边讨教征服你霁哥哥的法子,就不再有可能了,明白么?”
“嗯、嗯……”
“唉,在下为善不予人知,很高尚是不是?”
“嗯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呢。
小美人竟忘了,适才记讨人情的那个又是谁呢?
更紧要的是,此举是否可定义为“为善”和“高尚”,尚待商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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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小美人。”临了,她良心驱使之下,难得有真诚的建议出来,“碧门中人个个不凡,就连一个扫地的丫头也足可跻身江湖二三流高手之列,你在江南行事,最好莫要招惹。”否则,怕是连怎样死的都不会明白。
嗬唷,别了幽小美人大小姐出来,谌墨想及这最后告诫,仍沉浸在对自己善良品德的陶醉中不能自拔……
“墨墨,你在你弟弟的心上人耳边都密说了什么?说啊,说啊,说啊!”耶落云前后绕跳哇叫,急欲探知机宜,因他敢确定,凭他的雪莲花当时嘴际的笑,定然有个人要倒了大楣。
谌墨摇动折扇,志得意满,“笨蛋,既然是密说,哪会要你知道?”
耶落云可怜嘟唇:“你只要告诉我,你算计的那个人不是我就好。”
“你……你想得美喔。”谌墨扇骨敲上他发顶,“还不快走,本少爷要去找碧门三少的麻烦,算你一个!”实则是,她非人家三少对手,须拉上这位高手高高手代打;目的是,引蛇出洞?
据她所知,碧月橙此下人在临水城,自己不做点事情引人家找上门来怎行?
“喔唷,找碧门三少的麻烦,快快快!”耶落云奋臂疾呼,惹来行人侧目。
而这两人,视若无睹,一迳踏向碧门那道巍华门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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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门门前,除却一个筑在汉白玉阶右侧之上的以绿石砌就的硕大“碧”字,并无其它华雕重刻。但究是这一个“碧”字,足以使行者侧目,来者警心。
当然,有意找茬滋事者,除外。
“你这妖鱼,怎还厚脸赖在碧门不走?当我碧门是白吃白喝的客栈不成?”
谌墨带着这高级打手,兴冲冲返门来,门前正与骑马归来的碧家三少撞上。
那位自恋三少,如今头戴江南文士内颇盛行的襆头,以挽救被人破坏的形象,无奈自身气质与文士相迥太远,反倒给人了不伦不类的怪异观感。当然,三少自己毫无所觉。
“呿!”巧不巧地,耶落云也毫无寄人篱下的自觉,“短毛狐狸,连话都说不好,就不要出来现眼呶,什么叫白吃白喝的客栈,你见过哪家客栈给人白吃白喝来着?”
碧三少要笑不笑:“你这个没有开化完全的蛮邦蛮子。”
耶落云笑里藏刀:“你这个只开化了五成的幼稚小儿。”
谌墨撩衣,在碧门前光可鉴人汉白玉石阶上盘膝坐下,摇扇观赏。最是同情来往行人。明明有热闹可看,而且是碧门少爷的热闹,却碍于碧门威严,不敢驻足围观,只得可怜伶仃地将脚步尽量拖延,唉~~
“三嫂?”
这声音……?
“三嫂,真的是你?”
“你……”谌墨眯眸,“你怎么来了?”
后者苦笑:“这话该是小弟问三嫂的罢?”
“哦。”折扇并拢,轻点额际,“本少爷几乎忘了,这碧门是你的亲戚。怎么,六爷走亲访友来了?”
傅澈颓坐在她一侧,愁眉苦脸道:“三嫂,如果不是为了寻你,我哪会绕这一大圈?”
谌墨哪会领情?“在下可不敢劳动金枝玉叶的六爷喔。”
傅澈哀叹:“三嫂,做人要讲良心,耍着小弟玩很有趣么?你怎么就给落跑了呢?你不知我三哥得知我找到你又不见了你,他是怎样的火?”扁嘴,抽鼻,可怜兮兮,“三嫂,看在您为小弟破去的财钱份上,可否拜托您莫再欺负小弟了呢?”
“哈哈哈,小六子,你比你的两个哥哥都要可爱得多呢。”
“真的么?”睫毛忽闪忽闪,“三嫂真的如此以为?”
“当然。”谌墨开心一笑,一只雪白缎面包裹的长臂勾上他颈子,亲亲热热道,“你的三哥装优雅,你的五哥装冷酷,只有你,最是开朗可爱,我喜欢呶。”
“真的?”傅澈将一嘴的白牙尽给显出来。“我真的可爱?你真的喜欢?”
“咳咳。”有干咳声,响自两人背后,紧接其后的,是一个没有平仄起伏的干干乖声:“请问,这位,可是六皇子?”
“碧澜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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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临水城中,有人说自己也不知是交了哪辈子好运,竟三生有幸地得睹了传说中的碧大当家真容。
话说,这日日头仍是从东边打起,他们行经碧门时,正见门前白玉阶上坐着一位雪捏般的公子哥儿,饶是风流俊俏常入眼的江南人士,也为那份出奇的标致给震住,以为是碧门哪房的少爷,欲细瞧不敢,不瞧又不甘,正当这时——碧门大门訇然两分,一位淡色长袍贵气天成的男子悠步踱出,诸人还在心底忖思能有这份凌人高贵的主儿定不是常人,听见台阶下有人喊出了“拜见大当家”。大当家?碧门大当家?
但,大当家不看左不看右,不看上不看下,眼仁儿只盯着那位标致的哥儿,那视线,让人们不免开始为那哥儿担心:再盯下去,这雪做的人会不会就此融了化了没了?
还好,那雪做人儿好似比看上去来得结实,左手拉一位黑瘦丫头,右手拉一位桃花美人,扬首踏进碧门,喔唷,瞅不见了?早知,该多看两眼,那样的人,瞧一眼是会舒筋活血延年益寿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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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公子,奴家知道您对吃食挑剔,奴家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几样清淡小菜,您去尝尝?”碧澜笑容可掬。
“好啊……”
“碧澜,你要把谌公子带到哪里?”妍丽无双的四小姐碧筝扯住谌墨袖襟就走,“谌公子,你随我来,有江南的新鲜果子吃。”
“好啊……”
“四小姐,您要把谌公子带去您的闺房?这于礼不合呀。”
“碧澜,你好八股,咱们江湖上的女儿几时也这样迂腐了?谌公子,您跟我来!”
“两位姐姐。”谌墨左拥右抱,“两位姐姐既然都是为了疼在下来的,不妨大家就坐在一处,好好聊聊?”
……
傅澈瞧这景象,眨巴着眼,不解问身旁并行之人:“她们不知她是女子?”
碧大当家不答反问:“六皇子不在京城呆着,到碧门这穷乡僻壤有何指教?”
“我……咳……”傅澈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不欢迎我?”
“在下不敢,堂堂天家六皇子,小小碧门也只有奉承曲迎的份儿。”
“咳咳咳!”这下,傅澈是真呛着了。一路咳着,直到安坐落雪轩内灌下一口热茶后,才算安稳。
“傅湛到江南来了,先去林州城,再来就是临水城。”
碧笙微挑一眉。
“太子现负责淮水防治,户部筹措的六百万两银子都投上了,现今工程开了还不到一半。太子遣七皇子来,名义上是因江南富硕之地,动员各大财阀为国自发捐献,实则更想借此试探江南碧门的态度。”
“淮水的治理向来是当政者的心病,太子欲藉此建立储君的政绩,也无可厚非。”碧笙修长指节敲打桌面,闲道,“而六百万两银子的确不够支付这庞大工程的全部,可不到一半,未免就太过了。”
傅澈大啜着皇宫里内也享用不到的上等碧螺春,当然,没忘了分出嘴来把话说清:“父皇高坐龙位,哪会懂得这些呢?由太子负责的这一次,据说还是最节俭省钱的一次,父皇还为此特地奖了太子。”
“在下不认为六皇子会放过这个机会?”
“嘿嘿。”傅澈憨憨一笑,“大当家看重了,小王的确派人查了,许是他们以为自己这回为给太子面子,较以往已然是收敛,加之做得惯了顺了以为神鬼不知也就松了警惕,手段上稍粗糙了些,是以倒不难查。”
碧笙唇勾浅笑:“人都道五皇子乃天家恶魔,殊不知面如菩萨心如阎罗的人最可怕。”
“呃?是么?”傅澈俊俏脸儿怔然,“大当家有见过这样的人?的确好可怕喔。”
“是啊,很可怕。”碧笙垂睑,亦勾了茶来浅呷。
第十六章 春戏
“碧门的确有些钱财,但每年上缴的税赋足够治理两个淮水工程,更别提明里暗里的打点。若七皇子当真来了,要的怕不是个小数,在下少不得要开罪天家。”碧笙浅淡扬声,“届时还请六皇子为碧门多说好话才是。”
“咳咳咳!”傅澈此回,是被那上等香茗着着实实给呛了。
“单是为了送这个信,不足以劳动六皇子大驾,不知六皇子可还有其他贵干?”
“那个……大当家……我三嫂……”
“三嫂?”
“咳……是是是……”
“她……”他话音才启,已见门弦轻响,碧澜丫头匆匆进来,俯近主子几句耳语。碧笙的眸,阴翳一现。“六皇子。”
顺了气止了咳,傅澈又是唇白齿红笑眯眯,“在。”
“烦请阁下将添加的媳妇带回家如何?”
“嗯?我三嫂么?好好,当然好……哇啊!”六皇子跳脚大叫,“碧澜丫头,你作甚用热茶泼我?”
“奴婢……”碧澜也是茫然:怎地手突然就给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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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畅华阁内,碧月橙斥退众仆,冷瞪眼前人,如见鬼魅。“真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广怡王妃。”谌墨浅浅一礼,做派华丽尔雅,“一别经月,近来还好?”
“我听人说这碧门来了一个……”雪做的美公子,这话,她当然不会说。“果然是你?你来此做什么?
谌墨易一手折扇轻摇,一手指尖拨弄穿窗拂来的垂柳枝条,笑如天高云淡,“在下受邀前来。”
“受何人之邀?”
“不劳关心。”
碧月橙冷笑道:“你堂堂亲王妃,游戏江湖,成何体统?这事传到京城,怕是宗亲府要传你问话了!”
“有人看见了么?”
“什么?”
谌墨嫣然,“我说,有人看见堂堂亲王妃游戏江湖么?我听说,碧门人是不涉朝廷事的。”
碧月橙怪异瞪她,“你可以坏了脑子?碧门的人不会出面,本王妃岂会容你如此……”
啪!江南桂秀坊上好胭脂水粉雕饰出来的秀丽容颜上,被人刮上一掌。
“你——!你竟敢打我?”尖利声陡然拔高。
谌墨耸肩,“我何时打你来着?”
“你……”
“广怡王妃,这里就你我二人,没有第三人证,你说出去谁会信?虽则说碧门是你的娘家,也不能颠倒黑白是不是?”她无辜一笑。“至于您脸上的掌印,只得说,是你太想陷害在下,竟自章其面。不然你去问问,在下可是最疼女儿家的呢。”
这妖女,这妖女!心底的恨,似要让她狂了,这妖女一定做过更令她恨更令她狂的事罢?不然,心底的那股恨浪何以如此澎湃?
