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脸皮超厚啊
萧问筠心想,父亲一开始想把他做为礼物送给别人的时候,便以为他是一个极好的戏子,可没曾想,在不做戏子的时侯,却成了这幅模样,而正因为他这个样子,才引得父亲起了恻隐之心,将他留下了。
有的时候,全心全意的对待,却换不来好的结果,而往往不经意间的援手,最终却能收获颇大。
平安是这样,冷卉也是这样。
萧问筠缓缓站起身来,问道:“今日是四月初九吧?”
“是的,小姐,今日要出去么?”
在前世,到了四月初九之日,自己一颗心已系在了李景誉的身上,对他的动向无一不是关心体贴,他也识趣,常送些讨巧的玩艺儿入府,自己虽然被父亲婉转劝告,却心底塞满了对他的情意,哪里听得进去半句,只想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送给他,以报知心。
所以,他略微的暗示,自己就倾尽了心力要替他办到。
她记得这一日,是她去杜府之上,替李景誉求取那本调羹集孤本的日子,杜府的杜念芹,是她的闺蜜,这一次的桃花盛会她没有参加,因为她感染风寒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而杜府,是书香世家,也是当今皇后杜凤月的娘家,李景誉便以母病胃口不好为名,向自己暗示:母妃最喜欢吃那梅香九品糕了,只可惜此种糕点已属绝传,只有调羹集里面有记载,可这调羹集只怕只有杜府才有孤本,母妃与母后向来不和,他不便相求……
此时,那时的自己没等他说完,便满口答应,替他相求。
她记得她当时看清他郁郁的神情,连心都软了,只觉无论他求什么,她都会尽全力地帮他,何况是一个孤本而已。
所以,四月初九这一日,她去拜访了杜念芹,她也记得,杜念芹原本不想给的,因这孤本是她已入宫的皇后姑姑最喜爱的一本书,但因为她反复相求,她才给了。
到了后来,宫里面便发生大变故,皇后被废,又因积年的病涝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听闻皇后被废的原因,就是被皇帝发现了她入宫之前的行为不检点。
萧问筠心想,在前世,她虽然没弄清楚这个孤本对皇后造成了什么影响,但在今世,凡李景誉想要的东西,她都要给夺了回来。
她可以确定,虽然他的计划接二连三的受挫,但依据他的禀性,他定会另找她人来帮他完成这个计划。
今日去拜访杜念芹的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呢?
她一边想着,一边任由冷卉帮她披上了银鼠皮薄披,今年虽然已过了三月,可天气还是这么冷,冷得直透入骨髓。
她走出房门,便看见了影照之下,萧月怜手里提了个篮子,看见她出来,怯怯地上前:“姐姐,你可出要出去?我制了些糕点给你,是你最喜欢的栅桃糕,给你在轿子上吃?”
香巧在一旁道:“是啊,小姐,二小姐可用心了,今儿天一亮,就采集了花树上的花露,说混在糕点里最是养人的。”
前一世,无论去哪里,萧问筠都会带着她,有时侯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她,反倒觉得心里慌得紧,正是因为她的知情懂趣吧?萧问筠在心底苦笑,在前世,自己竟是这么容易被哄么?一个连脾性都没有了的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哪会待自己有半点儿真心?她把所有的脾性都收藏起来,不是有所图的人,哪会有这样的隐忍?
昨天才被教训了,今日便无人事一般的来讨好?
萧问筠盯了她一眼,没有停下脚步:“交给香巧吧,等我回来再尝尝。”
萧月怜咬着嘴唇,失望地看着萧问筠转过壁影,消失不见,她想把糕点惯在地上踩碎,却想起了娘亲说的话,最终却嘴角落出些怯笑来,对香巧道:“香巧,姐姐还在怪我么?”
香巧也摸不定萧问筠的脾气了:“二小姐,别担心,再过几日,大小姐的气就消了。”
萧月怜把一个装了金锞子的荷包塞进了香巧的手里,眼里依旧怯怯:“香巧,你替我多帮帮嘴。”
香巧拿手捏了捏那荷包,感觉里面沉甸甸的,忙将那荷包塞进袖袋里,端严道:“二小姐,你是知道大小姐的,生气也不过一两日的功夫,只要你将大小姐放在心底,她始终会待你如以往一样的。”
萧月怜心底暗骂这个奴婢不过在萧问筠身边侍侯了,便摆起架子来,脸上却更显出了几分怯然怅枉:“那我只有等几日才过来了。”
香巧点了点头,笑道:“奴婢送二小姐。”
萧月怜走后,香巧将手里的竹篮子打开,取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嚼了嚼:“二小姐的手艺可真不错,且做了这么多,我又有口福了,她们姐妹俩每隔几天便闹上一闹才好呢,如此一来,爹爹不多日就能还清赌帐了。”
她想起爹爹和兄长前来要银钱的嘴脸,忽然间没了胃口。
……
萧问筠的轿子尚未到杜府,一揭帘子,就看清杜府门前另停了一顶轿子,她看清了轿门上的府徽,心里一跳:原来是她。
难怪她会无缘无故向自己示好。
果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看来她已成了李景誉为的后备,在没有捕获自己的情况之下,李景誉便早早地步下了下一步棋?
萧问筠下了轿,向门房呈了贴子,过了半晌,才见门房出来,抱歉地道:“萧小姐,我们家小姐缠绵病体良久,前两日见好了的,可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大早又复发了,这后院现在都忙着给我家小姐请大夫呢,我家小姐又怕过了病气儿给萧小姐,所以,怕是没空招待萧小姐了,请萧小姐改日再来?”
萧问筠心底明白,杜念芹这是受了吉馨竺的蛊惑了,知道了前几日发生的事,因而要对自己避而远之了,这样的情形,前世她便已经受过,杜念芹是个比自己前世还要循规蹈矩的闺秀,对既将上身的麻烦有天生的避凶趋吉的本领……自己前世也不是一样?
而且,因为她的姑姑是皇后,更是顾忌良多,在前世,自己所受一切污蔑还只有流言流传的时侯,她就把自己列为了拒绝来往户了,那个时侯,她也曾痛苦悲伤,不明白以前无话不谈的蜜友为何一下子就变了,今日看来,杜念芹这样的人,如果不变,倒真是天下奇闻了。
所谓闺蜜,有利的时侯自然会甜如蜜。
萧问筠和煦地对那门房笑了笑:“不打紧的……”趁那门房刚松了一口气时,她迈步便向杜府而入,有平安在身边,她相信没有人能拦得了她。
“她既是发病,我更是要进去看看了,凑巧,父亲大人从长白山带了些百年野参来,最是补气的,最适合杜姐姐此时用了。”
门房呆呆地看着萧问筠长驱直入……杜府是书香鼎胜之地,他是书香门弟杜府的门房,自然做不出恶奴欺弱主赶人之类的事来,更何况,萧问筠怎么看也不象个弱主!所以,他隔了良久,才醒悟过来,急急地跑去角门,抄近路去通知自家小姐。
萧问筠走得看似不快,可因为她以前常来杜府,对杜府自是很熟,也知道几条近路,所以,在门房怔了半晌,赶到杜念芹的住处,才通知到杜念芹萧小姐来了的时侯,萧问筠后脚已经赶到了,还和门房打了个照面。
还依旧很和煦地对那门房笑了笑:“真是个称职的下人,你的脚程可真快。”
看着她的笑脸,门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许多年之后,门房已然退休,萧问筠也成了一番大事,门房偶尔和人谈天,说起萧家这个女儿,依旧感叹:“那个时侯,我就知道,这个女子不简单啊,小小年纪荣宠不惊啊。”
其实他心底是想说:脸皮超厚啊。
【第十六章】 泼妇的手帕之交
他们的对话,自是给屋里的杜念芹听清楚了,杜念芹此人,是个连稍微的得罪人的恶言都说不出来的人,所以,听到了萧问筠的声音,忙从屋子里迎了出来,微微笑道:“萧妹妹,瞧你,都说了咱们俩姐妹改日再述了,你偏要来,过了病气儿给你可是我的罪过了。”
杜念芹一边说着,一边咳了几声。
如果在前世,她架了个台阶,萧问筠怎么也会顺着台阶下了,不会撕破了脸皮找不自在,在前世,她是个多么替人着想的人啊,她心底暗叹。
所以,她慢吞吞地望了望屋内,笑嘻嘻地道:“杜姐姐怕过了病气儿给我,就不怕过了病气儿给吉妹妹了?看来是吉妹妹的名儿起得好,到了哪里都吉祥如意的,能给杜姐姐带来些新气象,所以杜姐姐连病发了,都不避忌?”
杜念芹苍白的脸色更添了几分苍白,勉强笑道:“萧妹妹说笑了。”
遇上这么个煮不乱的铜豆子,杜念芹倒真不知该怎么往下接话了,想一想她也没做什么大事,不过和庶妹打了一架而已,成就了一番泼妇之名,连带自己也成了泼妇的手帕之交而已,她在心底暗叹,自己一向谨慎,选择朋友也是再三思量的,怎么能防到面前这人一夜之间就转变了呢?
她和萧问筠的关系可是贵女之内人尽皆知的,现在怎么撇清也太晚了,反而会落人话柄,说她不顾情意,一想及此,杜念芹便心底也有了几分堵气,心底把萧问筠怪了又怪,侧过身子,伸手把萧问筠往房门边让:“宛妹妹早来了,那时我还好好儿的,哪想听她说了前几日萧妹妹的英姿,便忍不住替妹妹有几分忧心,便又病发了。”
萧问筠看清她责怪的脸色,心想这才是她心底真实的想法……她所忧的,不过是自己连累了她罢了。
娘亲和皇后娘娘闺阁之中是手帕之交,连带自己和她关系也亲近,如今自己做出这等事来,哪会不让人连带着将她也垢病的?
于是,萧问筠脸上有了歉然之色:“杜姐姐,是妹妹糊涂了,一时气愤,才做出如此事来,妹妹以后不会的了。”
杜念芹松了一口气,心想她如果真的醒悟了,以后循规蹈矩的,凭她父亲的声望,贵门之中迟早会渐渐淡忘前几日发生的一切,说不定她又会翻身了,倒不能彻底地得罪了她,替自己立一个敌人,姑姑不是常说,万事以和为贵么?况且姑姑现在病重,正是需要助力的时侯……
杜念芹一翻思量,心底已有了计较,忙笑道:“萧妹妹前几日怕是吃多了炸肉丸,才会那么上火的吧,今日带些菊花茶回去,以后每日都喝上一壶,就不会那么大火气了。“
萧问筠眨了眨眼,把眼睛里逼出些泪意来:“还是杜姐姐最大方了,无论妹妹犯什么错,姐姐都会原谅妹妹的。”
两人亲亲热热地携手进门。
刚走进门,吉馨竺就从内室迎了上来,脸上全是笑意:“今儿可赶巧,都赶在一处了,我才来,不多一会儿,萧妹妹也来了。”
萧问筠自是闭口不提在自己和杜念芹交好的日子,吉馨竺可是从不上杜念芹的门的……只略有些风吹草动,她们之间的情意就变了质了。
如在前世,萧问筠必会心痛心伤,给吉馨竺一个淡淡的冷脸,连带着对杜念芹也不待见了,此时,她心底却不留半点儿阴影,反而上前挽住了吉馨竺的手,亲热地道:“这下可好了,吉妹妹也和我们在了一处,以后的日子更好打发了。”
吉馨竺心道她怎么来了,自己好不容易说和了杜念芹以后离她远些,免得有损闺名,自己也能见缝插针地和杜念芹扯上了关系,可不能前功尽弃,于是笑问:“杜姐姐病了这么些日子,萧姐姐可有好长时日没见着杜姐姐了,萧姐姐前几日又被人伤心了一场,恐是有许多话要说,正好,我今日带了些玲珑茶来,咱们一边喝一边聊。”
萧问筠知道吉馨竺是在提醒杜念芹,自己前几日闹出的那一场,于是似笑非笑的望着吉馨竺:“我还以为吉妹妹要留我们俩单独说说话呢,想不到吉妹妹倒是毫不避嫌。”
杜念芹为人虽一本正经,但到底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听了萧问筠的话,察觉到了吉馨竺话里话外的挑拨,静静地望了吉馨竺一眼:“还不把你的玲珑五花茶拿了出来,莫非这茶也象妹妹一样玲珑可爱,要寻找适当的时机才肯拿出来么?”
吉馨竺脸上维持着微笑,嘴却有些发苦,如果是往日,她自是拔脚就走了,可今日她可是受命而来,又岂肯那么容易离开?
