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27

HeiGon: 不顾一切占有你 中

04 Incomplete Type


从玻璃帷幕看去,蔚蓝的天际尽入眼帘,没有云朵的点缀,但这般的晴空依然是美得教人难以移开目光。
一名矮小的长发女生急步走进最接近体育馆的那栋教学大楼,不等那部具有「中风乌龟」的美名、载货专用的升降机,就直接抄小路,不管自己身上穿了一条达至膝上的短裙就动了动腿,一把踢开防烟门,爬楼梯至四楼。
女生穿过了两扇深蓝色的大门,通过两条白色和一条铺上了同是冷色系地毯的长廊后,恃着自己穿了一双轻便的系了黑色鞋带的白色帆布鞋,又重施故技踢开同色系的大门。前方是一条铺了蓝色地毯的走廊,左边有两间相距蛮远的课室,以粉刷得雪白的墙壁间隔着。
她穿了白色中袖一字领上衣,袖口与下摆微束,下身则套了条棉质蛋糕裙,两层相叠的灰白和白布面,第一层的裙摆特别往腰间渐次裁短,并以蝴蝶结缀饰。在这个女生身上向来只会找到三种颜色,不是三原色,而是黑、灰、白,三种非常沉闷,不是年轻女性会选的颜色。
调整好挂在肩上那个白底配有银色图案的大包包后,她下意曲起纤指,轻点涂了粉红色的唇蜜的下瓣,总算来得及上第一堂课,幸好她跑得够快,要不然,她就会因赶不上那班公车而迟到了。
不过迟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这课上不上都是一样,她只是回来拿笔记和点名。
会派笔记的课可不是经常有的,多数都是放在网上供选读了该科的学生详阅,至于要否将笔记打印出来,乃是学生的个人自由。可她的配额早已用尽了,现在每每打印都要花钱的,而她又不爱上网温习笔记,所以还是早点起床,赶回来取笔记,省掉打印的费用。
微弱的震动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女生拉开拉炼,纤手探进袋子,胡乱摸索,几经辛苦,终于摸出一部银色的流动电话。
一个新讯息。
按下键,画面一转,是小薏传来的讯息内容。
半眯起略带倦意的圆眸,季小菱不满的抿起唇儿,小薏她又不上早课了…
将手电乱塞入袋子里,她走了几步,拉开深蓝色的门扉,进去时,讲师已在授课了。也许是灯光的关系,总觉得倘大的课室里有二十多名面上泛着光晕的人影在跃动,但季小菱懒得眯眼细看,迳自在讲师的长桌上拿了两人份的笔记,如常地踏上了一级楼梯,坐在第一阶最前列最右边的位置,像平日那般将自个儿的包包放在左边的空座位上,形成一道无形的疏离感,有种拒绝他人接近的意味。
说起来小薏的理由可扯得很…明明就住在宿舍,离校舍只有一段路而已,好不?竟敢跟她说很困,想多睡一会,不上这课了。
她的家跟学校相距甚远,每天都得早起…她才是有资格赖床的那个吧?还要她帮忙点名…
不见得下回小薏会反过来帮忙点名,无条件帮小薏的话怎样看都是划不来…
只是大学同学…帮她也不见得会利己。
但昨晚她跟小薏说自己会上这课,总不能骗小薏说她没上吧。
姑且帮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扯开拉炼,季小菱探手摸进包包里,翻找了黑色的眼镜盒及米白色的圆筒型笔袋。架上眼镜后,视野清晰,她提起笔,抄写着笔记上头没有的重点。
好困…她抖擞精神,不久后倦意再次袭来,消灭她最后一分坚持。尚记得小薏曾夸奖她这即使打瞌睡,笔记还能写的功夫,但这课是用不上的,讲师的英文会话难入耳,高低抑扬错乱,措词古怪,纵然已打醒十二分精神,都找不到重点在哪。要不是取得高等级的机率颇高,又无需作个人或组别演讲,她才不会选这种沟通不良的课呢…
「现在,两至三位同学一组,讨论工作纸上的问题,答案越是详尽越是来得好。并在这课结束前交出…」
季小菱皱眉,含怨的明眸瞪着讲师,又来了,讨厌的小组讨论。
小薏恰巧今天不在,其它同学她又不认识…更甚,她又不喜与陌生人打交道,硬参一角,她又会不好意思,还是自生自灭好了。
那一小点分数她不希罕呗,只要在期考时奋起直追定能弥补先前的不足。
坐在前一排的同学将一叠厚厚的工作纸一递,季小菱伸手接过后,瞥见从她的左边数起第二个座位,不知在何时多了名长相斯文的男生。
男生面向前方,或许是过于专注的关系,未察身旁有人正在传工作纸。递纸的右手悬在半空,她长吁短叹,咬牙尝试伸长手臂,但奈何手臂太短,伸得再直,纸还是碰不到他。
平放在扶把上的左肘使力,她藉此借力倾身上前,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纸角碰到他的胳膊,取得他的注意。他笑说抱歉,连忙接过纸张,并在她准备松手的一刻,他忽地开腔:「那个…我跟你一组,可以吗?」
嗓音温柔醇厚,不像是爱吼的大嗓门,温和的模样像是无害的大好青年。
「嗄?」季小菱傻眼,呆了好半秒才重新坐好,不再用如此滑稽的姿势对着他。「可以呀。」
温文的笑意在他的脸上漾开了,他抽起其中一张纸,便将其馀的交给别的同学。
乌黑的眼珠儿骨碌碌地转,细细打量这个温文儒雅的男生来。相貌清秀,五官端正,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为他添了点书卷味,衣着虽随意,白衬衫外加深蓝牛仔裤,但仍难掩他温文无害的气质。
怎看都是平易近人的大哥哥模样。
堂上活动占分不重,但若能为期考成绩锦上添花也挺不错啊。
看他书卷气蛮重,八九不离十都是读书型学生,和善亲切的笑容有着不着痕迹的自信味道,这类型的学生多是准绳度极高的人种,倘使不接受,太对不住自己了。
「你真的不会介意吗?」他轻声细问,懒洋洋的语调像蝴蝶拍动羽翼,既轻柔又不存半点危险性,容易卸下旁人的戒心。
「不会。」季小菱虚应,心里不住赞赏这男生来,他可是她在所学校见过最有礼貌的男性生物。
「你先写上名字。」他弯唇浅笑,如沐春风般的调调,稍为安抚了因怕生而有点紧张的她。
「好的。」墨水笔随手一挥,季小菱利落地在资料栏上填上姓名跟学生编号。
他取过她手上的纸后,笑问:「你会不会觉得距离有点远?」
「噢,也对。」
二人隔着一张空椅讨论,光是用联想的,画面挺诡异。玉手提起大袋子,季小菱改而坐到左边的椅子上,坐到他的旁边去。
男生扬起温和的笑,很满意她的配合。「那…首先是第一题──」
灵动的大眼睛往工作纸上一瞄,她干笑,纵使不愿承认也得接受现实,上头没有一条问题是她懂的回答。最糟糕的是问题下方还指明得引用曾教授过的课题作答,简直是雪上加霜。
还是先行自首来得好,要是待会儿被当场拆穿,粉难看的。
「呃,那个…」才刚开腔,温和的眸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心虚的撇开眼,相较承天傲极具侵略性的注视,已温和了许多,但她还是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其实…我这几堂没留心听课,因为我听不太懂…」
「我也坦白跟你说,有些时候我也不太懂她在说什么。」
「真的么?你也是啊,就说嘛…」发现对方是同道中人,季小菱毫不忌讳地道出多日来的怨言。「出自她口中的英文怪里怪气的,听得懂才怪呢。」
男生只是浅浅一笑,没对她的言论作出评论,反而领着她讨论每一条问题,不是讨论,这比较像是他在教导她该怎样答这些题目。
看着答案栏上那有条不紊的句子,瞳心流露出对他的欣赏,为人深藏若虚,一点都不骄傲自满,在他协助下,小组讨论的分数,她拿定了。
「完成了。」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又笑了,不知怎地,她瞬间有种错觉自己多了个兄长。
「呃,不好意思,那个我想问…其实你知不知道教授先前指的功课是怎样做的?」她曾查阅该科的网页,她还犹如置身云雾间,不晓得该怎样开始写这份功课,惘然到不得了。
「大概都知道…」话尾悬在半空,瞧她一面期待看着自己,黑如子夜般的眸子闪着算计波光,可被两块薄身镜片给巧妙地挡下,没露出马脚。「不过你想知道详细一点的话,我倒可以帮你问问。」
「喔…那麻烦你了。」季小菱对他又更添了几分好感。
大哥哥的人品很不错。
「不麻烦。」
须臾,他起手示意老师过来,连珠炮发的询问讲师与功课有关的问题,而她旁听着,留心聆听他们的话。乍听之下才惊觉他的英文说得很流利,她有点惊讶,任她想破脑袋都不曾料到自己会与一个语文能力极高的人一组。像他的人,多数都是选修工商管理系…而他都是其中一份子吧?
不过如此难入耳的英文…为何他会听的懂?这是英文程度不同所造成的差别吗?
对话因下课时间到了已被逼中断,他概括了刚才的对话,将重点一一告知。
虽然细节方面有点模糊,但她总算明了个大概。虽然想再了解清楚详细情形,但她还有别的课要上,找天再问他吧,这个大哥哥看起来多和蔼可亲,应该会乐于助人。
「谢谢。」她口里道谢,手里也忙不迭将笔记跟其它物品塞回包包里去。
「不用客气。」
言毕,她提起白色的包包,头也不回离开课室了。
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外,男生随性的翘起二郎腿,他斜挨硬胶椅背,曲成钩的食指轻滑过下唇,勾起其中一边唇角,心中掠过种种盘算。
季小菱吗?他耐心等待收网的那天。


具备矫健到不行的身手,骨架魁梧高窕,身材略偏修长,没有多馀的肌肉,长了张帅得不像话的俊脸,还有那双眼尾细长的冷酷眼睛…怎看他都是漫画中的美型男主角,亦是女生心目中的理想情人。
承天傲徒手扯起男生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推抵到墙去,他盯着男生的脸好一会,才冷硬地吐出一个单音来:「滚。」
那个衣领皱巴巴的男生狼狈而去,承天傲脚跟一旋,跟方才吓倒跌坐在地上、现在则看着他静发呆的曲发女生表明来意。「我替你办妥了一件事。」
言下之意,他不是好管闲事,而是见她有麻烦被校内男生缠着不放,才勉为其难出手助她一把,顺便终结他俩之间的交易。
撂下话后,他迈步离开事发现场,不想跟这个女的再有任何交杂。
见此,雍可娸急忙爬起身,「喂──」
忽感裤袋里有微弱震动,他抽出黑色的流动电话,按键查看新讯息。
是她捎来的讯息。她从不主动打电话给他,即使是找他帮忙都只会用讯息。
你现在有空吗?
他按了几个键,简洁地回她一个「有」字。
「我、我没有叫你帮手──」
乍听他恨不得与她划清界线的口吻,待她如蛇蝎,那避之则吉的样子真教人生气。难得找到一个能令她心跳不已的真命天子,她不愿就此终结两人唯一的关连,即使会惹他讨厌,她仍希望两人之间还有牵连,可不想就此斩断。
她怀疑要是双方不存交易关系,凑巧路过的他会不会袖手旁观?也许冷眼旁观会比较好,至少她不会再对他存有更多更多不必要的粉红系幻想。
修长的腿没停着,继续走着,毫不答理后方追随得有点吃力的跟尾狗,转了个弯,来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停下。
此时,又有震动声。
承先生你人在哪?
演讲厅J旁的通道。
「喂,你、你究竟有没有听见我在跟你说话?」她喘气嘘嘘,美眸瞅着他酷冷的侧脸看。
他时时刻刻都是这样冷酷么?自那天起,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真稀的好看笑容…她想见他、想找他,当脑海萌生出这些念头时,她就知道,她喜欢上这个男人,即使心有不甘,她还得承认向来男人缘极好的自己竟然像个纯情少女般玩起一见锺情来。
承天傲撇首冷睨了她一眼,刚用来揍人的大手轻掐泛酸的后颈,舒缓因长时间对着电脑而造成的酸痛。
「救命呀谁来救救我呀,你刚才是这样喊的。」他淡漠提醒,平板的语调不见起伏,显然不想答理她。
他可不可以别用如此冷淡的语气重复她方才的呼叫声?他很冷淡啊,是不是对着所有女生都是摆出酷酷的表情?会不会…有例外?
「我…没叫你帮…」
他懒得答腔,转动锁匙,打开储物柜。
「总、总之你还要替我办一件事!」
瞧他自顾自的收拾储物柜的物品,完全当她透明的模样,从未被人忽视成这个程度的她一时之间气疯了,哪管什么淑女的仪态不仪态,藕臂缠上他强壮的臂膀,使尽吃奶的力往后拉,不让他继续无视她的存在,可是一点都不见效,他仍然维持同一个姿势,不曾挪动。
「喂,你听不听见我在跟你说──吓!」
「砰」的一声,他猛然关上柜门,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通道回荡。
被吓掉了魂魄尚未归回原位,皓腕惨被有力的五爪擒住,然后背部撞上铁柜,她吃痛哀号,可叫声才刚成音,两边的颊骨遭人用力掐住。
特大号的扑克脸益发欺近,俊容冷峻绷紧,他此刻的模样俨如一头盛怒的狮子。
「你究竟想怎样?」他口吻不佳,不悦溢于言表。
「我…呃…」她惊恐万分,红润的唇瓣发颤,久久话不成音。
在她以为会被那凶恶的眼光底下杀死时,低沉又带点娇气的嗓音微地一响,打断了二人紧张的气氛。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
闻此,承天傲松手,一双黝黑的眼瞳瞪了一面尴尬的罪魁祸首一眼,便转而盯着那名眼神飘忽,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直视他的小女生。
抿着唇,季小菱咽下唾液,尝试滋润突发干涩的喉头。
是在耍她吗?明明忙得很,干么还要跟她说有空?
她还真个傻瓜,课堂才刚结束就急着赶过去…
她又不是没耐性,要她多待一会就直说,为啥要撒谎?
适才的她真笨,竟然还特意架上眼镜细看,生怕自己会把人错认。结果呢,男主角正正是他本人。
耍什么白痴?会在公众场所作那门子的事,他又不是第一次,即使是他亦不足为奇,像他这种条件优厚的男生,就算有数多名亲密女性朋友也不出奇,她为何还要摆出一副大惊小怪的低能儿模样?
她不晓得为何自己不作回避,偏偏要跑去当上程咬金来。但方才,双脚像是有意识的,未待大脑发出指令就往前走;嘴巴未经许可擅自张开说话,待她意识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来的时候,场面已变得尴尬非常。
也许是下意识宣泄她备受委屈的情绪,也许是因身心疲累而迁怒他人,也许是闹脾气,也许是因为别的理由,不过巨蟹座的女生向来情绪化,闹脾气、闹情绪根本不需要理由。
对啊,即使觉得眼前这二人越看越碍眼,越看越不爽,也是正常的,一切、一切只不过是情绪不稳的征状。
黑灵的眼珠子溜到一角,玉手骤然握成拳头,她再度开腔,但未察自个儿的口吻有多酸,像是一个发现男朋友对自己不忠的女朋友而说出状似大方得体,实则上是酸溜溜的话儿来。
「你忙完,再捎讯息给我。」话尾还没落在空气中,她往回头路走,巴不得自己会瞬间转移,不愿多作停留。
凝睇她逐渐离开的倩影,他的心一度揪紧,五指自有意识抓擒住她纤幼的右臂,轻轻一带,将她整个人拉进他的怀抱里去。白色袋子因突如其来的冲力而滑落至肘部,她曲起瘦削手臂止住跌势,欲伸手拉开颈前的箝制,却在触手可及之间突然顿住。他的任意妄为,她早已司空见惯,况且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思绪有点紊乱,她现下任何事都不想理,所有在她的视线框框出现的人都很碍眼、碍眼,他爱怎样就怎样,即使被其它人发现也无妨,说三道四就说吧…
她深吸气,抑制体内突然升起的躁动。「你想怎样?」
「你在生气。」薄唇贴着她的耳骨细语,灼热的呼息搔着耳背的敏感肌理。
「我没有。」她撇开头,躲开骚扰自己的热烫气息。
「你有。」性感的薄唇追逐雪白的小耳朵,不让它有机会逃开。
「我──」被他的穷追不舍逼得有点恼,闷气一下子超过了限额。螓首一抬正想开口驳斥他的理所当然,下颔被大掌轻托,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薄唇便精准无比地封住她倔强的小嘴。
「嗯…」喉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含糊声音。
舌尖有技巧地舔吮嫩唇及齿龈,甚至仔细探索贝齿与牙龈外侧,诱哄她为他张嘴,一旦发现空隙,灵蛇般的舌长驱直入,舌尖稍用力地由浅入深、由内至外舔吻丁香小舌的内侧,在温热的口腔中肆意滑动,吸吮她口中的琼浆玉液。
在她被吻得迷迷糊糊、晕头转向,身体几乎要屈服在他狂猛的吻下,小脑袋却浮现出数分钟前她亲眼目睹的画面,一次一次的放大,一次一次的逼近。
这张正在亲她的嘴,说不定在不久前已亲过别的女生。
霍的,舌头传来一阵麻疼,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舌头缩回去,免得被她咬出个大伤来。
尝着口腔中的血腥味,一双鹰目若有所思的凝看那掩着嘴,受惊程度比他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季小菱。
她竟然咬他。
「我呃…」不是有心。这几个字她无法说出口,只瞠着一双大眼睛看他。
「你在别扭。」双手扳正瘦弱纤细的两肩,干脆来个正面对峙。
紧张吞下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黑色小头颅心虚的垂下,她孬种得很,不敢与他的视线有任何交杂。「我没有!」
她是想拒绝没错,但怎会当真咬了下去?
思绪如麻花般紊乱不堪,连平日理智行先的她也理解不到自个儿失常的源头。
是觉得脏,不想口腔沾有别人的唾液,情况才会演变成这样…对吗?
「你有。」带茧的姆指,滑过气鼓鼓的脸颊,笑讽她那张藏不住情绪的小脸。「这是生气的表情。」
「我…」
「你什么?」他趣然问。
「我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
他为啥要咄咄逼人?还一副乐不可支的拖欠嘴脸,光是觑一眼就够她有气
「是吗?」略过她的气话,阒黑的眼眸欣赏出现在她脸上的罕见懊恼表情,他反过来指证她的罪行。「但是你咬我。」
「我…」她闻言立时哑掉,一时间找不到半个能用作反击的字眼。眼珠儿溜啊溜,溜到眼角去,生怕那双像是能洞澈人心的黑色眼睛会没预警地跃在眼前。
这下被他问倒了,他问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什么?」
「我…」她支吾了片刻,续言:「我那个儿来了,所以心情不好。」
每月一事,普遍是女生闹脾气的绝佳借口,虽然这种说法难以令人信服,不过事态危急,姑且借用一下。早料到会变成这样子,她自食其力,不找他帮忙好过了,真是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
「你说谎。」
「你凭啥说?」她抬首质询,却因触及炽热无比的眸光而心慌意乱,眼睛乱瞟,他凭啥断定那个儿没来找她?
「我嗅不到。」
嘴角的笑意遽深,邪魅俊逸的脸庞在她面前放大了好几倍,她一凛,被那狩猎者的目光盯得有点心慌,手脚更不受控的轻颤。
「嗅不到什么啦?」她暗咬牙责怪起自己的不争气,握紧粉拳,逼迫自己勇敢迎战,别慑于他的气势之下。
「我嗅不到血腥味。」他好心解答她的疑惑,但他若无其事把这种事说出口,令向来说话大胆的她无从辩驳,一张小脸爆红,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对她做了什么好事来。
什么血腥味不血腥味?他是属狗的么?
「你──」被吻得红肿的双唇轻颤着,她试了两次,方能开口。「承先生,敢情你当自己是狗么?!」
他置若罔闻,将话题拉回正轨。「季小姐,接吻跟安全措施拈不着边际吧。」
轰隆!平地一声响雷震得她头昏脑胀。
当初她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免得多出了些不必要的后遗症,她跟他协定好除非做好安全措施,不然她有权拒绝更进一步的行为。
他搬出约定条款唬她,她自知理亏,垂下眼,带着必死的决心问:「不然你想怎样,咬我吗?」
「很聪明。」
那个干净利落的答复,像是一块腐肉塞进她的嘴里去,她极力保持冷静,但声音有点抖,掩不去她的紧张。「你不会咬断我的舌头?」
「以咬还咬,很公平。」说话时还不忘强调她最在意的公平二字。「怎么了,敢做不敢当──」
如此明刀明枪的挑衅,要她视若无睹实在太强人所难了,士可杀不可辱。两只小手抓着他黑衬衣的领口,粉唇印上他的薄唇,不准他继续损她。他怔忡了几秒便回过神,炯炯有神的眼瞳注视她,耐心等着她主动将舌头献上。柔嫩小舌却迟迟不敢伸出,深怕一入狼穴,就会遭狼啃。但不能被他看扁,她视死如归,抖着的小舌伸前,易起眼默默等待痛楚袭来。不知待了多久,在以为他愿意放她一马之际,后脑勺被施压,她的唇更加贴紧他的,他反客为主,又啃又咬那条滑腻的小舌,作势要把她的舌当成是好吃的东西吞进肚子里去。
正担心舌头会否被吃掉之际,薄唇离开了她的,她掩唇,用力的喘气,有点看不起这个总是被他的热吻弄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自己。
一手扣着她的腕门,承天傲拉着她到储物柜前,迳自在里头拿出一个黑色的运动型袋子,便锁上柜门,一眼都不施舍给那个站在旁边的高窕女郎,完全当她是透明人。通道里没有其它人,而且女郎的衣着鲜艳夺目,要人注意不到几乎是不可能的。眯起的水眸,蒙胧间瞧见一个应该是曲发、穿着都蛮时髦的大美女那边,有哀怨的目光飘过。但她收起了眼镜,所以看不清楚那个女生的面容,眼睛还没抓得及她的轮廓,她又被那个姓承的家伙拖着走出通道。
「走了。」
「承、承天傲,你拉我去哪?」她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他人高腿长,她要用小跑步才勉强跟上他的。
「回家。」
「赫!回什么家?」她大惑不解,是她漏听几句,还是理解能力过低,不然她怎么会追不上他的思维模式?
「回我的家。」他理所当然得不容置疑,说话时,唇边还噙着笑。
「赫!为什么要回你的家?」眼睛睁得圆极了,惊吓程度达至九十九点九个巴仙,她完完全全反应不过来。
「但今晚十二时是期限,实验室必然座无虚席。」
细心嘴馋他的话,的确如他所言,每逢是最后限期的那天,不只实验室、电脑室、图书馆都会有很多人死霸住电脑不放…有些人甚至会跷课,而待在那儿整整一天。
虽然他的话挺有道理,但与生俱来的女性直觉却在响着警号,害她有种不慎闯进贼窝的恐怖感觉。
「你的手提电脑不在吗?」
「我忘了带回来,所以赶着回家交功课。」
「为什么不存放在网络上?」
「不安全。」
「但你明天不用上课吗?」
「这几天有点累,不想上。」果然是高材生,经常性不上课,成绩都可以高成这样子,每份功课都是满分,说他是神人也不失为过。
总觉得有点不妥,但要她说出哪儿奇怪,她又说不出个所以来,结果就是跟他走着走着走出学校大堂,来到离开学校小径去。
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她从未试过与承天傲并肩走过这段路,现下的感觉颇怪异的。
自立下约定的那天起,他们都注定留在原地兜圈。
永无休止的looping。
他在她身上取得乐趣,她仗赖他非人的才干。两人各取所需,互不相欠。
她安于现状,他乐此不疲,谁也没先说厌倦,他们的关系继续下去。
looping,这生活重复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直到其中一方解除约定。
由约定生效开始那一刻起,他们像是一个错误的looping指令般,一直都绕着学校打转,也不晓得是巧合还是双方都具有相同的想法,谁也不曾想过要走出校外。她不清楚他是怎样看待这关系,不过她觉得他们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这里是两处地方的交界点,唯一一个相连的平台,只要脚一踏出校园,就意味着他们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
现在,兼容的地方似乎在逐步扩展,她有预感,以往的相处模式会渐渐改变,然而随遇而安的她会慢慢接受改变,过渡期过后,她会安之若素的继续过着有他在的生活。
关系依然不变,无波无浪,安然渡过,就这样子维持到她毕业的那天。
下午毒辣的日光映照在石铺成的小路,洒下金光既眩目又刺眼,每一道光芒都蕴含高温,多待一会,她铁定变成人干。
她的皮肤教常人敏感脆弱,黑色素过少,虽然肤色不会变黑,但禁不起与日光长时间正面接触,只要伫立在阳光充足的地方,不消一刻钟,肌肤泛红,超过半小时就会是烫伤后的红晕,再严重些甚至会脱皮。
她低首,本能地走在他的影子下,欲将他高大的身躯利用个彻底,充当阻挡日光的人墙,却因被牵着的关系而妨碍了她的行动,做不到整个人躲到那长长的黑影去,右半身仍遭到日光的侵扰。
「承天傲,其实你犯不着拉着我,我自己会跟着走。」只要他放开她,她就可顺利成章尾随在他背后。
说实话,她很讨厌这条小径,没遮掩的,一到中午,炽烈的日光几乎可以烤熟她。要不是短程路,她才不会选它呢。
有时为了不想变成熟透的虾子,她会在学校待着直至黄昏。
「你想我走在前头?」脑细胞还没因过高的热力而起突变,大脑尚能作出正确判断,她闻出他话中的肯定成份占了许多。
她的小阴谋被发现了么?心一凛,她没答腔,乖巧的任他牵着走。
「就知你走得慢。」
还以为他看穿了她的小秘密,调皮地吐一吐舌,他才不会这么神通广大呢。
接着,不晓得他是不是有心达成她利已损人的小愿望,还是牵她牵过久觉累,他松开右手,左掌接手牵着她的左手,而她终于得偿所愿,整具男性身躯充当临时屏障,为她挡去烫死人不偿命的光芒。
也许是日光太猛烈,也许是天气太闷热,她的胸口微微发烫,像是有股暖流凑巧流入心坎一般。
尔后,两人没有再交谈,他继续牵着她走,而走在后头的她眯眼盯着他宽厚的背许久、许久,视线都不肯挪开半分。粉嫩的脸颊更浮上了两朵不知道是日光间接造成,抑或是她心跳失序所致的红云。
明知是无心之举,心扉却莫名悸动。
烧坏了,烧坏了,天气太热,热到大概连脑袋都给一并烧坏了。