“同理可证,你回到京中,说曾在这江南见我,你认为,诸人信的是你,还是我?哎呀,有时候想想,不得不认为权力的确是桩好东西呢,单在下身后的四大家族,就足以比你这位以乱伦闻名的广怡王妃更能赢得信任,唉,真是不错呢。”
碧月橙掩脸,目射阴狠,“谌墨,我不会放过你,洌也不会放过你,他……”
“他怎样,广怡王妃倒说说,他会拿我怎样?谌墨以腕支颌,懒声问。
他……为何改笃定的事,竟迟疑了?难道,洌当真不会拿他怎样?不会么?不……不,不可能!
“广怡王妃,可知孝亲王府多了一位与你十分相似的美人么?这美人年轻妩媚,而且是清白之躯呢,你说孝亲王会不会就将对你的一腔柔情转了去?”
这话如一把冰刃,直生生锐进了碧月橙心脏软弱处,她切齿,声淬毒,音并恨:“你这妖女!谁不知,谁不知你留她做你的婢女,是为了羞辱我!”
“是这样么?”谌墨挑眉,“广怡王妃,你以为这世上的人都像你这般短视愚蠢?”
“妖女……唔!”
两根玉指,捏在了碧月橙皓颈上咽喉要处,玉指的主人,唇笑吟吟,眸亦笑吟吟,“广怡王妃,你当真以为,我是那么不敢动你?你当真以为,江湖中的谌墨是你能招惹的?”
“你……偶……呕……”胭脂铺就的嫣颊已呈青紫,而捏在喉间的指,依然没任何怜惜的收紧:翻白的美瞳,甚至瞥见了死亡的绝望魔影……
“谌公子,你在么?我端了梨汤来喔!”
粉裙曼妙拂动,俏影生生,现任江南第一美人碧筝造访,穿小院,推竹门,入雅室,对正捧书倚窗的绝代风华未语先笑,“谌公子,这梨汤里我加了上好的冰糖,甚是清润,你快来尝尝?”
谌墨对美人绽开笑靥,“筝姐姐真是善解人意,在下正觉得这喉咙干渴得要冒火呢。”
“咦,怎不见姑姑?”碧筝环视一室,“我听说,她来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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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您当真不去看看么?”送走六皇子,碧澜回到小轩,“说不定,橙小姐她侍着在娘家,真会欺负谌公子。”
“她应付得了。”言罢,长椅之上,碧笙闭目养神。
只道主子对橙小姐亦是避之不及,碧澜不好再说什么,福了福身退下。
这个寂静的春日午后,一切,皆如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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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辜负美人恩,在碧四小姐粉花粉面的殷殷相待下,谌墨灌下了一壶梨汤。但四小姐心满意足的前脚离开,她后脚亦蹿出,找到畅华轩内以桂花熏了香的五谷轮回之所,散尽了一肚水气,回途中,又在那种了几株桃花的小池畔撩水自娱一番,方慢悠悠踱回来。
小径无人,一圆娴静。想不到碧门中人对曾经的江南第一美人竟然如此畏惧,碧美人一声“退下”,当真一个都不见了。她一边联思这个中精妙,一边漫推竹门——
几乎是推门的一刹,她已察觉有异,但现任,这位伏击者武功高她太多。她的防击尚未形成,人已陷入对方束囤。
“你……”她仰眸,蓦然愣住。
“我和老六一道来的。”她尚未问出,他自作答了。
谌墨水眸浏过全室,又回到他脸上,“你进这房内多久?”
“刚刚到,就逮住了你这只小妖精……”细长凤眸是狂炙的思恋浪潮,最后一字才狠狠念出,唇已密密实实吞了她两唇嫣红。
谌墨仿似被猝然出现的人吓住,呆呆任他轻薄,直到唇舌吃痛,才如梦方醒,粉拳“咚咚”捶落男人肩头:“痛啦!”
“阿墨,阿墨,阿墨……”他一吻聊解相思,暂放了她嘴儿,将这副娇躯紧密环住,清润嗓音一遍遍喊她名字,仿佛要将这字,及这字符记的人,化进骨血里。
贴他怀内,稳过了最初的惊愕,平过了他逼出的娇喘,谌墨忽清晰道:“傅洌。”
“嗯?”傅洌漫应着,鼻尖在她颈间嗅巡,汲取她发间衣香。
“傅洌,你爱我么?”她颌压在他肩上,美目迎住一双恶毒眼刀,娇媚浅晒。
“墨?”傅洌惊喜溢过细长凤眸,双掌撑她薄肩,四眸相对,“阿墨,你终于明白了么?”
谌墨黛眉浅瞥,“明白什么?”
“明白本王的感情了么?”
她歪首:“什么感情?”
傅洌一恼:“小妖人,又在打迷藏了是不是?”俯首,在她下唇上狠狠一咬。
“痛!”谌墨皱眉,撅嘴,“哪有迷藏,是你未讲清楚!”
唇惹艳,眉挑媚,这妖人儿,当真是想人把她揉进骨里去?薄唇在她颊上恋恋啄吻,“墨,你早已知道了你早已知道我爱你,你这只妖精……”
“你爱我?”谌墨为使嘴儿得以空闲说话,扬颈避开求索,不想却将一截雪颈留给了这男人放肆……“……你确定你爱的是我……傅洌爱的是谌墨?”
“你这小妖人儿……你早知道我爱你……”这话时,正抵在她唇上,一吻一字,字字随他气息,灌送进了她嘴里。
但谌墨好恼,这男人哪里来的这般本事,一张嘴说话,亲亲都用了?“你……能不能暂停一下……”
“不能,不能,不能!”
“你不想到那床上继续?”
床?傅洌细眸幽暗,在她腰上的大掌一紧,“墨,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谌墨浅颦峨眉,淡声道:“你不想?那算了……啊——!”
男人将她横抱起,两三步一蹿到那方精致绣塌,看她白衫如雪,艳颊如火,衬在碧色精锻软褥之上,魅如灵妖,哪还忍得住,低吼着就欲将这人儿纳入身底——
谌墨翻身滚开,仰颌,“我在上面!”
“你……不可能!”事关男人尊严,寸土不让。
“那算了。”谌墨拍拍雪锻衣面,事不关已般,便要下床去。
“墨~~”傅洌牵她手,语露哀求。
“没得商量。”谌墨水眸内一片天然妩媚光华,出口的话,却是斩钉截铁的大煞风情。“本少爷一定要在上面,否则免谈!”
本少爷?傅洌真想打这妖人儿一通屁股,可眼下体内比怒火更威的,是欲火,于是……“第二次,你再……”
“哼。”谌墨秀美下颌撇开,“若第一次不让本少爷满意,哪来的第二次?”
“墨,女子第一次都极不舒服,我不想让你弄伤自己……”
谌墨眯眸:“那你的经验有多丰富?”
不丰富。他生性就淡欲少情,不然,当年也不会一味冷落谌茹。若不是碰到这妖人儿,他尚不知自己的心可以如此快速地胸腔跳跃,血液可以如此火热在通身周行……“宫里,有些春宫图,我幼时就看过……而且,总比你……”
“哼,本少爷十二岁就开始游走个大妓院,那活春宫不比死图来得活显生动?总之,听本少爷的,乖乖躺着别动,交给我就好!”
这这这什么话?!傅洌气极,甩身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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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在床上,手脚遭缚,傅洌好气恼自己,为何要对这个小妮子如此纵容?
“你的伤……”
心里一急,唯恐她因这理由放弃,速速道:“江南怪医的医术无人能及,且这伤也足足一个月了,已然痊愈了,痊愈了!”
“这个伤口的形状还不错,我喜欢。”小手抚过后,唇亦落上那道已愈合的疤迹。
傅洌牙关悠紧,抽息一声。但煎熬,仅是刚刚开始而已。
那软软的嫣唇,无骨的小手,甚至她垂下的发梢,像只调皮猫儿探出的无骨小爪,在自己身上探索触摸,偏偏,抵临紧要点时,一径绕道行去,偏又在近处盘桓招惹,宛若隔靴搔痒,又不给搔到痒处。心头上的火,焚腾欲起,体内的火,汹汹燃起,而她,依旧操一把助火的扇,隔岸悠观……
“墨!”吼声,彻在整室内,傅洌再无法容忍这小妖精的为所欲为……
“三嫂,三嫂,您在么?三嫂!”门拍的山响,傅澈的声音厚道回响。
谌墨扬起满头黑锻长发,颊颊酡红,悠然然扬唇:“何事,六爷?”
“我听人说,九王婶来找你麻烦,你可有事?”
“九王妃已经走了。”
“那,你没事罢?”
“没事,不过,你的三哥找你有事。”
“三,三哥?”傅洌顿觉乌云罩顶,乌鸦过耳,乌龙缠颈,“三,三哥在里面?”
谌墨向傅洌歉然一笑,低语,“不好意思,孝亲王,你的弟弟来了,这事,找时间再续?”
“你——”将这人儿煎了了煮了熬了炸了可好?
“乖。”低头,在她唇上一啄。
一刻钟后,欲求不满,一脸郁卒的孝亲王着衣离去。
门外,响起某位打断他人好事者的哀号;门内,谌墨矮身探问床底,那里,一女子已心毁神灭。“广怡王妃,这场春戏,看得可还满意?听得可还过瘾?”
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说此话者,莫不是明白,女子一旦真要狠起,骨子里的阴柔本质即会将这“狠”凝深凝重,是以贯注出去时,直能毁人心志,灭人生趣?
所以,纵事发突然,她仍如愿将这怨毒的支掌之柱连根拔起?
碧四小姐进门前,她将人点了穴塞进床底,谁能想到傅洌会来?他来了便吻,床底人向她射来怨毒眸刀,却使她福至心灵,临时起意。
多年来,碧月橙得以维生的,是存在于心里认定中的傅洌之爱,因这“爱”,她艳光立世,因这“爱”,她恣意凌威,亦因这“爱”,她生得起恨,滋得起毒……这女子,负绝色容貌,本亦有善有智,若不是害死姐姐的那个,谌墨或会怜惜,或会远之。但,命运已将她们在这根纠结线上牵系,注定无法善处善理。碧月橙注定是谌墨的敌人,而谌墨,从不会善待敌人。
第十七章 反击
“出来!”谌霁冰脸冰焰烈烈,一掌击在床板,对自他睁眼伊始,即爬进床底的小笨蛋沉声厉喝。
床底一气细碎声响,归了平静后,亦不见人现身。
谌霁额上少有人能激动得起的青筋根根挑起,厉声:“你再不出来,我便要走了,这一走,我会让你再也见不到我!”
“不要!咝~ ~”半张沾了灰沫的小脸探出,又因此将额头撞上了床沿而皱眉痛成一团。
这个笨蛋!谌霁双手抱胸,“出来。”
“……你不会打我屁股?”
