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01

沧海笑明月: 凤舞大清 81 - 95

  八十一章 把勺子装进袋子(上)

  病榻上,躺着一位被病痛生生折腾的女人,皇宫里最年长的人,被整整93个寒暑春秋锤练的铿锵坚韧的她,有着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超凡脱俗,所以,也只有在昏迷中,她才肯反璞归真,细碎的呻吟出来……她,苏茉儿,史称‘苏麻喇姑’,翻译成汉语便是‘半大的口袋子’……后金天命十年(1625年),12岁的苏麻喇姑,作为13岁的本布泰(即后来的孝庄皇太后)的陪嫁侍女,一道从科尔沁草原来到盛京皇太极的贝勒府……顺治元年(1644年)清军入关,苏麻喇姑随已被尊为皇太后的本布泰到达北京,住进了金碧辉煌的紫禁皇城……她,精通满蒙汉三门语言,是康熙帝满文和蒙文的启蒙先生;她,在服饰的裁剪设计方面是行家里手,主持了清朝朝服衣冠饰样的设计和制定;她,博闻笃学,有较高的汉学造诣,参与了入关后清朝烦琐的礼仪规范确立;她,终生未嫁,名义是皇家的奴才,却在宫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孝庄称她为格格,顺治唤她做‘额云’(姐姐之意),康熙则称她为“额涅”,即母亲;康熙的众皇子公主们,都尊称她为祖母……如今,这一朵登峰造极的女人花,已经开近了荼靡……

  苏麻喇姑有两个令人费解的怪癖:一是终年不浴,只有到年终的除夕之夜,才用少量的水擦一擦身体,然后再把这些用过的脏水喝掉;二是终生不吃药,即便病情再重,也绝不服用任何药物……为什么?是一个谜……知道谜底的人也许只有孝庄,而她却早在十七年前仙逝……

  ……数日前,本来还在山西代县张寺沟的我,被十万火急的接回了京城,只说是苏麻喇姑身染沉疴却始终拒绝接受治疗,于是太后想起了与她素来十分亲近且懂医术的我……当时,淘金已初露成效,康熙拨来了人手和堪舆师,同时也下达谕旨:命九阿哥胤禟坐镇地方,主持勘探金矿的储量……胤禟不放心,执意要护送一程,本来说好送到平型关乃止,可临了怎么也舍不得,于是又约定送到保定好了,可还是没舍得,最后一直护送到了京城的崇文门外,才鸳鸯挥泪,劳燕分飞,他拨转马头飞马返回张寺沟的‘荸荠观’,而我则直接住进了畅春园里的得真斋……天地间有多少有情事,人世间又有多少对无奈人……默默的陪伴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苏麻喇姑,心中不禁又翻腾起了阵阵涟漪……

  病榻旁的茶几上放着薄薄数页编订的整整齐齐的薛涛笺,是康熙皇帝刚才遣人送来给‘额涅’品评的,说是四阿哥这两日呈上来的功课帖子,全是礼佛的心得,额涅也笃佛,痛的厉害时瞧瞧,转移会儿心境也是好的……

  历史上的四阿哥,在‘诚孝’和‘投康熙所好’这两点上,据说是做足了工夫,其它阿哥呈给老爷子御览的功课,无一不是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伟大抱负;惟独他反其道而行之,总是淡泊名利、超然物外,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

  忍不住拿起来翻阅……

  [其四]

  烟水云山叠叠,浩浩万里前程,默移寸步自分明。

  大千须臾坐定,从他寒来暑往,谁云地浊天清,笑看日月任西东,一曲无声三弄。

  ……

  [其九]

  空空空兮色色,色色色兮空空,色空通塞本来同。

  隐显测其定动动动动兮定定,定动岂假施功。

  荣枯得失听天公,自在弥陀净境。

  ……

  [其十二]

  善恶种瓜种豆,收来亦属空花,何如自种野人家。

  心田一粒无价此粒非空非有,大千随处生芽。

  根深蒂固遍天涯,道子难描难画。

  ……

  [其十四]

  石火电光岁月,急忙下手犹迟,光阴荏苒几多时。

  刹那疾如弹指心田离此即此,迷途百辙千岐。

  茫茫堪笑世人痴,大似河边觅水。

  ……

  好意境!不得不由衷赞叹,假如雍正生活在现代,应该可以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服装设计师或者才华横溢的作家吧……他是如此敏感、复杂和深刻……

  “情况怎么样了?祖母允许你为她瞧病了吗?”我转过头,却是四阿哥,此时是晌午,门外那个负责通传的小太监正靠在门侧耷拉着脑袋打瞌睡……跟烫着手似的将他的功课倏的放回到病榻旁的茶几上,真是糟糕,居然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而当事人偏偏又是他,一股针刺般的尴尬迅速弥漫遍全身,他晦黯莫测的目光在他的功课薄和我微凸的腹部游移,我赶紧稳定住心神:“四哥您……呃……咱们出去谈。”

  走出得真斋,站在外面那棵参天峥嵘的银杏树下,看着不远处点缀着几丛嫩黄小花的苍翠竹林,我回忆道:“半个时辰前,就在这儿,我请求苏麻喇姑接受治疗,她却指着竹林:‘你看,这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那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当年在佛前许下誓言,永不再看病吃药,只等着解脱的那一刻,这一等便又等了三十八年,这些年来,犹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潭,雁早无遗踪之心,水却有留影之意……如今终于快熬到头了,葶儿,你应该为我鼓盆而歌’……后来她就昏迷了过去,趁她昏迷的时候,我偷偷检查了她的身体……是带状疱疹,一种病毒性的皮肤病。”

  看着四阿哥一副茫然的样子,我有点纳闷儿:康熙要求皇子们要粗通医理,自己也常以身作则,阅读医学典籍,而众阿哥中,据说学的最有心得的是老三和老四,那为什么?……对了,我又说成现代名词了,忙补充道:“就是‘缠腰火丹’,民间也叫做‘蛇缠腰疮’!是老年人常见的一种以疼痛为主要表现的皮肤病。”

  苏麻喇姑的腰上布满了水疱,疱壁有凹陷,沿神经分布排列成带状,这种病最显著的特点便是‘极度剧烈的疼痛’!

  老四道:“听说‘蛇缠腰疮’转腰一圈,就没救了,是这样吗?”

  “不是的,倘若她愿意接受治疗,是有机会痊愈的。可是……她若不肯,我就不能。”

  “为什么不能?就是用强也要治,你那股子把我偷袭压倒在地上强行拔刺的野蛮劲儿到哪里去了?”

  “根本就是两回事,您那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可惜只敢在心里骂骂:“反正您自己清楚,可苏麻喇姑却是因为心魔。”眼圈忍不住红了:“您想想,她如果不是爱美的女子,又岂能在服装裁剪上狠下工夫,成为行家里手?倘若她对生命没有热情,又岂会博览群书,成为精通满蒙汉三门语言、通晓汉族文化的‘女校书’……究竟是什么,让如此聪慧的她只愿与青灯古佛为伴,与箪瓢素食相依?究竟是什么,让她皈依佛门这么多年,却还是看不通透拔不出来!究竟又是什么,让一位爱美的女子,从此不再沐浴也终生不再吃药?‘缠腰火丹’的疼痛是钻心甚至是要命的,可她清醒的时候,眸子里满满的,却是释然和期待,只有昏迷过去后,才会痛的叫出声来……医救有缘人,药医不死病,‘有缘人’便是指有求生意志的人,如果她的心魔化解不开,就是还魂神丹也无济于事……”

  历史上的苏麻喇姑,死于康熙四十四年,享年94岁,也就是说,要拖到明年,这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胤禛沉吟道:“令人无法自拔的,除了牙齿便是爱情。只有它,能让最高傲的人心甘情愿的卑微到尘埃里去……祖母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这两项怪癖,也就是说,她的心上人,不在科尔沁草原上。”

  我补充道:“她美好如斯,心上人也一定不同凡响。”

  他道:“她一直陪伴在乌库妈妈(曾祖母)身边,久居深宫,接触的男子应该十分有限。”

  难道是康熙?应该不会,两人相差了四十几岁,就算康熙有强烈的俄狄浦斯情结,未免也有些……排除!顺治?两人也相差了二十几岁。

  只听胤禛又道:“十二弟被皇阿玛派去闽粤办差前,曾让我要常来看看祖母,陪她谈谈佛散散心,胤祹说,去年,祖母收到了两把银匙,一把小的像挖耳勺,一把大的像汤勺,从那时起心情便郁结起来,虽然她掩饰的很好,可十二弟毕竟是她从襁褓中一点一点带大的,所以……”

  “所以,咱们一定要找出那个人,只要知道那人是谁,我便有法子化解她的心魔,虽然有些铤而走险,但值得一试!”

  “朕可能知道是谁!”

  第三个声音加入了我们的讨论,只见身着常服的康熙皇帝突然从银杏树后现身,老天,他究竟偷听了多久?这位老家伙,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八十二章 把勺子装进袋子(中)

  他,是个人物!精通满蒙汉文,有勇有谋,是当时关外难得的文武全才……他曾追随皇太极攻锦州伐宁远,曾化装为汉人,深入明境打探敌情,曾出使科尔沁,痛陈利弊,不辱使命,令游移不定的蒙古贵族诚心归顺;在与明的燕京激战中,皇太极长子豪格被敌兵蹙之,矢石如雨……危急时刻,他跃马驰入,斩杀甚众,拔豪格突出重围;皇太极病逝,多尔衮与豪格相争,他率众坚持必立先帝之子,为顺治的即位开辟了道路……多尔衮摄政,他铁骨铮铮犯颜直谏,三次险些丧命,被撤职、夺爵、罚没家产、囚禁于昭陵任苦役数年……直到多尔衮猝死顺治亲政才时来运转,位居首辅。他沉浮多年,熟谙政治,是正黄旗的贵族领袖,深得众望……他的孙女赫舍里,便是康熙的第一位皇后,太子胤礽的额娘……他,病逝于三十八年前,从那一年起,苏麻不再吃药。

  原来他的小名叫‘勺子’!崇德元年,皇太极亲封‘半大袋子’为“女秀才”,而‘勺子’亦在同时被赐号为“巴克什”(博学多才的人)……袋子和勺子,女秀才和巴克什……共同受命制定皇族衣冠服饰和礼仪规制,情愫应该就在那时无法遏制的蔓延滋长,演变成了剪不断的离愁千缕,理还乱的别绪无休,恰似那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原来,索尼身染恶疾弥留之时,曾取出一大一小两把银勺,命其子索额图将其交给苏麻喇姑,并捎去一句话:勺子真想在袋子里待一辈子……可是,处于种种考虑,索额图拂逆了父意……直到康熙四十二年,索尼去世了三十七年后,他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因此,康熙才知道了这么一段情事……



  康熙.番外篇

  病榻上昏迷憔悴的额涅,根根失去光泽的银丝却堪比雪地反射的冷光,刺得朕的眼睛酸楚难当,曾经饱满鲜红的唇,如今像一枚干瘪黯淡的苹果;昔日斜飞入鬓的黛眉,如今已经稀疏的如同寸草不生的瘠地;曾经温润如玉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褶子,是蜕变?是沧桑?是无奈?沉积多年的往事不待朕的召唤,便一幕幕的涌上心头……

  那一年,皇阿玛以‘未曾出痘’为理由,令保姆抱着不满周岁的朕搬出了紫禁城,栖身于西华门外的一座小小的院邸里,一住便是三年,记忆里,在父母膝下竟未承得一日之欢……而朝夕陪伴,抚育呵护朕的,是两位非母而似母的女人:一位是您,一位是乳母孙氏(正白旗汉军包衣曹玺之妻)……三岁那年染上天花,衣不解带夙夜照料,将朕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依然是您和她……四岁,您开始启蒙我学习文化,‘九’,朕人生中的第一个字,是您手把手教的,“额涅,你的字真好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小主子,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超过九,就要进位重新从一开始,上有九天,下有九泉,中有九州,因此,九代表多和久……皇宫里三大殿的高度都是九丈九尺;殿门上金黄色的门钉一共九九八十一颗;紫禁城里宫房总数为九千九百九十九间……”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九九歌,是您教会朕唱的,人生中的第一首儿歌……

  那一年,朕刚亲政,鳌拜权倾朝野、骄恣专横,竟攘臂上前,强奏威逼朕将苏克萨哈处绞……下朝后,朕悔恨交加,躲起来软弱的流泪,是您,在马厩的干草堆里找到了满面泪渍的朕,您扶起朕,帮朕将身上的干草一一拂去。

  “额涅,做皇帝好难,好苦,玄烨好恨!”

  您流泪了,那是朕第一次见您流泪:“主子,忍人所不能忍,成人所不能成!您是九五之尊,天子没有软弱的权利。从初九,潜龙勿用到九二,见龙在田;从九三,终日乾乾到九四,或跃于渊;最终,九五,飞龙在天!只有量的积累才有可能达成质的飞跃,没有初九的潜忍,龙便不能在九五时飞腾……”

  那一年,朕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那一年,朕失去了结发的妻子……

  那一年,朕的军队被吴三桂打的节节败退,朕几乎崩溃……

  那一年,祖母她老人家走了……

  那一年,蝶儿也走了……

  朕早已习惯向您倾诉每一次的失意和苦痛,在您的身边坐一会儿,就像蜷缩回了母亲温暖的子宫,心里觉得安宁……

  今儿,趁晌午到得真斋来看您,却瞧见四阿哥和老九福晋在银杏树下交谈,老四盯着董鄂氏的专注目光令朕心里阵阵发怵,他还没有看开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初朕最终决定成全九阿哥,用另外一种方式补偿四阿哥,朕的胤禛,心里一定怨他的皇阿玛偏心了吧……朕忍不住蹩了过去偷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不得不放下皇帝该有的尊严……听着听着,朕第一次意识到,朕犯了一个错。

  朕一直以为:额涅是美酒是沉香是普洱茶,您的智慧在岁月的沉淀中只会愈发弥显精华……可是朕忘了,额涅也是人,也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朕的苦,有额涅来倾听;而额涅的苦,却只有佛来听。这个董鄂氏,确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留心到了朕几十年也没有留心到的东西,或许是朕太自私,从来没去留意过罢了……

  额涅,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朕希望还来得及。



  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后,康熙便径直进了得真斋,命四阿哥和我在外面候着,趁着这个工夫,我将自己的计划向老四和盘托出……

  老四紧颦着眉:“有多大的把握?未免也太险了些。”

  “把握不大,但是试一下有一半的赢面,不试则绝对是输。”

  康熙出来了:“把你那个铤而走险,却值得一试的法子说给朕听听。”

  可是,这能对老康头说吗?我嗫嚅道:“回皇阿玛的话,心病还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媳妇的方子是:还她一个圆满的梦。”

  但见康熙微微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而我则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下说,却听老四插嘴道:“皇阿玛,您日理万机,还是把这事交给儿臣和九弟妹全权处理吧,出了问题,儿臣一人承担。”

  ……

  最终,老康头答应了,临走时,突然对我笑道:“听宜妃说,你担心九阿哥一人在外料理不好自己,一回来便立即遣了两名侍妾过去照顾起居,确实有些福晋该有的气度,朕心甚慰,这两日自有赏赐。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好好保养才好。”

  ……

  我懵了,遣侍妾去老九那儿,这算怎么一回事?呼吸间只觉满满的全是涩味,难道幸福真的会像握在手里的沙,无论如何并拢手指间的距离,沙终归会找到那样一个空隙抽身而去?

