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14

镜中影: 沧海 番外

番外 秋长风(四)

  她是个巫女。

  不知她是巫女时,我已认为她必定是向我下过蛊的。蛊惑着我,一步一步溺足深陷,积重难返。

  在我眼前,望着她被快刀手阿三一刀穿透时,就使我相信,她一定在我体内种了一些名为制约的东西,否则那个刹那间会有彻骨的寒意冰凉了我四肢?

  但她是真正的巫女。

  这样的她,我该如何对待?

  不止是为她平凡的样貌下,有一张倾国倾城的颜容……

  而是,她是个巫女!

  祖父是我最亲最敬的长辈,命殁蛊人之手,兹那时,我即发誓,要灭尽天下邪术之人,蛊人、巫人皆如是。

  而她是巫女。

  我坐在榻边,盯着那张被无云大师的符帖打出来的雪肤花貌,举起了手。

  我以为,我是要扼住那只雪颈,杀死她。但我看到了自己的手在她眉间颊上轻缓巡移,就似对一样最心爱的珍奇般的抚挲……我甚至还在担心,指间力道稍重一点,指上温度稍热一些,她会不会就此融化不见……

  她向我下了蛊,下了蛊!

  我再度扬手,劈向她喉咙。可再度地,我又看到了自己的手在她唇上颈间小心谨慎的抚摸,而且,爱不愿释……

  数度举手,数度如此,我终于放弃。

  我杀不了她。

  于我,被人追杀和杀人,如同吃饭与呼吸。当我杀不了一个人时,我只得让自己明自,我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所投注的,比我自己以为的还要多,甚至已能与我对祖父的崇敬相抗衡。

  臭丫头,你何德何能?!

  我不会让自己吃亏。既然我已经让自己委屈至斯,她就要拿她的一辈子来陪,一辈子。

  可,臭丫头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而本公子向来以为,以本公子的耐性,有一就已经不能容忍,有二算是开破天荒,遑论三、四?

  但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她怎就能如此?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请辞,不厌其烦的不辞而别,不厌其烦的转头离去,不管哪一种方式,都以一去不返的决绝姿态让我体会何谓真正的失去。

  我怎就能如此?如此被一个人一次一次考验我的骄傲,如此近乎放弃了自尊的去爱一个人?那么,除了骄傲,除了自尊,我还要为她放弃什么?

  “我的丫头呢?”

  “你的丫头?你哪个丫头?”我母亲大人的口吻和皓然如出一辙。

  “小海。”我无意多做迂回。

  我不会再让她躲我。回到兆邑,她擅认我母为母,与秋皓然纠缠过多,我都不和她计较了,今天来,就是要把她揪回去。既然想来也气,看着也气,索性就让她在我眼前让我看着气,至少气不过时,还能把她的腮帮掐来解气!

  “她走了。”

  “又上街了?”

  “走了。”母亲站起身来,“今儿一早,向我辞行,她走出了这栋高墙,走向她的高山阔水……”

  “什么意思?”

  “风儿,你很明白什么意思。她不属于你,不属于这栋高墙,让她走,也放她走,好不好?”

  “不好。”不好!很不好!那个丫头不在这栋高墙里了?她去了哪里?哪里?这一回,我要用几两银子,几十两银子,几百两银子,几百万黄金才能找得回她?

  “可是,她和为娘不同,她该有她自己的天地,她……”

  如果,如果眼前这人不是我的母亲,不是生我的那个人,我个……”你认我的丫头做女儿,你放她离开,你做任何与我有关的决定时,都不要经过我的同意么?”

  “风儿?”

  “你从来没有试过做一个好母亲是不是?在你和父亲夫妻失和,你放弃了你们的夫妻之情时,就已放弃了我。既然如此,为何不放弃彻底?为何要干涉我的事?我宠一个丫头,想要一个丫头,可曾碍着母亲什么了?”

  “……风儿,娘只是……小海她是娘……”

  “你只是无聊!你嫌你荣华富贵的生活太无聊,你把小海当成了你派遣你无聊的物什,你兴致所来摸摸她的头,兴致尽去就打发她离开!你还想趁此告诉我,你还是有本事操纵我的生活,操纵我!”

  “风儿!你怎么能如此说?小海她是……”

  “我知道她有怎样的身份!我既然不计较,你何必多事?”

  我晓得,我语气或许太过,理智或许偏激,出口或许太伤人,可如……那个丫头离开了,连一次面都不向我打,就如此走了。这个事实,如雷一样击中我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一时间,我难以承受,也不想承受!总想找个人一并分担,哪怕对方是我的母亲。

  “风儿,她是你的丫头没有错,但她不在奴籍,她是自由之身,不能你说要,她就要给!”母亲的声线骤然拔高,浮漾着歉意的眸光遽转冷定,“若她也喜欢你,愿意做你的妾,娘断不可能从中作梗。可是,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母亲这话,像携冰的冷泉浇灌到我头顶。

  “没有傲气的人,并不等于没有傲骨,她身份是丫头,心却不是。你不妨想想,若她是一个任你予取予求,就像这府内任何一个丫头般的丫头,还会打动你么?”

  不会。但……“纵算如此,又与你何干?”

  “风儿……”

  “既然你并不擅长做一个母亲,就请不擅长到底,今后,我娶谁休谁,请大苑公夫人莫再干涉!”话到此,骤闻臭丫头离开时积蓄在胸中的郁气,似乎抒发大半。母亲灰败的脸色,使我起了一丝愧意。

  “我会把她找回来。希望在她回来后,娘莫再插手长风之事!”

  我甩身要走,娘拉住我的衣袖,“风儿,你对小海,是势在必得?”

  “娘可以设想,如果长风胸中无心,会如何?”

  此言出,母亲一怔,我也一怔。推门离开,门外是怜星和惜云更加怔愕的脸,尤其怜星,苍白娇弱不胜。我应该安慰的,但一个犹处盛怒中的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越过她,阔步向前。

  我要找回那个臭丫头,这一回,看我如何罚她!


番外(恶搞) 此兄妹与彼兄妹

  “哥哥,哥哥,你等等人家嘛,人家追不上,人家脚酸啦~~”

  这等的娇弱柔嗓,就算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但行到前端的锦衣少年,听若罔闻,照旧的健步如飞。

  “哥哥,幻儿累啦,哥哥,臭哥哥,幻儿不喜欢你啦!”

  少年嗤之以鼻:最好别喜欢。

  “哥哥,你再不等幻儿,我要哭哦,很大声的哭。”

  少年脚下步子微顿,但走势未停。

  “我哭,我会边哭边说,你没良心,始乱终弃,见异思迁,朝秦暮楚,风流成性,人家都是你的人了,你……”

  “倾、幻、儿。“少年驻足回首,俊眸冷厉,切齿道。

  “嘻嘻。”倾幻儿立即弯出纯美笑靥,颠着小步跑近,挎起兄长一臂,甜甜蜜蜜道,“兄妹同行,就是要亲亲热热才好嘛,不然适才我们走路的样儿,可不就像极了痴情女子苦追负心情郎?哥哥你只顾自己走得高兴,也不心疼你亲爱小妹的脚,你亲爱小妹会伤心哦,伤心了难免就会口不择言。再说,人家本来就哥哥的妹妹,归哥哥管,让哥哥疼,就是你的人啊……”

  秋观海忍无可忍,冷道:“你需要人等么?”

  小妮子承袭了娘的骨质,自出娘胎就带着巫术,更莫说还有娘的悉心教导,需要人等么?

  “嘘。”倾幻儿一双美眸忽闪着无辜纯真,“哥哥,娘说过幻儿的本事不能声张的,哥哥是要娘骂哥哥不成?”

  这个哥哥,完全继承爹爹的敏思睿智,不是一点半点的聪明,习文习武习政,都如天助。而软处也和爹爹一样,就怕娘哭。在娘的假哭中,英雄盖世的父子害地赔款无所不成。她幻儿可是深深不以为然呢。

  秋观海恨道:“你动不动拿娘压我,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

  “哥哥最好了,幻儿要和哥哥相亲相爱到永远!”

  狠狼瞪她一眼,“走了,慕飞他们该等急了。”

  “好!”挂着哥哥臂膀行路,的确省力多了,嘻~~

  “宝儿哥哥,看样子,你看上的人,人家已经名花有主喽。”

  在外人眼中,宛若一时天造地设璧人的少男少女在一家茶楼前行经而过,临窗对座的,恰也有一对出色男女。男子面如冠玉,书卷气浓。对坐者,是一个桃红衣衫的垂髫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与一对骨骨碌碌的大眼睛相映成趣,圆润的小颔上,鲜红的唇儿宛若一颗樱桃般逗人,娇俏如海棠绽放。

  在看到那一双男女拉扯而过的瞬时,良詟的眉间已起阴霾,而妹子的话,无异火上浇油。

  “良绾,你闭嘴!”

  “我就算变成哑巴,事实还是事实啊。”

  “你再多一个字,我就当真让你变成哑巴!”

  “……唔唔唔,啊啊啊。”姓良名绾的少女有意紧闭双唇,却仍吱唔有声,把兄长的脸色气得更阴更重。

  “河阳那趟货你自己看自己验,本少爷不管了。”良詟很不够君子的撂下威胁。

  “……啊?”良绾苦垮了娇俏脸蛋,无奈地颔首,“好罢,自己就自己了。顶多,被那个色色的王老板多摸人家的小手一下,多吃人家的豆腐一点……”

  “你给我打住!”

  良绾苦情戏继续,“如果运气好,碰上他那个风流成性的儿子在家,大不了,就喂人家一碗迷药,将人家如花似玉的青春给葬送了……”

  良詟起初听得恼怒,恨不能将这个堂妹兼表妹掐死当场,但随着她唱作俱佳,愈演愈是上瘾,一个念头忽如灵光闪过,唇掀浅哂:“你当真想让我陪你去?”

  “宝儿哥哥如果不想,人家也没有法子啊。”

  “想让我陪你,就得应我一事。”

  顿时,良绾花容失色,嫩白掌心掩上樱桃小嘴,“杀人放大,欺女霸男的事,人家可不干。人家还要正儿巴经地娶夫生子,做良家妇女的。”

  良詟想,如果说,自己对女子有恶感的话,与这位小祖宗肯定不无干系。

  淡柏客栈。

  “观海,你能来真是少见,敢情是被幻儿缠得受不住了是不是?”

  “有这样一个妹子,观海,我同情你。”

  娄珏和倾慕飞一左一右,一唱一和,看似安慰,实则幸灾乐祸,中间的秋观海俊脸不动如山,听之任之。

  “幻儿,你把观海带来作甚?你明知每有他在,咱们便不能尽兴玩闹。”另一端,冷霜不满抱怨。

  “霜姐姐,纵算你眼里只有清哥哥,也不能这样讨厌幻儿的亲哥哥嘛。”

  “你也不看看你那个亲哥哥的脸,冻得有三尺厚,有他在的地方,不用愁着大地回春,要不讨厌他,不容易罢?”

  “我哥哥生得好看啊,比清哥哥比珏哥哥比慕飞哥哥比好多哥哥都好看。”

  “那是你爹和娘的功劳,又不是他自己挣来的,有甚稀奇?”