吉馨竺叫随行的侍女拿出了那包装精致的茶叶,用小银勺子从茶叶罐里面夹了茶叶出来,又亲手拿了两个青瓷杯出来,笑着对萧问筠道:“萧家姐姐,这五花茶,最好衬了五陵镇出产的用玉陶土烧制成的青瓷杯来软茶的,这杯子千金难求,我们家也只有五只,原本今日来杜姐姐这里,是想借着杜家姐姐的学识渊博,让她给这花茶起个雅俗共赏的好名儿的,所以只带了两只杯子,就劳烦姐姐用其它的杯子饮了。”
萧问筠笑了笑:“其实如果吉妹妹把自己的杯子让给我,我也不会嫌弃的。”
吉馨竺一愕,心想这萧问筠什么时侯开始这么不懂得眼色了,只得吞吐着道:“我这杯子,是我往日里用惯了的。”
杜念芹此时道:“萧妹妹既喜欢这杯子,就用着吧,现在在杜府,别的没有,府里杯子还是不少的。”
萧问筠斜着眼望了吉馨竺一眼,忙向杜念芹道谢。
她那一眼是趁杜念芹不注意的时候斜了过去的,所以,旁的人没瞧见,吉馨竺可瞧得一清二楚,只见她眉毛飞扬,眼神挑衅之极,心中一股怒气就直往上冒,可还没等吉馨竺发做,萧问筠又是那平和端华的老实亲善模样了,让吉馨竺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吉馨竺想起檀郎那殷切的眼神,不由有些忐忐起来,他可是第一次对自己有所求,可别功败垂成的好。
有侍婢提来了烧开的滚水,吉馨竺亲手接了热水过来,冲入茶杯之内,瞬时之间,屋内便充满了馥郁的茶香,竟仿佛处身于花海之间,连薄纱的衫袖之上都染了香味,杜念芹和萧问筠同时赞了一声好,萧问筠拿起那薄透的青瓷茶杯,转了一转,再闻了闻香气:“这茶的确与众不同,竟是我以前从没有见过的极品,吉妹妹到底是富贵大家,竟能炒出如此好茶来。”
吉馨竺自得地道:“萧姐姐,你错了,这茶不是炒的,而是种出来的,你以为我这茶象平常的茶叶一样,用普通的叶子拿花香熏的么?那样制出的茶,香虽然香了,香气却是浮在表面,经水一冲,便渐渐消失了,就比如那人,如果没有象杜姐姐肚子里的学识浸淫,身份多么高,到底也会露出些原来的劣性,我这茶可不同,它这香气可是天生的,自生长初始,就用花根泡出来的水浇着,这才得了它天然的香气,怎么相同的?”
杜念芹温婉一笑,知道她在暗讽萧问筠那日的做为,却不附合,只拿了杯子饮茶,赞道:“确实不错。”
萧问筠把那茶杯里的茶一口饮下,示意侍婢再倒一杯,笑道:“那我可要饮真一些,难道今日茶杯与茶配合得如此相得益彰,过了今日,有了茶,却没有这玉陶土制成的茶杯,又或有了茶杯,却没有茶,那总有一大遗憾。”
她拿起那青瓷杯子,仔细欣赏了那瓷杯上的花纹,笑嘻嘻地问吉馨竺:“你这杯子当真这么精贵,才得了五只?”
吉馨竺自得神情更现:“那是自然,玉陶土原本出产就极少,现已绝地产地了,这杯子可有好些年历史了……”
萧问筠怔了怔,轻叹:“你们家好东西真多……”
话音未落,吉馨竺便眼睁睁地看着萧问筠手上那玲珑如薄玉一般的杯子从她手里滑落,直线地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之上……品质再好的瓷杯子,也经不了这么一摔,更何况这瓷杯子正巧落在了长毛地毯的边缘裸着坚硬的大理石之处。
“哎呀,对不住了,吉妹妹,刚刚还在说这杯子如少了一只,就不成为一套了,那知我那么不小心,还是把它给摔了,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
吉馨竺看清萧问筠惶然作色的表情,直气得双眼直冒火,她急拉着杜念芹的手道:“杜姐姐,您瞧瞧,她这是故意的,刚刚还在说这杯子只有五只!”
杜念芹转眼朝萧问筠望了过去,萧问筠满脸都是惶然:“吉妹妹,这你可冤枉我了,我怎么会如此做,可世事往往是这样,越小心了反而越容易出错,你可得原谅我才是。”
杜念芹听了便息事宁人道:“吉妹妹,不过一个杯子而已,算了罢,要不我陪你一套金凤杯?”
吉馨竺心知杜念芹因自己一开始出主意让她谢客,使得她在心底怪上了自己,又对萧问筠有了歉疚之意,所以才处处偏帮着她,心想这萧问筠几日不见,仿佛厉害了许多,以前她可使不出这种手段来的!今日的目地可不是这杯子。
她闻言便强忍了怒火笑道:“杜姐姐说得是,一个杯子而已,可不能因此而伤了我和萧姐姐的感情。”
她含笑望向萧问筠,哪知萧问筠又给了她一个斜眼儿,向她挑了挑眉头,等杜念芹望过去的时候,她又是一幅老实良善的歉疚模样,把她的肚皮都快要气炸了。
她吸了口气忍了下来,转过头对杜念芹道:“杜姐姐,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的……”
【第十七章】 让你不知不觉地上当才是本事
话还没说完,萧问筠便截断了她的话,笑道:“这可巧了,我也是有一事相求,杜姐姐,我今日来,是知道你们家藏书良多,孤本不少,其中有一本用于烹饪食谱的孤本,名叫调味集的,有制作梅花九品糕的方子,你是知道的,前几日我和妹妹闹了场别扭,事后我也后悔得很,总想着怎么样才能与她和好才行,她今日来找我,想让我替她求这孤本送给她,我知道姐姐家有,才来求姐姐的。”
吉馨竺此时却心想,调味集,不是调羹集么?也是梅花九品糕,看来不会错了,他居然也向萧月怜提起过这事?哼,萧月怜是个什么身份,居然敢和我争?
吉馨竺心底存疑,便笑道:“这可巧了,我也是想求杜姐姐借本食味书给我呢。”
萧问筠斜着眼睨她:“莫非你要的也是调味集?这可是我先说的,杜姐姐这里还有一本调羹集,是从调味集里摘选了部分出来的笔记,虽然没有那调味集那么全,但也可以应付了,吉妹妹,你乃是本朝首富之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比如说这玉陶土制成的青瓷杯子,摔了一个,你也能找到另一个补上的。”
她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语让刚刚熄了火气的吉馨竺心中的火又腾地一下冒了起来,吉馨竺淡淡地道:“这可巧了,我求杜姐姐给的,也是调味集。”
萧问筠气得转过头去:“杜姐姐,你瞧瞧,她这不是特意来和我过不去么?不过一只杯子而已,摔了就摔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念芹头都大了,心想这两人怎么回事,从进门开始,就争到现在,她这人一向讲求公平,想着萧问筠把吉馨竺的杯子摔了,如果自己再帮着萧问筠的话,吉馨竺可能不会答应,于是劝道:“萧家妹妹,不过两本书而已,你也说了,调羹集虽没有调味集那么全,但上面都有梅花九品糕的方子,妹妹,依我看,你就先让让吉妹妹,等吉妹妹看完了,你们再换过来?”
萧问筠这才气哼哼地瞪了吉馨竺一眼,嘟哝着道:“好吧,看在杜姐姐的份上,我就不和她争。”
杜念芹只想着快快地让两人别针锋相对,又怕两人一言不合再闹出些风波来,忙急急地叫了侍婢去取了那两本书来,一人一本递给了萧问筠和吉馨竺,吉馨竺赢了一场,心中得意,把那本厚得多的调味集看了又看,这才贴身装好了。
萧问筠自是满脸不愉的拿了那本残破得多的调羹集嘟哝着放到手边。
有了萧问筠和吉馨竺同时在场,三人自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贴已话来,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会儿,便各自散了。
……
李景誉走进刘贵妃的寝宫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就是陪着母妃聊天的那抹淡绯色的影子,他心急着那事,自是没看出来她精心打扮过,向母妃行礼之后,坐到刘贵妃身前的矮榻之上,笑道:“表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自李景誉进门之后,吉馨竺就一直拿眼角扫着,却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听到他问起,这才笑道:“父亲来内务府送一批瓷器,我正好见左右无事,就跟了父亲入宫,又想着表姨母近日有些寒咳,家里正好备了些九制咸金桔,于是想着给表姨母送来。”
刘贵妃笑着拍了拍吉馨竺的手背,对李景誉道:“皇儿,到底是女孩儿细心一些,不过几声咳嗽,她就记在了心上,今日巴巴地送了咸金桔来,又送了本调味集来,说按里面的食谱制成梅花九品糕最是养颜调理身体的……”
她话未说完,李景誉脸色已变得铁青:“调味集?”
吉馨竺吓了一跳,只觉刚刚还俊雅如秋岩的李景誉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厉鬼,既使是殿内明亮的灯光也照不亮他阴冷的面容,她心中一颤,勉强道:“杜姐姐说了,这调味集比调羹集更为齐全,除了梅花九品糕的做法,还有腌制樱桃等的密法,我原想着表姨母时不时转一下口味也好,所以……”
他忽地向她逼近,冷冷地道:“于是你就自作主张?愚蠢的女人!”
他的样子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向后退了去,差点摔倒,刘贵妃忙劝道:“皇儿,她也是一片好心!”
李景誉忽地转过头去,眼已变成红色:“你知道什么!那东西就在那里面!”
刘贵妃闻言,脸色也变了,把目光朝吉馨竺看去,却是和言悦色的道:“馨竺,你恐怕是不知道,那调羹集里有后来读书之人的笔记,本宫早就想看看了,可你也知道,皇后一向对本宫有些误会,因此本宫才托了皇儿想办法的,你能不能再走一趟……?”
吉馨竺被他们两人的神情弄得心绪大乱,反倒没听出来他们话语中明显的漏洞,只怯怯地道:“那本调羹集被萧家姐姐借去了,如你们还想要,隔两日我再换了过来。”
“什么?”李景誉利声道,“又是她?”
他心底忽涌起了阵阵不安,为什么每次的事总有她?仿佛自己自遇上她之后,便诸事不顺了,他心中疑意一生,便仔细盘问起来,吉馨竺原还想着瞒着他自己原想要的是调羹集,但为了和萧问筠争一口气,便什么一时被激,和她争抢了调味集,但她瑟瑟之色,早被李景誉为看出了端倪,几言几语便套出话来,气得李景誉连声道:“愚蠢的妇人!”
吉馨竺莫名被他喝骂,一开始的旖旎情意早淡了,却李景誉莫名害怕起来,于是站起身来怯怯地道:“三殿下,回去以后,我会想办法拿到那本调羹集送来的。”
她便欲起身告辞,刘贵妃向李景誉打了一个眼色,让李景誉心中一机灵,脸上恢复了几分歉然,抱歉地道:“表妹,是我心急了,母妃近日身子又有些不好,使我联想到了长秋宫的母后,因调羹集上梅花九品糕的制法更增添了后人制膳的笔记心得,效用更好,所以才心急如此……”
吉馨竺再迟钝,也感觉到了这个孤本怕是没这么简单,但她此时却只想快快离开这里,于是勉强笑道:“三殿下,民女办事不力,给三殿下添烦恼了,民女定会想办法从萧姐姐手里再拿了那本书来的。”
李景誉听她以君臣之礼相称,也知道她对自己已暗生嫌隙,心中急了起来,心想萧候的长女不知道为何莫名对自己冷淡,现如今唯一能和她匹配身份,又家财万贯的,就只剩下吉馨竺了,如果把她娶了过来,自己倒不用到处想办法筹谋银钱了,忙笑道:“表妹怎么这么生分了,表妹难道真对我生气了?我向你陪着不是。”
说完,他笑嘻嘻地弯腰行了个礼,吉馨竺忙向他回礼,神色却不热切:“三殿下,民女父亲在内务府很可能交割完了,民女要去和父亲汇合,只能下次来表姨母这里叨扰了。”
李景誉还待再说,刘贵妃暗暗向他摇了摇头,笑道:“皇儿,吉妹妹即是有事,咱们也别留着她了,对了,你好长时间都没来我这宫里了,表姨母也该送些见面礼给你才是。”
她叫人拿来一对累丝碧玉金凤钗,一对金镶玉耳环,全用金漆盒子装着,递给了吉馨竺,吉馨竺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向两人告辞,匆匆而去。
待吉馨竺走后,刘贵妃责怪地望了李景誉一眼:“皇儿,你失言了。”
李景誉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母妃,为什么近日我总是这么不顺?”
刘贵妃沉思道:“皇儿,不知道你察觉没有,萧家长女拿这孤本拿得很蹊跷,你看看,首先,她和吉家的吵了一架,然后这吉家的才拼命地和她争,这仿佛是在故意激怒,她借口说是其妹妹要那本册子的,可为什么同样相求的也是梅花九品糕的方子,这就不得不让吉馨竺对你生疑,以为你左右逢源,但本宫知道,皇儿你不会这么不谨慎的。”
【第十八章】 你想抢,没门儿
李景誉轻蔑地道:“母妃,你想得太复杂了,怕是在宫里面呆的时间太长的缘故吧?你没瞧见在桃花庵,她那样子,整个人象个疯妇那样,她有那么高的智慧,儿臣倒要佩服她了。”
刘贵妃抬眼头来,望着墙角的鹤嘴灯半晌:“皇儿,凡事小心谨慎些,想得多一些,是没错的,本宫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这样才能在宫里面屹立不倒,你想想,事情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么,就仿佛有一只眼睛暗中在注意我们,将我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还不让人心惊?”