这当下,还敢讲条件?谌霁冷冷瞪她,不予承诺。
“不要打我屁股啦,人家……人家……本来就很疼哦……”
这……笨蛋!两抹暗红欺上谌霁冰颜,一只手递出,声调里,有了他未自觉的柔暖,“快出来,我不打你。”
这是谌霁首次主动向她伸手,幽静受之诱惑,傻兮兮握住,“霁哥哥……喔!”她的霁哥哥贯力将她拽出,娇小身儿整个趴到男子长膝上,幽静好不委屈,哇声大哭,“你说了不打人家的,你骗人……哇……”
谌霁咬碎牙关,“我何时打你来着!”这世上,唯有两个人可以将他冰般沉寂的情绪气得雷火生动,偏这两人如此分处两个极端,一个聪明得如一只修炼千年的妖,一个则是笨蛋得……只能是笨蛋!
“你不打我?”哭声即停,仰脸怯怯望来,“可是,霁哥哥好生气……”
谌霁掀眉,冰声:“我不该生气?”
“……嗯。”幽静自知理亏,咬唇不语。少女初为妇,新承欢泽时,娇颊逞粉红浅晕,如鲜亮生脆的薄皮苹果般邀人尝试鲜美。
心,早为这个笨蛋软榻了一角,如今,怕不止一角了。谌霁认命叹气,指尖甚不熟练地抹了她泪,“告诉我,谁教你的法子?”
“是……啊,没有谁,是我向会里生过孩子的长辈讨教来的,我……”
“这春药也是长辈给你的?”
“……是!“
是?“静儿。”谌霁长臂收拢,轻轻揽了她起来。“你很乖是不是?”
“嗯?”幽静着迷地盯着这张世上最俊美的脸容,“霁哥哥……”
“静儿如果乖,霁哥哥会给奖励。”这不合本性的话,初说是千般生涩,但说出了口,竟也顺溜了起来,“静儿,你想我们每一次亲近都用春药?”
“啊?”幽静小嘴大张。
“静儿,告诉霁哥哥,那个教你用春药的人是谁呢?”这话,已是在诱哄了。
“霁哥哥,是……啊,不行!”幽静掩口,摇头。
谌霁冰颜才转怒意,又速退了去:对付笨蛋,尤其是一根筋的笨蛋,自然要有相得益彰的别样法子,“你应了人不说?”
“嗯嗯嗯。”圆颌疾点。
“那若是我自己猜来得,便不算你违诺了是不是?”
“嗯嗯嗯。”小小圆脸写满崇拜:霁哥哥好聪明哦。
“是谌墨?”
“嗯嗯嗯……”霁哥哥好聪明哦……可是,以后再也拿不到降服霁哥哥的法子了,呜呜……
“笨蛋,你又哭什么!”
“哇哇……霁哥哥,你这样,你的哥哥再也不肯帮幽静啦,再也不会啦……哇哇……”
当真是她?竟当真是她?谌霁牙齿咯咯生响,毋庸置疑,有那样一个姐姐,小侯爷的满口银牙定然有早夭之忧。“笨蛋,别哭了!”
“哇哇,霁哥哥好凶,幽静好痛好痛……”
她这痛,嚷的是心,但听在谌霁耳里,却又把昨夜旖旎风光唤进眼前,冰眸幽暗,“你再哭,我会罚你。”
“哇哇……”
哭声,被两片薄唇吞去。
少女初经人事,少年又何尝不是?食髓识味,新马识途,何不再赴销魂境?不过,究竟是冰样性情,少年在理智灭顶之前,心底尚没忘了发出叮嘱——
谌墨,烦请恭候我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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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欠!”谌墨掩鼻,喷嚏惊天动地。
“三……谌公子,您身子不舒服么?”同席用餐的傅澈当即释出关怀。
六皇子的关怀,半真半假。或者开始不明白,几次下来,也该明白为何事关三嫂,自己是格外的倒霉讨嫌,如此,何不多招惹些醋气出来?
“滚开,墨墨的事与你何干?”果然,有人酸气冲天。
傅澈鼻子险要气歪,“又关你何事?”
“墨墨是我的莲花,当然关我的事~”
“莲花?”有人不甘寂寞,凑声道:“哈,这样的人也可以称作莲花,濯清涟而不妖?哈哈,江湖妖鱼与莲花,讽刺啊讽刺……”
桃花粉面扬起美目倩兮:“三哥,你不说话,别人不会当你哑巴了。但你说话,别人只会当你傻了。”
“哈哈哈……”耶落云拍案称笑,“碧四小姐,你的口才,在下甚是佩服呐……”
不知怎地,向来逢这种事,就算不掺上一脚也会做欣然然壁上观者的谌墨,今日竟兴趣缺缺,揉着跳动的眼睑,掷箸换身室外。
“怎不吃了?”几乎是与她同时离席的人,慢踱她身后,“当真病了?”
谌墨摇首,少有的心情不佳,连带使她对这人也起了恼:“你离我远些,我自然就好了。”
处尊养贵的碧打当家,对招来的奚落仿佛并不介意,只道:“江南怪医过些时日会来碧门做客,届时让他为你诊诊。”
“不必。”谌墨闷闷回掉,加快了步子,并对欲与自己齐头并进的人道,“你莫跟我来,不然我拿火烧你碧门。”
这个人性的磨人的小妖精!碧笙气极,旋然回身,与她背道而驰。
谌墨信步由思,仍是回到了畅华轩,想来,自己还算喜欢这片由竹搭成的雅致客舍。
“谌公子,这是新沏的龙井,您来品品,试试小婢的手艺如何?”小婢奉上茶来,紫砂小壶倾出碧绿茶液,清香沁鼻透肺而来。
“谢丫环姐姐。”谌墨一口饮下,小赞,“好茶。”
“真的是好茶么?”
“噫?”
好茶么?
谌墨盯着那两扇有谌霁阖上的竹门,若非两人出自一个娘胎,她会将他祖宗八代翻出地下骂活再咒死!
“我知道你曾中过一次春药,那一回,泡了一夜冷泉是么?这一回,我给你下了三成力道,做一夜春梦就好。”
想起冰娃娃临走时的冰言冰语,窝在锦被下,将自己从头盖到脚的谌墨,脑里转过几百个讨回这笔帐的计量:最得用最有效的法子,是幽大小姐对他热情骤减罢?话说回来,这碧门的防卫不也不是忒样风雨不透嘛,冰娃娃也只不过用了一个小小易容术,就蒙混进来,若是以此法刺杀碧门老大,不也是防不胜防?
天下间,在这当口,还能腾出工夫犯这心思的,怕也只有谌墨。
想来,她所以能如此笃定清白无忧,是因太了解那脸冰软的小弟……
“谌公子。”竹门磕响,莺声唤起。
碧四小姐?此时,体内已有些微小火渐燃,谌墨不由叫苦:当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我看你今日在膳桌上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特做了一盅燕窝给你,你……”
“四小姐,在下已睡下了,不知明日……”
“睡下?”碧筝惊瞥尚未西移的日头,“谌公子,您身体不适么?怎么……”
谌墨才想顺接下来这话,又听:“我去替您叫大夫过来!”
“不是不是。”谌墨跳下床,几步冲到外室打开那两扇竹编的门,笑脸迎人道,“碧筝姐姐,在下好得很。”
碧筝进了屋来,先将燕窝盅搁置在窗下的柳木长条桌上,以大眸儿照她周身打个回旋,又举起纤手触触她额头温度,“……你发烧了?”
“没有,绝对没有。在下只是昨夜睡前因喝了茶而整夜无眠,适才才上塌补睡,身上的温度自热就高了,姐姐不必担心。”
碧筝尚欲待表示温柔,谌墨已道:“姐姐,在下近来口舌无味,却厌咸厌辛,很想吃些粥品,比如百宝粥之类呢。”
“百宝粥,谌公子想吃?”
“是啊,姐姐晓得哪里有卖么?”谌墨眼透强烈希冀。
碧筝笑靥如花:“真是巧了,这道粥我恰好会煮喔。”
“碧筝姐姐连这道粥品也会煮?”
“会煮会煮,谌公子想何时吃?”
“明早可好?”
“好!”碧四小姐满口应下,“谌公子快喝了这燕窝,上塌补眠去,管保你明早醒来,那道百宝粥就上了你的早膳桌上。”
“谢姐姐。”
“这燕窝快喝,看你喝下,我才安心。”
撑着牙关,谌墨将盅内温热正好进口的燕窝一饮而尽。
见自己一腔柔情尽入了恋慕者口内,碧四小姐心满意足,喜滋滋准备粥品去了。
眼见美人芳踪终杳,谌墨松一口气,瘫俯桌上。有那道耗时弥久的粥品牵着,就算高手代刀,洗手做羹汤的不是美人自己,至少也有一夜的安生了。虽然,这一夜,自己无法“安生”,长年鹰打雁,今日被雁捉眼啊……
“谌墨,这碗燕窝还好喝么?”
废话,怎最近尽有人问她这等问题?她仰首启口要骂,“你……”
“可不是我么?”消瘦了双颊,灰白了唇色的碧月橙,笑起来,竟是三分鬼的模样。
第十八章 妇人心
昨日,先以目观,后以耳聆,那场春戏后,碧月橙尤如一抹无主游魂,挪离畅华轩。但不甘呐,恨意支撑下,她几乎踏遍了碧门每一角落,而那个本应爱她惜她怜她的男人,哪有踪影?她不能相信,那个男人,不是为她而来;也不能相信,他竟也有要以那样热切的想要一个人时,而这人,不是她。
多少年来,她敛尽身上锋芒,收尽骨里骄傲,一次次将尊严踩在足底,向男人求索一脉温存,但一个并不紧实的拥抱,一句并不能熨暖心头的软语温言,但是他最大方的给予。她曾体贴地为他解释,过往的残酷,汲光了他的热情和温度,她既非他不可,便需以女人的柔情,融他待他等他,但,……
如果不是身置其境,谁能想到?谁能相信?他也可以如这世上每一个男人般,迫急如火;也可以如这世上第一个男人般,霸道求取,甚至,他为要得着那个女人,委屈求全。但……
为什么不是她?为什么是“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为他做过什么?
他在这碧门熬煎求存时,那个女人在哪里?是她啊,是她,在他最冰冷的岁月里,给他少女最温柔纯洁的情怀。
他折损骄傲跪在当家寝楼前为一对兄弟请命时,那个女人在哪里?是她,还是她,付出的是少女的清白躯体!
那个女人,可能如她爱他一般爱他?可能如她抛却一切抛却所有的爱他?
不,这世上,没有一人,没有人,可及得上她的爱!
她爱他,早在他跪在碧门前,跪在江南的冷风凄雨里,通身的泥污,青白的面色,却犹能高贵如一只鹤般睥睨尘俗时,隐身在门后的她,便己爱上了他!
那个女人,爱不及她早,情不及她深,意更不及她真,她凭什么凭什么要夺去洌的专注瞳芒,洌的柔声诱哄,洌的痴狂心动?
