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7-29

云外天都: 点裙臣 103 - 111

【第一百零三章】 老爷的吼声
  
  陈福听这话,头伏得更低了:“三殿下,属下定不负所望。”
  李景誉道:“行了,依本王估计,他们既知道了这个消息,两三日之内便会动手消除证据,你们可都得警醒些……”
  屋内的人齐齐地应了,那声音竟有十几个那么多。
  叶子初从暗处走了出来,来到李景誉面前行礼:“三殿下,属下应该怎么做?”
  李景誉望了他一眼:“如往常一样,把他的动向及时通报就行了。”
  叶子初低低地应了声‘是’,又道:“可属下感觉他似乎不太相信属下了,有了些事情也不和属下说。”
  李景誉冷冷望了他一眼:“本王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来栽培你,可不是听你抱怨的,他不和你说,你便要多花些功夫让他相信你,本王可不愿意养些闲人出来。”
  叶子初顺眉顺眼:“殿下教训得是,属下必竭尽全力。”
  李景誉用视线巡了一眼满屋子的人:“既无事,便都下去布置吧。”
  众人皆开口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待得屋子里的人褪得干净了,李景誉从书桌上拿起了一张图纸,仔细地看着,屋子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原本应是明亮的颜色,无来由的,却给他增添了几分冰冷阴凉,隔了良久,他才轻声笑了:“再过几日,就是浴兰节了……”
  他手里的图纸飘落到了桌子上,那精心画就的龙形雕器灼灼有光。
  ……
  浴兰节将至,京师的大街小巷都弥漫着菖蒲、艾草的香味,各家各户的门上都贴上了钟馗像,无论男女,腰间都悬挂了避邪的香襄,雄黄酒的味道在整个京师的上空弥漫,使这偌大的京城处于醉意熏熏之中。
  萧府一早就收到了皇家的邀请,浴兰节这一日,萧问筠做为萧府的长女,将和萧南逸一起入宫,参加浴兰盛会。
  这是萧问筠成年后头一次受到皇家邀请参加浴兰节,依照往年的规矩,侯府豪门等等世家大族的家主以及家眷都会受到邀请,和皇帝及后妃一起祭拜先帝,饮雄黄酒,吃五毒饼,以驱避恶月恶日。
  往年的这个节日,因萧问筠未曾成年,萧府又无主母,因而都是萧南逸一人独行的,到了今年,原本萧问筠还未到及笄年龄的,可皇后特下了懿旨,准萧问筠参加今年的浴兰节,这对于萧府来说,可是莫大的荣耀。
  所以到了浴兰节那一日,萧问筠一大早的就被冷卉叫了起身,开始装扮了起来,将昨晚上就备好的礼服一一的穿戴好了,由冷卉扶着,往软轿走了去。
  有丫环揭开了门帘,她正待走进去,眼角余光一扫,却不远处,那树荫浓密之处,平安斜斜地倚着,微垂着头,那浓荫半映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如沉如碧水之中的碧玉,散着微微的淡光。
  有风拂过,使那半遮着他脸面的秀发拂起……少年如玉,暗暗生愁。
  为何他身上弥漫了淡淡的忧郁?如那还没散尽的薄雾,在他周围萦绕?
  萧问筠眨了眨眼,却见平安从树间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又是那张澄静不染尘世的脸,她看清了他手里拿着的荷叶包,心底道:原来她看错了,平安怎么会忧郁呢?或许是自己心底不安,才感觉到身边的人都不安吧?
  平安,是这世界上最没有心思的人。
  平安走了过来,把那荷叶包递给冷卉:“小小姐,这是平安给您卖的茶叶蛋,中途饿了,便可以吃。”
  他一说完,周围的人便都捂了嘴笑了:“平安,你当小姐要去哪里?不过几里路程,哪里就会饿了?”
  平安认真地道:“今日是恶月恶日,这是用艾叶煮过的茶叶蛋,小姐吃了会趋吉避凶的。”
  萧问筠道:“平安,宫里面这样的东西多着呢……”见他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失落,便柔声道,“只不过平安给的东西,定是极好的,那我便收着了。”
  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怒喝:“平安,你干什么?”
  萧问筠只觉眼前的平安身形一晃,就到了离软轿很远的地方,依萧问筠的目测,不多不少,定是五十步的距离,又听平安迷惑地道:“老爷,平安没干什么啊……”
  萧南逸道:“你刚才在哪里?”
  “就在这里。”
  “胡说,老夫说过什么?”
  “老爷说过,不准我站得离小姐太近,要离五十步远,老爷,您看看,平安不多也不少,刚好五十步。”
  萧南逸怒火冲天:“平安,你还学会耍赖撒谎了……?”
  平安更迷惑了:“老爷,平安一切都造着老爷的吩咐办事啊,老爷不是说过别让老爷看见平安和小小姐站得近,一定要超过五十步的距离,所以,老爷您一来,平安马上就离小小姐五十步了。”
  萧南逸头顶青筋直冒:“你的意思,是老爷看见了,你就离小小姐距离五十步,看不见,你就不这么做了?”
  平安认真的点头:“是啊,在老爷的视线内,平安肯定会遵守老爷的规矩的……老爷,您怎么额头冒了汗,还有青筋乱冒,老爷,您是不是生病了?昨晚上被子没盖好么?”
  萧南逸一掌打开他好心地伸过来探体温的手,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把心中的怒火压了下去,吸了口气咬牙切齿:“平安……”
  他那声吼惊得众人身边树丛上早起的晨鸟直愣愣地一群群飞起,平安极响亮极高兴地应道:“哎……老爷……”
  那一声应把萧南逸胸中想要冲口而出的训斥堵在了喉咙里,怔道:“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平安又迷惑了:“老爷,您平日里这么一唤平安,意思不是要平安和你应和么?这是平安琢磨了好几日才弄清楚的象那唱戏之时的一问一答?平安琢磨着,平安这一答的时侯,表情如果高兴些,语气响亮些,老爷下次吼起来会心底会更高兴了,声音也更响亮了。”
  众人见萧南逸表情曲扭,人人皆抬头望了远处天际,默默地欣赏着风吹进耳里的声音,把他们俩的对话当成风声吹过……老爷真可怜,在平安面前吼了这许多次,以为暂时能让平安如老鼠见了猫般的惊怕,哪里知道平安以为老爷和他玩儿呢。
  人生最失落的时侯是什么时侯,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之时,而是老爷遇上平安的时侯。
  和萧问筠一样,萧南逸身上也穿上了整齐的礼服,宽带大披,绣金织锦,头上戴了官冠,一派的端庄严整。
  忽地,萧南逸把那礼服宽敞的袖子往上一撸,礼服的下摆往腰间一別,提拳就欲往平安那里冲了过去……幸得萧府的下人们很有经验了,萧问筠一声咳,那往日里做惯了的那几名下人就排成了一排,挡在了萧南逸的面前,劝道:“老爷,您还要去宫里呢,再迟时辰就赶不上了。”
  这几名下人异口同声,整齐划一,齐齐一声吼,终于把萧南逸吼得清醒了几分。
  平安看着他们老鹰捉小鸡,又迷惑了:“老爷怎么了?最近喜欢玩儿这个了。”
  萧南逸听了,跳起身来,差点冲破了下人们的防守。
  幸而萧问筠掩嘴打了一个呵欠:“爹爹,你还走不走啊?不走的话我就回房了,这劳么子礼服穿起来真是让人浑身都痒。”
  萧南逸这才把撸起的衣袖重放了下来,将衣摆从腰间抽了出来,正了正衣冠,往轿子边走了去,边走边道:“回来再收拾你。”
  平安耳尖,离他老远答了一句:“好咧,老爷,等你回来,平安再和你玩……”
  听了这话,萧南逸上轿之时,脚一歪,差点跌倒了,幸而旁边的仆役扶住了,这才能走进轿子坐定了。
  一路无话,萧府的两顶小轿由众仆役凑拥着,抬进了皇宫正门东直门,再由东真门广场直入,直抬到了乾武宫前边。
  乾武门的广场之上,早聚集了数十顶官轿,萧问筠看得清楚,这些都是豪门功勋之家的官轿,而乾武门的广场之上,早列满了明黄色的皇伞,伞下布席,席上列满各色鲜果茶点,五毒饼,雄黄酒等。
  按照常理,萧问筠先到后妃席给皇后贵妃请安之后,再被领到家眷席落座。
  她随着宫婢往广场正中央的最大的那方黄伞走了去,只见黄伞下面,皇后坐在正中央,左边是刘贵妃,右边原是平妃的位置,但因平妃已被贬为嫔,因而由一位面孔陌生的妃子顶了,萧问筠垂头跪在铺垫上随着其它的命妃行了大礼,正待站起身来随那宫婢离开,便见有宫婢急急而来,低声笑道:“萧姑娘,请随奴婢来,皇后有请。”
  萧问筠便随着那宫婢往主席走了去,行走到皇后跟前,便听皇后笑道:“给萧家的布个座儿。”
  左边是皇子们的位置,而右边,却是两位皇女的位置,那宫婢便把座儿布在了皇女的下首。


