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明明已经找到玉珮交托的主人了,却没料到他并不知道那个阎王口中所说的任务。果然,那死老头竟然在欺骗她。
沈过看着咬牙切齿地朱雀,微蹙眉心:“也许,他只是想让你过上另外一种生活。”
“可是,我那么的相信他,他居然欺骗了我。他应该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
沈过把手指竖在她的唇边,“相信我,他并没有想要伤害你。”
“可是……可是,为什么我和碧芙皇后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给了我一块和翡翠芙蓉石一模一样的玉珮。他肯定居心不良,对我有所图谋。”
沈过温柔地揽住略显不安的她:“你应该这样想,他要你来找我,而我正是需要那块翡翠芙蓉石的人,还有,我又是你的有缘人,你不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要让我们俩个在一起吗?”
朱雀微微一愣:“他真是这么想,没有别的恶意?”
沈过轻勾手指刮了刮她小巧秀气的鼻子:“不要总把别人往坏处想。”
“他不是人,他是一只狡诈多端的鬼,而且是鬼中之王。”
“好吧,不要总把别的鬼往坏处想。”
朱雀满意地点点头:“嗯,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踏实多了。”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转了转身,换个舒服的姿势靠着,没过多久,又动一动,继续换姿势,“我怎么心里还是觉得不安?”
“怎么?”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我不安,我一时之间想不起是什么了,总之,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朱雀捶捶自己的脑袋,“哎呀,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我刚刚正想和你说来着。”
沈过视线扫过随意放在桌上的那幅画,心中一动,“可是因为黄公子的画。刚刚在潘老板房里的时候,我看见你把它们摆得到处都是。”
朱雀一下子跳起来:“对对对,就是这个,我就是要和你说这个。那个黄司异错了,他儿子根本就不是周舟杀的,我猜他是自杀的。”
沈过惊然抬头:“自杀的?”
朱雀认真地点点头:“是的。我看过他的那些画。黄司异只看到事情的一面,并没有看到事实的全部。”
沈过急忙问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
朱雀回想了一下,缓缓说道:“黄公子暗恋周舟你已经知道了。后来,这件事被他父亲黄司异发觉,出于爱子之心,黄司异找周舟谈话,周舟答应从此不再见黄公子。黄公子很是伤心痛苦,于是沉迷于赌博。”
“这些我也知道。”
“哦,是吗?那我就说些你不知道的吧。黄公子忍受不住相思之苦,经常偷偷地跑去探望周舟,又不敢让她发觉,没过多久,他发觉周舟得了重病。是什么病我不知道,总之就是类似于不治之症什么的吧。”
“周舟得了重病?怎么黄司异并不知情?”
“大概是因为周舟并不想让人发觉,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死去。正因为这样,知道她病情的只有黄公子一个。”
沈过叹了叹气:“知道自己所爱的人身患重病,黄公子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他当然不好受,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舟死去。于是他决心找出家族中那块传说能医治百病,起死回生的翡翠芙蓉石,好救治自己的爱人。他偷听了父亲与叔叔黄维的谈话,他叔叔说翡翠芙蓉石已经随着碧芙皇后一同消失影踪,但他并不相信。他为了让叔叔说出芙蓉石的真正下落,便将含有符咒的酒水倒入酒坛中,然后将酒坛送给黄维。”
沈过微觉愕然:“他怎会符咒之术?”
朱雀叹道:“周舟经常出入黄府,且又精通符咒之术。他既爱慕周舟,自然利用学习之便来接近她。”
沈过心下一冷:“就算如此,也不应该丧心病狂到杀害亲人的地步。”
“不,他并不想杀死黄维的,那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亲叔叔啊。他只是单纯地想知道芙蓉石的下落。黄维不疑有他,很高兴地收下那坛侄子孝敬的美酒,并将这坛酒分给他的下属。黄公子本以为叔叔喝完酒后,会像他想的那样,将芙蓉石的真正下落说出来。没想到黄维会将酒分给下属,也没想到他喝完酒后并没有多作停留,马上随同那三十多名下属一起离开了南都,根本没有时间让他发问。于是他只好偷偷跟在黄维后面,随同他们一路奔到迷魂林前。”
沈过忽然间明白了:“我们在迷魂林的宝塔里见到的黑衣人就是他的叔叔黄维,那时的他已经中了符咒之术。他因你与碧芙皇后面容相似,才会误认你为碧芙皇后,还因此舍身救下我们。”
想到那个黑衣人舍身相救的情形,朱雀心中一暖,微笑着点了点头。
沈过冷着脸道:“就算他没有亲手杀死他叔叔,但让他叔叔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分别?”
“可是,”朱雀软软地道,“他那是为了救他心爱的女子才这么做的,况且,他不知道那符咒会引发那么严重的后果。”
沈过冷哼一声:“你怎么知道,他在画里面告诉你了吗?”
朱雀愣住了,不服气地说:“我就是知道。”
“好吧,就算你说得对,那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呢?”沈过当然不会跟她争执不休。
“他跟在黄维身后,在进入迷魂林前,被发现了。黄维很生气,责备他不应该跟着来。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只求黄维能把芙蓉石的下落告诉他。但是得到的答案还是原来的那个。他这才发觉原来他叔叔说的一直都是真话。他很后悔,很愧疚,追进迷魂林去,却刚好看到那些下属变成狼人的那一刻。他当时很害怕,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凭着本能逃跑了。”
沈过问:“这些,都是你根据黄公子的画作出的推论?”
朱雀轻轻地“嗯”了一声,“我想,黄公子一定是知道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之下,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才会自尽的。”
沈过低声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黄公子房中那幅关于散魂咒的画,画中人并不是你,而是碧芙皇后。我看到那幅画,以为有人要加害于你,所以才着阿莱守在黄府调查真相。现在看来,这幅画必是出自周舟的手笔。只是不知那幅画怎会出现在黄公子房中。”这个迷团也许只有黄泉下的黄公子才知道了。忽地想起一事,沈过暗道:“糟糕,那黄司异今晚要去找周舟报仇,万一黄公子真是自杀,他岂不是错报了仇?”于是对着朱雀说道:“你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出去一下。”
刚一跨步,便发现衣袖被朱雀扯住,回过头,只见朱雀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沈过劝道:“我这是去找黄司异,跟他说出这些猜测。如果他已去了周宅,你如跟着去,那里灵符遍地,恐怕会对你不利。”
朱雀轻轻地摇摇头:“我觉得人世变化太过无常,一个转身一个念想间,可能就会毁掉自己的一生。我好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不知不觉就酿成大错。我也害怕只是简单的一个分别,就注定永世不能相见。所以,公子,你无论如何也要带着我。”
她的声音太过于无助可怜,让他很不忍心。
很不忍心的结果只能带着她,这小丫头好像颇有感触,忽然说了一句让他很感动的话。
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说:“生,我陪着你;死,我陪着你。”
在京城的时候,罗硕公主也对他说过累似的情意绵绵的话,当时他只觉得好笑,漫不在意。可今天朱雀这么对他说,他胸腔的那颗心意狂跳不止,心中感动莫名。只觉得世间再没有其他的事能难得住他,浑身上下充满了信心,充满了力量。
只要,生,跟她在一起,死,跟她在一起。
上穷碧落下黄泉,只要有她相陪,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世界那么大,人的欲望那么多,可是今时今地,他祈求的只有她一个。
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间弯起了一抹笑意。
夜色四合,芙蓉园里的仆人婢女掌起风灯、点起烛火。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话,我想我还需要拿个东西。”
沈过带着她一路穿入他的房中,摘下那把悬挂在床头帐边的宝剑。
朱雀侧着脸看着那把被他拿在手中的剑,恍然想起它的名字叫“情醉”。“情醉”这个名字听着就像是情人之间送的,而且公子似乎对这把剑很重视。
“公子是拿着它去杀人吗?”
沈过轻轻抚摸着剑柄上那镶嵌的蘩丽宝石,斜眼睨了她一眼,“你怎么这样想。”
“我们只是去将实情告诉黄司异,没必要拿刀拿剑吧。”
沈过默然地推剑出鞘,如水剑光仿佛将屋内的烛光都收敛进去,映出透蓝的绿。
他薄唇轻启:“传说这‘情醉’不仅能切金断玉,而且能斩妖除魔。不管怎么说,周宅的确透着古怪,可能会对你不利。巫术符咒之事我不大了解,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周宅中真有什么东西对你不利,带着它以防万一也好。”
朱雀托着下巴,迟疑着问:“这剑,是不是你在京城的情人送的?”
沈过清峻的眉眼一凝,嘴边已噙着丝丝笑意:“你猜猜看?”
“我猜一定是的。”快说不是,快点!
沈过微微一笑,旋身踏步走出房门。朱雀跟上去:“你还没告诉我,我猜的到底对不对?”
“你是希望自己猜对,还是猜错?”
“我当然不希望公子你还有个情人了。”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雀儿,你在吃醋吗?”
居然笑得那么可恶,朱雀恨恨地别开头去。
他手中一紧,把她拉得更近一点,唇都要贴到她耳边了,灼热的气息顿时浸袭而来。“说呀,你是不是在吃醋?”
朱雀挣脱他的手:“我,我没有啊。”
“真的没有?”黑得发亮的双眸深深地凝视着她,“你在撒谎。”
“哼!就当我在撒谎好了。”
“噢。”沈过轻手托下巴,“那假如这剑真的是情人送的呢?”
朱雀眼睛危险地眯起,敛住眸中犀利的光茫,“那你可得小心点了,我从来不做第三者的。如果你真的有了情人还来招惹我,哼哼,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哦?”沈过英挺的眉毛一扬,“你打算怎么让我不好过?”