因为,那张妖冶的脸?但她的容貌,会输于她么?
那么,便仅仅是因为,一个没有被男人开发过的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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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体内骤蹿的一股烈焰,使谌墨蓦然意识到碧大美人何以此时现身的因由。
“明白了?”碧月橙满意笑着,虽不敢轻易近身,目视这张艳如红莲的娇靥,妒脸几近扭曲,“谌墨,你唯一胜过我的,只是清白之躯,今天,你将失去你这唯一的优势,并且是你的姨娘我所赐,很有趣罢?”
“有趣,很有趣。”谌墨颔首。
没有惊?没有骇?没有怒?没有骂?这绝不是她想见到的反应!碧月橙恨睨去:“谌墨,你不求我么?”
谌墨掌在袖内,攥握成拳,以指尖的锐利刺破掌心柔嫩藉以醒却心神,吐息己火热的唇,泛出一笑:“……若求你,能避免事情的发生,我会求。”
“谌墨。”得意却未忘形,碧月橙站离谌墨有三尺之距,一个足够安然夺门而出的距离,春药可令这妖女化身荡妇,却化不去她的妖根。那日畅华轩,烙在自己心头的魔魇,除却洌对妖女迫切的“要”,还有自己被妖女扼住喉时,那近在咫寸的死亡之影。她无法否认,她己惧她,畏她。
“你须知,不求我,便是一点机会也没有咯。”声放柔,音放缓,她在气度上,赢了妖女。
谌墨耸肩,唯天与她知,仅这个动作,费她多少力量。“多谢提醒,不知请直示谌墨,你给谌墨安排的男人,是哪一位呢?”
“怎么,已经迫不及待要男人了么?”碧月橙柳眉弯挑,媚哂道,“你可知,姨娘我为你,是颇费了一番心思呢。本来,我想从临水城的乞丐窝里找一个男人给你,但细想,又变了念头。”
找一个这世上最卑贱肮脏的男人给妖女,羞辱的力度,单是想,亦觉得足以够了,但结果却未必如己所愿。以四大家族的力量,想要使一个微贱人、一桩丑陋事消声湮没,并非难事。而以谌墨的妖性,没准并未将贞操视成生命般宝贵,若不能取她性命又不能给四大家族泼污造黑,她冒着失去洌最后怜惜的风险得来的果,又哪来得甜美滋味?
“所以,我给你挑了一个足以配得上侯门之女,也足以与孝亲王争妻的男人。按这个男人的规矩,他碰了你这个处子之身的女人,就必须娶你,他的显赫家世,亦足以使这桩艳事撼动天昱朝堂。届时,你给洌戴上的这顶绿帽子,必使堂堂孝亲王在高高庙堂间颜面无光,如此,洌的一腔怒气,会向谁发泄呢?云伯侯爷?谌小侯爷?四大家族?不如你来想像,优雅温润的洌,一旦恨起时,会是什么模样?”
“嗯,”谌墨沉吟,摇首,“无法想象呢。”身上烈焰,己焚至四肢百骸。
可想而知嘛,先中冰娃娃的招,己脸下三成,而这位往昔的江南第一美人下的燕窝盅里的,绝不止三成。两厢夹攻,她一尾小小妖鱼,如何禁受得起?冰娃娃,你很好,很好喔,到此时,还能壁上闲观……
“你无法想像,是因你没有见过,而我,见过呢。”碧月橙视她目,恣笑尽欢,“他会将一个人的皮,一点点剥下;他会把一个人的血,一滴滴放干;他会使一个人的肉,从脚到头,一寸寸割尽……”
谌墨眉尖浅浅颦起。
视她如此,碧月橙好不兴奋:“如何,是不是觉得那个人,不是你认识的洌?咯咯……”
“是啊,的确有些陌生。”谌墨据实颔首。
“唉,原谅姨娘,一时高兴,说得太久了,没有体谅到你此时所受的熬煎,你身上的滋味,很不好受罢?”
“的确不太好受。”一万只蚁,存于全身骨骼的每处,群攒细叮,怎会好受?
“啧啧,真是可怜。”美人啧舌惋惜,螓首浅摇,“姨娘现在就来告诉你,这个男人是谁可好?”
纤指妩媚撩发,“碧门大当家,听说过么?”
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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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
碧澜点头,“侍候谌公子的兰儿是如此说的,说谌公子躺在床上,像是病了。”
碧笙沉声:“人病了,她跑来找你有何用?怎不去叫大夫,碧门的人何时变得这般无用了?”
大当家在生气?“兰儿说,她看过,谌公子的确是早早卧上了床,但她是听了橙小姐的吩咐之后又去确认的,所以怕这其中有什么不对……”
怎又是她?碧笙凝眉。
“碧澜是想,兰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是以奴婢想请示过大当家后,去看一眼谌公子,再对症去喊大夫,毕竟,这谌家与橙小姐的恩怨己牵涉皇族秘辛,咱们不得不防。”
“……我去罢。”
“嗯?”
“……百善圣女会、比武大会召开在即,你事务繁重,做你的正事,我去罢。”
何时,大当家成了碧澜的跑腿?碧澜思不得解即不思,有人代劳保乐不为,躬身道:“奴婢谢大当家体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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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月橙斜倚门柱,姿态撩人,不看面色,较之扶案而踞的谌墨,反倒更似中了春药的人。
“姨娘还在犯愁为你找一个份量足够的男人时,今早便听说,常年在别苑修养身体的大当家己然回门了,真是老天都助姨娘呢。我还听说,他对你是格外赏识照顾,世上能让碧大当家青眼相加的人不多,你这张脸,还真是好用。”
上天怎会安排这出戏码?谌墨疑声:“姨娘,您确定,您为在下安排的那个男人,当真是碧、大、当、家?”
“确定确定,十分确定。”碧月橙娇声连连,喜笑颜开,“来此前,我己差了小婢给大当家送信,说你身子欠安。相信以他对你的赏识关爱,会亲自前来罢?这会儿,没准就要到了呢。不过啊,这事过后,‘姨娘’两个字,怕是要改口了,称我为一声‘姑姑’罢。唉,我们还真是有缘,不管如何,都脱不得干系,老天爷,还真是爱玩呢。”
是啊,老天爷,还真是爱玩呢……体内的蚁,变化成蜂,根根细针蛰钻进骨进髓营汲出串联全身的钻痛……
谌墨长吸口气,笑道:“姨娘既如此苦心安排,不想留下来看欣赏这场好戏么?”
“唉呀。”碧月橙掩口娇笑,“谌墨,若你不是我的敌人,我们必然是知己呢,你如何得知姨娘此时的想法?原本着,我担心那碧大当家武功太高,我隐藏不住,但看你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但凡他是男人,进堂来也只有疼你爱你的工夫了,哪还顾得其它?”就如“他”一般!念至此,眼内愿澜又起。
“而且,不止是我,这事进行到半截时,碧门的老老少少都会看到这场戏呢,必然使之成为一夕之间传遍大江南北的江湖韵事,不怕碧大当家不认帐,不怕你进不了这碧门的门。‘碧门男人婚前不碰处子,碰必为妻,婚后唯妻一人’,这个规矩,对你有天大的助益呢。”
“那么,你便留下来看罢。”
第十九章 两重天地间
“那么,你便留下来看罢。”伴随这话同发而至的,是谌墨点在她哑、麻两穴的指。
“……”碧月橙瞠目不解:到此时,她还能如何顽抗?
谌墨因这番运气动力,火内热焰更剧,一笑之间,媚魅不可挡。“姨娘,或是姑姑,我决定了,接下来的您安排的这场好戏,您最好凝神细听,一定是高潮迭起,意外重重、惊喜重重呢……”掀袍,抬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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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间的谌霁,飘身而去。
这个毫无为姐之仪的墨儿施药,概为教训她的为所欲为,但他绝不会任她身陷危境。是以,一直在旁守护。
碧月橙来时,他未拦,一因她乃女子,二因他亦想知这女人意欲何为。碧月橙字字进了他耳,彼时不出面,是想让墨儿更多吃些苦头。后来,有男人近了,他方欲起身拦下,己见她摇来的手……
他明白,纵是身中春药,墨儿也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一次,妖鱼与肆意小魔女互相耍异,彼此都中了春药,她身泡一夜冷泉,肆意则到雪地静坐,真有一不肖男子欲趁虚而入的偷袭,两人的应对,都是割断其喉的一刀。
妖女和魔女,由来出人意表。
且谌墨自挺熬过那一次春药之后,体内己有了抗性,虽不能完全免疫,但意识不会失去自主的清明。
墨儿,知自己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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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公子,大当家来了,您……门怎么是敝着的?噫,公子您还躺在床上?”
小婢话未落,一只修长大掌己探进被下,抚在她火烫额上。
“怎么了?”男人厉吼,“怎烫成这副模样?快——”掌心,忽添进一只亦是一般烫灼的柔软小手。
“……不要叫大夫……”
“墨,手怎么了……”指节,触了她脉,倏然一震!“谁做的?碧月橙?”
“大当家,公子怎么了?小婢马上去传大夫……”
“不必了!”碧笙凝声喝止,“你将门关了,吩咐下去,没本当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近畅华轩百步之内,任何人!”
“大当家?”
“还不快去!”
“是,小婢立马就去!”天啊天,发生了啥事?大当家的眼睛好吓人哦,像一只要把猎物撕成碎片的海东青?小婢一溜烟跑远,自然,中间没忘了将大小门弦带阖。
“墨儿,告诉我,谁在你身上放得这下作手段?”若来得不是他,若不是他,是那个镇日缠着墨儿的耶落云?是傅澈?或者,是任何一个觊觎这绝美姿容的男人,甚至,任何一个男人……将她滚烫娇躯整个带进怀里,“墨儿,墨儿,墨儿……”
下作?有小半是自己小弟的反噬,该算么?……不过,中了春药后,被男人抱在怀里,当真比坐在冷泉里舒服得多呢……
“墨儿~~”嗓音低哑,大掌拉开了她腰间系带,“你暂且忍一下……”
“不要!”谌墨却死死按住他手,眸内媚华灿灿,艳唇边是不容错认的执拗。
“墨?”这妖人儿,到现在还在抗拒?“你所中春药,剂量太大,不能再拖……”而他,也早己不能再等。
“……把我扔进冰泉,也是可以……”
“不行!”她清醒时,己惹他疼痛,况当下这天香国色上,魅媚浸骨,幽香袭髓,足以使圣人心驰,饥渴太久的他,又如何肯放过这美宴?“男女交欢,既然是最可取的法子,你说我会放过?”
“……哼,你趁人之危……你卑鄙……”谌墨的气软娇叱,更似娇媚撒娇。
“嘻~~”碧笙低笑,胸腔泛出浅鸣,唇在她艳红颜上啄啮,“虽然事后我一定会使那个敢如此害你的人后悔,但今天,我要感激她的美意,这顿美餐,我笑纳了……乖,把手挪开,不然,我不介意点你穴道……”
“不要,我不是美餐!”谌墨不依。
这妖精呐,碧笙哪舍真点穴道,唇含上她亦烧成粉红色的耳垂,诱道:“好,不是美餐,是我的心爱人儿,我的妖人儿,可好?”