李景誉收敛了脸色,沉思道:“母妃,你所想的不无道理,但儿臣实在不敢相信,她一个和老四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而已,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刘贵妃道:“怕就怕她背后有人指使……但按道理来说,既便有人指使,她的行事,也不可能这么老练啊?”
李景誉心中不以为然,霁然笑道:“母妃,您思虑太多了,你放心,儿臣定会打听清楚,为何她也提及了梅花九品糕,看是不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刘贵妃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手道:“总之,万事都要小心,我好不容易从那边买通了这么个信息回来,而万幸的是,长秋宫那边还一无所觉,我们要行动快些才是。”
李景誉奇道:“母妃,你不觉奇怪么,为何这么多年了,她还不知那册子里的乾坤?”
刘贵妃笑了笑,脸上添了几分戾色:“她当年只一心一意地要嫁进东宫,哪里还将那无名小卒放在了心底?我只知道,那人在她当年常拿在手里的一本册子上写了东西,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本,这是她做闺女时常拿在手里的孤本,肯是被她扫在了角落里,哪会知道那人想要传给她的一片情意也随之被落满尘埃?”
李景誉笑了:“落满尘埃的好,如此一来,我们不就有了机会了么,而且会出奇不意。”
刘贵妃皱眉道:“这本册子还没有下落呢,你得抓紧些才是。”
李景誉淡淡地道:“母妃请放心,今晚儿臣就派了人过去!”
刘贵妃道:“那就好。”
……
灯光之下,萧问筠拿出了那本调羹集来,仔细地察看,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到了第一页,在前世,她虽不明白这调羹集到底有什么古怪,要李景誉大花周张费尽了心思得到它,但她知道李景誉既是想得到了,这样东西定会有用处。
前世李景誉对她只是利用,并不曾将真心托付于她,她相信他也不会对她说实情,梅花九品糕,她现在翻着的一页就是那记载着梅花九品糕的页面,上面倒真有一些后人的制作心得,不过是些时令花朵的名称而已:一两桃花:二两月桂,晒干后研磨细碎,掺于原来配方之中,实为梅花十品糕,十全十美。
萧问筠看得更仔细些,才发现这是一个陌生人的笔迹,在灯光照射之下,笔力苍劲有力,她心中一动:这不象个女子的笔迹,倒象是男人字迹?
这厨子是男人?
她仔细地想,又觉不可能,本朝厨子识字的本就稀少,更加上君子远庖厨本就是名门士子的传统,更何况还有写得这一手好字的?没有十几字从小到大的训练,她相信没有人会将字练得这么好,此人定有很高的学识。
她又把册子往前翻了翻,发现除了这一处之外,别处的都是娟秀的女子笔迹,有好几种那么多,显然是这本册子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了,并不是个机密的东西……如果是机密的,杜念芹也不会那么爽快地把这册子给她了。
看来,这册子里的秘密连当事人都不知道?
萧问筠隐隐猜出了其中蹊跷,再把这孤本仔细地翻看查找,却依旧发现不了什么,这孤本用极好的薄牛皮纸制成,坚韧耐用,却既没有夹层,也没有稍微厚些的纸张,她来来回回地翻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每一页都用手揉了又揉,没发现一点儿端倪。
正无计可施之时,她忽听见了窗外传来了平安的喝问:“什么人?”
衣袂飘飞之声在窗外响起,夹杂着刀剑相接,她还不及询问,窗子被一下子撞开了,一名青衣蒙面人手里握着寒意森森的宝剑,想穿过窗棂而来,可平安从后而至,将他截住,打斗在了一起。
萧问筠看得清楚,他的视线盯在自己手里的册子上……而唯一知道这册子秘密的,只有欲夺之而不能的李景誉……是李景誉派来的人?
她心念急转,看了看手里被揉得不成样子的册子,如果这个样子被这人抢夺了去,李景誉肯定会对自己生了疑心,如生了疑心,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这册子的秘密看来并不是这么容易被人知道的……她恨恨地想,既如此,与其落在李景誉的手上,还不如毁了它!
在那刺客再一次将平安击退,冲破窗棂时,萧问筠脸上俱是惊慌之色,渐渐向屋角退了去,却脚下一绊,被放置的矮脚凳绊倒,跌在了地上,那册子从她手里抛起,正好抛在了屋角半打开的香炉里,香炉里的炉火俱是暗火,可那册子却不知是由什么制成,居然一点就着,转眼之间,册子便成了一团暗红的火苗。
那刺客见此,眼都红了,急步向香炉子跃了过去,还没到炉边,就听到声后有接二连三的尖叫声,以及物品飞过半空的呼啸……紧接着,他感觉到了脸上的濡湿,顺手一模,手上俱是黑色的墨迹。
“来人啊,杀人了……”
刺客在拔脚踢倒香炉之时还在想:这位大家闺秀的嗓门可真够火侯的,也不怕把嗓子给叫破了?
可惜被这么一耽搁,却什么都迟了,那火苗卷起,烧得那薄薄的册子只剩下了中央一点残面。
那刺客听到随着这位大家闺秀凄利的叫声中,有人从院子的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他连连跺脚……把那册子上的火苗踩熄了,捡起了那烧得只剩下一小部分的册子,揣在了怀里,往门外急奔而去。
奔出院门的时侯,有仆役拿了棍棒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见他大惊兼畏缩:“鬼啊……黑面鬼啊……快些找道士……”
那刺客心想,想我蒙了面,露在外边的半边脸也是如玉般的白,什么黑面鬼,你们萧候府的人搞错了吧?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往墙外跃了过去,在跃过墙头之时,转头看看了那几次三番拦住了自己的侍卫,心想:想不到萧府后院之中,也有身手如此高的人在。
“平安,拦住他。”那凄利的女声又响起。
原来他叫平安?
【第十九章】 平安的憨厚让人目瞪口呆
他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如飞般而去。
平安没拦住,因他又听到萧问筠道:“平安,穷寇莫追。”
这到底要我追还是不追啊?平安怔了。
萧问筠望了望倾倒在桌面上的油灯,心想,牛皮纸虽坚韧,但掺少许油,还是挺好烧的,一点就着。
可惜了,那秘密无论是什么,如今也被一把火给烧了。
平安终急急地走过来:“小主人,属下无用,让那人跑掉了。”
萧问筠叹了口气:“跑了就跑了吧,天要下雨……谁也管不了,哎……”
平安挠了挠头,表示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憨厚地笑了笑:“不过,小人在他身上做了记号。”
他拿出一个铁制的方管子,管子端头磨得极利,上面还染了些蓝色的不明物质,又憨厚地笑了笑:“那记号打在他屁屁上,一般他是查觉不到的,小主人,你不是说平安不求进步,整日只知道玩么,平安便谨记您的教导,上次见您用异品紫罗兰汁染细纱,染了怎么都不会褪色,因而平安就想,这在人身上褪不褪色呢?平安先在自己身上试试,果然不褪色。”
他挽起了衣袖,只见那胳膊上面整齐地印了十几个方形印子。
他还是憨厚地笑了:“当然,如果染料刺进了皮肤更不褪色。”
磨得极利的方管子自然能刺进皮肤。
萧问筠相信这印子能跟随那刺客一生。
那刺客屁股上中了一小刺和身上的大痛相比微不足道,显然不会放在心底,所以那刺客没有察觉自己被人在屁股上打上了印记。
萧问筠呆呆地望着平安,心想这人是真的心智未开?还是在扮猪吃老虎?
如果是扮猪吃老虎那就太可怕了,她在想方设法地逗弄他时,他不知在心底嘲笑自己嘲笑了多少遍了。
平安见萧问筠一言不发,急了:“小主人,属下做错了么?”
萧问筠回过神来,笑道:“没错,没错……只是以后除了我让你试的人,就别随便往人家身上试了,尤其是院子里的人,当然,尤其是你的小主人!”
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尤其是你家小主人的屁股。
平安听到萧问筠的赞扬,高兴得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再落在地面上,左右望了望,极鬼崇地道:“平安知道,小主人痛恨的人平安才试,比如说那三殿下!”
既使在晚上,他跃于半空中的样子也如一只飞翔的天鹅,露出绝美的脖颈和身姿……虽说他接下来的鬼崇完全破坏了这份优美。
萧问筠却是悚然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我恨他?难道我的表情已不能掩饰了吗?
她警然地向平安望过去,望在眼里的,却是他把喜滋滋地把玩着手里的方管子,仿佛刚刚的低声细语不过是她的恍惚。
萧问筠只能确定,也许象他这么心思单一的人,才会敏锐地察觉自己的所想?
萧问筠心想,今日夜里来的刺客,是她前世没有遇到的,看来,因为自己的改变,日后的事也连带着会跟着改变了,比如说平安那方管子映在人家屁股上的方印子。
如此一来,便会出现很多的变化,李景誉那儿也不会全按照前世所发生的一切来行动,如此一来,得派人时常打听着他的消息才行,有谁可以把他的消息一五一十地透露给自己呢?
她莫名烦恼了起来。
……
书房里,李景誉望着跪于地上的那刺客,又望了望呈于银盘子里那一团焦黑的某物,不敢置信地道:“这就是你拿回来的东西?”
那刺客已经把脸上的蒙面巾取下了,忍了全身的酸痛,尤其是屁股上的痛,直到现在,他还认为自己屁股被那萧府侍卫踢了一脚而痛得很:“禀三殿下,属下也未曾想到,那女人一失手,把这东西丢进了香炉里了。”
李景誉语气中增添了几分戾气:“香炉的火都是拿灰盖着的,怎么会烧得起来?”
那刺客抬起头来,露出了上截黑色,下半截莹白如玉的脸,对比鲜明,很有特色,他有些迷茫:“属下也不明白,也许这册子的制作材料不同?”
李景誉心中一动,将那册子残叶拿起,凑在鼻端闻了闻,可这册子已烧毁大半,他哪里闻得出来?
他重把册子丢进银盘里,那焦黑的册子衬着白晃晃的银盘,是那么的晃眼,让他心中怒气横生,一挥手,就把那银盘挥落在地,册子烧焦的地方如黑色的蝴蝶羽翅,飘落在地板之上,跌成了碎片。
可以想象得到,既使是最出色的工匠,也补不回这残缺的页码了,他想尽千方百计弄来,又花了无数银钱打听消息,所为的,不过是这本东西里藏着的秘密而已,如今,这秘密已随着册子的被烧毁,永远沉入潭底。
他强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静下心来,因他知道,这刺客虽是他的下属,他却不可以以随便的态度待他,所以,他和煦地笑了,上前扶起那刺客,尽量不往他半边黑半边白的脸上瞧:“毁了就毁了吧,行动虽然失败了,但也怪不得你,你总算尽了力。”
那刺客微微一笑,半边黑脸掺着半边白脸,竟露出了一种绝艳的美态来,皎若明月舒光:“多谢三殿下不怪罪属下。”
李景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子初,在那儿还习惯罢?”
叶子初脸上添了丝不羁与放荡,却形成一种让人不可逼视的吸引力,蛊惑之极:“到了哪里,不都是一样?”
李景誉道:“他从小到大就是个有福气的,被众星捧月,脾气难免会大一些,可能要你小心地侍侯着,你可要多收点儿脾性,总之,本王可全看你的了。”
叶子初笑了笑,灯光照射之下,狭长的眼眸聚集了森然的冷意,却美得让人惊叹:“三殿下请放心。”
叶子初悄无声息地从书房退下,转身往院子里走去,李景誉看清他屁股之处有一小块布料在打斗中被撕开了,在月色之下,那撕开处白若明月,露出染了蓝色边框一块肌肤,若影若现,心底想:他这个胎记倒挺别致的。
那块布料也撕得正是地方!
他不就靠那里吃饭么?
李景誉鄙夷地笑了笑。
【第二十章】 床底下的东西
叶子初一纵身,消失在了王府后院,如一道黑影,原本就是暗藏于黑暗之中。
李景誉无声地笑了:“就算没了这样东西,你们的好日子也长不了了,你以为你永远都能被捧在手心里?”
他望着地砖上残缺的薄片,忽觉这东西也不那么碍眼了,只不过是计划中小小的残缺而已,他想。
他皱眉望着刚刚抚摸了叶子初的那支左手掌,随手拿起衣架子上的绸制巾子擦了擦手心,顺手丢在地上。
正在这时,却有一个如鸭子般的叫声在门口欢乐地响起:“三哥,三哥,你在屋子里么?你忘了今日答应我什么了?”
李景誉心想:只有这小子才是最无忧无虑的人,连御花园的池塘都能想出好玩的东西来。
他微微笑着走了出去,见院子里李景乾手里拿了根鱼杆,兴致勃勃地望了他,不由上前抚了抚他的头,极怜爱地道:“老四,你还当真晚上去御花园池塘钓鱼啊?”
李景乾瞪着大眼睛道:“三哥,你不是反悔了吧?算了,我去找二哥。”
李景誉忙道:“哪有,三哥说过的话,当然得算数,走,我们走。”
李景乾露过半掩的房门不经意地望了望屋内,看清玉制屏风处有一两片黑色残烬,却假作不知,欢天喜地地挽了李景誉的手,往御花园池塘去了。
……
如今虽微有成效,也不过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而已,萧问筠心想,他没有拿到册子里的秘密,而自己也没有,上面,他该如何行动呢?