这她还没真的没想过实际行动。
他的提问立刻让她咋舌不语,低头陷入沉思,脑子飞快地运转,搜索里面任何有关怎样报复负心人的信息。
她低头认真沉思的模样让他轻声失笑,抬手将她额边细碎的长发别到脑后,“傻瓜,我逗你玩的。”
她抬起头,唇边的笑意愈加浓丽动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有情人。”
他低低一笑:“情人倒是没有,只是,送我这把剑的确是名女子。”
她不依不饶地发问:“她为什么要送你这把剑啊?看上去很贵重的样子,她很有钱吗?你应该不会告诉我她是有钱没处花了吧?”
“她贵为皇族,应该算是很有钱吧。”
“贵为皇族?不会是公主吧?”
“她是当今天子的妹妹罗硕公主。”
朱雀怀疑地望着他,犹犹豫豫地说:“她既送你这么贵重的宝剑,你在她心中的分量一定不轻。”
他执起她的手,十指相扣:“正因为这样,我才要把你带回去,介绍给她。这样,她才能明了我心有所属,才会斩断那丝错误的情丝。”
再一次听公子对她表明心意,朱雀心中欢喜,口中却别扭地说:“人家贵为公主,又对你一往情深,你心中当真一点想法也没有?”
沈过抬头望天,深深地呼吸,然后才低下头来,“如果你想要我对她有想法,我不会忤逆你的。”
朱雀笑骂:“你敢!”
☆、第 35 章
沈过从马厩中牵出那头枣红色高头大马,踩着马蹬骑上去,然后弓身将地下的朱雀拦腰抱到马背,两人共乘一骑。
朔日之夜,墨蓝凝重的天空没有月,星子洋洋洒洒如点点碎金贴于其上。
沈过急急催马,枣红马四蹄撒开,疾如风势如闪电般奔出去,转眼间便奔过一条街。
到了黄府,守门的护卫告诉他们,黄大人已经出门去了。
沈过与朱雀相视一眼,知道他一定是去了周宅。看来,他们还是来晚了。
朱雀低声道:“这黄司异动作还挺快的。”
沈过道:“只希望我们现在过去不算太晚。”
掉转马头,仍旧纵马前行。
事隔一日,重回周宅。那大门两边还残留着些微纸碎,那是沈过将灵符撕去后留下的痕迹。这巷子空荡,静寂欲死,只有门前的两排琉璃风灯发出惨淡的光茫。
沈过欲敲门而入,被朱雀一把拉住。
“公子,敲门多浪费时间啊,不如我们越墙而入吧。”
沈过一想也是,遂抱着朱雀,脚下稍一使力,两人便凌穿而起,飘飘然掠入墙内。朱雀刚想夸赞沈过的绝顶功夫,却见黑暗中一人提着灯笼缓缓而至。
原来是昨日见到的小环。
朱雀暗道一声不好,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衰神当道,偶尔做点坏事也会被人抓个正着。心里暗暗措词怎么跟人解释。
小环却仿佛并不意外般,对着他们两人欠身施了一礼,柔声说道:“我家主人说,今夜必有贵客到访,命我在此恭候大驾。”
对面的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皆是惊骇神色。她怎知他们两人会在今夜越墙而入,当真古怪得紧。既然这样,那么也说明黄司异还没有来到这里。
柔柔灯光中照着身姿楚楚的小环,她脸上一片冰雪无邪之色,看起来全无恶意。她微微笑道:“两位请随我来。”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沈过微微握紧朱雀的手,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周舟对碧芙皇后恨之入骨,而你与碧芙皇后面容神似。她如见到你,必会误认,到时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如我独身一人跟过去,将事情解释清楚,回头再来接你,可好?”
朱雀侧着脸看了他半响,忽的展颜一笑:“快去快回。”
沈过跟在小环身后,只见她提着灯笼,沿着弯弯曲曲的碎石子小路一路向前,院子周围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只有错落有致的大小石头置于院中。在昏暗的灯笼光照下,那些石头微有些斑驳之色。他伸手一摸,原来那些斑驳皆是纸碎。像是原有纸张贴于其上,后来又不知何故被人撕去。
小环见他驻足于石头前,愣愣地看着石上那些碎纸片,柔声道:“我家主人知道有贵客来访,怕惊忧了贵人,命我将院中张贴的所有灵符尽皆撕毁。”
沈过心中疑惑更甚,她是怕那些灵符会危及朱雀,才命人撕毁的吗?她这一举措,明显没有害人之心,完全是一片好意。但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穿过碎石子小路,便走至一环水回廊。自回廊往东走,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眼前便豁然明亮。
小环停在那透射出满室亮光的屋子前,回身低声道:“主人已恭候多时,请公子进去吧。”便不再多言,绕过屋围碎步而行,不多时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过稍稍犹豫,不知周舟等他所为何事。伸手推门而入,满眼生光,地上烛火点点,多如满天繁星,布满整间屋子,只余中间一条约莫宽五尺来长的小路,远远伸往屋中石头高台上。
高台上端坐着一位黑衣女子,身形削瘦,长发泼墨似的铺散在身后,烛光照耀下,如同一张华美的黑袍。
那女子脸色苍白,嘴边微微一点溶溶笑意,多多少少掩敛了自身体里发出的那股阴邪之气。
“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失礼之处,望能多多包涵。”
女子嗓音低哑,如同一把许久未校的琴,嘶嘶地发出破碎喑哑之声。
沈过回了一礼:“在下沈过,冒昧来访,还望周……前辈见谅。”说到她名号的时候,颇为犹豫,叫她周姑娘,她比他大十来岁,好像不太尊重。但她又至今曾婚嫁,不能叫某某夫人,只好称呼她一声前辈。
周舟淡然笑道:“躲在门外的朋友,可否出来一见?”
此言一出,沈过心头一震,猝然回身,果见朱雀犹犹豫豫地从屋外缓缓闪进,低垂头颅,不敢接触他责备的目光。
果然,她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脾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这一出现,以周舟对碧芙皇后的恨意,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
沈过手中握紧剑柄,只待周舟一发难,便立时出手制止她。
周舟纹丝不动坐在高台上,微微笑着望向朱雀,轻描谈写地说:“你来啦,我等你很久了。”声音恳切,就好像她真的等了好久似的。
她肯定误以为她是碧芙皇后了,只是不明白周舟为什么没有一点怨愤之意,反而用故友重逢的语气跟她说话。朱雀略带歉意的摆摆手:“其实……其实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个人。”
周舟道:“你以为,我把你错认成什么人?”
朱雀毫不犹豫地说:“碧芙皇后。”
周舟掩口轻笑:“我从不错认人。”
朱雀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
周舟抬眼,直直地望着她,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那身形太瘦,如同一段枯木裹在黑色锦锻中。她微微抽动嘴角:“但我却知道,你是她,又不是她。”
朱雀皱着眉头:“你可把我绕糊涂了。”
“昔日迦叶尊者拈花微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成佛还是成魔,皆在人的一念之间。你是不是肖碧芙,也在你的一念之间。”
朱雀听得一头雾水:“这些佛理什么的,太深奥了,能不能说的简单一点。”
沈过听到这里,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他本来深信朱雀并不是碧芙皇后,可如今被这女子的言语绕来绕去,又隐隐起了怀疑。但周舟因情对碧芙皇后生恨,也许她说这话是别有居心,倒不能让她继续危言耸听。于是截断她两的对话,拱手道:“周前辈,我们只是来告知你一声,黄司异黄大人会对你不利,你务必要小心他。”
听闻有人要对自己不利,周舟并不如何惊骇,脸上表情亦未曾变动半分,依旧是那副面带笑容的样子。她侧着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饶有趣味地望着沈过:“你很喜欢身边的这位姑娘?”
陡然被一个陌生女子拆穿自己的心事,沈过脸上不由微微泛起红晕。
“可惜,可惜啊。”周舟摇头轻轻叹息,她那沙哑的尾音拖得长长的,隐隐有不祥之感。
朱雀心道:不知她在可惜什么。只听她接着说:“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因缘而合,因缘而灭。世间的事,大抵如此。”
沈过满心不悦:我们好心好意来告诉你有人欲害你的性命,你却说我们两人“无常难得久”、“因缘而灭”这些不祥的话。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笑道:“周前辈一定是想起了黄维前辈,心里感触良多,才发此悲音的吧。”
周舟本来还神色淡定,但黄维本就是她一生至爱,乍然闻得有人说起他姓名,脸上略出黯然之色。“黄维……你也认得他么?”
沈过握住朱雀的手,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什么!”周舟惊呼一声,旋身从高台上走下,步步逼近,喝道:“你说什么?”