  老四淡淡的:“这似乎不像你的作风。”

  “不是我。”后面的话噎住了……如果每一滴泪珠都能化做珍珠,那么,今天,我将发一笔很大很大的财……



  八十三章 把勺子装进袋子(下)

  “别难过了,为何不学的豁达一些?那些个侍妾算什么,且不说她们的家世背景都入不得法眼,就算今后生下个一男半女,论功行赏升成个庶福晋甚至侧福晋,那又能怎么样,嫡福晋坐着,她们只能站着;嫡福晋吃着,她们只能在旁边侍侯着,终究也不过是给你打打帘子的下脚料罢了,所以,只管占住玉堂春,偶尔纵容她们耍耍小手段,争争风吃吃醋什么的,再各赏五十大板教教什么叫安分守己,全当解闷儿消遣,何必为这些个无伤大雅的小事徒增烦恼。”

  这是什么屁话?我瞪向眼前那个略显疑惑、柔声相劝的人,惆怅的情绪迅速蒸腾成汩汩的怒火:“不错,对你们这群衔着金匙生的、缺心少肺的王孙公子而言,女人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床上用品、理所当然的生育机器罢了,女人是‘灵芝’的时候就狎玩逗弄一番,等变成‘陈皮’了就视若敝屣,天经地义的再添新颜换旧貌!臭男人,自己是猥琐龌龊、始乱终弃的‘淫羊藿’,却要求女人们都是从一而终、贤良淑德的‘女贞子’,倘若大发慈悲的给了哪个女人正室的名分,那个女人是不是就得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八辈子给他烧高香?可笑之极,贫瘠的土地可能开出圣洁的花吗?肮脏的河流可能养出金色的鱼吗?所以,你们也只配得到一帮女人,就像一只公鸡后面跟着一大群母鸡,不过满足兽性的需要和那点可怜的虚荣心罢了,真正的爱情,是不会光顾像你们这种无可救药的种马的。”

  老四被狠狠炝了个激灵,苦笑道:“我难得耐着性子安慰人,反倒成了你的出气筒,也好,生气和伤心比起来,我宁愿看着你生气。”

  我也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因为心里堵的厉害,竟一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未来的雍正皇帝,火气倒是噼里啪啦发作出去了,可是,理智刚一回来就后悔的不行:“对不起,我失态了,现在苏麻喇姑还在遭罪呢,咱们马上就开始,先分头准备一下吧。”

  “等等,你先说说看,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和您探讨,请您自个儿琢磨吧,我现在就让人准备药材去,不过,就算我这边万事俱备,您的东风刮不起来也是白搭,所以,请四哥务必慎重对待。”

  “董鄂,皇阿玛刚才已经说了,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外传,对吗?”

  “是啊,怎么了?”我疑惑的看着他。

  “所以,你只能求助于我或者皇阿玛,对吗?那么,你现在要么去找皇阿玛和盘托出,看他老人家肯不肯配合,要么先和我探讨完这个问题。”

  卑鄙!我咬了咬牙:“您可是在皇上面前打了包票承担责任的,倘若我撂了挑子,我看您怎么收场!”

  他狡黠的冷笑:“选择权在你。请便!”

  最后,我让了步:“某日,爱情在大街上叫卖,谁来买我?权臣来了:我用炙手可热的权力买你……爱情嗤之以鼻……富翁来了:我用富可敌国的金钱买你……爱情退避三舍……美男子来了:我用迷人的微笑买你……爱情置若罔闻……年轻人跪下了:我用卑微的仰视买你……爱情拂袖而去……”我停顿了下来,“然后呢?”四阿哥问道。

  “等救治了苏麻喇姑,我再告诉你然后。”

  ……

  一小坛子翡翠色的酒和几枚腌制好的神秘果实,是‘心病还需心药治’中的‘法宝’……为了看看效果,胤禛先尝了一枚神秘果,然后吃了柠檬,又嚼了黄连,最后不可思议的叹道:“竟然都是甜的,真是蕴无穷玄妙,含造化神机!你打哪儿弄来的?”

  “四哥还记得赵启吗?”

  “那位为裕亲王的爱犬开刀取骨刺,后来被驱逐出宫的兽医?”

  “没错,其实赵大哥他出生于中医世家,尤其喜爱外科医学,出宫后,他先去各地游历了一番,这种形似番茄的红果,名唤神秘果,便是在云南的西双版纳发现的。”

  其实,在现代,神秘果的秘密已经被破解,因其内含一种叫做”密拉柯灵“的糖朊,即糖蛋白质。它本身不甜,但其溶液能暂时关闭舌上辨别酸、苦、涩等滋味的味蕾,而只开放主管甜味的味蕾。所以吃了神秘果后,再吃别的食品,不论酸、咸、苦、涩,一律都是甘甜的……诗人艾青有首诗名《神秘果》:‘……吃了神秘果,再吃黄连不苦,吃了神秘果,再吃什么都甜……’

  至于那一小坛子翡翠色的酒,其灵感则缘自曾在西方风靡一时、后来又被严禁一时的、被人们赞为‘绿色缪斯’的苦艾酒……配方复杂,其主要成份来自苦艾、肉豆蔻、茴香、葫荽、肉桂、婆罗纳、什锦姜等数味药材,具有美妙的致幻作用,凡高、莎士比亚、王尔德和海明威等都曾通过它获得过灵感……尤其是凡高,目前世界十大天价名画中,凡高的作品独占4幅。《凡高传》里说:他疯狂的爱上了苦艾酒,白天在阿尔的乡间写生,金黄的烈日让这头寂寞的兽干渴难耐,便在星夜里一头扎入了“绿色缪斯”的怀抱……苦艾酒里的苦艾脑和肉豆蔻醚,可令人曲解时间与空间,能很快进入美妙幻境,如身处桃花缤纷的湖畔或者妙不可言的天堂,与生死相隔的爱侣或者久别的挚爱亲朋重逢,并产生超越实际的欣快感……当然,事之有成必有毁,也是苦艾脑和肉豆蔻的长期慢性毒害作用,最终也毁灭了这位画坛巨匠,他疯了,后来自杀身亡……

  胤禛的贴身太监之一赵福儿奉命尝先,确定效果……很快,他进入了幻觉,喃喃的叫着梨花,幸福的仿佛要融化过去……幻觉终于消失了,向来在他主子面前唯唯诺诺的赵福儿突然哭的像个大孩子:“奴才不愿清醒,奴才娶了梨花,奴才终于有家了……”

  我和老四面面相觑:“谁是梨花?”

  赵福儿抹了一把泪:“是奴才的邻居,打小青梅竹马,后来她嫁去了外地,奴才也入宫净了身,失了音信。”

  “赵福儿,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梨花坐着船回来嫁给了奴才,我们生的两个孩子可爱极了,家的前面有一江蜿蜒的春水,旁边的枫林红的像火一样……九福晋,能再让奴才喝一口吗?”

  ……

  我守在得真斋的外面,忐忑不安,半个多时辰前,我好说歹说,终于劝得醒来的苏麻喇姑喝了两杯自制的‘苦艾酒’,等了一会儿,胤禛进去了……我们的计划是:趁苏麻分不清真实和幻境的时候,由胤禛穿上当年‘勺子’做‘巴克什’时的服饰,冒充成因牵挂‘袋子’而迟迟不能坠入六道轮回的‘勺子’,告诉苏麻:只有‘袋子’完全放下了,‘勺子’才能得到来生……为了让苏麻喇姑相信这不是幻觉,而是她虔诚供奉的佛祖赐予的一次福报,我们用上了神秘果……

  终于,胤禛出来,眼圈略微泛红……

  “怎么样了?”

  “祖母应该可以放下了,她把自己埋的太深,活的太苦……董鄂,你做的很好……祖母再过一会儿就该醒了,准备进去吧。”

  “您跟苏麻喇姑到底怎么说的?”

  “下次吧,记得到时将那个爱情故事的后半截告诉我。记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胤禟,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突然,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袭上心头:“赵福儿呢?”

  他淡淡的:“他说不出去了。”

  “什么意思,你把他怎么了?”

  胤禛摸了摸我的脑袋,转身大步离去……我失神的杵在原地:难道,救一个人的代价,是害了另一个人吗?

  ……

  苏麻喇姑清醒了,我忙命人张罗些斋菜进来,当然,里面特意安排了苦瓜,果然,她首先夹了一筷子苦瓜放进嘴里,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她愣住了,喃喃道:“放下亦放下,无牵亦无挂,作个无事人,笑谈星月大……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原来不是梦……葶儿,我的腰上长了一些疱疹,很痛,我想先沐浴,然后你再帮我治疗,好吗?”



  八十四章 与未来定个约会(上)

  甘草,消炎镇静,具有抗疱疹病毒功效;板蓝根,广谱抗菌,增强免疫;槐花,缓减皮肤疼痛,具有抗疱疹病毒功效;石榴皮,其有效成分鞣质可抗疱疹病毒……再配上可促进药物透皮吸收的薄荷……煎水浸浴,每日两次……

  龙胆泻肝汤,清利湿热,内服,因其具有苦寒伤胃的副作用,故中病即止。

  青黛子黄散,用米醋调匀,外敷患处,每日三次……

  三管齐下,苏麻喇姑的‘缠腰火丹’渐渐痊愈,康熙龙颜大悦,皇宫众人纷纷探视,得真斋又整整热闹了十余日才终于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

  和苏麻喇姑对弈,三盘皆负:“葶儿,为何心不在焉?”

  “我在迷惘:您说,幸福真的会像握在手里的沙,无论如何并拢手指间的距离,沙终归会找到那样一个空隙抽身而去吗?”

  “你握紧拳头,里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那松开呢?”

  我松开了拳头,似乎有些明白了:“松开了,觉得大千世界就在手掌上放着。”

  不禁和苏麻喇姑相视微笑……却听到一个蘸满了阳光的快活声音:“在对弈呢,战况如何?”八格格嘉彤笑吟吟的牵着十格格锦云前来探视。

  “第一局我不曾赢,第二局苏麻喇姑不曾输,第三盘我倒是想和来着,就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嘉彤咯咯的乐上了,花枝乱颤;而锦云,康熙最小的女儿,含蓄的抿嘴浅晒,两个恰倒好处的梨窝若有似无,挨着苏麻喇姑坐下了,这两姐妹,一个灿若霞猗,一个幽若芝兰,只可惜十格格天生有不足之症,嘴唇微微泛紫,一见着她,总让我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

  老规矩,锦云陪苏麻喇姑说话解闷儿,嘉彤陪我去散步和做孕妇操,一路唧唧喳喳偶尔还穿插两嗓子她最近迷上的昆曲……可是,今儿个有了些许不同。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谁说出塞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歌中没有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象这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象这风沙呼啸过大漠,象这黄河岸呐印山岗,

  阴山旁,英雄骑马壮,荣归我故乡。”

  我看了她一眼:“为什么突然想起哼这首曲子?”

  “昨儿,皇阿玛去了滟芳书屋,问我和九格格对历史上哪位公主印象最深刻?我回答是盛唐的文成公主,因为有了她的下嫁才有了雄伟恢弘的布达拉宫,她的风采,七分化做皎洁的月光,三分呵成威仪的剑器,她的绣口一吐,便是鼎沸的盛唐……好久没跟皇阿玛这么亲近了,所以情不自禁的就唱了小时候你教我的这首歌。”

  我心中陡然一沉:“那九格格呢?”

  “九格格说,汉武帝时,为了联合乌孙对抗匈奴,将江都公主刘细君远嫁,刘细君为此做了《悲愁歌》:吾家嫁吾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愿为黄鹄兮归故乡。风似刀,霜似矛;故国不可思,我愁不可道;一曲《辛苦行》,一曲《去国吟》,一曲《游子引》,一曲《万里情》,借秋风与我,吹送入君听,曲罢泪沾襟……后来皇阿玛就走了,不过当晚他赐了象牙梳、玳瑁簪和玉如意给我,而九格格没有。”

  看着嘉彤清澈的秋眸,我百感交集:“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现在皇上心中有两个额附人选:一个是汉人的翘楚:一等男爵孙承运;一个蒙古族的精英:翁牛特杜楞郡王仓津……虽然公主向来是政治和血缘的纽带,是笼络联结各族的女大使,可是嫁给前者,便可以留在繁华的京城;而嫁给后者,便要……”

  嘉彤笑噱道:“我的好葶儿,你就放心吧,我的如意算盘可是打的响当当的……第一,九格格的额娘袁贵人是汉人,她身上有汉族血统,所以她比我这个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蒙古人血液的格格,更适合嫁给孙承运,皇阿玛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与其让他老人家为难,还不如我自个儿做个高姿态;第二,自从去年皇阿玛让十三哥单独主持祭祀泰山的仪式后,外面便开始风传十三哥是皇阿玛所钟爱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一今后遭遇构陷,我是说万一,皇阿玛也许会想起他死去的额娘和远嫁的妹妹而心存怜惜……第三,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可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不管到哪儿都会快活逍遥的似神仙,最重要的是,我对你也有信心……”

  “对我有什么信心?”

  “因为,你一定会帮我照顾提点十三哥,对不对?”

  我赶紧点头,可一想着十三后来艰辛的岁月,心里又酸楚起来……也许,嫁到蒙古,远离京城的暗潮汹涌,对嘉彤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就算皇阿玛很快赐婚,可按制,额附一方还要为我修建公主府,这一来二往,就还可以在京城多待个一两年的……菀葶,你和九哥的宝宝今后认我做干娘好不好?可惜我现在没有小孩,否则还真想来个指腹为婚。”

  “好啊。”

  “九哥不是将宜妃娘娘特地派过去的两个侍妾原封不动的遣送回来了吗?你为什么还是怏怏不乐?人们都说爱新觉罗家族每一代都会出个情痴,太祖爷深爱慈皇后,太宗迷恋宸妃,摄政王多尔衮明明可以称帝,却至死未夺位,更不用说世祖为了董鄂妃,抛下了一切……我看啊,九哥就是这一代的情痴。”

  情痴?我白了嘉彤一眼:“你少往他脸上贴金,我看他倒像个情圣,一口气连讨了七仙女不说,京城里稍微有点名气的什么院什么坊的,坊坊都有他丈母娘,而且,据说还曾和一名唱昆曲的男戏子勾搭的不象话……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些,毕竟人都有走窄了的时候,可是,他如今为了我而冷落她们,我于心不忍,觉得自个儿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但倘若有一天,他有了我却还和她们纠缠不休,我肯定又会被气个经脉逆转……所以,就这样患得患失起来,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狭隘,太肤浅,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排解这些烦恼吧。”

  “那个唱昆曲的男戏子,我倒听十三哥描述过,这人总是反串女角,所以,常被人戏噱做‘弥子暇’或‘龙阳君’,他比你高一点,皮肤粗糙了些,不过涂上粉也不是很显的,睫毛也跟你一样又翘又密,眼睛的形状很美,当然,十三哥也说:你的眼睛是画龙点睛,而他的有些不聚光,而且这人的脾气很怪也很傲,据说很多肥佬阔少都想收他做那个,可他冷若冰霜,也只和九哥传出过……”

  “嘉彤,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弥子暇’,和你有八分相似,所以……”

  嘉彤突然噤了声,巴眨了两下眼睛:“菀葶,我突然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做,我先走了……”

  她火烧尾巴似的溜的飞快,我禁不住叹气,这小妮子还真是风风火火的。又发了一会子呆,突然觉得感觉肚子“波”的一下,像鱼在浅翔或蝴蝶的翅膀轻轻挥舞一般,柔和极了、转瞬即逝,是胎动吗?……突然又是一下,我几乎可以确认了:“宝宝,你在跟额娘打招呼吗?……唔……现在还不可以出来哦,额娘有好些事还没琢磨透呢?人们都说,有智慧的人使自己适应世界,糊涂透顶的人才妄想世界会适应自己,宝宝你说,额娘像不像个糊涂蛋呢?……极香的东西腐烂了就成了极臭,所以烂百合花比枯草更难闻,宝宝你说,你阿玛那朵烂百合花会化腐朽为神奇吗?”