【第一百零四章】 至恶至邪之物
  
  萧问筠感觉到了四周围传来的那意味不明的目光,欠着身子在座位上坐了,更感觉到几道目光从左边皇子们的坐位处透过了帷纱横扫了过来,她把头垂得更低了。
  “很少见姐姐这么欣赏一个人的,看来这萧家的当真很合姐姐的心意?”刘贵妃轻声一笑,慢慢地把面前的茶盅拿起,轻饮了一口茶。
  皇后望着席间垂头坐着的萧问筠,见她穿着深色礼服,绣金线的立领将她的脸衬得更为细小,和两位皇女坐在一处,竟是豪不逊色,不由想起六公主来,如果她还在,今日也是这般模样,不由轻叹道:“妹妹,想当年,她被抱入宫晋见的时侯,我那六儿还在呢。”
  刘贵妃手一颤,那杯茶差点儿失手打翻了,勉强笑道:“姐姐又想起六公主了?姐姐有二殿下在身边时常陪伴,把往日不顺心的全抛在脑后才是。”
  皇后沉默半晌:“不知道怎么了,近日我时常作梦,总梦到了以前,感觉本宫身边依旧有三位皇儿相伴,太子在我榻前读书,辰儿则在地上玩耍,而六儿,则在摇篮里呀呀而语,一切沥沥在目,清晰得如在眼前一般……”
  刘贵妃心底冒起一阵寒意,只觉有股凉气从脚底心直冒了出来,仿佛有人在案台底下直望着她,朝她的手心吹着冰冷的气息,告诉她:我们既已走了,你怎么能跑得了?
  “妹妹,你怎么啦,脸色青白青白的?”皇后道。
  刘贵妃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没事,姐姐。”
  闲话几句,皇帝便摆驾而来,众人行了大礼之后,皇帝便落了坐,由司礼太监领着,开始祭拜天地。
  男宾这边由皇帝领着文武重臣以及三位皇子,由女宾边则由皇后带领后宫诸妃以及朝廷命妇。
  有太监抬着祭礼用的白玉龙形雕件缓缓而来,将雕件抬上了祭台,正对着东方摆好,莹白的白玉龙在阳光下发着柔柔润光,染成绿色的檀香木四足圆座被雕成浮云升起的模样,更使那人一般高的白玉龙如要破云而出,气象万千。
  这是代表着上天之子人皇的祭器,每年的浴兰节,都要摆了出来。
  炽香祭拜之后,便是由两位成年皇子各领一支舞,跳起了白鹤舞,麒麟舞。
  按往年惯例,白鹤舞由李景誉领舞,麒麟舞由李景辰领舞,两支舞队各驻天坛半边,着鹤羽,披麒麟衣驻天坛而舞。
  乐声响起,领鹤舞的李景誉由祭坛南边缓缓沿级而上,而戴着麒麟面具的李景辰则由北边缓上,两位皇子各领一队舞者,翩跹如天上神邸,昂扬而来,乐鼓声起,一曲《踏歌行》婉转柔长,两位皇子旋起舞袖,如回风流雪,两队舞者跟着拧腰摆臀,抛袖投足,两边舞袖如离弦之箭交相互突,鹤衣雪白,麒麟暗紫,人影穿插交梭,搭成了广袖辫成的袖桥,如花瓣一般绕着那玉雕飞龙盘旋。
  编钟声响,有乐伎悠扬而歌:“散津亭鼓吹扁舟发……”
  台上,李景誉和李景辰搭袖而舞,缓缓踏歌,乐声之中,两人侧身而过,李景誉忽尔一笑:“二哥,林美人还好么?”
  李景辰心底一颤,凝目向他望了过来。
  李景誉低声道:“我劝你,还是把那林美人送出府的好,如果不然,让父皇知道了其中关窍,只怕会使整个皇室蒙羞,如果没有地方送,就送到我的府上,我悄悄儿地转卖了,赚的钱和你对半分?”
  李景辰牙咬得咯咯直响:“你敢。”
  李景誉微微一笑:“二哥,你相不相信,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我就揭穿了此事。”他放低了声音,“和你走在一起,我都觉得龌龊。”
  此时,舞步正跳到两人舞袖相接之处,李景辰再也忍不住,一掌打了过去,正中李景誉的面门,李景誉被打得嘴角出血,却脸上露了古怪之色,身形摇摆:“二哥,你这一拳,在桃花庵的时侯,我便想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形摇摆,往后倒了去,那倒跌之处,却正是那白玉石制成的雕件摆放之处。
  舞队被冲散,台下传来了倒吸气声,但因这到底是皇家场所,因而没有人失礼惊叫出来。
  众人看得清楚,李景誉踉跄后退,撞倒在了那雕龙之上,他撞过来的力量极大,那雕龙承受不住压力,遥遥往后倒了去,那雕龙倾山玉倒一样地摔在地上,如隆冬之时的寒冰碎裂一般,那玉龙一寸寸地碎裂……
  此时,众人才发出惊呼声,有人惊道:“那是什么?”
  原是晶莹纯白的玉雕龙,却如剥开皮一件,碎裂之处,露出了里边阴沉黑默的颜色,而那黑郁之色随着外边玉皮的剥落渐渐显露于人的眼前,却是阴郁凶狠之极的兽头,似龙非龙,竟有几分人相,仿佛地狱恶物。
  “天,那不是龙,是烛阴。”左相吉翔天惊道,“还不快将那物从祭坛上弄下来。”
  有侍卫急急地奔上了祭坛,扯下帷纱,摭挡住了那渐渐露出全身的恶物。
  随着它身上那层薄玉剥落,它的形状,堂下的人都已经看得清楚,人面蛇身,口中衔烛,正是烛阴,这传说中能连接阴阳的怪兽,它的一只眼连着阴间,一只眼连着阳间,被它看一眼就会给恶鬼附身,久之会变成人首蛇身的怪物。
  这是至邪至恶的巫蛊之术。
  玉龙代表的是皇上,是人皇,那么它诅咒的是什么温暖的阳光依旧从头顶撒落,照得近处的明黄碧瓦竟是暖意,可众人只觉得如置身于冰窖寒地,连遍地铺金的暖阳都不能温暖半分。
  透过重重的帷纱,萧问筠把台上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楚,心也渐渐沉入冰冻,这一幕,是多么的相似,在她重生之时,在桃花庵内,李景誉正想着激怒李景辰,使得李景辰被皇帝不喜,那一次,被她阻止,可她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今日,这一幕还是发生了,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在这样重大的场合,事态变得比桃花庵那次不知道严重了多少倍。
  原来,前世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因为她而转变,反而变得更为凶险?
  她看清了那玉雕崩裂,露出来的里面的那只恶兽,那种苍茫无依之感忽地填塞进了整个胸膛。
  那恶兽也由玉雕而成,只不过那玉雕是用那矿石的玉,颜色暗沉,金华隐隐,却恰到好处地显示出那烛阴的凶狠与恶毒。
  与在百花宴上藏于糕点之中的那只恶猫是一模一样的材质。她忽地明白,李景誉早已知道了那破庄子里的秘密,这些日子他每日装成的忙碌不过是为了麻痹他们,他早已暗暗布下了一张网,将李景辰,萧家,甚至于李景乾等等都圈了进去,而这只烛阴,便是那张网。萧问筠望着那被薄绸遮盖的烛阴,那凶恶之极的眼神似乎透过了薄纱向自己望来,在向着自己冷冷而笑,吸魂夺魄,毫不留情就如李景誉,如前世一般的残忍冷酷,可将一切都当成他掌中之物,任意拿捏取舍。
  而她自以为能改变前世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她只觉头顶的阳光穿透顶伞照在了自己身上,带来烈火炽烧般的痛疼,可心底却极为冰冷,冷得仿佛掉入冰窟。
  侍卫急急地把那绸制包裹的恶兽抬下了祭坛,受伤的李景誉被人用软轿抬了下去,祭坛上只留下了李景辰,萧问筠看清了他脸上的张惶之色,如碎雪融冰,瞬间崩溃。
  不但他意识到了这碎裂露出来的烛阴会带来什么后果,台上台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会摧枯拉朽,摧毁所有所以,广场上人虽众多,却来去无声,只听得衣裳索索,环佩叮当。
  正在这时,后妃坐处传来了惊呼声,萧问筠望过去,只见皇后闭目昏倒在了椅子上,又惹得一阵慌乱,软轿被抬了过来,皇后被宫婢扶进了软轿,抬进了偏殿。
  有御医匆匆而来,进殿观诊,来来去去的宫婢脸上如幕色沉沉。
  萧问筠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此一来,更加证实了这烛阴巫术的功效。
  皇后的病不是见好了么?
  在她将那解药递进宫里去的时侯,不就应该好了么?
  为什么又复发了?
  她站起身来,向偏殿而去,却不想头昏目眩,几乎跌倒。
  冷卉一把扶住了她,担心地道:“小姐,您还好吧?”
  萧问筠任她扶着,来到偏殿,殿前有人把守,不准人进去,萧问筠正无计可施,却见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婢纤巧走了出来,对守门宫婢道:“这是萧家姑娘,娘娘正准备宣旨请她进去呢。”
  那宫婢这才低声应了,准许她进门。
  萧问筠转过屏风,只见皇后斜斜地倚在矮榻上,原是红润晶莹的脸色,如今已变成如纸一般的煞白,纤巧脸有凄色,低声道:“姑娘,趁娘娘还清醒着,你快些过去和她说几句吧。”
  

【第一百零五章】 惊变已起
  
  萧问筠忙走了过去,欲跪下行礼,哪知皇后摆手道:“你过来,我的儿……”
  萧问筠忙走了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她的手柔软衰弱得仿佛没有了骨头一般,原本活生生的生命正如流水般地流逝。