再隔半年,皇后将会病逝,而且在病逝之前,会被皇帝废除皇后的封号,前世她不明白其中端倪,这一世,她可以肯定,其中定有古怪,她想起皇后病逝之后,才从宫里面流传出来,在名门贵族之中隐隐流传的流言:皇后床底下有东西,所以皇后才会缠绵病榻,怎么也不见好。
流言传出,又引起了宫里一场风波,几位尚宫等女官因此而丢了性命,但流言传出的不是时侯,这个时候,刘贵妃已被晋为皇后,李景誉成了太子,自己满心欢喜地等着嫁入东宫,哪里知道……
所以那流言流传了些时日,便无声无息了。
如今看来,空隙岂会无风?看来是忠于皇后的人找到了某些证据,做了最后的反击,只可惜一切已成定局,这反击也就被消于无形了。
如此,自己要进宫一趟才行,而且要求得皇后的接见,皇后与娘亲以前是手帕之交,有了父亲的帮忙,相信这一点并不难。
萧问筠正想着怎么样想办法让父亲帮忙,让自己名正言顺地受到皇后娘娘的召见,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了急迫的声音:“筠儿,筠儿,你怎么样了?”
萧问筠想,这可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刚刚还想着什么,就来了什么了,她忙眨了眨眼,使眼泪在眼框里逼了出来,又揉了揉头发,使头上显出几丝凌乱来,拿镜子一照,脸上的红扑扑的,感觉精神上显得太过旺盛,所以极为迅速地拿放在墙角的瓷盆子里的冷水浇了浇脸,又抹干净了,这才迎出了内堂,凄然地道:“父亲大人……”
萧南逸走在前边,萧月怜和顾氏跟在后头,见了萧问筠的模样,萧南逸心都痛了:“筠儿,发生了什么事?为父不过去了衙门歇了一晚而已,就出了这样的事来?”他转头对顾氏道,“你是怎么当家的?”
顾氏委屈地道:“妾身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老爷是知道的,筠儿院子离我那边远。”
萧问筠心知自己已反复叮嘱,没有她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把自己这院子里的消息往外传,所以顾氏才成了睁眼瞎子,忙劝说父亲:“爹爹,怪不得二娘,怪只怪女儿一时心慌,竟忘了使人通知二娘了。”
顾氏心想你这么替我辨解,还不如不说的好,这不明显让老爷怪我不管事么?脸上却扮了个笑脸出来:“是妾身不好,是妾身顾得不周全。”
如果是往日,萧月怜早凑上前嘘寒问暖了,此时却只怯怯地上前:“姐姐,昨儿晚上,您没被吓着吧?”
萧问筠不理她,只向父亲哭述:“爹爹,女儿昨晚刚刚睡着,还梦见发娘亲,她请我吃桂花糕呢,就听见院子里吵闹打杀了起来,吓得女儿一惊而醒,连桂花糕都没吃成,女儿现在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呢。”
萧南逸见了她的样子,心都缩成了一团,此时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怕是搬张梯子给她摘了下来了,于是道:“乖女儿,这可怎么是好,要不爹爹陪你外出散散心,让人把这院子重新装璜了,爹爹再在军中抽几名武艺高强的人回来,四周围地守着,保证绝没有人再胆敢深夜闯入。”
萧问筠眨了眨眼,泪意盈然:“爹,女儿想娘亲了,娘亲昨晚梦里面给女儿做的点心,女儿还没吃得入嘴呢,女儿还梦见娘亲和凤月阿姨在一起,对女儿笑着。”
她虽是假扮,但想起过早逝去的娘亲,想起前世所受的一切,如果娘亲还在,不知会多么的心痛,一想及此,她的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看得萧南逸心里跟着冒酸水,哽咽着道:“筠儿,其它万事爹爹都可以答应你,但这一件,你要爹爹怎么能办得到。”
萧问筠轻声地道:“我知道,爹爹,您办不到,可女儿想见见凤月阿姨,也许她能告诉女儿,娘亲以往的时侯,是怎么样的?”
萧南逸为难地道:“筠儿啊,她现如今已是皇后了,哪能说想见就见的,而且她现如今病重,哪有精神会客?”
萧问筠脸上满是失望之色:“我知道的,爹,我知道的。”
她脸上的失落让从未对萧问筠喝骂过一句的萧南逸一下子下定了决心:“好,筠儿,明日我就向皇上请求,请他下旨,让皇后见你一面。”
萧月怜见萧问筠如以往一样三言两语的就说动了父亲,达到了自己的目地,咬了咬嘴唇,怯怯上前:“爹爹,女儿也有一事相求。”
萧南逸望都没望她,动手拿了方洁白的帕子出来,笨手笨脚替萧问筠擦着眼泪,闻言只道:“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没看见你姐姐现在正伤心吗?”
萧月怜气得心缩成了一团,默默地退下了,她不忿地向萧问筠望过去,却见萧问筠望着自己,似是嘲笑,又似讥讽,仿佛在说,你真以为自己那萧姓有如此重要?
【第二十一章】 秘密想要揭露,很有难度
隔了两日,宫里果然传下了圣旨,说皇后对萧家长女甚念,要她准备好了入宫,萧问筠未曾想这么快就来了圣旨,心想看来皇后对以前这位闺中蜜友还是挺挂念的,只不过她还记不记得自己?
萧问筠很紧张,紧张过到桃花庵时面对那无耻小人的时侯……这是她与逝去的娘亲最近的联系了,她尤记得前世,在那被人伤害的日子里,她是多么的思念娘亲,想着如果娘亲还在,自己的女儿这么被人陷害糟蹋,该是多么心痛,她万念俱灰的时侯,甚至想着如果能跟随娘亲于地下,也就罢了。
但未曾想,她真的跟随娘亲于地下。
她乘着宫里面派来的软轿,在轿子悠悠的摇晃之中,进入那朱漆红门的宫门之时,红檐屋瓦之下,天际的云彩开散聚合,如画师浸于墨盆里的水彩画,颜色缤纷如炽。
长秋宫,她看清了那雄伟大殿上的名字,柔和婉转,那是皇后亲手题的字,字如其人,萧问筠心想,可能就因为如此,皇后才会病逝得那么的早。
在外等候了不多长时间,萧问筠就听到了殿内传诺之声:“传萧氏长女寝宫相见。”
萧问筠忙跟着前来传唤的公公往殿内走去,一进殿,就闻到了隐隐的药味,殿内有一个极宽的素绢屏风,把殿隔成了两半,灯影之下,屏风后面的人影如一幅墨水画一般,影影卓卓,似是润化在了水里的墨汁。
萧问筠知道皇后此时就在那素织之后,欲下跪行礼,却听屏风后那声音慈和地道:“快进来吧,我的儿……”
那声音一传入耳,差点把萧问筠的眼泪差点逼了出来,她急步走进屏风内,却见莹莹的灯光之下,那美丽的妇人歪在床榻之上,柔柔地朝她望着,向她伸出了素洁的柔腕。
萧问筠跪倒在她的身前,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手上戴着的金丝嵌翡翠的镯子贴在她的皮肤上,冰冷沁凉,如她的手一样,除了掌心略有温意之外,别处都是冰凉冰凉的,柔软而衰败。
如同她娘亲去世前一般,精致的妆容已遮挡不住她容颜的憔悴苍白,从翠羽金爵钗处,那触目的白发突忽其来地映入了萧问筠的眼帘,萧问筠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强忍了泪意道:“娘娘,民女已有许多年没见到娘娘了。”
皇后叹了口气,抚着萧问筠的鬓角:“本宫还记得,那一年你和之柔入宫的时候,才不过八岁,梳着总角的辫子,才到本宫腰间,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而本宫也老了……”她抬起头来,视线望向远方锦绣重重之处,“之柔如果不是去世得早,见到你现在的模样,不知有多么高兴。”
萧问筠想起前世种种磨难,汇聚的泪眼终于如线般地滴下,那样困苦的时侯,顾氏转变了嘴脸之时,她也曾想着如果有娘亲在身边支持,该有多好。
皇后见她真情流露的模样,心中也不由想起了那位过早离世的密友,以前有她在,自己虽在宫中,也能有个人说说话,做做参谋,自她逝去了,自己却更为寂寞了,仿佛随着她的离逝,自己身体便渐渐差了起来,近三年每年都有大半时间躺在床上。
“还想吃桂花糕么?本宫虽没有你娘亲的手艺,但做出来也不差。”皇后点了点下额,示意身边的宫女把案几上的桂花糕拿了过来。
那宫女远远地端着,还未曾走近,萧问筠就闻到了桂花糕的浓香,不由吸了吸鼻子,咽了一口口水道:“娘亲的桂花糕味道。”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宫婢搬了凳子来,让她坐下了,温和地笑道:“当然没有你梦到的你娘做的味道好,宫里面最好的御厨都做不了她做的桂花糕的滋味,本宫记得以往她每次进宫,都会带了这样点心给我,那么多年,从未断过,自她逝去之后,本宫却再也尝不到那滋味了。”说到这里,她眼里也含了泪花,抬头望于远处,才把泪花又收了回去,“自她逝去之后,本宫失去了良师益友,也逝去了唯一待本宫真心的人。”
萧问筠听得内心阵阵发酸,但想着自己年龄小,前些日子已成功将自己往痴傻泼上逼了,可不能前功尽弃,她可从不曾忘记,面前这个女子,虽是一幅弱弱娇质的模样,但身处之位乃是国之高位,万一一个不小心,她念着与娘亲的情意,爱屋及吾,又想着将自己招进皇宫,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萧问筠脸上现了茫然之色,附和道:“我也想着娘亲的桂花糕。”
说完,从碟子里抓了一片桂花糕塞进嘴里,嚼了起来。
皇后见她的模样,心底微微有些失望,心想,之柔那么聪慧的人,生出的女儿却远不及她,又想起前些日子桃花庵发生的事,看来那些传言是真的了,想不到萧南逸与沈之柔两人俱是才智高绝之人,却生出了这么个不谙世事的女儿。
她在心底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见萧问筠吃得嘴角都是糕点的沫子,如同小儿,心底缓缓升起了丝柔情,心想这孩子虽然有些痴,但象她这样无知无觉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有多少聪明绝顶之人,不就是死在了这聪明二字上面?
她缓缓拿过丝帕,帮萧问筠把嘴角的沫子擦了去,柔声道:“慢点儿,听到你要入宫,本宫这里备了好多呢,吃不完的,让人装进漆食盒子里,带回家去。”
可惜了,象她这样的性子,在宫里面却不能活得长久的,皇后彻底打消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辰儿是那种性子,总得找一个精明些的替他看着守着,皇后在心底叹了口气。
心想,留她在外边,自己替她找一个有福之人,让她一世平平安安,这样一来,之柔在天之灵不会怪我吧。
皇后再叹了一口气,见萧问筠一头黑色的头发披于肩上,在灯光照射之下如黑柔的锦缎一般,不由把手抚上了那光滑的头发,只觉得她的发丝柔软如春水:“本宫要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就好了。”
萧问筠听得此言,知道她已彻底打消了将自己揽入后宫的念头,心中暗喜,脸上也现出欢喜的样子:“那您就做民女的干娘罢了,皇后干娘在上,请受民女一拜……”
她不伦不类的称呼,惹得皇后大笑,连身边的宫婢也跟着掩嘴而笑,皇后边笑边轻咳了几声:“好,好,好个打蛇随棍上的小猴儿崽子。”
萧问筠大喜,知道她这是答应了,有了这层关系在里面,便略微阻绝了那几名皇嗣想打的主意了。
最起码,前世因为自己而被灭门的原因便不再存在。
皇后心情大好,道:“既是要做本宫的女儿,哪能没有头冠戴?”她点了点下额,将不远处站着的那宫婢招了过来,“素巧,把本宫那顶紫金翠羽明珠冠拿了来。”
她转头对萧问筠道:“本宫虽不能给你正式的公主名份,但这凤冠总能赐你一顶的。”
萧问筠现在扮演的是一位七情六欲全表现在脸上的角色,所以将脸现了失望之色,伏首道谢:“多谢娘娘,那么娘娘,私底下我能叫你皇后干娘么?”
她的表情被皇后看在眼里,先是失望然后才是殷切,仿佛连这都不答应她自己倒成了罪人了,又想着之柔去世得早,听闻萧南逸未再续弦,她从小便失了母爱,皇后一心软便笑道:“私底下哦。”
萧问筠忙离了自己的椅凳,再次行礼跪拜,恭敬地叫道:“皇后干娘。”
皇后拭了拭眼角,低声答道:“哎……”
萧问筠把头伏在皇的膝盖上,却是将视线往殿内站着的四名宫婢一一望了过去,会是她们之中谁呢?
【第二十二章】 她的牙口真好,好过只狗牙
如果前世的流言是真,皇后身边定已被安插了人手,因萧问筠知道,皇后寝宫打扫清洁的日子必比民间的更为频繁,如果不是内部有人,又怎么会把那毒物藏在皇后床榻下那么长的时间?