朱雀被她惨痛的神色吓住了,后退一步躲到沈过身后。沈过轻声道:“他是被他的黄公子下了符咒而死的。”
周舟目光欲裂:“此话当真。”
沈过于是将黄公子的书画所述之事细细讲述了一遍,只略去了黄维曾舍身救他与朱雀二人性命之事。
周舟听得黄公子竟然为了她的病,狠心毒害亲叔叔,不由得泪如雨下,一滴滴的打湿了胸前的衣襟。口中直道:“冤孽啊冤孽。”后听到黄维死状如何惨烈,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软软一倒,瘫在地上,整张脸痛苦地皱成一团,如在忍受烈火焚身般难受。
她本就对黄维情根深种,虽说他曾经让她伤心难过,但她内心深处总是盼他能一生平安喜乐的。现在猝然间闻得心上人死讯,痛不欲生。只觉得他虽非自己亲手所杀,却也是因她而死。这样一想,又悲泣难当。
沈过见她倒在地上哀哀悲鸣,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她无故被心上人退婚,受此奇耻大辱仍执念于他,她一生从未得到过他的半分爱怜,可今日闻知死讯,竟还是悲痛得不能自已,可知她用情颇深。想到此处,对她恻然生悯。他本来还想告诉她黄公子因愧疚而自杀的事,但看着眼前这个伏地哀鸣的女子,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朱雀心中不忍,俯身下去安慰她:“逝者已矣,况死亡也不一定是结束,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他就可以转世获得新生,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好结果啊。”
沈过啼笑皆非:这傻丫头,在人家伤心悲痛之时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果然,周舟迷迷茫茫地抬起头来,心中混乱之极,呆呆地望着朱雀,只是眼睛完全失去了焦距,童年时期和黄维的那段两小无猜的温暖岁月一一在眼前闪过,脸上不由露出痴痴迷迷的笑容。忽又闪过黄公子的面容,那个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少年,前尘往事纷至沓来,身子一抖,回过神来,又惊觉黄维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心中又牵动伤口般隐隐作痛。
沈过放亮声音道:“周前辈,黄维前辈曾给他大哥留下遗言,他本可将侄儿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的道出,但他并没有这么做。我想,他爱护自己的侄儿,想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所以,才瞒着你们。我想,他心甘情愿将这件人为的事当作是命运的安排,必定是不希望你们为他伤心难过。”
周舟抬起头,那张瘦小的脸上泪痕交织密布,声音一颤:“他……他真是这么想的吗?”
☆、第 36 章
周舟乍然得知黄维死去的噩耗,心痛欲碎。心神恍惚中听沈过这么一分析,惭惭地打起精神。“是啊,容儿是他的亲侄子,他没有子女,把这个亲侄子当作儿子一样疼爱。况且黄司异是他的长兄,在这个世界上,黄司异和容儿都是他的亲人。他怎么会忍心让亲人为他的死耿耿于怀?”
周舟着皱头,坐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恍然地浮起一个苦涩的笑意:“我终于知道,容儿是怎么死的了。原来即使他叔叔原谅了他,他亦不能原谅自己,有些错误,一旦发生,就永远也无法挽回。所以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生命为代价。”
沈过和朱雀都望着她默然无语,烛火幢幢如虹,照得屋内亮如白昼,却照不亮周舟的那颗沉到黑暗最深处的心。
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凝固的沉寂,小环站在屋外放亮了声音道:“主人,黄司异黄大人来访,请问是否要接见?”
朱雀对着周舟说:“你最好永远也不要见他,他以为黄维和黄公子都是你杀的,这次来访准没好事。不如让我们见见他,先将实情透露给他,让他有个心里准备,然后你们再慢慢化解这段恩怨。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周舟侧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个主意真是糟糕透了。”
“是吗?我觉得还好。”朱雀笑了笑,“你现在脑子一片混乱,完全不清楚你目前的情形。即使你认为不可行,我还是打算这么做。因为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你不能这么做,这是我的事。”周舟锐利的双眼望着她。
朱雀微微一笑:“请恕我无礼,我打算怎么做也是我的事。公子,你怎么说。”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沈过张了张嘴,但周舟立刻截断他的话:“沈公子,你一定很疑惑你身边这位女子的来历吧。我想,我应该清楚你想要的答案。”
朱雀立刻望着他:“公子,你不要相信她。神棍们总喜欢胡说八道。你瞧,她如果真的有通天的本领,能知道我的来历,那么为什么不花点时间,为自己算上一卦,又或者,为黄维算上一卦,也许,她的心上人就不会死了。铁一样的事实证明,她的能力都是自欺欺人把戏而已。”
周舟仰着脸,急道:“那是因为,我这十年来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不顾一切代价把你找回来。而现在,我也做到了。”
朱雀摇摇头:“你要找的人是肖碧芙,并不是我。即使我和她长相一样,也不代表我们就是同一个人。我没有她的经历,没有她的记忆,没有她的思想。我和她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你们要我说多少次,才会明白?”
一只手搂住她的肩,温热的气息传过来,沈过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激动,我完全相信你。”
朱雀稍稍安下心来,沈过又道:“不过,我和周舟有几句话要说,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朱雀怀疑地问:“你和她有什么话要说?该说的不是已经说完了吗?”
沈过温柔地凝视她:“只是几句安慰的话,我保证不会相信任何她说的话。”
有迟疑的微光在双眸中闪过,但她还是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确认她走远了,沈过问:“周前辈,你为什么不肯让我们向黄司异解释清楚事情的真相?”
周舟低低地笑:“解释清楚什么?让他知道,他的弟弟是被他的儿子所杀?让他知道,他惟一的儿子犯下大逆不道之事?你认为得他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吗?”
沈过长叹一声:“如果不说清楚,你在他心目中永远是凶手。你难道愿意背负这样的罪名吗?”
“反正我,我也活不了多长的时间了。即使背负得再多东西,又怎么样呢?”
沈过呆了一下:“没想到周前辈心地这么好。”
周舟苦笑着摇摇头:“从来没有人这么夸过我。”低头俯视自己的双手,“你瞧,这一双手,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是死在这双手上的人却不计其数,十个,百个,还是一千个?多得我都数不清。你在上面看不到一点鲜血,闻不到一丝血腥味,就能证明它没有握过杀人的刀吗?我自己犯下的罪行有多深重,我脑子里记得清清楚楚。”
“前辈是想借此事为自己过去所犯的过错赎罪?”
“现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在赎罪。我不想让你们将这件事合盘托出,是因为黄维,他既然不想让兄长痛苦,我当竭尽所能也要为他办到。”
沈过看着烛光下自己被拉长的影子,轻轻地在周舟身旁踱步:“既然这样,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周舟阴冷的眉眼淡淡地瞧他一瞥:“我知道你想了解什么。”
沈过扬起一道眉:“哦?”
“如果我告诉你,你们最后没有结果,你还想不想知道答案?”
“我从不相信预言。”
周舟咧嘴一笑:“我早应该知道,任何爱上她的人无论遇到什么阻挡,都无法停止自己对她的爱恋。”
“她……真的是碧芙皇后?”
“现在还不是。”
沈过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周舟的视线停在一支快灭的烛火处:“人有三魂七魄,少了一魄的怎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沈过张了张嘴:“你是说她只有三魂六魄?”
周舟点点头:“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必定体质冰凉。只有三魂七魄归为一体,暖意才能源源不断地流向四肢百骸。到那时,记忆归位,碧芙皇后才算是获得重生。”
沈过冷冷地凝视着她,心中半信半疑,“就算是这样,她遇到了我,就应该拥有另外一个全新的人生。”
周舟冷笑一声:“你以为你在跟谁斗?李夜贵为九五至尊,怎会让你夺走他的妻子?”
“她早已将前尘往事统统忘却,上天既然安排她来到我面前,自然有它的道理。”
“有时候,上天让你拥有一件你梦寐以求的东西,就是为了有一天将它从你身边夺走。在这方面,我就深有体会。或许不久的将来,你也会有这样的体会。”
“选择不同,命运自然不同。我不会让自己落到你这步田地。”
周舟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好玩的物事,一抹淡淡的笑意挂上她的嘴角:“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沈过神色一冷:“我不是赌徒,也没有与人打赌的习惯。”
周舟一针见血地陈述事实:“你怕输。”
沈过听她声音里带有讥诮之意,负手而立,漠不在乎地说:“随便你怎么想。”
“我记得肖碧芙说过,她喜欢海鸳,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过别过脸去沉默不言。
周舟自顾自地说道:“因为海鸳是忠贞之鸟,雄鸟和雌鸟双方一旦相爱,至死不渝。碧芙与夜帝的命运红线早已纠缠不清,你的爱不足让她放弃她的身份。肖碧芙早就是她血液中的一部分,一旦她回想起往事,必定会离你而去。回到夜帝的身边是她归来的宿命,你又何必……”
沈过冷冷地打断她:“我现在可以肯定你是在胡说八道了。对不起,我没有必要再听下去了。”
周舟呆了呆,“也是,你怎么会听得下去。罢了,罢了,你走吧。”
沈过淡淡扫了她一眼,旋身向门口走去。
“沈公子。”
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带着恳切的哀求。
他站住了不动。
“不要将事情的真相告诉黄大哥,就让他以为我就是凶手,好吗?”
他回过身,望着她。
“这是你的要求?”
那张削如莲瓣的脸上扬着解脱的微笑:“是,这样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去见他了。”
沈过心下一震,黄维负了她一生,可她却念了他一世。那么好的一个女子这样对他,如果上天给黄维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还会不会对碧芙皇后动情?
走出门外,不远处是朱雀柔柔的身影,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原来,情由心生,一旦动念,即使明知万劫不复,亦不悔此生。
两天后,传来周舟的死讯。
彼时潘瑶瑶的眼睛已经复明,朱雀正坐在留仙居二楼靠窗的位置打趣她:“早就跟你说过,只是短暂的失明,你却表现得好像天塌下来一样,哭哭啼啼的。”
潘瑶瑶俏脸微红:“假如让你失去光明,你恐怕比我还不如。”
“呸,呸,呸,乌鸦嘴,你才失去光明呢。”低头俯视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瞧见熟悉的一个人影,奇道:“咦?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潘瑶瑶悠哉闲哉地煮着新茶,“到底是什么人让你这么好奇?”
朱雀嘻嘻一笑,眼神闪躲:“没什么,没什么。”
潘瑶瑶正要探头出窗外,朱雀挥开折扇横在她眼前,“外面都是一些普通人,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试喝新茶吧,你刚刚说这茶名叫什么来着……”
挥手打掉那把挡住视线的扇子,潘瑶瑶斜了她一眼:“少跟我来这一套。”
朱雀欲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潘瑶瑶自打看了那一眼,一直沉默不言。
“你还好吧?”朱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
“好得不能再好了。”
“真的?”