  “为什么会这样?”萧问筠喃喃地道。
  “那药是你送进来的,是么?并不是萧侯爷请的名医,是么?”皇后一连问了两句,便气喘不已,“我早该想到了,你和子柔一样……”她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来,“筠儿,我可以叫你筠儿么?这些日子,我老梦见他们,感觉自己要去见他们了……”
  萧问筠鼻子一酸,几乎流下泪来:“娘娘,不会的,不会的。”
  “你别怪自己,本宫的命几个月前就没有了,幸而有你的帮助,才使得本宫延长了些日子,老天爷心底有了定数,认定本宫在这世上富贵荣华享得太多,所以终要收回本宫这条命了,其实在两位皇儿死的时侯,本宫就想随着他们去了,可本宫还有辰儿,这才支撑了下来……”皇后勉力凝注眼神,“筠儿,这一次,你可要小心啊,本宫可能帮不了你了,本宫好怕,好怕,你落得和之柔一样的下场,本宫不想你们萧府因为皇室再有人丢了性命,当初的之柔,为了我……可我护不住她,始终护不住她……”她的眼泪顺着面颊一滴滴地落下,落在滑软的衣襟上,浸湿了锦绣织就的卷叶纹花草,“筠儿,你怎么办呢?萧侯爷能不能护得住你?你不该因为我而让他们掂记……”
  萧问筠哽咽不能出声:“娘娘,你放心,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得逞的。”
  皇后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她转头望过去,“辰儿呢,他去了哪里?”
  纤巧道:“皇上把二殿下和三殿下叫去问话了……”她迟疑道,“宫里面的大门全都封了起来,不准人出去。”
  皇后闭了闭眼睛,沉沉地道:“烛阴……竟然用烛阴来布下这么大的局,难道他们不怕,不怕国运祸坏?”
  萧问筠低声道:“他们早就无所顾忌了。”
  皇后一下子握紧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捏得生疼生疼:“筠儿,你告诉萧侯爷,要他早做准备。”
  纤巧脸色沉重:“娘娘,皇上调了大批人马过来,将所有的朝臣都隔开了,勿必使人不能暗通消息,奴婢劝娘娘还是稍安勿燥,千万别做得多错得多。”
  萧问筠也道:“娘娘,纤巧姑姑说得对,此时,只有以不变迎万变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有人传喏:“刘贵妃,三殿下驾到。”
  “他们怎么会来?”
  不是说皇上下了旨意,不准人四周围走动么,怎么他们会来?
  萧问筠望了皇后一眼,只见她脸上也现了沉重之色。
  萧问筠站起身来,避到一旁,便听到刘贵妃略有些悲悯的声音响起:“姐姐,妹妹来迟了,实在因为誉儿受了伤,我这个做娘的一时心急,光顾着让御医去瞧他的伤了,等省过来,才来姐姐这儿探望。”
  刘贵妃与李景誉行了大礼,这才在宫婢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下了。
  萧问筠也上前,向刘贵妃和李景誉行礼。
  刘贵妃望了她一眼,道:“姐姐对萧家姑娘可真看顾,病成这样了也不忘了把她留在身边。”
  李景誉却是只将视线扫过她的面容,不发一言。
  萧问筠只觉得他那一眼如寒冷冰刀,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皇后疲惫地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必是雷霆震怒,正是要妹妹在皇上身边相助之时,妹妹怎么跑来我这里了?”
  刘贵妃叹道:“姐姐,皇上记挂着您呢,我又不如姐姐那么的干练,所以被皇上指到这里探望姐姐,千叮咛,万嘱付的,一定要妹妹仔细照顾姐姐。”
  萧问筠的心更沉了下来,听刘贵妃的语气,皇上竟是连皇后都猜疑了么?
  只听刘贵妃又道:“姐姐,皇上也怕您身在病中,难免脑中会糊涂一些,受了什么人的蛊惑,将今日之事的罪魁祸首放了过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后脸色变得更白,喘息几声,几乎要昏了过去,纤巧忙走过来给皇后端了杯水,扶着她饮下了,她这才平静下来,微微地笑道:“还是皇上想得周到,妹妹做事也做得周到。”
  刘贵妃笑道:“姐姐不必担心,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但宫里面一切都有条不紊的,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姐姐安心养病就是了,至于二殿下,正被皇上招了问话呢,皇上怪他太过鲁莽了,估计也就要他别再到处走动,又伤了什么人,等皇上消了气儿,定会让他过来看姐姐您的。”
  皇后声音虚弱:“多谢妹妹在皇上面前替辰儿说话……”又转过头望着李景誉的脸上,“誉儿,你的脸可有大碍?”
  李景誉拱手向皇后恭敬行礼:“母后,御医替儿臣敷了些药,早无大碍了,多谢母后关心。”
  刘贵妃脸上俱是忧色:“姐姐,您可得快些好起来才是,这六宫之内的事,还是要姐姐才能做得了主,皇上虽将执掌六宫之权暂且交给了妹妹,但你是知道我的,一向不喜欢管这些事的……”
  皇后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妹妹,这几日,就劳烦你了。”
  李景誉道:“母妃,咱们还是别打扰母后了,母后定是想着二哥的,不如咱们尽量向皇上请求,让他早些过来探望?”
  刘贵妃这才站起身来,向皇后行礼告辞,两人相携而去。
  等他们走后,萧问筠走上前来,见皇后卧躺在床上,沉默不语,忙上前握了她的手:“娘娘,别担心,这不是还没有弄清楚么?定不会牵扯到二殿下的身上的。”
  皇后眼色沉沉地向萧问筠望着来:“筠儿,我并不担心辰儿,今日发生之事,辰儿最多也就是个鲁莽行事之罪,日后或许会被皇上不喜,我担心的是萧家,是乾儿啊。”
  “四殿下?”萧问筠惊道。
  “他们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定不会就此罢休的,筠儿,你想想,平妃娘娘被贬,就给了皇上一个理由猜疑乾儿心中或许不满,再加上那烛阴,我只是望了一眼那烛阴,那材质竟是和许多年前那只恶猫一模一样……当年之事还未曾了结,今日又出此事,对方是要把一干人等置之死地啊,筠儿……辰儿被皇上不喜,如果乾儿也出了事,他才有可能取得最后胜利。”皇后一边说着,一边喘息不已,“虽则本宫不知道他们布下了一个什么大局,但本宫知道,宫里面又要揭起无数腥风血雨了。”
  由皇后的嘴里证实了萧问筠早已明白了的想法,萧问筠不由心底一片茫然,仿佛又置身于了前世那场大雪之中,自己跪于雪地之上,透骨的寒冷沿膝而上,浑身如冰冻一般。
  她定了定神,终于问道:“娘娘,您的病不是好了么?为什么又发了?”
  “原是好了的,御医也说大好了,可这两日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多梦了起来……”皇后低声道,“本宫百般的防范,哪里知道,也还是躲不过他们的暗箭伤人,就如多年前一样,幸亏有之柔,才能保得了我们母子两条命,而另外的三个孩子,至始自终都不能保住了。”
  “除了您的孩子之后,另外那个,是永妃的孩子?”
  “是的……本宫也知道,这一切都和景德宫有关,但本宫当年和之柔想尽了办法,也不能查出些微的痕迹出来,反而惹得皇上怪我昏聩,更是看重他们母子,反倒害了之柔一条命。”她握住萧问筠的手,“筠儿,本宫对不起你们萧家……看如今的形势,他们终不会放过萧家的,本宫在宫内多年,什么样的风雨都经历过,但他们,一直以来都是本宫最防范的人,本宫有时侯甚至感觉,他们的狡猾多智,这世上无人能比,也无人能够治得了他们。”
  萧问筠终于明白了前世李景誉为何想尽了千方百计要置萧府于死地,原来,逝去的娘亲在多年前就对付过他们了,有了这层关系,再加上萧南逸后来的动作,才让他们终于下手。“筠儿,本宫只想告诉你,你能避开就避开这场大祸吧,如果避不开,也一定要小心行事,千万别小看了他们。”
  萧问筠沉沉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娘娘,我一定能帮您找到彻底治愈您的良方。”
  皇后没有想到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她一心一意想的,还是自己的病体,不由心底升起一股暖流:“筠儿,本宫不打紧,再怎么着,也会撑了下去,绝不会在他们面前倒下。”
  萧问筠见皇后实在疲惫了,这才告辞了出来,出得殿门,来到长廊上,便见到李景誉背对着自己站着,那暗红绛紫的长袍,绣了金光耀耀的团金龙在阳光散出耀耀之光,使他整个人如金玉雕成,但再怎么样的耀眼光华,瞧在萧问筠的眼里,都只带给她那刺入心骨的寒冷。
  