“……那么,到底是碧笙的心爱人儿?还是傅洌的心爱人儿呢?”
动作稍顿,旋即又低笑开来,啮吻的唇,更是贪移,“我就知道,哪怕我瞒过了这世上所有人,也瞒不过你这只精怪小妖。”此语出,声音亦从低略沉哑换成温润如玉。抬指,将那张特殊质材制成的不会紧粘肌肤的精巧人皮面具除下。“何时发现的,小妖精?嗯?”
“……你那次挑起人家头发时,你的手,又没有加人皮面具……”
“人家”?这是从顽悍妖人儿嘴里吐出来的字?男人心臆暖软成一团,甚至在想是不是以后要择时给这妖人儿喂些春药来吃。“单靠一只手,就认出了我?”翻身将她柔软娇躯压入碧色锦褥,唇抵在她唇,相哺相啮,相粘相缠,“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是因为墨儿对我一往情深呢?”
“才不是……是看得太多了……”谌墨娇咻如兰,“还有,你后来偷袭吃我的嘴,你的味道……”
“我的味道,墨也记得?”长指,灵巧地解除两人之间的所有隔阂,她的和他的,“发现了我是谁,还装作不知?既知是我,还要骂我?狡猾的小妖精!”
“我骂你,是因你竟装碧笙骗人……假么假势……讨厌……”
“小妖精,我不是装碧笙骗你,他是我的另一个存在,另一个独立的存在,只是碰到你,就全给倾覆了……这中间,牵扯太多,我会讲给你……但不是现在!”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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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是春色无力,
床下,是幽暗世界。
在听见了男人的本色声音之始,碧月橙己觉魂灭。
她曾自以为,对这个男人,她比谌墨具太多优势。
自己和洌那段共历的过去,谌墨永不再有机会参与。
自己了解这个男人的所有,妖女又知道些什么?
可是,只是她的自以为。碧大当家,她所见甚稀,但终是见过,那冷冷淡淡,不怒自慑,使她从不敢在其前逾矩僭越,但她从不知,他竟是“他”?
魂灭,偏偏,不是真的魂灭。床上男人时轻怜蜜爱,时狂放恣乱,形不见,声可闻,就在耳畔如魔音震响。那激烈的需索,推得床板吱呀难耐,那个男人以燃了火的嗓,叫着唤着吼着的,唯是一个“墨”字……这是恶梦,是她的恶梦,但这梦,怎会如此长?绵延无尽,没有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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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让我看看。”
“不要!”谌墨用锦被将自个墨守成规头带脚整人包起声闷在被内。她以为,自己真能当这件事如任何一事般潇洒,但,她不知是这样的。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如此紧密的牵系一起,纠缠,交融……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怎会可以亲密如斯到凭样田地?
好在,上一回她的主动为之,遭外力打断,不然,她做到中途怕也是无以为继。面子栽了不说,与小意意再到妓坊谑闹,哪还会有高谈阔笑的底气?
傅洌才餍一餐美食,愉悦得想向整个世界宣告快乐,长臂将竟也知害羞为何物的人儿连人带被抱进怀内,“墨,还好么?”
“不好!”谌墨憋唇。
不好?傅洌眸又暗下,“墨,你当真认为不好?”
“是……啊,你做什么?”
男人精壮的躯体,欺到被下,罩在她霜雪美背之上,“墨儿,再说一次,当真不好?”不好?有哪个男人能能够容忍心爱女人在首度颠凤倒鸾过后,给予出的评价,是“不好”?
笨蛋才会给这男人借口!可是,不给借口,仍抵不住男人的贪婪,“你!……讨厌!”
男人得意低笑,吻上那己被自己噬吻得红肿的樱色唇辫,“墨儿,我会理解成你很喜欢!”
“讨厌……啦……”
这娇软慵懒,这香媚艳质,实在是春药,比妖人儿吞下的春药还要强烈十倍的春药!
床帐悬下的垂穗流苏,随帐下春色的枉澜又掀,亦再度随之律动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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谌墨用的,是普通的制穴手法,被封的穴道半个时辰后自动打开。
但两三个时辰过去,床下的人,仍如死去般沉静。
眸犹睁,心犹悸,气犹存,魂犹在,但,宁愿死去。
顶上,男人缱绻绸缪的低吟浅唤,激昂沉烈的狺狺爱语,及求欢之声的不知疲倦,是冰刀,是雪剑,将魂魄寸寸割解。
寸寸割解,亦是片片凌迟,痛,切筋,切骨,偏不能在混沌中无察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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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可带了伤药?”傅洌向倦缩在臂弯里的人儿,轻问。
“噫?”谌墨本是倦极欲睡,闻言扁嘴道,“你的伤发作了?都教你不要要那么多了,中春药的是我,又不是你……”又亲?还亲?亲不够喔……
傅洌以吻封缄,将她舌儿好一番戏弄后,才道:“小妖精,是你手心的伤需要擦一些药。”
谌墨启眸,瞄瞄掌心,坏笑:“我手心的伤,会比你背上的伤更严重么?”她恍忽记得,每一回被他逼得登上灿烂之境,她不知如何排遣,唯将十指指甲尽抠进一层皮肉……看罢,如今各个指尖,犹挂淡淡血色。
“哼。”傅洌斜斜睨她,“小妖鱼,在床上是只有利扑的猫儿呢。”探躯,自掷在床下的袍衫内,取了一方雪色缎帕,一撕为二,包住她的两只手心。
谌墨趁机瞥向他精实长背……不会罢?其上那道道条条真如猫爪经过的血痕,是她的创作?好惨呶,同情地探探粉色舌尖……唔?怎又被他叼住?她的舌真是那么好吃?他他他……
一方大床,“吱呀”忍声再起,于床上人,是催情,于床下人,是灭魂……
第二十章 原来是故人
碧门中人,一夜之间,几乎都知道大当家夜宿谌公子处。
碧门是江湖重派不假,但素往与江湖妖鱼并无利益牵扯,对其人行事作风虽有耳闻,也只道是个俊美出奇的少年郎而己,见了面,比传说得还俊还黠,也只觉得有趣,谁会多想如何?大不了,会成为碧四小姐的夫君?
可是,当有一日,大当家神清气爽地由谌公子室内走出,命丫环备水沐浴,且是打到畅华轩内与谌公子共浴,这其间,人们若再安之若素,便是不寻常了。
“兰儿,凤儿,你们方才真的什么也没瞧到?”
“没有啦,那帘帐深深垂着,咱们什么也看不到。”
“真的没有?”
“唉呀,大当家就在旁边站着,咱们送完了两大桶热水就紧着退出来,哪敢乱瞄哪。”
“可惜可惜了,要不然说女子还是不如男,要是换了我去,好歹也能瞅见个半丝一缝……”
“原来大当家迟迟不娶主母,因为他不喜欢女人?”
“可是,他与谌公子在一起,哪个在上……嗯……哪个在下?”
“……”
畅华轩百步外,己是围观者众,群舌交杂,堪比这季节正当勤劳的群蜂。
大当家令如山倒,每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但百步外的望洋兴叹总可取罢?精明的碧澜丫头也置身其内,但她一一行经十几个高手身畔,在耳边细细叮咛少许。要知道,状况,随时可起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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畅华轩内,傅洌选净了身换了衣,又到床前,从滚裹成一团的锦被中抱出她,“墨儿,起来洗完身子再睡。”
“喔……”谌墨嘤咛一声,被墨缎烘托着的小脸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又睡转去。
唉~~,这真是世上最甜蜜的负担呢。男人将佳人放入己试过水温的桶内,让她脸儿俯在垫了软垫的桶沿,执巾轻拭她处处留了自己痕迹的香馥雪躯。
“洌。”一个仿若来自幽冥的声,响自不同光的暗处。
男人的一手稍窒。
“洌,你……”
继续为困盹中人儿净抹娇躯,男人目间温柔不减,口内问道:“你一直在这室内?”就知以妖人儿的邪恶脾气,怎会轻易放过计算了她的人?
碧月橙扶紧那床柱,纤指捏成青杰惨色。“洌,你为何不回头看我?是不敢?还是不愿?”
“墨儿身上的药是你下的?”
“我……”碧月橙一栗:这声,怎如此的冷?
“你知不知道,单凭这一点,我就可以废你千次!”
“洌?!”
男人回了脸,“你看好,这张脸是谁的?”
“你……?”
“在碧门,只有碧笙,碧大当家。”男人目内,唯见深不见底的酷寒,“听清楚,碧笙只是碧笙,他不会为傅洌的过去买帐。傅洌答应过你的,与碧笙无关。”
“你……我……”洌的过去,她深信都曾参与,可是,可是,现在谁来告诉她,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过眸,长指将温热净水撩上发出浅浅小呼的人儿香肩。“你安分守己,或可安稳活着,孝亲王应过要保你性命,但你须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死最可怕。”
不是只有死最可怕?就如昨夜那灵魂凌迟的无尽梦魇?
“你以春药害人,违了碧门磊落之风,兹今日,你被逐出碧门,你的生死再与碧门毫无关联。”
除今后,这强大的碧门再也不是她的依撑?
“还有,到刑房领杖责三十。”
不!“洌,你……”
“出去。”男人,碧笙展开旁边木架上宽大的绒巾,将爱困人儿包起,没放回那张仍散发一派柔旎暗想的床上,改为铺了裘褥的躺椅。回身,取床干净的锦被来……
“妖女!”一夜冰冷床底,不止心受熬,魂受煎,身体自亦憔悴堪损。但恨能激人奋进,孱弱亦爆出强大力量,化成利影,躺向躺椅上那胴受尽男人宠爱的女躯!
“放肆!”碧笙回掌,正正击中碧月橙琵琶骨!
碧月橙一声凄叫,随琵琶骨碎裂之声,全身功力再次失去,而这一次,永无复时!
“碧门不会给人第二次机会。上一回,为罚你对你的夫君不恭,太元长老点穴废你武功,之后半年内,你依仗帝王家的豪奢便利,服下三根紫根人参恢复功力,这一次,你将它真正还给碧门罢。”扬声,“碧澜!”
“奴婢在!”声过须臾工夫,碧澜己穿窗而入。
“拉她下去,褫其户籍,永不得入,然后签默言书!”默言书,退出碧门者,须严守碧家所有,若外泄他人,当爱碧门“索魂堂”割舌追罚。
“……是!”
碧月橙哀怨凄婉,痛诉薄情:“傅洌,你对不起我,你对不起我,你负了我,你负了……”
许是碧澜并不爱听这来自同为女子者的尖厉呼喊,举指利落落封了穴,右手一臂,将人轻松提起,如持无物般飘然而去。
碧门内,尽皆人物,碧澜小丫头,尤其不凡。
“为什么傅洌的欠帐,碧笙不会代偿,你到底是傅洌,还是碧笙?还是两者都是,或者都不是?”