  “唉~~”幻儿这哥哥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要貌有貌,怎就这样不讨人喜欢?照此下去,要讨个心甘情愿的媳妇儿是不是都不能如愿了?唉,当妹子的,真是愁呢……

  “店家,我们要住店吃饭,快来候着。”丽影一闪,一道桃红颜色闪进店内,美眸顾盼间,扬嗓清唤。

  “对不住了,小姐,咱们这店今儿个……”曹掌柜的话,在瞅见随后进来的客官时,打住:怎这难缠的主儿又来了?

  “怎么,今儿个又不对外客么?”良詟笑意晏晏,“贵店三天两头的如此,大违经商之道哦。”清湛目光不加任何避讳地直盯向那张绝世雪颜,“幻儿,我们又见面了。”

  “你是……良詟?”不知怎地,那个名字就出了口。

  “还记得我?”良詟心情更好,“幻儿真乖,不狂詟哥哥这几日,对幻儿朝思暮想了。”

  “阁下何人?”秋观海眉峰略蹙,起身相问。没有一个哥哥会在别人对自家妹子出言调戏时坐视不理,纵算那妹子是个让人头痛脚痛的小麻烦也不能倒外。

  “阁下又是何人?”良詟问。

  “是在下先问得阁下,阁下当先作答。”

  “在下是幻儿的朋友,而且是好朋友。幻儿,是不是?”

  “是。”倾幻儿甜笑。

  “好朋友?“秋观海横了妹子一眼,“你哪来那么多好朋友?”

  “就是好朋友啊,哥哥莫非是在嫉妒幻儿的人缘比你好,朋友比你多?”

  当那双澄黑明眸转向他人时,良詟是忍了几忍,才忍下不将佳人脸儿扭转过来的冲动,耳边恰传来——

  “人家年纪比你轻,长得比你俊,作派也绝对高贵,宝儿哥哥,你胜算渺茫呢。”在适当的时候落井下石,是良绾为人处事的准则之一。

  “你……”切齿一咬,良詟仍旧春风满面,问“阁下是幻儿的何人?”

  “他姓秋,幻儿姓倾,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妹妹。”冷霜凉凉道。

  一个姓秋,一个姓倾,情哥情妹么?良詟挑眉,“幻儿,既然是朋友,不请朋友到里面坐?”再从牙缝内挤出微声,“绾儿,记得我们的交易么?还不快些实施?”

  “我要江北那批丝。”

  “你趁火打劫?”

  “人家不介意你骂人家是奸商。”

  “成则有,败则无!”

  “成交。”良绾迎着秋观海那张冷寒的俊脸嫣然一笑,缓缓起步,“这位公子,我家哥不懂礼数,请见谅了。”姓良名詟的大奸商,生平第一次意动情萌,居然没看出对方这二位是地道的兄妹,并立一起时,那双眼睛可谓一模一样,眼耳鼻唇间也多有相似之处,他竟还在那里烧那股无端的醋火,真是……

  不过,这位哥哥可真是极品,她良绾笑纳了。


番外 秋长风(完)

  “表哥。”

  我转回身。

  “你爱小海,是么?”

  “是。”

  “胜过爱怜星么?”

  “……不同的。”

  “如何不同?”

  “怜星,我会娶你。”在怜星的泪眼凝视中,说那些话时,我是笃定的。为义,为情,我必娶无疑。但,所有的笃定,抵不过小海离去时的一个转身。

  那日,我醒过来,是皇上的别宫。我略加思忆,概因听到了有刺客意欲刺君的消息,特从西卫赶来护卫,杀了人,也救了人,如此而已……可是,当真如此而已么?

  我胸中似有一块堵,又有一块空,有堵得难通处,亦有空得难受处。我抬眼望四周,一切景物仍如先前所观,一切人事仍如先前所度,所有谋划,部署,按部就班,未有异变……既如此,为何要有一股子空虚无处排遣?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份莫名形状莫名端由莫名起因的空虚,并未随着时日推移而弱去,反时日愈久,心头愈惶,每日似都在担心着什么东西就要失去。纵算在我夜中梦时,也不曾放过我。在梦境里,一个人在我面前一次次转身,我却从不能看清其脸面,我伸出手,想使其和我正颜相对,但梦中的人,只有转身,再走远……我想,若看清了梦中人的脸,就诠得清那团乱绪的由来了罢?

  “公子您吩咐。”听见那句话后,是夜梦里,我看清了她的脸。小海。

  我怎么一点也不好奇呢?

  这个名字,我不陌生罢?我在别宫时,秋皓然就曾问过,怎舍得放“小海”离开。我其时只觉他不知所谓,冷冷给予叱绝。皇帝拐弯抹脚的打听,我越发反感。回到西卫,得多、得满提起这个名字时,受胸中厌恶情绪所使,命他们在门外罚站一日。更莫提,一个在我印象里不过是无意搭救的小子向我问起她时,瞬间激起的恚怒,让我将他驱出宫门。

  但,在母亲苑中看到那张脸之际,我奇怪自问:我为何要把如此极端的厌恶放在一个如此平常的丫头身上?

  因着这个不解,我走进了母亲室内,一探究底。但几番言语来去,仍是未解。

  而当夜,我的梦给予了解答:那个在我面前不厌其烦转身离开的人,是她。

  一个被诸人以一副神秘神色提在口里的人,一个令我百般厌恶的名字,一张在我梦里招摇来去的脸,当我见到时,却心绪平淡,无惊无澜,这……可以视之为正常么?

  答案,当然是:不。

  她和秋皓然往从甚密,甚至谈婚论嫁;她对我这个昔日主子没有一点卑微屈从,眉目间净是叛逆……她引得我探究的地方,状似颇多,本公子若有闲暇,必定要从头桴过。

  这时,另一个女子出现了。云沧海。

  她立在那里,一袭雪衣,一头乌发,一张雪砌玉雕的脸,一双澄黑如湖的眼,艳丽无双的唇,正吻着一个男人……不必他人引荐,第一时间,我就猜出她的姓名,将要与皓然联姻的巫界首领,云沧海。

  无疑,云沧海的美,是惊世骇俗的。纵是览遍后宫,也怕找不到一份可与之相衡的丽颜。那是任何男人都要掠来收藏的极顶之色,哪怕为了点缀江山,哪怕是为了男人的虚荣脸面,也会有许多男人前赴后继的掠而夺之。可是,掠夺与欲望是如影随形的么?目睹她与苍山的亲近,我纳罕胸中那份不能抑止的撕扯是为了哪般。

  这夜,我要了她。

  她是秋皓然的未婚妻,与秋皓然的亲近是天经地义,但看着她在我眼前,如此闲适自在地与皓然眉来眼去,我……忍无可忍。

  我以为,只是欲望的,虽然这欲望来得太凶烈,太反常,教我一时也忍不下去,但总归是欲望,抒解过了,便会作罢……她不是处子,也许还不止一个男人,我无须自责……我须承认,这时的心态,有些龌龊,有些卑劣……

  但是,我料错了。一夜缠绵,疯狂索取,翌晨拂晓,仍不想把她放开。在最巅峰的极美中,我向她许诺过什么,清晰可忆。我,竟然也成一个被美色所惑的肤浅之徒了。

  既是肤浅之徒,就有肤浅之徒的行事准则,在我还要她之前,她就不能归属别的男人。想嫁人?想联姻?……做梦!

  太后在想什么,皇上在想什么,我都能窥得先机,出手先发制人,就算是一场别出心裁的太后寿宴,我也能让它另拓机缘。但她在想什么,为何如此费人疑猜?

  我已经告诉她,若想保住巫界,就要离开别的男人,她为何执意与皓然联姻?若她只为了巫界,难道她不明白我比皓然更能让她依撑?

  如斯只是为了反抗而反抗的举止,与另一个人怎就如此的像?另一个人,是小海。

  她们的姿色,差了十万八千里,但看着一个人时,总会无端联想到另一个。若她们不都是与皓然相识,若她们不是从不曾司时出现,若没有恁多的蛛丝马迹……我或许可以告诉自己多心而已。

  我愈来愈肯定,她们必是有着紧密的联系,这联系,源自一个“巫”字。

  沧海和小海……如果,小海是巫女,所有的结,便迎刃而解……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和你,的确有一段不属于主仆的纠葛,而你和沧海,也另有纠缠。因为三个人的牵扯太让人痛苦,我才对你设下了一些障术,沧海也有参与……”

  “……我和沧海都是巫女,怀着不同的目的,一个是明,一个是暗,到了你身边。可是,我们都爱上了你。而你,也喜欢上了我们两个。”

  我找到倾天在兆邑的行院,找到又与另一个男人行动亲近的她,兴师问罪时,她如是道。

  话完,她主动送来了她的唇。我以为,就如对大苑公府内的那些投怀送抱的丫鬟一样,我会推开不要……我很喜欢。我的手在我的心之前,已经抱住了她,她肌肤的温度,她小小的腰身,她柔软的躯体,都让我的手留恋不已。而我的嘴,更不能自己,与她唇舌相接的刹那,贪婪索取。仿佛拥着她吻着她,是我生于此世最该做的一样事……

  “明日此时,就在你的疏柳斋,我和沧海将一起出现,合力为你释疑。”

  弹着那把无云大师赠来的绿绮琴,我等到了她,是……她们?

  那个沧海,的确是沧海的脸,不仅是形,连神也酷似,但是,她不是我要的那个沧海。一张皮相,还不足以迷惑我。那双眼睛,也不足以让我沉溺。至少,不会让我连一夜都不等不及,便在太后的寝宫底下大做文章。

  一股甜甜淡淡的麦芽糖味儿钻入鼻孔。我按着它的指了,抱住了小海。

  就是这种味道,比任何催情香都要蛊惑,这个味道,沧海身上也有……我要她的那夜,就是被它缠绕着,难以歇止。

  我一手抱着小海,再将“沧海”揽来,甜味越发清楚,只有小海,唯有小海。

  小海她又在对我设障,她要鱼目混珠,再从我身边逃离。

  她择人假扮沧海,她推“沧海”代她受戮,她让“沧海”在我而前香消玉殒……她到底是如何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我,如此的费尽心机,如此无所不用其极?

  我以绿绮琴弦毙了那妖人性命,盯着假沧海的尸身,想分瓣她是用了怎样的诈死机关,此时惊觉,那股甜味却越来越远,她又要逃……好狠,她好狠!

  她既然把我对她的爱意洗去,却为何不将我杀我?杀死了我,我不必与胸中时而空虚时而堵痛时而无从排解又叱之不去的乱绪作战,不必徒劳地在梦中追逐她的脚步,不必每晨醒来,再度陷进无以名状的巨大空虚里”

  她不做,我替她做,第二根琴弦,在如此想时,就喂进了我的胸口。

  如果我的死都不能留住她的脚步,那,不管从前是以怎样的心情爱过这个女子,她都不再值得我留恋毫分!

  可是,若她当真没有回头,当真置我不顾,我是宁愿将这颗曾爱过她又被她消洗过的心给碎作两半罢?

  我拿性命当赌注,拿她凝望我对那脉难以遮掩的爱意作赌资,赌她的不舍,赌她的回头……

  我赌赢了。

  我没有爱错她。她值得我推翻所有的既定,值得我撇开对怜星的负疚,值得我做所有事。若时光重溯,我仍愿太后在我十二岁的生日宴上对我施用算计,我仍愿那些刺客纷至沓来,仍愿受那些或轻或重或危及性命的伤,只要,在苗疆返回的途中,认识她。

  小海,我的丫头,我的妻,一世不离。


番外 那一年

  秋长风醒了过来。

  咚。咚。咚。一如每日,很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

  “公子,奴婢进来喽?”