【第一百零六章】 我从来不是你身边的人
  
  那样修长如玉的身形,竟使她感觉到了害怕,如前世一般,到了最后,他俊美的面容留在她的心底的,只剩下了狰狞。
  但她知道,再怎么害怕,她都无法避开他,他也不容许她避开他,他与她之间,已成了你死我活的生死之局。
  身边廊影如淡,阳光透过那镂空的雕花映在她的身上,使她整个人如被光影切割,拼接,再切割,再拼接,远处红墙绿瓦如一幅长而舒卷的画,他在画中,负手而垂。
  她向他走了去,来到他的身后,拂了拂礼:“三殿下在等着民女?”
  他转过了身子,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望向远处那那用金粉饰就的屋顶:“你看这皇宫内院,到处金碧辉煌,无处不在的富贵荣华,但谁也不知道,这屋子里住着的人,什么时侯会从金屋搬了出来……本王自懂事之日起,就不停地做着同一个梦,梦见前一个晚上还是锦衣玉食,但睁开眼时,却只见断壁残橼,屋外风声鹤鹤,雨水从破漏的屋顶一滴滴地滴下。”
  萧问筠淡淡地道:“不过一个梦而已,三殿下何必挂怀?”
  李景誉轻声一笑:“这是一个梦,是本王常做的梦,也是本王尽力避免的梦,因而,无论是谁,想要将本王拖进这梦中,本王都会遇佛杀佛,遇神杀神……”他转过脸去,声音如琴声低奏,“本王不知道,你为何要视本王为敌,和那两位一起,摆下了那假矿之局,但对于你……”他深深地望着她,那样的目光,是她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如春水柔柔,暖阳包裹,带着些祈求,“只要你能重站在本王身边,本王会既往不咎……这宫里面霜刀剑影太多,本王也会疲累,也需要有人懂我知我……”
  萧问筠轻声一笑:“三殿下,您身边能人众多,女子相趋若吉,但民女知道,民女从来不会是你身边的那个人”
  李景誉倏地一下子抬起头来,眼眸转冷:“既使到了如今这个田地?”
  “不错,既使到了如今的田地……”萧问筠微微一笑,“请问三殿下,如今是何种的田地?”
  李景誉语气如冰:“今日之事,只不过初初开始而已,你们萧家已然参与得太多,还想着能脱身么?”
  萧问筠垂下头来,理了理衣服下摆:“民女和三殿下如果当真结为城下之盟,三殿下会就此收手么?”
  李景誉深深地望着她:“你是知道答案的,如果真如此,萧府便是本王的萧府,本王又怎么不尽力周旋?”
  “王爷的萧府?”萧问筠的笑声从喉咙里逼了出来,“也会成为王爷的私家军,王爷的后备,王爷登上大宝的助力?”
  “不,不是这样……”李景誉道,“本王会尽力周全,全力护着……”他声音中带了些祈求,“你说得没错,本王对所有的人全都是算计清楚,但既是出生皇室,就当如此算计,本王自记事之日开始,便是在算计中度过,但如于你,无论你相不相信,本王却渐渐淡了那份算计之心……此生之中,本王也希望有人相伴……”
  这是他前世从来没有说过的,也从来都没有用那样的语气和她说话,在前世,他总是高高在上,而自己,是惴测着他的眼神,竭力讨好着他的人,那样的卑微,只想维持着这种两情相悦,她自以为的两情相悦,而他,却是那样的冷静自峙,杀戮决断,使她终成为了被弃的棋子。
  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祈求,在前世,她也曾祈求过,哀求过……到头来,换来的却是绝望。
  如今,悲剧又将重演,可她却不想再祈求,祈求他的怜悯,他的怜惜,因她知道,退一步,便有无数后退的步子等着她,一步退,便步步退。
  前世,就是这样,她一步步的退,他一步步的紧逼,她总以为他会因为她的退让而终让他感觉到她的好,可到了最后,却将自己逼到了悬崖边上。
  今生,既使身处悬崖,她也不想再退。
  “多谢三殿下的厚爱,但萧府实乃功勋世家,如真有大祸降临,民女也只得陪着萧府一同殉葬,更何况,谁才是那笑到最后的人,谁也不能知道。”萧问筠再次向李景誉拂了拂礼,往长廊那头迤逦而行。
  李景誉痛苦地闭上眼睛,待睁开眼来,她的瘦削的背影已越行越远,他扬声道:“今日发生之事,不过第一步而已。”
  他期待着她转过头来,望他一眼,将他放在心底,既使是用这样的手段,这样的祈求一个人,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而祈求的东西,不是富贵荣华,只是那一眼而已,那一眼的眸光灵动,在她的眼眸之中,可以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可她没有,她连转身都懒得转了,依旧缓缓而行,那长长的礼服拖过无尘的地面,仿佛她往天边而逝,离他会越来越远,直至他不可触摸的远处。
  那背影挺得笔直了,瘦瘦小小,却坚如磐石:“三殿下,民女知道。”
  仅这么一句话而已,她连话语都吝如给予,那将他视如脚底尘土,使他几乎不能自峙,只觉掌心被短短的指甲掐得生疼生疼。
  他一拳击在了红木廊柱上,他低声道:“我会让你后悔的。”
  不远处侍立的小顺子眼见着主子和萧家姑娘说了几句之后,一拳打在廊柱之上,忙走了过来,见到李景誉的拳头被雕花的廊柱撞得流了血,不由道:“三殿下,这是怎么啦?这萧家的惹您生气了?要不要找御医看看?”
  李景誉把拳头收进了袖子里,淡淡地道:“不要紧,吉大人来了么?”
  小顺子低声道:“等了许久了,见您和萧家的在说话,奴才就领着他在偏殿坐了。”
  李景誉点了点头,抬脚往偏殿而去。
  来到偏殿,吉翔天迎了上来,拱手为礼:“三殿下,下官还以为三殿下改变主意了呢。”
  李景誉淡淡地道:“怎么会?”
  吉翔天笑道:“那下官就照原定计划行事?”
  “不错,萧家既是不识抬举,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罚酒。”
  吉翔天点了点头:“三殿下,如此一来,殿下和吉府可就是连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了。”
  李景誉轻声一笑:“我们不早就在同一条船上了么?岳丈大人……?”
  吉翔天拈着胡子微微一笑:“可惜的是,萧家的那位能把恶犬训得服服帖帖的,可这识事务,辨是非的本领,却是相差得太远了。”
  “如此,我们也只好放弃他了。”李景誉抬起头来,视线从镂空雕花的窗子间透了过去,仿佛见到了那笔直地往前行进的背影,豪不留恋,再不回头,他心底一阵痛苦,却是咬牙道,“和本王作对的人,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
  ……
  乾武殿内,皇帝坐在上首,冷冷地望着下面跪着的萧南逸,他还是以往的模样,半分儿的心虚都没有,既使是那样重重罪证之下,依神色自若,不稍动摇,仿佛他是忠臣,而自己这位正审着他的皇帝成了不折不扣的昏君正在以莫须有的罪名陷害着他这位大大的忠良还梗着个脖子一点儿也不见弯曲皇帝见了他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冷地道:“侯爷连半分儿的辨解都没有?”
  萧南逸淡淡地道:“皇上,臣无话可说。”
  吉翔天侧着头望了他一眼:“侯爷是因为证据确凿,从而辩无可辩吧?侯爷使人去湮灭从矿山运矿石进城的证据,未曾想被下官捉了个实打实,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侯爷当然无话可说了。”
  萧南逸侧过头去,望了一下在下首跪着的那兵士,只见他已被打得不成人形,见了他,眼里俱是痛苦哀求……萧南逸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一个精心构就的陷阱,不由闭了闭眼,后悔没有查清楚这消息的来源,只听了筠儿转述那素巧的一翻话,以为有人拿李景乾私运矿石进城的事做文章,便使人去消灭证据,哪知正好落进了别人的陷阱。
  看来,筠儿也被这宫婢给骗了
  他前后一想,已经想得明白了,筠儿用那藏金之玉先雕恶猫诱使李景誉一步步落入陷阱,使得他丢失大批财产,而李景誉醒悟过来后,也用这藏金之石来反击,他用这石头雕出烛阴恶兽,将浴兰节祈福的吉龙调换,而同时,又用素巧来使反间计,使得他相信李景誉等正从私运金矿入手来搜集证据,诱使他为帮助李景乾而派人消灭证据,却哪里知道正好落进了他布好的陷阱,为的就是将这烛阴恶术栽赃在萧府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局,让人辩无可辩,避无可避这个局如一个又一个的绳套,把萧府套得牢牢的。
  吉翔天见萧南逸不说话,便向皇帝行礼道:“皇上,下官领了皇上圣旨,调查萧府,更是发现了前些日子在皇宫中莫名失踪的宫婢素巧,臣请皇上传了素巧前来说话。”
  