碧笙转身,躺椅上困盹的人儿俯卧软褥,眸半睁半启,小嘴叨叨不休。
碧笙发出无声气笑,用锦被将她整个罩上,在她唇间浅啄:“睡罢,睡醒后,再来告诉你。”
“那你不要在这里……你在这里,我怎么睡?……”
“是这样么?”碧笙勾唇,也躺上软椅,手探进锦被下极尽徜徉,“那就不要睡了……”
“要睡要睡,走开啦……讨厌……”
碧笙吃够了她的小嘴,笑不可抑。也只是追她,春药的侵袭,一夜的索求,妖人儿委实累了,睡罢。
椅上的两人,相偎如一体,一幅绝美的画儿,恬静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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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是一日时光。其间,被喂食喂水了几次,都是半梦半醒,直待月过中天。
江南如水的月色,透过挑开的窗,带着不知从何处剪下的竹影,斜斜打进室来。
谌墨藉月光,打量着身旁男人,指尖在他颈处轻滑,摘下了那张人皮面具。这是什么质材呢?竟然比左贤王的西域易容手法还要精巧细致,且触手生温,当真如人的肌肤一般。
睡前的呢喃,是心底的疑,这男人,是傅洌?还是碧笙?冷风寒雨中,跪求一线生机的傅洌,与碧门高墙内的当家少爷,如何共用一躯?
“墨。”男人双臂一紧,“何时醒的?”
“你会不知?”他武功高她凭多,怎会没有觉察?
“不知。”才觉醒,唇己在她颈上落下一串碎吻,“抱你用眠,虽是煎熬,但可一夜酣睡。”
他指得是过往每一个他如无赖纠缠却不能突破最后的夜?
“这个东西,做得很好。”她举起手中物。
“江南怪医的手法,当然发。”男人将小女人的娇躯半托上自己的身,呼吸相换间,淡淡冒出一语,“保况是照着镜中的自己制成。”
谌墨水眸倏睁。
“他以银针助我打通了淤寒的径脉,使我得以有体质练成碧门秘笈上的上乘武功,而他的交换条件为:助他永远的脱离碧门,脱离这个害死他最爱的祖母、逼走父亲又使母亲抑郁而终的地方。且重誓相约,碧笙只能是碧笙,傅洌只能是傅洌,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两人各到自己的圈子里时,只能按照各自圈子里的规矩行事。”
“那个被长老们推上大当家之位的是你,还是他?”
“是我。那个时候,傅洌己被接离京都,但因漂泊多年,身体多病,获太后谕旨可闭门休养。而这厢,碧门大当家病逝……”
“是病逝?”
低笑中,咬咬她狡狯的唇。“看来这些日子,你在碧门的收获颇丰呢。告诉我,都探听到了什么?”
“一个少年,为了自己和弟弟活下去……”
唇被堵上,男人的襞以将她揉进体内的力道收紧,急吼声中,又将这人儿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在她的娇吟低泣相伴下,趋往那极美境地……他需藉此,汲取温暖和勇气……
“有时,活着比死去更艰难,那时,我若是孤身一个,许就此放弃了,但有阿津、阿澈在,我便失去了这个权力和资格。”喘息犹在,男人在她唇上如梦呓低语,“不过,我还是想要放弃了,在得知兄弟三人安然过关,是一个女人的身体换来时,我跑到玉庭湖边的谦王阁,那时,就想一头坠下,身后的事,便不必再理……”
女人的身体?谌墨想自己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我站在谦王阁上,俯望玉庭湖时,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总不会是我。”
“是你。”男人长指摩挲她柔肤,“当下,你可知我的妨嫉?也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娃娃,一身白衣在湖上像只雁儿起跃腾跳,怎能笑得如此清狂得意?”齿报复一阖,啮她下唇,“也便因此,我甩身下楼,虽不知为何找你,却想找你。但下楼后,你己不见了。”
为不让这妖人儿太得意,他没说出口的是,此后他又玉庭湖边多次,只想再见那只小小雪雁,都未如愿。
“哼。”谌墨嘟唇,“若你当真把我记得如此牢靠,在朝中见到谌霁时也没认出来?”
“没有。但在上京街头见着逞恶耍狠的你时,我便认出来了。当即责成了人查你端底,知你是女子……”
更无法说出口的是,知她是女子之后,心底曾如何惆怅惘憾。若是男儿身,或可成为知己,但女子……那时,她的姐,是他的妻啊。
第二十一章 天家来人
还有,永远不能说出口的是,如今得以拥她爱她,他对谌茹的粹死,那一丝罪恶的感激。
若谌茹不去,他的世界,永远不会有这妖人儿的行迹。
近为姻亲,却远隔彼岸,永远难有交集。
他不知,没有她,他的世界会不会发生改变,他会不会永远停在十二岁的暗夜,看着母亲血尽而去?还是夜夜在江南的冷风寒雨里梦醒夜半?
但可以确定,没有她,他心头之憾,会随岁月浸骨浸络,腐蚀成生命中永远不能填满的坑渊……
洞房花烛夜,红帕掀起,她绝色雪颜上,大眼睛滴溜一转,他己知是她。
彼时,谌茹地下尸骨未寒,碧月橙一侧索讨情爱,他不能享受狂喜,亦不能给自己这样的恣意。他尚未厘清,那己在胸腔内跳动的激烈情绪背后,所蕴的深意。他只能先留下她,能够看着她,然后宠她疼她纵容她,直至发现,爱上她。
……我容许你订下了规则,也容许你打破规则么?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妖人儿,可以眼含娇媚,语出讥冷。谁能知那话字字使他心惊,他当真怕起,“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于是,不放她,抓住她,成他当下的心语。而抓紧她,抓牢她,是他此时的心音。
在他不够强时,一次次落跪在碧门之前,是为保住阿津和阿澈;在他够强时,更没有任何人可以自他手中夺去属于他的任何所有。谌墨,就是这个所有!
“墨儿,我要将你融进我的血里骨里,你可愿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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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落云的反应,并未如碧澜预料,暴跳如雷,怒意如火,或崩溃如雨,零落成泥……如何如何。
他与傅澈不打不相识的揽肩而来,听闻了碧门诸下人的描述,只是耸肩一笑。反观之上,碧四小姐那哭得肝肠寸断的模样,尤其惹人心醉呐。
碧澜松下一口悬在心头的气,十几位高手也便用不着了。
不怪碧澜多疑,看前向耶落云对谌墨那粘连护卫的模样,谁不担心呢?
“你当真没事?”傅澈举杯问他。“这时四下无人,你要哭的话,除了我家鹦鹉,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体贴罢?就怕这厮是人前硬撑,特拉他到这酒楼僻雅间独话,哈哈……
耶落云掀眉冷嗤:“想哭的是你罢?”
“嗯?”
“天山的雪莲做立雪之崖头,攀折者须有跌落万太悬崖的准备。我想做的,只是守护。”
傅澈似懂非懂:“只是守护?”
耶落云阔淡一笑:“在旁人看来,是我救了她的性命,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若没有在那个崖下遇着这株顽强的雪莲,我的命怕早已耗煞在我自己手里。与其说是守护她,不如是为了守护自己对生命重起的渴望。”
交浅言深么?这话,他对赫连铭也不普说过。奇怪地,在打了几次手架嘴仗的傅澈面前,就如此轻易地倒了出来。
傅澈吸咂干了杯中酒。
“我到处寻她,只是确定这株雪莲是否熬过了那场风雪,活了下来。事实证明,我的雪莲没有让人失望。”耶落云抬起月眸,探窥意味摆个十足。“六皇子,你也是哦。”
“我?我如何?”傅澈硬撑无辜。
“嘿嘿。”耶落云的笑更加可恶得欠扁,“六皇子,在你身上,至少可以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中原的皇族也不尽是一味仗势欺人的王八蛋,哈哈……”
傅澈凉凉接话:“这样说来,此岩的王族便都是一心恃势凌人的混帐了?”
“哈哈,恼羞成怒?你喜欢小雪莲,小雪莲喜欢碧大当家,让你很懊恼?”
“她喜欢的才不是……”傅澈乜他,“耶落云,你的守护会到何时?”
“不知道。”耶落云爽落摇头,“未来的事,谁会知道?我只做我眼下想做就好。”
未来的事,谁会知道?傅澈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几分欣赏这个笨蛋了,喜恶皆形于色,行事随性自如,天高云淡,又热情坦荡,这样的……
“话说,六皇子,你喜欢小雪莲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笨蛋,极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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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哥?”
两个喝了醉茫茫的人携肩搭背,迤逦斜行,傅澈正耐着耳朵忍听耶落云嘴里冒出的那嘎哑嘲折的异族歌子,忽有大喊自一侧穿耳过来。
“六爷,是七爷。”暗中护卫的侍卫借佯扶主子时压声提醒。
来了?傅澈醉眼乜斜挑去。
“六哥,您您在外就这样子?”七皇子傅湛虽着便服,仍是华贵逼人地行近,“这、这也太放浪形骸了些,您就不怕……”
“哈哈……”傅澈张手舞足,酒嗝冲天,“原来是七公子,少见少见,多怪多怪,哇哇……”
“六哥,您……”摆掌掩鼻,“再者说,您不是前段时间才来江南,怎又在此碰见您了?听五哥说您到外域……”
“外域?对,外域!”傅澈摇头晃脑,薅起旁边醉鬼的衣领,“这个,就是外域人……外域人,向我家七弟打个招呼!”
“招呼?”耶落云“哇呜”就给虎抱上去,“七弟七弟,招呼招呼!”
“哪来的山野村民?……你们还不把这胆大妄为的村夫给拿下!”七皇子吼叫挣扎,但了那两三手拳脚如何抵得住力大无穷,被人像个棕子似地包起。
后面的侍卫岂会不想救主子,但转了几遭,也不见插得下手的缝隙,只怕怆然出手,连带伤了主子,何况,又是六爷的朋友,这这这……下人难为啊。“六爷,这……”
六爷又跳又叫:“耶落云,你当咱家七弟是妓馆里的小倌儿不成,放手放手啦!”
“去,放手就放手,臭男人,有什么可抱,哈哈6六公子,这人当真是你家七弟?好臭呢?”和北岩王宫里那两个哥哥一般的臭!
“放肆放肆!”傅湛气得面红耳赤,“来人,把他拿下!”
“是!”侍卫们应得干脆,行动间却稍显迟缓,在在是因……得罪了六爷或许不打紧,但六爷上面的五爷,那手段……
“算啦算啦,老七,你也未免太计较?行走民间,须进乡随俗,活得随意一些……嗝……来,姓耶的,你我方才未分出胜负,找家酒肆,接着拼酒如何?”
“拼便拼,怕你不成,怕你不成?”