“假的。”一滴泪从眼眶中划落,桌子上溅起斑驳水迹。
“小环来找徐幼安,这并不代表什么?也许,她只是凑巧来吃顿饭。”这个理由连朱雀自己都觉得牵强。
潘瑶瑶伸手往脸上一抹,嘴角已噙着决然的笑:“明日棋王争霸赛要开始了,到时候俊男们纷纷到场。我们去姿衣坊挑几件衣服吧。人靠衣装,没有好衣服,怎么去勾搭美男?”
朱雀深感抱歉:“我非常想去,迷人的衣物也是我的最爱。可是,我已经跟公子有约了,所以……”
“哼!重色轻友。”
“如果现在有个美男站在这里,你恐怕比我还要重色轻友呢。”
潘瑶瑶起身收拾茶桌,“知道了,我说不过你。你现在还是不停地找证据证明你不是碧芙皇后吗?”
朱雀两手撑着桌子:“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让公子一直怀疑下去吧,所以,我一定要找到有力的证据,才能洗脱我的冤屈。真是太冤枉了,我招谁惹谁了,居然人人都笃定地以为我就是那个肖碧芙。”
潘瑶瑶指了指老天:“你问问老天爷吧,它最喜欢把我们芸芸众生当作棋子一样戏耍。我已经习惯了,你也早点习惯吧。”
朱雀摆摆手:“认命可不是个好习惯。你不介意我现在就走吧?”
潘瑶瑶只顾低头整理茶桌,眼皮也懒得抬一下,“不介意。”再抬起头,这酒楼包间里只剩下她孤单一人了。
把收拾好的茶具往桌上一推,双手托着下巴,呆呆不语。
朱雀出了留仙居,直奔对面的醉仙楼。
店小二迎上来:“客官里边请,本店有上好的酒菜,包你满意。”
朱雀笑着说:“不好意思,这位小二哥,我不是来喝酒吃饭的。”
来酒楼不喝酒不吃饭,那她来干嘛?店小二堆起的笑容宛如被凝冻住:“那客官这是……”
“当然,我也不是来闹事的。”
“看出来了,姑娘斯斯文文的,怎么会做这种无理之事?”
朱雀甜甜一笑:“你眼光真好。我是来找你们老板的。”
店小二愣在那里。
朱雀轻轻蹙眉:“你不会告诉我说他刚好不在吧?”
店小二为难地说:“对不住得很,我们老板正在会客,他特别交待我不许其他人来打扰。”
朱雀环首四顾,没有发现小环的身影,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你们老板的客人是不是一位身穿白衣,长得秀气可人的姑娘?”
“这我不方便透露。”
朱雀收敛笑容,怒目一瞪:“我可是对面留仙居潘老板的贵客,潘老板和你们徐老板的关系,我想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吧?以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信不信我随时可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店小二明显被吓住了,颤声说:“是不是只要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就不再为难我。”
朱雀潋滟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唇边弯起一抹阴侧侧的笑:“那要看我心情好不好了,你如果不回答我,我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到时候,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刚刚的确是有一位身穿白衣的姑娘来找我们老板,我看她眼圈通红,像是哭过的样子,唉,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那他们现在在哪里?”
店小二说:“就、就在你身后。”
☆、第 37 章
朱雀怒气冲冲地转过身,果然看到小环跟在徐幼安身后沿着楼梯拾阶而下。小环时不时瞥向徐幼安的目光,里面的深情藏也藏不住。对果说他们两人毫无关系,鬼才相信。
双手环在胸前,朱雀气结地望着两人走到自己面前。
徐幼安略微有点意外地望着她:“朱姑娘,是醉仙楼的酒香把你引过来的么?”
“美酒醇香的确诱人,只是面前多了对狗男女大煞风景。”朱雀直接绕过徐幼安,径直走向微垂头颅的小环,“你怎么一点都不自爱,这世上大把的男子,你非要勾搭有妇之夫,你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心?”
“我,我……”小环怯怯地向徐幼安投注求救的目光。
徐幼安掩口轻咳,“朱姑娘是来替瑶瑶报不平的吗?”
“没错。”
“当事人都没开口,朱姑娘何必多事?”
“就是因为当事人心地善良不忍心开口骂你们,所以我才亲自出马。你们两个真是渣男贱女天生一对。好了,我骂够了,真是爽快。再见!”
走到门外的时候,衣袖被人拉住,回身一看,是小环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怎么?还嫌我骂得不够?我千万别逼得我对你说出全天下最肮脏最下流的话,哼哼,到时候可没有徐幼安再为你当护花使者。”
“你误会我们了。”小环低声轻轻地叹息,“我只是来告知徐公子,我家主人已经摆脱尘世的苦楚,登西方极乐世界去了。”
“你家主人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死了就死了,非得说得文绉绉,跟酸秀才有得一拼。
小环伸袖抹一抹泪:“昨夜子时。”
“噢。”最见不得人家哭了,不知怎么安慰,“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大不了,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转念一想,“不对,你家主人死了关徐幼安什么事?为什么要亲自来通知他?”
“我……我……”小环低下头去,无法让人看清她的表情。
“哼!说话吞吞吐吐,一定是做贼心虚。快快把你和徐幼安的奸情从实招来,不然,信不信我废了你。”
朱雀挥手作打人状吓唬她。
“我和徐公子之间没有奸情?”
没有奸情?有寒光在她双眸中闪过,朱雀幽幽道:“没有奸情,一年前你会赤身裸体出现在他床上?你这谎言可撒得不妙啊。”
小环飞快地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别开目光去。双眸中泛着水光,颤声道:“你,你也知道这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为什么要去拆散一对相爱的人?徐幼安永远爱潘瑶瑶,这是铁一样的事实。即使你一时得手,最后也是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从未想过要折散他们,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想做二房也不行!”朱雀秀气的眉峰稍挑,拽住小环到无人的角落。
小环惊讶地望着她,双手护在胸前,像是只可怜的小鸟。如果别的男人看到,一定会被她这副娇怯怯的样子勾了魂去,从而产生怜香惜玉之心。
可异朱雀不是男人。她心里冷哼一声:小狐狸精。
她撑开左腿,左手插腰,右手撑在墙上,高高地扬起下巴,“你去年为什么能跟着徐幼安去京城,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想偷吃,也会顾及瑶瑶的感受,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做事?说,是不是你使用什么阴谋诡计强迫他就范?”
小环略低下头,那张薄薄的红唇抿成一线,再抬起来时已经是一脸的愧疚,“对不起,这个我真的不能说。我曾经对天发誓,如果我透露一点风声,就会遭受天打五雷轰,万箭穿心而死。”
哇,发个誓而已,用不用这么认真啊,还天打五雷轰,万箭穿心,这也太可怕了吧。
朱雀轻咳一声:“那件事真的那么重要?”
小环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主人叫我这么做,我这个做丫鬟的当然得完成任务了。”
“任务?什么任务需要你发这么重的毒誓。”
“小环不能说,如果姑娘一定要逼问我,那我只好一头撞死在这里。”
朱雀见她身体柔弱,说出的话却刚烈绝决,连连摆手:“别,别,我可承担不起你一条人命。你要死也别死在我面前。你那任务我也没兴趣知道,我只问你一句,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你和徐幼安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小环想了想,道:“没有。”
“那瑶瑶为什么会亲眼看到你出现在他床上?”
泪光又泛上小环的眼眶,“这全是小环一厢情愿,从始至终,徐公子都没有背叛过少夫人。”
朱雀冷哼:“早就知道是你在使坏。”
小环低头掩面。
朱雀拽住她的手:“跟我走。”
小环急忙拉住她:“去哪?”
“这事关两个相爱的人,你不可以这么自私,让瑶瑶一直误会下去。你得亲自去跟她解释。”
“我,我不敢。”
朱雀指着她的鼻子喝道:“别对我用这副楚楚可怜样,我对女人没兴趣。你有胆量爬上男人的床,怎么就没胆量站出来解释?”
说得小环哑口无言,她握紧双手,深深呼吸,终于鼓起勇气说:“好吧,我答应你。”
朱雀心里一阵欢呼,这下子终于可以把潘瑶瑶和徐幼安的误会解除了。
然而,事情并未如她所愿。
潘瑶瑶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并没有如重负释。
“你,你不高兴吗?”朱雀问。
“我应该高兴吗?”潘瑶瑶反问。
“当然了,你们终于可以毫无芥蒂在一起了。快点去找他,说你爱他,然后你们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潘瑶瑶沉默着,低头思索良久,方道:“如果事情果真是这样,我误会了他。那么,是不是也证明了我并没有完全相信他?如果我当真像自己想象的那样爱他,就应该全心全意地相信他,但我没有。”
“那又怎么样?你爱他,他爱你,这不就结了吗?”
“哪里那么简单,我怕我不是那个适合他的人。”
朱雀颓然地坐下:“那我这番功夫不是白做了吗?”