这个人,定是皇后身边职份较高的宫女,而且能自由出入寝宫,而不受限制,所以才不会引人注目。
依照皇后现如今生病的情况来看,她的病,几年之前就已开始了。
想必这毒物药性并不强,极为微弱,所以太医才一无所觉。
萧问筠的眼神在宫内诸人脸上一一扫过,心想皇后是母仪天下第一人,她身边的女官就有二十多位,能进得了内室的就有十几人,自己无凭无据的指证,除了让皇后对自己生厌,再使得李景誉注意上自己,又使得皇后身边的女官对自己心了怨意之外,豪无益处。
经历了前世,她早已明白,亲善和悦转眼之间便可化为厌恶指责,别看皇后现如今还念着自己娘亲的好,但如真有什么事损伤了她的益利,萧问筠相信,她会毫不犹豫将自己当成弃子。
所以,萧问筠想,自己要不动生色地使那个在皇后寝宫作怪的人现形,而且要将皇后床底下的秘密暴露。
这件事的难度很大。
她正想了,有宫婢手捧了红漆盘子出来,盘子有红绸盖着,看那红绸子顶起的样子,那是一顶金冠。
那宫婢将金冠捧到了皇后的面前,揭开了红绸子,只见那点翠嵌珠石凤冠在灯光照射之下灿灿有光,金丝绞成的冠顶有饰以翡翠羽,珍珠花,金玉制的宝叶,或剪成荷花缀于枝上,而冠顶中央,是以指拇大的珍珠串成花朵模样,并以花部托起两枚白玉琢成的一大一小两重花瓣,顶端又一个银托,里面用宝石嵌作花心,花心中央嵌着一个大拇指大的粉莹圆形宝石,帷纱轻拂,却掩不住那宝石灼灼之光。
皇后拿过那顶金冠,道:“这顶冠虽然不是公主制式的凤冠,材料做工是却是有过之而不及,来,本宫替你戴上试试?”
皇后周围的宫婢人人脸上都露出了羡慕之色。
萧问筠知道,一旦戴上了这顶金冠,便代表了皇后对她的看法,也代表着,她日后如果胡作非为,得罪了人,就有了一顶保护伞,比如那豪门恶奴,在外边欺压了良善,外边的良善虽气愤,但一想要教训那恶奴了,就得想想那豪门主人。
萧问筠心想,既如此,自己也得让这保护伞再长命一些,至少要活到自己已经布局得差不多了的时候。
从皇后的脸色看,她中毒已久,自己既使把那原因找了出来,只怕也只能让她多活几年了。
萧问筠心底升起了阵阵悲凉。
前世是自己独自一人落入人家的陷阱,这一世,也是自己独自一人在陷阱里挣扎。
她正怆惶着,任由皇后把那金冠往自己头上戴去,却听殿外有公公传诺:“二殿下到,林美人到。”
皇后喜道:“皇儿来了。”她把金冠顺手送到了萧问筠的手上,从矮榻上站起身来。
萧问筠手捧金冠感慨地想,果然,她对自己的儿子还是不同些的,如果自己真损伤了她儿子的利益,怕是她会落得弃子的下场。
手里的金冠做工极为精致,上面圆润的的珠花在灯光下发着润泽之极的柔光,可这到底也不过是用死物堆积起来的富锦荣华而已。
她一边想着,一边便见到李景辰携着一位身穿杏色高腰长裙,头有插翠羽金爵的佳丽走了过来。
李景辰携着那位丽人向皇后行礼之后,转眼见到萧问筠以及她手里的金冠,不由皱了皱眉,转身对皇后道:“母后,那是六皇妹的金冠?”
听了他的询问,皇后脸上浮出淡淡的戚色来:“这是给她成年时用的,原本要加上公主的九章虫草钗,哪里想到,她到底是个没福气的,还没等这金冠做好,就去了,今日本宫见了萧家妹子,却不由想起了你六妹,便想着这金冠如果有人时常戴戴,你六妹在天上见了,也会高兴的。”
李景辰一眼就认出了此女正是桃花庵撒泼的萧家大小姐,心中恶感顿生,又回想自家六皇妹婉转娇美的模样,哪里是这泼女能抵得了的,如果道:“母后,送别的不行,偏要送这价值连城的金冠,给她,还不如把这金冠拆了,给疆边将士充为军饷,六妹心善,定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如果是其它闺秀,受到这等面对面的言语侮辱,早已羞不可抑,可李景辰失望了,此女不但没有这等想法,而且把那金冠转来转去地仔细观赏,还眨着大眼睛很诚恳地求教:“这金冠当真价值连城?”
李景辰在皇后面前一向峙仗着她的痛爱的,于是答道:“光这顶簪上这颗圆滑润泽的粉色宝石,就百年难遇,更何况四周围组成花瓣的南海珍珠,全是小拇指一般大小,每一颗都抵得了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呢,这是母后特地为六皇妹打造的,你能衬得起这金冠么?”
这是非常明显的羞辱了。
如果没有经历前世种种,心高气傲萧问筠肯定将这金冠推辞,送返给皇家,只可惜,她已非往日之人,所以,她笑了笑道:“的确,价值连城,只不过,我却有些不相信,世上所说价值连城之物,大都是人们以讹传论而已,你说这么一块小小的石头,就能充实三军,听说宝石坚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李景辰以及殿内众人皆都目瞪口呆地望着萧问筠把那金冠凑在了嘴边,张嘴就朝那冠顶的大宝石咬了过去,而且,她的牙口赁好,咬得那大宝石咯咯作响,在空空的大殿如有狗儿在深夜啃骨头,那个声音掺牙得人直想把耳朵蒙上。
不但李景辰目瞪口呆,连皇后也怔了,想她在宫里多年,来来去去的俱是贵妃贵女贵妇,什么人没见过,乖巧的,活泼的,言语讨喜的,她都活了几十年了,事间万物诸人见得太多了,可今日头一次见到如此语言与行动一致的贵女加闺秀。
前一秒种还在怀疑这金冠宝石的真假,后一刻已把金冠放进了嘴里检查真假了,也不怕自己责怪……当然,当着她的面以及全殿人的面,做为一个以敦和慈蔼闻名的皇后,自己也没办法当面给她脸色看,对于一个天真浪漫的痴儿,能和她一般计较么?
所以,全殿的人都怔了,全忘记了要将她的破坏行动阻止下来。
当然,制作这金冠的工匠也全没有想到有人会把这金冠当成了骨头来咬,如果早知道,他们就把这金冠里的黄金含量弄得少一些,加多一些铁,也好给类似于萧问筠此等喜欢磨牙的人磨牙,毕竟,黄金绵软,铁硬,不容易被咬断。
所以,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世上还有萧问筠此样女子,因而……只听得那珠玉滚落玉盘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起,当然,珠玉并没有滚落玉盘,而是向四面八方的大理石地板滚了去。
听到了这散落之声,一时间,众人尚未反映过来,皆想,这萧家长女虽然脑袋不太好使,但却有一口好牙,瞧她把这金冠破坏得彻底得,都让人看清那顶簪上深深的牙印了。
她的一口好牙,简直可以和她父亲萧南逸手里那锋利无比的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长枪相提并论啊。
众人终于在她的惊叫声中惊醒:“哎呀,坏了坏了,散了散了,这么不经咬啊,快点儿捡起来,少了一颗,可就是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花用啊。”
众宫婢一阵慌乱,忙弯下了腰去拾那满地乱滚地珠子。
她嘴里一边大呼小叫地指挥宫婢捡珠子,一边把李景辰刚刚说的话照样搬了出来:“那里,那颗绿宝石,可值半座城池呢……那里,红色的,军队一年的棉衣,那里,那颗青宝石,兵器的打造可就指望它了!还有那里那里,衣服架子下面那颗,二殿下身上的锦袍能做上十件八件的!还有那颗,紫色的,二殿下娶妻下聘也能娶上十个八个了!”
【第二十三章】 这种事,拼的就是速度!
李景辰此时心中产生了严重的怀疑,此女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可往她脸上望过去,却见她脸上没有半丝儿的嘲意,眼角眉梢全是紧张之色,还真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可这听进去的话反转过来从她的嘴里说了出来,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众宫婢一开始还满脸紧张,到了后来,听了她的言语,嘴角已溢满了笑意,有几个嘴角开始抽搐起来,连皇后都面带了笑意。
他怎么好意思发做呢?
有多长时间,他没有见过母后脸上的笑容了?
不错,她没有一日不在笑,对着父皇的时侯,是温和的笑,对着妃嫔的时侯,是敦厚的笑,对着自己的时侯,是柔婉的笑,可他知道,她的笑意从来都没有达到心底,她脸上没有为自己欢心而笑过,有好几年了吧?
李景辰心想。
看到母后嘴角那全不设防的笑,他想,就算这女子是故意嘲弄自己的,只要能逗得母后笑,那么,他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好了。
李景辰宽厚地想,他没有发现,此时,他的嘴角也浮上了微微的笑意。
“哎呀,还少了几颗整座城池的……”萧问筠一边惊慌失措地叫着,一边小心地观察着殿内捡着珠玉的宫婢,那个人,为了不暴露床底下的机关,定会亲自动手捡取那床边上的珠玉!
可经过一翻试探,在床边来来去去的人始终有好几名,萧问筠实在不能肯定这其中最有可能的人是哪一个。
而幸好,她已不动声色地将那几颗最为贵重的珠玉往床底下丢了去。
“在床底下……”她叫道,一说出这句话来,她便看得清楚,那位名叫素巧的宫女浑身一震。
是她?她可是皇后身边名份第一的尚宫,是从三品的女官!
萧问筠忽地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连这么职位高的人都已背叛了皇后,那么,皇后身边还剩下多少人可以用?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床底下爬了过去,自珠玉滚落地面开始,抱着将功折罪的念头,她便一边指挥着众人拾捡珠宝,一边自己亲自动手拾捡,按照她以前的种种行为,她这种行为理所当然。
因她知道,只有她亲自动手,既便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也不好阻止,毕竟,女官的身份再高,也是奴婢,她的身份再低,也是主子。
所以,她行动极为迅速地爬到了床底之下。
虽然有这一层利害关系在,可床底下的关系太过重要,她可以确定那作崇之人随时都可能找借口把自己拦下了。
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拼速度,拼其措手不及了。
父亲不是说过,战场之上,两兵相接,拼的就是你比他快!
比如说那刀剑,对方的虽然重且长,但如果你比他快,就是在他把刀剑刺进你的肉里的时候,非常快地把你手里的刀剑先刺进他的胸口!所以在他的剑进入你的胸口之前就已经死了。
萧问筠身形瘦小,还未曾长开,所以床底极适合她爬,在另外那个人也急急地爬进床底之时,萧问筠已把方寸大小的床底找了个遍,她没有管那丢失的珠宝,首先看的是那最可能的地方,皇后头枕之处,象皇后这样行止皆有定数的人,她相信她连睡觉的方向都常年不会改变,而最损伤人体的部分,便是脑部。
不是说皇后常年睡不安寝,被梦魇惊扰么?
可一眼扫过去,她却只见床底光滑平整,并无半点不妥,眼看着那素巧也爬进了床底,而另外那人却在床边窥视,素巧边往床底爬边叫了起来:“萧家小姐,这些粗活就让奴婢来做吧?”
萧问筠急得脑门出了一层汗,忽地急中知智,似是忘了在床底一般,欲要站起身来……
殿内诸人只听得床底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头颅撞在木板上沉重的声音,也伴随着一声惨叫……那自然是萧问筠的惨叫。
床底下又发生了什么事?
在萧问筠的哇哇大叫声中,众人都听清了她的话语:“哎呦,撞得好痛,哎呦,幸好都找到了,一座城池都没丢失,哎呦,还多出一个香袋子来……”
萧问筠发钗鬓乱地从皇后的床底下钻了出来,额头上有个大包,眼里聚满了泪花儿,却炫耀一般地把手举得高高的,众人都看清了她手里那灼灼有光的宝石,以及那色彩浓艳的锦色袋子。
她的表情惊痛且喜。
当然,现在都没有人管她的表情以及发钗的零乱及不合礼仪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消失,她盯着萧问筠手里的香袋子,用极柔和的声音道:“好孩子,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本宫瞧瞧?”
萧问筠一无所觉,象一个讨好大人的孩子,揉着额头,走到皇后的面前,首先将手里贵重的珠宝递到了皇后的眼皮底下:“皇后干娘,您瞧瞧,都找齐了,一样都不少。”她斜眼扫了李景辰一下,“价值连城,这里可是城池的一块砖都不曾少!”
李景辰再一次肯定,这丫头不但脑袋有些问题,而且象孩童一般睚眦必报。
皇后却闻到了那香袋子传出来的淡淡的味道,隔得稍微远一些,这味道便混在了其它的物品里,再也闻不到了。
可这种心烦气燥的感觉,她可熟悉得很。
有许多个夜晚,她就是被这种感觉惊醒,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只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平日操心过多,思虑太多的原故,宫里面的女人,哪一个不是思虑重重?