偌大的卧房,以黑色为主调,单调泛味,差不多所有摆设都是采用黑色系的,床是黑色的、书柜是黑色的、电脑是黑色的,连带主人当下的衣着都是黑色的,整个空间欠了点生气,死气沉沉,但却无损一人一狗玩乐的好兴致。
百无聊赖,季小菱慵慵然的趴在柔软的大床上,瘦小的下颚抵着藕臂,另一只手则忙着逗小狗。
那只端正坐在她眼前,显然受过训练的犬只,是一只棕色玩具贵宾狗,具光泽的毛发细密且微卷,配上那双如两粒波子的黑色眼珠儿,像是一个可爱的狗狗布娃娃喽。
她原是听命坐在床缘,不过时间一久,腰板再也挺不直了,索性大刺刺的伏在黑色床铺上。反正他在忙,无暇察看她有否弄乱他的地方。
五只纤指搔痒着承小狗的下颚,一挑一挑的逗弄它。
承小狗发出满意的吁鸣,易起两粒像珠子的小眼睛,享受着季小菱的爱抚。
它是承小狗,是承天傲治养的宠物。
承小狗、承小狗…光听名字便能得知它主人连改名字如斯简单的工序都懒得动脑筋,可她倒没有资格说他不是,毕竟五十步不能笑一百步,她亦曾作过类似的事来,为家中爱犬起了个俗不可耐的名。
「承小狗,给手、给手!Good dog!」伸手接过承小狗小得不可思议的右前肢,轻轻一握,摸个够瘾才放下,玩得不亦乐乎。「不是这只,是另一只,Good!」
乐在其中的她却未察在身躯与床单磨蹭一回,短裙就往上移一分。
半截裙本身短得可怜,经她多次扭动下,更是往上挪移了几分,现下只堪堪遮住她的粉臀儿,雪白粉嫩的腿儿就这样暴露在冷空气中,而她浑然没察觉,裙下的春光即将泄底,画面快由辅导级别升为限制级。
电脑转椅一转,深眸瞥见这幅令男人血脉偾张的画面。
眸心深处掠过一丝火苗,但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眼不见为净。
视线挪回液晶荧幕上,修长的十指运键如飞。
脑中蓦然掠过不该选在这时冒出来的联想,她在他身下低呼求饶的画面,迷蒙的星眸半张、红唇微启的性感表情更是占据了他一半思绪,纵然眼睛盯着电脑,明知现下迫在眉睫的是修改好这个程序,但满脑子还是塞满了杂念,注意力难如平日那般专注。
无形的挫败感蜂拥而至,他按摩着犯疼的前额,忽有冲动将那间接害他心无杂念、清心寡欲不成的罪魁祸首丢出房外。
大错特错。
错在要她待在床上等,错在带她进房,最错的是拐她回家考验自个儿的自制力。
现下果真哑子吃黄莲,有苦自己知。
天晓得他忍耐了多久。
现下的他极欲彻底占有她,让她当上他的女人,藉此省去麻烦,不用再为了那群狂蜂浪蝶而大吃飞醋,也无须因为那如影随影的不安情绪给折腾个半死不活。
「不好意思啊,那个…」娇软嗓音拂过耳廓,神志回巢后,他猛然察见令他心绪烦乱的人儿伫立在旁。
他挨着椅背往后移了移,奋力克制自己千万别将联想付诸实行。
有近视眼的她,因为视野不清的关系,而上身稍作倾前试图看清那个泛着白光的荧幕,一张小脸几乎要贴到荧幕去。
「我是不是错得很厉害?」所以他才会眉头深锁,露出苦恼至极的样子?
是约定好他得适时拯救她的功课,但她都会尽自己所能写好它,要不是走投无路,她都不想惊动他。
她天生爱依赖别人,但比起要仰赖他人,亲手完成会快乐些,那份满足感是无可比拟的。
忆及自己曾请他作枪手好几遍,而她仍是不长进这项,她又禁不住自嫌起来。
她大大的叹了一口气,丝毫察觉不到,那贴身绢质上衣下浑圆软嫩,随着她的一呼一吸,形造出惊人而美妙的视觉效果。
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更加暗沈,嗓音因欲望紧绷难耐而变得低沉沙哑,他握住她的皓腕,使劲将她扯向自己,像是要她引证他自制力崩溃的一刻。
「你最错的是…」
选在这是引我出手。
话还没讲完,刺耳的门铃声倏地一响,理智在转眼间回笼,他细啐了声,甩头一眼都不看那双写着疑惑的灵动大眼。
差一点就失控。
承天傲舒开大掌,双手连忙将她扶正站好,以接近命令式的口吻道:「有人按门铃,你去看看。」那把低沉的嗓音,有着不显闻的咬牙声,像似是压抑着什么一般。
为啥是她?她好歹都是客人,而他才是主人咧。
她想问,但话到唇边却急时勒住。
是她有求于人,总不能如待在家里般对人颐指气使。
接着,她随口应了声,便光着两条白玉腿儿,沿着楼梯往下走到玄关去。
抬眼往上望,在樱木制的门板上约莫五尺五至六寸的位置,有一个黑色小洞,她嘴角微微抽动,物似主人形,高人得用位置偏高的防盗眼。
追魂曲般的铃声又响起,门外的人像是知道屋内有人,才会死心不息的按铃按个不停吧…
她重重叹了口气,认命的拿了饭桌旁的檀木制椅子,将椅背贴着门板,一跃而上,站在上头透过那小小的洞,瞧见一名西装笔挺、容貌跟承天傲有七分相似的男生站在外头。
她心底直喊糟,跳下来,以火烧屁股的速度物归原处后,才跑去开门。
岂料门锁偏要跟她作对,弄了老半天都不肯合作。
怎么办?唤承天傲帮忙么?但那会…很卢啊。
在她手忙脚乱之际,门外的男士似乎知悉了她的难处,有意帮她一把:「你别急,先将铁炼往右移,再扭动下面那个锁就行。」
几经辛苦大门终于开启了,季小菱心中抱怨大屋的主人,要不是吃饱没事干,为啥要装设一个结构复杂的门锁?小脸牵起了抹象征着抱歉的笑容,由于有点窘的关系,她不敢直视男人,只是俏俏偷望了几眼。
男人很高,比她高上至少一两个头,高度大概跟承天傲差不多吧。
嗯,眼前的影像不甚清晰,但勉强瞧得出那五官如鬼斧神工般刻在棱角分明的脸上,肤色比承天傲深上一度,是像稻穗般的淡麦肤色,一袭合身剪裁的黑色西装穿在他身上营造出一种老成持重的绅士味道。
看承天傲心高气傲的样子,想必是给家人宠坏了,才会养成这德性。
通常只有独生子才会被家人宠到无法无天──更何况,承天傲从来都没提过自己有兄弟姐妹,那唯一的可能性是…
「uncle,你好。」他的父亲。但他的父亲保养得真好,在他身上看不见生意人多数具备的肥肿体型。
许是她过份敏感,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总觉得uncle打量她的眸光很古怪,她怯怯的抬眼,正好与uncle的视线抵触,那双跟承天傲不分上下的幽深黑眸像扫瞄器,把她从头到尾看个透彻,像是要检查钞票的真伪般谨慎,令她紧张不已。
「你好,是傲的朋友吗?」如春风般的轻柔口吻,稍稍消除了因二人之间的隔阂而造成的紧张感。
「是、是呀,我是他的大学同学,我叫季小菱,是来写功课的。」哪敢有半分迟疑,她连忙将自己的身份与及来意说清。
「小菱吗?」uncle呢喃,说出来的话有点含糊,状似自言自语。
总觉得这名字似曾相识,仿佛曾自某位熟人的口中听过这个名字…
深思了一会仍无所获,他断言是自己心理作用,说不定这名字太普通了,所以时常从别人口中听见。
眼见小女生又沉默起来,不甚自在的样子,他主动打开话匣子:「我买了几件蛋糕,要是不嫌弃的话──」
她这才察见uncle手上提着一个小巧的粉色凹凸雕的纸盒。
不知怎地,那纸盒越看越眼熟…或者是有着某种熟悉感,她多望了几眼,然后发现那个纸盒印有Cupid的字样,那是唐恬的甜品屋呢…
「谢谢uncle。」她客套式道谢。
他在玄关脱下皮鞋,便领着季小菱往客厅去。
又是uncle,他看起来有这么老成吗?「不用客气。」
她虚应,又牵起一抹不甚自在的笑。
uncle走在前,她不用强逼自己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稍微放松过来。
盯着uncle壮硕的背影,她又禁不住拿uncle跟承天傲比较,古人说得一点都没错,虎父无犬子,就外表而言,两人不只长相相像,就连体格身材都满像咧。
不过uncle多了点阳光气息,且平易近人,在他身上有着令人心安的气息,像是映照大地的柔和日光。
「我之后还有工作,今晚不回来,所以你再待晚些都行,不用顾虑太多。」
「是的,uncle…」哇靠,多尴尬的气氛…
「不用太拘谨,当成是自己的家就行。」客套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她的家哪有这么大,这橦是两层式别墅连花园咧。
招呼季小菱坐在饭桌前后,他将纸盒放在桌面上,便到开放式厨房去。
前方的影象因为灯光的影响而有点模糊,像是一幅颜料化开的壁画,她没逼自己眯眼细看,她索性盯着那个精致的纸盒。
原来uncle都有光顾唐恬的甜品屋吗?但怎看,uncle都不像是喜欢吃甜吃咧?看uncle的外表,想必是那种常到高级餐厅,不晓得为啥要拿着高脚玻璃杯猛摇红酒的成熟男士。
「想吃哪一件?」当她的思绪将飞到九丈远之际,眼前出现了瓷碟跟银叉子,uncle沉厚悦耳的嗓音恰好在她头顶上方轻轻飘过。
噢,uncle又很热心招呼她了,跟不熟悉的长辈说话,令她很不自在,心里越发紧张。
纸盒里有四件款式不同的蛋糕,每件看起来都很别致、很吸引,不过她还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表层紫蓝色的那件。
「这个,麻烦uncle了。」
「你确定要叫我uncle吗?」他才比傲虚张个几岁,就算她的外表看起来像是一名十多岁的小女生,但他心里清楚她只是比他小个几岁,被喊作uncle的感觉真的很那个儿。
「麻烦你了,伯父。」
他没执意纠正她,选择妥协,语气带有点无可奈何的味道。「还是叫uncle吧。」叫他伯父感觉更老。
「你喜欢吃蓝莓口味?」看她吃得挺滋味的样子,他心中多了层笃定。
她顿了下,重重点头,又吞下一小角的蛋糕。
「那你常上来,我多带给你。」
耳闻此话,季小菱彷佛听见天大的喜讯那般,原本闪闪缩缩,不敢看着别人眼睛说话的她突然眼前一亮,脸上追加了一个甜甜的笑靥。
「好呀,uncle!」
被蓝莓奶酪蛋糕俘虏心智的她,兴奋非常,只差没拍手大叫以示她的雀跃。
uncle真好呢,承天傲能有这种父亲简直是几生修来的福份!
「那我先走。」话毕,他便转身走人。
「再见,uncle。」