  自说自话,却突然觉得有炽热的呼息喷拂过耳朵和头发,紧接着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宝宝说了,改邪归正了就是好阿玛。那朵烂百合曾经想啊:三千弱水,凭什么只取一瓢饮啊,可惜它时运不济的很,遇到了一股变化多端的妖泉,时而幻化成意气风发的瀑布,时而幻化成天真烂漫的清泉,时而深沉像静夜的海,时而飘逸如出岫的云。于是,不可一世的烂百合被彻底摧毁了,化作坠入深渊的一缕屑尘,在涅槃中重生的,是一颗纯洁的种子。”

  我不敢眨眼,怕一眨眼,满腹的热流便会飞流直下三千尺……酝酿在心里的千言万语争先恐后的向外涌,但脱口而出的,却只有短短的一句:“你回来了。”

  转过头,唇立即沦陷为敌占区,天雷勾起地火,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嘉彤前儿唱的昆曲莫名其妙的萦绕耳边: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佩夜珊珊……

  “葶儿,我好想你。”

  “今后不可以再这样吻我,因为上了瘾,会戒不掉的。”



   八十五章 与未来定个约会(中)

  “顺利分娩三要素:产道、产力和胎位。产道是不可更改的先天因素,但后两者则可通过药物、艾炙穴位以及合理锻炼得到修复和调整。”

  “然后呢?”胤禟在气死风灯下专心致志的做笔记,这个时代没有剖宫产和良好的外科手术条件,难产面前是人人平等,康熙的孝诚仁皇后便是因此而亡,总之死亡率高的触目惊心,所以,面对一场即将打响的、完全输不起的战役,我们不得不枕戈待旦、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产力包括宫缩力及腹肌、提肛肌收缩力,后两点可通过游泳(注:妊娠至少四个月以上后,洁净温暖的水中)、孕妇操和散步来得到增强,至于宫缩力,可在生产时用醋汤下催生丹或者饮用马齿苋汁……”

  “等等!那个马齿苋有问题,”胤禟急忙把笔记向前翻了好几页:“喏……前儿个你说妊娠期间要忌食燕麦、薏苡仁、山楂、菠莱、木耳、慈姑……还有马齿苋,瞧见没有?”

  “是啊,马齿苋散血消肿,利肠滑胎,怀孕早期食用会导致流产,可是,它能使子宫平滑肌收缩,临产时饮用马齿苋汁则有助于顺产。”

  “哦,不过葶儿,用兔的脑髓和乳香风干研末制成的那个催生丹,真能有用吗?”

  “应该能行,《证类本草》里推荐这个是绝验方。”现代医学用的催生素便摘取自兔子等动物的脑垂体,所以,这个古代验方是有科学道理的:“倒是预产期在冬天,马齿苋不太好弄。”

  “这个包在我身上,”准阿玛志得意满的夸下海口:“胎位呢?”

  “倘若胎儿头部先出,顺产的把握就很高了……不过,脚先出者,叫逆产;手先出者,叫横产;或漏其身与耳和额者,叫侧产;被脐带缠绕而生不出者,叫碍产,以上几种情况均为难产,胎儿易窒息,很危险。”

  “那怎么办?”准阿玛进入高度紧张状态。

  “倘若胎儿窒息还生不出来,就剖腹取子吧。”哎,上辈子学到这截时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和同学逃课出去旅游了呢?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啊!“所以,妊娠七个半月后要提前用艾灸至阴穴或者每日做膝胸卧位操来矫正胎位。倘若这样了都还不行,阿九,当时你千万要坚强啊,万一我真被老天拘走了,宝宝可就全靠你拉扯成人了,这就叫:夫妻恩,今世未全来世再;儿女债,二人共负一人完。”

  本来开个小玩笑,胤禟却进入了角色,眼圈倏的红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竟哽咽出声:“葶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都一起面对,这次你非得听我的不可,宝宝能保就保,倘若……”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傻瓜,我胡说八道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呃……山阻石挡,大江毕竟东流去;雪压霜栖,梅花依旧向阳开……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是三个手指捏海螺——十拿九稳的很!呵呵。”

  ……

  京城到了冬季,蔬菜很匮乏,家家户户顿顿的餐桌上,几乎都是窖藏的白菜萝卜加一点自发的豆芽。所以,当某个不识好歹的人,面对着新鲜的莴苣、黄瓜、龙须菜、花椰菜、豇豆还不痛不痒的挑三拣四时,另一个人终于忍无可忍了:“董鄂.菀葶,你敢把那筷子花椰菜夹出来试试?是谁说花椰菜含的那个什么叶酸可以防止胎儿畸形的?啊?我辛辛苦苦建温室蓄火保暖、捣鼓出这么点蔬菜容易吗?你东送西送,又是祖母又是额娘又是四嫂……败家子!”

  “苏麻喇姑打秋凉后就一直病着,她吃素,送点去也好暖暖老人的心嘛……额娘因为上次侍妾的事一直对我有微词,我能不孝敬点上去缓和关系吗?……弘晖殁了,四嫂这个做额娘的,伤心的都糊涂了,送点……”

  胤禟用鼻子喷气,成功营造出一个郁闷男人的形象,我赶紧谄媚:“宝宝,用温室来催生非应季的菜蔬,阿玛是历史上第一人哟。”

  胤禟赶紧纠正:“不是不是,秦始皇曾利用郦山的温泉,在冬季种出瓜果邀儒生们前来参观,然后就乱箭射死,拉开了焚书坑儒的序幕;唐朝时易州司马也曾用建温室保暖的法子种植蔬菜献给李世民,不过后来,因为温室蔬菜是非时之物而被下令废止。”

  “宝宝,阿玛很博学对不对?”欲拍马屁,何患无辞?

  ……

  为了查缺补漏,以策万全,分娩演习开始……

  被扶进温暖舒适的产房躺下,众稳婆迅速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用拉梅兹分娩呼吸法中的“嘻嘻轻浅呼吸法”演示,胤禟在旁边严肃的指点:“当福晋用这个呼吸法子时,意味着宫缩的很强烈……当福晋先深吸一口气,接着这样短而有力地哈气时,意味着阵痛开始……吴医妇,你是负责针灸和推拿的行家里手,当宫缩阵痛,产程缓慢时,如何应对?”

  吴医妇一边回答一边在另一名医妇身上演示:“取合谷、三阴交,至阴;气血虚弱加足三里,气滞血瘀加肩井,至阴可用艾卷雀啄法灸之;合谷、足三里施以补法,肩井、三阴交用泻法……”

  “赵医妇,倘若生产后胎盘久久不下,应该如何应对……很好,熬制汤药的是谁,葶儿,别躺着了,检查一下药材有没有问题……负责剪脐带的剪刀……你这个铜盆是怎么消的毒?……那个热水……”

  ……一群娘子军被俨然一副“妇产专家”派头的九阿哥指使的团团转……从大体到细节,甚至连如果半夜分娩,灯光的摆放都落实到了实处后……终于……最高军事长官下达了解散的命令!

  也许是老九的紧张情绪感染了我,午睡不着,溜出去散步,却不期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走廊旁洒金千头柏下的雪地里,小胳膊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膝盖,蜷成一团圆圆的球,也许这种蚕茧似的包里,让这颗小心灵觉得安稳吧。

  三岁多的模样……应该是……“你是大格格吗?”我试探着问道。

  小人儿抬起了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居然残留着斑斑泪渍,嫩鼻头哭的红红的,我微微一愣,心中涌出一阵歉然,嫁给老九后不久就踏上了黄河之旅,返京后又因为苏麻喇姑住进了畅春园里的得真斋……只听说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七位侍妾带着的三位年幼的格格在门外磕头问了安,因为当时我睡的很熟,老九便命她们散了,心存芥蒂,难以释怀的我,也始终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鸵鸟政策……后来,老九便安排所有的侍妾住进偏僻的别院,不准踏进正院……如今,自己也是将做母亲的人了,当一个冻的瑟瑟发抖的小格格怯生生的出现在自个儿面前时,内心的坚冰轰隆隆的塌陷了一角。

  挣扎了一下,终于走近前去,把披风解下来给大格格裹上:“告诉我,雪地里这么冷,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额娘说,阿玛被坏女人掏空了心,芜宁的阿玛死了,不会回来了,芜宁不信……坐这儿,等阿玛……”

  我愣在那儿……松开拳头,大千世界就在手掌上放着,松开,松开……终于,艰难的挨着她坐了下来,尝试着揽住了无助哭泣着的女娃娃的肩,柔声道:“不会,芜宁有阿玛,你永远也不会失去他,这是承诺。”

  萦绕着雾气的眸子迷惘的眨巴着:“承诺是什么?你是谁?”

  “嗯……承诺就是……”正绞尽脑汁的思量如何回答,却见小丫头好奇的盯着我的肚子看,便道:“芜宁希望里面住着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可以两个都住在里面吗?”

  噗嗤笑出声来:“想不想和住在里面的宝宝说说话?”

  芜宁娇憨的把脑袋贴在了我的肚子上聆听,女人特有的母爱被小女孩的纯真所唤醒,希望以前对她们造成的伤害,今后可以弥补……

  “葶儿!”忽见胤禟从走廊那边像轰炸机似的呼啸而来,铁青的脸上突兀着一对喷火的眼……完蛋了,被这个最近有些神经质的家伙逮着坐在雪地里,我手忙脚乱的想站起来,刚站起一半,足上不稳,又跌坐了下去……翻江倒海的阵痛顿时不依不饶的从下腹汩汩蔓延开来,看着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小芜宁,勉强挤出丝笑容:“芜宁,等宝宝出来了,咱们再……”

  “葶儿,怎么样了?……何玉柱,把大格格抱回去……”

  “胤禟,正式的战斗开始了!”

  

  八十六章 与未来定个约会(下)

  痛,按惨烈程度可分为十二级,其中,母亲分娩时的痛属于登峰造极……养儿方知父母恩,生子才晓娘亲痛……用力……造化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用荷尔蒙制造性欲,用黄体胴培植母爱,用天时地利的迷信生产爱情,当然,那也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可为什么?理智清晰而明了,自己却还是义无返顾的跳进了火坑呢?……用力……神不赐予猪智慧,是为了让猪幸福;那么,神赐予人复杂的思想,是为了让人类在深刻的苦中咀嚼甜?在蚀骨的痛里寻觅爽吗?……用力……宝宝,你再不出来,额娘就要变成哲学家了!

  “头先出来了!”众稳婆集体舒了一口气,紧接又集体倒吸一口气:“九爷,您不能进产房!会被血光冲了的。”

  “放屁!”

  此手被彼手狠狠钳住,哆嗦的唇皮、惨白的指关节和沁汗的额头,这份特权已不再单属于我,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葶儿,痛就叫出声来。”

  “不要,产妇也是有尊严的。”百忙之中抽空打趣,孩儿他爹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不料孩儿他娘的玩笑起到了反效果……带着肺腑热度的泪瞬间滑出了眼眶,化做了自由落体……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说‘怜妻如何不丈夫’!……犹如服用了金刚大力丸般,气涌丹田,倾力一搏,宝宝呱呱坠地,响亮的啼哭宛若天籁,抑扬顿挫,极富韵律,仿佛在骄傲的宣告:“看吧,我多健康!”……我专注而贪婪地听着,浓稠的喜悦瞬间稀释了肉体上的痛苦。

  “恭喜九爷,恭喜福晋,是位小格格。”

  胤禟小心翼翼的抱过来,襁褓中的婴儿好娇小、好孱弱、好柔软,粉润的皮肤还皱皱的,情不自禁的探出手去拨拉着她肿肿的小眼皮,琉璃般的水光在那双天底下最纯洁的眸子里盈盈幻化着,当即被她那乐不开支的阿玛夸得跟朵牡丹花似的……可是,我狐疑的看了看袖珍的女儿,再对比了一下依旧挺拔的弥勒肚……难道?

  第二波阵痛狞笑着以排山倒海之势碾轧过筋疲力竭的身体……椎腹刮骨、撕心裂肺……生理上的惨痛令我本能的喊出了“妈妈”,血的腥味弥漫在产室中,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从身体里流失。

  催生丹……马齿苋汁……终于……“先出来的是腿!不好,是逆产!”……艾卷雀啄法灸至阴穴……银针插在了合谷和三阴交……“头被卡住了,下不来!福晋,用力……用力!”……痛觉渐渐麻木了,这是功能钝化的体症,神智恍惚起来,只觉站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岛屿上,四面八方的海水蜂拥而至,面对着下一秒钟的没顶之灾,自己却束手无策……

  “保大人!”依稀是老九痛苦的颤音。

  “可是爷,这是位小阿哥呀,加上刚才的小格格,您已经有四个女儿了,宜妃娘娘盼着您有个儿子呢。”依稀是宜妃身边宋嬷嬷的声音。

  “滚!你这个老畜生杵在这儿添什么乱?你回去告诉额娘,只要葶儿在,老子绝后也认了!”

  ……神智陡然清醒……我和胤禟的第二个孩子,此时正像一只欲破茧而出的蛹蝶,它期待着蜕变期待着属于它的万紫千红,难道,我已软弱到了要将自己的儿子活活扼杀在破茧的前一刻,在羽化的前夕枯萎吗?……不!……挣扎着对正满头大汗推拿着的吴医妇道:“忘了之前嘱咐你的话了吗?去做!”