她不理萧问筠手里的宝石,只一手拿过了那香袋子,淡淡地吩咐:“都下去吧,本宫有话想问萧小姐。”
素巧忙一点头,领着宫婢鱼贯而出,殿里面只剩下了萧问筠,李景辰以及那位林美人。
皇后淡淡抬头,望了林美人一眼:“你先在外边等着。”
“是,母后。”林美人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传进萧问筠的耳内,让她心一颤:这位林美人不但容颜美,姿态美,而且声音更是美得惊人,柔媚中带有些性感,直挠到人的心底里去。
看来李景辰极为宠爱她,见她被皇后遣走,上前低声道:“你先去吧。”
一刻都不能离啊。
萧问筠转眼朝皇后望过去,皇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显然她对儿子的这个宠妃不怎么看好。
林美人出去了,殿门也被合上,皇后这才身躯一松,几乎软倒在了床榻之上,她望着这浅蓝色织锦的绣袋,轻声道:“原来是它。”
萧问筠自是知道她在说什么:原来是它,是这样东西让她缠绵病榻。
她脸上自是不显出什么来,而李景辰性格虽鲁莽,但也意识到了皇后脸色大变的缘故,他的脸色也变了,皇后被人算计了这么多年,可以想象得到,那些人在宫里面的势力有多大,而到今天为止,他们依旧不知道那人是谁,除了这个锦袋,对对方一无所知,那些人买通了多少人?御医中又有多少是他们的人。
更可怕的是,皇后的身边,还有多少可以值得信赖的?
皇后是后宫之主,按道理来说,如果市恩,她是最能给人期望的,可现如今的情况,宫中之人却早已把手伸到了她的身上,那么,她这个皇后还算是皇后么?
皇后的脸在灯光下暗暗沉沉,更是灰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她缓缓抬起头来,望着毫无所觉,只拿着宝石玩耍的萧问筠,轻声叹道:“如果你的母亲还在就好了。”
如果她还在,她会常来宫里走动,定早就发觉了不妥,不会让这个阴谋延续这么长的时间。
沈之柔却早早地过世了。
【第二十四章】 令人惊悚的女人
萧问筠听了她的话,眼里浮起了水花:“皇后干娘,以后您就是我的娘亲。”
皇后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好孩子,好孩子……早就应该召你进宫来了。”
她或许没有象之柔那么高的智慧,可老天爷对她不薄,却是一个极有福气的孩子,就因为这顶金冠被拆了,那珠玉滚落,才使得这天大的秘密被揭穿。
这如果不是福气,还会是什么?
李景辰取过了皇后放在身边的绣袋,低声问:“母后,接下来怎么办?”
皇后轻轻松开了揽住萧问筠的手,低声道:“今日之事,既使我们不动,他们也会动的,皇儿,你要沉住气,你放心,你的母后不会这么容易被打垮的。”
李景辰道:“可是母后,您的病体……?”
皇后道:“既然知道了原因,定会有办法治的。”
在他们说话之时,萧问筠睁大了双眼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显然听不懂两人打的哑谜,可问又不敢问,到了最后终于插上了嘴:“是啊,什么都会有办法的。”
李景辰讥讽地道:“你明白我们在说什么吗?”
萧问筠得意洋洋:“这金冠修补起来费事,但价值连城,所以皇后娘娘不说,也会有人自动上门请愿修补……至于后面的话……”她慌慌地站起身来,“皇后干娘,是不是我打扰到您休息,让您的病又发了?”
李景辰抚额不语,皇后则含笑道:“不会的,你来了,本宫的病仿佛轻了许多,以后你可要常来。”
萧问筠忙站起身来向皇后弯腰告辞:“皇后娘娘,今日叨扰良久,民女也该告退了。”
皇后点了点头。
李景辰讥笑道:“这一次倒还识得大体。”
萧问筠一本正经地道:“爹爹说过,当主家的人说欢迎以后常来的话之后,我一定要告辞,要不然会被人垢病,因乡下人死皮赖脸想混饭吃的时侯就是这样,我可不能学他们!。”
李景辰失声而笑,皇后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在皇后干娘这里不会,不过皇后干娘今日有事,不能陪你了,以后再请你吃饭好吗?”
萧问筠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将手里的宝石放在盘子里,叮嘱道:“皇后干娘,您送我这金冠还算数吧?那修好了以后请您再托人送到萧府来?”
皇后哈哈大笑,只觉缠绵多日的病仿佛一下子好了:“算数,算数。”
萧问筠这才起身告辞,往殿门外走了出去。
待她走出了殿门,皇后脸上尤有笑意,见到李景辰手里拿的那香袋,这才收了笑容,脸色沉重起来:“皇儿,这件东西你可得好好儿的收着,暗地里找人验验,这宫里面的人,怕是靠不住了,去你舅舅家,让他找人暗暗地查。”
李景辰点头道:“要不要通知父皇?”
皇后沉思半晌道:“你父皇事儿也多,隔些日子有眉目了我再找机会通知他吧。”
帷纱拂起,将殿内的灯光吹得明明暗暗,将那红漆盘子里的金冠照得灼灼有光,皇后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那金冠上,心中不由一动,对李景辰道:“皇儿,把那金冠递给我看看。”
李景辰忙把金冠递了过去。
皇后把那金冠翻转,仔细看了那金冠被萧问筠试嘴的地方,隔不了一会儿,微微地笑了。
李景辰不明所以:“母后,怎么了?”
皇后摇了摇头,却是不语,脸色却极为欢欣,原来这位并不是个痴傻的?
这金冠被咬断丝线之处,正是整个金冠串成花瓣的枢钮之处,别处咬断了,不过断一两粒珠子下来,又岂会照成这么大的响动,破坏得这么彻底?
皇后脸上的欢欣又渐渐收敛了,她又不敢确定,萧问筠小小的年纪,养在深闺,又怎么能知道宫里这个极大的秘密?
她不理李景辰的询问,心想,还是观察一下再说吧,真期望她能象子柔一样多智。
……
萧问筠走出殿门,正瞧见林美人敛眉垂首站在长廊下,阳光疏落地从镂空雕花的壁影间射下来,射在她的身上,使她原本净色的杏色衫子如刻上疏落的花纹,俏影斑驳。
她梳了一个远山髻,头上繁复复杂的花钗如重重山恋锦秀,衬得她的脸小而尖,使人一见,便生亲近怜爱之意。
离得近了,萧问筠便看清了她双鹤紫纱裙下露出的绣鞋尖尖的一角,鞋的绣工极好,上面有镶嵌了一只雕成芙蓉形状的碧玺石……刚刚在床底下的时侯,萧问筠看得清楚,除却素巧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床边徘徊,脚上的绣鞋也是这般的精致特别。
萧问筠微笑向她行了一礼:“娘娘,劳您久等了,二殿下只怕隔些时候才出来。”
林美人含笑向萧问筠回礼:“不打紧,妾已等得习以为常了。”
萧问筠抬头看了看她头上别致的发髻,咦了一声,脸上露出些眼线:“娘娘,你头上这发簪式样可真少见,不过寸许见方的发簪,竟有雕栏琐窗,铃铎塔刹仿佛整座皇宫都曾现于其上一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竟动手去摸那发簪,依旧她以往的斑斑英绩,这种行为对她来说,实算不上什么……她的行为总是趁其不备的,让人防不胜防的。
可这一次她失算了,眼看她的手仿佛要抚上林美人鬓角的发髻顺手抚上林美人光滑的脸了,林美人身形不知怎么的一歪,她的手便落了空,再望过去,林美人离她不远也不近,恰巧有一步之遥。
萧问筠一向有锲而不舍,不信邪的精神,于是再往前行了一步,手再往她的鬓角发簪处伸了过去,她瞧得清楚,林美人的眼里有一闪而逝的厌色,那眼神是那么似曾相似,让萧问筠想起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平安。
平安也是这样,不喜欢别人的接近,无论是男还是女。
府内的侍卫从来没有人能把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过,丫环也从来没有人能接近到他的一米之内。
连同她这个小主人,都是一样。
萧问筠知道,这是一种病态,她没有想到生这病的人还有女人?她对二皇子的接近倒没有丝毫避让?
萧问筠决定再试上一试,于是抱歉行礼道:“娘娘,是民女孟浪了,民女从来没有见过制作如此精致的簪子,因而忍不住想看清楚些,差点冒犯了娘娘,娘娘,可否取下簪子,让民女仔细看看,也好画个样子出来,让人打造一柄同样的?”
林美人眼里的警意稍有些散了,笑道:“萧家妹妹喜欢这簪子,原本我是可以送给你的,只不过这是殿下送给我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拔下头上的发簪往萧问筠手里递了过去。
萧问筠眼里冒出光来,上前一步似是极为急迫地接了,脚底下却不知道为何一绊,身躯一下子往林美人那边倒了过去,倒得那个彻底啊……如果没人在下面垫底,估计萧问筠的鼻头会直直地落在坚硬的地板上。
可就是没人垫底……林美人行动比她还迅速,在她将倒未倒之时,就极快地闪开了。
萧问筠只来得及抚摸了她的手臂一下,所以,这一下的缓冲力量实在微弱,萧问筠直直地往地板上摔了下去,在全身的骨头都撞在地板之上时,她想,这林美人是不是常常经历类似假作真时,真亦假的倾倒事件,所以她的行动才会这么的精准?避得那么的轻松?
她的手臂可真的很滑,滑而结实,这一摸,隔着层软绸,萧问筠似乎摸到了她手臂上微微浮起的肌肉。
“哎呦,我的膝盖呦……”
萧问筠连声呼痛,可林美人只在旁边看着,一点也没有上前帮手拉她起来的意思,反而回头叫宫婢:“还不快把萧家妹妹扶了起来。”
在宫婢把她扶起之时,林美人远远站着表示关心:“萧家妹妹,可曾好些了,要不要请御医过来给你看看?”
萧问筠知道,自己今日这混水漠鱼怕是失败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见到床底边缘那双鞋开始,她对这林美人就起了莫名的疑心……她是二殿下的妃嫔,皇后也不待见她,她来到长秋宫,就应该无声无息地做做背景墙就算了,所以按道理来说,殿内发生的事不应该她来理的,可她就是理了。
这使萧问筠怀疑,她有和素巧一样的忧急,为什么?她也知道床底下的秘密?
而她的行为,也使萧问筠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大家都是女人,摸两下有什么打紧的,至于要表现出一幅良家妇女被登徒子欺负的样子来么?再说了,我萧问筠虽然现在泼名远扬了,但你做为一个妃嫔,又不需要嫁人了,至于要避我避得那么干净么?
萧问筠一边愤愤不平地想,一边朝林美人望了又望,此时她才发现,在长廊里暗暗的光线底下,林美人的面容如玉雕一般,冰凉,而豪无一处动容……她嘴里虽说着亲热关怀的话语,眼眸却没有一丝温度,让萧问筠想起了那用冰雕的玉人儿……可当她从暗影中走出来的时侯,光影如灼,华色流转,眼眸里漾着的春水般的柔意却让萧问筠几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萧问筠忽地打了一个冷颤,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是一个极危险的女人。
【第二十五章】 虽是闺秀,嗓门实在很大,这是
如果要说从前世的经历中学到了什么,萧问筠只知道自己的直觉比前世厉害了许多,有些人,不管是华服锦衣,还是破缕乱衫,她都能一个照面就能判断出他们是恶意还是善意。
对秦慕唐如此,对初见面的皇后以是如此。
而今日,她却感觉到了面前这妆容精致,眉目含情的女人竟似一条色彩艳丽的毒蛇。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只不过初次见面而已?
她弄不太明白,弄不明白的事,她决定放于一边再说,再者,也容不得她再纠缠下去,因她听见了殿门被打开的声音,李景辰从殿里出来了。
她听见了,林美人自是也听见了,抱歉朝她一笑,身姿曼妙地往殿门口迎了去。
萧问筠想,她可不愿意再见到这位小气而脾气不太好的皇子,于是,她缓步朝长廊尽处走了去,也没叫上在偏殿候着的冷卉……因她知道,此事还是她一人去才好,还有一个人,她要见一面呢。
……
萧问筠走到这座布满了青苔的假山旁时,身上摔落于地的酸痛才稍微好了一些,她极目远眺,这里虽然是御花园的避静之处,但因在皇宫,皇宫之物,无一处不尽善尽美,华丽非常,所以,这里的花草依旧修剪得极为整齐,花繁叶茂,就如那被冷落的妃嫔,虽已久无人来,可每日里依旧修饰精致,等着那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萧问筠忽想起了前世,在那流言满天的日子,他的忽然冷落让她不知所措,她也曾如这花草一般,每日里盼着望着,可盼到底是盼来了,盼到的是他携着那红衣女子来到萧府,刀剑铁铠把萧府包围得如铁桶一般。
如果她是这些花草,她会没有痛的感觉。
她不是,所以那痛彻心骨的感觉没有一刻也不能消褪。
与那相比,今世这些众人的冷眼嘲笑算得了什么?背上那样的恶名又算得上什么?