【第一百零七章】 老鼠打洞,老子踹人
  
  “传。”皇上冷冷地道,“朕今日要彻底弄个清楚,看清侯爷这些年到底是怎么唬弄朕的。”
  吉翔天拍了拍手掌,素巧被两名宫婢领着,从殿门处迈步走进了门,她脸上俱是惊慌之色,双腿索索发抖,来到了殿内跪下,连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行了,你且说说,你既是宫里人,却又是怎么到的萧府?”吉翔天悄悄扫了一眼脸似冰霜的皇帝,转过头问素巧。
  素巧浑身哆嗦着:“皇上,奴婢原是皇后身边侍侯的宫婢,前些日子皇后身体不适,奴婢替皇后整理床铺时发现了皇后的床底下有绣袋暗藏,奴婢感觉心惊,便悄悄儿把此事禀告了皇后,皇后闻言震怒,便叫奴婢先别向任何人说,哪里知道这件事不知道怎么的传了出去了,有一日奴婢外出给皇后摘花,就被人打昏了,醒来的时侯,就到了萧府,奴婢一直被人看守,不能出来,直至今日,萧府无人,奴婢原有些武艺,所以打昏了看守的下人,这才逃出了中门,正巧遇上了吉大人,就被吉大人带到宫里来了。”
  “什么,皇后发生如此大事,朕怎么不知?”皇帝怒道。
  素巧吓得身形一软,瘫在了地上:“皇上,皇后娘娘说了,要将此事查个清楚才向皇上禀报……”她怯怯地道,“奴婢在萧府之时,每次都被侯爷询问拷打,问奴婢皇后到底知道了什么,奴婢知道,如果奴婢说了出来,定会被诛灭九族的,因而无论怎么样,奴婢都死口不说”
  她缓缓地拉起了衣袖,只见那胳膊上全是纵横交错的鞭痕,旧痕未褪,新痕又加,有些地方的皮肉尚翻了出来。
  萧南逸恨声道:“你胡说,你在萧府,何曾遭人囚禁,又何曾会遭人鞭打?”
  素巧吓得一哆嗦,扬起袖子挡住了自己的脸,神色惊慌:“侯爷,您别使人打奴婢,奴婢只是名宫婢,并不知道那许多事”
  萧南逸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闭上了双眼,一言不发。
  吉翔天转身向皇帝拱手道:“下官也怕这女子是信口雌黄的,因而找了萧府的许多下人来问,他们竟然都不知道有这女子的存在,依下官判断,这女子必是被私藏于萧府之中。”
  私藏,和囚禁又有什么不同?
  他这是在暗指萧南逸囚禁,隐隐赞同素巧对萧南逸的指控了。
  皇帝冷冷地道:“如此说来,依吉卿家所见,侯爷是使皇后生病的罪魁祸首?”
  吉翔天忙恭声道:“下官不敢妄言,下官只是将下官所查在皇上面前一一呈现。”
  “那你倒是说说,朕对萧侯不薄,皇后与萧侯的原配还是闺中密友,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吉翔天吞了一口口水道:“臣不知……”
  素巧身形一震,欲言又止,她的神情被皇上看到了,便转头问她:“你这奴婢,可有话说?”
  素巧怯怯抬眼望了萧南逸一眼,复又垂下头来:“奴婢不知当不当说。”
  “有什么话就说吧,如今你既已出了萧府了,还怕他继续使人杀人灭口不成?连朕的乾武殿都有人胆敢行凶,那朕干脆把皇座让出来算了。”
  吉翔天一哆嗦,吓得跪下了:“皇上,臣等大罪。”
  萧南逸却是依旧闭了眼,还从鼻子里呲笑了一声出来,把皇帝气得从宝座上走了来,抬脚一脚,就往萧南逸的胸口踢了去……这情形如果被萧问筠看到了,一定会感叹,原来父子相承是这个意思,老子爱踢人,生下来的儿子必定爱踹人,这就跟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般的道理。
  皇帝穿着龙袍,踢人不太方便,力量也不是很大,所以萧南逸被踢了一脚之后,掸了掸衣襟,没人事儿一般又跪得笔直了。
  此等情形让皇帝又一次大怒,抬脚又欲踢,萧南逸终于睁开了眼,半开半合地朝他望了一眼:“皇上,把长袍下摆拉起来力量大一些。”
  皇帝彻底暴怒了,不但拉起了袖子,把长袍揣进了腰间,将身上弄清爽了,就往萧南逸身上再次踹了去……
  吉翔天目瞪口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这不审得好好儿的吗?为什么审来审去审得打起架来了?
  这事情不能这么被带歪了下去了
  他忙上前拦住了皇帝:“皇上,你消消气,这不还查着么,萧侯爷是遭人陷害,还是早就别有用心,还没能弄得明白……”
  皇帝这才喘着气重坐上了龙椅,指着素巧道:“你有话便说。”
  素巧脸露害怕之色,怯怯地望了萧南逸一眼:“萧侯爷,您虽是手掌权柄的朝廷重臣,正如您所说的,奴婢的一条命都捏在您的手里,但事关朝廷社稷,奴婢虽为一介女流,也不得不说了,奴婢一开始并不知道您为何这么做,但如今想及奴婢在萧府所经受的种种,却开始有些明白了,侯爷每次在奴婢身上用刑的时侯,都在问及皇后娘娘的病体,又提及侯爷的原配夫人,依奴婢看,侯爷恨着皇后娘娘,恨当年因为她,才使侯爷的夫人病故了……”
  皇帝脸有动容之意:“他当真这么说?”
  萧南逸望了她一眼,那一眼如秋霜刀剑,剑剑刺去,吓得素巧脸色如雪一般,却是定定点头:“是的,侯爷以为奴婢没办法逃了出去了,还对奴婢道,每一日,他都会记着当年一切,终会使这些年来让他受苦的人再受一次苦。”
  皇帝喃喃地道:“她当年病故,的确其中的原因之一便是因为朕一时昏聩,但后来朕不是纠正过来了么?朕不过是暂时将她软禁,那也是为了查清皇后以及三位皇儿的病因,她好端端的回了萧府,这才生了病,病故的。”他抬眼向萧南逸望过去,“没有人知道这些,更何况这个宫婢?朕一开始还不相信,如今,却不得不信了。”
  萧南逸脸上露了些许悲意,却是叹道:“在皇上的心底,臣就是这么一个是非不分的人?”
  吉翔天轻声道:“侯爷,下官别的不知,但侯爷对夫人的一枉情深,却是朝内人人皆知的,萧夫人当年去世之后,皇上曾想指一位公主给您为继室,您一口回绝了,您还记得么?”
  萧南逸双目如电:“连这一点,都成了臣包怀祸心的罪证了么?”
  吉翔天微微一哂:“侯爷,您做不做,下官自然会查得清清楚楚,素巧,你且再往下说。”
  素巧低声道:“奴婢听侯爷言词之中的意思,怀疑夫人当年生病,是被人在宫里下毒……”她颤颤抬头,望着皇上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去。
  皇帝大怒:“他这是在怀疑朕?”
  萧南逸一声冷笑:“如果臣怀疑皇上,会用这么下做的手段么?用得着这么做?臣常年伴驾,会没有其它的机会?”
  他的意思是机会大把,一剑斩落,如此痛快许多。
  皇帝何尝听不懂他言语中的意思,气得差点儿又提了袍子用脚踹了。
  吉翔天忙上前拦住,语气轻悄:“下官等都知道,侯爷近些年脾气收敛了许多,以前纵马疆场的气概已然不见,但私底下的手段愈加的凌利了,是因为侯爷还有一位宝贝闺女,侯爷不是常说,为了她,也得积积福,收敛收敛脾气,侯爷年青的时侯或许会快意恩仇,再到了这把年纪,下官却不已为然。”
  萧南逸听他扇风点火,将所有的一切都往自己包藏祸心上拉扯,知道今日只怕难以善了,对方已然布置好一切,自己全无防范,连辩都不知道从何辩起,便又微闭了眼眸,不再理睬。
  皇帝见了他的样子,便冷冷一笑,对素巧道:“这些都是你一面之词,并无证据,朕可不能冤枉了侯爷。”
  素巧手指紧紧地捏着裙带,哆嗦着嘴唇抬起头来:“皇上,奴婢有证据。”
  皇帝意外地道:“哦?”
  素巧道:“侯爷有一日亲自审问奴婢,问的也是这些话,奴婢实在答不出来,他便做下来歇息,拿出一块丝帕擦汗,不想却带出一张纸,那张纸上写的是檄文,奴婢还记得他见那檄文飘落于地,拾了起来,看了又看,对奴婢道:老夫每日都把这篇檄文放在身上,为的就是提醒自己,这昏君所犯罪行。”
  皇帝怒道:“此话当真?”
  素巧被这声怒喝一下子吓得软倒在地,连连磕头:“奴婢没有半句虚言,奴婢相信,那篇东西一定还在侯爷身上。”
  吉翔天道:“皇上,搜一搜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侯爷武功高强,想必不会有人这么有本事在他身上栽赃藏东西,如果真有这篇东西,那正如这素巧所说,定是他自己放的。”
  皇帝冷声道:“既如此,你还等什么?”
  萧南逸此时倏地睁开了眼:“看谁敢搜我。”
  皇帝一下子从龙椅上蹦了起来:“朕敢。”
  他挽起袖子就朝萧南逸走了去,左右自然来了两名侍卫把萧南逸按实了。