已吃了三件奶酪蛋糕了,刚才没留意到,里头还有一件大大的蓝莓奶酪蛋糕搁在眼前…圆眸微眯起,那誓在必得的眼神,像是要把眼前的甜点一口吞下。
如此美食不吃不成道理吧。但伯父专程买来给承天傲吃的…倘若她将奶酪蛋糕通通吃掉,一件不留,会不会太过火呢?
灵动的大眼睛溜了一圈,纤细的指点了点粉唇,一个假设悄悄地在心底成形,通常男生都讨厌吃甜吃的,照理他应该对甜吃抱着避之则吉的态度。要是他不想吃,那她替他吃掉,她不就可以打正旗号吞掉最后一件美味非常的蛋糕噜?想到这,一抹笑在那张娃娃脸漾开,季小菱托着腮帮子,挂着木椅子边的两腿晃动着,投在盒里那件蓝莓奶酪蛋糕的视线热切无比,蛋糕表面铺了一层紫蓝色的蓝莓酱,大颗大颗蓝莓在她眼前搔首弄姿,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际,残馀在唇瓣的甜甜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蕾,增添了她欲染指那件的蛋糕的欲望。好吸引啊,真想一口吃了它呢。她怎能眼巴巴看着它送进狼口呢?实在太浪费了,她要拯救那件可怜的奶酪蛋糕!一旦下定了决心,季小菱马上自椅子跳下,踩着碎步走过铺有白色羊毛地毯的走廊,往他的房间迈进。
「喂。」
「嗯?」他应了声,目光仍锁在荧幕上,两手正忙着在黑色的键盘上飞舞,输入一连串的特定程序编码、语法。
「那个…」
见她欲言又止,承天傲收回投放在荧幕上的目光,脚跟一旋,椅子朝右方九十度旋转,跷着二郎腿的高大身躯正面对着她。
「有蛋糕,你吃不吃?」
「蛋糕?那家伙买的?」曲起的手肘搁在扶把上,大手努着完美的下颚,深幽如黑宝石般的眸子微抬,迎上她的目光。
哪有人用「家伙」来叫自家的爸?虽然她也不是比他好上多少,但她会唤她老爸作「老爷」,她这个称呼似乎比较有礼貌。「对。」
「蓝莓口味?」瞧她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不肯正视他的心虚模样,他就知她有阴谋。依她的性格,哪会跑来关心他吃不吃?她心里只有自己,眼中只有她自己,对他,她一直都不放他在眼内。
季小菱啧啧称奇,他怎会猜到这个,难不成是他要伯父代买的?即是他爱吃蛋糕的?那么,可口的蛋糕不就要拱手让人?哎噢,她怎会白目成这样,应先斩后奏,然后拿句不小心吃掉你的份儿、不知道是买来给你吃的烂借口搪塞都好,跑来问他干么?有不肯定的因素不该冒险。
那双深幽锐利的眸子紧盯着那张千变万化的小脸,细看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唇畔轻勾,他扯出一抹淡笑,凝睇她那张懊恼的小脸,他的猎物似乎对他的食物虎视眈眈。让给她吃也没所谓的,对于甜食,他不是特别的喜爱,比起美味的甜点,他比较想吃她。要不是他意志力够强,早在她毫不忌讳的光着两条腿在他的床上滚来滚去,一再挑战他的忍耐力时,他就要她为了自己的惹火行为付出代价。现在功课已写好了,他没必要再委屈自己。
一抹诡异幽暗的光芒,在瞳眸的深处一闪而逝,那光芒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季小菱的蒙胧的眼中,根本瞧不清他的表情,更遑论要捕捉那瞬间即逝的神情。但她的双耳清楚地听见他吐出的两个字,一个让她尝到希望幻灭的残酷答案。
「我吃。」
在他扬言要吃掉她的蛋糕,季小菱本是兴奋雀跃的心情,他只消一句话就足以毁去她的希望,小小的脑袋只顾忙着怪责自己的失策,没留意到投在自己身上极具侵略性的眸光,更没发现到那句淡淡的答话内藏弦外之音。
「噢,我去拿…」不久,她手里捧着一只盛着一件紫蓝色切饼的白瓷碟回房。
「修正好了,要看吗?」
「要,等我一下。」她将碟子放下,依依不舍的多看了几眼,才转身拿必要物品,回来时小脸上已多了副眼镜。
「坐上来。」他忽然开口,往后一靠,宽厚的背贴着椅背,拍了拍大腿给予她明确的指示。
「这里?」她问,口吻带了点迟疑。
基于自己的身份,她抛开所有女生该有的矜持,坐在没有被他侵占的小小位置上,腰身挺得直直的,避开不必要的身体碰触。小脸发烫,意味着代表羞赧的红霞已浮现出来,她劝自己别在意,但从来没有跟异性同坐一椅的她难免会紧张、会不知所措,甚至会呈现出僵化的症状。
「坐在边缘位置,你不辛苦?」
他还敢说这个?要不是他不肯出让椅子,她哪用这么辛苦?她呶起唇儿,嘴硬的回话:「一点都不辛苦。」
他淡笑不语,将她微微发抖的画面尽收眼底。
气氛忽地骤变,有点局促不安,纵然眼睛是向着荧幕,但她还是被流动在空气中稀薄的男性气息弄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没有SegFault么?」她随口找些话说,试图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顺带扫除积满心胸的慌张感。
SegFault泛指程序里有编辑器无法辨识的错误,当衍生出这类型的错误时,程序会被强行中止,不能继续运作。
「你删除了一些后期需用到的资料。」
难怪会SegFault个不停,原来是她强行读取一些早已不存在的资料。她竟然犯下了这么大的错…有几项运算以这些资料为根基的,但却被她错手删去了。
「哦…」下回要谨慎些许,她暗地里警惕自己。
「其实你这么会写程序,有没有试过出现SegFault?」为了减褪没话题的窘困,她又问了另一个疑惑。
尔后是一片静默。
「通常都是句法错误。」他没正面回答,下意识用第二种方式说明。
句法错误,编辑器会指明哪句指令出错,比较起来,句法错误非常容易处理。反之,SegFault需要重看整个程序,或者要仰赖一些特别的除错系统才能找出错处,十分耗时。
「哦…那个──」
当她又想开口说话时,他很不人道的打断她的话。「你很紧张?」
「我哪有紧张──」
单手捞抱她的腰际,将她当成是大大的布娃娃抱在怀里,然后是欣赏她由僵化至石化,最后到软化的演变过程。
什么跟什么…她才没有紧张,对不?她可是受过言情小说多年教育的现代新女性
挨着那温热的胸膛是很舒服没错,但即意味着她正坐在一个不得了的位置,那粗糙的牛仔裤下有一个随时会因磨擦过甚就会觉醒的东西,她再三提醒自己得小心些许,移动时不能有太大动作…
「你再看看有没有问题,我先吃蛋糕。」
他执起叉子,随意分出一角蛋糕,将之放进嘴里。
小菱难过蓝莓关。
听到「蛋糕」二字,所有东西都抛诸脑后,季小菱微侧身,定睛看着那被叉着的一小件蛋糕消失在他口中,她咽下口水,嫉妒的视线投在那张帅得丧尽天良的脸庞,眼白白看着他缓慢地一口一口的吃。每吃一口,怨气追加一口,当碟子上的蛋糕只剩下一半时,心中的怨恨已越过临界点。
「好吃吗?」口吻有点酸,好似心爱的人被抢走似的。
「甜的,反正蛋糕同是一个样子。」笑意跃上黑眸,笑睇她那暴跳如雷的可爱模样。
什么蛋糕都是一个样子?他的味蕾提早退化吗?她捺不住为她的毕生至爱来个大平反。「是你没品味。」
「喔,怎说呢?」他很受教的等着下文,手里也不忘继续将蛋糕放进口中,速度放慢,似乎有意看她想吃却吃不得的怨恨表情。
「饼底松脆,奶酪不会过份厚腻,蛋糕软软的像海绵,蓝莓甜而不酸。你连这点都尝不出来,就看得出你不会挑好吃的,八九不离十是跟那些饥不择食的焚化炉出自同一党派。」为了捍卫心爱的蓝莓奶酪蛋糕的尊严,她哇啦哇啦的说个不停,驳斥他的烂评语。
「是这样吗?」叉子再度伸出,无视恶魔的杀人眸光,继续亵渎神圣的美食。「其实我蛮会挑食的,只是我觉得还差一点点。」
「差一点点?哪一方面?」难得有人跟她谈论她最爱的甜吃,她留心聆听他的意见,未能闻出他口中的「食」不是指用作维生的食物。
双眼一闪一闪亮晶晶,难不成他曾吃过比这更美味的蓝莓奶酪蛋糕?
「口感方面。」墨色眼瞳更加深沈,眸光像头锁定猎物的兽那般尖锐。
「口感方面…你是指质感不够柔滑细致,还是味道过重?」
「你想知道吗?」长臂越过她的前颈,拿起了碟子,然后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偏偏搁在她眼前,然后这回真的当着她的「面」玷污她的至爱。
这是惩罚她重视蛋糕多过他的酷刑。
虽气在心头,但理智上还是选择问出顶级美食的下落。「你、你说来听听…」
「你确定?」他漫不经心的反问,幽深且魅人的眸掠过谜样波光,心爱的蛋糕近在咫尺,她挪不开视线,因此未察见这一点。
「当然──哇咧!」
啪嗒,碟子突然倾斜,蛋糕循着斜度滑下,好巧不巧刚好落在她的身上。衣服纷纷报销,奶酪落在她的锁骨及大腿,微凉的触感令她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少许奶酪马上溜进上衣里,她甚至感觉到那柔腻的触感滑到胸衣去。
美食在短短一秒间毁于一旦。
「承天傲你在搞什么飞机?!弄得我一身都是!」望见裙子上及大腿上的蛋糕残骸,她挫败的呻吟,好端端一件美好的蓝莓奶酪蛋糕就被他白白浪费了!
「你知不知道浪费食物,尤其是美食,是一件非常之不要得的事来?!知不知道有多少个生于第三世界国家的小孩子因为粮食短缺而无法果腹、得整天饿着肚子?」
她破口大骂,为死于非命的蛋糕而忿忿不平。
骂完之后,她站起身到洗手间处理一身的狼狈,人还没站稳,臂间被一度强大的力度扯去,当她意识到发生何事时,已被他打横抱起来。
「承、天、傲──你干么你?!」她几乎是高亢喊叫出声。
「你说浪费食物的人不要得,有些孩子还得饿肚子。我有否说错?」
「没说错…那跟你抱起我有什么关──」话音未落,娇躯已倒在软软的黑色床铺上。
她忽惊醒自己穿了裙子,双腿却拼拢不得,反而夹紧他紧窄的腰身。这、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姿势。
「我没说要浪费食物…」他拿走了她的眼镜,逼她与那双墨色眸子对望。
「嗄?」怎么她突然觉得心里毛毛的?水眸睁个极圆,她惊恐无比的看着头顶上方那双慑人心魄的惑人黑眸,她故作镇定的开口,但声音如落叶抖啊抖,刚才的气焰不知跑到哪里凉快去,现下的她反像一头被狮子逮住的可怜小白兔。「承天傲…那个,我突然觉得浪费食物也并无不妥之处啊…」
俊容上的笑意加深了,那个奸计得逞的笑容,她越看越心慌,心跳急遽加快…不用紧张、不用紧张,她早就习惯他的行为模式,他向来都不按牌理出牌…
「是吗?但我倒觉得你刚才说的话挺有道理。」
俊脸凑得极近,近到两人的呼息交缠着,分不出那是谁呼出的热气。
「你──呜!」
薄唇突然间噙着她,她瞠大双眸,像呆子般任他以热情将她卷进无底黑洞。
大手抚上她的肩头,用力往下一拉,紧束的一方衣领卡在手肘的位置,她欲遮掩上身的清凉,却四肢发软无力抵抗,只能攀附着他。
「承天傲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呀──嗯嗯!」
好不容易,胶合的四片唇瓣才分开,她还未来得及算帐,他俯首,从她诱人的锁骨,缓缓的洒下细碎的吻,将香味浓郁的奶酪纳入口中。
天呀──小纯曾说过将蛋糕涂在身上能增加性趣类似的话来,现在的她是引证小纯的话么?
阖上眼眸,细细喘着,不敢看他如何在她身上点火,如何舔吻每一寸细致嫩滑的肌肤,如何吮尽沾在她身上的小蛋糕。
细长的指在雪峰之间流连,惹得她不由自主的颤栗。
「你是不是想知道那件蛋糕欠了什么?」他的嗓音比平日来得低沉沙哑,有着难以抗拒的魔力,但剩馀的理智还在,她才不会笨得再中计!
「嗯嗯──不、不想知道──」脑袋虽被掏空,但她还是看出端倪了,他早有预谋,存心将蛋糕倒在她身上!
「但你刚刚不是在问吗…」他轻啃丰盈上方的细滑肌理,满意的细听着她的闷声抽息。
对甜吃,他从来都没有特别偏好,反正都是离不开一个甜字。
与其安份守己的吃蛋糕,倒不如吃她,这更有乐趣,毕竟蛋糕被吃到敏感地带时可不会呻吟抽息
「应该是很想知道吧…」
语尾未落,大掌覆住其中一方软嫩,隔着蕾丝胸衣肆意揉弄爱抚,引来阵阵难言的刺激。
「不──嗯!」
她不由自主的低吟着,但听状却像是在回应他。
毫无预警地,胸前一凉,她张目惊呼,凝脂白玉还没跟冷空气接触个几秒,灼热的唇舌滑上柔软的丘陵,吸吮舔弄沾了紫蓝色汁液的娇软蓓蕾,把她当成是最可口的佳肴,诱哄的轻咬,直到圆润顶峰为他绽放美丽的嫣红色泽。
「甜而不酸吗?」他低低在笑,口中呢喃覆述她的话,语气有着几分认同。
闻话,她两颊烧红,小手只能恰恰掩着半边脸,遮不去正在扩散开去的俏丽红霞。假如前方有个地洞,她一定会不惜一切跳下去。
「我说错了吗?」他的笑声更为响亮,霸道调皮的舌尖绕着高耸挺然画圆,引得她抖擞连连,「还是我该再仔细尝清楚?」
「不、不要──」千万别……
不怀好意的唇舌,缓缓挪移,来到她的双腿之间,见状,她惊慌失措,本能地夹紧双腿,不让他瞧见那令她羞赧得无地自容的动情证据,但他偏偏挡在那儿,两腿怎样努力也只是夹紧他的腰。
她无计可施,只好睁着蒙胧涣散的星眸,眼巴巴看着他伏下身,感知那灼热的男性呼吸,一步又一步的逼近她腿间那处的粉嫩濡湿。
炙热的唇随着菲薄的布料亲吻了她的娇嫩一记,在柔润的大腿上洒下细碎的啄吻,她娇泣着,颤栗不已,两只小手抓着黑色被单,扭出十多个小结来,承受着那突然袭来的强烈欢愉。湿热的舌尖从大腿内侧,用最缓慢的速度往上滑,将那些柔腻的奶酪及尝到的丝质触感一并咽下。
「你说奶酪滑腻…」低沉带笑的男性嗓音一响,她像是被踏中地雷般,神经质的想捂着耳朵,不听那些令她毕生难以忘怀、恨不得自己不曾存在于世、淫荡至极的话儿,但双手还没能碰到耳朵,他又舔又咬的折磨着她敏感的嫩肌,诱得她几乎被快感弄致疯狂,两手乱抓乱扯,将无处可宣的情感发泄在那张无辜的被子上。
「够、够了──承天傲,你别再说这种话了──」
听罢,他笑得更乐,喜见她手足无措的憨样。
那层薄薄的底裤根本藏不了什么,还因湿意而稍稍陷入,营造了一幅颇为诱人的画面。五指握着底裤边缘,扯开那件已然濡湿的布料,然后最销魂最旖旎的春光展现在他灼热的眸光底下。
灵巧的舌揉开湿润的花瓣,钻入其中,仿效男女交欢的神秘舞步,一再在女性的神圣领域侵略进犯,逗惹那润艳的花核,引发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其后他的舌尖极有节奏地吸吮与冲刺,领着她攀上情感的极致。
她战栗不已,娇喊着要他停下这邪恶的举止,可身体却与口里所说的背道而驰,主动抬起盈盈一握的纤腰,让他探得更深更深,让他吮尝更多更多。
之后,又一次的虎头蛇尾,他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他在等她主动。
但他未曾料想过,她愿意主动求爱之时,正是他摧毁一切之时。
暴风雨的前夕,总是平静的。



05 Implicit Declaration


晨光自窗棂洒在黑绸大床上,日光碰巧落在清丽的睡颜上,季小菱从温暖的怀抱中抬起眼睛,她撑起沉重的眼皮,呆望头顶上方那张特大号的俊男睡颜。剑眉飞扬入须,眼睫细密且微鬈,恬静优雅的模样,依然俊逸非常,吸引力十足。怎会有人连睡着了都这样帅?挨倚他光裸结实的胸膛,她感受令人心安的平稳心跳及享受与他分享体温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早、早上?今天有早课!早课二字跃进脑际,里头的瞌睡虫马上给全数驱逐出境,瞳仁倏然放大数倍,现在几点?她轻挪开那只搁在肩头上的大掌,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静悄悄地爬下床,离开那个温暖的被窝。她坐在床沿,耙了耙睡乱的长发,便拖着沉重的娇躯溜跶到一楼去。走过回旋设计的楼梯时,凉意三不五时窜进男性的特大号汗衫上,她瑟缩了下,巴不得那件达至膝上的大衣可以再长些,能够盖住两条光溜溜的腿儿。除了那件大衣及内裤外,她没穿内衣,差不多是真空上阵咧,没束缚的感觉确是挺舒服,但却有一种随时会春光泄露的不安感。
昨夜被他折腾了许久,正想离开却发现很晚了,而且她的衣服不是湿了一大片就是还粘着少量的蛋糕污渍,顶着这样子回家,她不太在意,但他不允,还不知发什么神经将她剥个光光,在她恍然回神之际,她的衣物已全被丢进洗衣机去大刑伺候。
形势所逼,她唯有留下来。
要不是她坚守那条可怜的小内裤,恐怕她现下落得晾着屁屁四处逛的惨状。
他将自己的衣服借给她…但对于她而言,那运动型裤子尺码太大,即使她束紧了裤带,还是会马上掉下来…既然衣襬能恰恰好盖住大腿,她就索性当成是裙子来穿,省得麻烦。
幸好uncle不在,不然她穿成这样在屋子里闲逛,有够招摇…
踱步到一楼的洗手间,她蹲在洗衣机前,打开圆型的门,徒手将堆成一团的湿衣服拿出来。然后,她调开眸光,视线锁在置在旁边的干衣机上…她拿着湿衣裙,愣看着那台机器好半晌一动不动。
啧啧啧,她悲哀的发现自己不会使用这台机器…
家里没有干衣机,即使有,都不用她出手,她弟会处理得妥妥当当…
原来少作家务事是会吃亏的…她到现在才知道咧。
她重重的叹气,像是要将那口塞在腹腔的怨气顺便呼出,晦气的将衣物搁在洗衣机顶,便跑回二楼去也。
返回卧房时,他的人还在睡…
真会睡,其实她还满困,还想跟周公下弈,但早上那个是其中一科主修科目,她蛮喜欢那位教授的教学方式…她不想跷课啊,看了看放在电脑桌面的闹钟,只剩下两小时…光是车程都用上一小时,还有她的衣服…要是在待着这里蘑菇,她哪能赶得及?
她不想吵醒熟睡了的他,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昨夜帮忙赶好她的功课,让她在限期前将百分之百完成的程序交出,要是她还扰人清梦,太差劲了…
但她不会使用那台干衣机,要是弄坏了它可罪过了…且她总不能穿成这样走出外头吧?光用看的,不知情的人也会看得出她是从男人的家中走出来,而且十之八九还做了那档事来,这样太丢脸了。
睇着那俊帅的侧脸,她迟迟都伸不出手摇醒他。
这是不是叫以德报怨?怎看他都是那些有起床气的人,会不会因睡眠受到骚扰而狠狠臭骂她一顿?
想罢,她又担心会否平白吃一面屁而抑制唤醒他的蠢动,未敢寥然造次。
但今早的课她又不想缺席,想了又想,最后她为了自己的未来着想,决意涉险,原是悬在半空的小手向前迈进,轻推了推他的强壮有力的胳膞。「喂喂──」
没反应,他仍是侧身而眠,睡得正熟,好梦方酣。
「承天傲,你给我醒醒,好不好?我不会用你家那台干衣机…」这回她增添了力度,但他不受影响,还能睡个你死我活。
「承天傲,你先起来教我用再睡,好不好?我赶着回校…」她语气谦恭,几乎是出声恳求,但他还在睡,一副就算天蹋下来都不会醒来的模样。
「承天傲──呀!」当她再接再厉的时候,小手被一股强大的力度扯去,她霎时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往前倾,一阵晕头转向,她就糊里糊涂的屈膝跨坐在他大腿上,好巧不巧的坐在某个温度灼人的热源上方。
眨动滴溜溜的眸,瞄见扣住腕门的那只肤色比她只深上一度的大手,她的视线凝住了好半晌才懂得调开到她现正身处的位置。
早在她分开白嫩柔滑的腿儿,衣襬往上移,现下只能堪堪掩住藏在里头的春光,画面极之香艳刺激。
她正襟危坐,心知只消一个小小的挪动都会令自己陷入险境。
不是泄了春光,就是刺激到下方那热如烙铁的危险物。
「一大清早就勾引我吗?」一只大手溜进大衣里,滑上她质感柔滑的玉背,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拉近自己。突如其来的搔痒令娇躯一震,澈圆大眼猛地一抬,便及见坐在床铺上的他埋进她的颈窝。冰肌玉骨渗出淡香,不是平常闻到的花香,而是他常用的沐浴精香气。
她的身上有着自己的气味,感觉上像是在说明她是属于他的东西一般。
细嫩的雪项上,那诱人的脉搏,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而有规律地跳动着。他吮咬雪项上的柔滑嫩肌,仔细品尝着她的嘤咛,也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记。
「承、承天傲…先等一下,我有话要说…」她忍住呻吟的冲动,艰难地开口,现在不把话说清楚,打会儿恐怕会因忙着在他身下喘息,而忘却要事。
「我带你回去。」他含糊地诱着、哄着,那口吻像是在安抚小猫咪,说时,另一只厚掌探入汗衣,轻易而举地掬了满掌的浑圆,爱抚着、轻捻着,逼她将注意力放回在他身上。
「那…」攀扶着他结实的肩头,她低喘着,意欲周旋下去。但眼睛却不幸瞄见大衣下,那巨大的热源隔着粗糙的布料抵着她的柔嫩,见状,她俏脸如火烫,连涌至喉间的话语亦全数吞入腹中。
「还有不少时间…」灵巧的手撩起碍事的大衣,他用如醇酒般的低沈嗓音下了一个邪恶的命令。「咬着。」
「不要。」她直愣愣的瞅着他看,然后脸颊唰一声红了,眼神游离不定,活像一名不慎撞破奸情的妙龄少女。这不就是变相要她在他面前大跳脱衣舞?这…怎行?她才不要作出荡女的行为…
「再耗就会迟到喽…」他掀起异常亲切的笑容,苦口婆心的提醒,但稍为有点小聪明的人都会闻出字词间蕴藏着浓重的威胁意味。那双含笑的黑眸硬是要绕着她的脸打转,仿佛要将她的窘态及羞赧的神情尽收眼底。
「不、不要…」这回她有点犹豫,紧张的咽下唾液壮壮胆子,虽意志有动摇但她还能坚持立场,开声回绝。
平日的行径有够放浪形骸,假若她现下当真照办,不就与荡女为伍?
「还是…」他故意拖长话尾,粗糙的大掌有技巧地欺凌那双柔美的软嫩浑圆,造成波浪般的欢愉,要她屈服于身体给予的忠实反应,听话就范。「你想跟我在床上待一整天?」他深谙请将不如激将的道理,用戏谑口吻诱哄她逐步掉进陷阱。
乍听他不知算是诬蔑还是故意曲解,脑中冒出了绝不能被错当成荡女的意念,一下子盖过了她的理智,为表明她没意思跟他腻在一起,她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择。
「色狼…」小脸充血,她张嘴咬住柔软的布料,偏过头不去看他,下意避开他的注目,那大胆的视线扫过她全身,那带着欲望的眸光,令她的身体变得酥软且敏感,教她躁热难当、口干舌躁。
顶峰的蓓蕾在接触到冷空气后,傲然挺立,像是两颗待着被采撷的甜美果子,诱人到极点,令人恨不得上前好好品尝。
「这才听话…」他毫不吝惜的寄予赞赏,落在半裸铜体上的灼视有着欣赏及侵略性。他俯首,不客气的将那粉红尖端纳入口中细细品尝着她的甜美、她的颤抖。
女性最柔嫩的一处又被他的坚硬威胁住,用着那灼热的温度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秘领域,被上下夹攻的她几乎被逼致疯狂,要不是咬在口中的布料刚巧堵住了她的嘴,她铁定会在这诱人的折磨底下忘情地娇泣。
然后在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在她身上到处肆虐的唇瓣终于停下了攻势,他还体贴的替她拉好汗衫,眼底残馀着情欲,但他从容得不可思议的模样令人难以想象刚刚在她身上作怪的正是他本人。
「你动作要快些,不然会迟到。」
轻挑的话语换来一声响亮的抽气声,怀中的人儿大受打激,一面沮丧,更摆出那种「放着她不管,她会跑去撞墙」的哀恸神情。
她彻底忘却了上课的事,要不是他刹停,后果不堪设想。
她定必如他所言,待在床上跟他耗上一天。