  “进来。”带着初醒后的惺忪,秋长风靠着床柱,闭眸懒笑着,想着等一下,如何将那个娇小人儿逗出一脸敢怒不敢言的假恭假敬。唉,他这个当主子的容易么?镇日还要设法讨自己的丫头开心,辛苦哦。

  “早,公子。”门被推开,轻浅的脚步,伙同着晨时的阳光,一并走了进来。

  “早,小海。”眸子仍未睁开,秋长风一迳笑得春风荡漾,虽晓得将这个不解风情的丫头迷得七荤八素不太可能,但让她的心疾跳那么两下三下,也是聊胜于无了。话说……迟钝得可与顽石媲美的臭丫头会么?

  “公子,您睡得好么?”

  “臭丫头,过来。”他招手,有些日子没在她小小肩头上打打哈欠醒醒盹了罢?

  “是。”脚步声近,他熟悉的麦芽糖味也近了,只是,臭丫头的声音里带出一丝……颤抖做什么?怕他还是厌他?这臭丫头是越来越没胆还是越来越长胆?

  “过来,坐这里。”他指得,是自己的臂弯。

  “公子!”那声音简直是在欢呼了,虽然不乏娇羞,但仍是欢呼没错。随之,一个矫软的身子扑进了他的怀抱。“公子,奴婢……”

  这麦芽糖味怎浓郁到让人恶心?柔弱的躯体怎腻味到让他厌恶?……臭丫头做了什么?对,一定是臭丫头做了什么,她她她……她走了!

  秋长风倏然睁眸,抬臀将当真如麦芽糖将自己粘住的躯体甩了出去,“你是个什么东西?”

  “公子,奴婢……奴婢……”地上的丫鬟惊惶失措,公子前一时要自己,这一时推自己,是哪里出了错?

  “你是个什么东西?“秋长风眸光恶噬,“谁让你那样敲门?谁让你那样说话?谁让你敢应小海这个名字?谁允许你身上带着那股味道?谁允许你接近本公子?得多,把她拉出去,扔出府门!”

  侍立门外的费氏兄妹无奈互觑后,费得多听命迈进室内,但又忍不住要替地下的丫头说上两句公道话:“公子,是……”

  “把她拉出去,扔出府门,再颁下告示,整个兆邑城都不准用她为婢!”

  “公子,您饶命啊,公子……奴婢还要养家糊口,还要拿回银子给娘治病,请您饶了奴婢,饶了奴稗!”

  丫鬟生得清秀可人,哭得梨花带雨,但遇上一个不知怜香惜玉的男人时,着实是无济于事。秋长风面冷如铁,“得多,还不把她提出去!”

  “公子,您……”费得多咽了一口唾液,虽惧于主子威严,但天生耿直的秉性仍驱使他忍不住仗义执言,“小买她有错当罚,但错不至此。”

  “什么?”秋长风一眉微挑,间茁雷霆之怒。

  “是公子您!“费得多大着胆子,一口气道,“是公子您让她那样敲门,是公子您让她那样说话,是公子您让身上带着麦芽糖,是公子您招手让她接近!至于她敢应小海这个名字,还是您,当初听见总管喊她占小买,对,您才特地要到跟前使唤。小海,小买,如此接近的名字,听错了也算寻常!”

  费得满在心中为兄长的莽撞暗叹了一声,又不想兄长一人独担不敬罪过,未唤自入,道:“公子,小买也只是一个像小海一样需要讨生活养家的年幼孩子,您念在她是初犯,饶过她这一次……”

  “本公子做什么事何时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属下知错。”费家兄妹跪倒。

  “算了,你们下去,让她也下去,和管家说一声,把她调到别的院子去侍候罢。”

  秋长风忽觉无力。

  始作俑者,的确是他。

  小海走了已近半年。

  这半年里,他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觅她下落。初时的信心满满,在多时的寻找未果后,他难以自禁的自付:如果终其一生都寻她不见,如果兹此后那抹娇小身影只在梦中出现,如果不知多少年后的不经意重逢,她已经绿村成荫子满枝……

  那些思忖,渐成一缕惶惧,极轻极微,却无孔不入。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如果不想让臆想中的不堪实现,便要早一日把那个丫头收回怀中。

  可是,找回她以前呢?

  这半年里,没有一个娇小人儿会在每日开始时,拿甜美的嗓儿,披着室外的阳光张一双闪闪亮亮的大眼,给他一日的明媚。更不会有一个人儿,在受他欺负时,腹诽的话千千万万,嘴边的笑仍是淡淡甜甜,那样儿勾得人心痒难耐……

  她走了,室外的阳光竟也似不见,每日的开始,再也没有何事何人值得期待。他叫来小买,也只想自己为自己制造出一脉阳光而已,但,终归不行。

  “公子,皇上今儿个已时在阳春苑召见您,您需早作准备,眼前还是让小买帮您打点罢。”

  “不要。”他不要再骗自己。所谓睡眼惺松,所谓似醒非醒,都是骗。小买不是小海,创意的刮练打造,也不会有第二个臭丫头。既然骗不过,就不骗了。

  皇上召见,是为命他赴任西卫国君一事。西卫那个地方,在各属国中虽不算最贫最弱之处,但也绝称不上富庶之地。想来这项决议,与太后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乐于从命。早在获悉自己有可能成为属国国君之际,他便对各国民生民情做过一番探研,西卫的富处,他心中有数就好。

  “长风,你去西卫,为何不带怜星同行?你登国君之位时,不是要一并册封王妃的么?”秋夫人赶到疏柳斋,为即将远行离家的儿子送行,也为另一桩悬于心头的大事。

  秋长风略加沉吟,道:“暂且缓一缓罢。西卫前国君暴虐治国,惹得民怨载道,长风去后,必定要为前任之失操心忙碌,还要处理各地民乱,怕是无暇照顾怜星。待一切底定后,再来接她不迟。”

  “话是如此没错,可是,怜星的年岁已然不小了,再耽搁下去……”

  “在长风不能确信自己足可保怜星安全无虞前,不宜成亲。”

  秋夫人默然。儿子的话,句句在理,但是……若此时让他娶的是小海,他可有这层顾虑?

  “表哥,怜星不需要你费心照顾,怜星嫁给表哥,是要照顾表哥的。”不知何时,楚怜星也姗姗来到,并将厅内母子的对话听进耳中。“让怜星随你去,好不好?”

  秋长风摇头,截然道:“不行。”

  “表哥……”

  “你需要被人照顾,更需要被人保护,若离开了人,你能否独自生活?若遇歹人,你能否设法躲过?”

  楚怜星娇颜一白:表哥是在指责她么?是在说她毫无用处么?

  “表哥。”相随来的楚惜云不以为然,“女人本来就需要男人保护,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么就乖乖的听男人的话。”秋长风话落定音,“我意已决,莫再多说。”

  带楚怜星同行,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她是他的未婚妻,有她同去,意味着在他的拜王大典上,要册她为妃……虽然,男人的三妻四妾本属平常,但,压藏在潜意识中的那缕惶惧提醒他,一旦他成为人夫,那抹娇小身影,就只能在梦中拥抱……

  那一年那一日,他独身上路。


番外 少年观海之烦恼(恶搞)

  不对劲,很不对劲。

  秋皓然目光投向侧案后神情恍惚的少年,问:“观海,赣南的赈灾粮你筹到了?”

  “筹到了。”

  “如何筹到的?”明明,户部拨付的那批购粮银子还放在国库纹丝没动。

  “取当地户籍志,择家财万贯者百户,命其开仓放粮,官府记录在册,于今后税款中折抵。”

  “高啊。”如此以来,省了长途运输的耗资,也能最快解灾民燃眉之急,这小子,实在是聪明。可是,仍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观海,你没什么事罢?”

  “……没事。”

  回答得稍有迟缓,就是有事了?“观海,你我不仅是叔侄,对不对?”

  “还会是未来的君臣。”

  “……”小海,你家的儿子很不可爱。“那么,在成为君臣前,我们应当更好一点。不去管什么辈份身份,你我该算是相交不错的朋友罢?”

  “……算是。”

  算是?还给迟疑了一下作答,这小子!“王叔毕竟比你多活二十春秋,你有什么事,不妨对王叔说说,看看王叔能不能为你排遣排遣。纵是不能,也省得你一个人憋在心里是不是?”

  说出来罢,说出来罢,你小子从小到大都聪明成熟到不像个“人”眼下好不容易有了烦恼的迹象,当然要说出来以飨王叔。

  “……就是……阮阳王叔,你被人喜欢过么?”

  这是什么话?“当然!”

  “喜欢过别人么?”

  “当然!”

  “你如何断定你喜不喜欢说喜欢你的那个人?”

  嗯?秋皓然眯起眸,深感事情好玩起来。“你就是为此烦恼?你……”

  “一个朋友。”

  “朋友?”

  “就是朋友,他拜托我予以解答。”少年俊美如雕的脸有些别扭的别向他处,“阮阳王叔如果不能解答,那就算了,我并不一定要给他答案。”

  “谁说不能?”好不容易你小子像个人了,本王岂能放过大好良机?“那说说看,你那个朋友是喜欢别人,还是被人喜欢?”

  “……啊……就是一个小女子说喜欢他,打听到他能出现的一切地方等他……缠着他……”

  “嗯。”继续。

  “我……我那个朋友一再让那个小女子离他远些,小女子就是不听……”

  “嗯嗯。”继续继续。

  “……啊就是他对她从无好脸色,也说过一些重话,小女子还是缠他不放……”

  “嗯嗯嗯。”继续继续继续。秋皓然脸上的笑花已愈开愈大,有跑出整张脸之势了。

  “……我……那个朋友为了赶她离开,听从朋友的建议用了一个法子,小女子就当真不缠了,也不再在他周围出现……”

  “嗯嗯嗯嗯……”

  哈哈,有意思有意思,还以为这小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成了精,让他这位老人家每每相对都得提出十二分精神以免着了道儿。没想到啊没想到,面对情事时,竟是如此的呆板呆滞,迟钝到教人发噱,哈哈哈

  难不成,这位高龄已至十八岁的太子殿下还是位……童子鸡?无怪乎前些日子暗听到了一些小话,太子东宫里的宫女窃论她们的太子殿下是否患有隐疾。想啊,莫说皇族男子,这世上稍有些地位财富的,到十六岁若还是童子之身,就已成咄咄怪事了,遥想他阮阳王当年可是在十五岁时就拉过贴身小婢……咳咳!

  “……啊就是……就是很让人郁卒……她说要缠的时候就缠,说不缠就不缠,连个影子也让人找不见……昨日方知,她是外域人氏……既然如此,她当初就不该打扰别人……乱了一池湖水后,她无事人般地掉头走了……也不管别人在她身后如何辛苦……”

  “那个小女子,好看么?”

  “好看!”

  “比后宫的宫女们都好看?”

  “当然比她们好看!“她们,他压根儿没有看过好不好?哪像那个小女子,眉眼慧黠,鼻唇灵动,一举手,一投足,都可入诗入画……虽然,她的性子麻烦了些,调皮了些,但有幻儿那样的妹妹,他从来就不怕麻烦……

  “她长得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眉毛是弯的,像是新月的形状,脸不似幻儿那样雪色,而是……像极了粉红的桃花……一双眼睛如同被水浸过的西域黑葡萄……”

  哈哈哈哈……秋皓然掩着肚子,憋笑到肠痛肝痛胃痛全身都痛。

  “这个……”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因抑笑过度而微现上唇角的痉挛,“你……你那个朋友对人家小女子说过怎样的重话?”