  吴医妇咬住下唇摇头,“去做!快!!”所有的残存体力被预支出来下令……已经虚脱到了使不出一丝力气,兵行险招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如果还不行,便只能剖腹取子,儿奔生,娘奔死,古往今来,有多少母亲心甘情愿的葬送在了这一关?……一桶刺骨冰寒的雪水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恰似一千根火红的钢针瞬间戳进了头和脸……蕴藏在生命最深处的那颗叫做“潜能”的原子弹瞬间爆发……“不——!”我看见老九疯狂的扑过来将稳婆手中的桶劈手夺下,还好他晚了一步,下腹瞬间空落落的……解脱出来的宝宝,脸憋的青紫,一声不啼……稳婆们熟练的清理掉宝宝口中的污物,接着倒提起嫩腿,在浑圆的小屁股上,用长长的葱白一下下的抽打,呱的一声儿啼迸发了出来……提着的一口气无限满足的吐出,转过头向老九望去,眼前却是一片迷蒙,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尘归尘,土归土,随风飘,雨中舞,纵然修的同床渡,到头来终归黄土……最后映入眼帘的,不是爱人憔悴的脸,而是死神得意的笑……

  魂如飘絮魄似游丝,我被困在了一个莫名的虚空,一个出口也无……

  “葶儿。”

  “苏麻喇姑?您怎么会在这儿?”

  “葶儿,彩云易散,皓月难圆,越是怕失去的,往往越是会失去,但是,花落未须悲,花蕊明年又满枝,记住,严冬劫掠去的,只要熬到新春,必都将还来。”

  她伸手一推,我陡然被推出了虚空,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惟有远方有几乎微不可察的亮光……精神一振,向亮光奋力飘去……

  好难受……是谁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喋喋不休?……“……你总说想去吕洞宾戏过白牡丹、柳毅娶过龙女的洞庭湖,等你醒了,咱们就去那里荡舟垂钓烩鲤鱼……你说滕王阁[秋水共长天一色]当然好,可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不好,等你醒了,咱们就去捉那只孤鹜,它是雄的咱们就配只雌的,它是雌的咱们就配只雄的,就是不准它单飞……你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了棵臭椿,一走近就难闻的要命,你说咱们谁做错了事,就罚谁去挨着臭椿站半个时辰,趁你不注意,我每次都狠命的摇它,刨它的根,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天天给它浇水,今后我错了我去站,你错了还是我去站……你还总爱缠着我给你梳头,掉一根头发就必须赔一个小银锞子,所以我每次都将梳掉的头发能藏多少藏多少,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赖皮了……”

  我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贪婪的看着那张不成人形却无比真实可爱的丑脸:“小金锞子!两个!”

  他欢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伸出手细细抚摸我的脸,就像一个盲人在借助手阅读最晦涩的文字,他用满脸的胡子渣狠命的扎我的手背,他哭道:“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怕极了……葶儿,咱们今后再也不要孩子了。”

  ……

  “葶儿,你猜这碗里装的是什么……算了,你身子虚,还是不要用脑子比较好,告诉你吧,这是从茜草根中榨出来的茜素汁,好好看着为夫的手段。”

  老九快乐的把茜素汁涂抹在了他自个儿、我和两个宝宝的手上,然后在一方大大的白绢上依次按下了手印……

  “什么都看不到!”我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不得不诚实的打击他的积极性。

  老九得意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取出喷壶往白绢上一喷,顿时,生成了四个鲜亮绯红的手印,最大的是他的,其次是我的,两个小小的,是两个小宝宝的:“茜素不能直接在纤维上着色,但借助明矾水的作用,便可以生成不溶性的鲜亮绯红的色淀,而且具有良好的耐洗性……我决定了,今后每一年的今天,咱们一家子都保存一次手印,一直到宝宝长大成人……今后女儿出嫁了,就送给女儿做个念想!”

  “那儿子会觉得老子偏心的。”

  “不管他,谁叫他一出世就这么折腾人。”

  “不可以!”

  “好,好,再按一份好了。”老九边往我手上涂抹茜素汁边道:“给宝宝取什么名字,想好了吗?说出来参详参详。”

  “还是请额娘取吧,我就生这么一次都差点踏进鬼门关出不来……可额娘却生了五哥、你和十一阿哥三个孩子,十一阿哥去得早,你又那么叫人不省心……”

  “依额娘的性子,这十几天恐怕都睡不安稳罗,肯定梦里都在琢磨。”

  ……

  今儿是宝宝出世的第七天,胤禟一大早就带着秦顺儿和何玉柱出去了,四日前苏麻喇姑以94岁高龄寿终正寝,全皇宫的人都很悲痛,今天出殡,除留皇五子胤祺照顾皇太后,皇十四子胤祯留在紫禁城外,其余成年皇子都参加了出殡仪式……突然想起了在虚空中似真似幻的遭遇,心中百感交集……

  似乎有点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伺候我坐月子的丫鬟婆子几乎都一副昏昏欲睡的呆滞表情……不好!是迷香!



  八十七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上)

  弥子暇(番外)

  世间充斥着太多的不公平,同样是芸芸众生,有人衔玉而生,得天独厚;也有人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有人意气风发,鲜裘怒马;也有人倍受欺凌,饥寒交迫……而我,似乎打一出生起,便是个不祥的、受到诅咒的人。

  没人知道我父亲是谁,而我的母亲,被戏班的人忆做‘那个可怕的疯妇’……班主曾告诉我,二十年前,洪春班受邀赴一个名叫旖乐坪的村子唱紫钗记……本来一切顺利,唱到最后,李益与霍小玉终成眷属,台上台下皆大欢喜。突然,一个即将临盆的疯妇爬上了戏台,龇目痛斥:“瞎子!聋子!疯子!一群傻子!你们没有看见吗?李益软弱贪婪,负心薄辛,霍小玉心碎将死,当年的长安城可是人人皆知啊,有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架到了霍小玉门口。霍小玉泼酒在地,告之覆水难收,用最后一口气指着负心郎绝望的诅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这个凄厉癫狂的疯妇竟就在戏台上产下一男婴后死去,因为旖乐坪没有人认识她,所以,班主不得不收养了我——这个阴错阳差生在戏台上的、疯妇的婴儿。

  ……饱受戏班人的白眼和欺负,我却奇迹般的长大,班主曾指着我叹道:本是婵娟貌,奈何男儿身?也罢,也罢……后来,我便被训练成了洪春班的台柱,《牡丹亭》中的杜丽娘、《长生殿》里的杨玉环、《雷峰塔》中的白素贞、《玉簪记》里的陈妙常……乍暖还寒方寸地,唱不尽那风月无边,述不完那蜚短流长,走不停的兰芷纤步,演不够的沉浮蹉跎,繁花落尽,声声离魂,几番风雨后,花落奈何听?……

  我对悲剧不可自拔,只有悲剧才能让我拥有片刻欢愉,京城的阔人很多,多的就像茅坑里的蛆虫,他们也贱,贱的好似穿着金甲却只爱推粪球的屎克螂,我愈是冷若冰霜,他们就愈发的疯狂……娇贵的姨太太小姐们,总是一边哭的愁云惨雾,一边把身上的首饰一个劲儿的往戏台子上扔,肚满肠肥的老爷们,飞扬跋扈的阔少们,个个丑态毕露,比拍不死的蟑螂更叫人倒尽胃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生无所眷念,死无所畏惧。

  直到那一天,我在台上演着《百花赠剑》,终于,百花公主重逢海俊,方知当初赠剑为媒,终生相托的恋人,竟是里通敌人的奸细,造成兵败城陷父王惨死的罪魁……百花掩面抽泣,羞愤难当,对跪地求情的海俊切齿痛骂:好个辜恩薄幸负心贼,好个狼心狗肺寡情汉,纵然两情似酥和蜜,纵然一心似鱼共水,纵然同衾枕效于飞,纵然曾山盟与海誓,纵然有地老和天荒,纵然刀剜九曲柔肠碎,纵然旧事灰飞湮灭,纵然一切皆可重生,百花也决不宽恕!……百花亲手血刃爱郎,而后刺瞎双目,自刎而亡……我倒在台上泪眼婆娑,沉浸在意境里不愿醒来。

  一块大银锭砸在了戏台上,嚣张的声音倏的响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看不上眼,改成百花与海俊尽释前嫌,再亲个嘴儿什么的,重唱!”我拣起银锭,狠狠的砸在了那人脚上,他抱着脚痛呼……数名如狼似虎的家丁蜂拥而上,看戏的人们四散而走,“他是我的人,戈什泰,适可而止。”一场暴风骤雨被一个清清凉凉的嗓音化解于无形,我循声看去,顿时着了魔般愣在那里,好一个俊美不羁的男子,他有一双令人沉沦的眸,“明儿我再来看你。”他转身离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却只想起一句戏文: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挡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就是那铁石的人儿也意惹情牵。

  我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了无生趣,我第一次往戏台下细细寻觅,也第一次在戏台上忘了词……他没有来,我第一次体会了怅然若失……他竟然在我的房间里作画,我第一次学会了欣喜若狂……

  “你画的什么花?像燃烧的火,又像沸腾的血?”

  “曼珠沙华,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丽的花,是接引亡灵通向幽冥之狱的花,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叶绿,花红,花谢叶出,叶落花开,也被称做两生花。佛经里说: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你喜欢曼珠沙华?”

  “不,我喜欢的是这条河,它叫‘忘川’,渡过忘川后,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化成妖艳的花。”

  “你想忘记什么?”

  他答非所问:“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因为你生就了一副好皮囊。”

  ……从那以后,他时不时的来看我,他作画,我练戏,有时他会盯着我若有所思,却很少主动说话……渐渐的,我开始变的排斥悲剧了,也开始讨厌自己为什么不生作一名女娇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我停止了唱词,忍不住赞道:“真美,浑圆若满月,花瓣如砌雪,这回画的是什么花?”

  “优昙钵花,在佛经里被赞为具有超越世间一切色相的美,昙花一现便是从它身上来的。”

  “你真怪,前段时间老画什么百鬼夜行,瞧着就怪糁人的,偏偏又喜欢研读佛经。”

  “我心里就像挤满了鬼魅的地狱,所以不得不借助佛经来调剂。”

  “我曾听人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可韦驮尊者却将昙花完全忘记。所以,它很悲哀。”

  “韦驮一日不记起,昙花便还有唤醒他记忆后重新开始的希望;倘若韦驮记起往事,却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佛法故,两者皆可抛’或者‘相见不如怀念’,昙花又情何以堪?”(注:九为何说出如此现代的话,请具体参见第55章倒数第三段。)

  “九阿哥,如果我是韦陀,定不会辜负昙花的情义。”

  “可惜你不是他。”

  “那么,我愿做你的昙花,你可会辜负我?”

  他不发一语,转身离开……八天后,他终于又来了,我喜不自胜:虽然我注定成不了他的什么人,但我要占据他的整颗心,因为,我心里已经全是他。

  我开始学画,我开始读佛经,我开始挖空心思的讨好,我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我狂热而卑微的爱着,可到头来,他却打发了我一张冰冷的银票:……只是因为你长的很像她,对不起,今后我不会再来了,你多保重。

  我花重金买得一盆黑色的曼佗罗,只因为卖它的人说倘若肯用你自己的鲜血浇灌它,它便能实现你的愿望。于是,我真的这样做了,可是它却没有兑现我的愿望,因为他一次也没有再来……形,固可使如枯槁;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我已经不可能再行尸走肉般的‘生无所念,死无所惧’了,我怨愤我恨我不甘心,与生俱来的疯狂血液在我体内沸腾,我要诅咒,是她!是她让我失去了他,她可以令我生不如死,难道我就不能让她痛不欲生吗?

  一切都进行的还算顺利,因为我成功的找到了一个内应,没有什么会比女人的妒忌心更好利用的了……化妆成女婢的我,终于进入了那个独立的院落,为了保险,我吹入了迷香……屋里倒了一地的人,可她却没有昏迷,我看到她将指甲狠狠的掐进了手掌心里,鲜血正一滴一滴的落在褥子上,她白皙清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透明得仿佛要淡进空气里,她静静的看着我,却没有我希望的惊慌失措和瑟瑟发抖……是的,我们相像,但我不如她。

  “你是弥子暇?”

  “不错,别人都这样叫,我来讨债。”

  “情债?有情皆孽,无美不殇,为何不试着敞开胸襟呢?可以对我说说你和九阿哥的事吗?我一直很好奇。”

  我几乎中计,这女人在想办法拖延时间:“我来带走你们的孩子,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放心,我不会害他,只是会待他很不好,让你们一生不得心安。”

  我抱起了一个婴儿,她扑上来夺,被我一把推了回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他撕成两半,反正他中了迷香,估计也不会痛。”

  她咬破了自己的唇皮:“带走孩子有什么用?虽然痛苦,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痛只会越来越淡,最后不过是生命中的遗憾罢了,而且,出了这个独立的院落,你真能带着孩子顺利走出去吗?恐怕没有十足的把握吧……我要是你,会亲手毁掉自己憎恶女人的容颜,首先,这个女人会自怨自艾一辈子,她将一生不敢再照镜子和外出见人,她的孩子也会因为有这样丑陋的额娘而痛苦和自卑;其次,那个负了你的男人会内疚一辈子,因为他作为男人,却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第三,这个方法最保险,因为这个院落很独立,就算我大叫也没有人会听见,何况我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大叫出声,一劳永逸却可以让我们全家人从此活在阴影里……为什么不试试呢?”

  她竟然比我还疯狂!我却被说动了心,我将冰冷的匕首贴着她的脸,她甚至没有丝毫的躲闪,我看着这张和我酷似的脸,一咬牙……



  八十八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中)

  弥子暇(番外.续)

  下不了手!毁掉这张和自己酷似的脸,会让我恍惚中产生自残的错觉。

  “你有没有看过海?”她天外飞仙的来了一句,我怔了怔,她接着道:“在海滩上漫步,身后的脚印转瞬间便被冲刷的不留一点痕迹,时间又何尝不是潮水?会一一卷去生命中的琐碎枝节,最后流连于心的,是岁月都抹不干净的喜痛悲欢。看在你马上就要伤害我的份上,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你是不是觉得活着了无生趣、不甘和委屈?”

  “不错,凭什么!舒服的是别人痛苦的是我!凭什么!抛弃我的是别人被抛弃的是我!”

  “你摸过初春里的葡萄藤吗?”

  “没有。”

  “我摸过,柔软的像蚕丝,是稚绿和鹅黄交织的糯嫩,泛着油油的光华。你尝试过躺在夏夜的莲塘边,懒懒的沐浴月光吗?”

  “没有。”

  “如果你愿意尝试一下,也许会喜欢上满天惺忪的星子,蛙鸣犹如催眠的呓语,吸进肺腑的,全是清冽柔润的甜。你有没有在霁雪初晴的清晨去寻一块梅林,看着缕缕调皮的阳光钻进梅芯和里面窝居着的雪缱绻缠绵,再就着暗香浮动的微醺,为自己烹一壶暖胃的酒?”