萧问筠听到了花草枝叶被拨动的沙沙,知道那人不负自己所望来了。
在床底下时,那人急急地钻了进来,那个时侯,萧问筠已用头一顶,在床边的暗盒撞开了,那锦袋子便恰巧落在她的手上,在那人接近她的身边,正犹豫着是不是抢夺的时候,萧问筠低声对她说:“一个时辰后,后花园的黑色假山石前相见。”
她没等那人回答,就迅速地从床底下爬了出去。
这个那人,自然就是素巧。
萧问筠知道她会来,而且会在旁的人无所查觉的时候来。
她看清花间小道上素巧婀娜的身姿,不由笑了笑,心想,今日说不定能解决缠绕自己心头许多日子的问题呢。
素巧强抑着心中的慌乱朝站立于假山花丛中的萧问筠走了过去,花树之下,她身上青翠的衫子使得她如一道花影,几乎和花树混成了一体,来之前,她反复地想过到底要不要来?
可她一想到床底下于黑暗中那一对闪着幽幽冷光的眼,那双眼的主人仿佛能透视人心,一切都尽收于胸,她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往这边走了来了。
她走到萧问筠的身边,弯腰向她行礼:“萧小姐,不知有什么要私底下吩咐奴婢?”
萧问筠把拈于指尖的蝴蝶兰缓缓放于鼻端闻着,目光悠然:“素巧姑姑在皇后娘娘身边已有五年了吧?按道理说,今年就可以放出宫了,皇后娘娘对身边的人一向不错,你是她信得过的人,自会赐你一大笔银钱,以求日后能嫁个好人家,不至于被人看轻。”
素巧点头笑道:“萧小姐说得没错,再过半年,奴婢就放出宫了。”
萧问筠轻俏一笑,转过头来望她:“半年时间?日子倒是掐得刚刚好,你那的主子,给的最后期限也是半年吧?”
素巧莫名其妙,茫然地道:“萧小姐说什么?奴婢不懂。”
萧问筠看清了她强作慎定下那一闪而逝的惊慌眼神,笑道:“皇后娘娘三年前开始缠绵病榻,那个时候,想必是姑姑进长秋宫之时,有了你那暗中的主子拼命扶持,姑姑自然升得很快,景德殿那边的人,在宫里的手伸得可真长。”
素巧听她巧笑嫣然道来,心却一阵阵地缩紧,她一个字也没提自己的做为,但那轻描淡写的言语却让她感觉自己做这一切的时侯,她就在旁边望着……特别当萧问筠提到景德殿的时候,素巧只觉自己的膝盖一软,待感觉到膝盖处传来的痛疼时,才知道自己已跪在了地上。
她可以肯定,连长秋宫都不会查得这么清楚,知道这香襄的来处,所以,当这香襄被查了出来,她并不怎么惊慌……已经放置了这么长时间了,少放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不过使那人在世上多拖延几日罢了,她相信,只要她向主子多辩解几句,那位主子会原谅她的,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出宫了,等到皇后查了出来,她已在外海阔天空,消失于人间。
可这查出来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自己应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来,忽地,她意识到了这里虽是皇宫之内,却也是人迹罕至之处,不远处,就有一口古井,那井里不知浸了有多少冤魂,只要揭开了井盖子……
她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往萧问筠处缓缓膝行。
萧问筠仿佛一无所觉,用手指旋转着指端那朵浅色的花朵,神态不变,语气轻得如天上浮着的白云:“你也别想着杀人灭口之类的事了,你是知道的,我虽出身贵门,未出闺阁,但嗓门实在很大,也很尖利,一叫起来恐怕会把整座后花园里的宫婢全都引了过来,而我叫的第一声便是,皇后身边的素巧杀人了……”她淡淡地道,“你力气不大,我的力气也不小,所以,在你灭口之前,我叫上声把两声还是可以的。”
素巧深深后悔来之前为什么不把这小女孩放在眼里,如果带多两个人埋伏就好了,就因为自己心存轻视,认为这小女孩不会知道什么,又不想用那位主子暗中的人马,以免横生枝节,让那位主子心底生了责怪之意,误了自己的出宫时间,这才独自一人前来……如果多两个人,凭她嗓门再大,再尖利,又岂能叫出个什么来?
素巧心中一惊,她独自前来,不是算到了自己会一个人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算计至此?而且从她在殿内的吵闹声音程度来看,她说的是真话:她的声音的确很大,也很尖利。
至于能不能把半座后花园的宫婢都引了过来,还有待证实!
但这样的事,能够证实么?素巧在宫里多年,自是知道什么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所以,素巧缓缓膝行的行动不得不停止了,又想,萧府也属豪门世族,怎么生出个这么不要脸的女儿来?有这么喜欢狂呼乱叫的女人么?真是落了豪门淑女这个名号。
可她无可奈何,第一次感觉到英雄怕泼皮,淑女怕泼女,要脸皮的唯一害怕的就是不要脸皮的人的幸苦。
如果她是个声音细柔,行规蹈矩的闺秀,自己应该多么的感谢老天爷啊。
此时,素巧只得咬了牙道:“萧小姐要什么?”
【第二十七章】 我其实是个很善心的人
萧问筠把手里的花瓣随指弹了出去,缓缓地转过身来,笑吟吟地望着她,赞道:“这才乖,这么懂事……和懂事的人说话不费什么功夫,那我也就实放实说了,你心底也明白,我在皇后娘娘身边没有揭穿你,自是因为对你有所求,这才忍了不说的,其实我是个很善心的人,总以为那滞留于宫内的红颜半老白发生的白头宫女是人间比那街上乞丐好不了多少的人……哎……”她拭了拭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所以,人生在世,日行一善,胜造七级浮屠啊。”
素巧心想我不必你日行一善,只要你象个淑女样子,我就解脱了,我就可以整治你了,嘴里只得低声附合:“奴婢多谢萧小姐善心。”
萧问筠叹了口气:“其实,景德宫两位主子的事,做为一个民女,我是不应该管的,可你也知道,我已快到了及笄年龄,也该找户人家嫁了,我爹的意思呢,是在几位皇子中寻找,可我爹又怕站错了队,你在宫里时日长,也是知道的,这一旦站错队,可就满盘皆输啊,如今我爹和我商量了,这首份儿选择的人,就是三殿下……”
素巧心想,你以为你是皇帝啊,还三千选美,几位皇子任你挑?脸上却迷茫道:“那萧小姐要奴婢怎么帮你?”
萧问筠笑吟吟地目注于她:“也不要求你帮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三殿下的人,三殿下日后若交待你什么事,你事先给我说道说道,传个纸条来萧府就行了,这种小事,不难吧?”
素巧肚皮都快气炸了,三殿下是什么人,她会不知道么?如果让三殿下知道自己背叛了他,自己还有命么?她咬着牙道:“萧小姐,您既是想着三殿下,何不自己问他,奴婢相信凭萧侯爷的声望,三殿下会问无不答的。”
连这个小小的宫婢都知道那李景誉待自己的好,不过是看在父亲的份上,为什么前世自己就不明白呢?
萧问筠歪着头望着她:“看来素巧姑姑不肯帮这个忙啊,这可怎么办才好,不过一个小小的忙而已,姑姑都不肯帮?我真是想让姑姑帮这个忙呢,姑姑再过半年就要出宫了,看来,我只有向皇后请求,将姑姑留在宫里一段时间了,我做事一向有始有终,总会求得姑姑帮忙的,只不过姑姑留的时间长了,如果头发全变白了可怎么办?”她拍手笑道,“不怕,不怕,爹爹为了染他的白发,最近从西域拿了一个方子过来,十多种草药混和,就能使白发变青,姑姑,我叫爹爹留些草药给你,待你几十年后用?”
素巧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指甲嵌进了肉里也不觉,她知道她在威胁她,如果不帮这个‘小忙’,那么她就会在宫里呆一辈子。
萧问筠再道:“其实这个‘小忙’,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也不知道姑姑怎么不肯答应?这样吧,姑姑,我也不要求你传递消息过多,只要你给我十条消息,而且条条属实,这项约定便算取消了,怎么样?”她笑道,“姑姑可半年就要出宫了,熬了这么久,到了最后关头失守,我都替姑姑可惜呢。”
素巧听见自己不由自主地问:“真只有十条就可以?”
萧问筠再拍手道:“当然,可姑姑别忘记了条条属实这一条,还有,姑姑也别自己加些莫虚有的事上去,要知道,老天爷可望着呢。”
素巧听了这话,心底又升起一阵寒意,她想起这天衣无缝的计划,不可能有人知道的,可她就是知道了,还莫名从床底下找出了那香袋来,而且对自己的事和景德殿之事仿佛无一不晓,她甚至在猜想,她是不是早就参与了此事,对自己不过试探而已?
既如此,她要的消息便给她罢?
只有半年,自己就要出宫了,她说得没错,自己不能半途而废!
连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她都知道,自己几条消息算得了什么?
对不起,三殿下,奴婢这也是禀承了您的品性,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在您安插我进长秋宫时,许了我财帛富贵时,不就是这么对我说的么?
萧问筠见到素巧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知道她已被自己说动,施施然地经过她的身边,往小径深处走去,边走边道:“素巧姑姑,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虽则你对我通消息,是你的义务,但我这人一向公平,如果你的消息有用,我一样有赏。”
她随手从袖袋里摸出一物,朝素巧的裙边丢了去,正巧落在素巧的裙裾里。
素巧从裙裾拾起那铰金丝镶翡翠的步摇,心情复杂地望着萧问筠的背影,她知道她说得不错,如果自己将消息卖给她,得到的东西只怕比在三殿下手里的还多,这只步摇,单上面的翡翠只怕就值了自己几年的花用,也比三殿下时不时不施舍贵重了好几倍……三殿下可有好长时间没赏什么东西给自己了。
皇宫皇子,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已,倒比不上这位宫外候府的千金。
素巧见萧问筠的身影消失在了花径深处,这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把那步摇小心地收好了,这才往长秋宫而去。
……
刘贵妃脸上再也没有平日里常见的柔和之色,望着素巧的眼神竟有些凶狠:“你是说,那香襄被找出来了?”
素巧道:“不错,但那物放在床底下已有好几年了,奴婢以为,既使被找了出来,也不大紧,反正皇后的身体已成定局……”
她话未说完,刘贵妃已上前甩了她一个嘴巴子:“贱婢,你知道什么,如果没有被发现,她不过是病中而亡,如今被找了出来,宫里面又要揭起多大的风雨,你知不知道?”
素巧只觉脸上一阵发麻,强忍了痛疼道:“贵妃娘娘,您且放心,他们就算是查,也查不出什么来的,那香襄的毒性并不强烈,就算御医细细分辨,也不会认为其能致命!”
刘贵妃又一巴掌甩了过去:“贱婢,事情不见你仔细地做,借口还不少!”
李景誉忙隔在刘贵妃和素巧前边,拦住了她:“母妃,她还要回去了,脸上被人瞧见了会起疑心的,她成为那一位身边头一份的女官,我们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素巧心知这两位凉薄,往日里倒不觉得什么,今日心底却松了口气,心想,你们如此待我,可怪不得我了。
李景誉哪知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见她默默跪于地上,心想,自己的母妃到底出不得大场面,此等时候,对素巧正是要拢络才好,如要处置,也不能让她起了疑心,她却反其道而行之,也不知这素巧有没有生怨心?如果生了怨心,可怨不得他了。
这两主仆都想着怨不得自己之类的事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过头对素巧道:“这也不能怪你,此事谁也不会料想得到。”他预计着她有略微一些推卸抱怨,今晚就不容她走出这里了。
素巧已跟了他好些年,哪会不了解自己这主子的心性,忙磕头泣道:“殿下,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早早拦住那萧家小姐,让她发现了床底下的机关,殿下对奴婢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殿下,奴婢至今还呆在暴房呢,奴婢该死……”
她一边说着,一边咚咚地往地上磕头,李景誉此时才完全放下了心,止住了她道:“别弄伤了自己,在这里用冰敷了脸才回去吧。”
素巧忙应了,悄无声息地退下敷伤,她有些失望,来了这里好几次了,李景誉都没有打赏给她,而今日,还挨了两巴掌,她抚了抚红肿的脸,又摸了摸袖袋子里萧问筠给的那支翡翠步摇。
刘贵妃哼了一声道:“没用的贱婢!”
【第二十八章】 让蜜蜂再飞一会儿,叮不死人
李景誉为不耐烦地道:“母后,你也该收收你的脾气了,她是我们用得着的人,在她的身上,我们花了多少银子才使她被那人看重,你说打就打,如今关键时候,她如有反心怎么办?”
刘贵妃冷冷地道:“你翅膀硬了,如今倒嫌起你母妃来?在皇帝面前我要扮笑脸,控制脾气,在你面前我也要哄着你,对个下人,我还要哄着?”
李景誉默默无言,不由想起长秋宫那位,总是那么端然大体,如果自己是她生的,该多好,自己又何必如此百般钻营?
他望了望面前全没了婉约柔媚容颜的母妃,强压了心中的不满去,柔声道:“母妃,你也别着急,素巧说得也对,床底下的机关虽然被破了,但到底已放了许多年,他们再补救也已迟了,只要我们挨过这些日子,不被人怀疑,以后还有大把好日子等着我们呢。”
刘贵妃这才心平气和了一些:“皇儿,你上次不是说要调查那姓萧的为什么知道梅花九品糕吗?可有了什么结果?今日之事又与她有关,你不觉得奇怪?”