勾上肩,搭上背,歪斜去。
七皇子受这番捉弄,又未能出得一口气,遂向身边随从大骂:“你们这群废物,若适才那人是刺客,本王焉有命在?废物!废物!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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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大当家,天家的人已经到临水城了。”畅华轩一门之隔,碧澜向主子清声禀报。
到了?碧笙眉心略蹙。
“六皇子,耶公子和七皇子在街上碰着了,大管事看见了,就跑回来说一声。”
“照原先订下的,他若来了,先让几位管事轮流支应着,耐心磨尽了后,再来报我。”
“奴婢知道了。……奴婢还想请问,大当您不准备让谌公子歇歇?奴婢还吩咐厨下煮着为谌公子补身的汤呢。”
噗~~,越看越明白,碧澜丫头,人物啊。谌墨闷在被内,笑成一团小蛹。
碧笙唇角抽了抽,“把汤送过来。”
“是,奴婢明白。不过,大当家,外面人都知道您先天不足,您这身子也要顾着呢。”碧澜乘声将这话抛下,恭谨退下。
“先天不足……哈哈……不足……哈……”谌墨抱被翻滚,恣笑狂噱。
男人眸色黯下,回榻前,抬手抽去那条裹她雪肤的碧色锦被。
“哈哈……哈哈……啊呀?……你做什么?”
己穿整衣服的男人再解带卸襟,眸如狼般跨上床来,“先天不足的人,能做什么?不足之处,请体谅了!”
“啊……坏人,坏人,坏人!”
半个时辰后,有小婢捧汤而来,门外站了稍晌,又红着脸儿退下。
“兰儿姐姐,这汤……”
“这汤原本是给谌公子补身子的,我怕汤凉了,先拿去煨着。”
“噫?”仆役眼冒出光来,“给谌公子补?……难道是谌公子在下面?我赌对了?是不是,兰儿姐姐,你看到了,谌公子是不是在下面?”
“……”兰儿抿抿唇,“汤是碧澜姐姐吩咐煮的,不然,您去问问碧澜姐姐?”
“不用不用了,碧澜姐姐那么聪明,一定是己然料定了的,嗬唷,我赢了,赢了,师傅,拿钱来!”
碧澜姐姐聪明,就能料定谁在……?小婢赭红着脸,闹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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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时回京?”像一只被巨浪抛到岸上的鱼儿,谌墨只能无力吐着泡泡,音调绵软得令自己都想唾弃。
男人鼻尖蹭蹭她颊肤,“你的打算呢?”
“原是打算把碧门弄个天翻地覆才走的。”
天翻地覆?碧笙突庆幸起自己这双重身份来。“……现在呢?”
“恕儿还在你府里,又有个来意不善的春叶美婢在,我须尽快回去了。”
碧笙不满了,“那春叶还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事?陪我主持完比武大会再说,嗯?”
“春叶真是我搞出来的?你的五弟是个何样人物?那位南大人以为可以利用你家五弟最喜兴风作浪的脾性,谁知反将自己推到你五弟的眼皮底下呢。”
碧笙失笑,“基本上,自他打算找上老五开始,南大人就失去了半条命。”话音一转,“你还应我,陪我主持完比武大会再走?”
第二十二章 心疼
陪他?如何个陪?这男人自吃进头一口开始,就像一只历经千途才尝到蜜糖的蚁,恨不能将她骨头给啃完才行,她陪在此,夜夜应付这只巨蚁,岂不是自寻死路,才不要!
“我才不要……”眼见男人瞳色又变,忙极没有志气地识趣改口,“我才不要让恕儿在你府内和那位心计美婢周旋。”在床上时,莫惹这个男人,她以近在不远处的教训告诉自己。不过,哼哼,待她把力气养足,看怎么吃回来……
“你一人回去?……那个姓耶的是怎么回事?”
嘻,还是忍不住问了不是?谌墨将笑忍回,“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两字,并能使男人的醋心得歇,“什么样的朋友?哪有如此粘人的朋友?”
“他性子与我很投……呀,你……”
很‘投’?嗯?咬住她唇,”和我不‘投’么?不‘投’么?”
“……这个,此投非彼投,是不是?”摸摸他的头,顺顺他的发,“他是朋友,你是……夫君,对,夫君。”
嗯。男人似乎对这两字还算顺耳,齿稍松,眉稍展,但瞬时,又目光一狠,“我没有老六可爱?嗯?他哪里比我可爱?嗯?”
他哪里都比你可爱!这话,仍是没志气地嚷在喉里,“这个……夫君,你的风度不是能用‘可爱’形容的,呀,你的手,不行啦……”这人这人,怎能如此邪恶?
“我是装优雅?嗯?这样来形容?嗯?”
谌墨真想仰天长吼,当时,就该让冰娃娃带走自己,这个男人,怎会如此无赖?说他装优雅,难道是冤枉了?“……住手啦……好,好,你不是装优雅……老六那小孩子如何比得过你,没得比嘛……”
比不过?没得比?男人满意了,“墨儿的眼光果然没让我失望,睡罢,我去看你的汤怎还没到……”
这个装优雅的臭男人,“你都如此了,我还如何睡得下去?”
“为何?”男人挑眉。
谌墨切齿,“给我做完!”
给我做完!这话,又使到门看察看动静的小婢受惊,惶惶奔逃,撞上在百步外徘徊的小花匠。
“兰儿姐姐,您为何这样着忙?可是,听见了啥?”
“我……我听听……见谌公子说……”
“说啥?说啥?”呼啦间,凑来几只耳朵。
兰儿吸大口气,如壮士断腕地:“给我做完!”
啊?众役面面相觑,不一时,有人欢喜有人愁。
“哈哈,我赢了,谌公子说这话,定然是在上面,不然哪来这底气!”
“呀呀,输了输了,大当家怎这样不给碧门争气?”
远远,傅澈背手围观众仆婢的无拘谈笑,感慨:当初大表哥将碧门交给三哥,是看准了能将在他看已腐烂的碧门焕发新机的人,非三哥莫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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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
敝轩内的谌墨回首懒瞥一后,又瘫在那案上,面对蓝天白云,羡慕那只精力四透的鸟儿。
傅澈忍笑,“三嫂,看你的面色,不像有病的样子,怎还吃补身的汤药作甚?”
“小六子。”
“在,三嫂。”
“你如果不想让你的天香楼尸骨不存,就给我乖乖闭嘴。”
“喔。”傅澈摸摸鼻子,眼望四周,确定无人后,“三嫂。”
“你……噫?”谌墨听他声转重,转过眸,见他沉黑目色,“有话说?”
傅澈俊脸首现正肃之色:“小弟知道那天太秀园的事。”
谌墨黛眉微微一掀。
“自从三哥带你参加过那场家宴后,我即遵从三哥的吩咐,暗中伏了人保护三嫂。虽然因三嫂的轻功太好,他们时不时也会跟丢,但巧不巧,还是救了三嫂一次。”
“牡丹园?”
傅流颔首:“而太秀园,他们中轻功最好的一人跟上了三嫂,亦睹见……他那时怆惶回来报我,你可知在当时,我恨极了三嫂。”
“可想而知。”
“三哥为我和五哥,忍尽一切不可忍。母妃死后,我们连夜离京,虽太后,皇后都派了侍卫保护,三哥仍为我们负了伤,在当时,除了碧门已无退路,但碧门里,外公因其爱妾猝死性情大变,避不接纳已为碧门2藉之人的后人。彼时我最年幼,镇日哭着要母妃的疼最,要宫里未带出的玩具,嫌客栈的床上床不够软,被不够香。所以由小到大,五哥一直喜欢骂我‘笨蛋’……”甩甩并没有,甩去涌到眼眶的湿意,“三哥将爱的伤推到天谴会头上,并要我四处寻你。那时我便知三哥爱三嫂至深,也便决定,只要三哥还爱你,我不会计较你的伤害。但是……”
语顿下,“三嫂,你答应我,不要再伤三哥,好么?”
那个过往,谌墨自到碧门,已听了不是一次,但每多听一次, 心即会揪紧一分,呼吸吐纳,都怕触了那线,扯了痛来。
“三嫂,你答应我,可好?”
“答应脸色什么?”有人沉着声,黑着目,踏进敞轩来,推开在他看离妖人儿过近的身躯。
傅澈翻翻白眼,“碧大当家,您就这样信不过在下的人品?”
碧笙一管挺鼻哼出一个冷冷气音,他当然信得过他。但信不过这妖人儿不经意流转出去的魅惑,那是足以使任何男人迷乱的颜色。“墨儿,有才从园子里摘来的新鲜果子,吃不吃?”
“吃吃吃,我要吃!”谌墨瞥见他身后,也没丫环随行嘛。
“在无笙楼。”
“不吃了。”碧门忒大,从这片客居区到大当家的无笙楼,远了些。
“她不吃我吃我吃我吃我吃!”有人蹿跳如是。
“为什么不吃?胃疾又犯了?”
“好远呶。”
碧笙扯唇一笑,径自将她瘫在案上的娇躯抱起,“不远,以后无笙楼是你在碧门的居处,哪会远呢。”
“我也去我也去我也去!哇呜——”亏得自己眼疾手快,躲了这一踹,“……碧大当家,我是碧门的客人,要吃你们的新鲜果子啦!”呜呜呜,重色轻弟,吃不到……“谌公子,你还没有答应在下!”
谌墨在男人肩上偏转螓首,嫣然一笑:“我答应你,我会心疼他。”
“要你管!”下颌一扬,恶狠狠,气凛凛。
“不要我管?”男人长眸低眯,“不要我管?”
危险气息扑近,谌墨脸色丕变:“不行啦,你不能每一回都用这招,不吃了,我不要吃果子,放我下来!小人!小人!”
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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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傅湛在碧门客厅望见傅澈在座,并不惊讶,毕竟已曾在街上遭逢。但他在,自己接下的话,许不能说得肆无忌惮就是。
“什么?”饶是给自己提了醒,加了警,傅湛忍了几忍,还是忍无可忍了。“你们碧门大当家的架子比天皇老子还大不成?本王枯坐了一个时辰,就你们这几只麻雀来应付本王,怎么着?以为本王好脾气来着?”
傅澈蓦然明白,何以太子会派这个最冲动最没脑子的老七过来。正是要用他的蠢鲁莽狠,来测试碧门的底限。
“七弟,这里没人以为你是好脾气,安生吃饭,别丢了天家的体面。”
“六皇兄!”
七皇子活至今,生平有一怕一敬一畏。
一怕为父皇,主管生死,不怕不行。
一敬为太子,一母所生,自幼亲近。
一畏为五皇子,只因当年取笑了不近女色的三哥一句“在床上硬不起来”的话,第二日张上,四肢大张,一丝不挂被缚在陌生之所,身前,是三四十之众的裸身女子,足足三天三夜,轮番上阵,一刻未停……第四天门方大开,被魔鬼般的傅津提回了府,自此半年不举……
是以,凡有五皇子处,七皇子向来少言寡声,若有太子在时,或还能自在胆大一些。连带,对三,六两位兄长,也添了畏惧。
但现在,五皇子不在,他还忍他作甚?
“六皇兄,什么叫天家体面?您在外行酒狂放,那叫天家体面么?咱们都被人晾在这里有一个时辰,那个叫什么碧大当的连个影儿也没见,他是您家亲戚您忍得,本王凭什么忍得?”