  “没有。”

  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却有着一股子撩拨人神识的力量,将我引导入不可思议的意识流中,一时间竟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一脚踏碎了紫罗兰,它却将余香留在了脚跟,这是自然的宽恕之道。当恨意和痛楚蚀骨割肠的时候,也许自然也能赐予我们濯心去垢脱胎换骨的救赎……宽恕阿九吧,他不懂得爱你也不值得你去爱,去找寻一个真正珍惜和爱你的人,携手去听山涧的幽泉,去看晨曦的薄雾,去追逐雨后的新虹……真的很想和你再说会儿话,可我……对不起,请不要伤害……”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手掌滴下的鲜血渗透进褥子里,如火烧云般耀人的眼……蠢女人,妄图用疼痛对抗迷香,却又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面对这个曾让我恨不得食肉寝皮敲骨吸髓的人,我莫名的陷入了矛盾,找寻一个真正珍惜和爱我的人?可笑!我的生命里充斥着太多猥琐、歧视和迷乱的嘴脸,到哪里去找?!不期然的,目光落在了新生的婴孩身上,他不就是我的希望吗?我为什么曾想着要虐待他呢?不错,我要悉心抚育他,教他依赖我、珍惜我,和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九阿哥,是你欠我的,我要你的骨肉来还!

  我在屋里找到了一个大的食盒,将婴孩装了进去……走出宅子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内应复杂的目光,我冷笑起来:“可怜虫,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泪水在她眼里打圈:“可怜虫?可不只我一人。”

  我笑道:“你算人吗?”

  她哭道:“你也算人吗?”

  ……

  来到约定的树林,坐上早就打点好的马车,享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我开始闭目养神,突然,马车停了,我诧异的探出头去,却陡然发现:此马夫非彼马夫!这是怎么回事?!回答我的,是一道刺骨的寒光……

  弥子暇(番外.续.结束)



  胤禟(番外)

  祖母的灵柩终于停入了殡宫,在繁琐的葬仪里,我虽感伤却并不恸哀,“终有一天,你我也将加入时光的废堆,界时美和芳菲都将我们抛弃,不见了芙蓉面,丢失了柳叶眉,凋敝成风干了的核桃,硬梆梆又皱不拉叽儿,我依然会咧开掉光了牙的丑嘴:小样儿,谢谢你陪着我一路枯萎!”记得在书房外种上合欢树时,葶儿摇头晃脑的在旁边念她的新“诗”,虽然既不压韵也不对仗,更不讲究平仄,我却一遍就记住了:看朱成碧、匆匆荼靡,谁也逃不脱时光的毒手,这是万物遵循的规律,所以,人应该学会珍惜。

  葬礼终于结束了,老十粘上来嚷嚷:“皇阿玛都说了,他老人家努力了半辈子,也没捣鼓出一对儿的龙风宝贝来,倒叫你小子抢了先,九哥,上次去,董鄂还在昏迷,既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今儿个,也该让弟弟去看看劳苦功高的嫂子了吧,可惜今儿老十四不在。”

  八哥也道:“洗三的时候,弟妹还没醒,所以孩子满月、百日和周岁时,可该好好的办办。”

  我有点得意:“八哥,满月时的焰火,百日的礼物和升摇车,就是周岁时抓周用的十二件宝贝,我也早备齐了。老十啊,你们家弘旭该满周岁了吧,你这个当阿玛的,可有放在心上?齐齐格打蒙古来,估计也不清楚怎么弄吧。”

  老十一拍脑袋:“哎哟,你怎么不早提醒呀,我还真忘了!九哥,抓周都准备些什么呀,我好央人去办。”

  早就知道这二愣子糊涂,我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王亥算(密底算盘),抓着了就是‘算盘一响,黄金万两’,也就是说孩子将来可是敛财的高手,经商的奇才,额娘说我当初抓的就是‘王亥算’和‘鲁班斗’(墨斗),可不像你,抱着个‘食神盒’死不撒手……得得得,我不该提这茬儿,小肚鸡肠个什么劲?……听好了,还有仓吉简、官星印、洪崖乐(双龙衔钟)、偏财爵(酒令筹筒)、陀螺乐(蹴鞠乐)、神农碾(串铃)、将军盔(彭祖剑)和伊尹鼎。”

  “这么麻烦!九哥,干脆把你的先借我用用?我保证毫发无损的还回来。”老十谄媚的看着我,就跟小时候想从我手里讨新鲜玩意一样,我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甭打我那份的主意……不过,你九哥可不是光想着自己的人,也顺便给你、八哥和老十四都备了一份儿全新的……甭客气,谁叫咱们是兄弟呢……八哥,现在可就是你还没影响了,你瞧瞧老十四,十四岁那年(虚岁)就当了爹,在这一点上,咱们哥几个可都不及他。”

  八哥淡淡一笑:“这种事,得讲究缘法,急不来的,你瞧四哥,老大弘晖、老二弘昐和刚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的弘昀,如今膝下就只剩下弘时这根独苗。与其得而复失徒增伤心,还不如晚得而不失。”

  ……

  一屋子人,兀自都昏迷不醒……半凝固的殷红,触目惊心!葶儿惨白如纸,歪倒在软榻上,乌紫的唇哪里还寻得出半丝的血色?时间在瞬间凝固,极度的恐惧揪得我喘不过气来,对,一定是在恶作剧!上次我也是这样骗她的不是?

  “八哥他们来了,都做额娘了还闹,羞是不羞?”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冰!所有的感觉刹那间被冻结……天昏地暗,脑袋嗡嗡做响,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胤禟!”谁在狠命的摇我?……啊,是八哥……

  “八哥,这只是个噩梦对不对?,可我为什么醒不过来?……不,是真的……八哥,我的天塌了!”

  脸骤然火辣辣的痛,八哥一记耳光掴得我眼冒金星:“混蛋,现在是发瘟的时候吗?冷静下来!面对现实!秦顺儿,去熬参汤,你要一直守着,不能让任何人接手!老十,派人去请太医,快!何玉柱,想办法把这些人弄醒,问问怎么回事!”

  醍醐贯顶般,我清醒过来,探过手去,依稀还有微弱的脉动……葶儿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必须跑过死神,才能夺回自己的妻子,我咬破腕子,撬开葶儿的嘴,将温热的血灌进去……这一移动,床单上血写成的字赫然露了出来,是葶儿留下来的线索吗?……弥子暇!竟然是他!!……等等,为什么只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呢?……

  “八哥,是弥子暇!马上通知步军统领托合齐封锁九门!孩子可能在弥子暇手上,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还有,去找一个新出生的男婴过来以防万一,绝不能让葶儿知道孩子丢了的事!……还有,弥子暇能进来,府里肯定有内鬼,让内务府调些信得过的人进府,揪出来,我要撕了他!”

  ……

  我曾经以为,花天酒地的迷乱可以缓解空虚,找一个影子来放浪形骸能够麻痹失落,可是我错了,我种下了怨孽,却由我的妻儿承担了恶果……葶儿,我盼你醒来又怕你醒来,在京郊的一辆马车上,他们找到了弥子暇的尸体,可是,却没有找到咱们的小五!咱们的小五丢了……你醒过来,我这个混人该如何向你交代?我真的是想给你们十分的好,可你们得到的却是百分的坏!我到底该怎么办?……葶儿,我答应过永远不骗你,可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你一定要原谅我好吗?我一定把咱们的真小五找回来,到那时再告诉你真相!

  

  八十九章 从此无心爱良夜(下)

  是梦魇?!胤禟说是啊,吓死人了,中了魔似的狠掐自个儿的手心,怎么唤也不醒……我原不信,脸上依稀还凝固着那把贴面匕首的刺骨冰寒!梦境怎会如此真实!我甚至觉得小五好象变了,可大家都说没变……我半信半疑,突然想起孩子们出世那天用茜素汁染的手印,便叫老九拿出来比对……一模一样,看来真的是我太过神经质了!一切,只是个噩梦而已。

  小四和小五窝在我身旁,一刻也不安分,动动小胳膊,蹬蹬小腿,伊伊呀呀的嘟哝着只有天使才能听懂的婴语。我无限满足的徜徉在初为人母的暖流里,幸福的几乎颤抖起来。

  用绳儿系着只鲜艳的荷包来回晃悠,两对天真无邪的晶眸立即骨碌碌的跟着荷包转,嗯……宝宝们的视感很不错,刚将荷包收回,两只小王八羔子就立马惟恐天下不乱起来,小四扑腾的小屁股都撅起来了,我又好气来又好笑……小五,眸子里的泪像凝聚在荷叶中的水珠子,在啼闹的外力下一颗接一颗的滚出来……嶙峋的现实如横扫的镰刀,刷—刷—刷,脆弱的美满被割了个支离破碎……新生的婴儿,泪腺没有发育成熟,他们的哭,是流不出泪的干号……他有泪水,所以不是刚新生的婴儿,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小五……我被骗了,手印定是老九趁我昏迷时伪造的,小五是真的丢了!

  本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肝肠寸断,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当看到胤禟一边强做欢颜的与宝宝逗趣撒欢,一边又无比小心甚至偷偷摸摸的观测着我的情绪时,我便发不出声音也淌不出泪来,像一个晕车到了极致却又呕不出来的人,一个眼巴巴看着自己被蟒蛇生吞了一半却又再也无力挣扎的人……悲伤需要用眼泪去宣泄和调节,可当悲伤过了头,能挤出来的,只有满腹酸楚祭奠的微笑。也好,微笑是没有副作用的镇静剂,我们都需要镇定。

  夜深沉,人寂静,向来沾上枕头便不醒人事的你,呼吸却依旧紊乱。你定是怕我知道了难过才这般绞尽脑汁的蒙我……我也怕你知道了我知道后,会更难过自责,只好假装睡的格外的香甜……空气第九十九次出现了微弱的波动,这是今晚你第九十九次无声的叹息……真的好想钻进你怀里,可又怕自己崩溃的泪,会彻底烧焦你负荷过重的神经。

  这些天,我的脑子就像粘稠的糨糊,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却又理不出头绪,下不定决心……只是尽力的调养着身体,毕竟,一个虚弱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可怜女人,又怎能养好女儿、寻回儿子?更何况胤禟的黑眼圈愈来愈重,眼中的血丝愈来愈多,脸瘦的微凹了进去,我甚至在他的额头上找了第一根,由疲惫和焦虑结合而诞下的细纹……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儿女催人老!

  “我要进去见福晋,你们凭什么阻拦!滚开!怎么,我是洪水猛兽,她是细羽家禽,怕我一口把她吞了吗?”外面传来嘈杂声,其中一个女人尖利嚣张的嗓音分外的刺耳,我皱了皱眉,对侍立于旁的杏儿道:“让外面的人放她进来吧。”

  进来的盛装女子显然精心修饰过了,削肩细腰雪肤桃腮柳眉樱唇,是个美人胚子,大红的牡丹旗袍衬托着倨傲而倔强的神情,眉宇间不加收敛的狂燥令明艳扭曲,如一朵即将被地狱之火吞噬的血玫瑰……这么冷的天,穿的如此‘冻人’,还刻意身着只有嫡福晋才能穿的“大红”,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我的心念一动,隐隐嗅出了点味道……

  对着杏儿低低吩咐了几句,她依言而去……那女子也不行礼,唇上噙着轻蔑的冷意,她突然指着床上的宝宝:“蠢女人,我告诉你,你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是个荒谬的谎言,可笑的令人发指!”

  我冷冷的打断了她:“你还想告诉我,我每日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子,只是九爷找来的替代品,而真正的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对吗?”

  “你知道!”她讶然的退后一步,随即颤然失笑:“你早已知晓却还能不露声色!天下竟然还有像你这般缺肝少肺、冷血冷心的女人!也对,倘若你的城府不深,手腕不高,心眼不多,又岂能将他迷的神魂颠倒,又岂能坐在嫡福晋的宝座上作威作福,不给她人丁点希望和活路!”

  “原来你还知道眼前坐着的是嫡福晋,”我凶光一闪,杀机毕露:“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妻要妾亡,妾不可不亡?……今儿你犯的忌讳太多,怪不得我心狠,杏儿,桃儿,给她灌下去!”

  “福晋息怒,”旁边有人求情:“刘氏千错万错,但毕竟还是三格格的生母,要不要等九爷回来了再发落?”

  我不理会,冷笑着对刘氏道:“怎么?以为九爷回了,你就逃出生天了吗?”

  刘氏凄声大笑,一仰脖便将杏儿递过去的茶碗饮了个干净:“毒妇,我的怨魂必化为厉鬼,日夜纠缠,要你恶疾缠身,灾厄不断,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话未落音,刘氏剧烈的呕吐出来,我一瞧污物,不出所料,她闯进来之前已经服了毒,“是生附子!桃儿,用浓茶水给她反复灌下,再用鹅毛探入她喉中催吐;杏儿,去取金银花、绿豆和生甘草,煎好后端过来给她服用,快!孙嬷嬷、钱嬷嬷,快把孩子抱到隔壁屋里去好好看护,你、你、还有你,也过去。”

  一个时辰后,已经缓过来的刘氏花容惨淡,瘫在椅子上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你怎知我事先服了毒?最先给我喝的是什么?对一个真心求死的人,你能救一次,还能救第二次吗?”

  “你来的时候,那种完全不顾后果的服饰和气势,又显得那样烦躁不宁,肢体不自然的颤抖,说话时嘴角的抽搐……所以,我怀疑你已服了毒,但服下的时间必定不久,因为你必须在毒发之前,把那个秘密告诉我,所以,我使计激你服下催吐剂瓜蒂散,原因有二:其一,你烈性决绝,必不肯说出服得什么,只有让你吐出来我看,才能对症下药;其二,趁毒物大部分或部分尚未进入肠道和未被全部吸收之前,催吐可排毒,否则,光凭后面那两剂绿豆甘草解毒汤,是缓不了这么快的……你是三格格的生母,三格格生的好看吗?”

  刘氏的面容柔和了:“很好看,大格格二格格都不及她。只可惜……”

  “只可惜她不是儿子,又是庶出,而庶出的女儿,命运往往不济,你会担忧三格格的未来,对吗?好死不如赖活,难道你不想知道女儿什么时候长齐最后一颗乳牙?不想知道她亲手为你烹的第一碗茶是什么味道?不想在她穿上嫁衣后为她梳一个最美的发髻?不想为她的头生子送去二十个祝福的红鸡蛋?……你一了百了倒是好,难道你就不怕她学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却一个心疼的人也没有;你不怕她第一次来月事时,又痛又羞又害怕却又没有母亲的怀抱可供她诉说撒娇?……”

  她掩面哭泣:“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什么都晚了,我犯下了无法回头的错!与弥子暇相熟的人正一个接一个的莫名失踪,九爷他们迟早会查到我!别忘了九爷的绰号是‘毒蛇’,平时蛰伏盘踞,一旦发狠便心毒手辣、入骨三分,我是逃不掉的。”

  “胤禟不是毒蛇!从来不是!”

  “那是因为他没有让你看到他的全部,他只给你看他最好的一面。”

  我根本不信,“你和弥子暇是怎么认识的?”