宽广的月台上,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彩色大屏幕正在卖各式各样的广告,对面一列捷运咻的一声开走了。
「快!列车快要开出了──」季小菱吼叫出声,她扣紧他的手腕,但五指只及他腕上脉门的位置,要拉动他已非易事,要拉动可媲美石雕的成年男人更是难上难。
他充耳不闻,维持着平日的步速,任娇小的她吃力地拉着他的手奔跑,企图赶上这列车,好不容易,她才把他拉到月台边缘,车门却开始鸣鸣作响…
「承天傲,你给我用跑的──」她高亢喝令,但身后的男人似乎无意配合,慢条斯理的模样看得她眼睛冒火。
可恶,不晓得是她多心,还是他存心跟她作对,她拉一拉,他才动一动,像尊石像似的。带人跑对她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但她未曾试过像现在那般累,气喘如牛,仿佛身上扛着十多磅的大米袋一般,疲惫不堪。
他是不是男人来的?就算要闹脾气,也别选繁忙时段,她可不想因为他的别扭而耽误原本的行程,要是赶不上这卡列车,她敢打包票他们绝对会迟到的。
失算失算了,她千不应万不该选在迫在眉睫的时候找他,倘若推前一天,情况就不会糟成这样子!
假若不是限期那天,他不用赶着回家交功课,那她就不用尾随在后…更不会因为他…早上那幕煽情都不行的画面又涌现到脑际,甩开令人血脉偾张的景象…
看着她拉他拉得满头大汗的份上,他就不能表现得合作些吗?
很累很累…她恨不得随处丢弃他,省得自虐…
要不是她在认路方面不太在行,她才犯不着辛苦成这样子…
平时都是她在配合他,难道他就不能合作一次么?「承天傲──」
骂语尚未出口,他反握着她的手腕,长腿上前跨过几个大步,踏进车厢,并在车门关上之际,将怔住的她给扯进车厢中。
「嗄嗄…」叉着腰支,她弯身喘大气,像是要将肺叶里的空气全数呼出。
「下回别这样了。」他拉着站在原地猛喘气的她,坐在一列空无一人的长椅上。
「嗄?」她抬眸,一脸疑惑。
「别忘记你穿了短裙。」深眸若有深思的凝睇了她一眼,冷声提醒,言词间透着薄薄的愠怒。
平地一声响雷震得她七荤八素,然后她听见响亮的心跳声。
不知是运动过后还是羞赧所致,一股热气往上涌,两朵红云染上两颊。
「谁要你鸡婆…」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瞧见她脸红的窘态。
可恶,她脸红什么劲儿?谁要他多管闲事?
车厢里人流稀少,一个小小的动作都会惹人注目,空荡荡的空间反而有一股无形的压力。
几经辛苦平伏好心情,却被寂静气氛弄得不甚自在。
眸光飘到窗外急速转换的景色,她心不在焉,随便找些话说,藉以消去心中的疙瘩。「承天傲…在哪个站下车?」
沉默了片刻,她才听见他带点慵懒的男性嗓音。
「再过三个站。」
「不知道赶不赶得及…」
尔后一片静默。
「喂?承天傲?」她狐疑的轻唤。
无人答腔。
宁静得不太对劲,她蓦然回首,「承天傲,你有没有听我说──」
却发现…他睡着了。
日光透过厚实的玻璃窗晒来,落在那张备受上帝眷顾的俊颜上,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是被一度光包围着,瞬间的眩目,令她没法调开眸光。
然后,她又听见清晰到不行的心跳声。
半眯起眼睛,她出神的望着他…霎时之间发现近来的自己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那种心头悸动的感觉太常出现,就算她多想无视,次数太频密,她无法不正视这份陌生情愫。
心悸,没由来的心悸。
根本他什么都没做…
明明是无心之举…
明明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会因此而心动?多馀的情感是不被需要的…
「承天傲?」她轻唤,声音细到几乎让人怀疑她是在说唇语。
他没回应,睡得很熟。
为什么他连睡着了都能扰乱她的心绪?
「承天傲…」盯着他的侧面直瞧良久,那份莫名悸动非但没因时间而消去,反而更鲜明,更清晰,更难以忽视。
心坎微微发烫,任她怎样命令自己要心境平静,感觉犹在,挥之不去。
视线胶在他的身上,像是被施了魔法般,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是挪不开。
讨厌、讨厌…
很讨厌、很讨厌…
为什么有人可以这样讨厌?
他真是很讨厌、很讨厌…
非常讨厌…讨厌透顶,讨厌到她说服不到自己去讨厌他。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我最讨厌你了。」


晨光乍现,灿亮金光眩目得教人睁不开眼睛,以手背挡住刺眼的光芒,季小菱得眯起眼才勉强能看路。
左半方面微地阴暗起来,打在小脸上的阳光已被挡去了不少,她怔了怔,直觉往暗了那边瞥,却赫见那熟悉的身影就在她的左边。
他默不作声,与她并肩而行。
深知他放慢了脚步,他的步履向来大得很,每次她总是要用小跑步才勉强追得上…
但现在却故意减慢步速,是特意为了替她挡住日光吗?
暖流充溢心间,烘烫着她的胸口。是阳光的热力辐射到身体去吗?不然她为何会觉得心头暖暖的?她分不清那是外界的热力还是体内的热能,暖暖的、热热的、像火炉般烘焙她的心。
在心底深处,她禁不住猜忖着他的心意,猜忖着行径后的意义,猜忖着他是否心血来潮,还是当真为了她。
为了她?怎会?
这项认知不禁让她失笑了,这样便胡思乱想,敢情她的脑袋是载了草么?偷觑了泛光的容颜几眼,他像是刻意迁就她那段配合着她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两人在同一条石路行走着,但他的位置不变,恰好在她的左边,情况凑巧到不得了,状似刻意配合。
能当作这只是巧合一场吗?
能替他的行为另找理由吗?
能不为随心之举而悸动吗?
曾经从别人的口中得悉一个大道理,她说感觉会随着时光岁月而有所更动,许是由强烈的浓骤变乏味的淡,许是会由不着眼的淡演变成猛烈的深浓。不过有件事可以肯定,任谁都不能判定感觉的真正期限没有谁能给予她一个真确的时限,感觉能持续多久,毕竟没人可保证虚无缥缈的感觉能永恒不变。
就算是自己,也无能为力。
睇着他的剪影,她迅即踏入惘然状态,一双眼睛想得出神,不晓得那颗古灵精怪的脑袋在打什么主意?
她实在搞不懂,也猜不到他的真正心意…
想问,却迟疑不肯开口问。
怕问了以后,会徒增失望。
怕现实跟想象之中有出入。
想象?想象的情况是怎样的?
怎么她变得越来越奇怪的?
看着他搁在身侧的大手,不知怎地,她突然间想牵着他的手…突然间想念被他拖着的感觉,突然间身随意动伸出了手…
接着,当小手快要碰到他的,她及时悬崖勒马,缩回手,转而拉着他黑色汗衫的衣角,然后一道古怪的眸光降落在她那颗黑色小头颅上。
他将她异常行为归纳为阳光太猛她看不路而衍生出来的本能反应,不用三思,便一手握着她的纤腕,迈步离开现场。
心漏跳一拍,险些一失足成千古恨。她轻吁了口气,一面难以置信,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她刚刚想作什么?脑袋秀逗了么?还是在他热心的「教导」下,忘了矜持二字该怎样写?还是连她都像他一样,心血来潮?
太奇怪了。
一切、一切都变得太奇怪了。
某些东西在转变着,她要欣然接受才对,而不像现在那般不晓得为何慌张起来。
这不像她,她不是这样的。
她要冷静,依她的个性,她要冷静面对才对。
刚刚的她,只是热昏了头才会失常。
天气越来越热了,她的脑袋运作出错才会一再失常。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除此之外,没有其它可能性了。


甫踏进校园,凉风袭向全身,有丁点儿举步难艰,不过她喜欢狂风扑面的感觉,一来能稍作消减身体上的躁热,二来能令心境平静过来,她舒服得阖上双瞳,感受浑身被风包围的美妙感觉,同时间亦在感受着腕间,那来自他身上传来的体温。未几,当脚踏入中庭,风歇止不动,她睁开眼睛,前方的大楼才刚进入眼帘,她的双眼又左瞟右瞟,自动自发搜寻他的身影。
高大的黑色身影就在她的眼前,他穿着一件尺码很大的黑汗衫,宽身的汗衫下可隐约瞧见背肌那充满流线型的线条。
仿如着了魔般,她盯着高大的背影看,看得出神,一直看着、看着,到她察觉到他突然放开了她的手,她依然是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只是她停驻在该处,抬眼呆望他迳自的往前走,头也不回的,自顾自的走着,没留意到她没有跟来,像是毫不在乎她有否跟着走的样子…
她心微地一沉,陌生的感觉赫然升起,她不懂形容那是怎么样的感觉,像是被遗弃的感觉,那种被恶意撇下的感觉很差,令人胸口发闷、且很难受。斜睨着白皙的腕门,有种不知所云的空虚感塞满心头,她又怎么了?
脑袋一片混乱,她找不出情绪起伏不定的源由。
搁在身侧的五指握成拳,她不悦的呼了一口大气后,用着小碎步追上他。
手腕还有他残馀的体温,其实他刚刚是不是嫌她走得慢挡着他的路才拉着她走?喉头发涩,她吞下唾液企图将古怪的感觉给一并咽下。她在想什么怪东西呀?
是昨晚睡不好吗?还是赶来赶去而累坏了?
步行时,微风轻拂过她的脸,闭上双目,深吸气,她强要自己感受凉意,忽视那莫名其妙的落寞感。但感觉才刚消失没多久,又去而复返,她无法制止不断冒出一连串的问题,她开始为他刚才的行为找理由,甚至付予一个不怀好心的目的。
因为怕自尊心受损,而否定先前的一切。
然后把正说成是反,将从前的感受删改。
这是她。
就算心里清楚,她仍是选择这样走她的人生。
宁可自欺欺人,也不要跌伤。
加快脚步,她逼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其它东西上,可是,无论她望向哪里,眼睛像是偏要跟她唱反调,追逐他的身影。在他的身影将要被蒙胧及光晕笼罩住的时候,一股不知打从哪里来的冲劲涌到两腿,为双脚添了些力气,加快了步行的速度。
像是中了咒术般,视线总是围在他身上打转,任她再努力挪开眸光也徒劳无功。只能顺应身体的意思,看着他的背静发呆。
何时变成这样的?
为啥她会一点概念都没有?
看着他的手插进裤袋,看着那条偏白的壮臂,看着他孤傲的身影…
然后脑袋停顿了好几秒,然后他的背影放大了好几倍,然后她维持步伐继续向前…
却发现走不动,状似拖着一块巨石…
心漏跳一拍,不祥的预感流窜到四肢八脉,她顿感全身上下的肌肉在瞬间硬化,机械式的回首便赫见自个儿的手臂不知在何时勾上他的…
乌黑的瞳仁放大了数倍,她困难的咽下唾液,一面震惊。
这、这算是什么一回事?!
她、她刚刚做了什么来着?!
怎么会在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干出这种事来?!
要是面前多筑了一道墙,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往前冲去,弄昏自己,总好过得面对如此尴尬的情况。
敏锐的感知有两道锐利的眸光投在她的脑袋,状似警察官调查可疑人物般的视线令她更加紧张。
这、这现下…该怎样办才好呢?要是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她方才的行径的话,那他会不会以为她是…
某种不该有的念头在脑中跃现,她猛然甩头挥却这无稽猜想。
承天傲困惑莫明,瞄了眼那条圈着自己的藕臂,又睇着那个一直用头顶对着他的季小菱,试着从她的身上寻找出半点端倪,她的僵硬、她的紧张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她,他从来都不会有多馀的幻想。
她不是主动的那个,他知道。
从不作主动,除非事情关系到切身的利益,不然她只会静静的等着、待着,安安份份的做好被动的角色。
这是她。
对她的性情,他了若指掌。
他不会奢想什么,她的眼中从来只有自己,即使他用尽各种手法入侵她的生活,占据她的思绪,说到底,她的眼中还是只看得见自己,除此之外,其它人什么都不是。
就算是关系亲密,在她心目中,他只是一个颇具利用价值的人,仅此如此。
就算不愿承认,他也得认清自己的地位。
而这回她又为了什么作主动?
当他弯身欲察看她的表情时,她匆匆抛下一句,就使劲扯他的臂膀。
「你呃…你再不快走,就会迟到了!」
听罢,心里虽有不悦,但还是给他强行压下去,反正他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早料到她愿意主动、愿意接近他都是为了她自己。
只为了自己,他很清楚。
没开口说什么,他顺应她的意思,加快了步伐,任她拉着自己走。
她的脑袋越垂越低…
她的脸颊红如火灼…
她的手臂圈得更紧…
这一切他都察觉不到。
或者该这样说,他选择视而不见。
受过挫折的人,不易再重新爬起来。
其实这些小细节,照理他应该留意得到,只是她先前一次又一次的无心之言在潜移默化之下,烙在他的脑海里。
他记住了。
深深记住了她的话。
就算有些东西在转变,他都看不见了。
先前的观念已深植在他的心里,只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连潜意识的自己都希望如此以利益维系的关系就这样继续下去,别去改变什么。
他不知道,他在怕再从她的口中听见一句刺伤他的话来。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才是主动的方。
其实不是。
他在等,在等她主动。
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等她为这段感情踏出第一步。
他不知道,他也是被动的那方。