“不,”潘瑶瑶感激的目光望向她,“你不知道你这样做对我有多重要。我只是,还需要好好地冷静想想而已。”
“那就好。”宛如放下一块大石头,朱雀心里一阵轻松,忽然又想起潘瑶瑶的话,“非要全心全意地相信才能在一起吗?啊呀,那可糟糕了。公子他现在也不太相信我,他最近也不太跟我说话,如果我找不出有利的证据证明我不是碧芙皇后,那么,我们之间不是……”不妙,大大的不妙。
潘瑶瑶眉心一紧,在她心头压着一件事,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不说,憋在心里难受;说,这事又太过荒谬。
“朱雀,我有一件事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朱雀嘻嘻一笑:“咱俩谁跟谁啊,何必这么客套呢。有话快说,别憋在心里不痛快。”
“那我说后你要是有什么想法也别冲我发火啊。”
“我保证。”
“好吧。”潘瑶瑶坐在凳子上,“我这几天总是做着一个梦。”
朱雀坏心眼地一笑:“什么梦啊。”
潘瑶瑶嗔道:“别打岔,这可是关于我们俩的。”
这话奇怪了,朱雀看着潘瑶瑶那张认真的脸,心里一沉。
只听潘瑶瑶低声道:“在梦里面,有个老头告诉我一件事。十年前,碧芙皇后交给我一封信,但我因为怨恨而没有送出去,从而导致她的死亡。她死后,阴魂去了地府,遇见了我被鬼差抓错的生魂,为避免生出祸事,遂自作主张让我穿越到这里。而我刚好穿越到十年前,也就是碧芙皇后把信交给我的那一年,所以,她把信交给我时,我才会心生怨恨,所以她才会死,才会到阴间遇见我……这整件事就是命运的循环反复,避无可避。”
命运身后有一张无形的手,它在你身后推波助澜,引你走入迷局,让你身在局中,身不由已,心不由已。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挣扎,最终都会殊途同归。
满室静谧,衬得潘瑶瑶的声音格外响亮,“朱雀,我想,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可能,我不相信。”朱雀的眼睛失去了焦距,空空地望着上方,声音里失去了温度:“碧芙花,只盛开在寒冷冬季里的花。红叶碧花,即使违背季节违背自然,也要悄然怒放,代表了死亡。她的父母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一定很恨她。我不希望我的前世真的是这么一个人。”
“原来,你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你只是不愿意去相信。”
朱雀静静地站在窗边,留给潘瑶瑶一个落寞的背影,“如果我是她,那又怎么样呢?有关从前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我想重新开始,不再纠结于过去。”
“那你为什么总是去追寻碧芙皇后的事迹?你以为沈公子当真是因为不相信你才不理会你?是你,是你被你遗忘的过去苦苦纠缠,你每天只会跟他谈论碧芙皇后如何如何,弄得他很伤心,你知道吗?”
朱雀回过头,光线将她的侧脸裁剪成柔美的弧度,“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想重新开始,可我的心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去寻找:她是怎么样一个人,她生活是怎么样的,她喜欢什么,她讨厌什么,是不是就像我一样?就好像我是磁石的南端,她是磁石的北端,命中注定相互吸引。”
“那你可要早点做决定,是做母仪天下的碧芙皇后还是平凡自在的朱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越早做好决定,受的伤害就越少。听听我的话吧,我是经验之谈。”她和徐幼安的关系就是这样,如果当初在看到他背叛的那一幕,能早点决定是留下还是离开,能早一点挥刀断情丝,又怎么会弄成今天这番模样?她不想朱雀重蹈她的覆辙。
“我怎么能做碧芙皇后呢?你看我这样适合母仪天下吗?可是,我不是她,却又是她。我没有她的记忆,却有着她的肉身。难道沈过当真毫不介意这样的我吗?一个已经出嫁的妇人,怎么可以接受别人的感情。”
“如果沈公子当真爱你,我想他不会介意的。要知道,你因为这件事而痛苦,他也和你遭受同样的罪,甚至他的难过比你更甚。”
朱雀懊恼地叹气:“我正要去找他谈谈。”
潘瑶瑶望了望门口:“你不必去找他了,他已经来了。”
朱雀旋身,果然发现沈过伫立在门口,落日的余辉在他身后全部化作黯淡的背景。不知他是刚到,还是已经站了许久。
潘瑶瑶懒洋洋地站起来:“我还是给你们让地吧。”
等潘瑶瑶走远后,朱雀才肯对上沈过那双灼灼的眼睛。这几日她一直在纠结,但又不知道她在纠结些什么。直到潘瑶瑶把她点醒。也许,她一早就应该知道,她就是碧芙皇后。她以为只要找到她俩的不同之处,就可以推翻这个事实。可是,潘瑶瑶的梦让她长久以来的迷蒙终于有个清晰的影像。
怪不得,在阴间地府和潘瑶瑶初见的时候,她心里会有那么大一股厌憎感,原来事事皆有因果。虽然这因果复杂了点,但总算得到其中的结论。
看到沈过的那一刻,泪水顺着脸颊珍珠似的往下滴,怎么办,如果她是碧芙皇后,她应该怎么办?
她自然是丝毫不在意什么皇帝天子的。
她与那个九五至尊从未相识,换句话说,她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
她想起黄维临死前对她说过的话:回到他身边吧。
那时不知道他说的“他”是谁。
现今终于清楚明白,那个“他”原来就是全天下权力最高的人。
然而,怎么可能回到他身边。
她认识他吗?和他吃过饭吗?执住他的手和他生活过吗?
没有,没有,统统都没有。
那些记忆早已随着碧芙皇后的消失而逝去了。他于她而言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
站在这里的是全新的自己。然而这个全新的自己却因为过去失去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公子,我们刚刚的对话你全都听到了吗?”朱雀流着泪笑了笑,幽幽问道。她原本以为可以和沈公双宿双栖,却不想命运跟她开了个大玩笑。
沈过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那么,你拿着翡翠芙蓉石回京吧。反正你想要的一直是它,而我的目的也是把它交给你。”
沈过听了,脸色一冷,“你打算要离开我吗?”
朱雀潸然泪下:“不是我打算要离开你,而是我不得不离开你。我如果还待在你身边,这叫不知廉耻。既然已为人妇……”
沈过一把扯住她:“什么已为人妇,你既然认定自己的朱雀,就应该坚定地相信下去。你怎么可以说出离开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不是说过,无论生死都陪着我吗?”
朱雀泪光涔涔地说:“我想啊,可是不行啊。如果跟你回到京城,那里见过碧芙皇后的文武百官想必不少,到时候他们一见到我,恐怕都绞尽脑汁地想办法把我送回皇帝身边。”
沈过箍住她的双手:“这些,我会慢慢想办法。”
“你真的还想要我吗?我曾经嫁过人,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吗?”
沈过毫不犹豫地摇摇头,目光坚定,仿佛这个问题早已思虑了千遍万遍。
“就算你不要乎,你父母那边怎么办?他们也不在乎吗?除非,你能跟我一起浪迹天涯,从此海阔天空。”
沈过迟疑着。朱雀笑着推开他,抹去脸上的泪水,“就这样吧,我不会怪你的。我知道要一个雄心壮志的人放弃前途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沈过艰难地说:“可我会怪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的放弃?我们回到京城之后,你可以一直蒙着面纱或是戴着面具。嫁给我之后,不要经常出门。只要我们小心翼翼,没有人会发现你就是碧芙皇后的。”
朱雀身子一震,悲凉浮上心头,脸上却盈盈一笑:“原来,你早就为我安排好了。跟你在一起,我一直要蒙着面纱或是戴着面具做人,我是应该说一声非常感谢你这么为我着想吗?”
“你不用这么说。”
仿佛一颗心沉到深处,朱雀冷冷地说:“既然这样,我可以离开了吗?”明明不想就这样结束,明明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说出的话总是口不对心。身体很虚弱,很疲惫,总是感到力不从心。就这样吧,世间上有缘无份的还少吗?像黄维,像黄公子,像周舟,难道是因为他们没有用尽全力去爱吗?不,不是这样的,即使他们拼尽全身的力气,悲剧的命运都在特定的时间等着他们。
得不到的依然是得不到,失去的注定会失去。
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她曾经觉得这一切非常完美,然而这完美的一切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匆匆结束了。
☆、第 38 章
就这样结束吧。
庆幸的是,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相信就算伤痛也不会太久。她虽然不想做碧芙皇后,但如果她曾经是,那么,她不为这个曾经而羞耻。
可公子现在说的话,让她蒙上面纱戴着面具生活的话,真的……很伤人。也许他并未发觉,他说出这样的话,是表示他的内心深处是为她的曾经而感到羞耻的。
从来没听到心碎的声音,可现在那声音充刺着她的耳膜,很疼。如果这疼能让她接受,她与公子两人只能缘尽于此,她情愿就这样疼下去。
就算再疼,相信她也能度过去的。在阴间的那一千年,孤单寂寞的日子再难过,不是也能一天一天过下去么?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可以做到的。然而离开的脚步却异常的沉重,重到她迈开的每一步都非常的艰难。
原来离开是这么悲伤的一种感觉,那种再也见不到的失落感像一刀刀刻在她骨头上似的,让她不想迈开每一个离开的步子。很后悔,为什么说出那样的话,为什么非要离开,为什么不去争取一下。但说出去的话尤如泼出去的水,哪里能够收回?