  “……啊……就是说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对男子公开示爱纠缠,行为失检,有辱妇德之类……”

  “还有呢?”

  “我……那个朋友说他身份非同一般,寻常女子难与之成就姻缘,叱她知难而退,莫再徒费时间。”

  “……还有么?”

  “……说她受别人一再拒绝,仍不知退却,脸皮怎恁厚,恁不知自重。”

  “……”话都放到了这份上,那小女子仍执着不去,委实是强人。“那你是做了怎样的事,让如此执着的小女子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沉浸于自身情绪,秋观海无暇纠正阮阳王叔话中的诟病,只把长眉皱成川字,“观岳说,让一个女子彻底死心,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不喜欢她,讨厌她。”

  “你告诉她了?”

  “没有……”那话涌到嗓处,对着那张桃花面时,竟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他忖着,他是顾念女孩家的脸面,不想伤人太深罢?

  这位太子殿下,居然从未想过,他以往说过的话,又有哪个不狠不重不伤人的?

  “没有说,就是做了什么喽?”

  “……啊就是……就是慕飞领了他表妹来,我对她引荐说,那是我的未婚妻,她若一定要嫁我,以她的平凡身份,仅能是个侧室,入门前还要学会诸多礼仪,以来伺候丈夫与正室夫人,让她从此跟着倾家表妹接受调教……”

  “好狠。”那样的小女子,敢直言无畏地追求男人,能在饱受冷言时犹自坚持,必然是源于对自身的充分自信。而那样的性子,多是在宠爱和欣赏中养就,非富即贵,却被人这样嫌弃贬损,情何以堪?

  “……狠?”

  “是啊,我若是那个小女子,会恨死你。”

  “啊就是……阮阳王叔,观海说得不是自己!”

  “随你的便!反正,王叔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女子在没有死心前,你做任何事都有可能获得原谅。而一旦死了心,你做任何事又都成了徒劳。她从你身边消失,极有可能是从你生命中消失,且是永远。”秋皓然正颜道。

  “……永远?”

  “你年纪太轻,或许无法法体会永远究是多远。那就是,她会仿佛从来没有在你生命中出现过一般,再不出现。”

  “可是,她出现了!”

  “可是,她可以永远不再出现。”

  “那那那……”

  “你若不能接受她永远消失,便要付诸努力。”

  “如何努力?”

  哈哈哈,臭小子,你也有今日?“你对她的身家底细了解多少?”

  “她是外域玉夏国人氏,其父家母家皆是巨贾豪门。她到此,是为经商,与我大陇朝多家巨贾都有生意来往。”

  果然。秋皓然摊手,“既是如此,你还在此烦恼什么?”

  “啊?”

  臭小子发呆犯傻的模样真是够看,待出了这书房,他要仰天大笑三声。“她不是没名没姓的小户人家,你找她就不会是大海捞针,你只须……”

  “我晓得了!”只肖找上与她家有生意来往的那些巨贾,获她下落又有何难?生在皇家,便有这点好处是不是?

  “傻小子别高兴太早,找着是一回事,找着了以后如何安抚又是另一回事,你啊,任重而道远呢。”

  “……啊?”真的么?是哦,那日,她是红了双眼含着眼泪跑走了的,识她以来,不管多少的冷面恶语,她都是一张羞惭桃花的笑颜,但那日……

  “阮阳王叔,观海再说一次,观海所说得是一个朋友,并非观海自己……”

  “啊就是随你便啦,臭小子,能不能抱得佳人归还是未知,你硬撑个什么劲儿么?哈哈哈……”不必出得书房,秋皓然已是仰天大笑。

  另一旁,少年观海烦恼依旧。


番外 秋凉如水蝉自鸣(上)

  我姓冷。

  这个姓,不是源自那个生我的男人,他根本不配让我承袭他的姓氏!他嗜赌如命,在赌光了所有田产家当后,把我们的娘也赌了出去。娘被人拉走的当夜,就悬梁自尽,而在我和妹妹哭得死去活来时,那个不配做人丈夫更不配做人父亲的男人,又把我和妹妹当成了赌注,结果,自然仍是输。

  那一夜大雨滂沱,那个烂醉的男人说完翌日会有人来带我和妹妹走后,即睡得鼾声如雷。我给妹妹披了件蓑衣,牵着她离开了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家。

  尽管雨把我们浇得又湿又冷,我仍感谢那场冷雨。若非是它,我和妹妹当夜就会被拉走,成了青楼里的两个小倌,早晚都要迎来送往。还是若非是它,我们就不会在村边的破庙遇上一队避雨的镖师,身幼体轻的我们钻进镖货里,躲过了父亲和要债人的追拿…

  冷,是我七岁时人生留给我的最深体悟,也成了伴我终生的姓氏。

  在下一个城镇时,趁镖师歇晌的当儿,我们钻了出来,沿街乞讨或拣人剩羹的日子于焉开始。我七岁,雀儿五岁,两个面黄肌瘦的女娃能讨来什么呢?但我是姐姐,我必须把妹子养活,是明讨也好,暗偷也好,甚至打比我更弱的人手中抢食也好,为了活下去,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

  在如此的颠沛流离中,也过去了一年。这日,我还是让妹妹呆在我们常落脚的城隍庙里,自己到外面觅食。今儿个运气好,出门不久就碰上了一家老来得子的财主施粥施饼。我怀里揣着两块热饼,脚不沾地的跑回庙里,急着让雀儿吃上一口久违的热食。谁知,迎进眼来的,竟是那副场景:我年幼的妹子,被一个大汉压在地上……

  我扑上去,骂他踢他咬他抓他,被他一只胳膊就给甩了出去,着落处,脑袋离一块尖厉的石头仅有半毫之距,但他仍在欺负雀儿!那到那,我眼前仅余一片血色,举起那块石头,尖厉叫着,将它砸上了那个畜生的后脑,一下不够,两下也不可以,我不停的砸,不停的打,那个脑袋在我眼前四分五梨,再成了一堆腐烂的血泥……还是不够,不够,不够!

  直到,我用光了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握不住那块石头……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杀人。

  “你要不要跟我走?”一个从头到尾都在一旁负手观看的男人问。

  “跟你走,能吃饱饭么?”这个时候,就算当真是青楼妓院,我也要去了。虽然娘说那里是吃人的魔窟,但外面也是啊,与其饿着被吞,我宁愿是饱足以后再被人分食。

  “非但能吃饱饭,还能养活你的妹子,有钱治她的病。”

  因我回来的早,雀儿并没有真正失贞,但她被那个畜生,还有……我,先后的惊吓,此时神志失消,缩在角落里连我也不能接近,的确需要医治。

  “行,你先让我和妹妹吃一顿好的,我就跟你走。”

  吃了一顿从出娘胎也没有吃过的饱饭,又抓了一付收惊的药让妹妹喝下,那个男人告诉我,跟他走,是要杀人。

  “就像我杀死那个畜生一样?”

  “的确是要如杀死他一样的狠,但,我教你的,是漂亮的杀人方法,有时候,甚至不必流血的。”

  这个男人,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的首领。在他的精心培植下,五年后,我跻身江湖杀手榜。十年后,我成了江湖五大杀手之一。一度,冷蝉儿三个字,代表着索命和死亡。

  时间,成就了一个江湖顶尖的杀手,也拉开了我和妹妹的距离。

  我以为,我把自己投身那每一场都可能是无命之途的追杀,把雀儿安置到一个普通人家如普通人般的长大,她该明白我的苦心。可是,我错了。我每一次见她,来去匆匆,只是留下大把银钱,所谈的话儿寥寥可数,我错过了最能纠正雀儿的时期,等我发现自己有了一个虚荣肤浅的妹子时,已经不及。我说的话,她在起初还能做到明顺暗违,及至后来,不管明着暗着,她都是一味的驳斥违抗。忍无可忍时的一耳光下去,更打出了她的叛逆,在我再一次回来时,居然听那家户主说,她勾引了这家女儿未过门的夫婿,让人家女儿投河寻短,幸抢救及时……

  我问她,到底想要什么。她对着镜子里的花容月貌说,想要以这张脸,为自己博一个灿烂的前程。

  那一创,我颇感无力。我杀得了武功比我高出几倍的武林高手,却奈她无何,难道,我能杀死她么?

  但是,她还是死了。

  只因她爱上了一个永远不可能爱上她的人。秋长风。

  我是了解那个人的。曾经有不尽的重金请托找来,让首领取他性命,首领都推拒未接。首领说,那个人天命强盛,我们杀不了他。组织中也有人因此不服,私自接了请托寻上他,却非死即伤,我也是其中一个。

  雀儿进秋府为婢时,并未和我商量。我后来得知,想想也无不可。让她劳劳力吃吃苦,也许会懂得几分人情世故。但万没想到,她会爱土她的主子。当从雀儿嘴里听到秋长风的名字时,我厉声叱她:“他不会爱上你,你若不想伤心,不想跌个头破血流,就尽快回头!”

  但雀儿回我的是:“你嫉妒我,你嫉妒我比你娇柔,比你妩媚,比你会讨男人欢心!”

  我气得离去,就让她跌个头破血流也好……但,终还是不能真正狠心,她是我的妹子,是我这世上惟一的骨肉亲人,我如何置她不顾?

  我找到了苍山,那个玩世不恭的男人。

  我承认,我喜欢他,他是第一个让我心跳加速脸红耳赤的男人。但我并不准备告诉他,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不是么?我找他,只是想到,既然我可以对他动心,雀儿也该不难。

  “你让我勾引你的妹子?你的亲妹子?”他听了我的话,表情如吞了一只苍蝇般的突兀,“你确定?”

  “我对你说了,自然就是确定,你耳朵有问题不成?”

  他摇头,“冷蝉儿,你真让我开眼呢。”

  他答应了。我暗中看过几回,蝉儿和他相处时,笑口常开,像是极为高兴。我以为,目的已成。但苍山却说:“你那个妹子只是享受被男人包围的乐趣,且她天真的以为,和我走得近些,能惹出秋长风的醋火,更晓得她的珍贵。”

  我只当他是胡说八道,骂过一通后,放心离去。

  但一个月后,苍山捎来了雀儿离世的噩耗。

  我不能相信,在刀尖剑锋上来去的我,大伤小伤受过无以计数,犹能活着,雀儿远离这些江湖凶险,怎就没了?我们已经不必再饥饱无时,不必贫寒度日了呀。

  我问苍山雀儿死因,苍山言间多有回避,语焉不详,更使我生疑。我请了江湖中专为人搜集消息的鸳鸯楼着手调查,十五日后,得到了最详尽的资料。我那个从小多灾多难的妹妹,就如此被权贵间当成了一样便宜好使的工具,做了最无价值的牺牲品。

  当夜,我潜进皇宫,从一个老太监嘴里逼出皇上寝宫所在处再送他归西,秘潜寝宫房顶三日。三日后的午夜,把在寝宫侍候的一个小宫女打晕运出宫门,我则易成她的模样替而代之。

  “绘香,将那盏烛灯搬近些。”

  “是,皇上。”我端起烛大,一步一步,走近那个正在挑灯夜读的男人。他是这大陇皇朝权力最大的男人,是九五之尊,更是我的杀妹仇人!