「坐在这里可以吗?」眼睛瞥了他一眼,视线抵触的那刻,心脏颤动了一下,她连忙挪开视线,压低声线问,生怕对周遭正在专心上课的人造成滋扰。
如刀般锐利的黑色眼睛在阴暗的环境显得有点诡谲,带有一点点神秘的味道,看得她不禁紧张起来。
他沉默了一会才应声。
两人坐在演讲厅最后的一排,伫立在讲台的教授已在用简报教材来授课了,她如常执起眼镜架上,手持着笔在教材上抄写笔记。
写着、写着,黑溜溜的眸子百无聊赖的瞄了瞄右边,却发现他睡着了,看着他沉睡的侧脸,毫无放备的样子让她不自禁看得入迷,阖上的眼皮敛去极具压迫性的双眸,她一直知道他长得很好看,不过近看起来,却悲哀地想着,他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难怪有这么多女生被煞到。
唇畔噙着一抹笑,她偷看了多几眼,那个还未坐几分钟就睡着了的他。
悄然在包包中拿出银色流动电话,手继续抄写着笔记,另一手则按按电话侧边的键,将他的睡颜偷拍下来。
纯粹觉得机会难得才会想欣赏、收藏一下,找天唤出来取笑一下他的睡相,没含有其它不轨企图。
纯粹觉得很有趣才会多拍了几张照,她又拿出早上的合理论调来说服自己,与及藉此抑制油然而生的罪恶感。
收回流动电话,又继续写她的笔记了。
真是的,这就是成绩好的人真好,上课连打瞌睡都打得这么心安理得…
他的世界永远都不是她能够理解的。
她没有自学的料子,不听课的话根本学不会,关于硬件运作这个范畴她比较有信心。
因为不公平的情况会相对的少,曾修读过编写程序的「屈机」同系生多数未曾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跟初学者同样地都得由零开始,所以她深信只要肯花点时间、努力,能夺取佳绩。上学期的成绩尚算不赖,要拿乙级应该不是难事,只是她希望自己可以更上一层楼,所以她坚持这科尽可能做到一百个巴仙出席率。
说她目光短浅还是什么也罢,她想令自己看起来争气一点,只少在涉及电脑资讯的科目中可以做到成绩给其它人看,藉此证明她不一定要靠其它人才能在大学里立足。
亦好让她知道她尚有一个容身之处,不再感到彷徨无助。
对于未曾接触过的知识,确实地令人存有恐惧感,向来乏安全感的她亦然,有时碰上比较有难度的问题时,她真是觉得很无助,不知所措,只是一个劲儿的责怪自己很笨很笨,为什么就是不会写呢?只不过是一个程序而已,就被难倒了。
那种感觉很难受,难受到她有时真的受不了,恨不得离开这所大学,远离这个可怕的计算机工程学系,不用再对着那些总是要向她炫耀的臭男生!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脱离这种充满压力的非人生活。
她不想靠承天傲才能过关…
她期望自己能够争气一点…
如果没有他、没有这层关系的话,也许她能学会自救…
也许她能够争气一点…
真希望自己可以争气…
眼皮越来越沉重了,握在手的笔随之滑落,在平滑的桌面上滚了好几圈,坠落在他的大腿上。这一着,惊醒了他,缓缓张开双目,便看见伏在鞋边的笔。他弯身将笔拾起并放在原处。
朝她的方向望去,只看到她头靠着椅子睡着了。
睡着了吗?
掏出手想让她靠着他而眠,不过想归想,他还是没有付诸实行,把悬在半空的大手收回。
她有多看重这一科,他是懂的。
因此,即使他有私心想留下她,他都没将自已的私欲实体化。
她重视的东西,他都想亲手帮她好好守着、护着。
那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纵使已看了一整夜,他还是觉得不够,他想要的,是看她的睡容看足一辈子。
不过,还未是时候。
墨色双瞳往下一扫,她的桌面上有着写了一半的笔记。
思前忖后,他轻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移开那只压在笔记上的小手,力度轻柔得不可思议,就怕力度过大会弄醒她。
他拿走了她的笔记,执起笔继续做她刚刚在做的事。
深明这样做对自己没半点好处,但手却违反大脑指令,着实地做着相反的事来,不停的抄写着。
当她不在需要他的时候,牵绊将会终断,到时后悔也没用,一切都挽回不来。
即使明了两人之间的水平还有一段距离,但他还是禁不住担心她会突然间不再倚赖他、不再需要他,更怕她的心没有一个他能容身的地方。
他也有他的自私。
站在她面前,最丑陋的一面还是会展现出来,即是努力掩饰克制也没用,愈是隐藏,反而愈容易露出破绽。
因为不安,因为没自信,下意识认定,能令她心甘情愿停留在身边的只剩下只有短短几年期限的利用价值。
不是说要推翻她的错误观念,不是说要扭转局面吗?但事实上他早已将自己定位于此。
她睡着睡着,头颅很自然的就倒向一旁,他见状,便伸手扶稳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肩膀上。
即使作了什么,他却悲哀的发现,最终都会返回原点。
没勇气踏出这个循环的人…
没勇气带她走出圆圈的人…
其实是他。
害怕她真正的心声是在说拒绝。
害怕最后发现这一切只是泡影。
她的心像是一阵风般,当他以为捉紧了的时候,又在他的指缝间流走。
那种患得患失、若即若离的感觉没法寄予他安全感。
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一个不留神,她就会跟着别的人跑。
时时刻刻都在担心她会突然失去上进的动力,选择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完成她的课业,然后没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
恐惧感在他心中盘旋不去,他强逼自己一定要成为最顶尖的,甚至神经质的认为即使是小得可怜的分数,都不能放过。
减少变数,才能掌控大局。
除了成为最top之外,他没有自信能用其它东西留得住她。
他早已认清事实。
只能用这种手法将她绑在身边。


语文导师宣布课堂结束后,季小菱急步离去,连半秒都不想多作停留,但脚在刚踏出门槛就被人喊停。
「季小菱,等一下。」有人拉她往门旁去,俯首一瞧,五只如青葱白玉的指扣住她的手臂,她才将视线由那只很明显受过细心保养的手挪到那个人的脸上。
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弯如月柳叶眉、杏眼明亮有神,红唇似火,肌肤赛雪,十足是标准的美人胚子。
季小菱一脸困难,不懂为何眼前这个陌生的女生知道自己的名字,更不清楚她拉着她所为何事。
「你是承天傲的女朋友吗?」试探性的口吻夹杂着某层笃定,让人难以洞悉她询问的意义。
平日听见这些敏感的字眼,她会立即否认,撇清关系,可现在却迟疑了半晌才作出回应:「不算是。」
耳闻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柳叶眉轻皱,显然对此不甚满意,粉色蔻丹指点着红唇,雍可娸歪着头,贬动着一双无辜的美眸,柔声道,口吻还含有些许装出来的懊恼成份。「跟他的答案有些许出入喔。」
季小菱知道她是故意把话说得不清不楚,至于真正的目的,她想不出个所以来,但她感觉得到她的眼光存着敌意。
「他答了什么?」秀眉蹙起,她非常配合地发问。
「不是。」她弯唇浅笑,简洁地吐出二字。
「什么?」季小菱一时之间意会不来,镶满疑惑的大眼瞅着那张精致的脸蛋看,许是错觉,许是反应过敏,但听这个女生嘲弄般的语气,她隐约嗅到算计的味道,但那是什么,她又无法厘清。
「他答『不是』。」
耳朵嗡嗡作响,但她却清楚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大脑还未来得及思考,她就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吗?」口中呢喃着,连她都不晓得是反问别人还是询问自己。
「哪个说法才是事实?」
「既然他说不是,那就不是。」她口气不善回道。
都问了他,还跑来问她干么?找碴吗?
「如果不是女朋友,那你别妨碍我了。」
「你想说什么?」她眯眼看着眼前的美丽女生。
「我对他有兴趣。」雍可娸懒得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
很直接。
心一凛,她直觉喊不,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连忙补上一句。「你不能再多等两年吗?」
「什么等两年?到时我都要毕业了,你这是在敷衍我吗?」她的语气冷漠,带有一点恨。
用作来驳斥的话语在唇际滚了一圈,最后还是吞入腹中,不见天日。纵然这儿人流不多,她亦不想当众跟这个女的演猴戏。
「还是你怕我抢走他?」
挑衅性的话语又掷在她的脸上,她深呼吸强逼自己要冷静:「不是。」
「我希望你不要妨碍我。」
季小菱不甘示弱的回话:「为啥我要听你的?」
她是谁?凭什么向她发号施令?
「听与不听也不重要,我只是事先报备。」
那个女的说话挟抢带棍,摆明是冲着她而来。这算是哪门子的说法?难不成他惹来的狂风浪蝶就得要她来处理么?
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为什么她要受这种闲气?
「你想抢就尽管抢,别找我麻烦!」终于她沉不住气,转身走人。
带笑的嗓忽地在耳边响起,深啡的眼珠子溜到眼梢,雍可娸死盯着自己的金色高跟鞋看,就是不看面前的男人。「这个坏人角色,演得还可以吧?」
「很不错…」故意将话尾悬在半空,任炯熙曲起指节,轻挑起她光滑的下颚,见她露出诧异的表情,他趣然反问,云淡轻风的语调却有能力令她慌张不已,「干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只消看了俊颜一眼,脑袋复想起他教导她的种种,脸颊不禁发起热来并染上醉人的酡红色。
「这样做真的有效吗?」垂下长长的睫毛,她不敢看他。
当初他找上自己的时候,她单纯的以为他只是替她找机会还是什么,但后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自她选择这条路起,她已无法回头了,唯一能做的是听从他的指使继续向前。
「她,跟傲是同一类人,自尊心过强。只要挑衅得宜,就会得到你想要的成果。」任炯熙莞尔一笑,语调不疾不徐,但说出来的话却尽是揶揄。
「如果她是对他也有意,那她…」不是应该会去争取吗?只少她会这样做…
「我说过,他们的自尊心太强,说出来的话是不会收回去…」指尖抚着她耳后细腻的肌肤,他俯身向前,靠在她耳畔低笑,温热的吐息像是羽毛轻拂,惹来一阵酥痒。
「即使有多后悔,也会为了自尊心而跟自己过不去。」


那头及腰的鬈发,她有印象。
是那名女生。
那时的影像清晰浮现在她脑际。
她以为她忘了。
原来不是,原来她是记得的,而且记得很清楚,那是存在她心中的疑惑,她撇除不了,只好坦然面对。
懊恼的暗咬牙,她把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记来干么?
他跟谁好干她屁事?
喉间弥漫着淡淡的酸意,酸涩的味儿迅速蔓延至口腔四周。
抢他吗?回想起这句话,令她很想发笑。
她以为自己笑了,但嘴角却不曾往上扬,一点都没察觉到自己正冷着一张娃娃脸,那模样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开罪了她般。
心脏一度紧缩,为什么要事先通知她?
他喜欢的话,要有多少个女性朋友、有多少个女伴,一概与她无关。
他的事与她何干?
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是他俩之间的协定。
她不是他的谁,论身份,顶多只算是其中一名女伴而已,根本不需要预先向她报备。
他都明说她不是他女朋友,哪她为啥还要专程来找她?
莫名其妙的女人。
莫名其妙的不爽。
她大步的走着走着,升降机门开启了都看不见,推开防烟门就开始走楼梯。心情陷入低迷状态,始终无法舒畅过来,像是有块巨石压在心板上,任她怎样想移开它都有心无力,那巨石偏要待在上头,压着她,压着她,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从来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别的女生在。
从来都没有人会主动找她谈这种事。
所以,她有恃无恐,误以为可以安然无恙过渡,直到毕业那天。
他曾说过。
他承诺过。
他不会食言…
他应该不会食言…
他…
连她都忘了从何时起,她相信了他,打从心底里的相信,相信到甚至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只不过是一个口头协定。
一个随时出现变数的承诺。
一个没有约束效力的承诺。
但她全心相信了。
走过几条楼梯,身体很自然地将一套动作重复又重复,拐个弯,走下楼梯,拐个弯,走下楼梯,拐个弯…
身体有意识的,自动自发会动,但心思早已飘到远方去,她只是凭着平日的习惯推开大门,由小走廊到宽敞的大走廊…
眼睛纵然是看着前方,但神游太虚,心神不知跑到哪儿去,形同一具行尸走肉的空壳。
再讲,眼前蒙胧一片,谁也被一阵光晕包团着,他们的面目,她看不真切,更没心情去看,只是一个劲儿的走着、走着,只望心中的烦躁能随着走动而缓缓消去…
但那股强大的力度,始终不肯放过她,一再掐紧她的心脏,她越是走着,痛觉越是清晰…
她在做什么?她在不爽什么劲儿?怎么近来的情绪总是大起大落,起伏不定的?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误?怎么她越来越不了解自己?
心不在焉的走着走着,头颅在不觉间往下垂,眼睛盯着地走路,连迎面而来的铁货架也没瞧见。那个接近一个人高度的铁货架里,载了数个堆叠的大箱子,货架下的滚轮方便滑动,有人从铁架的侧面跟后面推动,侧面的那方顾着跟后面的人说话,没瞧见有人走近,叠起的箱子高度比她来得高上许多,也妨碍了后面的人的视线。
冷看快要撞上的时候,腰间被一度强大的力度扯去,脚下虚空,心在一瞬间吊到老半高,直到背部撞上伟岸结实的胸膛,才稍为离地面近一点。她几乎是整个人比人捞抱起来,淡淡熟悉的香皂味穿过鼻梢,但她惊魂未定,沉浸在震惊的世界之中,就连自己曾在哪儿闻过这种香味,都忆不起来,只是感到莫名的心安。
心有馀悸,定睛看着差一分就撞上的铁架,大刺刺的在她面前经过,小小的颤栗着,方能从鬼门关走出来的画面,如在眼前一一重演,她忙着在惶恐之中载浮载沉,没发现身后的男人比她颤得还要厉害。
「你──」他几乎是下一瞬间就想吼叫出声,但一感觉到怀中人儿细细抖着,那脆弱的模样教他心软过来,就连骂她的话都滚回肚子里去。「你没事吧?」
她怎会失神成这样子?要是少看一眼,要是再晚一步,她就…
恐惧感如一只巨大的手,紧紧攫了他的心。方才的画面在脑海中重现,拥着她的手又紧了些许,不管会换来别人的侧目,他当众拥紧了她,还亲腻的以颚抵着她的头顶,深怕他一松手,她便会消失,刚刚那幕,他历历在目,他甚至以为自己心脏的会在那个当口奔出胸口。
心神稍定,她马上察觉到那熟悉得教人心安的温暖怀抱是来自谁人,抬起灵目,瞧见预定中的人。
是他。
感觉到他向来平稳的心跳声加快了不少,一股热气涌上,心头微微一暖,他是在关心她的安危吗?
然后,那名女生极具挑衅性的话,又非常之不适时的飘进她的耳朵,打进她的脑门,提醒她,提醒她的身份,提醒她那条出自她手的分界线。
浑身渗着薄汗,但她依然觉冷,而她知道,寒意是来自心脏,她的心脏。
突然之间,她想起了一个自己从没思考过的问题。
他的双手曾抱过多少女生、他的唇曾吻过多少女生,她忽然之间介意了。
当初不甚在意,像他这样的人不乏人爱,恐怕只会是嫌多的份吧。
首次相遇。
他的直接。
他的大胆。
到她答应下来的那刻,他是怎么样的人,她心里有数。
但现在她却觉得他很脏,被他拥着的她更脏。
脏到她无法忍受,无法不去挣扎。
他以为她是拍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才别扭,他没说什么,纵然尚有不舍,不过还是松开了手。
「谢谢。」走了几步,她才回身面对他,有意无意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刻意形造出来的疏离感教他心头为之一紧。
他走近一步,她后退一步,她全身上下都在抗拒着他,他感觉到。
恐惧一下子涨满腹腔,他命自己别在意,但还是不能不受她的举动所影响。
她的脑袋垂得极低,低到他只能瞧见黑色的发旋,小小的表情都看不见,根本无从揣测她的心思。
他应该要像平日那般伸手将她拉近自己。
他应该要像平日那般要她抬眸看着自己。
但双脚像似被钉在地上,始终不肯上前。
然后眼白白看着她逐渐逃离自己的视线。
任由那恐惧不安逐步逐步的蚕食他的心。