一双刚劲有力的手拦截住她。
她怔了怔,转过身,却微微垂下头,不敢与公子的目光对视,无论是气愤的还是深情的。她的视线停留在公子的胸襟前,看着那襟前刺着的青绿色繁密藤罗蔓。如果公子没有说挽回的话,只是说“好啊,离开就离开吧,反正我也不太喜欢你,我已经厌倦你,你离开正合我意。”,或是说“即使你离开,我还是那么爱你,如果你想走那就走吧,我会永远祝福你”,无论是哪一种说词,难听的还是好听的,她都无法接受。
谁知道沈过走过来,靠近她,然后说:“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为什么?”眼睛啪嗒啪嗒落下来。
“我知道现在说永远还为时过早,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但我此时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留下来,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如果你不喜欢蒙着脸戴着面具,那我们再想别的可行办法。”
“可是,我是个危险人物,随时都有可能威胁到你。”
“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冒险的过程。”
她骤然抬起头,对上那一双深情脉脉的眼睛。傍晚的风透过窗纱呼呼而过,面前的青衣男子的衣袍被晚风吹得猎猎舞动,如同海面上的阵阵波浪,所谓的玉树临风大抵如此吧。
“你,你真的不介意我的出身和过去?”她想,她心中的惊涛骇浪肯定明明白白地在眼中展露无疑。
“我从来不曾介意过,一直介意的人是你。”
她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也没有人会比得上他对她的好。她上辈子到底是修了多少阴德,这辈子才能得到这么大的福气。
她抬起右手,手指在他俊俏的脸上摩挲,感受他皮肤上温度。然后掂起脚尖,脸慢慢地凑过去,在他殷红的薄唇上印下一吻……
事实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直到两唇相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像被开水烫到般就要跳开。这时沈过左手搂过她纤细婀娜的腰肢,右手压住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一吻,让她逃无可逃。
渐渐的,她整个人瘫软在他的气息中,完全失去了反抗能力,任由他为所欲为。
正在她慢慢闭上眼睛的时候,身后的门“吱嘎”一声打开了,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走进来:“太好了,太好了。朱雀,你的终身终于有了着落。不过,你们一个是平民一个是贵族,身份悬殊,往后的路也不太好走。为恐多生变端,不如先斩后奏,在不通知父母的情况下先行举行婚礼,朱雀,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发觉亲吻被人偷窥,朱雀一阵羞窘,飞快地瞥一眼沈过,满脸飞红:“你这蹄子净出些叟主意,还好意思问我怎么样?我不和你说,我只看公子怎么收拾你。”
沈过却就着这个问题郑重的思索半响,道:“我觉得还不错,这样就不怕你又随随便便的跑了。”
潘瑶瑶又是一阵欢呼雀跃:“太好了,我翻过黄历,三天后便是大好的日子,不如,你们的婚礼就安排在那天如何?你们放心,我全程都会为你们操办,你们只要安心地做好新夫君新娘子就好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
朱雀却怔了怔:“可是,现在就成亲是不是太突然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要她说出是哪里,她又完全说不上来。
看她那犹豫的神色,沈过轻轻握住她的手,满眼深情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勉强你。”接着略带哀伤地说,“只是,如果能跟你成亲,那将会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福分。”
“不通知父母也没关系吗?”
沈过双手捧住她的脸,让她直视他的眼睛,“他们会知道的,我只不是晚一点才告诉他们,等成亲后我们再一起回京城,他们一定会喜欢你这个美丽的儿媳妇的。”
“公子你不会觉得婚礼三天后举行太仓促了吗?”
“如果你问我,我会告诉你这一点都不仓促。”
“为什么?”
“因为寻找翡翠芙蓉石的遇到的事告诉我,如果你想做什么事情就快点做,不要让人生留下遗憾,因为你不知道,也许下一刻就是生命的终结。你告诉我,如果此生不能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遗憾吗?”
这个问题太沉重,朱雀低头思索良久,才坚定地回答:“会。”
沈过温柔地望着她循循善诱:“既然这样,为什么要留下遗憾呢?”
为什么要留下遗憾呢?只有一有机会去抓住你想要的东西,就要毫不犹豫地去做。虽然她一度想念阴间那个生活了太久的地方,但那并不是她最终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尘世的温暖和快乐,而不是阴间的冰冷和冷清。现在机会就在面前,当然要去抓住它。
“好吧。我们三天后成亲。”
对于这场婚事,朱雀虽然心存疑惑,但“人生得意须尽欢”一向是她做人的宗旨,索性就把心里那些弯弯道道的疑虑抛到了九霄云外,高高兴兴地跟着潘瑶瑶操办起婚礼:下聘书,布置新房,绣嫁衣等种种事情都亲自过问一遍。
百忙之中还抽空对长吁短叹的孙秀才刻薄地嘲讽一番:“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秀才还迂腐得可以,一听说心上人嫁过人,跑得比兔子还快,难怪你到现在还没娶到老婆。”她到现在还在记恨他那天抛下潘瑶瑶独自一人离去。
孙秀才脸上写满心灰意冷:“师父,尔早知潘姑娘已婚,还骗吾为尔办事,实在有失为师之道。”
看见他那张垂头丧气的脸,朱雀不免有些愧疚,这事情也是她先惹出来的,实在不应该将过错全都赖在他头上。“所以,我为了补偿你,把你的未婚妻王如心找了来。你既然跟人家定了亲,就应该负责到底。我已经打听过了,王如心为了等你回心转意,一直待字闺中。她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可得好好报答人家啊。”
孙秀才虽然知道潘瑶瑶已婚,但他未肯离开芙蓉园,想必是因为对围棋爱极吧。他本来以为他之所以学棋是因为取得心上人欢心,可最后才发现,他已逐渐对围棋产生了兴趣。可以说,围棋渗入他的血液中,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跟着朱雀学棋,确实进步不少,所以即使知道朱雀只是在利用他,也没想着离开,依然恭恭敬敬地把她当作是自己的师父看。
可他一听说朱雀把王如心找来,脸上大惊失色,颤声道:“你……你把她找来了?”
朱雀微笑道:“是啊。你不用这么感谢我的,就当作是我欺骗你的补偿吧。看你高兴成这个样子,一定是迫不及待想见王如心了吧。放心,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她马上就到了。”
孙秀才苍白的脸变得更白了,他看不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却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她就……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朱雀满脸堆着笑意:“说曹操,曹操到。这不,人就来了。听上去她带来的人很多啊,脚步声都这么统一。”
话音刚落,就通过敞开的大门看见一位魁梧高大满脸横肉的肥胖女人从拐角处绕出来,那女人虽然长得彪悍,头上却插金戴银,脸上抹着厚重的胭脂,一扭一扭地假扮那些婀娜多姿的少女走路。
朱雀不好意思地假笑了两声:“看样子,王如心没到,她把媒人先派过来了,这实在是……实在是太有诚意了。孙秀才,你觉得呢?”
孙秀才额上冷汗涔涔,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须臾,他点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身子一会儿往桌底下钻,一会儿又从桌子底钻出来,双眼飞快地搜索房间里任何能藏人的角落。终于,他在那肥女人进门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钻进了衣柜。
朱雀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乌漆的木柜,不知孙秀才在搞些什么名堂,半响才回过神来,瞥眼间那肥女人笑盈盈地走过来,福身向她施了一礼:
“这位想必就是孙宁的师父吧,初次见面,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朱雀呆呆地仰视那颗比她高半个头的脑袋,“你家小姐王如心怎么没跟着你过来?她没收到我的请帖么?”
肥女人怔了怔,随即掩口轻笑:“朱师父见笑了,小女便是王如心。”
朱雀眨眨眼,再眨眨眼,终于确定面前的这只确是她邀请的人,收起惊奇的表情,笑道:“原来是王姑娘,真是长得貌美如花,倾国倾城,怪不得我徙弟孙秀才每天都要把你念叨个三遍。”
王如心仰天张开大口哈哈大笑了几声,又低头作小媳妇样娇羞道:“他真的这么的想我?”
“我身为人师,自当以身作则,怎会有半句虚言?不信,你就自己亲自去问问孙秀才好了。”
王如心大脑袋左顾右盼:“我家的那位现在在哪里?”
朱雀很无辜地往衣柜的方向一指:“孙秀才他一向自卑,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所以……你懂得。”
王如心满脸心疼:“我就知道会这样,他也不想想,我对他……又怎么嫌弃他?”说着,迈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向衣柜的方向走过去:“宁宁,宁宁,你听到了吗?我从未嫌弃过你,你快出来吧。”
木柜的门“咔嚓”一声打开了,露出孙秀才那张愤怒的脸,颤抖的手指着朱雀:“你,你好样的,竟然出卖我。”
朱雀很无辜地对他眨眨眼睛,然后很欢乐的别过眼去。
只听见孙秀才惨叫一声,大概是王如心久别重逢之下太兴奋,给了他一个熊抱。
任务完成!
朱雀转身要出门,身后孙秀才挣扎着喊道:“你也别得意,我前天有偷听到,潘姑娘和沈公子在合谋算计你。”
朱雀猝然回头:“你,你说什么?”
只见孙秀才扭着脑袋,对王如心热情的亲吻左闪右避,好不容易才腾出嘴来说话:“这事你可以亲自去问他们。”
亲自去问他们?
如果他们会告诉她,又何必偷偷瞒着她?况且,她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好让人算计的。不过,算计这种事情么,是她最喜欢的。真的很想知道潘瑶瑶和公子在盘算些什么,明天就成亲了,在这之前得把他俩心里的秘密挖出来。
☆、第 39 章
不过,挖出人心深处的秘密么,这倒是件颇费思量的事,该从哪里下手呢?
朱雀头顶愁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院子里也有十来个婢女仆人捧着新婚用的物品来回穿梭。
随便唤了个婢女打听一下沈过的去向,婢女摇头说不知。
这都要成亲了,他怎么比她这个新娘子还忙?
“那你家主人潘瑶瑶呢?她不会也刚好不在吧。”
婢女道:“主人去姿衣坊取回给你定做的嫁衣了。”
说完,站在一旁看她的脸色,她冲婢女摆摆手,“你下去吧。”
婢女欠身往回廊走,这时,回廊里出现一道熟悉的英挺身影。
“徐公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朱雀惊奇问道。
只见徐幼安一手提着酒壶,一路跌跌撞撞地走过来。他满脸异样的潮红,脚步踉跄,看样子醉得不轻,口中还胡乱嚷嚷:“瑶瑶呢?你、你把她叫出来。”
“我非常乐意这么做,可惜她现在不在这里。你找她有何贵干?”朱雀虽然这么问,其实心中早已知道答案,看他醉成这个样子,八成是来发酒疯的。
“我找她有何贵干?呵呵,这话问得好啊!”徐幼安东倒西歪地站不稳,“她都要嫁给别的男人了,你还问我找她有何贵干?”