  “进九爷府时,前面已经有了六个,即使如此,我依然天真的以为,他有了我之后,定会收敛吧,可我入府不到三天,他便又看上了一个男戏子,我可不像前面那几个那么谨小慎微,自甘卑贱,便寻上门去,却看到弥子暇正扮做龙女的模样,为他唱什么《水调歌头・梦龙女》……可笑的是,我和弥子暇本来是相对两生厌的敌人,可转眼工夫,我们便都沦落成了同病相怜的可怜虫。”

  不幸的人总是在创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胤禟啊胤禟,你究竟欠了多少债,造了多少孽?“是怎么唱的?你还记得吗?”我闭上眼睛,只觉身心俱疲。

  “昨夜入东海,惊会龙君女。杏目桃腮,樱唇贝齿玉人娇。眉含情丝千缕,笑蕴万种风情,遍体裹鲛绡。波中呈曼妙,为我送娇娆。情暗动,心初乱,血似烧。香魂缥缈、逐伊清影共逍遥。我欲随波遁去,又恐龙宫威武,无计退心潮。怏怏梦还醒,无缘度长宵……”

  挣扎着从床上爬下,让桃儿扶我走到刘氏面前,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恳求:“人,难免有行差踏错,走窄了的时候,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三格格失去她的生母……看在咱们同为女人、都是母亲的份上,求你告诉我,弥子暇究竟会把小五带去哪里?”

  她愧疚的看着我:“我只知道弥子暇将孩子装在食盒里带走,说是要离开京城,隐居山林,其他的,我真的就不清楚了。可是,弥子暇的尸体已经被九爷他们找到,马车里面没有找到小五,这些,您还不知道吗?”



  第九十章 不信东风唤不回(上)

  “什么时辰了?九爷怎么还没回?”这些日子,胤禟几乎都在酉时返家,偶尔有事耽搁了,也会遣人回来说一声,今儿好象有点反常……自从发现真相后,我一直以为弥子暇是关键,凭阿哥党的势力,在人海中翻出他是迟早的事,可是,他离奇的死亡令一切又变得错综复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

  “格格,也不是奴婢说您……就是嫡亲孙女出嫁,明珠府也只送两个陪嫁丫鬟,”桃儿嘟起嘴抱怨:“可觉罗老太君却遣了奴婢、杏儿、梨儿和梅儿一块过来,就是要保护格格不受丁点委屈。您倒好,明明一肚子的黄连水,偏偏半丝苦意也不肯吐。对那个杀千刀的蛇蝎女人,你却命我们替她瞒着掖着,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傻丫头,”我把丝绢塞进咬牙切齿的抹着泪的‘娘家人’手里:“倘若让九爷知道了,刘氏还会有活路吗?人,总是在算计里走向腐烂;而佛,却能在宽恕中获得不朽,虽然咱们对佛的境界望尘莫及,但至少也不能像她那样一念成魔,铸下大错,小五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我怀里,我又怎么忍心害三格格永失生母?这世界遗憾的事太多,能少一件就少一件吧。”

  桃儿低着头开始猛绞手中的绢子,欲言又止,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说!”

  “不是奴婢说出去的,刚才奴婢在院子外面,好象瞧见九爷铁青着脸,带人上偏苑去了。”

  “不好,咱们也去!”

  ……

  行至偏苑外,只见三位小格格正被嬷嬷们带在那里玩耍,芜宁认出了我,绽开了娇憨而腼腆的笑,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被乳母抱在怀里的三格格,稚弱清雅,如一簇粉嫩的春樱,柔得惹人怜爱……来不及多看也来不及多想,我进入偏苑,六名侍妾齐刷刷的跪在苑中瑟瑟发抖,12道射过来的目光比‘巴德哥赫猜想’更加复杂难解,这是我第一次从自欺的象牙塔中跳出来,如果‘七仙女’在之前只是抽象的概念,那么如今,我终于面对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一阵难堪和恍惚后,耳边却突然萦绕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脆弱的灵魂/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飘忽情缘总是太作弄人/我满怀委屈却提不起恨……

  我命令自己微笑,于是亿万个脑细胞奔腾跳跃,向表皮传达微笑的指令,表皮细胞们,那些可怜的,远征俄罗斯的拿破仑的雇佣兵,不情愿的欠了欠屁股,蠕动了一下身躯,挤起了一小片儿微弱的涟漪……

  “你们为什么跪在这里?”

  “回福晋的话,是九爷罚……福晋,您原谅她吧,她已经自己绞了头发,可九爷还是不肯……”

  “他们在哪里?”

  “小佛堂。”

  ……

  拼命的向小佛堂挪去,严重透支的体力令每一步都重如千斤,伤了元气的人怎么会这么不中用!……远远的,听到了老九几乎崩溃的吼声,“你已经自省?晚了!孩子被抱走时你怎么不自省!葶儿倒在血泊里差点死掉时你怎么不自省?福晋已经宽恕了你?哈!你居然还有脸去找她!我告诉你,慈悲不是姑息,罪恶也不可纵容,宽恕是什么东西?是歹毒的帮凶,还是残忍的食粮?……你自裁吧!不肯动手?很好!何玉柱,还愣着做什么,送她上路!”

  “住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喊,却细如蚊蚋。

  “你不仁我不义,实话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早就完蛋了,被我亲手掐死扔进河里喂了王八!哈哈……”歇斯底里的惨笑不绝于耳,我终于到了门口,奋力推开门:“她骗你的,住手!”

  嘶……利刃呼啸着刺破窒息的空气,穿透温热的骨肉,哧……冒着热气的鲜血呜咽着如汩汩的熔岩喷涌而出,闪着寒光的凶器就握在那双曾经热切抚摸过我每一寸肌肤的大手中,邪气迫人的眸闪着嗜血的光,英俊的面庞浸淫着皇室中人与生俱来的残忍……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妖冶的鲜红如鬼魅的召唤,我蹲下身死死按住刘氏冒血的疮口,腥热的血瞬间濡湿了我的手心,我只觉自己被世间最丑陋的戾兽压在了身下,它一口咬去了我半边的手臂,粘稠而腐臭的诞水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我脸上,恶心,恐惧,疼痛,血腥,绝望……偏偏又逃不脱死不了……

  “福晋,等三格格长大了,求您告诉她,她的额娘是病死的……”

  垂死的话语将我从幻境中拉回,我只能轻轻点头,“对不起,我刚才是骗他的,我想……想死在他的手里,被他始乱终弃,他不肯记得;为他生养女儿,他不愿记得;我被他彻底……彻底毁灭,他可会……可会刻骨铭心?”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热血,就这样凉了,稠了,凝固了……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渍:神啊,如果您肯多赐给我一秒钟,这苦难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

  四福晋那拉氏拉着我的手拭泪:“别难过了,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体才好,孩子只是暂时找不到,总还有寻回的希望……比起弘晖,就那样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丁点希望也不给含辛茹苦养育了他整整七年的额娘留下……”

  “你至少还拥有养育弘晖七年的回忆,”八福晋郭络罗.瑜紫恨恨的咬碎了银牙:“可我呢,嫁进八爷府都3年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外面的人什么难听的都传开了,什么八爷府的风水好,把一只雌孔雀,都喂成雄的了……连良妃娘娘和皇阿玛也……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您别难过,至少八爷他给了您全心全意的爱啊,”钮祜禄.菡萏低头轻轻的嗫嚅道:“也不怕您们笑话,自打被赐进了四爷府,四爷他不知为什么,就是讨厌我,一次也不肯进我的房间。”四福晋那拉氏同情的握住菡萏的手:“好妹妹,我劝劝四爷,会有机会的。”

  我坐在床头,突然觉得啼笑皆非:我们这群所谓的养尊处优的女人,各人都有着各人的伤心史,不打仗也似劫后余生。

  ……

  “胤禟,这是我用决明子做成的枕头,具有清热安神、明目助眠的作用呢,今后你就枕着它睡,好不好?”

  “好,葶儿我……”他欲言又止。

  ……

  “胤禟,这是我特制的‘固齿散’,不仅可以预防齿疾,而且对你这个经常胃火牙疼的人,很有效果,记住,每晨起先以此散擦牙根,再用冷水漱吐……”

  “好,我……”他不知说什么好。

  ……

  “胤禟,白喉流行时,要记得给宝宝们用橄榄全植饮;出现痄腮疫情时,记得给宝宝们用大青二花汤预防;如果孩子中有谁患了百日咳,记得给其他孩子喝琵琶薄荷茶……到了夏天,提前用苦参、黄芩、丁香和薄荷浸泡于米醋中,如果小四被蚊虫叮咬了,就用这个涂抹……还有很多,我都记在这上面了……”

  “葶儿,你心里难受,你骂我出出气也好啊,你别这样,我心里发怵,真的,你不要吓我……”

  我闭上眼深呼吸,终于鼓足了勇气:“胤禟,我决定……”

  

  九十一章 不信东风唤不回(下)

  还没说到一小半,胤禟的脸色便阴霾的厉害,将我牢牢锁在怀中,灼热的张力从他紧甭的身体里急遽辐射出来,我不禁骤生出燥热的错觉,空气中的水分被蒸发殆尽了吗?下意识的润了润唇皮:“胤禟,我……”

  他蓦地扣紧我的后脑强势索吻,滚烫的唇瓣像火烙一样猛烈碾压着我的唇,粗野的吮啃蹂躏如蝗虫蚕食嫩叶,如毒蛇生吞青蛙,努力张口抗议,烈焰却趁机攻城掠地,钳制住我的舌尽情纠缠撩拨,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却如蜻蜓撼柱般徒劳无功,整个世界在眼前沦陷,所有的思考能力终于萎缩枯竭,无法遏制的颤栗如触电般在贲张的经脉间奔窜游走……毕了,只觉筋酥足软、骨蚀魂销,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混蛋,你以为你是鸭霸王转世吗?”

  他抵住我的额头低喃:“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再相信我一次。”

  “一点线索也无,再多的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胤禟,你知道吗?我很怕再待在宅子里,就像一尾鲜活的鱼被丢进了装满冷水的锅,火苗舔着锅底,水温越来越高,一刻比一刻难熬,最后只会在沸水中死去,把我放回大海,好不好?”

  “别闹了,你又不会九子魔母的上天入地搜魂大法,去了又能怎么样!”

  “可是,光阴何止百代,小五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女人何止千万,他没有选这个,没有选那个,就恰恰落根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娘亲和宝宝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上天一定会在冥冥中给我指引。”

  “我陪你一起去找。”他定定的看着我,深邃魅暗的眸仁闪烁着浓的化不开的无奈和宠溺,墨幽幽的瞳孔犹若一泓无底的深潭,将我的魂魄扯入其中,怎么也泅游不出这片无边无际的眷恋……

  “不,你必须留下,小四还那么小,除了你,我还能毫无保留的信赖谁?……而且,”我握紧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苦涩的一阵痉挛,“阿九,初识你的时候,只是淡淡的欢喜,那个时候,我最喜欢指着云彩,指着星辰,大方的说送给你好了,其实,那只是因为那些东西又不用花钱,又显得很眩很浪漫……后来,淡淡的欢喜变成了浓浓的喜欢,你开心时我就想着要锦上添花,你难过时我就恨不得插翅飞到你身边耍宝哄你开心……再后来,喜欢质变成了爱恋,我想,甜葡萄遭遇了狐狸九,命中注定会被吃干抹尽外带不吐葡萄皮,没关系,豁出性命也要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可是,不幸、鲜血和无法挽救的死亡接踵而至,我才明白,风花雪月鸳鸯蝴蝶不过是寡味的诗,爱怨嗔痴荡气回肠终究是易碎的梦,爱情,应该洗尽铅华,反璞归真……爱一个人,原来可以爱到不再爱的境界。”

  用力拔下戒指,将它套在胤禟右手的尾指上,他一激灵,猛得将我扑倒在身下:“董鄂氏,你不要这么残忍,我已经退无可退,求你发发慈悲,别再逼我了,好不好?他们是罪有应得,小五的事是个意外,我们没有错!没有!”

  “可我们有罪!佛说:命由己造,种如是因,收如是果……我们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不能在麻木和亏欠中旁若无人的幸福!”

  “去他妈的佛,你才是我的佛,别扔下我和小四不管!”

  泪水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阿九,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保重自己,还有,把亏欠皇家的责任,亏欠那些可怜女人们的情债,全都还了吧……家,本是个圆满的容器,荒唐的过去和无法选择的出生,将本该盛满幸福的容器凿了两个大窟窿,所以,咱们的宝贝便从大窟窿漏了出去……你,负责弥补漏洞,我,去把小五找回来……到那时,你可以爱得纯粹,我可以爱的完整,再将这枚戒指,亲手给我戴上,好吗?我爱你,我交付了灵魂与眷念,也将下半辈子的幸福希望交付于你,阿九,请别再令我失望,好吗?”

  他把头重重埋进了我的肩胛,我感到一阵湿意:“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走?划出个道儿来!”

  “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我就不走。”

  他真的去舔,怎么也够不着,竟忍不住抱着我边哭边笑:“臭丫头,你又使诈!董鄂.菀葶,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我就放你走!”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头去舔了舔他的手肘,他怪叫起来:“舔你自己的!”

  “夫妻本是同体,你的就是我的!……胤禟,放手吧!我求你了……”

  ……

  天与地相吻,太阳是热烈的唇印;火与风相吻,烟花是瞬间的永恒!……马车颠簸在官道上,我的心却飞到了两天前的夜晚,徘徊不去。本该在孩子满月时用来庆祝却最终没用上的焰火,却在分别时派上了用场,火树银花,鱼龙飞舞,只灭不败的烟花,在灿烂中死去,脑海里正萦绕着‘浮华褪尽,她比烟花寂寞’的凄凉,小四却不解风情的在她阿玛身上撒了半泡尿,胤禟手忙脚乱的将小四递给我,小四便一视同仁的把剩下半泡挥洒在了她额娘身上,一瞬间,淡了惆怅,浓了期翼,明媚了天!纵然在灿烂中死去,终会在灰烬里重生,在胤禟的眸子里,我看到了同样的坚定。“葶儿,我真想变成你的影子,阳光下可以跟在你的后面;月光下可以伴随你左右,哪怕在漆黑的屋子里,只要你点上蜡烛,我也能陪着你垂泪到天明……”

  ……马车突然停住,我慌忙抹了一把泪,正要探出头去,一只大手却从马车外猛的伸了进来……



  九十二章 苍穹无垠菩提远

  来不及多想,仓皇中抓出自制的防狼喷雾剂果断开火……“该死!”那从天而降的魔爪倏的缩了回去:“你又捣什么鬼!”

  这声音……糟糕!

  “连翘,快取水给十四爷洗洗……别挠别挠,越挠越痒,忍着点啊,这是皮肤接触到一品红液汁的正常应激反应,过段日子就好了……你……”

  “跟我回去!”他青筋毕露,劈手就拽:“九哥吃了猪油蒙了心,对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任性妮子逆来顺受的离了谱,董鄂氏,你他妈要是我福晋,爷早八百年就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能上哪儿去撒野!……怎么?我告诉你,就是闹到皇阿玛那里,也决计没你好果子吃!走!”

  十四的手肿的跟熊掌似的,十根萝卜指红的能迅速勾引起兔子的食欲,却依旧死死将我的腕子拽的生疼,他恶狠狠的睨视我,腮帮子鼓的像一条即将发起攻击的眼镜王蛇,这家伙的莽性子又犯了,倘若硬碰硬,成炮灰的那个肯定是我:“嗟尔生来一岁零,忽闻疾殁泪盈盈;灵魂莫苦归时早,百岁还同一岁生……十四阿哥,这首悼亡诗可是你亲手写下的?你的大格格不满周岁夭折时,你的心情怎么样,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体谅别人的痛苦呢?”