06 Floating Exception


心不在焉。
纵使已过了好几天,屯积在胸口间的郁闷犹在,仍赖在她身上不肯离去。
即使眼睛是向着荧幕,但心神却不在位置。
助教再努力授课,她还是听不见,一句都听不进耳。
如此糟糕的心情,她也不知道打从哪里来。
或许,她晓得。
只是她不愿承认。
不愿承认自己很在意那名女生说的话。
更不愿承认他能轻易左右到她的心情。
有些想法,是不该有的。
有些关系,是不能越轨。
再去探究自己的心情,藏在内心的最深沈渴望会逐渐显露出来,直到她不得不正视它的时候,就是她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之时。
她早有这个觉悟。
所以,维持现状,她不求什么,只求维持现状。
只是这样而已。
「小菱。」清脆的女声忽地一响,可她充耳不闻,独自浸在负面情绪中,无法抽身。
「小菱?」这回,声浪调高了一度,但结果同上。
「喂喂,」受不了遭人冷落在一旁,沈晓薏使劲摇晃季小菱其中一条臂膀,运用强硬的手法召回她飘得老远的神魂。「小菱,我在唤你呢!」
恍然回神,她直觉往左边一瞥,便看见沈晓薏写着不满的瓜子脸。
「嗯?」本是不想答理她,可她又怕会无缘无故开罪小薏,思前想后,还是随声应道。
「小菱,我今天迟到,早课只上了一半,借我抄一下笔记吧。」
「不,我乱写的,大部分都是乱来的。」今天的状态差不多可以用一个差字来形容,她也想好好写笔记,但就是控制不到脑袋不去想别的事情。
「还是先借我抄一下啦。」
「不,我都说我抄得不好。教授说话太快了,我追不上他的速度,抄到的都是些零碎不全的句子。」屈指一算,这话她今天都好似说了四、五遍,无论婉拒了多少遍,小薏都是不肯死心,像似不到黄河心不死。
说实话,她觉得挺烦,她奉旨要借笔记给她么?
她是她的谁呀?
大学同学而已,凭什么要求她无私的将自己的心血借她?
这个问题她一直想开口问,但却一直忍住没让滚到唇边的真心话成音。
再不满,都得忍。这么冲的话绝不能说出口。
圆溜清澈的眼睛微眯,眸光状似向着小薏,但实则是瞟向她的后方,「对了,小薏近来有看新闻组吗?又有人开题催教授快出新的功课了。」
面对这种情况,她总是不甚自在,特别是她有心想转移对方的视线时,她都会下意识不看对方的眼睛,或许这也是心虚的一种。
「不会吧?又来?不久前才赶完一个程序呢!」耳闻小薏开始念个不停,她就知自己成功了。
禁不住暗地里重重叹口气,为啥烦心的事总爱选在同一个时段来袭?
难道就不能给她一个喘息的机会么?
连续数天的精神状态的确差到连她都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自裙袋里掏出流动电话,按揿了讯息纪录来看,唤出的画面上有一列的名字,但她的眼睛似乎只容得下一个名字——
承天傲。
好几天没见过面了。
鲜少地,他并没主动找她。
不找她,那很好啊,省掉的时间就可以专心的待在图书馆温习堂上笔记了,这样很好啊,不用为了应付他突然兴起的索求而打乱一天的行程。
这样很好啊,好得很,反正她都不想见到他,更加不想跟他交谈。
一点都不想。
搞不好是在跟那个新交女伴在你侬我侬、忙得不可开交呢。
忿然按下离开键,便将电话塞进包包,要乱搞男女关系的话,慢慢吧,总之别拖无辜的她混这趟水就行,总之别打扰到她就行,总之他们之间的协议还生效就行,其它的她管不着,更不想管。
察见小菱又神游太虚,沈晓薏翻翻白眼,杏目扫过亮着白光的荧幕,细框中的眼珠儿在溜动的一瞬间,不经意的朝讲台方向一瞥,这匆匆的一瞥却巧妙地让她发现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宜。
颇为熟悉的清瘦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往上而看是一张镶满秀气五官,任你怎看都离不开斯文二字的俊逸脸庞,还有那副为他增添书卷味儿的无框眼镜,更是不容错认的。
这个方从讲台回身往后排走去的人不就是…
她定睛细看,再三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后,大脑尚未发出指令,她的手肘已撞向小菱的手臂数记,红唇逸出的嗓音微抖,言词间揉合了震惊及喜色。
「小菱,你看那男的不就是选修科的大哥哥么?」
「嗄?怎——」她立时否定了这可能性,怎看大哥哥都具备了修读商学的天赋,这课的计算机科学系生占数九成,他才不会在这儿出现咧,是沈晓薏错认他人也说不定——
岂料视线才循着沈晓薏往左移的细指指的方向一瞥,先是隐约认出浑身散发儒雅气息的偏修长身躯,然后几乎是能令人一眼认出的斯文长相。
「他跟咱俩是同系的么?」她悄声回话,生怕被人错认为公然硏究男生的花痴,但她的惊讶程度绝不输给小薏。
「难以置信…巧成这样…」沈晓薏才刚道出心中所想,季小菱重重点头表示同意。
复想起当初她还真像个傻子咧,以为英语说得流利便把人当成是工商管理系的学生,她有够白痴咧!可是就他的长相看来,感觉很像比她虚长好几岁,怎看都是一副大哥哥的样子,她哪曾料想过他是跟她同龄?
「对了!」沈晓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回首问话:「你先前不是声言要问他要即时通帐号么?」
「是这样子没错。」虽有股不甚好的预兆涌现,但她不作细想,爽脆回应。
关于选修科的功课,她还有不少疑问,而他似乎很清楚了解教授的要求,请教他可是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但她们每回正好需要他帮忙的时候,却可恨的发现她们没有任何一个能联络他的方式,最离谱的是,她们可是连他人的名字是什么也不晓得,总是在私底下以大哥哥作为他的代称。
此时,讲师已将堂上程序练习的做法交代完毕,打后是自由时间,学生们可选择在限期前循网上途径交功课,或在课堂完结前将程序写好,只要在助教面前展示正确的输出,便可取得参与分。
「机会难得,你还不乘时去问?」
「为啥是我?」她瞪着小薏,打从心底不满她推卸责任,但她忍捺着,不让最真实的情绪表现出来。「你去吧。」
「不、不!你去呀,这类事你常作的!」狗急跳墙,沈晓薏见怂恿不成又不想平白错失良机,小菱的拒绝令她不住紧张起来,慌乱之下,就开始捏造毫无根据的事实。
「什么我常做?」季小菱笑着回话,言语间暗藏薄薄的恼意,但她掩饰得太好,神经大条的小薏根本不知道自己误踏地雷。「我从不主动跟别人拿联络方法,小薏,你别冤枉我呢。」
即使有,只是情非得已,另,只限女生。
既然大家都没有这个胆子,为啥要她当先峰?
「我也是耶!」
「什么你也是?」季小菱挑高一边的眉,粉唇弯出不存半丝笑意的甜笑,调侃道:「你可别跟我说,你没主动要阿瑞他们的即时通帐号。」
「小菱,但你跟他比较熟呀!」总之,小菱是作这差事的最佳人选。
「什么比较熟?」为啥她可以扯得这么远?「我只是比你早一天认识这个人而已。」
「不管!快去、快去——」
受不了别人在耳边嗡嗡叫吵个不停,她放下身段,婉言相劝。「这会很唐突的,好不好?」
「才不呢!」沈晓薏重重拍了小菱肩头一记,靠着她耳畔说悄悄话。「你看,他坐在你的──你的朋友旁边…」男朋友三字险些脱口,幸而她够机警,不然要定必犯了小菱的禁忌。
循着沈晓薏眸光的方向望去,她瞧见了,那恰巧背向她的黑色身影,她几乎是一眼认出。
是他。
是他——承天傲。
蓦然,他的手往背后探去,准确地抓住椅背,一把拉出椅子,旋身坐到椅子上,并同时仰起头,望向她那一方,见此,她赶忙抽回痴迷的眸光,深怕目光多留一秒会被他发现了。
能发现什么?她的存在么?
只要往前看就能见到她,为此而着慌不是挺可笑么?
她有什么好怕?
眼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宝蓝色的地毯上,总觉得,原有规律的一切将会脱离她的掌控;总觉得,他存在是为了打乱了她井然有序的人生…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小菱,不如请你的朋友帮个忙吧。」骤见小菱沉默不语,沈晓薏误将此表情解读成犹豫不决,立时上前献计。
抬眸偷觑了后方几眼,他们不时交头接耳,照理说他们交情不浅吧。猜不到承天傲也认识大哥哥的…
倘然承天傲愿意帮手,成功率会较大。
但自那天以后,她突然不懂该怎样跟他相处,突然觉得跟他说话需要用到勇气。那她要怎开口叫他帮忙?
「小菱,你也想将选修科考好一点,对不?」
的而且确。
机会放在眼前,若是她放弃,即是跟自己过不去。
也不一定要他帮忙…
若然成功固然是好的,但不行便就此作罢,强人所难这个,她向来不屑。
「那我去。」在笔记本撕下半张纸后,她提着纸笔便只身前往目的地。
她往任炯熙那边走过去,发现在任炯熙右侧的承天傲对上自己的双眼,就在视线抵触的一瞬间,惧意忽地袭上心间,连她都未到恐惧从何而来,眸光自然调开,宁愿盯着椅背看,都不要与他有眼神接触。
她的回避太显着,他铁定看到了。
这…不就违反了他俩之间的约定,想到此,她着慌了。
但现在多想也无谓,他应该不会在意的…
他才不会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心上,所以她的担心是多馀的。
赶快办妥正事后即溜好了,只要不跟他有半点交杂就能含混过去,他才不会追究这点小事。
既有决定,她往前踏出一步,轻吸气寄予自己几分勇气,勇气储够后,便掏出纤指戳了大哥哥的肩膊一记。
椅子半转,他抬首,瞳眸盯着她的脸不一会,便认出她来。「是你哦,找我有事吗?」
她暗地里庆幸他认出她来,不然可糗大了。
随着心情渐趋放松,她连胆子都壮大起来,不过紧张情绪尚未完全褪去,她下意识避开眼神接触,将视线从他的眼睛挪到他的喉结,咽了咽唾液,故作镇静的开口:「那个…我想问你有关于选修科的问题,你有即时通帐号吗?」
纵能顺利说出完整的句子,但嗓音却有别于平日,现在听起来柔柔的、带有点点娇赧,教人不忍心拒绝的说话模式。
面对不熟络的人、陌生人的时候,说词要客气,语调要放柔,给人一种易相处的错觉,这是她向来的做法。
理所当然地,就她的角度而言,这是正常不过的事,可是这举措落在某人的眼中却被解读成另类意思。
无他的,两人相处甚久,她无意间卸下了象征虚伪的假面具,在他面前表现真我。
在他面前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明知要小心翼翼说话,千万别惹他生气,但她却一再明知故犯,在他面前展现最真实的情绪。
许是惰性之故,冲话才会脱口而出;许是惰性之故,才会懒得装模作样。
其实不然。
这是习惯。
她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将他当成是自己人。
可是,她却不知道。
因为习惯,所以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有,你想要吗?」敏锐感觉到旁边的男人正散发出源源不绝的怒气,相信在下一瞬间就会失控抓狂,任炯熙顿感兴味盎然,藏在两片镜片下的瞳眸注视着她,留意她的脸部表情。
她的脸有着未脱的稚气,神色有点憨有点呆,但他知道那双黑灵俏目正在看着他,静静的观察着。
先前曾细心观察,这女生实际上并非如外表那般憨厚,她总是扮演着观察者的角色,静静的观察着、盘算着,每走一步都小心谨慎,要几番思量才会作出决定的。
要慢慢放出诱饵,不能操之过急。
她是一个很难摆平的女生,不过这更具挑战性。
她点了点头,便双手将纸笔奉上。
从她手中接过纸笔,他飞快地在纸上写上帐号及电话号码。
想了想,取得联络方法,总不能连名字都不晓得,怎样看都不太恰当,于是她硬着头皮开口:「对了,我要怎样称呼你?」
「叫熙就行,友人们都是这样唤我。」
「哦…我叫小菱。」她回话。
「我知道你——」任炯熙站起身,俯身,将写了帐号的纸放到那张开的手心处,抽回手时,刻意的放慢速度,指腹有意无意地擦过雪白的掌心。「小菱。」
掌心有点痒,她疑惑的看着任炯熙,意欲开口询问话中含意之际,腕间赫然一紧,然后她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度往右扯去。
这突如其来的冲力让她措手不及,害怕会往后栽倒,下意识便往前倾,怎料却一头撞上某堵坚硬如墙的背。
她暗暗吃痛,滴溜溜的眼睛甫睁开,熟悉的背影跃入眼帘,她愣呆了好一会才懂得抬颈往上看。
是他——承天傲?


「傲,你这是什么意思?」对于傲的举措,任炯熙很感兴味,但口头上还是稍为表示一下不满。
「谁准你碰她?」黑眸一眯,辐射出危险的光芒,俨如对自己猎物虎视眈眈的人作出无声警告。
平光镜片下的瞳眸抹上异彩,随着唇角的笑弧遽深,任炯熙说词听上来越是无辜:「我哪有碰?只是不小心触到而已。」
危险的半眯锐眸,质疑的眼神立时撂到他的脸上,那表情显然写着不信任。
任炯熙看得出他在戒备着自己,更因为所有物被窥觊而极之不高兴,不需言语,光是深眸中那团烈火及来自他身上的怒气足已说明一切。
如此轻易被触怒,器量还不是非一般的小呢。
也怪不得他的,说到底,那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自然会将其它欲接近的男人视为敌人。
他的独占欲还不是普通的强呢。
恶劣的笑意达上一双湛黑眼睛,任炯熙蓦然搭上他的肩膀,倾身凑近,贴着他的耳壳细语,声量小到只有他俩能听见。「说起来,那只小手还不是普通的柔嫩…」感知高大的身躯徒然一震,唇角的笑意加上几分,续以云淡轻风的口吻跟他说话:「不晓得其它地方会不会同样是这么细嫩呢…」
冷峻的俊容平静依然,不见一丝波动,教人读不出个中心绪,但烙在眸心间的烈焰及不其然加重的手劲早已泄露了他的情绪。
把话说完,他退开,「傲,你脸色很难看…没事吗?」
态度判若两人,看似关心好友,但没人看出他最深沈的本意,他只是观赏着、期待着这头盛怒的狮子发飙的一瞬。
「你敢?」他嗅到浓重的算计意味,但无论动机是什么也好,眼前这家伙对她有兴趣是不争的事实,而他,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除非他死了。
乍闻此话,一边唇角不受控的往上扬,他挑衅一笑,那模样明明在说有何不敢,但吐出来的却是与表情完全不搭辄的话。「傲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太听得懂。」逗留在脸上的眸光利如刃,但任炯熙却不痕不痒,不畏死的批评:「倒是傲…你也反应太过了,小菱都还未说什么,傲你就抢着为小菱出头——」
「别喊得这么亲腻。」承天傲神色冷绝,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正值临近爆发边缘,极之危险,不应再推他一把。
可任炯熙却不当他的警告当作是一回事,刻意把名字唤了一遍又一遍,「小菱小菱,是她叫我这样唤她呢…」
关节格格作响,凝看那个刺眼的笑容,体内的怒火翻腾着,焚烧着他的胃,他要忍耐,定不能发火,他有预感,一旦按捺不住,吃亏的人绝对是他。
「小菱,还是你不喜欢我这样唤你?」话说到尾,还不忘询问季小菱的意见,欲将承天傲的怒气推至高峰。
被点名了,纵然半个身子被承天傲拉到身后,可她还能在顷刻间,察觉到有两道眸光同时落在她身上,等着她的答案,其中一方的眸光异常高温,那热度,几乎能在她的头顶上烘出两个大窟窿。
两人要的答案都不同,要不就答是,不然就答不是,但无论是哪一个答案也好,都会得罪其中一方,这个她很清楚。
更何况,他在生气。
她不应该火上添油。
不应该。
答是…要答是…
然后一直垂首的她听见了自己犹如蚊蚋却无比坚定的声音。
「不是。」微烫的胸口下,心脏因罪恶感和强烈的内疚感交织的矛盾而颤动着;理智上,她知悉她必须尽快改口,可两片唇瓣才甫成形,就惨遭抢白。
「傲,你都听见了,不是我胡诌,连小菱都是这样说——」
话尾尚未落入空气之中,领口一紧,骤眼间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掌往前扯去,接踵而至是一张令人望而生畏的扑克脸。被那双俨如墨色刀刃的锐眸紧盯着,任炯熙还能无视对方迸射出的浓重杀气,从容不迫的迎上对方的眸光,聆听着那张菱角分明的唇瓣撂下的威胁。
「你喊够了没有?」声浪不大,是足以让两人听见的话儿,但每个字都彷佛从牙缝里迸出来,可想而知那生气程度绝不小儿科,稍为有点小智慧的人都得悉不再惹他,但罪魁祸首却似乎没意思收手。
不停的小菱前小菱后…
他妈的小菱……
谁允他喊得这么亲腻?还向她作出那种见鬼的性暗示,摆明是要当面抢人……
最气人的是她的反应…
她是当真不晓得还是就这么没所谓?任何一个可能性都够令人生气,无视他都作罢了,最可恨的是,她竟当着他的面附和别的男人
她究竟有没有把他放在眼内?
「傲,我感到越来越困惑喽…」聪明人都知要尽可能远离将要发飙的人,但任炯熙却违反这套论调,主动搭着承天傲的肩膀,唇唇凑近他的耳壳,以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柔声道:「能令你生气成这样,她…究竟是你的谁?」
「她当然是我──」言词还没来得及成音,便有人靠在他的耳边,抢先道出他心中的答案。
「是我的女人。」
他一顿,不自觉地松开了手劲,偏过头便对上任炯熙的眼睛。
「你不会是想这样说吧?」
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脸看得他很不爽,承天傲口气欠佳的反问:「是又如何?」
瞳眸半眯,任炯熙轻声提醒,「我听说了,小娸说她不承认自己是你的女朋友呢。」
耳闻此话,表面上还是不为所动,但那绷紧的高大身躯,还有那握着皓腕的大手加重了劲度这两项,透露了他费劲隐藏的情绪。
深明那家伙故意找些话来刺激自己,但他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僵立在原地,听着那些会把他藏在心底的恐惧感给揪出来的话。
「你现在是用什么身份来警告我?」在他意欲反驳之际,任炯熙补上一句,平静的道出他一直不愿接受的现实。「在她眼中,你什么都不是。」
根本什么都不是…
脑中重复着任炯熙的话,一次又一次在脑中回荡。
蓦然,身体里头有东西噗一声断开了,长久以来抑压的的怒气、恐惧、不安一下子涌上来,理智被挤到角落去。
「谁要你这个外人诸多意见──」
右掌再度揪紧那皱巴巴的衣领,暴怒中的他正要用左手挥出一拳,却在提起手的时候被拉着,他看过去,就见袖口被小手拉着。
「那、那个…」
可是组织好的台词还没有机会见天日,一句酸溜溜的话语就准确无误地丢到她的发顶去。「怎么了?你想为他说好话?」
「傲,你吓坏了小菱。」这句话令他的心里更不好过,即使多生气,但只消见到她一副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又心软起来,连将要出口的揶揄都被通通打道回府。
尔后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空气亦在这一刻凝滞,没法正常的流动。
这情况比起接收到他的灼视,更令人慌乱,纵使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但她却几乎可以笃定他自方才开始就非常非常之生气,那怒不可遏的程度,是她惹不起的…但现在总不能眼看着他动真架吧。
「其实我是想说…」季小菱猛咽下唾液壮壮胆子,勇气储足了后才怯怯的开腔:「开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深吸一口气,她颤声说出自个儿开口的真正目的:「但在这之前,你可不可以…呃…先放开我?」话说到尾时,她的视线还恰巧落在那只差一些就变成伤人凶器的可怜小手上。
她承认,她跟在场的观众同样带着看戏的心情留意事态发展,但观众还观众,不慎落入战场则另当别论,干交这个,她不否认自己是有丁点儿想看,但、但──总不能牺牲掉她的手…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手击向别人的身上会有多痛,故且不谈这个,如果目标是脸蛋的话,她会死得更惨,基于他俩的身高差距,根据物理定律,她绝对会整个人凌空飞打出去。
总言之,两种情况都对她不利,因此当他的手蠢蠢欲动的时候,她连看戏的心情都没了,只是想远远逃开,免得他们在打得风云变色的时候误伤及无辜。
深眸细眯,承天傲若有所思的凝睇了她慌张的小脸几秒钟,在她以为已过了一世纪之久的时候,他大发慈悲,调开逼人的眼光,松开揪着任炯熙衣领的手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她离开课室。
他们离开以后,不少人集结在任炯熙的附近意欲关心一下状况,其实他们只听见继继续续的对话,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众人还未走近,就见任炯熙一手掩着嘴,在大家不解的眸光底下突然弯腰。
见状,一个身材挺拔高颀的男子钻进人群里,上前关心被围在中心的友人。
「小熙,你没事吧?」怎会这样子的?他只不过是溜出外玩弄新对像一会儿,他们就急着闹翻?要不是中途杀出个程咬金坏他好事,他都不晓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忽然,他的肩膊开始抖动,并渐趋剧烈,压抑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传出,不久便变为狂放的大笑声。「哈哈哈──」
镶满惑意的墨色瞳眸瞟向任炯熙,耿子骞完全被友人的反常搞糊涂。「小熙,你该不会是吓傻了吧?」
白皙的大手轻轻按摩着因运动过度而酸软的脸部肌肉,任炯熙随便找话敷衍,总不能跟子骞分享他发现到的趣闻吧。
「没什么…只是突然之间想笑而已。」
傲这回看上的女人真的很有趣,有趣得害他更有冲动深入研究她。


玩火终必自焚。
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人,最终都得为了自己的过份自信而负上沉重的代价。
砰──背部撞上坚硬的门扉,在她还没搞清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极具压迫性的男性身躯已凑过来,一把托起她的后脑就直接吻下去,完全不让她有说不的机会。汹涌澎湃的热情卷袭而来,如浪涛般冲击着她的感官神经,受不了那来得既凶且猛的热情,她几乎要窒息了,欲推拒可力气有限,两手终究抵不过那俨如盘石的身躯,逼不得已之下,哪管他之后会生气还是什么,她不顾一切就咬下去
然后,她第二度尝到不属于自己的血腥味儿。
「你咬我?」姆指拭过薄唇,他顶着一张酷冷的俊脸瞅着她,那模样像是在说她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错事似的。
被吻得红肿的唇颤动了两回,还是发不出声音来,她有点恼了,将说不出话的怨恨透过眸光投到肇事者的身上,可是看着看着,却莫名其妙的慌张起来,泛冷的指尖甚至不听使唤的抖个不停。
他在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
她不是没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但现在的他却让她萌生了想逃的念头。
身随意动,小手自动自发就摸上门把,拉下,往外一推,门就开了
冷不防地,一只大掌探来,覆上那只握着门把的小手就使劲往他那边拉去,关上了大门,接着在她还处于极度震惊之下,将大门锁上,省得麻烦。
这一幕似曾相识,定睛看着他良久,那灯光,他后方的景象,她忆起了自己曾在这里跟他做着一些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事。
她到现在才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刚刚是被他扛着走的,脚才刚碰到地,还没弄清身处地点就被吻得晕头转向…
久违了,伤健人士洗手间。
「想去哪?找那家伙吗?」冷硬的质问总是会选在她正在思考的时候丢过来,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好将思绪硬生生扯回现实去。
「那家伙是指…熙吗?」
气氛随着她的一句话渐趋凝重,弥漫于满室的气息一度绷紧,她甚至错觉的以为多吸一口气会惹来杀身之祸。
「看你们都认识了满久,唤得可亲腻。」
有点不喜欢他误会自己,她开始作出平日绝对懒得作的辩解:「是他要我这样唤的,又不是我擅作主张…」
但越说越觉自己非常非常的不对劲。
搞啥?她为啥要向他解释这个?然后越想越气,不晓得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我爱怎样唤他是我的事,你管不着。」也不到他来管。
挑衅的话语一落,两边的颊骨就被人捏着,她被逼近距离看着那双深邃如漩涡的黑色眼睛,耳朵听着如同审问犯人般的话儿。
「他叫你怎样,你就怎样吗?」
「是又如何?」咽下惧意,她睹气的回话,就是不爽他的态度,最不爽的是自己的反常言行。
「你就偏要跟我唱反调吗?」他的语调平板没起伏,但吐出来的每个字却冷得让人直打寒颤。纵然温热的吐息喷落在她的脸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真切地感受到心底的寒意游走至四肢八脉。
「我…」眸光不慎触及到他的杀人目光,她方才的气焰咻一声消失了踪影,咬咬牙就闭嘴不说话。
紧窒冷硬的氛围带来莫名的恐惧感,一点一滴的,在她的心扉汇聚,逐步驱走她那些该死的傲气。
「承天傲,你究竟在不爽什么个劲?」
他不答腔,只是盯着她,盯得她直发慌。
「承天傲,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你好生气的。」
就算她先前答了不是是她不该,但也不能全怪她…
她只是一时口直心快说错,又不是有心的
应该是这样…
就是这样…
对吗?
忽然之间,她对自己产生怀疑。
季小菱,你在耍什么白痴?
若是真的有心说错,那你倒来说说看,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惹怒他,对自己啥好处?根本就不可能是有心,好不好?
但这个反问句听起来却像是用来说服自己。
她费劲沉思着,却没发现自己早已心虚的撇开眼不看他了。
「承天傲,那个──嗯!」
她本想重施故技打破令人窒息的氛围,但唇才甫成形就被堵住了,狂肆的吻封去那惹人着恼的话语,犹如要在她唇上烙下专属的印记般,她只能被动地承接他的攻势,完全没有反抗的馀地。
他听够了。
也受够了。
受够了她的差别待遇。