  “这位晁御史真是怪僻,专爱写一些蝇头小字,是考验朕的眼力么?”他一面说,一面端起旁边的茶盏,但看得太过专心,茶盏打翻,茶永淌溢上了他的袍摆。

  我记得自己时下的身份,抽出腰间巾帕,弯腰为他擦拭。

  “……绘香?”他在我头顶低唤,声嗓内隐透出异样。

  我怔:他可是发现了什么?

  “你想为朕侍寝么?”

  侍寝?那是……

  “虽然朕休谅你年幼进宫,有意让你在入宫期满后以清白之躯出宫嫁人,但你如此热情相邀,朕也不想硬拂美意……你的手,还要再摸下去么?”

  我的手,我的手……“啊!”我仓惶退下一步。

  十年的杀手生涯,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经历多少生死之际的绯徊,我都不曾如此……如此……无措,纵使未悉男女之事,我也明白方才在我手底下的……是什么……

  “绘香,你把朕的‘兴起’逗起,还想会身而退么?”他立起身,眯了眸向我走来,“朕本来还在为今晚去哪个宫里安歇犯愁,既然此刻有你,朕就宠幸了你罢。”

  这个……这个好色的卑劣男人!“奴婢去请张公公,为您端侍寝……”

  “朕说过,朕今晚不想翻别的牌子了,朕今儿个就要了你,如何?”

  “……皇上,奴婢不敢,奴婢适才并非有意冒犯,请您饶了奴婢。”

  “你那个眼神是把朕当成了什么?朕记得,你一直都想借着近水楼台的便利为朕侍寝,是朕记错了么?”

  是么?三天的暗察时间实在是太短,我并没有见着这个绘香如何邀媚讨宠……不过,如果趁他近身来的当儿取他性命,我也不必在乎这副皮囊罢?


番外 秋凉如水蝉自鸣(下)

  他识破我了。

  我应该发现的,在他噙着邪笑迫过来时,我就该有所警惕。可是,我太想杀他,他和我以往为任务杀过的人不同,他是必须要死的……便是如此不容有失的心态,让我有了片刻迟疑,失却先机。当被他压到床上掀下那张人皮面具时,我后悔,没在方才的一瞬间出手。

  “你……”他眼里掠过的,是惊艳罢?在每个看过我的男人的眼睛中,我知道自己是美丽的,也曾利用这美丽杀过人。但是,他一个拥有六宫粉黛的帝王,也会认同这张脸么?

  “绘香在朕还是太子时,就进了府里。她是朕最看重的一个小丫头,她就如朕的女儿,朕不会调戏自己的女儿。”他勾笑,“你扮她的确扮得很像,步伐、神态、语声都足以以假乱真。”

  那……是哪里出了破绽?

  “朕说过,她就如朕的女儿,那孩子体质不好,朕赏了她一颗暖香珠。她常年带着,身上有股暖香之气,而你没有。”

  好罢。是我大意,怨不得人。

  “你想杀朕?”

  “是。”事到如今,我否之也无用。他掌心所按,是我腕间重穴,只须稍一用力,我即会筋脉错乱,周身血液逆流。

  “谁派你来的?”

  “我。”生平第二次为妹妹杀人。

  “嗤。”他掀唇轻笑,“你以为朕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

  “如果你不说,朕会折磨你。”他的脸俯近,吐息间,呼吸可闻。这个时候,我居然还有闲心发现,这个男人颇英俊。

  “我想杀你,你当然可以折磨我。”我很平静的道。

  他微怔,“你当真如此以为?”

  “难道你会以德报怨,还是愿意配合我引颈待戮?”

  “……当然不会。”

  “那还废那么多话做什么?“我闭上眼。不管是火烙、鞭笞、棍罚……在我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前,那都是不可或缺的训练科目,重温一下,又有何不可?

  “敢情,朕不止遇上了一个最美丽的刺客,还遇上一个最别出一格的尤物么?”他低笑着,握在我腕上的手力未松,唇落了下来,在我颈上重重啃吮着,“就当是老天爷送朕的礼物,朕笑纳了。”

  他是要……我蓦地睁眸,“你……”

  “对,朕想做的,就是你时下所想的。”他笑语。

  “这就是你的折磨?”

  “就算是罢。”他一只手,开始慢条斯理的解除我的衣衫,“告诉我,你的名字。”

  “冷蝉儿。”

  他又度微怔,“朕还以为要知道你的名字需费一番工夫。”

  “你志在必得,我顽抗有用么?”

  “呵……”他把头闷在我颈边,沉笑良久,“朕相信,你当真是老天爷送给朕的……”

  “那老天爷必定也恨极了你。”

  “你恨我?你杀我不是受人唆使,而是因你恨我?”

  “你杀死了我的妹妹雀儿。”

  “……雀儿?她是你的妹妹?”

  不愧是皇帝,果然天赋异禀,说归说,笑归笑,手里的动作须臾未止,解得开的就解,解不开的就撕,一只手把我连皮带里的剥了个干净,“那个雀儿会有这样一个极品的姐姐?”

  “你不脱么?”我是想,他脱自己的衣袍时,总要两只手并用的罢? 我是不是就能有一线生机?

  谁知,他摇头,邪声:“有些事,不一定都脱了才能做。”

  ……其后发生的事,验证了他所说。

  我以为,他在“折磨”我过后,会叫人拖我出去,下到深牢大狱,还是斩首示众,都属正常。可是,他一次又一次折磨我,直至我筋疲力尽,睡死了过去,也没见他有那样正常的打算。

  从始至终,耳边除了他压抑的低吼,好像还听过一句,“你身上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

  “打的。”我答。

  “你执意为妹报仇?”

  “对。”一个杀了我唯一亲人的男人,非死不可。

  “朕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好。”杀了我,正好一家团聚。

  “真是倔强。”他叹,“这样罢,朕给你机会杀朕。”

  “什么?”这人别不是做皇帝做傻了罢?

  “朕给你机会杀朕,随时随地都可以,但能不能杀得了,端看你个人本事。”

  “你太无聊了么?”

  “的确。”

  这个男人做皇帝做得太无聊,所以来找死?不过,他既然如此慷慨,我也不能客气。

  我和他,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纠缠。

  我没想到,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帝,武功会如此之高。我明刺过,暗袭过,不管是趁他与人游玩兴浓,还是夜间独憩龙榻,各样的情形,各样的氛境,我每一回不遗余力,每一回都以……失败告终,且,每一回都让他扔在床上好一番尽兴。

  “从明天起,你随时呆在朕的身边罢。”又一回,他把我吃干抹净后,说。

  “什么叫呆在你身边?”

  “你既然想报仇,不是呆在朕的身边更能得手么?你扮成朕的侍女也好,太监也行,呆在朕能看到的范围里,省得……”他将我抱到他身上,“你每一回稍长时日没有出现,朕就会以为你就此消失了。”

  “你还没有死,我怎可能消失?”

  “唉。”他佯真佯假地叹息,“这是朕的报应么?那些温顺婉从的嫔妃朕看不在眼内,偏对一个口口声声要杀朕的刺客用了心,真是……”

  用心?哼,无非是兽欲而已。

  “蝉儿,说好了,从明日起,你就一步也不能离开朕喽。”

  “我凭什么要……”

  后面的话,被他吞声。

  这晚过后,江湖上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冷蝉儿消失,深宫大内多出一个深受圣恩皇宠的福仁公公。

  “你说的话当真?”

  “当真。”我立在玉阶之下,并没有抬眼仰望凤位上的那位大陇皇朝最尊贵的妇人。

  “你说你是一个刺客,而皇上也对你的身份知根知底,却还是要把你留在身边?”

  这位妇人,要我说几次才信?“对,他对我的一切都渍清楚楚。”恐怕连身上几根汗毛都数过。

  “你好大的胆子,敢以‘他’来称皇上?你以为,哀家会容你妖孽误国么?”

  “傻子都不会如此以为。”何况,本姑娘不傻。

  “你——”太后冷笑,“本来,哀家只以为你是一个有点贪欲有点不知轻重的小太监,叫你来,也只是为了稍加惩戒。没想到……但你如此坦承,哀家也会给你一个痛快。赏她一杯鹤顶红!”

  鹤顶红,大内禁药,入口即随血脉流经全身,无药可救,必死无疑。

  我举起那杯天下至毒,心知自己是一定要喝下的。我的武功再好,在如此多的大内高手环伺下,也逃不脱生天,与其最后尊严丧尽的被人灌饮,我宁愿是自己喝下。喝下去,我就能与娘与妹妹团聚,再不必在这冷世上孤独求生……”

  “笨蛋!”

  一记重吼在耳边炸开,我递到嘴边的手一窒:他来了。

  “笨蛋!”下一刻,他如旋风般到我跟前,一手夺过那杯毒物,“你当朕是什么?朕在你心里,就如此无能?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你……”这是何必?但在望进他血丝纵横焦灼欲焚的双瞳时,戛然无语。难道,他对我……他对我……不止是欲?

  “皇上。”太后勃然大怒,“您别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一个妖孽……”

  “母后,儿臣不想多说,儿臣一定想护她的,只问母后,放还是不放?”他背挺如山,目光接住其母送来的冷厉双眸,“放还是不放?”

  太后凤颜森冷,“皇上,请您把手中的东西还给她。”

  “儿臣明白了。”他握住酒杯的手缓缓动起。

  他他他……他是个混蛋!他既然不能救我,就不该来,我死在那个妇人手里,死在自己手里,我都是无怨无悔,可是,不能是他,不能是他!

  不争气地,自从和妹妹携手讨饭那日就再没有光临过双眼的眼泪突然涌出,模糊了视线,看不消就看不消罢,我也不想看清了……

  “皇上!”

  疾厉的唤声由上至下,紧接,一记脆鸣,一声碎裂……“为了一个要杀你的女人,你居然……居然要在生你养你的母后面前寻短?皇上,你……你……”

  太后虽声含哽咽,但字字消楚,他他他……

  “哀家问你,若哀家没有打掉它,皇上是不是当真要把那杯鹤顶红喝下去?”

  “是。”他答。

  “好,好,好皇上,好儿子……你真的不怕你的母后伤心是不是?”

  “母后是这世上最坚强的女人,只要有母后,大陇皇朝便可以江山稳固,儿臣在与不在,无关要紧。”

  “你——”太后气急攻心,疾咳不止。

  他恭下腰去,“母后,您保重凤体。”

  “……你是一定要护这个妖孽了?”

  “儿臣可以带她走了么?”

  “你……走!给哀家走,哀家不想看到你,走!”

  “儿臣告退。”他依言退步,手里扯我同行。

  “你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儿么?你是个笨蛋么?她要你喝,你就喝,朕让你听话你怎就不听话?你脑袋是哪里坏掉了是不是?”初步出太后寝宫大门,他即奉给我一通淋漓尽致的大骂。

  我任他骂。

  我想,就是在那时,他便征服了我。也从那时,我不再是和他斗,而是和自己斗了罢?

  “外面天凉,也不知自己加件衣服的么?”

  身上多了件厚袍,身边多了一个男人,我的男人。我将头倚在他的肩上。

  “方才在想什么?我在旁边看你又是笑又是叹的。”

  我凝视着他在月光下英俊无比的脸,“在想你。”

  他笑,刮了我鼻尖一下,“我可以把这视作你的甜言蜜语么?”

  “在想我们的过去。在想,那时,你怎就如此认定我?”