【第一百零八章】 男人寻花问柳常态
  
  萧南逸挣扎道:“皇上,您竟这么不相信臣?”
  吉翔天在一边劝道:“萧侯爷,您就让皇上搜一搜吧,搜了也能证明您的清白。”
  萧南逸气得口不择言:“让他搜了,我就不清白了。”
  皇帝怒火腾腾:“你这是什么话?不过搜你一次而已,就怎么你了?以前朕在军中的时侯,就被你明里暗里捉弄过无数次,朕一直哑忍,你还愈加得意,记得有一次还被你引来狼群,害得朕躲进了水底,浑身都湿透了,还有一次……”
  吉翔天忙打断了皇帝的控诉:“皇上,咱们还审着侯爷呢。”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他的意思是朕搜了他,就污了他清白了……朕怎么能不生气。”
  吉翔天很是愕然,小心地道:“皇上,他是这么个意思?这个意思仿佛是皇上有那方面的意思?”
  皇帝忽地醒悟,额头青筋直冒,向吉翔天嘿嘿冷笑:“吉大人,您说什么呢?”
  吉翔天忙抹了一把头上冷汗:“没,皇上,没,臣这是胡说八道了,咱们继续,继续。”
  皇帝转头对侍卫道:“把他给我剥了,看看他身上到底藏了什么。”
  侍卫小心求证:“皇上,是剥光了么?”
  皇帝暴怒:“剥光了。”
  吉翔天忙拦住:“只要找到那件东西就行了,皇上,您别生气……”
  萧南逸挣扎大叫:“皇上,你这是公报私仇,还记着多年前的旧账呢。”
  殿内一片混乱,但到底这混乱持继不了多长时间,那张檄文果然被内侍从萧南逸的贴身衣袋子里找了出来,被呈到了皇上的面前。
  萧南逸的情况到底没那么遭糕……只被剥了外衫,中衣尚且完整,但因为他在被侍卫除衫的时侯挣扎过甚,弄得发髻披面,狼狈不堪,脸上更是一幅极为羞愤的模样。
  当然,如果萧问筠见了他这幅模样,是会感叹沉思良久的……世人说得好,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是不是因为我剥了他儿子的衣衫,他就剥我爹的衣衫以施报复呢?这个报复不是很彻底啊,老头子的身躯有什么好看的,花样美男子的身躯才好看么场景回到大殿之上,话说皇上一拿到那张檄文,便沉思了起来,大殿里一片寂静,静得象暴风雨来临之际。
  又隔了半晌,他才抬头往萧南逸望过去,扬着手里的纸问他:“这张檄文,是你写的?”
  萧南逸正陷于被羞辱的境地暗自伤怀,听了问话,大声道:“不,不是的,臣身上没带这个东西”
  皇帝瞧了他一眼,念了起来:“既临朝李氏,近狎邪僻,残害忠良,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 天地之所不容,夫为义举,以清妖孽,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 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
  萧南逸听着听着,脸色肃然起来,待一篇檄文念完,这才低声道:“皇上,这篇檄文,的确是臣所写。”
  皇帝语气冰冷:“看这纸张墨迹,是卿家近日所写吧?想不到卿家积蓄了这么大的怨气?”
  萧南逸默默无语,垂下头来。
  吉翔天脸色沉痛而愕然:“皇上,臣调查得不周,竟不知道侯爷身上还藏了这个东西,想必这是他平日里临摩字贴,抄下来的?皇上,臣认为,还是调查清楚的好,这可是判国大罪,上面所述李氏,指的不一定是皇上您,也许是前朝呢?”
  皇帝淡淡地道:“你别替他辩解了,朕自小熟读李氏王朝历史,无论是前朝有叛党作乱之时,还是改朝换代时,都没有这样的檄文存在。”
  吉翔天用极为沉重的目光朝萧南逸望了一眼:“皇上,如今真相大白,侯爷实有叛国之心,您说怎么办才好?依臣所见,他犯下大罪,是要被诛灭九族的,可萧家人丁稀少,如果这么做的话,萧氏将成为绝户啊。”
  因一切有了定数,得到了这样的结果,皇帝反而没了刚刚开始审案时的愤怒,抬起眼来,望了屋顶天花,隔了良久才道:“吉大人,你先带这宫婢下去,好好儿地看着,千万别让人灭了口了,让朕单独和萧南逸说说,朕实在想好好儿问问他,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吉翔天忙道:“皇上,不可,他一身武功,如果忽然发作,臣实在怕皇上受惊。”
  皇帝嘿嘿冷笑:“你忘了朕也曾跃马杀敌?”
  吉翔天还待再劝,哪知皇帝满脸的不耐烦之色,只得让人押了素巧下去,依言小心看顾不提。
  众宫婢侍卫皆退了下去。
  乾武殿的大门合上了,皇帝坐在龙椅之上,静静地望着跪在地上发髻散乱的满脸恼意的萧南逸,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悠悠地道:“萧卿家,这么多年了,朕一直想看看你狼狈不堪的模样,但一直都不能得,你人前人后一直都是人模狗样的,直至今日,这才得见,朕真是幸甚幸甚。”
  萧南逸气哼哼地道:“皇上,您上次不就见了一次臣被马蜂叮的场景了么,为什么还不知足?”
  他一边说话,一边想站起身来。
  皇帝忙道:“朕还没叫你平身呢,你为什么平身?”
  萧南逸只得忍了气又跪下了。
  皇帝叹道:“对了,从朕这个角度望下去,再加上宫灯的光线往你那里照着,把你狼狈的样子照得无比的清晰,朕的心底看起来也舒畅一些。”
  萧南逸忍无可忍:“皇上,你行了啊,你就别再调谐臣了,您既已知道那篇檄文来自何处,就应当明白,臣是落入了人家的陷阱了,而臣没有当场揭穿,也因为臣猜中了皇上的心思,皇上想把这次作崇的人一网打尽。”
  皇帝这才抬了抬手,让他站起身来,脸色变冷:“不错,朕一开始,也怀疑过你,因为在朕的祈福仪式上能搞得了鬼的人,本朝只有少数几人,你便是其中一个,而当年,朕也曾对不起你,虽然如今还查不出沈之柔是怎么故去的,但朕到底曾软禁过她,对方将这些都调查得一清二楚,定是深知宫中内情之人,而素巧,不过是他们手里的一个小小棋子而已。”
  萧南逸道:“错就错在,他们走错了一步棋,把这篇檄文当成了刺向臣等的利器,不了解这篇檄文的来处。”
  “不错,这篇檄文看起来满篇都是对朕的指责不满,满纸全是声讨揭发,却不知道,这篇檄文来自多年之前……”
  “臣与皇上当年被东夷骑兵包围,久突不下,东夷大将派人前来招降,臣将计就计,写下这篇檄文,假意降敌,还将皇上用恶犬包围一天一夜,这才使得东夷领将相信,使得臣能孤军深入东夷驻军大营,施以突袭,使得东夷大败……”
  皇帝想起以往,叹道:“当年那一战,终使得东夷军队节节败退,终于退出中原,朕也能在朝中地位稳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猜测,我们才将这檄文之事压了下来,秘而不宣,只有你我两人以及东夷少许人知道……”他嘿嘿冷笑,“想不到多年之后,却有人拿这篇东西欲构陷你入罪。”
  萧南逸道:“幸亏皇上对这篇檄文深知底细,如若不然,臣真的水洗都不清了。”他从皇帝手里拿回那篇檄文,神色疑惑,“这笔迹看起来的确是臣的,可这篇檄文臣早已收在秘密处,久未拿出来过,而且正如皇上所说纸张笔墨都是新的,显见是臣近几日才写的,可臣实在没写过啊?”
  皇帝斜着眼望了他一下:“朕还以为你平日里闲暇无事,一有不满,就拿这篇东西出来抄一下以泄不满,而因为朕知道缘故,又不至于获罪呢。”
  萧南逸望了皇帝一眼:“臣平日里忙着呢,既要替皇上守着江山,又要防着某些人拿臣人人头当球玩儿,那里这么有空?”
  皇帝被他一挪揄,老脸一红,咳了一声:“那这篇东西是什么人,什么时侯放进你的怀里,还贴肉的放着,你就丝豪没有映象?”
  萧南逸端正的面孔:“皇上,您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贴肉的放着?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顺耳呢?”
  皇帝笑了笑:“男人么,在外寻个花,问个柳,那是常态,朕可不管你那些事。”
  萧南逸忙摇手:“绝对没有,臣每日里除了衙门,就是府里,再就是皇上这儿……”他侧着头以深思的目光朝皇上望着,“皇上,难道在您这儿出了差错儿?”
  皇帝忙极力端正了面孔:“你那什么眼神,怀疑什么?朕能有这手段把这东西贴着你的肉放好?”
  “您最近就没招什么江湖高手在身边?”
  “朕身边的高手你不是不知道,全是往日里用惯的那几个人,你老早就和他们交过手了,你认为谁有这本事将手伸进你的贴身小袄里而不被发现?”皇帝望着他,心底陡然升起喜悦的情绪,无论这人是谁,都给朕报了当年之仇啊。


【第一百零九章】 手段高超的人
  
  无论是谁,这人手段高超啊,居然能无知无觉地贴近了恶犬将军萧南逸的身边,还将这东西放在了他身上而不被他察觉,这定会使他十分的苦恼,使他有了脑袋别在腰里,随时会掉下来的惊慌,看见他苦恼,不知道怎么的,朕的心底就十分的舒畅……这人终于给朕报了当年在军中被这自以为武功高强的将军时不时捉弄的仇啊,想当年,骑马,他给朕最烈的马,摔得朕屁股痛啊,喝酒,他给朕最烈的酒,喝得朕昏了三天三夜还把一个柱子当成了美人啊,射箭,他给朕最强的弓,朕使了吃奶的力气都拉不开啊更别提以引敌入围的名义,用最恶的恶犬将朕围了一天一夜了,那一日,朕吓得尿了裤子啊无论这人是谁,朕如果知道了,一定得好好儿的答谢他。
  皇帝端严了面孔,小心求证:“萧爱卿,您真一点儿映象都没有?”
  “如果有映象,臣早一剑将他的头斩下来了。”萧南逸气哼哼地道,“臣的怀里,是能乱摸的么?”
  皇帝很遗憾:“这人看起来对今次揭起这场风雨的那批人知之甚深,而且深藏不露,他能操纵这素巧以这张檄文构罪于你,这个人实在是计谋绝高聪明绝顶之人,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萧爱卿的牢狱之灾,等于破了对方的布局,依朕看,此人无论是谁,都在帮着萧府,萧爱卿如果知道这人是谁,一定要好好儿的谢谢他才是。”
  萧南逸很是怀疑地望了皇帝一眼:“皇上,臣有话说。”
  “萧爱卿请说。”
  “臣怎么感觉皇上对臣的遭遇很是兴灾乐祸,很是欢喜呢?”
  “哪有,你看错了。”
  “绝对没看错。”
  皇帝转移话题:“萧爱卿,既然你没有印象,那咱们也就不多探究了,朕的意思你心底必定清楚,对外,你还是身犯大罪,朕要引得这些人一一现形。”
  萧南逸低头应了,皇帝将他留在宫里,对外宣称萧南逸犯了大罪,已被关押至宫里的内禁府内。
  ……
  长秋宫偏殿,萧问筠跪在地上,听着宣旨的公公沉寂着脸宣读:“……有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萧氏长女滞留宫中,待查清一应事实,务必恭守本份,静待音询,不得与宫外之人暗通消息……”
  萧问筠只觉那宣旨的声音如从空旷之极的天际传来,一丝一缕地钻进了她的脑子里,使得她的脑仁一阵阵地牵痛,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待到醒悟了过来的时侯,才看清了面前冷卉惊慌失措的脸:“小姐,您别急,皇上不是说还没有查清楚么?”
  传旨的公公已经离开了,殿外侍立的宫婢静静如夜色中驻立岩石,富贵锦绣的宫殿仿佛成了那一片死寂的空空山谷,四周围唯有岩石压顶,岩壁冰冷。
  他说得没错,那碎裂出来的阴烛恶物,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前世因为自己的缘故,他已将萧府拖入地狱一次了,这一世,他再次要将萧府拖进地狱,前世的一切,又将在这一世重演。
  萧问筠摊开了手掌,手掌在灯光的照射之下莹白如玉,她的倒影随着灯光晃动,如用暗黑的纸片剪成,随时都会随风而逝。
  原来她所有的挣扎与谋算,不过是一场空?
  “小姐,小姐……”冷卉担心地望着萧问筠,她的脸在灯光照射下苍白如纸,她看清了小姐眼底的绝望神色,不含一丝儿的热气。
  冷卉忽感觉到了害怕,怕小姐如一道冰上的融雪,消失成了空气,她想从身边的茶几上取了热茶过来,可伸手摸过去,那茶却是凉的,她开口想唤人送茶来,却想到萧家已遭剧变,宫里的人怎么还会理她们?
  她转头往萧问筠望过去,却见她脸色愈发苍白,象透明的冰玉一般,身上的织锦绣袍都不能使她有一丝儿的热量,她忙走了过去,用自己的手握着萧问筠的手:“小姐,你可一定要挺过去。”
  萧问筠转动眼珠,朝她望了过去,冷卉只觉她的眼珠仿佛珠玉一般,没有一丝儿的热气,萧问筠一把握住了冷卉的手:“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那样的沧惶无依的表情,宽大的礼服使她瘦削的肩膀似是不能承担重压,小小的面颊被那衣饰衬着,更加的窄小了,冷卉猛然醒悟,原来她的小小姐还是个孩子,还没有及笄……从什么时侯开始,她已然忘记了小小姐的年龄了,在她的心底,萧问筠永远都是那么的乐观自信,胸有成竹,就连淘气的时侯,都带着淡定而自在的神情,仿佛天下间所有一切皆都掌握在她的手里。
  可今日,冷卉瞧清了她脸上的惶惑无依,才发现,原来小小姐也要有人在身边支撑爱护,可夫人已经不在了……冷卉鼻子一酸,把礼仪身份全抛在了脑后,将萧问筠揽在了怀里,和平安一样地称呼:“小小姐,别怕,萧府不会倒的。”
  两人正彷徨间,却感觉有人静悄悄地走至她们身边,低声道:“奴才给您倒些热茶。”
  薄雕的青花地板上是一双厚底的布靴,布靴上是浅青的绣锦长袍,这是宫里面的公公常穿的衣着,冷卉答道:“劳烦公公了。”
  一杯热茶被送至冷卉的手里,冷卉接了,递给萧问筠:“小姐,您喝点儿吧。”
  萧问筠可有可无地接过来饮了一口,却抬起头来道:“这是兰花蜂蜜茶啊……”
  浅青的绣锦长袍上边,有一张俊美无匹的脸,一双澄静如黑色波光的眼静静地望着她,温润柔和,仿佛无论何时,他都在她身边守着。
  他平日里遮挡住半边脸的秀发已全梳了上去,那容颜如初乍的花蕾,散着淡淡的清香。
  萧问筠从来没有想过会用花来形容一个人,可现在,她便感觉自己仿佛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花香,干静,安详,在角落里默默开放,始终如一。
  “平安……”冷卉一声叫,忙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平安笑了,左手将茶杯从萧问筠手里取了来,右手把萧问筠张大嘴的下巴合拢了:“今儿早上,平安发现兰花蜂蜜茶酿好了,想给小小姐冲上一杯,可被老爷一打岔,平安把这事给忘了,平安想着今日浴兰节一定会花很长的时间,小小姐会不会想喝平安的茶呢?所以平安用双层瓷瓶装了茶送进宫来,带给小小姐喝。”
  平安的手指带着花香的味道从萧问筠的下巴上扫过,使得她的下巴如被雷电击中,那手指既使离开了,也留下淡淡的酥麻麻之感,那感觉瞬间传遍全身,让她浑身发热:“平安,你偷进宫,就为了这茶?”
  平安扬起脸来,那笑容如春风拂过漫山俱是绿草的原野,弦目而温和:“是啊,还好平安赶得及,小小姐正巧要喝茶了。”
  不但萧问筠感觉他的笑容夺目,连冷卉都微微地垂了头,脸色微红:“平安,你就不怕人察觉?”
  这也是萧问筠心底的想法,这宫里面,有这么俊美的公公么?这简直就是一轮明月走在大街上,通体透亮,夺人心弦啊平安道:“不怕,一般人只瞧得清平安的背影。”
  萧问筠默然了,忘记平安的武功高超得可以把皇宫当成萧院后院来去自由了。
  平安见萧问筠脸上一丝儿的喜色都没有,把手边的蜜茶又递给了她:“小小姐,您的脸色为什么这么土黄土黄的?是不是在太阳底下晒的时辰长了,所以颜色变了?不打紧,小小姐,喝点儿这蜂蜜茶,睡一个晚上,您就白回来了。”
  冷卉心想,平安,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知道小姐喜欢肌肤如雪,你就说她晒黑了,她正心情不好呢,你这不是冰上加霜么?
  果然,萧问筠气道:“平安,我哪里黑了?”她接过了平安递过来的茶饮了一口,又望了平安一眼,见他欢天喜地,全无所觉,在心底暗暗叹气,到底只有他,才会这么的无忧无虑。
  平安又将茶斟满,一幅有秘密和你分享的样子凑到萧问筠的耳边道:“小小姐,平安进宫的时侯,正经过老爷呆的地方,心想老爷虽然见了平安头顶就有冒青烟的嫌疑,但平安可不能和他一般见识,到底他是小小姐的爹,所以,平安偷偷地溜进老爷呆的地方,原本打算给老爷也递杯茶的,可看见他面前放了许多的点心,又有人侍侯,正和人下棋,平安也就不打扰了……”
  萧问筠倏地抬起头来,却看见平安那想笑又鬼崇地忍住不笑的样子,根据以往许多次的推断,他这定是以让老爹锻炼身体的名义给老爹使坏了……便道:“平安,你还做了什么?”
  平安哈地一声笑出声来,又用手捂住了:“小小姐,平安想试试老爷身手的敏捷程度,趁着他站起身来,悄悄儿地把他的椅子给削断了一条腿……”
  