李景誉道:“儿臣也曾派人查过,但查不出什么来,这萧家长女近日才出来活动,以前都是养在深闺不出的,要说她和外面的人有什么联系,也不大可能,萧侯爷常年在任上,虽然离家近,也常是几日才回去一次,要说他暗地里主使,实在没多大的可能。”
刘贵妃沉思道:“你想想,这金冠由宫里的能工巧匠制成,怎么可能说散就散了呢,最奇的是,那萧家的居然全不顾自己的身份,也不顾皇后在旁看着,爬进了床底下去找。”
李景誉笑道:“母妃,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女子确实有些痴的,上次桃花庵,她还为了件衣衫和她妹妹打了起来,此次做出这样的事来,也不出奇。”
刘贵妃被他提醒,把金冠的事放在一边,想起了宫里的流言,道:“皇儿,听闻你和萧家的庶女走得近,是不是真的?她长得再美,也不过一个庶女而已,身份上同萧家长女相差可远了,比如说今日之事,如果不是萧家长女有身份在那儿,皇后怎么会不怪责,皇儿,要成大事,怎么能耽于儿女私情?”
李景誉怎么会将自己指鹿为马的事告诉刘贵妃,那一日的失败已经让他后悔了好几日了,而刘贵妃非但帮不上什么忙,很可能换来的只是一顿唠叨埋怨,于是支吾道:“母妃,没有这样的事,你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刘贵妃道:“既知道就好,在找准正妃之前,可千万别和那些贵女府里身份底微的女儿发生牵扯,横生枝节!”
李景誉被她一提醒,又想起了那一日的失误,忽然之间对萧问筠这个泼且痴的人生恨,心想这女人可能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自从她桃花庵出现之后,每做一件事,她就克住了自己。
他温和地道:“母妃,你还不放心我么,我哪一件事让您操心过,刚刚教训了那贱婢,手还痛么,我给您揉揉。”
刘贵妃这才蔚然笑了,却终记起来要交待李景誉的事:“皇儿,依我看,你还是派人盯着萧家长女的好,从长秋宫传来的消息,皇后对她颇是喜欢,说她是个有福之人,依我看,不如你让素巧试试她,看她到底有几分真材,我们在那个贱婢身上花了那么多银钱,她也该出些力了。”
李景誉点了点头,沉思道:“如此,倒要把所有应改利用的人都利用起来才行,母妃,你不是说皇儿对那庶女有心思么,我就绝了她的心思……”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内堂而去。
……
萧问筠收到宫里面传出来的纸条的时侯,正是午中小憩刚刚醒来之时,纸条是随着宫里皇后赏赐的金冠一起传了来的,宫里的巧手工匠真的很多,不过几日时间,就把金冠恢复了原样,萧问筠把玩金冠的时候,就从金冠的里衬边缘抽出了那折成细细形状的纸条。
她摊开纸条一看,不如沉思起来,转脸从窗棂处望了过去,这个时辰,又是萧月怜过来亲近巴结的时侯,今日没来,看来纸条上说的是真的了?
萧月怜如果真得到了从宫里面传来的邀请,乐极之下,自是把她这个姐姐重抛在了脑后,可她会不会知道,这其实是个陷阱?
一个为她而设的陷阱?
萧问筠很烦恼,想怎么样才能不让那对母子看出端倪来?
她应不应该救萧月怜,要怎么样救?
她可以肯定,这个时候,邀请她的贴子也送到了门房了,只不过她的邀请是从长秋宫发出来的,而萧月怜的,却是景德殿发出来的。
纸条没有说得很明白,他们准备怎么样试探自己。
可萧问筠清楚,无论他们使出的手段,定是会让自己无法拒绝,不得不做。
她在这一世扮演的人,是一个既泼又有些任性妄为的女子,对方会用什么样的把柄来试探自己呢?
她又该怎么见招拆招?
她忽然间茫然了起来。
在前世,她就知道李景誉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自己小心了又小心,想不到还是被他怀疑了,她反复地想,也许就因为自己掺和他的事掺和得太多了,所以才让他生了疑心的,比如说那梅花九品糕,再比如这次皇后床底下的事,巧合多了,就不是巧合了。
她想,这一次,她一定得把他心中的种种疑虑全都给解决了。
而解决这件事的办法,无非就是转移视线,替他找一个合乎身份,理由的人,让他只以为这些事是受了他的操控。
可这个人是谁呢?
萧问筠再一次烦恼了起来,她在屋子里踱了几步,只觉得气闷,如是走到院子里,院子很大,花园的一角,平安照例一动不动地趴于一角撅了个屁股观察某活动物体。
可显见着这一次他观察的活动物体不是那么顺利,萧问筠就见到他忽然在花丛之间狂跑了起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嗡嗡直叫的活动物体……蜜蜂。
有风吹起盖着他半边脸的长发,将他俊美的容颜揭了出来,自是换回周围人阵阵吸气加惊呼:咦……
他的半边脸上怎么忽然间多了那么多个大包?
萧问筠遗憾地想:看来蜜蜂是唯一不受美色所诱的物种啊。
平安很直接地除掉了外衫,一边跑着,一边用外衫扑打那紧追不舍的蜜蜂,萧问筠和一众侍婢远远地在花园边望着,外衫除下之后,平安半露在外的手臂又被叮了好几个大包。
冷卉实在看不下去,走到萧问筠面前道:“小姐,你说我们要不要提醒他往池塘的水里面跳?”
萧问筠思索良久:“不急,让蜜蜂再飞一会儿,叮不死人的……池塘里刚换了新水,还养了批锦鲤,如果被砸死了几条可就得不偿失了。”
冷卉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替老实的平安难过……小姐分明是把他当耍戏的猴儿看啊。
又有侍婢低声嘟嚷:“平安要被咬坏了可怎么办啊?”
声音虽小,可萧问筠耳朵很尖,听见了,慢吞吞地道:“又不是野蜂,几只蜜蜂而已,怕什么?平安十灾九难,什么没有经历过?哪一次不是平平安安?”
那侍婢不出声了,其余的人也不出声了,个个儿的视线跟随着平安的身影转着。
如果这时有人走进院子,便会发现此处有一大奇观:花园里一位上窜下跳,左突右跑的少年,似是挥舞着薄衣,在花间而舞,从后背看,舞姿优美,再转到前面一看,吓得人倒退三步:满脸都是奇肿的包。
【第二十九章】 每当你露出这种神情,我总是
而花园边上,一大群女子头上步摇乱晃,头跟着那少年上下左右地转着,象小儿手里摇着的拨浪鼓:很明显在看戏。终于,平安把所有的蜜蜂都给解决了,兴冲冲地往花园这头奔了过来,走过来对萧问筠行礼:“小主人,没惊着你吧,属下特意把蜜蜂往那边带了。”
冷卉看着平安满头满脸的包,眼睛肿得只剩下了一条缝,鼻子直发酸,责怪地盯了萧问筠一眼,意思是你瞧瞧,人家平安多替你着想,为了不让蜜蜂飞过来,将自己当成了靶子将其引走,你连提醒他一句都不让人说,有这样的主人么?
萧问筠和冷卉一对眼,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道:“平安,要知道蜜蜂是你不惹它,它就不惹你,别把人家当成傻瓜,知道么?”
平安点了点头,因嘴唇肿了,说出来的话有些不连续:“平安知道,平安想将它引为知已,反而被它当成敌人了。”
萧问筠奇道:“你要怎么样把它引为知已?”
平安看样子是在笑,可实在是不是在笑,没有人能知道,因为他的脸全肿成了包子摸样……他从袖袋子里拿出一个细细的方管子来,萧问筠感觉这方管子有些眼熟,于是抬头思索,还没想得明白,平安道:“给它们翅膀上盖上了我的印记,它们就成了我的朋友了,小主人,平安可听你的话了,你叫我别在人身上乱盖,平安就做了一个小号的,在所有平安的知已上盖了,今日平安就盖了一百只甲虫,还有无数只晴蜓,以后,平安一见到它们,看到它们身上的印记,就知道它们都是平安的知已,平安也就不寂寞了。”
他一席话让在场诸人又好笑鼻子又有些发酸,萧问筠知道,他对人天生的防范使得他身边不可能有朋友,所以,他只有和那些东西成为朋友,他的智力如孩童,所做的,也是孩童平日常喜欢做的,只不过因为他能力到底比孩童强得太多,所以把用笔任意乱画改成了用方管子到处乱盖。覀呡弇甠她想起方管子,突如其来地忽然间想到了那一晚,平安在那刺客身上某部分盖上了那个印记,忽然间茅塞大开,就是他了……
这人既是李景誉为派来的,那么,不陷害他却陷害谁?
她挥手叫侍婢们退下,让平安一人留了下来,对他笑道:“平安,你那个大一些的,以前在人身上用过的方管子还在么?”
平安虽智近幼童,但对萧问筠有天生的敏感,他一见她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就警觉地道:“小主人,你想干什么?”
“你的轻功不错,潜行入室肯定是家常便饭,小主人我,要派个你非常喜欢的任务给你。”
平安眼眸凝成了深黑之色,眉头也皱了起来:“小主人,每当你露出这种神情的时侯,我总有一种不寒而粟的感觉,手臂上也起了些疙瘩。”
他摸了摸那支盖满了蓝色方印的胳膊。
萧问筠一愕,奇道:“平安,近来学了不少新成语啊,不寒而粟是谁教你的?”
平安舒了舒眉心,扭捏地道:“是我偷听人谈话听来的。”
萧问筠的心发酸,他喜欢和人接近,却又害怕着人,所以才只在暗中偷窥偷听,别人只以为他冷似冰霜,可萧问筠却知道,平安,其实是一个心地极为柔软的人。
在前世的记忆之中,平安是一个一直在静静缩于角落的里侍卫,她没有注意过他,只是在要他办法的时侯会指派他,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平安被蜜蜂追赶,也没有这个方管,但她的记忆中没有,并不代表平安没做,在前世,除了那人,她又注意过什么?
直至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变成了一场笑话,直至那一日,铁铠士兵围住了萧府,平安冲破父亲囚禁他的铁牢,一次次地击退那要攻进院子里来的兵士,她才知道,原来,维护她的人一直在身边。
……
隔不了几日,京师贵族之间传出了一个流言,这个流言是由吉府管家说出来的,据闻,京师之内最近新进了一个江湖组织,名叫方鼎门,到处招兵买马,选中人后,经常深夜到访,主要对象是贵族之家的侍卫,管事等等。
“他找上了我,许以优厚的条件,要我把主人家的事时不时通知他,想我吉光年是吉府的家生奴才,对主人忠心耿耿,又岂能被他所惑,为了套他的话,我还是虚以委蛇,他说了,要加入他的组织,在身上隐避之处盖上永不褪色的蓝色方鼎,以示方鼎门春秋鼎盛之意,那方鼎形状我见过了,那人手臂上全都是,看来是方鼎帮职位比较高的,就象丐帮,用身上的袋子多少来决定在帮内的地位一般,象我们这些初入帮的,又行的是隐晦之事,所以只能盖在暗处,他说了,成了组织的一员,每次通风报信都能得无数赏钱!而且以后还会提携家人。”吉光年口沫横飞地对围着他的那群吉府侍卫道,“可我吉光年岂是那样的人,因此,在套出他的话之后,我便大叫,引来了你们,那人身形当真快,一晃就不见了人影。”
围着他的侍卫好奇地道:“吉管家,这方鼎帮多少有些势力,你就不怕他事后报复?”
吉光年左右望了望,脸上多少露了些后悔之色,强做镇定:“有你们在,他哪里敢乱来?”
可隔不了多少日子,吉光年就莫名失了踪,吉府上下找遍了全府,也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这样的失踪事件,又发生了两三起,全都发生在贵门豪阀之中,终于引起了官府的注意,可等他们仔细去查的时侯,这个方鼎门却又销声匿迹了。
因此,此事到了最后也不了了之了。
…
萧府,萧南逸坐在案几旁接过萧问筠亲手端过的茶,皱着眉头望了她一眼:“你这些日子要平安四处活动,还动用了我原来的一些散于各处的老人,又编出一个方鼎门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问筠笑吟吟地道:“爹爹,你不是说不问的么?”
萧南逸看了她一眼:“使了这么多银子出去,我怎么能不问?”
萧问筠道:“他们原本就想退休归隐,不再做人奴才,你又不再用他们了,如今有了这么个良机,他们正巴不得呢,等这阵风声过了之后,爹爹再使人暗暗地帮他们脱了奴籍,这方鼎门也真成就了一番仁义之名。”
萧南逸嘴角有笑,却道:“小孩子的玩艺儿,到头来还是要我帮你收拾残局。”
萧问筠奇道:“爹爹,你不追根究底了?”
萧南逸笑了:“有什么好追究的,你还能翻得了天去?”
萧问筠拉着萧南逸的袖子摇了摇:“爹爹,你还帮我一个忙……”
萧南逸有趣地望着自己这个女儿:“又有什么鬼念头?”
萧问筠附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萧南逸脸色一变:“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