  “这可麻烦了。”他一脸愁容,“我也一直在奇怪呢,像我如此出类拔萃卓尔不凡的男子,怎么就稀里糊涂的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了万里江山?唉,悔啊,悔之晚矣。”

  “是啊,的确晚了。”我把颌垫上他的肩,借说话的当儿,偷亲了亲他的耳垂,“人家秋长风做得风生水起,万民称赞,你要夺,都难了。”

  “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法子呢?只得从你这个媚君祸国的红颜身上讨回来了!”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面上已布满邪气,探臂将我抱起,“走罢,去讨债!”

  我揽上他的颈,“清儿睡了么?”

  “那小子玩闹了一天,当然去睡了,接下来的时间,是他的父亲母样为他创造一个弟弟还是妹妹的良宵吉辰,不得打扰。”

  我爱看他这个模样。他掌心发烫,眸光也发烫,一副急不可待的急色样儿,仿佛,我永远是他的新娘。

  “秋伯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

  “……”还是不要说了,以行动代之。我抱紧他的颈,吻上了他,迅速,被他以百倍的热情反噬……

  秋凉如永,蝉已消声。但若有热情如夏,蝉自可欢鸣依旧。


番外 一抹艳色未倾城

  在我很小很小初懂世事时,我就笃定,自己是大侯爷的人。

  整座侯府里的人,也如此以为。

  是以,自小至大,来自同是奴婢的女伴或明或暗的嫉妒排挤,使我没有一个可以谈事叙话的朋友。于是,我对大侯爷的那颗心更加全力以赴,毫无旁骛。

  我拿最热切的目光仰望他,用最柔顺的姿态回应他,用最娇媚的容光面对他,我盼着有一日他会说一声“艳儿,做我的妾”,那样,他就成了我的夫,我的天……

  可是,他姬妾成群,惟独不纳我。

  他亲自教我习文练武,写字作画。

  他请伶人教我吟歌抚琴,舞技姿态。

  他为我独辟小院,并有三两小婢伺候左右。

  他对我,比对他的所有妾室都好,这使我总会觉得,我于他一定有什么不同,并在如斯的认定中,一厢陶醉欣慰着。

  “傻艳儿,我只愿你的傻对我就好,你能做得到罢?”在他酒醉时,偶有此问。我的回答无一倒外是个“是“字,曾以为,对他,我只会说得出“是”。

  那一日,我病了,冷蝉儿来探望我。

  如果没有认识这个女人,我或许认为,天下的女人都当以男人为天,仰视顺从不悖。但是她,居然是要去杀皇帝的,就算身子给了皇帝,也从无断过杀念,她是一个异类,一个女人中的异类。

  “说说罢,你这练武的身子为什么会病了,还病得如此之久?”

  “我……”她是我十六年来惟一可以谈心说话的朋友,我心底的事也必须有一个倾注的出口,“大侯爷他……他……”

  冷蝉儿笑得讥诮,“我就知道必定是和他有关。”

  “那日,他酒醉,我扶他进房,然后,他命我出去,因为房内,有一个总管为他安排来的舞姬,我脚还未完全迈出,就听见……”

  “嗤。”我说得凄切,冷蝉儿笑得不屑。

  我不指望这个怪女人会出言安慰,但也没准备承受她这昏模样罢?“你一直是看不起我的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何必要和我做朋友,你……”

  “要想人看得起,你也要先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才行啊。我会和你做朋友,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所熟悉的同类气息,可是如果你一味的犯贱,还在此自哀自怜,自苦得冷风凄雨,我的确可以不要你这个朋友的,我冷蝉儿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上一个犯贱的朋友!”

  “你——”我因在病中,经她的毒言毒舌攻击,气得头更昏,脑更重起来。

  “行了,你的大侯爷对你不错,用得尽是些上等药材,你也算锦喂玉养了,你就在此幽怨罢,本姑娘可没有兴趣陪你唱西厢。”

  她走了。

  那当下,我当真是恼极了她,也气极了她,发誓与这个人绝情断义的,且下了打算,今后随大侯爷进宫,就算和她打个照面,也要视而不见……

  可是,我并没有机会再随大侯爷进宫。

  我病愈后的一个睛朗午后,大侯爷将我叫到书房,揽我坐到他的膝上,柔声:“艳儿今年十六了是不是?该嫁人喽。”

  我能清楚听到心脏在自己胸腔里的疾跳,我以为,自己十六年来最期盼最渴望的一刻终将来临,我就要成为他的……

  “记得天叶堡的冷堡主么?”

  “前武林盟主的儿子。”我虽奇怪他话题转得突兀,仍知不无言。他经常和我共谈一些官场、武林中事,我也乐于如此。惟如此,会让我感觉自己和他的那些女人有更多的不同。“五年前接掌天叶堡,虽非武林盟主,但在江湖中仍握有大半的势力……”

  “艳儿真好。”他在我唇上轻落一吻,“就是他。他喜欢上了艳儿,要娶艳儿。”

  “他……”什么?

  “一个月前,他到府中,偶见艳儿,便思慕极甚,向本侯提出要艳儿。本侯想,他应该还配得上我的艳儿了,就给应了下来。”

  应了下来?他应了,他要把我嫁给另一个男人?一个不是他的男人?

  “我已吩咐总管为你采办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嫁衣稍后就会送过来,你去试一试,不合身处还来得及修改。半个月后,我的艳儿就要嫁人喽,高兴么?”

  ……我第一回晓得,他的残忍是没有边际的。

  跟在他身边,看他杀过人,也为他杀过人,可是,从来不会有这一刻更让我休认到了他的残忍。他明明晓得我爱他爱到只余一缕卑微,他明明晓得我为何会病,为何会苦,他……一个人,原来会这样的残忍。

  他叫我来,并不是为了询问试探,只是宣布一个决定,一个不容违驳的决定。

  如他所愿,我嫁人了,嫁给了冷千秋。作为一个妾,被八抬大轿锣鼓喧天的仪仗来迎娶进门,我该欣慰还有这份重视罢?

  冷千秋对我很好。起初,在我的刻意奉迎,他的乍得心喜之下,我们过了一段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可是,时日渐久,他开始不满足于我给他的只是一具肉体,开始多方寻衅,处处刁难,且时不时眠宿其他妾室房内。

  我那时,是真的不在意的,还很庆幸,终有一晚不必做戏,有片刻喘息之机。

  但,人生并不能给我平静。

  冷千秋一个江湖好友魏子坤,偶至堡中坐客,因他喜唱昆曲戏剧,而我也稍精此道,不免相谈甚欢。我和他是在人来人往的后院亭中对谈,我自以为行为并无不当之处,可是,赶来的冷千秋却屈意误解,和好友大打出手不够,还指着我的鼻尖大骂“淫妇”。

  淫妇呢,那么多年,我对“女诫”奉为圭臬,我视我的男人如天,对我的男人畏畏诺诺,言听计从,这个“淫妇”之名凭什么落我头上?怒和恨积到了极致,我只想最有力的回击,拉过旁边的魏子坤,与之热烈拥吻……

  “管艳!”他厉嚎着。魏子坤在仓促间,把我推开,挡上冲来的他,却被他一掌击中胸口。“管艳,你好,你好……”

  你们三妻四妾,还要别人三贞九烈么?我偏不!我管艳发誓,从今天起,你有多少女人,我就要有多少男人!”那时候,我并不能肯定我骂得是谁,或许,这一句话已在心口憋了良久,早想喷发为快的。

  冷蝉儿说我身上有她同类的气息,她竟比我自己早一步发现被我以恭顺温从压在最底处的反逆本质。

  冷千秋手指颤抖,面色铁青,目色却充血般的红,“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早该知道,襄阳侯肯把你让出来,定然不无因由,你居然是人尽可夫的,你不要脸!”

  “我就是人尽可夫,又怎样?姓冷的,你不是我第一个男人,这一点你在向襄阳侯要我的时候就已知道,此时又拿来说辞不觉得难看和幼稚?我现在不妨告诉你,你不是我第一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管艳没有必要为你们任何一个男人守身如玉,你们都不配!”

  “我杀了你,管艳,我杀了你!”他嚎叫着,向我袭来。

  “管姑娘,你快走!”魏子坤抱住他,“在这个节骨眼,他真的会杀死你,你快走!快走!”

  我一点也不怀疑这句话,他那时,如一只被困押中的猛兽,一旦得机,必然把我撕成碎片,我不想死。

  我跳上屋顶,不去管身后的打斗咆哮,毫不迟疑的腾挪飞跃,离开天叶堡。

  天叶堡的护卫并未拦我,许是也不想我被他们失去理智的主子杀死,然后再看主子事后后悔自残罢。冷千秋对我还有迷恋,我知道,他们也知道。但是,他们的暗中跟随,我也不喜欢,为激退那些尾巴,我找了一间专供男倌的青楼,叫了两三清秀倌儿作陪,大醉三日。

  三日后,冷千秋找来。我从醉梦中睡醒,源于他扼上我喉咙的一只手。

  “你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这个女人!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人……”

  宿醉使我头际隐隐作痛,也使我对死亡的恐惧不甚鲜明,“你要杀就快杀,不然就让我睡觉,折腾了这些天,我累死了。”

  “你让他们碰你了?你真的……和他们……”

  “我……”,我抚着额间痛处,拧眉思忖稽久,“我记不清了。”是真的记不清了。酒醉至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一时哪想得起来?

  “你……管艳,我恨你,你让我恨你!”他耳光打下,我痛麻了半颊。“管艳,我恨你!”

  “你打死我也无济于事,不如写一封休书,把我休弃了罢。”我乏力的闭着眼道,突又想起,“对了,我忘了,我是你的妾,不是妻子,有没有休书并不重要,你一句话就好。”

  “你想让我放你离开,好让你回到你家侯爷的怀抱,是么?”他冷笑,伴之狂吼,“你休想,休想,休想!”

  “你……轻着些!”

  “我偏不,你是我的女人,我想要怎样就怎样!”

  他故意羞辱我,像一个嫖客般的要我。不得不说,我被他气着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放仿着欢场女子的腔调,“大爷,您好让奴家喜欢呶,大爷,奴家还让您满意么?大爷……”

  “你……”他手再举。

   我将眸媚眯如丝,笑道:“你再打我一下,我就找一个男人,打我两下,我就找两个男人,冷千秋,除非你把我杀死,不然,这顶绿帽子你带定了!”