  “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不体谅你又如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之间只要一出问题,你就逃的不见影儿,活活折磨那个把你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董鄂氏,我真搞不懂你,你能对那些不相干的人好,怎么就不能对九哥好一点?……自理愁肠磨病骨,为伊憔悴欲成尘;精魂化做相思锁,不敢枷住心中人……看着我做什么?这是从塞外二皇姐府返京时,被你拒绝了的九哥喝醉时做的,他为你挨皇阿玛的寿杖,为你挡冰雹逮毒蛇,生怕有一丁点没为你想到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来,可是你呢?不懂珍惜,视若敝屣,你是专门为折腾他而生下来的妖怪吗?”

  “胤祯,别逼我回,回去会痛死的,如果我死了,今后还有谁能像我这样爱你九哥?……你不是奉命去押解遭废黜的六世达赖仓央嘉错返京吗?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

  十四深深叹息:“我赶到的时候,仓央嘉错已经死了。那朵迷失菩提的风中莲花,凋敝在了比碧空还澄澈的青海湖中。董鄂,你听我说……”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一尊迷失菩提的活佛?一位至真至纯的情种?一则饱受争议的传奇?一朵凋而不朽的圣莲?……僧说:多情即堕!佛说:佛亦多情……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在情爱与佛陀之间痛苦的挣扎徘徊……那一天,我背上行囊,不为朝拜,只为奔向你的怀抱;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经轮,不为超渡,只为触摸你的指温;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仓央嘉措决定了,‘宁负如来不负卿’!奔向他挚爱的玛吉阿米,却最终失之交臂,他选择弃佛成全爱,爱人选择弃他成全佛,她嫁了人,新郎不是他!……一双眸子下面,泪珠似雨连绵;冤家若有良心,回首看我一眼……他企求;她不是妈妈的女儿,怕是桃树生的!所以她的爱情,谢得比桃花还快……他埋怨;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他终于回到了佛的身边……但使有情成眷属,不辞辛劳作慈航,他祝福众生……未知来世相见否?陌上逢却再少年,他期待来世……风云突变,时局颠覆,杀戮夺权后的胜者拉藏汗囚禁了他,在戒备森严的蒙古包中,他透过窗格望见白云,‘东山的高峰,见白云蒸腾天空。是不是玛吉阿米,又为我燃起神香?’……拉藏汗奏请康熙废黜了仓央嘉措,康熙帝出于对西藏地区的安定的需要,同意将仓央嘉错“诏执献京师”,当押送仓央嘉错的蒙古兵路过哲蚌寺时,被早已埋伏的众多爱戴他的喇嘛袭劫,仓央嘉错被抢上山,安置在寺内。拉藏汗的蒙古兵包围寺庙,调来炮营,仓央嘉错不愿连累他人,慨然决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与数千名喇嘛挥泪相别,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不可返回的深渊。

  “然后呢?”不禁热泪盈眶。

  “白羽的仙鹤,请借我凌空的双翼,我不飞往远处,只到理塘就回……这是他写的最后一首诗,因为他的玛吉阿米,就住在理塘……后来,行至青海湖畔,仓央嘉错被拉藏汗毒杀,尸体扔进了湖泊……我终究还是去晚了一步,我只看到一个像月亮般美好的女子,徘徊在湖畔,消弭于湖中,我没有去救她,我想,她也许就是玛吉阿米。”

  “她既然肯陪他死,为什么不肯陪他生?他死后才跳进去,又有什么用?”不禁掩面哭泣,为什么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总是以悲剧收场?……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或许,冥冥中真有天意……十四,你知道吗?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即七世达赖,便是在他恋恋不忘的玛吉阿米的故乡——理塘找到,而这位七世达赖,便是你后来成为大将军王后,率兵入藏帮助的对象!

  “说的好!”十四一把握住我的手:“当你责怪玛吉阿米的时候,可有想到,你可能正犯着和她一样的错?董鄂,回去吧!”

  “胤祯,你知道潘多拉的魔盒吗?……嫉妒、贪婪、怨憎、放纵、疯狂和瘟疫都从盒子里放了出来,好在还有一件压箱的法宝,也是盒子里唯一一件美好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希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我真的没有怨他,只是必须解决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胤禟懂的,我们都值得对方为彼此的生命受苦……”我的眼角瞥见远远两骑而来,来的正好,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嗅瓶:“猜猜这是什么的香味?”

  十四向来好奇,拔开盖子一嗅:“好怪的味儿!……董鄂你……”

  “对不起,这是赵启大哥研制出来的用于外科止痛的吸入式麻沸散,送我防身用的,没想到先用到了你的身上……”

  ……

  “胤祥,谢谢你和四哥来送我,麻烦你顺便把胤祯送回去。”

  “董鄂,你……保重!希望在嘉彤出嫁前,你能把小五找回来,我……”

  “什么都不要说,咱们会再见的。”

  看了看默默站在旁边凝视我的老四,他的目光像是一个尘封了三千年的古墓,里面都埋葬着些什么,是一个难解的谜……只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挖开它……珍重,也只有珍重!

  马车绝尘而去,我看着一会儿一叹气的连翘,忍不住道:“我现在把你送回十二阿哥府,可好?”

  “什么话?连翘是格格您的人,回十二阿哥府做什么,人家只是在想,不知何时才能回?”

  ……

  时光如水,轻轻的一掬,就是一捧流年……康熙四十七年,驿馆,我从信纸里抬起头来:“连翘,出事了,赶快准备一下,咱们立即动身返京。”



  九十三章 暖日晴风初破冰

  康熙四十七年,一个多事之秋!

  索额图和明珠,都曾显赫一时,掌控过炙手可热的权柄……欲做官,问索三;想求情,找老明,多么生动而又讽刺的民谣……相同的是,如今两人都化做了尘埃;不同的是,索利欲熏心,谋求非分之福,自取其祸;而明收敛锋芒,大隐隐于朝,终得善果……人生,求仁可能不得仁;不求仁则肯定不得仁……外祖父明珠之死,终结了一个朝臣揽权的混沌时代,却拉开了‘九子夺嫡’的惨烈序幕。

  路越走越短,离京越来越近,我高兴莫名,高兴的好几次命车夫停住马车,好让自己下车来扪心自问:这种喜悦究竟意义何在?三年的寻觅,结果却凄凄惨惨戚戚,接下来的历史轨迹,又将腥风四起乌云涌,惊天雷变血雨来……但是,有什么会比思念更盲目、比青春更任性的呢?……

  “格格,前面是岔路了,左走回九爷府,右走回明珠府,咱们……”

  “向右。”近家情更怯,不敢踏归途!

  ……

  一阵好忙,直到服侍外祖母安置了,才脱得身来,在重重庭院中信步而游……依然是一树又一树的繁花,虫鸟们依然呢喃着天籁般的乐章,那片竹林依然千枝万叶碧色欲滴,佳泉环绕、竹影憧憧的那个院落依然清幽怡人……进入沈宛舅母的房间,第一眼便看到了那蒙尘的瑶琴,跟她抚琴学画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拭去琴上的灰尘,生涩的拨动起久违的琴弦: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

  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

  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

  嘣——弦断音残,人琴俱亡?……正彷徨间,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横空飞来:“你怎么从画里走下来了呢?不可以,快点回到画里去。”

  好可爱的小小女娃,鲜嫩得活似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莓果,两扇睫毛下透出的莹黑色瞳目,粲然如星,杏黄色的衣裳很衬她,‘春葩含日似笑’的灵动,‘秋叶泫露如泣’的清丽,她身上都有!

  她见我不说话,便皱了皱小鼻尖,俏皮的动作刹那间鲜活了眉目五官:“快回到画里去,否则我就……就……就数到三,一……二……”

  “你只会数到三啊?”忍不住逗她,我同情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赶明儿有空我教你从一数到一百。”

  圆润可人的俏脸蓦的沁出盎然的赧红,她急的直跺脚:“萦棣会数数,萦棣还会背诗呢……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明灿的眼神分明在说:不许小瞧我,我是天下最牛逼的宝宝!

  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一逗就闹?真好玩:“萦棣是吗?你是谁家的格格?”

  “你猜!如果猜不中,就乖乖回到画里去哟。”

  怎么老是要我回画里去?……明白了,她一定是觉得我跟画里的人儿一样好看……这小孩真真招人疼:“给个提示好不好?”

  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皇玛法说了:臣不密则失君……”

  “是君不密则失臣……”皇玛法?她是康熙的孙女?等等……三阿哥胤祉奉旨操办明珠的葬仪,而她小小年纪又会背诗,莫非……“我知道了,你是三贝勒家的小格格?”

  “我阿玛比三伯父英伟多了。”

  三伯父?定然是比老三小的阿哥生的了,这么直率,莫非……“啊,你是十阿哥家的格格?”

  “我阿玛比十叔有气质多了。”

  十叔?定然是比老十大的阿哥生的了,有气质?莫非……“哎呀,八阿哥有女儿了?……呃……四阿哥的?”

  “我不是八伯父和四伯父的女儿。”她急的眼圈都红了:“你坏,你快回画里去!我要去告诉阿玛!”

  八伯父?十叔?……她是,难道她是?……我的心顿时像刚出蒸笼的馒头,软绵绵、热烘烘,还汩汩的冒着蒸汽……臭阿九,他竟然骗我!

  番外(胤禟篇)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她一走便走了近三年,虽然,我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人每日都有来信,虽然,我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是她的心,却像天山极顶的千年雪莲,即使旁人跌破了脑袋,也只能摸着满把的冷空气。

  终于回来了,我的马车咬着她的马车,前后进了崇文门,可我,却提不起勇气……她会像我思念她那样思念我吗?她会先回家吗?……没有,她的马车直接进了明珠府……我积压了近三年的无名心火逮着了疯狂焚烧的机会!

  接上小四,抵达明珠府,远远的见她逶迤进了沈宛当年的住处……本想直接冲上去兴师问罪,就地正法……可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琴曲却令人黯然神伤,她总是有办法令百炼钢化做绕指柔……

  “你怎么从画里走下来了呢?不可以,快点回到画里去。”小四的声音蓦的传来,臭丫头,什么时候溜进去的,回到画里去?……小家伙,不是画里的额娘跑出来了,而是你真正的额娘回来了……不知葶儿见了小四,会是什么光景?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运起一口真气,从丹田而膻中,从膻中而咽喉,最后汇集在唇间,疾步跨进去咆哮而出:“好啊,是谁说什么‘娘亲和宝宝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啊?近在咫尺都认不出来?早起的鸟儿啼出第一声鸣叫,便开始替窝里的幼雏寻觅小虫儿;吃草的母牛听到小牛的哞声,便立即吐出口中的青草,为嗷嗷待哺的幼崽喂乳……董鄂.菀葶,你呢?你连只鸟、连头牛都不如!”

  她眼里的太阳迅速下山,黑夜的阴霾取代了荡人心魄的光彩:“都怪你,你来信说女儿到三岁了都还不会讲话,还说女儿又瘦又小,弱不禁风,你不肯把女儿的样子画下来寄给我看,你甚至连女儿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觉罗老太君她们写给我的信,我一封都没有收到过,都是你捣的鬼,胤禟,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你坏透了你!”

  “我就是要让你回来自己看!”“不许骂我阿玛!”小四和我同仇敌忾。

  仿佛被我们的视线灼伤似的,她不自在的垂下眼睫,遮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眸,露出溺水小狗般哀怜的神色。独特的馨香从她娇躯源源幅散出来,她轻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两片丝缎般的唇瓣有如熟透的樱桃……

  “小四,你出去,阿玛没叫你进来,就不许进来。”

  ……照着她的嫣红印下去,她圆灵的瞳仁儿瞪成满月,随即闭上,颊上飘飞起娇艳欲滴的嫣红……多少次踟蹰辗转,多少回梦中搁浅,等的,不就是此刻吗?为什么?临了却恍如梦中,分不清是真是假?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九哥,真是羡煞你十四弟啊。”十四一手抱着小四,一手捂着小四的眼。

  老十笑道:“拽什么文呀,九哥的意思,爷来帮着说,董鄂师太,留在庙里别走了,就依从了老衲吧……九嫂,你怎么说?”

  我哭笑不得,正要搭话,却感到葶儿的身体明显一僵,难道,她还是打算走吗?

  却见李德全在揆叙等人的簇拥下满面堆笑的进了来:“哟,奴才给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几位爷吉祥!奴才给九福晋请安,九福晋,皇上有口谕给你……”

  皇阿玛有口谕给葶儿?却见那阉货却停顿下来,不往下说,我了然于心,忙递上一张银票,狗奴才,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银票……皇阿玛的消息为何如此灵通?葶儿一走三年,皇阿玛该不会,我突然紧张起来……



  九十四章 与君一醉一陶然(上)

  皇上的口谕很短:二十日后的木兰秋狝,九福晋董鄂.菀葶,以内命妇身份协助皇九子侍奉太后仪驾及相关事宜……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字未提……

  返家的马车上,胤禟兀自傻乐,像头刚偷吃了满肚子蜂蜜的维尼熊。小四这根不安分的小泥鳅在我怀里一会儿一个动响……“额娘,在两棵树上筑巢的傻鸟儿是得不到快乐的。”她煞有介事的眨巴眼……“额娘,没有什么比卷土重来的爱情更有滋味。”她露出米粒似的白皙贝齿……“额娘,你是小四永生的咒,是绽放在小四心坎上的水莲花!”她快活的摇头晃脑。

  “小四,这些话是谁教的?”胤禟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

  “不能说,这是十四叔和小四约好的小秘密。”

  我忍俊不禁,却突然发现:“胤禟,马车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没走错……你离家的时候,说很怕再待在宅子里,因为里面让人窒息……我想,你回来时住进新的府邸也许会感觉好一点,便找了风水先生选址,里面的草木瓦石全是新的,除了我的贴身太监和你的四个陪嫁丫鬟,其余的人,没有一个是老宅子里的,管家叫秦道然,是无锡寄畅园主秦德藻的长孙,很有学问,皇阿玛第四次南巡时把他和何绰带回来分别赐给我和八哥做了侍读……葶儿,胤禟的旧债已经还干净了,新宅子也落成了……咱们……”

  我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别再说,我心里乱的很,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

  开琼莛以坐花,飞羽殇而醉月,虫鸣唧唧里,香在无寻处,满园百草随撩人的夜风摇曳起舞,被朗星梳理成曼妙的风月……我却心乱如麻,脑子的思维像钝刀子割肉,费了很大的力气却没有什么进展。如果没有记错,在康熙四十七年的秋狝半途,先是十八阿哥胤祄病夭,接着发生帐殿夜警事件,然后便是一废太子,再然后,九子夺嫡便乱成了一锅粥,一发而不可收……胤禟他也越陷越深,再也回不了头……雍正即位后逐步展开报复,宜妃娘娘被斥;胤禟的贴身太监秦顺儿、张起用、何玉柱等十二人,皆被发遣边外,籍没家产……管家秦道然,曾向人称赞皇九子待人宽宏大量,慈祥恺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传到雍正耳中,种下祸根。明明是著名词人秦观的后代,却被雍正污成秦桧后裔,遭囚禁,寄畅园被没收,罚银十数万……胤禩、胤禟及苏努、吴尔占等被革去黄带子,削除宗籍;胤禟被更名做塞思黑,暴毙……如果一切都按照历史发展下去,那么我呢,九福晋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绝不!八福晋为八阿哥被挫骨扬灰,难道九福晋就一薄情寡义的窝囊废吗?……红尘百劫苦,一世浮沉累,生当与君舞,死亦随君归……这是最坏的打算!