傅澈将一口笋丝递进口内细嚼慢咽,悠然道:“你不忍得,又想如何?”
“我……”傅湛举拳捣在膳桌上,一干汤汤水水即撒泼一地,也污了七皇子华贵的袍面,“本王要制碧门大当家一个不敬之罪!”
“你要如何制?容我提醒你,要是想动用本地的地方官的话,怕是他们很难如七皇子所愿。”六皇子又夹了一匙银芽拌鱼,说话进膳两不误,“且不说地方官有没有这个胆子动碧门,单是因这江南几省的官吏都是五哥的人,他们也可以拿你的命令当……”放屁!“不如,您递折子到京里,请太子大哥出马?”
第二十三章 竹杠未果
再不济,七皇子也听得出这其中的折损,当下面赭耳赤,“门皇兄,小弟奉劝你们,也不要太得意忘形,太子就是太子,一朝登基,是九五之尊,谁能和九五之尊的权势相扰?”
“噫,如此说来,太子已迫不及待要使登基为九五之尊了么?”
“你——”傅湛怒咆,“我没有如此说!”
“可是,你给我的,就是这个错觉啊。”
“六皇兄!”
“我耳朵很好,你可以不必恁大声。”
“你……”
“在下的耳朵很好,两位皇子可省些力气,碧门瓦鄙墙危,禁不志天家皇子的尊贵声量呢。”沉略音嗓迎进,颀长身影背光而入。
“嗯?你……”傅湛一愣,待来人坐定,“你是……你就是那个碧门大当家?”
“在下碧笙,见过七皇子。”
“大胆,你见了本王敢不行礼,也太把你这碧门当回事了罢?”傅湛一腔窝囊气,总以为找着出处,“任碧门如何富丽堂皇,仍是商是民,民见官尚且要见礼,何况是见本王?”
“请问王爷,在下没有记错的话,您受封的是郡王衔?”
“是又如何?”七皇子傲凛扬首。
“碧大当家,您没有记错,我这位七弟,封得是‘广智王’。”父皇真是英明啊,封五哥为“仁”,封七弟为“智”,偏偏一个不仁,一个不智,金口一开,效果不同凡响啊。
“既是郡王,您竟不知当年太后为奖碧门对三位皇子的照拂,颁了一道思谕给碧门么?”
“什么思谕?”
“这个,”六皇子很有兴趣代言,“太后思谕上说,为奖碧门功高,特恩赐门门主享受亲王阶礼,含俸禄礼遇。虽碧大当家财大气粗,一年的银子比咱俩年俸加起来的十倍还要多得多,但恩谕不是恩谕,有恩谕在,七弟你或者该向大当家行礼哦。”
七皇子一张脸,由红及紫,再由紫变青,顷刻间,也不知是哪个颜色做主较为应景。“……就算如此,本王是道道地地的凤子龙孙不假,太后的恩谕也不是为给你傲慢无礼用的,冷落皇族这条罪,你是担定了。”
傅澈鼓起俊俏脸蛋,无辜问道:“老七,你是说,我不计较的事,你一定要计较喽。”
“……你,六哥……”望这张俊脸,冷不丁,广义王说过的一话擦过耳来,“碧妃的三子中,论及手段,老五的确是恶魔,但最可怕的,却不一定是恶魔”。比恶魔还要可怕的,会是什么?不自禁地,从心底打出一个冷颤。
以为凭天家皇子这无往不利的身份,定能为太子从财大气粗的碧门身上敲下一笔竹扛来,但看眼下这形势,六皇兄竟毫不避讳对太子的分开违悖,这说明什么?
极少动脑子的七皇子,也把脑子转个几个,而后,定神清嗓,“六哥,小弟也只是玩笑,碧门是六哥的亲戚,不也是小弟的亲戚么?”
呀呼?了不得喂了不得喂,老七长本事了不成?傅流红口白牙大咧,像是一朵没有开好的野桃花,“七皇弟,这话,听着真是舒服呢。碧大当家,是不是?”
“六皇子听得舒服就成。”品茗的人不温不淡的一句。
傅澈从不怀疑碧笙与三哥是两个人,搁着是三哥,哪会有这种暗讥明讽夹枪带棒的一堆话儿给人受?
“碧当家,本王也不拐弯抹脚了,直接将话挑明了讲……”
哟喂,进门浪费了这一把时间,还把话挑明了讲?六皇子“卟卟”喷饭连声,毫无给人面子的自觉。
傅湛在心头刻下“忍”字,言归正题:“本王此次来江南,是为淮水募款而来。先时在林州,已由工,商各界捐了一百万两银子之多……”
啧啧啧,这七弟,也太……大胃口了罢?据他六爷所知,单是林州道富,就让他给榨出三百万两白银之多呢?遑论‘工,商各界’?小孩子也不怕撑怕,要不得啊要不得……嗯,这道西湖醋鱼做得不错,不知这一回能不能将厨子挖去广义府当差?
“碧门是百年超级老号,根深财茂,又是天家的亲戚,不知碧当家能为皇上,为天朝,为淮水沿岸百姓捐出多少心意款项来?”
嗬唷嗬唷~~。六皇子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对七皇子这说话的艺术也学会欣赏起来。
“但不知,广智王爷所说的‘募捐’,是自愿,还是征收呢?”
对于对方的不答反问,傅湛不悦。“既然是募捐,当然是自愿,但为国为民,竭忠尽力是应该的,天朝圣恩威隆,施惠于民,才有这太平盛世不是……”
傅澈真想鼓掌呐,如果不是他那么“不小心”地知这七皇弟吞了不少东西进肚子去,还想为他的长进喝采呢。
“那,碧当家,碧门到底会出多少款项呢?”
碧笙在杨木圈椅上,找个舒服姿势倚下。“在下在碧门,只是一个管事角色,对重大款项的运用,没有一言既定的权力,而要将全国各外的管事聚集起来,尚需时日。真要议定了,怕是会耽搁了淮时机。”
碧笙是碧笙,三哥是三哥啊。傅澈再发感叹。若是三哥,哪会有闲心跟人磨牙?
“但治淮确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在下既然不能拨出银子效劳,总该尽绵薄之力。不如这样,淮水江南段所用木材石料沙砾,治淮工地开出单子,到碧门旗下取用如何?碧门人可派人到现场看着,不够了只管再取,剩下的嘛,只管再拉回来就是。”
碧大当家,高哦。木材石料沙砾,就算就人取用得再多,也做不出手脚,对方真要不怕麻烦拿到市场倒卖,又哪出得了碧门的眼界?
七皇子广智王的坏脸色,已然遮掩不住了。想他一路南行,以皇子之仪,到哪里竹杠不是敲得又响又顺?本是将碧门当成一只最肥最美的羊放到最后来宰,时下这只羊竟变成铁公鸡,让他去抱一堆沙石木料来硌牙?
“碧大当家,废话少叙,也就是说,你不给钱就是了?”
唉,这老七,才夸他长进,又倒退了不是?这话,摆明是向人敲索的恶霸模样嘛。“七皇弟,你许是没有听清碧大当家的意思?大当家已经将江南段的治水用材悉给承担了,这对治淮来水,可比捐上五百万两银子更抵事呢。”只是让你吃起来太下口而已。“大当家,你这等慷慨,小王须报折子向父皇给你请功了。”
碧大当家则是低调寒喧。
广智王彻底没“碧”了。有六皇子在,这竹杠注定不好敲,但没想到,他竟真是一心和他杠上?太子毕竟是太子,他们竟不存一点顾忌?
拂袖而去,当真是拂袖而去,临走前的宽袖将桌上的茶盏扫翻,以六皇子语言形容,是“脸色堪比刷锅水”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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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子也该回京了。”碧大当家如是道。
傅澈茶水喷出:“碧大当家,这叫过河拆桥么?”
“不然,你在此还有事未了?”
“三嫂……”如愿见大当家眸神罢下,窃笑一声,“大当家不觉得,三嫂的确该随小王一路回去?三哥在府内养伤闭门谢客或可说得过去,三嫂若总是闭门不出,岂是长久之计?由机黠的三嫂挡着,总少些猜疑不是?”
知他话说得中肯,但……
“六皇子说得有理。”在帘后看戏多时的谌墨跳出援声,“而且,万一恕儿出了差错,牵扯就大了。”
碧笙阴郁瞪了傅澈一眼,伸臂将她拉进怀里圈囿起来,“如此想走?”
基本上,若是这个男人如此厚脸皮的不计较,谌墨也不介意和他的门人成前扮演一对深情的断袖,任他抱着,嫣然一笑:“我的夫君伤重不能出面理事,我总要八面玲珑一回罢?”
“三嫂说得有理哦。”傅洌随即投桃报李,“而且,返京路上有三嫂陪着,谈笑江湖,指点江山……哇呜!”六皇子一蹿三高地滚爬出碧门待客厅,身后,一只碗儿深情追去。
“当真要走?”碧笙郁卒憋唇。
“你明知道只有我尽快回去,事情才会愈发稳靠。而且,虽然意意洗去了你那位五弟的记忆,但以他的奸诈多疑,谁知会推理出来什么事情来?”
碧笙叹息。
谌墨横眉恶目:“在这里,给我乖乖的喔,若敢给本少爷招惹出什么桃花来,本少爷就给你多种几株杏花去!”
“杏花?”碧笙一时未能意会。
“出墙的,不都是杏花么?”
碧笙眸一沉,“黑儿!”
大事不妙!谌墨忽凑上两排小牙,在他薄唇上倏忽咬下,趁男人乍惊手臂暂缓之际,滑出臂弯逍遥去。哼,今夜,跑去了碧澜姐姐共睡,才不给这只大蚁啃食呢。
至于谌家阿墨是否如愿?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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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嫂,您确定您不去车子里面坐着?”
这东西烦不烦,问了她有一千八百遍了好不好?
“三嫂,小弟着实是为了您考虑,您昨夜……”坏笑,眨眼。难得有机会调侃,不抓紧怎行?
谌墨眯眸,沉吟:“我在想,天香楼的胖老板想必会想念极了小霁侯爷。”
“咳咳咳。”三嫂和三哥果然是一路人,只要有一招好用,便百用不厌,当然亦是百用不爽。
“小雪莲,上京城真是你的故乡?”耶落云驾马纵驰一段,拨马跑回,大呼完过瘾,又拨嗓高问。
谌墨颔首,对于这厮与傅澈进展进来的交情,她乐见其成,毕竟,两个笨蛋凑上,算得上臭味相投。
“太好喽,可以到小莲花的故乡喽,到上京城喽,驾——”打马又卷尘埃驰下。
傅澈绝不承认自己和那厮是一个级别的,不过,“三嫂,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呢。”
虽没有明指,谌墨也知其所指,笑道:“回到京城,就没有天高云淡的日子可过了!”谌墨言讫,一马当新,白衣白马,纵驰天地之间。
回到京都,就没有天高云淡的日子过了。
未卜先知?还是一语成畿?
兹此,天霾渐起,风云生变,天昱皇朝潜行河底多年的暗流,逐现水面,直至汇成骇涛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