07 No matching function


「要是其中一方中途有意退出,游戏自动结束。这样对双方都有保障,怎样?」
「成交。」他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正式宣布游戏开始。
当初提出这协定纯粹是为了方便自己随时离开,但现在她却恨透了那个决定。
她顾着在思绪中载浮载沉,再加上她的散光度数加深了,她看不见他就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静候着。
墨黑的眸子看着她走下楼梯,转弯,越过他,往出口的方向走去,睇她一副看不见他的样子,他伸手擒住惘然若失的她,这时,她才发现了那名在白色巨型圆柱上斜倚而立的男人。
「你去哪?」自从那天她险些被撞到起,他每星期都会在这个时段来看她一眼,深怕她又出什么意外,但看她魂游太虚的样子,他又放心不下。
「回家。」失去了神彩的眼睛斜睨了他一眼,就自动垂下,躲开他灼热的目光。
看着臂上那只肤色比她只深上一度的大手,她又忆起那个女生讨人厌的言措,心里就很不舒服,感觉上,那只大手并不是在抓住她的臂膀,而是掐紧她的心脏。「放手,好痛。」
他不虞有诈松开了手劲,眼睛盯着她垂下的小脸看,试着从中读出半个端倪来。「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她随便抛下一句就想敷衍了事给跑了,岂料他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大手托起她的脸,力度轻柔得不可思议,小心翼翼的态度彷佛在对待易碎品般。「谁欺负你?」
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两下,她的眼睛还是坚持一直看着地面,不肯看他。「没有,你想太多了。」
「不要骗我。」
「都说没有!」他的穷追不舍逼得她有点紧,她拗不过他,只好随意编个说法打法他。「只是凑好心情不好而已。」
姆指轻揉过倔强的小嘴,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以放着她不管。「我送你回去。」
这个提议马上换来她一记震惊的瞪眼,但一触及他的眸光就立即缩回去,像不小心碰到尖刺似的。「不用啦──」
「走。」他不理她的意愿就抢了她的黑色大包包,她想夺回来,但他抓起黑皮提袋,一手甩到背后,另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就硬拖着她走,她没有机会说拒,只能眼白白看着她的提袋落在他的手上。
「不用,我都说不用,喂,承天傲,你听不听到我说不用?」
「听不见。」在她将要歇斯底里的时候,他大发慈悲应了她一句后,就迳自扯开话题,「你的袋载了什么?重成这样,载了石头吗?」
「拿回来──」乍听他一副嫌弃的口吻,她马上将他的话诠释为连带她都一同嫌弃,想到此,她一时气不过,伸出短小的手臂想抢回提袋,却被他轻易避开,这么一来,让她更气,为了身高的不争气而生着莫名其妙的闷气。「喂,载什么是我的自由,与承先生你无关──把提袋还给我!」
她扯着他的皮褛袖口,娇小的身躯挡到他的身前,不让他继续往前去。
「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我就还给你。」
「你爱怎样就怎样,提袋送给你好了。」反正她的钱包跟流动电话都在她的身上,没了提袋,她还是能回家。
「比起提袋…」他凑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线条优美的薄唇就在她的上唇上方。「我比较想要你。」
心扉莫明悸动,又甜又腻的感觉在心版上漾开,唇角勾出了个小弧度却不自知。
思绪翻飞,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又偏要选在在耳边播放着,将好不容易才培养好的好心情拉到谷底去。
「总算知道他为何会看上你了。」
「像你这类态度淡漠,看起来很有距离感的女生,可是会轻易激起男生征服的意欲,特别是自信心强的,说不定他们还会视为一种挑战呢。你觉得我说对了吗?」
明知她是有心说话给自己听,只是纯粹攻击性的言词,但她还是因这些话而坏了心情。
她说得对。
因为他曾经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她记得。
「这样的你,只会徒增了我的征服意欲。」
征服,当初他找上她,也许,还包含了这个要素。
小静说过像她俩这类人,难以讨好,说难把也不失为过,而她也曾经为此而感到自豪,但是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时,却多了份复杂的心情。
五味杂陈,他是看得起她,觉得她有挑战性才找她的,她应该感到荣幸才是呀,为什么心里却闷闷的,像是多了块铅石重重的压在心版上?
她是不是在不觉间对他多了份不该有的期待?
「别拿我来开玩笑。」她沉下脸,淡漠的开口,本是想转身离去,但他却早她一步作出反应,五指擒住她纤白的腕门,领着她,才不会让她有机会落跑。
「停下来──承天傲,你给我停下来呀──」她使劲抽回被箝制的小手,但任她怎用力都甩不开他,怒瞪着他的背,她奋力喊停,但他却丝毫不作理会。
「知道吗?有不少男生都在背后谈论你…」
「说了什么?」
「就是说…你看起来一副很难把的样子呢。」
「而向高难度挑战的傲可是成了他们争相崇拜的偶像耶,你知不知道这个呀?」
不知道。
她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承天傲。」状似瞬间开窍般,她才惊觉自己正在作蠢事,明知力气不如他,却在耗尽力气跟他抗衡。许是身心俱疲了,她选择妥协,不再跟他斗蛮力,静下来,温驯的任他拉着走。「我说了。」
脚步乍停,他松开了手,就在她的跟前停下,此刻,那硕长的男性身躯彷如一道屏障,为她遮风当雨,挡去一切。
她的想象力何时变得如此丰富?唇角牵了牵,她不住嘲笑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
接着,像是料到他会转过身来,她连忙伸出小手抓住他背后的布料。「别动。」
「不要动,不要说话,就这样好了。」
她柔声覆述,额抵着他的背,清爽的皂味循着微风穿过鼻梢,或许是气氛恰恰好,或许是她想找个人靠一下,或许有太多、太多她弄不清的理由,她将脸埋进他的背部,赖着他的体温,贪婪地吸着令人心安的气味,一口又一口,吸纳着他独有的气息。
不在意,不用在意。
她根本不用在意旁人的话。
各取所需。
这场游戏是她主动参与的,她不可以在意,不可以,她卖力地命令自己。
深深的叹了口气,用力得仿佛要将的心脏抽痛感呼出体外,她松开了手劲,看着在她的手下尽是折痕的布料,她忽然道。「我好了。」
修长的身躯动了一动,掌心贴着他的背,她又说了:「别转过来,让我先把话说完。」
「那你说。」
「承天傲,其实…」情绪又起伏不定了,合上眸,她得用深呼吸的才能将正在蠢动的情感压抑着,「其实…」
粉唇开合了好几回,她才能顺利把话说出。「其实,你可以交别的女朋友。」
这是她的意愿。
她说服着。
这是她想要的。
她深信着。
即使明了这是自欺的行为,她亦只能这样相信着,相信着,这样对他、对她都会比较好。
她心念着自己的心情,却没留意到他的僵硬、他的绷紧,继续以残忍的言词粉碎他一直以来的用心,来到这一刻,她依然只想到自己,所有听似是为他好的话也只不过是用来掩饰她的自私。
他很清楚。
她比他更清楚。
但他们却选择自欺。
殊不知在自欺的同时,也在欺人。
「我不会妨碍到你们,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只要跟我说声就可以。」
有这么的一瞬,时间停止走动,要不是突然刮起了大风,她甚至会以为空气,连带呼吸都戛然歇止了。
原来,等待是很难熬的,特别是等待一个回复。
这天,她体会得到。
「你确定?」他说,口气很淡,淡如轻风的语调教人没法听出他的心绪。
她想知道他的想法,同时间又害怕知道。
矛盾。
她已不懂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或者实情是她假装无知,但无论怎样也好,只要跟着旧有的步伐走路,才是对她最好的,她只能如此相信着。
「我不想令你难做,那个曲发的…」她顿了顿,续言:「似乎很爱你。」
「你搞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只是为你设想。」
沉寂的氛围环绕着他俩,她等着,等着,等了将近一世纪,他终于有反应了,他笑了,她分不出是否发自内心的笑,只知道那笑声听在她耳内,显得有点悲凉。
「为我设想?」沉痛的嗓音暴起,毫不协调地,他持续以那带笑的嗓跟她说话,直到不欢而散的那一刻,直到她感到后悔的那一刻。
「还是为你设想?」
顷刻间,她像是被夺去言语能力般,唇启了又合,合了又启,这样子来来回回好几次,她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由冗长的静默在他俩之间流动着,循着冷空气流动。
「我知道了…」沙哑的男性嗓音突兀一响,他回身,将提袋的带子放到她的掌心去。她看不见他的表情,读不出他是用什么心情来回应她,因为她怕,怕知道答案,怕自己会后悔,所以,她的眼睛一直维持在水平线上,视线只落在他胸间就不敢再往上看,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待她背好提袋后,他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去,大手轻抚着她的发,下颚抵着她的发顶,悄悄地叹了口气,纵然声音很小,但她还是听见了,那一声叹息,还有离开前的一句话,都在敲打着,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她的心门。
「若果这是你的愿望,我成全你。」
她的愿望…这真是她的愿望吗?


无论是以往抑或是现在,她还是一贯的自私。
为了保护自己的心情,哪管是违心之论都一概照说不理,有时说得比真心话还要溜。
「为我设想?还是为你设想?」
之后的数天,心情依稀沈淀着,只消静下来,他沉痛的嗓音的话就会响起,在她的耳畔反复播放,萦缠她的心绪,那抽痛感还会紧接而来,折磨她,像似要惩罚她的言不由衷。
自那天起,他不再像平时一样主动找她,要不是上主要科目的课时,看见他的人就坐在最前排;要不是在线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在,她几乎以为他要走出她的生活了。
忽然间,一股无形的落寞感在心底札根,然后在她不为意的时候,像病毒般迅速蔓延自全身,逐步占领她的全盘思绪。
坐在转椅上的她,蜷曲着身子,环抱着两膝,双目无神的瞟向荧幕上的对话视窗,一动不动的,静静地发着呆,就连亲生弟弟唤她去晾晒衣物,她都充耳不闻。
这是对的还是错的,她并不知道,只是不断催眠自己,话说了出口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既然已说了,应欣然接受后果,而不是计较先前的对错。
既然如此,为何心情还未舒坦过来?
情况就跟当年一模一样。
她险些被自个儿的负面情绪逼疯。「小静。」
「怎么了?」
「我有否跟你说过…」注视小视窗的字句,拍打键盘的动作乍停,她键入后又删除,键入后又删除,按了好几次回复键,才顺利完成输入的工序。
「他回来那年的冬天,我撒了个谎。」
「你是指那个讨厌的家伙吗?」
「嗯,你似乎很不喜欢他呢。」将第一句回应送出后,十指又在键盘上飞舞,「我跟他说我还对那个他尚未忘情。」
电脑彼端的好友沉默了良久,才发出提问,还外加了一个大惑不解的表情符号。「因为他很讨厌。为什么要这样说?」
「就知你俩互看对方不顺眼。」唇角牵起了抹很淡很淡的笑意,她回想起隔在他们之间,替他们转达对方的话,理所当然地,尽是些没有营养、奚落对方的话。
「因为我怕见面以后,他会是先说后悔的那个,所以我要先发制人。」
「但现在回想起,却发现,其实是我怕他嫌弃自己而已。」
事隔多年,她才搞清自己的真正心意。也许当年已弄清楚,但她为了不受到伤害,才逼自己相信这个伪造出来的理由。
「不是他主动邀你的吗?」
「是他坚持要见我一面,我拗不过他,才会答应。」
事实上,她都满心期待着见面的一刻,可是,同一时间,她又感到害怕。
深怕见面以后,好不容易才建立好的关系会就此毁掉。
结果,她的忧虑都应验了。
正如她的预想,一切都毁掉,半点不剩。
不过,亲手毁掉一切的人…
不是他。
而是她。
她的恐惧,在不知不觉间,化成了一把利刃,不留情地将他俩之间的牵扯斩断。
不后悔。
她不敢后悔,因为一切都挽回不来。
她只能笑着接受现实。
「由文字建立的感情,根本谈不上是什么。」
这句话,她已对自己说了无数遍,即使知道只不过是用来说服自己,她选择相信这个自己编出来的说词,选择封印这段回忆,然后跟自己说不用在意。
据说每个人都有一套自我保护机制,或许她太保护自己,她甚至连他的容貌都忘得一干二净,他的面容在她的记忆里变得蒙胧,宛如罩了一层薄纱般,教人看不清他的容颜。
「小菱,其实犯不着介怀,就算走在一起,也有可能会分开。」
「也对…」她苦涩的想着,用那嘲讽的口吻反问友人,同时反问自己。「网络上的爱情,算得上是什么?」
这几年她还天真的想着、盼着,等着,希望他会来找自己。
或许是时间冲淡了感觉,她已经没像从前那般期盼他的出现了。
只剩下愧疚感。
说起来,她跟承天傲又算是什么?偶尔间的悸动感觉算是喜欢吗?
她不晓得,至今,有太多、太多的事她无法弄清。
「我仍然不太了解什么叫作喜欢,但相较起那个单恋了好几年的对象,我知道,我很喜欢他。」
喜欢他带给她从没拥有过的感觉,喜欢那种令人胸口泛暖的窝心感觉,她向往得越多,向他渴求更多,然后当想要的都到手的时候,她又担心会得来不易的幸福感觉会从她的指缝间流走。
至于承天傲,她对他的喜欢是出自纯粹肉体之间的吸引,还是精神上的喜欢,她分不清,也不想去细分,反正这段关系是有时限的,就只有那短短的三年。
毕业后,各散东西。
毕业后,关系终止。
还剩下一年,一年后,一切就完结了。
之后,承天傲这个人,将会成为她人生中旅途中的一名路过的途人。
之后,她就可以做回从前的自己。
「那时的你整天都惦着他,嘴里说着他,都不理我了!」
看见好友的抱怨,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回她一句:「还敢说这个?明明是你先不理我!我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咧!」
「这这这、难道是另类报复手法吗?」
看了看墙上的大钟,知道是时候出门了。「是啊,不行吗?对了,我打会要出去跟小薏一起当她朋友的苦力呢。」
「为什么不推掉它?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呢。」
有点惊讶好友的洞察力,唇角的笑意更深,她想了想,随意编了个理由。「因为…」
「我被小薏的缠功给打败了。」
「她的纠缠功力又变本加厉吗?」
「是呀,不说了,当完苦力后,打一通电话给你呐。掰噜。」
移动鼠标,按下传送一键后,她便下线,然后关了电脑。
套上平底长靴子后,她提起黑色大包包,便出门了。
就在不久前,她又撒了谎。
其实她隐约捕捉到自己的想法,虽然不太清楚,但她大概知道。
她会答应,是因为他也会来。