  “你……难道你……我如何对你,你是瞎了眼还是盲了心,你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是不是?襄阳侯如果当真爱你,怎么可能将你拱手让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他咬住我肩头,咬痛了我。

  很痛耶!我挥臂想把他的头披开,两手却僵在当空:是什么流到了我肩上?他的口水?还是……

  “我打了你,你打我回来,一掌两掌十掌都可以,就是不能……”他抱紧我,“管艳,做我的女人真的那么不甘心么?我是真的……喜欢你。不然,我也不可能向秋远鹤开口……你不必太喜欢我,只要一点……你不要太小气。”

  在他抬起眼时,我特意深望,并未发现异常。我状似不经意地触上右肩,将仍残留其上的湿意点了送进舌尖:咸的。

  “如果你是生气前两天我睡到别人房里,我可以告诉我,我和她们并未做到最后……我也想,可是每到那时,你的脸就浮出来……以致,她们都以为我未老先衰……不行了。”

  不行?什么不行?我挑眉,待觑清他一脸的难堪懊恼时,豁然顿悟,“你……不行?是‘那个’不行?哈哈……”

  “谁说我不行!“男人啊,是不能忍受有人对他“那方面”有所置疑的,这不,他为了证明自己很“行”,正对我逞尽威风……

  经过此事,我和冷千秋打破了横亘彼此的一层无形玻璃,向各自的心间迈近了一步。

  尽管其后的时光里,仍有他醋心发作后的不可理喻,仍有我在两份感情间的挣扎困顿,但,我还是爱上了他。

  女人将一滴泪流在男人心头时,会成为男人心中一份难舍的牵挂。

  男人将眼睛滴落在女人肩头,牵挂则是一生一世。

  如果没有它在我肩头的重量,我在今后的几次生死关头,也许就会如此放弃生命。如果没有它时时将我牵绊,和秋远鹤几回的面面相对,我怕都已经走上与之俱毁之路。

  秋远鹤,是过去。冷千秋,是我的未来。我不后悔爱过秋远鹤,因若没有那份爱着他时的卑微仰望的休验,我永远不知和心爱的男人两情相悦且被他所珍惜所宠爱时,会是如何甘美醇厚。

  冷千秋这个男人,不够洒脱,不够豁达,不够温柔,不够……一个合格的情人,一个休贴的丈夫的标准,他终其一生也未必达到。

  同样,我也不是完美的,我这抹艳色,不是倾国倾城,不是国色天香,甚至,我还不是这个世间诸多男人都要命在乎的完璧。

  我爱他,他爱我,这就够了。


番外 一家四口的“不和”生活

  “娘!”

  “海儿!”

  “爹爹!”

  “幻儿!”

  这几声喊,几乎是异口同声,而后,四道人影接近,女人抱住了男孩,男人抱起了女娃。

  “海儿,你又长高了呢。”

  “海儿给娘亲大人请安。”

  “幻儿,你变重了哦。”

  “哪有?人家只吃一点点啦,臭爹爹!”

  四个人,分成两拨,向那栋依山傍水所建的精舍走去。就连进了房,也各分两室,从始至终,女人未向男人看去一眼,男人未对女人施一个笑颜。家中的下人也司空见惯,将茶水吃食分向两室送去,不奇怪,不纳罕。

  左厢房,母慈子孝,一室温意融融。

  右厢房,父疼女爱,温意融融一室。

  每当这个时候,两小婢两壮丁在忙活过后,都会一人端一盘瓜子,坐在院中的丁香衬下,遥遥观望,对不对,三言两语对自家主子们这一年一回的大戏进展稍加推测。

  左厢房。

  “海儿,功课多不多?紧不紧?你那个不良老爹有没有打你?不要怕哦,告诉娘,娘会帮你出气。”

  “海儿很想娘。”

  “我的乖宝贝,当然会想娘嘛,娘也想海儿!”

  秋观海英俊小脸因被母亲大力搂在胸前,微显一抹赧色,“娘,海儿已经长大了,你不要这样搂海儿啦……”

  “谁说的!“当娘的沧海还是沧海,“你在娘面前,永远是小孩子,永远是娘的心肝宝贝,娘就是要疼你爱你亲你一辈子!”

  “可是,娘……”

  “海儿,你不诚实哦。”沧海拿一双美眸斜睨这个别扭的儿子,“你敢说,你不喜欢娘这样抱你?不喜欢娘亲你?”

  “……喜欢啦。”秋观海把一张红形彤的小脸扎进娘亲怀里,“海儿很用功的习武念书,就是想让娘以海儿为荣……”

  右厢房。

  “爹爹,这一次你隔了很久才来看娘娘哦。”

  “西北起了战事,爹派人斡旋良久才处理得当……”说到这儿,秋长风眉峥一皱,“小没良心的,为何会说爹爹来看你娘,难道爹爹不是为了看你么?”

  艳红嘴儿一噘,“幻儿发现爹爹啦,爹爹在方才一直用眼睛偷瞄娘娘,幻儿发现了!”

  “这……”既然如此,也不再费力遮掩,“那……娘娘她看没看爹爹?”

  “嘻~~”幻儿小手掩口,笑弯了一双水眸:爹爹硬撑的样子,好帅哦。

  “幻儿,说啊,娘娘她……”

  “嘻,爹爹很吃哥哥的醋是不是?”

  “胡说!”秋长风面色板起,“爹爹顶天立地,岂会有那寻常小男人的小家子气?吃醋这种事,永远不会与爹爹牵联一起!”

  爹爹还在硬撑哦。幻儿小脚踩在爹爹胳上站起,水汪汪的眼睛好是纯真欢喜,“爹爹,幻儿最喜欢看爹爹这个模样哦。”

  为人父者登时骄傲无比,“爹爹很帅罢?”

  “每一次,娘娘和舅舅坐得稍近些,爹爹就会吃醋,可是总要板着脸装作无事。可是,幻儿有发现哦,爹爹每回吃醋时,嘴角就会板得紧紧,眉毛中间的纹纹也会好深,爹爹还以为没人知道,幻儿都知道哦。”

  “……”秋长风对着女儿的如花小脸勾起和蔼笑意,“幻儿,有时候我很想你和你娘娘一样,稍微笨一点。”

  “娘娘笨哦?”

  “对,她很笨!”否则,哪有夫妻重逢,只抱儿子不抱夫君的?

  “娘娘笨,还能把爹爹吃得死死,那爹爹更笨哦?”

  “……”这什么逻辑?再说了……“谁说娘娘把爹爹吃得死死的?”

  “都在说啊。舅舅在说,山伯伯在说,娄伯伯也在说,还有,艳姨姨、蝉姨姨……”

  “他们都在撒谎。”某人抓住女儿还在掰数的小胖手指,面不更色的撒谎。

  “撒谎哦?那爹爹你在宫里有不是娘娘的女人哦?”

  “……什么?”这又是什么逻辑?

  “舅舅姨姨他们说,没想到娘娘能把天底下最狡猾的狐狐收得服服,哦,还有贴贴,让狐狐除了娘,不敢碰别的女人……那狐狐就是爹爹对不对?”

  “……”等一下,他一定要找那个笨丫头算账,居然让那些人来如斯污染他的心尖尖!“爹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因为……”有些话对女儿说起来或许为时过早,“当你想要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情时,就要全心全意的给予对方你的爱情,这和敢不敢是两回事。”

  小嘴儿一撇,“那爹爹还不是被娘娘吃得死死的。”

  “……再说一次,没有。”

  “那爹爹现在不想去看娘娘哦?”

  “……不想。”

  “那爹爹不想知道哥哥有没有在娘娘面前说爹爹的坏话哦?”

  “……他敢!”

  “真的喔?”嘻,硬撑的爹爹怎么看都帅帅哦,幻儿喜欢。

  “……既然你如此想去见哥哥,那就去罢。”男人抱起女儿,满面大义凛然,步子迈得恁是理直气壮。

  左厢房。

  “海儿,娘对海儿很抱歉,娘不想去受那道宫墙的束囿,就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你。你如今担在肩上的,有一半属于娘的。”因为有了海儿,群臣方会对当今天子以追思先后之名空置后宫的“情圣”风范予以容忍和体谅。

  “娘,您忘了,海儿是什么身份?海儿是太子。这天下有多少人生下来就能呼风唤雨,拥有这无与伦与的显赫?而海儿就是。我不会去羡慕那些出生在平凡家户中的小孩子,他们纵是可以街间摸爬滚打,长大了还是要为生计奔波,任何人,都有他该负的责任啊,海儿的责任比别人大,但荣耀也比别人多啊。”

  “但他们不必子时睡卯时起的辛苦,更不会时不时遇到行刺,被人窥伺性命。”生为皇家子弟,又是一根独苗,怎可能不引人歹意?昭景帝的那些异母兄弟,纵是个个庸碌无为,也少不了皇家的狠毒残忍,她的海儿年仅十二三岁,就已受过多少暗袭?

  “海儿今日的勤奋,就是为了那些在街间玩耍的人们在将来少受一些苦楚。至于那些窥伺海儿性命的,只会让海儿更加不能懈怠,强武强身,以能够保护海儿想保护的每一个人,保护娘,保护幻儿,保护……爹。”

  俯在门外倾耳“窃”听的男人眉梢微动。

  儿子少年老成,说话行事都远比同龄人成熟睿智,她这个当娘是娘是该欣慰还是该心酸?“娘教你的清心决你每日睡前可都会念么?你没有袭传娘的巫人体质,但你每日念它,可助你防毒强身,久而久之,对一些危验也会有些许的预感能力。”

  “娘。”秋观海捧住娘亲的绵软柔荑,郑重道,“不要担心,海儿真的很好。”

  “真的很好?你那个不良老爹没有亏待你?”这话,问得有些违心。

  分别的时间里,她并非没有去探望,对情形怎可能一无所知?所以没有露面,是因她赞成臭狐狸所说得,母亲太多的疼爱会使男子消磨士气,男子更多的意志,更多应该来自父亲。每次隐身遁形,忍到真正重聚时再来拥抱爱子,反而更多甜蜜呢。

  但,问问不为过罢?

  “父亲他……”秋观海瞄一眼从门缝间映到地上的依稀人影,“对海儿很好。”

  算你小子识相。男人薄唇得意抿起。

  “但是,有些话,不知当不当对娘讲?”

  “什么话?”

  “前些时日,胡族进献来一名舞姬,生得极是美艳,且能歌善舞,父亲将他安排到宫里的梨花园……”

  “臭小子!”门訇然而开,男人凶神恶煞般降临,将臂弯里的女儿寨进妻子怀内,一手揪起儿子衣领,“你对你娘胡说八道什么?”

  秋观海被身长臂长的父亲揪起脚离地面,便一张俊颜淡冷依旧,“海儿所言字字属实。”

  “你……”秋长风扬掌,欲对不肖子施以教币,。

  “秋长风。”柔软的轻唤响起。

  秋长风手势稍窒,转脸为自己辩白,“臭小子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么?”绝美雪颜抹上浅笑,“海儿,你来告诉娘,你在胡说八道么?”

  “孩儿从来不会欺骗娘。”

  “你——”

  “爹爹,你后宫里有不是娘娘的女人哦?”另一张小上几号的雪颜爬满惊叹,“那个女人漂漂么?有娘娘漂漂么?”

  这两个小祖宗,绝对是上苍派来克他的!秋长风将不肖子甩开,把妻子怀中的女儿取出来按到桌上,抱起妻子,迅疾消失。

  “哥哥,爹爹又和娘娘去算账了喔。”

  “走开,小麻烦精。”

  “不要,人家喜欢哥哥,哥哥背人家玩啦~~”

  “小麻烦精,谁要背你?”

  “娘娘,哥哥不喜欢幻儿,娘娘……”

  “行啦,爱告状的小麻烦精,还不过来!”

  “嘻嘻,幻儿最喜欢哥哥!”

  “那女子的确擅舞,我留她进梨花园,是为了在中原发展胡系舞艺,强化两方交流。”

  “嗯。”

  “同时,也为了堵朝堂上某些始终不曾断了谏我充实后宫的大臣的嘴。”

  “嗯。”

  “我亲自视察两河讯情,暗访赈灾银发放实况,还有,西北战事,东南海防,这诸多政事正事,那臭小子一点不提,偏拿那点小事来挑唆,他该打!”

  “嗯……不行!”

  “说到你儿子,你才会理我是不是?”

  女人媚眼如丝地偎近气咻咻的男人,“那些事,就算你不解释,我也相信你啊。谁让你斗来斗去,还斗不过自己的儿子,他明明是成心为之,你却每次都要上当。。

  男人脸成赭色,“……还不都怪你!若你不做出那副神色,我岂会上了臭小子的当!”