朱雀挑挑眉,感情是误会了啊,他难道以为出嫁的是瑶瑶?这下子麻烦可大了,他们俩之间的误会是越来越深了。“徐公子,你弄错了,其实……”
言犹未毕,徐幼安截住她的话:“我没错,我错只错在为她无怨无悔的做事,可她却丝毫不领情,还要离我而去。”
朱雀搜肠刮肚地想了想,不解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无怨无悔地为她做过事?你是无怨无悔地气她吧?”
“我气她?”徐幼安八成是醉晕了头,此时脸色非常难看,脸色已经红得不能再红,“如果不是她把碧芙皇后的书信置之不理,我会因此而被周舟那妖妇控制?”
此言一出,朱雀正了脸色,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憋在我心中已经好久了,今天不吐不快。”
“确实,心里有心事怎么会过得好呢?有时甚至连觉都睡不好。嗯,今天我免费听你倾诉吧。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一年前,瑶瑶把碧芙皇后的书信随意地丢在醉仙楼,被前来喝酒的周舟捡到了。她看过信后,威胁我,如果我不按照她说的去做,她就把这封信交给当今皇上。我心里知道,以皇帝对碧芙皇后的深情,一旦得知他的妻子是因瑶瑶而死,一定不会放过她,甚至会株连九族。”
朱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小环就是那时候周舟派来监视你的吧。”可周舟万万没有想到,小环会喜欢上徐幼安,这才导致了徐幼安和潘瑶瑶之间的误会。
徐幼安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打了个酒嗝后说:“我为了瑶瑶,不得不听命于她。”
这就说得过去了。怪不得以徐幼安对潘瑶瑶的情意,怎么会让另一个女人趁虚而入。朱雀犹豫片刻,还是决定问:“那你去年到京城去是为了什么?这也是周舟下的命令吗?”
徐幼安说:“没错。我听从周舟的命令去了京城。”说着,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四周,确定别人都在远处,听不到他的说话的声音后才道,“而且,我发现了当今皇帝的一个大秘密。”
他紧张兮兮的举动也感染了她,朱雀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悬在了嗓子眼:“什么秘密?”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个惊天的大秘密。
他把白皙的食指竖在唇边:“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朱雀小脑袋急促地点了点,又连忙发问:“到底是什么秘密?”
徐幼安得意地挑挑眉:“这个秘密可能知道的人没几个。”
朱雀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到墙上,老是吊人胃口是怎么回事。但如果她真的这么做,就别想知道那个秘密了,不得不强颜欢笑,低声下气地假笑道:“哇哦,徐公子好厉害哦。”
徐幼安仰天干笑两声,才俯首低声道:“这个秘密就是——当今皇帝并不是我们所知道的暗夜王李夜,而是他的亲兄弟李信。”
这下子,连朱雀都不由得露出惊愕的神色了,“这,这怎么可能?你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十年前,我父亲曾在暗夜王的手下做过事,我因此也得以经常见到他本人。可是啊,一年前我在京城皇宫中见到的那个帝王,分明就不是暗夜王本人。后来,我将皇宫中那人的面貌仔细描述给周舟听,她也脱口而出那个人分明就是前任皇帝的第二子李信。朱姑娘,当时周舟的表情也跟你现在的表情一模一样。”
朱雀捂住胸口,不知道到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后,她的心一阵阵的绞痛,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从胸腔里破茧而出。
徐幼安没有发现她的异样,还在自顾自地说道:“听周舟说,这李信当年和碧芙皇后也有过一段情,只可惜最后她还是嫁给了暗夜王李夜。以如今的情形看来,十年前碧芙皇后消失的时候,李夜也追随她至阴曹地府了。只有李信一直坚信她还会再回来,所以假冒李夜之名一直等着她。不知道如果碧芙皇后真的归来,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心里会怎么想。朱姑娘,你说呢?”
朱雀眼中泪花闪动:“他,死了?”
徐幼安看她眼神凄楚,有些愕然:“你说的是暗夜王吗?他八成是死了。”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伤心往事,“你知道吗?我为瑶瑶付出那么多,结果呢,换来的只是她另嫁他人。”一个大男人,满脸悲苦得都要掉泪了。
朱雀把眼中的泪花收回去,劝道:“她什么时候另嫁他人了?”
徐幼安就着酒壶狠狠地喝了一口:“你还要瞒我吗?她不是明天要嫁给姓沈的那小子么?”
朱雀拍了拍他的胳膊:“对自己多点信心,她没完全忘记你之前是不会嫁给别人的。”
徐幼安怔了怔:“那,那你们这里张灯结彩的是要演哪一出?”
朱雀伸出白皙纤细的食指,对着自己的胸口指了指:“是我,我要嫁给你刚刚说的那个姓沈的小子。”
徐幼安黑色的瞳仁兀地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怎、怎么?”接着狂喜,“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朱姑娘,那还真是恭喜你了。哈哈!”
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恭喜的,朱雀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股痛意,她呆呆地望着还在欣喜若狂的徐幼安半响,接着越过他,又呆呆地往沈过的房子走去。
沈过的护卫阿莱最近也是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房中寂然无声。只有红色的轻软纱帐随着细细的风翩翩起舞。
房子里到处都是红彤彤的——这是潘瑶瑶布置的新房。
朱雀呆呆地望着那摆在黄色铜台高架上的大红龙凤双烛,又将眼光挪向房中大理石红木桌上的春碧双鸳鸯锦绣桌布,在那桌子前的椅子上坐了良久,手指轻轻地在那精美的刺绣上摩挲,感受着指尖的微痒。
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梳妆台上的那只镶金盒子,想起几天前,公子曾经将那块翡翠芙蓉石亲手放进那盒子。心中立时产生一股冲动,想走过去打开盒子看一看。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仿佛只要看到它,她的心就会稍稍安定。
她心里想着,脚步也跟着走过去。手刚触碰到那只镶金盒子,就听到门外瑶瑶和沈过的说话声,她心思一动,忙掩身于床边的刺满锦绣芙蓉花的屏风后。
刚把自己掩藏好,他俩已经踏入门坎,走进房中。
只听潘瑶瑶道:“我可是一心想帮朱雀找个好归宿,可怎么会有人想要刺杀你?我真是担心,朱雀嫁给你后,岂不是很不安全?”
接着是沈过沉稳的声音:“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那些杀手看起来可都是从京城来的,你不觉得你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吗?”
“我不是说我会处理吗?”沈过显然有些不耐烦。
潘瑶瑶顿了顿,说道:“既然你这么信不过我,我只好将此事告知朱雀,看她还会不会嫁给你。”
屏风后的朱雀微微蹙眉,连呼吸都放轻了,不知公子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只听沈过急道:“千万不能告诉雀儿,如果她知道这件事,一定活不成了。你想知道些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只求你能将此事瞒着她。”
潘瑶瑶叹息一声:“那你就从那些杀手说起吧。”
“那些杀手其实是碧芙皇后的父亲肖大人派来的暗卫。”
“碧芙皇后?说起来她可能还是朱雀的前身呢。这下子可不好了,准岳丈杀女婿,这演的是哪一出?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要杀你?”
沈过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拒绝了他女儿绿蝶的亲事。”
潘瑶瑶惊道:“啊,绿蝶岂不是碧芙皇后的妹妹?她也喜欢你?”
沈过连忙否认:“那倒不是,她喜欢的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沈良。”
“这可把我弄糊涂了,她既然喜欢的是你的哥哥,又为什么……”
“她太喜欢我哥哥了,所以,无论他要她做什么事,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做。”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稍稍暗示了一下,潘瑶瑶却听出味儿来了,她惊叹一声:“啊!原来是你哥哥要她假装喜欢你,然后让你拒绝她的婚事。他们俩设下这个陷阱就是要借肖大人的手除去你。”
沈过轻轻地“嗯”了一声。
“可,可你和沈良是亲生兄弟啊,他怎么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
沈过黯然道:“自古嫡庶之争便是如此。”
潘瑶瑶感到自己的寒毛齐崭崭地竖立:“那,那朱雀嫁给你岂不是很危险?”
沈过望着窗外良久,方道:“只要回到京城以后,我让哥哥知道,我并无意与他相争,到时候,一切危机自然而然就会解除的。”
潘瑶瑶道:“既然这样,为什么又要那么快和朱雀成亲?”
这个问题,也是朱雀想知道的,她站在屏风后,双手无声地握紧,她想知道的答案呼之欲出了。
☆、第 40 章
徐徐的风透过雕花的窗棂水流般灌入,沈过的乌黑的长发顺着风流一荡一荡。
他的声音在若有似无的微风中轻轻飘飘:“那是因为,她的魂魄是不完整的。”
潘瑶瑶听了,皱着眉头道:“她的魂魄不完整?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过修长的手指搭在椅背上,“那是周舟告诉我的。”
潘瑶瑶一脸不可置信:“她的话你也相信?”
“我不得不信,那天你也看到了,我们全部的人站在周舟府前都没有事,只有雀儿被灵符降住了。如果不是她的魂魄不完整,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算周舟说得对,可是这跟你和她成亲有关系吗?”
“她魂魄不完整的时间太久了,再拖下去只会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那她会怎么样?”
“她会永永远远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潘瑶瑶瞠目结舌:“她、她不是来自阴间的吗?她一定会有办法的对不对?”一个活生生的人从这个世界消失?而且这些日子相处以来,她们真的很投缘,真的不想就看着她就这样消失。而沈过呢?如果朱雀真的消失,那他一定更难过的吧。想到这,她下意识地望了沈过一眼。
沈过淡淡地瞥开目光:“她没有办法,对这件事情她毫不知情。”
潘瑶瑶惊呼一声:“天啊!”她急得在原地上不住地打圈,“那我们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够帮助到她?”