【第一百一十章】 到处窜的平安
  
  “什么?”萧问筠既使是满腹的忧郁,也失声叫出了声。
  冷卉紧张地问:“平安,这都是你混进宫里,提了蜂蜜茶做的?”
  平安点了点头:“小小姐,好笑吧?老爷的身手差了许多啊,但是身形重了许多啊,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把椅子坐塌了,还跌到了地上,半天站不起身来,幸而他对面那老头子把他扶起来了,可那老头子也不是好人,指着老爷哈哈大笑……平安虽然傻,但也认为他是在兴灾乐祸,小小姐,老爷交友不慎,你要劝劝他才好,别误交损友……”说完又侧过头望着萧问筠,“小小姐,平安的成语用得好吧,平安自己感觉平安的口才越来越好了。”
  萧问筠叹了口气:“平安,你就别管什么口才不口才的了,你倒是说说,后来怎么样了?”
  冷卉也紧张起来:“那老头子会是谁呢?”
  平安接着道:“那老头子长了胡子的,和老爷一样差不多的胡子,那老头子笑完了,才发觉不对,又叫人四周围地寻找混进宫里的人……”他又奇怪了,“为什么这老头子会知道有人混进宫里来了呢?”
  萧问筠心想,不知道才怪呢,宫里的椅子不是檀木的就是红木的,结构结实,雕工精美,就算是坐个一两百年也不会坐坏,老爹又不是大象,哪会那么容易就坐坏了?
  她被平安的述说提起了兴趣,道:“你往下说,下面怎么样了,你是怎么逃脱的?”
  平安道:“那长胡子的老头子实要是太坏了,自己端了茶杯不动手,指派两个不长胡子的老头子四处寻找,那两个不长胡子的老头子走路象猫一样,平安猫在长案底下,屏住了呼吸,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大梁,这才使得他们看不到我,不过,他们没找到我,却找到了另外一个藏在衣柜里的人来,宫里的人真是奇怪,好好儿的床不睡,偏偏睡在衣柜里……”
  萧问筠紧张地道:“平安,他们可说起这是什么人么?”
  平安把茶递到萧问筠的嘴边,使她饮了一口,才道:“小小姐,喝口茶平安再说,您的问题太多,喉咙都干了吧?”
  萧问筠冷不防被他灌了一口茶,心想我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哪有你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的话语多?这茶应该你来饮才对吧?她紧张下文,便急问道:“平安,你快说,你可听到了什么?”
  平安舔了舔唇形优美的嘴唇,道:“那个长胡子的人见了那人,大怒,说连这里你们都敢前来搔扰他。叫那不长胡子的老头子一下子折断了那人的腿,那人痛得一声惨叫,后来,那人说他叫陈福……”
  “后面再怎么样了……”萧问筠急问。
  “可这个名叫陈福的人一说出名字,嘴里就冒出鲜血来,对那老头子说,就算知道我的名字,又能怎么样?这个名字原本在这世上不存在。依平安来看,这叫陈福的人象冬天平安寝室外边树桠上的那只小鸟一样,死了……”平安脸上露出了微微的哀伤之色,“那老头子见陈福死了,大怒,叫人四处查找可还有同党,平安好几次差点儿被他查了出来,幸亏平安机灵,换了好几处才没被那两个不长胡子的老头儿找着……”
  萧问筠听平安说得轻描淡写,但却知道实际上这其中的凶险,萧问筠听得紧张之极,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后来……?”平安抬头望着屋顶,“后来平安饿了,伸手到茶几上拿了一块饼来吃,平安尽量小心了,吃的时侯绝对没被人发现的,哪里知道那长胡子的人太小气了,一块小小的饼都记得无比的清楚,他眼一扫,一声大叫,是谁吃了那饼。那没长胡子的人紧张了,四处找贼,平安不想因为拿了一块饼吃而被人当成了贼,所以,平安就悄悄地溜了出来,哪里知道那两个不长胡子的老头子很厉害,平安越过窗棂的时侯挂破了衣服,这样都被他们听见了,他们追着平安跑了好多的殿,平安好不容易把他们甩掉了,蜂蜜茶也幸好没有倒洒,正好小小姐想喝茶的时侯,平安就来了……”平安拉起了袖子,把撕开口子的地方指给萧问筠看,很遗憾地道,“宫里的人都长得矮,平安好不容易从那挂衣服的地方找了一件合适的衣服出来,平安勉强能穿着合身,不会太短,哪里知道被挂坏了,哎……”
  萧问筠听了他一翻话,已猜到了那长胡子的老头子是谁,爹爹和他在一起,还下棋?还吃点心?
  她忽地松了一口气,心想,原来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
  而那人,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昏庸?
  如果真是那人,他身边的没长胡子的老头子,岂不是传说中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平安居然能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了出来?
  萧问筠抬眼朝平安望了过去,却见他却毫无所觉,接过了冷卉递过去的点心津津有味地吃着,刚刚经历惊心动魄的一切,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如今,他已把这场游戏放在了脑后了。
  萧问筠正想再问得清楚一些,却听到殿外有内侍低声道:“四周围地查查,可千万别让那贼人进了长秋宫,骚扰到皇后娘娘。”
  有内侍轻轻地咳了一声。
  平安听到了那声咳,一下子放下了手里的点心:“小小姐,这是那两个不长胡子的老头子其中一个,平安要避一避了。”
  萧问筠闻言一回头,便不见了平安的身影,再回头望去,却见三两个内侍凑拥了一名面容枯缟,身形瘦削的老太监进门,那老太监缓缓地走到萧问筠面前,向她微微行了一礼,便道:“萧家姑娘?”
  萧问筠感觉这老太监鼻孔朝天,语气轻漫,比朝里的大臣还要摆谱,心底明白这人便是那人身边那两位名叫常福,常乐的贴身护卫之一了,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公公,民女正是。”
  “杂家的身份,姑娘必已经猜到了,杂家也不多说废话了,皇上那边有贼人进入,惊扰了皇上,杂家一路追踪,追到了这里就不见了他的踪影,杂家想问姑娘,可曾看见有人进入?”
  萧问筠低声道:“民女自接了圣旨,就一直呆在这屋子里,门口还有宫婢守着,民女从没发现有人进来。”
  那老太监双目似闭非闭,如电一般地扫过萧问筠,隔了良久才道:“既如此,杂家打扰姑娘了……”他一转身,就往殿门口走了去,走至门边,才转过身来道,“姑娘稍安勿燥,隔不了多信,姑娘想必就能回家了。”
  萧问筠再一次肯定了心底的想法,感激地道:“多谢公公提醒。”
  常福走出了殿门,殿门的阳光正好,使得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他想,这人到底去了哪里了?要咱们两兄弟一起联手,左右包抄,才能撵得到他的一个背影,江湖上什么时侯出了这么一个少年高手?却不闻半丝儿的声息?
  他一边想着,一边感觉烦燥,身边的小太监见他面色不好,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
  正在此时,常乐从屋脊上掠下,来到他的身边:“大哥,怎么样,找到了么?”
  常福摇了摇头,脸有沉重之色:“老2,这可是咱们两兄弟来到皇上身边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情形,这个人身手已趋化境,哎,要真打起来,咱们可能不是他的对手啊……”
  常乐见常福的面容一下子老了十岁,便劝道:“那也不一定,大哥,他到底还是被咱们兄弟发现了……”
  “是怎么发现的?是因为他伸手拿饼吃被发现的。”常福老泪在眼框儿里直冒,“如果他向皇上行那不轨之事时被发现,我们俩人脸上还有些彩头,可这人明明就是在嘲笑咱们两兄弟啊,简直把咱们两兄弟当成透明人啊,竟然在咱们俩兄弟的眼皮子底下吃饼。”
  常乐很少见常福一下子说这么多话的……几十年了,他们俩兄弟不是练功就是练气,几十年加起来说的话也没有他今日说的多,眼见着常福气得不行了,心情也沮丧起来,感慨:“大哥,咱们是不是要退休了?”
  常福端正了心态,用衣袖擦干净了眼角的泪:“什么话,咱们一定得把这个人找出来,皇上还等着呢,咱们不能让皇上失望如果这人真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就算拼了咱们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得逞”
  常乐道:“可大哥,这个人的武功实属罕见,年纪青青就有如此成就,他一定是个心志极坚的人,心无旁殆才能达到这样的成就,你想想,他躲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气息几乎全无,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个人……”
  常福停了脚步,回头瞪他:“老2,你不是对他还生了崇拜尊敬之意吧?”
  常乐忙端正了脸皮:“绝对没有咱们赶快去找,别让他惊扰了娘娘了,只不过依他的身手,要惊扰的话怕早就惊扰了,有哪个宫里的守卫会比皇上身边还严密?”
  常福一伸手,就拍了常乐的头顶一下:“老2,你这语气可不能在皇上面前露出来皇上正烦着呢,说那贼人别的什么都不偷,光偷了一只饼,说这皇宫内院没什么他能看得上,就饼能看得上?”
  常乐望了常福一眼:“大哥,你也别烦,咱们都别烦……”
  两人一前一后,往别殿寻找那潜进皇宫的贼人不提。
  他们走后,萧问筠才一回头,就见平安在椅子上坐着了,双目发光地望着案几上的糕点,手却规规矩矩地放着,见萧问筠回来了,把视线往萧问筠的身上扫了一下,又盯着那糕点了。
  萧问筠见此,便走过去拿了块糕点送至平安的手上:“吃吧,平安。”
  平安满脸欢喜地接过了,塞进嘴里,此时,他满腹的心思便在那糕点之上:“这是海棠糕,真好吃,平安在过年的时侯吃过,是皇上赏下来的,小小姐只赏给平安一块,平安现在还记得那味道呢,这红绿瓜丝实在是好,平安试了那一块之后,很想自己也能做出来,可就是做不了。”
  萧问筠心思尚在萧南逸身上,虽没有那么担忧了,但到底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于是道:“平安,你再仔细给我说说,你在那桌底下藏着的时侯,可曾看见老爷是怎么被请进室内的?是不是前后左右的押着?”
  平安满嘴都是糕点,侧过头望了萧问筠一眼:“老爷啊……”他想了一想道,“被人抬着进内室,算不算押?”
  “他为何被人抬着?”
  平安责怪地看了萧问筠一眼:“小小姐,你记性怎么越来越差了,平安不是说过,平安把老爷坐的椅子腿给削了么?”
  萧问筠松了一口气,恍然:“所以老爷跌伤了?”
  平安斜望了她一眼:“小小姐,平安怎么看您一点儿担心的表情都没有呢?”
  萧问筠心道只要老爹不是获罪,我开心还来不及呢,他那皮糙肉厚的,能跌伤到哪里去?
  正想着,平安拍了手道:“原来小小姐和平安一样的想法,老爷身体好着呢,跌一下还能让他略在床上休息一下,所以说,平安以后会经常制造机会让老爷跌的。”
  冷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想起平安早些时侯在老爷的窗户底下建蜂巢,感觉还是问清楚好,以防着老爷真被平安捉弄了,事后好炖些骨头汤来安慰一下老爷受伤的心,于是问道:“平安,你准备怎么制造机会啊?”
  平安很忧郁:“老爷警惕着呢,削老爷坐着的椅子的腿,这样的事进行过一次,下次就不好进行了,老爷以后坐椅子肯定会先察看椅子腿的,既如此,平安想着,不如把老爷的床给拆散了,再照原样装上去,如此一来,老爷看不出那床的端倪,而且床比较大,不会那么容易散,老爷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半夜里一滚,不自觉间,那床就散了,如此一来,跌得不知不觉的,也不会太痛,还能使全身上下的骨头能松上一松,又能提醒老爷平日里警醒,使他老人家的皮肉不至于因年龄增长而变松了……”
  冷卉默默地想,平安这是怎么了,怎么老和老爷过不去呢?老爷您也是的,怎么老和平安过不去呢?您看看,这不自己吃亏了吧?平安的武功越来越高,您和他打,越来越力不从心,上次才被马蜂咬了,这一次,您连睡觉都要半睁着一只眼,您这是何苦呢?奴婢们可真是同情您啊可同情归同情,能见到您老人家被人捉弄,奴婢们还是喜闻乐见的。
  她转眼一瞧,见萧问筠微微地笑着,脸上早已没有了刚刚的愁苦悲伤,不由大是宽慰,心想无论出了什么事,只要这平安在小小姐身边,小小姐总是能开怀,平安可真是一个福星啊看小姐脸上没有担心的模样,看来老爷那儿事情也不大?
  冷卉放下心来,脸上也和缓了。
  萧问筠被平安一顿插语打浑,心底早舒畅了起来,心想幸好有平安,误打误地闯到了皇上那儿,看到爹爹正与皇上下棋,如此说来,这事情不会象圣旨那样严重,反而有些象皇上正与爹爹布一个大局,要将此次烛阴事件幕后之人查个清楚?
  为什么皇上这么快就清楚了爹爹被人冤枉?
  这个烛阴事件,如果真是李景誉布局,为拖萧府下水,必定是步步为营的,计划周密,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了呢?
  她记得前世,李景誉步步紧扣的布局,可是让爹爹辩无可辩,让皇上对爹爹从疑心到怀疑,到了最后,使爹爹的叛国,成了铁上板钉一般的事实。
  她抬起头来,不经意地望见了平安面颊鼓得象只青蛙,显见着里面塞满了点心,脸上俱是糕点屑子,心底想着,象平安这样的活着,才是最开心的吧,不用担心,不用忧郁,心底只有好玩与吃?
  可他却真能给自己带来福气,在自己满腹忧郁的时侯带来了父亲的消息?
  这全都会是巧合么?
  ……
  长秋宫内,皇后斜椅在矮榻之上,背后枕了十香软枕,脸色在灯光照射下有秋叶般的颓败,安息香从镂空雕花银熏处缓缓地冒出来,却掩盖不了这屋子里弥漫的沉寂悲意。
  皇帝从屏风处转了进去,急道:“皇后,你怎么样了?可好些了没有?”
  皇后缓缓地睁开了眼,任宫婢将她扶起,虚弱地笑道:“没事的,皇上,臣妾还能支撑些时日。”
  皇帝坐在她身边的塌上,看清她脸上的颜色,满脸俱是忧意:“皇后,前先时日不是见好了么,怎么今日忽然间发做了,御医怎么说的?”
  皇后伸过手去,拍了拍他的手背:“没事的,皇上,今日臣妾是被吓着了,所以才发作了起来,饮了些汤药,便会没事了。”
  皇帝恨恨地道:“全因为有人弄出了那烛阴事件,这才吓着了你,朕定不会放过那些暗中作崇之人的”
  皇后轻叹一声,道:“你还疑心萧侯爷么?”
  “朕怎么会疑心他?他对朕一向忠心耿耿。”皇上道。
  皇后心底暗自叹了一口气,怎么不会疑心?除了你自己,什么人你都会疑心,就连自己,当年不一样的被你疑心?皇帝是个好人,是个明君,自己是知道的……当知道了他自己犯的错误的时侯,他会很快地改正过来,但那疑心之病却从来没有改过,既使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既使是萧侯爷,当年立了那么大的战功,可以说,皇帝能登上帝位,萧侯爷功不可没,但他还是会疑心,疑心他功高震主……可这次这么快就打消了对萧侯爷的疑心,皇后倒有些奇怪。
  “早先皇上不是叫了萧侯爷去问话,又下了圣旨,让萧家长女留在宫中不能出去么?”
  皇上双眼冒出冷光:“朕这是做给那些暗底里布局的人看的,他们不是要拖了萧家落水么,让萧家做替死鬼么?朕便让他们如意。”
  皇后奇道:“是什么使皇上这么快便改变了主意?”
  皇上脸上露出些笑意来:“这些人当真可笑,以为一名宫婢就能使朕相信萧爱卿的罪行?他们想让这宫婢指证萧侯爷,却忙中出错,用了那一篇萧爱卿声讨朕的檄文,以为这檄文是萧爱卿往日里临摩字贴抄下来的,却哪里想到这檄文是当年萧爱卿为了破敌,给东夷的烟雾弹,这事只有萧爱卿与朕知道,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如此一来,朕还不明白萧爱卿是被人冤枉?”
  皇后这才在心底彻底松了一口气:“皇上明白就好,只是这张檄文怎么会用来指证萧侯爷?这却有些奇怪……”
  皇上道:“说来好笑,这萧南逸以武功奇高自诩,却连被人贴身放了东西都不知晓,朕使人搜出来的时侯,他一边挣扎一边狂叫,这不是臣的东西。”他停了停道,“如果不是这篇檄文,是别的什么罪证,朕倒真不相信他。”
  皇后沉思道:“如此说来,的确有人把东西放在了他的身上?”
  “是的,朕想着,这个人正在暗底里帮着朕看清事实。”
  皇后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臣妾就知道,就知道……”
  皇上奇道:“皇后为何这么高兴?皇后知道那暗地里的人会是谁么?”
  皇后忙收了笑容:“臣妾哪会知道,臣妾只知道,此事既有人帮忙,使得萧家洗脱罪名,皇上便有了福气,定会将这重重迷雾揭开,使得烛阴之祸直相大白……”
  皇上怀疑地望着皇后的笑脸,道:“是么?皇后,朕只是感觉,这些日子,连朕都有些不明白你了,你仿佛有心事?”
  皇后道:“臣妾所谓的心事,不也是皇儿和您,只要三位皇儿和皇上没事,臣妾也就没有心事了。”
  皇上叹道:“那皇后便好好儿的休息,别再忧虑了,一切定会水到渠成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到底是谁暗中破坏
  