  “咝~~”女人低笑,将脸儿在男人胸前磨着,“你也不想想,若是你真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依海儿的性情,根本不会那样来告诉我。他会先杀了那个女人,然后回来带着我离开。他是你生的,又是你教的,你居然还中了他的招,活该。”

  臭小子!不肖子!男人将儿子骂过千遍,“我这就去把他打上一顿,教会他什么叫尊长敬老!”

  “不要。”藕样的细臂缠上男人腰际。

  “你护着他!”醋夫模样毕露。

  “不是。”嫣然一笑,不胜娇媚,红唇在男人胸前巡移,“我是舍不得你离开,我们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嘛……”

  男人咆吼一声,“臭丫头,你自找的,后果自负!”

  帘幕内,登时燃起春意如火。

  院中衬下,少年背着女娃轻步缓行,睡熟的女娃有口水淌上少年脖颈,少年嫌恶皱眉,手臂却稳环依旧。


番外 亲家“相亲”

  “娘子,我们为什么要来这好远好远的地方啊?”

  “因为,我们的儿子大了,要娶媳妇,可是,他选的这个媳妇又不是那么好娶的,只有劳动咱们来为他疏通疏通。”

  “疏通完了,就有媳妇要了喔?”

  “那也不一定啊,如果这两位准亲家太趾高气昂,就像杭夏国那位国君国后一样,珍儿可是不会为了宝儿那个小混蛋委屈自己的。”

  “喔,我们不为宝儿那个小混蛋委屈自己,宝儿是小混蛋,之心乖,珍儿只疼之心哦。”

  “臭呆子……”

  “秋长风,你必须答应我,一会儿见了良家的父母,你少给人家施脸色。”

  “凭什么?”

  “你……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对人家没有好脸色?”

  “他们的儿子抢了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也抢了人家的儿子啊。”

  “我的女儿是宝贝!”

  “人家的儿子在人家心中也是无价之宝。”

  “一个小奸商岂能和我的小公主相比?”

  “你当人家一定会巴不得娶你的女儿是不是?”

  “那是当然……”

  “臭美狐狸!”

  为了自己的儿女,两对隔着千山万水的夫妻,各向前靠拢,相会在大陇皇朝与外域相邻的边境小城。这一处风光秀美,山清水明,正适合来谈一些花好月圆的美事。

  但约定的时辰早已到了,双方仍未得遇彼此,在三五游人中,几次失之交臂。

  “怎么还没见那对糟老头子和老太婆?这姓良的外城人,看来是不想娶我女儿了!”

  反观挽着丈夫手的小海,神态悠闲,好似游赏山水。

  “臭丫头你不急?这家人迟迟不到,摆明是不看重我们幻儿……”

  “嘘。”小海把双臂缠上自家男人的劲腰,“你不觉得,我们有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外出了么?上一回你带我看山水,还是在江南,已经好久好久了。”

  “……是。”秋长风目光登时柔软,“我答应过你多次,但是,始终未牵着你的手再游江南,怪我么?”

  小海仰脸一笑,“对我好点,就不怪。”

  “臭丫头……”秋长风棒着那雪样柔颊,薄唇柔情覆下。

  另一头,良之心和罗缜也走得累了。

  “娘子,这里没有见长胡子的老婆婆和老公公啊。”

  “对哦,莫非这异国皇帝后悔爽约了?”

  “不来了喔?”

  “不来就不来,能不能娶,还看宝儿自个儿的本事,我们就当来踏春了,相公高兴?”

  “和珍儿在一起,之心在哪里都高兴……咦咦咦,娘子,那边有人在亲亲哦?”之心遥指长桥另一端,旁若无人拥吻一起的男女,“娘子……”

  “这边境小城异族杂居,民风开化,如此也没什么……臭相公,不行!”罗缜一见自家相公的眼色,就知他盘出了怎样的算计,“我们是来给宝儿谈亲事的,不能不知端庄。”

  “娘子,珍儿,你看那边还在亲亲啦~~”之心伸出一根指头好说好商量,“亲一下?”

  “一下也不行!哪有为儿女相谈亲事的父母在光天华日下做这种小儿女事的……臭相公,别用那种可怜的眼神……臭呆子,只一下!”

  之心欢呜一声,抱过娘子,如愿吃到了甘美糖果……

  “不是说只……”一下?……好罢。就知道,一碰到这臭呆子,自己便硬不起心肠,这一辈子啊,就如此栽在臭呆子手上。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七月七么?天上的牛郎织女到人间相会来了?”

  “说的是啊,有一对还不够,还是两对俊男美女,这卿卿我我的,羡煞人呶。”

  “既然看得眼馋,还不赶紧回家抱着你那个悍婆子去?”

  “说得是,咱家的悍婆子虽然没有人家好看,但也是知冷知热打心底里疼咱,回家喽!”

  “哎,你这人,说回还真回,那我这个孤家寡人怎么办?”

  “这湖光山色的,找一个对眼的呗……”

  擦过耳边的窃窃人语,扰醒了沉浸在缠绵情深中的男女。

  秋长风把双颊酡红艳丽不可方物的妻子深揽胸前,一对在高位上冶炼过更形精厉逼人的墨眸冷冷向四围扫荡,迅疾地,方圆十几步外再无人迹。

  良之心被娘子推开,虽意犹未尽,也不敢再讨吃,只得掀起水红的簿唇憨笑,“珍儿,我们回客栈好不好?”回到客栈再来亲够娘子,嘻~~

  “你真当我们是来游山玩水了?”罗缜拉着相公向桥另一端行去,“若对方当真爽约,我们也要守到约定时辰完全过去方能回去,守约为商家之本。”

  “可是,没有见着老公公还有老婆婆啊……”

  “也不一定是老公公老婆婆罢。只是,中原的皇帝登基甚早,妻妾比咱们的国君还要多,那位幻儿公主既然已经到了十六岁,母亲可以是红颜未老,父亲必定是老态龙钟了……话说,这中原的皇帝会准许他的妃子出宫?”

  “早知道,就把缎儿叫来。“之心拧起两道好看的眉毛,道。

  罗镇止步,“叫缎儿做什么?”

  他们所停之处,正与另一对夫妻背背相对。

  “缎儿可以喊啊,就喊,中原的皇帝老公公快出来!”

  “哈,相公说得当真在理呢。如果缎儿随了来,说不定就当真把这中原皇帝喊出来,相公真聪明。”翘起行足,亲下额头以示奖励。

  “嘻嘻,娘子再亲……”

  “二位是……良家的父母?”有人迟迟疑疑地发问。

  罗镇回身,被眼前美若天仙的大美人惊艳得一时目眩,“你是……”

  “我的女儿叫幻儿。”

  “我的儿子叫良詟。”

  从彼此眼中,皆看到了惊异。对方的形容与设想中的相差太远,以致相对无言良久。

  “你……是中原皇帝的妃子么?”但这一派出尘脱俗率性无拘的气韵,那种深宫大内高墙深院是绝对熏冶不出来的。

  “我不是他的妃子,是他的妻子。”小海嫣然,“没想到,良詟的父母居然如此年轻,如此……”一个精美得如画中人,一个秀雅的如园中菊,好出色的男女。

  “彼此彼此,你们二位也大大出乎了罗缜意料……噫,相公,你怎么了?”

  “秋长风,你在做什么?”

  两个女子各问自家男人。但见得那二位正四目交衡,间有暗流汹涌。

  “娘子,之心在瞪人!”

  “臭丫头,没看你家夫君正忙着么?”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一份默契在刹那间形成,“二位忙罢,我们暂且告退。”

  “你……”走进河边观景亭里,小海有感自家男人的可恶,“良夫人,我家夫君的脾气有点……良公子她……”那么精美的人,称呼“公子”没错罢?“您不担心?”

  “放心,我家相公看起来好欺负,可是,为了不让我心疼,他不会让任何欺负了他。这世上,能欺负他的,只有我。”

  “……”好羡慕哦。

  “秋夫人,我总算明白我那个儿子为何会对令爱一见钟情神魂颠倒了,令爱的容貌必然像极了您罢?”

  “我见过良詟,他生得和良夫人有几分相若,尤其气度,更是得袭良夫人良多。我不是没有见过大家闺秀,但如您这般的,还是第一回见。”不管是娇弱堪怜的楚怜星怜还是贵气十足的莹郡主,都没有这份仿佛被书卷浸泡出来的清雅书香气质。

  若非早知对方底细,她说什么也不把把眼前人与那个握着一国经济命脉的女巨贾联系一起。

  “这么说,对这桩婚事,秋夫人并不反对?”

  “我只是要幻儿喜欢就好,这一回来,也是受我那个刁钻女儿的所托,来看着他宠女成癖的父亲,免他从中捣乱。”小海绽出羞惭山间百花的笑靥,“秋长风那个人啊,一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被我一对儿女制住了。”

  罗镇淡哂,“制住他的,是秋夫人。”

  “……呃?”

  她……不知道?罗缜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男亲家了。

  世人看她和相公时,只当相公时她百依百从,可是有谁会晓得,只要相公开口,她会做尽所有事,即使付出所有?好在自家相公乐天知足,一个亲吻就能让他欢喜镇日。

  眼前这位比范颖还要耀眼的大美人,竟也不消楚那位人中之龙的亲家是何等珍她爱她么?她不明白,如果那对儿女不是她生的,谁能制得住那样一个人么?

  “你的儿子很讨厌。”

  “之心的宝儿不讨厌,你的儿子才讨厌!”把绾儿气得哭哭。

  “我的海儿三岁能文,五岁能诗,七岁能开弓,十岁能练剑……”

  “之心的宝儿在五岁的时候就能一天赚进一万两银子,十岁被山贼掳走,五天后把他们都收服了,乖乖送他回来,还乖乖听他话……”

  这样么?那个叫良詟的臭小子当真有这等本事?秋长风质疑地打量,但他不得不信,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能说谎,而眼前人绝对不会。再者说,良姓小子若没有一点斤两,也不能骗去他家幻儿罢?

  “再怎样,你家儿子也配不上我的幻儿!”

  “你家儿子也配不上绾儿!”

  “我们现在谈得是你家儿子和我家幻儿的事!”

  “之心就是要谈你家儿子和之行的绾儿的事!”

  “……”与心地单纯的人交涉,会这么累?“绾儿那孩子不错,我看得中意,但你家儿子,我不喜欢,讨厌极了!”一个是嫁来,一个是要把人娶走,差别很大的好不好?

  “才不是!”之心跳起,“之心的宝儿最好,最聪明,最能干,就像娘子!不准你说之心的娘子不好!”

  “……”我何时说你家娘子来着?“算了,你把你家娘子约上,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总要找个明白人罢?

  “中原皇皇,之心不怕你哦。”

  “……什么?”

  “之心不怕你!”为策决心,之心还举起了拳头。

  “我是说……”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你叫我什么?”

  “中原皇皇啊。”

  “如果你不能分清这四个字的确定叫法,我姓秋,名长风。”都是小海那傻丫头,一再要他不能摆皇家架子,否则冷战半年……臭丫头!

  “秋秋哦?”

  “秋、长、风。”这三个字,是从牙缝内一字一句挤出来的。

  “还是秋秋啊。”之心大眼睛无辜眨巴。

  “……”

  这桩千里姻缘,是成是散,是聚是离?

  上苍自有安排,月老红线已牵。

  心中有爱,自有爱来寻你,不管,那个人,与你隔了千里还是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