沈过顿了下:“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
沈过望了她一眼,缓缓走到梳妆台上拿起那个镶金盒子,打开盒盖,拿出里面的翡翠芙蓉石。这块石头不再发出耀眼的光茫,又恢复原来的羊脂白玉般润滑的形状。
潘瑶瑶看见沈过用拇指摩挲着玉石上的文饰,醍醐灌顶般:“啊!我明白了,是不是翡翠芙蓉石能够将她的魂魄重聚完整?沈公子,我猜的对吗?”
沈过轻轻叹息:“潘老板一向是个聪明人。周舟曾经跟我说过,只要将朱雀的血滴在上面,那么她缺少的那个魂魄自然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
潘瑶瑶走过去,望着那块玉石:“原来这石头有那么神奇的功效,怪不得传说它能起死回生,原来是这样。”
沈过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子的。”
“我猜错了?”
“也不尽然。之所以它能够让雀儿三魂七魄归为一体,是因为当初她有一魄被锁进这块玉石里了,而其它的三魂六魄则飘到了阴间。也正因为这样,她的阴魂在阴间才能不死不灭,但是,这也注定了她生生世世只能留在阴间,不得转世为人。”
潘瑶瑶“哦”了一声,“可是,我还是不明白,这和你急着要成亲有什么关系?”
“我想让她三魂七魄归为一体,然而如果这样做,她前生的记忆就会重新回来,到那时,她会想起全部的过去。我不想那么做。周舟告诉我还有一个办法,只要我先跟她成了亲,然后再让她三魂七魄归一,这样,她就会完完全全忘记肖碧芙的过去,成为真正的朱雀。”
潘瑶瑶咽了口唾沫,她完全没想到这件事情那么复杂:“所以,你为了让朱雀完全忘记过去,就选择了后者,你想让她永远留在你的身边?你不觉得你这样很自私吗?”
沈过冷冷地望着她:“她答应过我,永远陪着我。既然这样,她就得实现自己的承诺。”
“那是因为,她不知道她可能会恢复记忆。如果她知道,可能她的选择会不一样。你现在这样,让她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说到底,你是为了你自己好吧。不行,我不能让你这么做,我要把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不,你不能这么做。”沈过急切地几步过去拽住潘瑶瑶的胳膊。
潘瑶瑶搁开他的手:“你阻止不了我。就算她不跟你在一起,恢复记忆后,她也可以回到皇宫做她的皇后。话说回来,夜帝还是我的偶像呢?他等了碧芙皇后十年,难道让他无限期地等下去吗?况且,他还是朱雀前世的丈夫呢?你怎么可以去坏人家的姻缘呢?”
“不,不是这样的。现在皇宫的那个皇帝,根本就不是肖碧芙当初嫁的暗夜王。”
这句话尤如一声炸雷砸到潘瑶瑶身上,她身子一震:“你说什么?”
沈过拂袖转过身去:“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你千万别说漏了嘴了。”
当今皇帝竟然不是大家所认为的暗夜王?
潘瑶瑶感到口干舌燥,说话都变得艰难起来:“你,你说的,是真的?可,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沈过背对着她点点头:“这世上是有一种人专门为皇室搜集各地机密以及传递信息而生的。而我们沈家世世代代就是这样为皇室效力的那种人。所以,皇帝的秘密,我多多少少也会知道一些。不过,这些都是不能对外传的。所以,潘老板,为了你的安全着想,出了这个门后,我希望你不再记得我们说过什么话。”
潘瑶瑶像是在听一个离奇的故事:“如果当今皇帝不是暗夜王,那暗夜王又在哪里?”
“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尘世了。”
“暗夜王竟然死了?我还有一个问题,当今皇帝究竟是谁?”
沈过望着她沉默不语。
潘瑶瑶干笑了两声:“呵呵,我发誓出了这个门后,我会把刚刚我们之时的对话忘得干干净净。你如果不把我心中的这个疑问说清楚,我怕我以后会天天睡不着觉。求求你,快点告诉我吧。”
沈过侧着头略思考了下,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当今皇帝其实是暗夜王的亲哥哥李信。”
“哦,原来是当年的太子殿下啊!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呢。没想到我认为活着的已然死了,我认为死了的人反而还活着。”这一天听到的离奇事情真是太多了,“唉,我实在想不明白了,既然他已经当上皇帝,大权在握,全天下都是他的了,可他为什么还要冒充暗夜王呢?”
沈过叹了叹气:“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如果雀儿记起肖碧芙的记忆,发现自己的爱人已经死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所以,我不能让她知道。”
“你知道吗?”潘瑶瑶感动地望着沈过,“我刚刚还以为你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没想到原来你这样的为朱雀着想。我不得不说,她能嫁给你真的是她的福气。如果她知道你为她做的一切,一定会很感激你的。”
躲在屏风后的朱雀完全没有回过神来,刚刚潘瑶瑶和沈过的对话还回绕在她的耳边。她就那样呆呆地站着,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等她感到双腿发麻,支撑不住从屏风后走出来时,房间里已经只剩下她一人。刚刚站在这里说话的两个人已经无影无踪,房间里静悄悄的,她几乎以为她刚刚所听到的,完全是她一时的梦魇。
对于沈过为她所做的一切,就像潘瑶瑶说的那样,她非常感激。然而,知道这件事以后,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缺了一块。那种感觉很不舒服,让她整个人很迷茫。如果不把自己缺了的那块心找回来,她害怕自己一辈子都会是这样迷茫的生活。
缺失的那一块心,难道真的在翡翠芙蓉石里面吗?
她打开置放翡翠芙蓉石的镶金盒子,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在盒子边缘摩挲,只要一滴血,那一滴红透了的脂胭色滴在这块羊脂白玉上,那她的前生就有了答案,只要一滴血,一滴血。
瞳孔微微缩紧,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任由千万根青丝流水般泻下。
只要一滴血,答案就在眼前。
扬起拿着簪子的手,嫣红的嘴角勾起抹决然的笑意。
就在簪子的尖端就要刺入另一只手的皮肉时,簪子忽然停住了下坠的趋势。
这个簪子,分明是公子送给她的碧玉芙蓉簪。
自从公子把它送给她后,她一直将它插在发髻上。
难道,她真的对公子毫无感情吗?如果她恢复记忆,她与公子的感情又该何去何从?
可,如果再不这么做,等明天成亲后,她就真的没有机会知道过去了。
这样一想,心不由着一紧。
是重拾过去还是展望未来,开始新的人生?
决定就在这一刻。
血,从白皙皮肤上破开的伤口中一点点地渗出来。
“雀儿——”身后传来沈过破碎的声音,“你想要做什么?”
朱雀泪流满面地转过身去:“对不起,公子。你们刚刚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看见沈过几步抢过来,朱雀猛然向后退去,口中厉声道:“不要过来!”
“好,我不过去。你把翡翠芙蓉石放下,我们再慢慢商量好吗?”沈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还商量什么?你不是已经决定好了吗?”低下头,殷红的血“叭嗒”一声滴在手中的羊脂白玉上。
整个世界静下来。周遭的所有物品只化为黯淡的剪影,只有她的流着泪水的笑容与身影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不要——”男子的悲伤又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婚房。
“不要——”沈过猝然坐直身子,额上冷汗涔涔。
“公子,你醒了。”是阿莱的声音。
沈过茫然地环顾四周,细软的轻纱帐,精雕细琢的花梨木桌椅,精致华美的房间。
“这是……哪里?”
“公子,你忘记了?我们不是在去南都的路上吗?你几天前病倒了,所以在这客栈里多住了几天。”阿莱一边收拾着桌上的饭菜,一边说:“既然你醒了,那多少吃点东西吧。我吩咐厨房熬了细米粥,你看看合不合你胃口。”
“你说什么?”沈过压仰住心中狂热的心跳,粗重地喘息。
阿莱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我是说,我吩咐厨房熬了点细米粥,你多少得吃点吧。”
“不是这句,你刚刚说我们是在往南都的路上?”
阿莱还是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对啊!公子你病了好几天了,大夫说让你好好休息呢。”
“你是说,我们,从未到过南都?”沈过感觉到自己构建的世界坍塌了。
“我们当然没有到过南都了。不过,公子你放心,南都距离这里也就几天的路程,等公子病好了,我们很快就能抵达那里了。”
沈过急着跳下床,小跑几步,用力地捏住阿莱的双肩:“那么朱雀呢?你也不认得吗?”
阿莱侧过脑袋想了想:“朱雀?她是谁?”
双手一松,沈过双眼大睁,不敢置信地后退几步:“那么,迷魂林呢?你还记得迷魂林吗?”
“什么迷魂林啊!公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沈过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之下便要支撑不住倒下,阿莱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那一阵,那历历在目的一切,竟然是梦吗?
是……梦吗?
窗外细雨霏霏,轻风夹着细雨从窗台外吹进来,扫在墙边的仕女画上。画卷微微摆动,静寂的房间里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沈过顺着那声音望去,又是一阵怔忪。
挂在墙上的那幅画仕女画,宽三尺,长四尺。画中人是一位绝代美女,穿着一身素淡青衫,倚在桃花树下的青玉案前静静地读着手中的书简。数百枝开得盛到极点的桃花在她头顶上悄然绽放,宛如喷雾蒸霞般。
此时,那女子仿佛微微掀起她那蝴蝶翅膀般浓黑的睫毛,正对着他巧笑嫣然。
画像右下角题着两行小字: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