  皇后心底轻叹,心道如果不是证据确凿之时,我又哪里胆敢将一切都告诉你?当年之事,我受到的教训还不够多么?他们那么的狡猾,你的耳根子又软,就差一点让他们入罪了,却还是因为你的心意摇摆,使得他们落了罪责,更害了之柔一条性命。
  她抬起头来,望着皇帝清俊的脸,心想,这一次,她不会再犯那样的错了,既使是那样天大的喜讯,也不能让他事先知晓,那个人说得没错,要一击既中,让他们永不能翻身她垂下眼眸,遮掩住了眼底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柔情,低声咳了一声:“皇上,臣妾有些累了,恐是刚刚吃了药,有些困倦……”
  皇帝忙柔声道:“那朕就不打忧皇后了,皇后可得好好儿休息。”又吩咐宫婢们好好的侍侯着皇后,这才走了。
  待皇帝走后,皇后让屋子里其它人等都退了下去,这才从床上缓缓地坐了起来,又走了去,将屋子里的鹤嘴铜灯调得暗了,亲自动手把柜子里放的糕点取了出来,放在桌上,柔声道:“你来了么?”
  隔了良久,屋内薄纱垂垂,却不闻半丝儿的人声,她有些失望:“今夜怕是不会来了?”
  她望着那糕点道:“上次你来,我知道你最喜欢这糕点了,今日便特意叫御厨多做了一些,可宫里面的玫瑰花蕊不多了,勉强只能做成一盘,这香味儿倒是浓,只怕味道不够,下一次我叫人多备一些,你来了,就能吃上了。”
  粉色酥脆的玫瑰糕在桌上散着淡淡的香味,使得屋子里也仿佛填塞了满室了花香,门隙间传进来的风将屋子里的帷纱吹得轻轻拂起,那花香便四处充盈,带着淡淡的甜味。
  “娘娘何必多礼?”不知何时,屋角已立了一人,声音低沉如琴奏一般,他的面孔隐隐藏在暗处,只见身材修长,容廊如雕。
  皇后脸上俱是惊喜之色,手开始颤抖,想要走过去,却又不敢,怕那屋角的影子被风一吹,便散了。
  到底,她还是没有走过去,只是手抬起,似要隔空扶摸他的面容,却不可得,但仅仅是这样,也让她满足:“你在外边可还好?”
  “一切顺利,娘娘以后不必等我了,我该来的时侯,就会来的。”他低声道,“夜里风大,娘娘把窗户关紧了才好。”
  只这一声问侯已经让皇后哽咽出声:“我知道,我知道,我定不会叫你担心。”
  他的身影缓缓向暗处移动了一下,却使得皇后惊道:“这么快,你就要走了么?”
  他身形一停,似有些犹豫,到底解释了:“娘娘,那些人四处钻营,我要盯紧一些才是。”
  见他又欲离开,皇后急道:“至少你吃些糕点才走?”
  他停了停,到底从暗处走了出来,屋子里的灯光虽然调得极暗,但那翩若惊鸿的容颜却依旧能夺人心魂,他走近皇后,伸手拿起那碟子里的糕点……皇后贪婪地望着他,却似怎么也望不够,想要触摸他,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因为,她看清了他眼里的防备与警诫,他叫自己娘娘?皇后心底发酸,但只要他好好儿的,叫自己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忽地,他将手里的糕点丢到了桌子上,凝神侧耳听了去,他脸容一端,低声道:“娘娘,屋顶有人。”
  还没等皇后反映过来,他已如惊鸿一般地飘身而起,往窗户处飞了过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皇后望着那散在桌上了点心,粉碎四处,却清晰可见那上面的咬痕,她眼里泪光显现:“他吃起来是否还合口味?”
  ……
  景德殿内,李景誉望着跪在地上的叶子初,抬了抬手让他平身,低声道:“如何?”
  叶子初站直了身子,道:“陈福已经自裁身亡,没说出什么来,王爷请放心。”
  “本王问的是萧南逸的情形,他既已经死了,想来你也不会知道萧南逸到底如何了?”
  看着李景誉全没有将陈福放在心底的模样,叶子初眼眸冰冷:“乾武殿守卫森严,皇上两大暗卫常福常乐带了十大高手在殿周围护着,属下实在没有本事接近。”
  李景誉皱着眉头在踱步:“素巧那儿呢?可有人审她?”
  “没有,素巧被关押,皇后和平妃都没有动静,皇后病体未愈,想来也没有空闲管这事儿了,素巧指证,依属下来看,皇上还是相信的。”
  李景誉沉思起来:“素巧这一次立了大功,找到了萧南逸写的那张檄文,但本王总感觉这檄文来得太过蹊巧,有些来历不明。”
  叶子初道:“素巧不是秉告过王爷,这檄文是萧府的一位痴儿拿出来的吗?属下也见过那痴儿,他武功是极高的,但却只是八九岁小儿的智慧,听闻在萧府经常惹得萧南逸大怒,但因是从小被萧夫人指派护卫萧家长女的,极得她的爱护,所以才没被萧南逸赶了出去,据属下来看,这檄文必是他在萧南逸的书房翻查,不经意翻出来的,却被素巧知晓了,素巧也说了,她骗那痴儿说这檄文是神佛祈过福的咒文,能使鬼神不近其身,又骗他说萧南逸脾气不好是因为身上染了脏东西,让他把檄文放在萧南逸的怀里,可以让萧南逸脾气变好,这才使得此计得以实行,属下相信,皇上再怎么相信萧南逸,见了这篇檄文,也会不再信他。”
  “可萧南逸无缘无故为何写这篇檄文?”李景誉疑道,“此计行得太过凶险,没有查个明白就用了这篇东西,本王总感觉有些不妥。”
  叶子初道:“王爷不用担心,那檄文言词激烈,怒意满纸,依属下看,萧南逸恐怕早有反心,一时愤激下写下了这篇东西,王爷忘了当年萧夫人是怎么死的了?萧南逸恐怕一直怀疑是皇上下的手……依属下见,他一时激愤写下这东西,却没实行,将这篇檄文顺手放在了书房里,自己也怕是忘记了。”
  李景誉道:“也只能如此想着了,事情已到了关键时侯,不是成功,便是成仁,本王不能再失手了”
  叶子初道:“属下明白……”他抬头望了李景誉一眼。
  李景誉见他欲言又止:“有什么发现,就说吧。”
  叶子初迟疑道:“属下也不知道看得对不对,刚刚属下从长秋宫回来,见到皇后的寝宫有人……”
  “什么?是什么人?”李景誉冷声道。
  “那人身手极快,属下只略一动,便被他发觉了,但属下从他的声音听来,那是个男人。”叶子初轻声道。
  “男人?声音怎样?”李景誉道。
  “这个,属下就分辩不出了,他刻意地压低了声音说话……”
  李景誉皱眉道:“也许是皇后请的高手?她不是在民间请了许多人给暗暗地进宫给她治病么?”他笑意清冷,“再怎么治,怕也都治不好了……行了,此事你经常看着些。”
  叶子初低声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小顺子在门外禀报:“三殿下,娘娘驾到。”
  李景誉示意叶子初从窗户出去了,这才站起身来,来到外间,却见刘贵妃满脸俱是怒意,冷冷地望着他,忙笑道:“母妃,怎么啦,有谁惹您生气了?”
  刘贵妃冷声道:“除了你,还会有谁胆敢惹本宫生气?”
  李景誉一愕,上前扶了刘贵妃,却被刘贵妃一下子打开了手:“你告诉本宫,本宫密室里的东西去了哪里了?”
  李景誉松开了手,脸上笑意消失:“原来母妃这么生气,为的却是这些身外之物?”他面容转冷,淡淡地望着她,“儿臣连这些身外之物都比不过么?您自己收藏好的东西,儿臣怎么知道去了哪里?”
  刘贵妃把手心底拽着的一根透体碧绿的簪子丢到桌子上:“你还狡辩?这是本宫初沐皇恩时,皇后送给本宫的,是用老坑玻璃种的翡翠制成,万金难求,连这样东西,你都敢胆拿出来变卖了?买给东夷来的商队?你知道落进了什么人的手里?”
  李景誉表情清淡:“你要儿臣怎么办?刘家能帮得了儿臣么?儿臣做的是大事,一时手紧,才将这些不重要的东西远远地卖了出去”
  刘贵妃气道:“誉儿,你要什么东西,向本宫说明便是,为何要偷偷地拿了?幸好这东西落到了本宫的手里了,如若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李景誉心道告诉了你,你又把这些好东西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脸上却带了些愧意:“母妃,是儿臣的错,儿臣一时心急。”
  刘贵妃道:“我知道你买了一个废庄子,被人设了局,最近手头紧,但你要明白,这东西是皇后送的,可不能随便的拿了出去……”
  李景誉见她脸有忧色,道:“莫非这簪子真的落入了不应当的人的手里?”
  刘贵妃抬头望了他一眼:“如果当初能找得到那本调羹集便好了,那么中宫那边,任皇上对她怎么样的深情,都不会再信她,只可惜那调羹集被人烧了,里面的东西也毁了。”
  李景誉心中一突:“母妃,你说得到这玉簪子的人,难道是他?”
  刘贵妃点了点头:“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忘不了她,多年之前,他还没有东夷皇家身份,不过是个东夷的闲散游民,想以偶然找到的金矿为聘礼,娶天家看中的女人,真是痴心妄想。可惜的是,他送给她的东西途中出了差错,他被人劫持回了东夷,而那东西也没有落到她的手上,现如今,他在东夷已经权倾一方,却还是不能忘了她,派人来寻找那样东西,被本宫派往东夷的探子知道了,本宫这才叫你一定要拿回那本东西的,哪知你……哎……”
  李景誉心头一亮:“你是说,他又派人潜中中原了?”
  刘贵妃道:“这一次,不是‘他派人’,是‘他亲自’。”
  李景誉想起了叶子初刚刚汇报的消息,心中大喜:“难道长秋宫的人,会是他?”
  如果真是他,这可真是天下掉了好大一个馅儿饼下来,如此一来,皇后既使能病体痊愈,但有了这一个致命把柄在手,她就会和死了没什么分别。
  如果不是那人……?
  李景誉轻声一笑,只要那人在京师,他也可以使得他出现在长秋宫……到时侯,皇后那里便会百口莫辩了。
  “如此说来,这翡翠簪子是落在了他的手里了?”李景誉道。
  “差点落在了他的手里,你放卖的那店家,凑巧本宫派人去取些东西,见到了这样物件,拦了下来。”刘贵妃道。
  李景誉心底知道刘贵妃对自己的一举一动怕都是派人盯着的,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低声道:“幸而有母妃,如若不然,儿臣闯出大祸来了。”
  “你心底明白就好,誉儿,你要什么,便跟本宫说,宫里面的东西全都是有典可查的,既使卖去了外邦,也不能落人把柄。”刘贵妃道,“如今皇后身体病弱,仿佛她身上的福气也渐渐消褪了,等到她福气殆尽,没有人去查这些了,你再将这东西拿了出去,也不会有人理你。”
  “母妃说的是,这些日子,宫里面是非多,母妃可得多注意些才是。”李景誉道。
  刘贵妃将视线投于他的身上:“誉儿,你老实告诉我,这烛阴布局,当真是万无一失?”
  李景誉淡淡地道:“母妃,这人间的甘夕福祸是岂是常人能够左右的,母妃对此事,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誉儿,当年因狻狁咒太子之事,宫里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今儿又出了烛阴之事,本宫实在是怕又牵连开来,到了无法收拾的田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刘贵妃脸色暗沉,“只要我们多等些时日,长秋宫便会大变,咱们是不是太过着急了?”
  李景誉声音拔高:“等?你叫我怎么等?人家都欺到头上来了本王说过,对不起本王的人,本王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刘贵妃被他如寒冰一样的眼眸一扫,心头略惊:“誉儿,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凡事理应隐忍才是。”
  “母妃,咱们要忍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李景誉道,“不,我再也忍不下去了你知道他们联起手来,从本王手里骗了多少银子?”
  刘贵妃见他一双眼寒冰似冰一般,心底无由来地打了一个冷战:“誉儿,如此兵行险着,我只怕咱们会惹火上身……”
  李景誉道:“母妃怕什么?那萧家既已被皇上软禁,皇后病体泱泱,眼看时日无多了,至于老2,在祈福台上来了这么一场,再加上往日里的名声,父皇岂会再信他?而老四……”他嘿嘿冷笑,“我倒是要多谢他和萧家连手,布了一个这么大的局给我,如若不然,我怎么能把那私运的矿石牵连到萧家?”他直直地盯着刘贵妃,“母妃,塞翁之马,焉知祸福,这句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刘贵妃听了他的话,心底稍安,拍了拍他的手臂:“誉儿,既如此,本宫就略放心一些了,只是皇后已经拖了这么长的时间了,本宫实在是怕……”
  李景誉道:“母妃怕什么?她既使身体能好得了,也逃不脱本王接下来的布置,试问一下进了被废进冷宫的皇后,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本王说过,凡事都要万无一失才好”
  刘贵妃放下心来,脸上带了些冷意:“誉儿,有了你这句话,本宫彻底放下心来了,你说得没错,咱们十几年的隐忍,终于要到头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前些日子,有人报永妃当年的医录无端端地失了踪,你说,这是不是有人在暗底里查找当年的证据?”
  李景誉皱了皱眉:“那医录里有什么?”
  刘贵妃道:“誉儿,你还不相信你的母妃么?既使是他们将这医录偷了去,也找不出什么来的,重要的东西,连同当年重要的人,都已灰飞湮灭。”
  李景誉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他望了刘贵妃一眼,“母妃这些日子也警醒一些,有些不需要查找的,以前的旧人旧事,让它乱在心底就好,毕竟这眼前的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
  刘贵妃心底一惊,抬起头来,却见李景誉眼眸冷得似冰一般,散着淡淡的寒意,她垂下头来:“誉儿,你在怀疑什么?母妃和你切肉连着皮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放心……”
  李景誉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如此甚好。”
  ……
  素巧望着屋顶那的缠枝牡丹图案,一那一朵朵大红的牡丹图案在刺绣的青底上盛开,铺得整个屋顶繁花似锦,富丽堂皇,既使是一个羁押罪囚的场所,但因是宫内,却也富贵皇华,不比它处。
  可这宫里的蝼蚁,是不是比外边的要好?
  素巧问着自己,为了当这能穿着锦衣玉食的蝼蚁,将一切都抛在脑后,这是对还是错?
  无来由的,她想起了萧府那人纯净如泉一般的容颜,正因为他,她才能立得大功,能继续当这宫里的蝼蚁。
  因为她那条被割开了皮肉,露出骨头的腿,所以她才能被萧家长女怜悯,才会被她留在了萧府,而全无一丝防范。
  因此,她才能在花园里遇到他。
  那个时侯,他正拿着水壶小心地浇着花园里的花,一边浇,一边和花树讲话:“你今年几岁了,有十岁了吧,那我得多给你浇些水才行,这样才能长得高大。”
  他是一个痴儿,她是知道的。
  但她从来没听过那么好听的声音,如有琴弦在风中弹奏拨弄,低低地闯进她的耳内,她拨开花丛,便见到那夺人心魂的容颜,半掩的秀发丝丝垂落,却丝豪摭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气质,半开的花儿在他面颊两边盛开,质纯如玉,薄薄的唇微微地开合,专注的却是一株没有生命的花树。
  初一开始,她没有想着利用他的。
  他很寂寞,她看得出来,所以,他才会和花树说话。
  而她,也很寂寞,要忍受在萧府里随时被揭穿身份的危险,所以,在所有人的面前,她都戴着一张假面具,尤其是在对她好的人面前。
  也许这人那清澈而不染尘世的目光吸引了她,所以,头一次,她和他讨论起了花树,她告诉他,通过花树的横段面可以揭示出这花树有多少年了,两人竟相谈甚欢。
  她没有想着利用他的,但他却把自己的行踪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和盘托出,包括今日悄悄去了老爷的书房,想拿张纸来折纸鹞玩儿。
  他还把那张偷偷拿出来的纸给她看,告诉她,这张最大,最轻,折出来的纸鹞一定能飞得很高。
  她看清了那上面的笔迹,以及上面写的内容,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不敢相信,这样大好的机会会让她得到了。
  这是能置萧南逸于死地的罪证。
  而她知道,这个痴儿的武功很高。
  她已经和外面的人联系过了,就在明日,主子就要对萧家动手了,她望着面前这喜悠悠对一张纸如获至宝一般的痴儿,忽地心生一计,她将脸孔调整成惊慌失措,告诉他,这张纸的做用是什么。把这张纸放回到萧南逸身上,他才会除却了身上附着的脏物……这种鬼神之论,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那痴儿却相信了,真将这张檄文放到了萧南逸的身上,她想,这张檄文已经搜出来了,萧府就快大祸临头,而她的主子,便会再登高位,那么,她是不是可以不再作蝼蚁?
  她想起那不通世事的痴儿,心底忽有些抱歉,但随便想,也许这一辈子,他也弄不明白是他的错,才将萧家拖进深渊,这样也好。
  弄不明白,他便不会伤心烦恼,象她,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要做。
  素巧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静静地想,还有多长时间,她才能从这里出去?
  正在此时,门口有人轻轻地磕击……每日送饭的时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