  不能这么悲观,我一定是历史的变数,对,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前阻止……攻心为上,胤禟并非利欲熏心之徒,一定要设法令其夺嫡之心,像丢在田边、无人问津、发了霉、连苍蝇都不愿在上面爬的南瓜般腐烂消弭掉!就像十二阿哥那样,超然置身事外,岂不妙哉?

  ……

  大事不妙!没练凌波微步啊,怎么突然双脚就离地了?下一秒钟,我在自己欲改造对象的双膝上着陆,跌进一双熠熠的黑眸里,就像掉进了一泓沸腾的深潭,不好!潭中的火山猛然喷发了:“就一泡尿的工夫,你就溜的不见影,害得我满园子的翻,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蹲在花园里神游太虚?亏你想得出来!”

  俗话说:倔毛驴,顺毛捋……我赶紧把犟驴九的辫子捏在手中顺毛捋:“人家不正在想办法吗?喏,花园里的土壤很肥沃,把你种在花坛里,到了明年,结出一树的胤禟,一个还给老爷子做乖儿子,一个送给八哥他们做好兄弟,一个扔给你那堆莺莺燕燕去食色性也……哎呀,你做什么?”

  “把你埋进土里!然后施肥灌溉,免得明年结出的董鄂.菀葶良莠不齐……”

  “别闹了,弄脏我衣服了!哎呀,人家蚯蚓大叔正新婚燕尔呢,都被你这个莽夫给搅和了!”

  “葶儿,I love you.”

  全世界的声音突然淡去,我回不过神来:“你刚才说什么?”

  冷月的光辉反射在他白森森的牙口上,令我想起了沼泽里的鳄鱼,他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I love you,这是英吉利的语言,翻译成俄语就是Ялюблювас。”

  “不会就学了两句半吊子来哄女孩子开心吧?”我蓄意打击,清朝僵尸学外语,全身的鸡皮疙瘩站立起来高唱国歌。历史上的皇九子,在被雍正皇帝议罪时,其中的一条罪名便是用西洋文字与其子暗通秘信,所以,短暂的惊讶后,一阵淡淡的凄凉又弥漫心间。

  他挑眉而晒,开始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良家妇女:“我说一句,你跟一句,说错一个词,就让我亲一口,嗯?开始罗,I love you。”

  “I love you.”我心甘情愿的装傻陪他逗趣。

  “I miss you more than I can say.”(翻译:我想在心头口难开。)

  “I miss you more than I can say.”

  “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I promise.”(翻译:我发誓与你永不分离。)

  “I will be with you forever,I promise.”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我看,仿佛我是绿毛火星人似的,半晌才心不甘情不愿哼了哼:“If the golden sun,Should cease to shine its light,Just one smile from you,Would make my whole world bright.”(翻译:即使太阳已崩溃消亡,只要你的一个微笑,我的世界便明媚如昔。)

  “If the golden sun,Should cease to shine its light,Just one smile from you,Would make my whole world bright.”

  “葶儿,你听的懂?”他微愕的目光盯得我无所遁形。

  “听不懂。”我‘天真无辜’的摇头。

  “那你为什么都不问是什么意思?”

  “我和你肚子里的蛔虫碰巧有点交情,我……”他深奥的眼神似乎洞悉了我的言不由衷,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天上无根的积雨云,装着一肚子的苦水却只能彷徨而无助的流浪,甚至面对今生最爱的人也只能将满腹的实话死死钉在舌头上,憋在心坎里……如果雍正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王八蛋该多好,可他是个好皇帝啊!如果我从来不认识皇四子胤禛该多好,如果我是个冷血冷心的怪物该多好,这样,我也许可以鼓足所有的勇气对老九:“亲爱的,我来自未来,come on,让我们舍得一身剐,去把皇帝拉下马!”

  积雨云再也承载不起满腹的愁思,三年的失落苦楚与委屈化做倾盆大雨,一骨脑儿的普降在老九温暖的颈窝……良久方住,盯着光荣湿身的胤禟,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善解人意的伸手把我按回胸前:“这里是干的,再哭会儿?”

  “不要,流出洞庭湖那么多的无用泪水,还不如想出芝麻那么大的有用主意。你坐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哪怕倾尽天上河汉水,也要涤净君心利欲尘!先让你酒后吐真言,探明夺嫡的根本原因,再对症下药,事半功倍!



  番外(胤禟篇)

  “阿九,咱们举杯邀明月。”她一边斟酒一边笑的楚楚动人。

  有问题!葶儿一向只有在算计我或者做了错事想蒙混过关的时候才唤我‘阿九’:“好,可是,为什么你就一小杯子,我却一大海碗?”

  “小女子用小杯子,大老爷们用大海碗啊,来嘛,我先干为敬!”

  她想灌醉我,为什么?我想知道;她像个谜,在我肠子深处打了无数个结,我想解开……

  将计就计,令自己伪装成一堆瘫软的烂泥。

  “胤禟,这是几?”她眼神迷离,伸出了一根手指头,潋滟的绯红泛滥了秀颊,带着‘雨浥红蕖冉冉香’的旖旎销魂。

  “……三……”我含混不清的眯起眼睛。

  “嗄?”猫咪似的慵懒水眸眨了两下,宝光流转,揉眼睛的娇憨模样好生可爱,别人没醉,她自己倒先醉了。



  九十五章 与君一醉一陶然(下)

  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什么叫陪了夫人又折兵?我!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宿醉的滋味太要命了,更要命的是,我的酒品向来糟糕,属于‘气死梅超风,不让李莫愁’系列,该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忐忑不安的偷瞄老九,他似乎气定神闲的,稍稍放下心来。

  “葶儿,你知道我最喜欢历史上的哪个太监吗?”他轻轻抚着一方精致的船模。

  “嗯……该不会是率领舰队七下西洋的郑和吧?”

  “知我者,董鄂也。”他扬眉浅笑:“那你可知,麻将,就是郑和为了慰籍海上的枯燥生活而发明的。红“中”代表中原大地;白板代表茫茫大海;竹牌刻上“发”,暗合航海经商的名义,所以有了“一万到九万”,船上的主食是烙制的圆饼,所以有了‘一饼到九饼’;饼吃得腻了,鱼吧,‘一条到九条’出来了。按风向有了‘东、南、西、北’……你看,这是《郑和航海图》和《星槎胜览》……葶儿,十年以后,你可愿陪我遨游四海,周访列国,顺便在风平浪静时搓搓麻将打发时间?”

  我周身的不安分因子迅速蹦达起来:“胤禟,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3年造船,三年准备,咱们六年后出发!趁这六年,把小五找回来,到时候,你、我、小四、小五,刚好凑齐一桌麻将。”

  他扑哧一笑:“你呀,见着风就是雨的,这几年还有别的事做……皇阿玛已经决定采用西方经纬度和投影法重新绘制全国地图了……去年,我与张诚白晋对京城进行了小区测量绘制,效果很好,所以,今年4月,雷孝思和白晋被派去完成长城两侧及河流津渡的测绘……秋狝完结后,我便领队去测绘辽东省、图门江直至黑龙江的入海口……”

  他神采飞扬,我也心潮澎湃……康熙朝历时十年而绘成的《皇舆全览图》,以过北京的经线为本初子午线,采用梯形投影法,全国总图和32幅分省分区图,在当时的世界是首屈一指,当之无愧的独领风骚!……能亲身参与其中,是何等的荣幸!十年和十年以后……可是……

  “昨晚你酒后吐真言,痛斥我三大罪状,其中的第一条便是:欲壑难填,乌鸡眼似的死盯着天下第一把交椅,巴不得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殊不知争是不争,不争是争;殊不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葶儿,胤禟不打算瞒你,太子,他不如八哥!”

  我就知道他要争!我就知道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堵住耳朵,转身就走,却被一股蛮力拽回怀中,我死命挣扎:“你这条冥顽不灵的毒蛇,你难道不知道利欲充斥在空气里,就是阳光也会生锈吗?放手!”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庸庸碌碌的做个富贵闲人,终老于妻子怀中!我也有自己的政治主张,胤礽暴戾奢靡,寡谋少德,守成尚且难讲,更不用说革故鼎新!我爱你,胜过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的生命,不能光用来爱你!”

  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则流血!

  滚烫的吻不停的烙在我的额头:“葶儿,你曾说八股制度乃是国家的毒草,会麻醉整个华夏的智慧,早晚有一天会令有识之士疾呼: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当时厉声训斥了你,不许你再胡说八道,其实,那天晚上我一夜也没睡好,又怕又喜,怕你口无遮拦引来祸端,喜我找到了自己的灵魂知己!……葶儿,你还记得我一直想成为一代杰出的皇商,完成三件大事吗?”

  “我记得,那天,你这头犟驴的蹄子都快被皇阿玛打烂了,你说,第一,疏通、整理和完善天下的商道,因地制宜的建立不同的商品集散地……以星罗棋布的集散地为网点,以纵横交错的商道为网线,形成一张兼容全国的商网,从而行之有效的做到引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财;取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需;其二,恩威并重,锻造良好的商业秩序……其三,发展海外贸易,取邦外之利以富邦内之民……做到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有所创新和突破才合情合理,最终‘用洋人的骨头熬洋人的油’,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境界……”

  “可是,说起来意气风发,做起来却难如登天!英明如皇阿玛,也有守旧狭隘的时候,他于康熙二十三年取消了海禁,可军火、大米、酒、豆麦、杂粮、铁器、生丝、绸缎、马匹、书藉等都被禁止出口。他下旨严格限制出海船舶的大小,《大清律例》甚至规定,出海贸易的中国商船,每船装载货物不得超过500石,只准带铁锅一口,每人只许带铁斧一把;船上所有人员必须详细登记姓名、年龄、面貌、履历、藉贯等;船只预先规定往返日期,每人每日只许带米两升!……连佛朗机那样的弹丸小国都有了庞大的远洋船队,而我们呢,郑和下西洋俨然已成为航海的绝响!去年,我给皇阿玛上折子,请求以传授‘水密隔仓’的技术为交换,派遣人员去佛朗机、英吉利学习对方的造船技术,为打造大清国的远洋船队做铺垫……可是,偏偏又赶上了因礼仪之争而禁教(基督教)的当口,我被皇阿玛训斥的心灰意冷,而胤礽,胤礽他却兴风作浪,说什么要防止汉人与海外势力勾结作乱,力劝皇阿玛再次禁海!……八哥老十为我说话,却被太子斥责为朋党钻营,居心叵测!葶儿,我不是利欲熏心之徒,我是真的因为八哥雅量高致,才德俱佳,才死心塌地的帮他,帮他,其实也是在帮我自己。”

  我闭上眼睛:的确,皇八子雅量高致,处处宽仁,最善于笼络人心,可是得之易来失之易,笼络得来的人心最容易变质……一张一弛,治国之道,康熙皇帝御下,已经宽仁的过了,所以,后来吏治才会腐败如斯,国库才会空虚至此,倘若皇八子即位,恐怕他并非‘一扫颓风,雷厉风行的锐意改革’的君主!……可是胤禟,他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已经认定了他的八哥!或许,他比我更了解他自己的兄弟?……这场夺嫡风波,他是非卷进去不可了!胤禟,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傻子之一!而我,就是那个之二!

  “第二条罪状又是什么?”

  “你跟我来!”他拉着我进入到一个一尘不染的院落,“这是给小五准备的居所,咱们先去看书房。”……四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倚墙而立的沉香大书橱里整齐的放满了各类藏书,紫檀书案上摆着白玉笔架、澄心堂纸、歙石萦砚、李廷硅墨和牙雕梅花笔筒,一人多高的掐丝珐琅缠枝莲座万寿字云龙烛台立于案边,青翠欲滴的翡翠仙鹤炉分置四角……“这是小五的卧室。”……床头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身着月白色旗袍,盈盈浅笑,洋溢着‘月胧胧,一树梨花细雨中’的清雅从容。

  “小四的床头也有一幅,是吗?”“是的,我想,如果比你先一步找到小五,在你回来之前,他可以通过自己阿玛绘的画像认识自己的额娘。”难怪小四初见我时,一个劲儿的要我回画里去,原来谜底在这里……打开衣橱,男孩用的衣鞋帽袜一应俱全……“每一件东西,只要小四有的,小五也一定有……葶儿,我没有像你希望的那样把小五找回来,可是,我也一样在思念在寻找我们的儿子,我不是你说的麻木不仁、淫邪混浊、会生不会养的冷血魔鬼!”……

  我赶紧抱着他深入检讨:“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会这样乱骂人,不知者不为罪嘛。阿九,我保证今后再也不喝醉了,不,滴酒不沾好了,第三条罪状呢?”

  他欲言又止,只盯着我若有所思,我越琢磨越胆战心惊,该不会……该不会把自个儿来自三百年后的事也抖露出来了吧,他会不会接受这个事实?会不会要求我帮他们夺嫡?可是……哪怕他完蛋了我陪他一起遭殃都行,我真的不愿意搅进去啊!不错,我是有妇人之仁,可是,血雨腥风的政治旋涡,尔虞我诈的你死我活,我真的做不到:“阿九,我……”

  “葶儿,”他突然调皮的将我的上下嘴唇捏成发不出声音的鸭子嘴,一股无法言喻的亲昵蒸腾弥漫开来:“不管你说了什么,那不重要……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世故甚至苛刻,不相信会有人平白对另一个人好,也绝不会原谅错待自己的人,倘若我给了别人木瓜,我会想方设法的从别人那里捞回美玉……而你,却屡屡颠覆了我的禁忌,如一江秋水泼毙了我,我认命了,我不企求在你面前得到绝对的公平,只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全部,再把你的心,哪怕只是一小部分,交付给我……你听着,不管董鄂.菀葶是谁,将来会做什么事,怎么选择,爱新觉罗.胤禟都会包容她、保护她、爱她,至死方休。”

  他的目光强悍到无计相回避,小五的卧室不算小,此时却已装不下我满满的心绪,我把他的手扯下来,从手下拔下那枚本就属于我的戒指:“你也听着,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董鄂也会陪着胤禟,至死方休。”

  ……

  时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十八阿哥,一废太子的直接导火索,不错,我不能去蓄意谋害老四和老十三,可是,我可以救小十八呀,只要他不死,历史的步调便会打乱,对,搅乱历史的洪流,只有这样,阿九和我,才能觅得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