犹记得那天,雨下得很大。
大得,像一帘雨幕,绵绵密密的雨串模糊了视线,冬令的寒意伴着雨粉拂来,让人不禁瑟缩了一下。冰冷雨水滑过屋檐,打在她的脚边,她闷声不响的看着布满水滴的白长靴的鞋尖,百无聊赖的她又解开长靴上的蝴蝶结,执起黑色鞋带重新打结。
「那个…我们干么还待在这里?」熬不过闷透顶的气氛,她勇于发问,却换来众人诧异万分的目光。
众人不约而同地重叹了口气,然后是沈晓薏好心解答她的疑难。
「待雨势不大才离开…小菱,你怎会到现在才问这个?」
略过众人的摇头惋叹的画面,她逐问,「为什么要等?不是有伞子吗?」
瞧见沈晓薏只顾叹气,又不愿再答理自己,救助的眸光自然而然地将落在沈晓薏身旁的女生身上。
「伞子数量不够,还欠一把伞,总不能要其中一个人淋着雨跑。」当时,那女生是这样说的。
「嗄?」她当头棒喝,像智障儿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但她没再说什么,两手只是忙着翻找她的黑色大包包。
众人静谧下来,雨声格外清晰,蓦地,一道低哑男音穿透雨幕而来。
「你替她撑伞好了。」
接着,沉实的踏步声随之而来,那人显然对别人挽留的话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独自走下阶梯。
「傲──再多等一下──」
在他将要踏出遮蔽范围之前,大褛的袖口被扯住,他立时刹停脚步,回首一看,却瞧见她一满尴尬的将一柄紫色的折伞递向他。
「其实…我有备伞的。」
「小菱!你怎么不早些拿出来?!」沈晓薏几乎是尖叫出声的,简直难以置信,众人竟然是因为她的白目而白等了整整半小时。
「你们没说还差一柄伞…」所以怪不得她,下一句她不敢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默暗忖。
「Shit──不然你以为我们在等什么?」耿子鶱禁不住责骂她,本是想多骂几句,却因触及到某人的警告眼光而自动闭嘴不说话。
「你们刚刚不是有人在说待会儿吃下午茶…吗?」她有点委屈的回话,他们的话,她自问不感兴趣,更别说认真去听,只是偶尔听进了些许,就继续偷看他的侧脸,继续发她的呆。
「真是服了你──那现在可以动身了。」
背后一连串的窸窣声,众人起哄着,但她没暇细听他们在埋怨什么,只能像只被盯上的小兽那般,震慑在他深沈的眸光底下轻轻抖着。
光是单纯的凝视,心就跳得异常厉害,被瞪得心慌意乱,她垂下眼,避开那紧逼不放的视线,「那…你拿去用。」
见他完全没有接过去的意思,她抬眸,没看他眼睛,只是死盯着他的耳珠上的银色圆珠耳环直瞧,将折伞往前推了几分。
他在搞什么?怎么还不接伞
但涌至唇际的疑问还未成音,他霸道的嗓就在她头顶飘过,「一是你来替我撑伞,要不就不用了。」
什么?灵动的眼瞳睁得大大的,什么跟什么,「这是什么歪理──」
可话尾还没落入空气中,他就甩开她的小手给跑了,这男人还当真给她去冒着雨走?!
他是白痴呀?他知不知道在冬日淋雨很易得感冒?
管他的,他爱怎样就怎样,干她屁事?她才不是关心他,只是为这白目的举措感到意外而已,才不是关心,才不是关心!
她在心里不断用各种藉词说服自己,但那双眼睛紧随着他的身影的眼睛却出卖了他,那握紧伞柄的小手,泄露了她的烦躁、心焦的情绪。
气死她了,这白痴、白痴!她在生什么气
「小菱,快去替他撑伞──不然得了感冒可麻烦了!」
为什么是她?
为什么是她?
岂有此理!根本是他当面拒绝她的好意──根本是他不对在先!
她又气又恼,心里闪过各式各样的咒骂,她才不要管他,管他会否患感冒还是什么,都一概与她无关
但她双脚却像是自己有意识的,加快脚程追着他跑!
天呀,她怎会真的跑去为他撑伞?
她疯了,铁定是!
「你、你──」她气愤难分,跨了几个大步,一把抓住又湿又冷的袖口,撑高伞子遮盖那高大得离谱的霸道男人。他默然地弯身钻进去,却「啪」的一声撞上了伞子的边缘,他瞪着她看,彷佛在指控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直到后来,她才发现那并不是责怪的眼神,但那是怎么样的情绪,她不懂形容,不过那眼神、那略为沙哑的嗓音,每当回想起,都会不由自主地心口一紧。
「怎么真的跟上来?」
她回瞪着他,他还敢问?!
「还不是你作的好事?!」赌气的回话,另一方面又暗恼自己的好管闲事来,听他的语气,他是有心淋雨,她跟来当小跟班反而枉作小人了。
接着,他又尽说些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儿来,但她当时气在心上,没细听话中的含意,但后来复想起那天的事,就会禁不住怀疑那天的他是否有心试探自己。
若她早些察觉得到,也许气氛不会闹得这么僵,也许他可以成为她愿意忆起的对象之一,但事与愿违,一切都挽回不了。
「像平日一样自私些不就挺好?」
她弄不清话中含意,模仿他方才的口吻说话:「一是你来替我撑伞,要不你就继续用头啪啪啪。」
嘴上这么说,她还是再稍稍把伞挪高一点,不过手还不是普通的酸软。
好不容易,高大的身躯纳进了伞子的包围,欲挺直身子时,「啪」的另一声,发端撞上了坚硬的伞骨。
然后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趁第二波袭击还没到来时,取去伞子的控制权。
眼见他的发尾滴着水,她几乎是下一秒,就在大大的黑色袋子里掏出一包卫生纸。
「那个,你需不需要卫生纸?」嘴里在问,但小手已抽出一张卫生纸递给他。
侧首凝睇了她一眼,阒黑的眼睛闪过复杂的神色,他接过卫生纸,随意抹去淌在脸上、项上的水滴,任由那湿透的发丝半熨贴在颊际、耳际。
尔后是一片冗长的静默。
在她几乎闷得发慌的时候,他终于打开话匣子,可是说出来的却是一些不明所以的话。
「这种契约关系都维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她以为他在刻意找话题,未察不妥之处,颔首:「对啊,不知不觉间,大家已大三了。」
「还有一年。」
「嗯。」她虚应,不解他为何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寂静的空气在二人之间流动着,她受不了冷场,欲开口之际,他又打破尴尬的氛围,「其实,跟我一齐这么久,你有没有想过跟我发展?」
乌黑的眸子一抬,只勉强能及见他的侧脸,可是那严肃的样子比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眼睛更令她心惊。
「你是指真正的男女朋友?」不太能消化他的话,她鼓起勇气开腔问出疑惑。
他自喉间发了个音作回应。
由头到尾,他都没正眼看过她一眼,只是一昧的往前看,害她不禁有错觉以为自己是在跟空气说话。
「这…」她想了又想,微启的粉唇试了几回才将「没有」二字成音。她细啐了声,有丁点儿不满自己的犹豫不决。「为啥这样问?你不信任我,怕我会违反约定?」
他嘲弄般扬起唇畔,那轻蔑的笑,掺杂了些许她不懂的苦涩味儿,一阵寒颤悄然窜过心扉,她隐约捕捉了些什么,又像什么都捕捉不到。
他沉默了许久,又问:「这段期间,你有没有一刻喜欢上我?」
「我…」她鲜少的迟疑着,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赫然发现旧有的信念早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动摇了。
「喜欢我的调情技巧,却不喜欢我这人。」他沉声道,嗓音清冷,暗藏着不显着的愠恼。「你想这样说,我有否说错?」
他说得没错,这的且确是她的心声。
可是,当他说到尾时,她却想开口反驳他的话。
此想法一旦在脑海冒出,她猛然一顿,霎时间因弄不清自己的真正想法而慌乱失措,平时伶牙俐齿的自己不知跑到哪里去,只能瞠着灵眸,直勾勾的看着他。
而他,却错将她的沉默当成是默认。
停下脚步,阖上烙满绝望的眸,他将冒起的不甘及躁动压下,沙哑的嗓音随之响起。
「蛮令人沮丧的答案…」咽下喉间的酸楚,他喑哑的自嘲道:「看来无论从前还是现在,我都是同样的失败。」
不知怎地,她不想听见这种晦气话出自他的口中,这不像他,他不是这样的,平日的他不是这样的,无论发生何事也好,他总是充满自信的,现在却像一个泄了的气的气球一样…
这样凝滞僵硬的气氛,这样的他,她通通都看不惯。
在她正想另找话题之际,右肩上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她身子一扳,转向他身前。怔然抬头,便对上了他深不可测的眼眸,发梢凝住的水滴,猝不及防地滴落至唇上,冰凉的触感教她轻颤了一下,修长的指探来,她不知该如何反应,被动地任由厚暖的指腹拭去唇上的水珠,凉意褪去,随之而来的是他温热的舌,舐过她的下唇,下一瞬,唇便覆住她的,舌尖灵巧地探进,企图侵占更深入柔软的领地。
雨声淅沥淅沥地下着,那微温的唇,忽显得有点冷,没法带给她半点温度;那激烈的吻,驱赶不了突然生起的寒意。
那一瞬,她不禁有错觉以为这个吻,是一个告别式的吻,一个象征离别的吻。
那时她以为自己多心,到后来她才痛恨自己小瞧了女性直觉的准绳度。
他沉厚的嗓音暴起:「我玩厌了。」
闻言,她浑身一震。
他一撇嘴角,苦涩的开口补述:「我厌倦了你,所以…」
心,震颤着,她想捂着双耳不想听下去,但身体却选在这时不听使唤,害她只能傻傻的立在原处,等着残酷的言词出自他的嘴。
「游戏玩不下去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摊开她柔软的掌心,将伞子塞回去,确定她握好伞子后,他单手微托起伞子边缘,背对着她,压下一再袭上心头的凄楚,他得握紧双拳,才能强逼自己把话说绝。
「以后别再找我。」
但那回荡于冷空气中的话儿,却沉重得教人心酸。
然而他眸心的挣扎、他凄然的嗓音,这些小细节,她看不见、也听不到。早在他说出对她的厌倦时,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甚至忘记了要呼吸,其后的她,只能静静的等着他的下文,静静的聆听着心底,那越加清晰的声响,她没法忽视,那犹如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
他说,他玩厌了。
他说,他厌倦了她。
他说,以后别再找他。
彷如坠入了一个循环,他的话,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侵占她全盘的心绪,令她没法正常思考,只懂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愣看着那抹高大身影逐渐变得细小,逐渐变得蒙胧,蒙胧到,任她怎样眯眼都看不见了,眼前的水雾像是要跟她作对的,偏要挡去她的视线,任她怎样努力眨眼,另一层水雾还是会马上填补空缺,阻挡她的视线…
温热的泪水顺着脸廓滑至下颚,然后,坠落于地。
一滴、两滴、三滴,每一滴都不争气的溢出眼眶,降落在地,与雨水混和着,埋葬了她的失控。
「小菱!」
身后传来的声音唤回她的心魄,心里一度慌乱,她拿开了伞子,让冰冷雨水直接打在她的发、她的脸,她的衣衫上…
「小菱!你在发什么呆,怎么连伞子都拿不稳?!」看她的发还滴着水,小薏气急败坏的道。
其后又狠狠训了她一顿,但那些训话,她只是听进了些,只是听进了一句而已。
瞧,你满脸都是水了。
对啊,满脸都是水,可是,只有她心里清楚…
脸上,除了冰冷的雨水,还有她的泪水。
原来,那是他最后的吻。


「以后别再找我。」
说完,他便离开伞子能遮蔽的范围,淋着雨,远离她,远离存有她气息的地方。
由始至终,他都没正视过她一眼,他不敢看,他怕他会心软,他怕他会不舍,让错误延伸下去,放她在身边,让她一次又一次,用言语刺伤自己。
他累了,真的累了,已经承受不了再多的错误。
告一段落,是时候终结眼前这一切。
再继续下去只会突出他有多可笑。
躺在床上,曲起的右臂上扬,遮去了一方眼睛,他沉稳地呼吸着,徐缓地将不甘的负面情绪呼出体外。
再勉强下去不会有好结果,他心里有数。
是时候埋葬过往的一切,他的感情、他的执着、他的承诺都该封印了。
头颅渐沉重,像坠了百斤铅,随着意识蒙胧,纵然他亟欲抓住某些重要的记忆,但还是敌不过浪涛般侵袭而来的疲累感,他沉沉的睡去,任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
那年的寒冬,他做了一件很差劲的事。
他欺骗了她。
「我喜欢你。」
「你是在开我玩笑吗?我要笑一下来配合么?」
「我是说真的。」
「那谢谢噜,承蒙你的错爱了。」
刚下班回来就瞥见好友又在搞网恋,他站在好友的后方,看着他的表情由兴奋转为沮丧,目光瞟向泛着白光的荧幕,小视窗顶端上的名字,他有印象。
是她。
好友口中非常难搞的女生。
「傲──看来我失败了,那个女的真的很难把。」
好友呼天抢地的模样,他装佯视而不见,也没答腔,嗯了一声当回应。
她不是。
从字里行间就可以感受得到,她的喜欢。
只不过,好友向来粗心大意,要留意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察觉得到,只是没说出来。
之前帮忙分析这名女生的心理,他已觉罪过,现在可好,他的同房决定放弃,就会少一名女生受害,擅长隐藏心意,即是很会保护自己,这种女生玩不起爱情游戏。
「你要用电脑吗?那换你用好了,我还要跟他们详谈今季的换车大作战!」
「又换?」对同房的奢侈行径早已见怪不怪,不过他还是不太认同。
「傲,要你哥负责供书教学,就不用半工读这么辛苦。」
「那家伙不会肯。」只要他一天还爱钻研电脑,老哥都不会妥协。「你不是要去聊什么大计吗?」
「对啊!那你慢用了,记紧要替我关了即时通。」
临行前,好友曾这样提醒。
但结果,他还是忘了这个。
忘了阻止她进驻他的生命。
荧幕底下闪着橙色光芒的银色横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冷瞥了眼,就继续写他未完的程序。
不一会,他又听见讯息传来的呼叫声。
这回,他关掉播音器,埋头苦干,但偶尔还是瞄见死心不息闪烁着的银线,他有冲动强行关了那视窗,一声不响就给下线,可是,倘若她误以为是网络出了问题而害她白等的行为比昔日当帮凶更差劲,迟豫了好一会,他点击了一下闪着光的位置,白色的视窗取而代之。
「老公,你正在做什么?」
「老公,你在忙吗?」
「老公,其实你有没有发现…我也喜欢你?」
他理应将真相如实告知,但结果,他冒充那家伙,仿效那人的口吻,答:「我知道。」
这是,他首次回应她。
之后的两三个月,他又回复从前的生活,在这段时间写着程序,唯一不同的是,在孤寂的夜里,除了那台电脑外,还有她伴他度过。
是基于愧疚,或是出于好奇,他没想太多,身随意动,只要一上线就跟她聊,就只跟她一个人聊。
他很晚才下班,上线的时候已是深夜了,但她说,她会等,每晚都会等他,或者是不想让她希望落空,他每晚都会上线,就算有多累,都会上线,只为她。
这样的相处模式,不觉间变成了习惯。
待时间一久,都太晚了,他已没法戒掉这习惯了。
可能是他过份投入角色,才会无法接受她的离开,才会一直耿耿于怀。
喔噢──才刚上线不久,耳熟能详的呼叫声忽响起。
「老公,怎么你近来晚了上线?」
「因为近来很忙,要做兼职。」说完才想起那家伙不用做兼职,她该不会发现到换了人吧?
「欸,原来老公有做兼职的啊,那是做什么的啊?」
看来那家伙也不是跟她谈了很多,原来是他多心了。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有什么好担心?
「调酒师。」
「哇哇──很捧呢──那个摇酒的技巧可是很难学呢──」
也许是被她的喜悦感染了,明明很辛苦的工作,却骤变得没什么大不了。
「我回来时调一杯给你喝。」
「真的么?不过我还是点橙汁好了,我不会喝酒的,而且酒可不是一般的难喝呢。」
是她特别可爱,或是在他眼中,她已变成特别的一个?
他不懂,只是他知道自己喜欢看她雀跃的模样。
无需面对面,只消看着文字,他便能感觉到,她的喜怒哀乐。
「到时我调一杯甜的给你喝。」
「就这样说定噜,别爽约!」
一旦投入角色,将无法抽身离去。
当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已许下了一个又一个承诺,最令他错愕不已的是,不希望那些口头承诺变成空头支票的人,竟是他自己。
只是一场文字游戏,只不过是用文字堆砌的迷宫,但他却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老公,老公,原来戒指套在左手的中指上是代表订婚,救命,我到现在才知道,我是不折不扣的大白痴呀!」她极之激动的跟他说,对话后头还外加一个受了重大打击的表情符号,两个等号之间夹着一个口字。
他笑了,被她那夸张得很的有趣反应逗笑了,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些什么,他试探性的开腔:「你喜欢套在中指上?」
不出三秒,她回他一个非常详尽的答案。「对靠!这是我的习惯来的──我正考虑改不改掉这陋习咧,不然别人以为我真的订了婚跑来问我,那可惨了。」
凝睇着她那夸张的口吻,他又忍不住笑了出声。「哈。」
「你在笑什么?是在取笑我吗?」
「没什么,别改掉那习惯。」
「为什么?」
「不为什么,无名指留给我。」
「为什么要留给你?」她在笑,而且笑得很乐。
别问他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就是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
「留来套上我送的戒指。」
「哼哼,谁稀罕呀?」
哄她已成了他每天的习惯,他喜欢哄她,喜欢看她快乐地说着自己的事,喜欢她对自己的信任,喜欢她对自己的依赖。
有她在,时间总是跑得很快,快到就算他有多想留住,也留不住那快速飞逝的光阴。
还记得,那天,天气很冷,冷得他直打哆嗦,但胸口却反常地泛着暖意。
只不过是一个冰冷的荧幕,一堆文字,却能带来温暖。
有一阵子,他喜欢上冬天,即使寒风刺骨,也无减他对冬天的喜爱。
甚至冀盼冬天能够延长,让她在他身边再待久些,可他知道,这只能是一个奢想。
「老公,老公,我明天要开学了,不能跟你聊太晚噜。」
乍看此话,他以为这段关系要完结了,心情沉重得无法承受,他险些没勇气去看下文,不过他还是庆幸那天有把她的留言看完。
「不过我每天都会修一封家书给你,怎么样?我这个老婆当得还称职吧?
你要努力读书、努力工作,但怎忙都别忘了要吃饭啊,晚餐一定要吃,别撑到半夜才吃,不然胃痛的时候可别喊救命,到时没有人会来可怜你的──听懂了没有?最后我要说的是,老公,老公,我最喜欢你啦!」
他胃痛的时候何曾喊过救命?
目光胶在最后的那句,久久挪不开视线,即使每封家书都有附上这句,但他还是觉得珍贵无比,牢记在心,将她的话刻在心版上。
还期待着,能够在现实中,亲耳听见她说出这句话。
结果,正如老哥所言,虚幻归虚幻,跟现实是两码子的事。
他懂。
比谁都懂。
但奈何的是,他已陷了进去,无法抽身。
「老公,老公,我有否跟你说过小静曾说她日后会跟我合买一间姑婆屋,一起当老姑婆的?!我可是满心期盼着这天的到来啊!」
无须用听的,光看她重视别人多过他,就算那人是个女的,他也感到不是滋味,令他有冲动戳破她的幻想。
更何况,那个女的伤害了她。
这只是救她脱离苦海,那天,他跟自己这样说。
到后来,他才发现自己利用了她的信赖。
只因他妒忌那个女的在她心目中占上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她只是还未遇到真命天子而已,要是遇到了,她又抛弃你。」
「也对呢,现在那个都已经抛下我…更何况是真命天子…」
明知她心情低落,他还要补叙:「女人的友情,一碰到男人就变了个样。」
「说不定日后只剩下我一个,欸,依我的能力,能否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穷担心。」他在笑她的杞人忧天,那是他还未意识到,她的担忧是成理的,问题是存在的,只是当时的他已将她当成是自己的责任来看,所以才会觉得她的担心是多馀的。
「你说得可轻松了,我可不像你这么厉害,能养活几头小狗,又能养活自己。」
「我不介意你来加重我的负担。」
「嗄?」
然后他许下了一个承诺,一个她说她很爱听的承诺。
这个承诺,他只向她说过三遍,无论是文字上,还是在长途电话里头。
这也是他放不下的执着。
「傲!」猝不及防地,一声响亮的怒吼打断了他的梦境,狠心将他的神智扯回现实去。
扰人清梦。
他反射性侧过身,离声音的源头远一点,但那嘈杂声似是不肯放过他,又在他的耳边大吼大叫,吵得要命,他费力吐出骂语,却始终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承天傲──给我转过来!」
他奋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张开眼,只及见白蒙蒙的天花板,他的头痛得快要死了,谁家的苍蝇吵成这样?他想臭骂那个在他耳边嗡嗡叫的家伙,但喉咙却干涩得要命,害他说不出话来。
「给我张嘴,探热!」
迷迷糊糊,他隐约听见某些字眼,虽然听不清楚那家伙在吵什么,但身体却自动自发有了反应,张开了嘴。
不一会,声音的主人又来炮轰他。
「发高烧。」承天璇摇头怨叹,对自家弟弟的低智能行为可是很有意见。「选在这么冷的天气淋雨,你可别跟我说这样很帅──」
原来那只吵死人不偿命的家伙正是他老哥。
「别吵──」甫开声,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难听。
「去医院。」身为大律师的承天璇非常果断地下决定,但病人不妥协。
乍听医院二字,几乎陷入一片混沌的他总算稍为清醒过来,拚命移动沉重的躯体往床的另一边靠。「我睡一下就会好。」
承天璇扬起戏谑的笑容,不留情面的揶揄自己唯一的弟弟。「你就这么怕打针吗?」如无意外,他的弟将会马上否认。
「不是!」
瞧,他这个当哥的可不是盖的。
还要死撑,没救的家伙。
「我要出外公干几天,家里没人照顾你。」
「我不需要人照顾。」
对弟弟的倔脾气,他可是非常的了解,就是吃软不吃硬,但当哥的就是不想让他过得太称心如意。「病了还学人闹脾气。知道吗?当弟弟的就该像老妈说的那样偶尔要向哥哥我撒一下娇,装一下可爱──」
「撒你的头,咳!」正想开骂,但身体却不听使唤的猛咳起来。
该死的
「我的好弟弟啊,身为哥哥的我可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你要为了那大为不敬的言词负上沉重的代价。」
「承小狗,过来,这几天由你负责照顾这家伙。」承天璇,手一挥,唤来那头自刚才起就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家宠,承小狗。要不是它够机警,往傲的房间猛吠,他都不会晓得,这个白痴弟弟竟反锁自己在房间里整整一夜。
「汪汪!」承小狗举起软绵绵的狗腿,作势的抓了大主人的裤脚一下,望取得大主人的注意。大主人,小狗何德何能?
「乖,真是一头尽责的狗。」承天璇摸了摸承小狗的小脑袋,当作是奖励这头敢胆当的小狗。
「汪汪──」大主人,请别曲解我的话咧!承小狗吠叫得更用力,但少跟小动物沟通的承天璇却误将他的抗议声当成是答应。
「笑话…是我来照顾它才对吧。」脑袋昏昏沉沉的,承天傲靠着柔软的枕头,没好气的道出事实的真相。
「总言之,这几天,你就乖乖的跟这家伙相依为命。」语音一落,承天璇就忽视一只小狗眼中的无助、恐惧,脚跟一旋,就走出房间了。
「汪汪!」它声嘶力竭的悲鸣着,但两位主人都置若罔闻,无视一头小狗的意愿。
不要走呀,大主人
不要留下我呀,小狗只是一头小狗,不会照顾二主人的
就在两只小前肢快踏出门槛的一瞬,砰的一声,房门关上了。
承小狗一时刹制不及,表演了一幕名副其实的狗吃屎。
它欲哭无泪的看着已关上的门,抬起短小的脖子,乌溜溜的小眼睛哀怨地看着门顶。
呜呜,大主人,你这叫虐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