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13

镜中影: 沧海 上卷 91 - 100 (完)

91章

  “我祖母的病,连巫界最有名的巫医都束手无策,只得靠我偷习来的挽魂术延续生命。直待天女返回巫界!才以夺魂术医愈。但祖母的病好了,精神来了,开始时时拖着我不让离开半步,而且也不知他老人家怎会恁般异想天开,居然找了一堆的女儿家住进苍府!天天逼我与人相亲周旋,那个烦呢。我左突右围地足足半年,趁着祖母上巫神庙闭修之际才逃了出来,嘻嘻……”
  就……这样?
  我注视着他,桃花眼依旧,薄情唇尚在,仍是那一派逍遥自在。
  “受美人纠缠,让你很烦,也乐在其中,是么?”
  “哇,小海很了解山哥哥喔,不过不要吃醋,山哥哥没有……”
  我无力地摇首。
  “小海?”我的坏脸色吓着了他,嘻笑的脸皮陡尔一窒,“你……怎么了?”
  “先告诉我,你如何找到了这里?”
  “我赶到了兆邑城,方知秋长风到西卫上任,而你也不在大苑公府内。我想着你一定随他来了!便赶过来。今儿个一进西卫城,遁着巫人特有的气息便找到了这里,有……什么不对么?”
  所以,他只是以为小海还是以前的小海?
  “我在兆河边上等你!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也一点点为你开脱。但时间终是过了,你始终没有来,我就算在哭时,也以为你定然是被一些无法预料的麻烦绊住了脚步。接下来的一年!我不止一次地担心你是否出了意外。但看你今日的模样!你的确是遇到了麻烦,却是一些让你快乐的麻烦,可对?”
  小海的冷意!让苍山的脸上开始一点一点加了沉重,笑意充盈的眸也接了暗沉之色。
  “小海,你的生日来临时!是祖母病在床上的时日,我虽焦急万分,却不能离开一步,只能选择让你失望。”他抚上我的发,“但不管怎样的原因,我失约是事实,对不起,小海。”
  这就够了。对不起。苍山对我,一直都很好,并不亏欠,一声“对不起”,便够了。
  “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俯近身,借着桌上的灯光探进我的眼底,“你的眼里多了一些东西。”
  “长大的代价而已。”
  “……和秋长风有关?”
  “是,我做过他的女人,而如今,他已经娶了别的女子为妻。”一句话,将我最大的不堪暴露苍山之前。
  而他的面颜,在霎间苍白如纸,一双桃花目死死盯着我开阖的唇际,或者!他是希望我能将那些话吞回腹中去?
  但是,我必须让他在最短时辰内明白,让他在最快地时间内死心。他是对我很好的人,我不能时他很好,至少要做到不能太残忍。
  “小海,小海……”他双眸空黑,语声空冷地喃呓,“仅仅因为一次失约,就错过了你?”
  “苍山……”我别开眼,不敢去看这样的他。我宁愿他对小海,就如对别的姑娘,仅是一场兴致突来的逢场作戏。
  “我从来不知道,一年,只是一年,能将一人的一生改变……小海,小海……,抱歉,我要找个地方,我……”话声还在喉咙里持续,他已推门而出,向来潇洒不羁的背影,写上失魂落魄,就连最是洒脱的步伐,也几次跌踬,踉跄而行,直至消融进昏黄月色之内……
  良久,我坐在原处,动亦未动。
  门框被轻声一叩,倾天出现在门外,端着冷峭容颜,淡声道:“如果你愿意,我随时可娶你为妻。”
  我好笑,“是怜悯?”
  他摇头,“我只是以为,你或者需要一个家。”
  “如果我与你的川姨毫无关联,你会做这件事么?”
  “不会。”
  “为了恩情牺牲你的情感,毫无必要,何况……”无论怎样的情形,小海都会让自己活得很好。那个饿到晕厥在路边的小海,不会再有。“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好意。”
  “你可以不必那么快地拒绝。还有,我娶你……”他停顿稍久,刚薄唇内又吐出几字,“不是牺牲。”

  如果冯婆婆的确置身西卫王宫,可想而知,小海的施救,必然是一场硬仗。为了养精蓄锐,不管心情如何跌宕,我不能让自己失眠,以催眠决快速进睡,一夜无梦,再睁眼,窗外已透晨光。
  冷却净脸,素簪挽发,神鞭缠腰,劲靴裹足,外套藕色罩袍,今日行装告毕。那场即将而来的大战,我并不是胸有成竹,但心际平稳,未紊未慌。当结果不可知时,也只有面对不是么?
  但精神满满地打开门闩,拉开双扁,我右足甫抬,却被直杵在眼前的人影给吓得一步迈空。
  “小心。”他接住了我。
  “你……立在这门前作甚?”不是小海胆小,是苍山的样子委实让人不好恭维。多情的桃花眼红丝遍布,凌厉的薄情唇下抿成刀,两腮下颚胡茬丛生,而从来都是一丝不紊的发际更蓬乱如一团麻草,而上面,当真有几根草屑树皮招摇。“我怕自己又一次迟到。”苍山握住我的肩,让我站稳在高他一阶的台阶上,得以和他平视。“小海,嫁给我,可好?”
  “你……”
  “不能拒绝。”
  “你也是在可怜小海?”
  “你需要可怜么?”
  “不需要。”
  “所以,我不是。”
  “为什么?”
  “娶自己喜欢的人为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你不是已经知道…”
  “我知道,你第一次喜欢的人是苍天,你第一次爱的人是秋长风,在小海的人生里,我总是迟到……明明,我到的比任何人都要早。”
  他泛着苦涩的笑,唤出了我的眼泪。
  明明我到的比任何人都要早……明明是小海,是小海为贪求一时快乐自求来的这个结果,他何苦揽去所有过错?……他何苦委屈自己到这种地步?就如昨夜一样地走掉,不好么?
  “小海,既然是我的迟到,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我便不再迟到,你如果要嫁,只能嫁我。”
  我启唇欲语,被他掌心轻掩,“你不需要现在就给我答复,今后,我每一刻都会陪在你身边,你随时想好,随时嫁我。”
  这个苍山,他……
  “现在,我们去做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救你的婆婆。适才,那根木头已将你的事对我说了个清楚,”他挑指一指,我看到了立在廊角的倾天。“包括,他竟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地想娶我的小海做老婆的事。哼哼,姓倾的木头,大少梦随便,白日梦少做哦。”
  倾天冷掀唇角,“不是话多就代表有理。”
  “至少本大爷不必担心舌头闲得发霉坏掉。”
  “至少本公子不必担心被多话噎死。”
  “……”我想起了,长天公子素不多话,而一旦说了,往往能令能言善道的明月公子舌结当场。
  “喂,姓倾的木头,你……”
  苍山还想呜哇大叫,倾天已甩身阔步,“你尽可在此废话,小海,走了!”


92章

  苍山思考一夜的决定,是要娶小海为妻。
  而小海沉睡一夜的结果!是精神格外饱满。
  所以,站在西卫王宫最高楼宇的顶上俯瞰时,我只闭目捕捉半刻,便断定了此行方位,“到闲宫!”
  闲宫前西卫王嫔妃的养老区,这是与费得满闲话时晓得的一处所在。闻其名,不见其地时,我还曾问,得满姐姐,既然是养老区,如果前西卫王的妃子不老,要送到哪里去?
  那时绝不会以为,有朝一日,它会与我产生干系。
  闲宫区的卫戍界前,费家兄妹昂然在立,我更加确定,冯婆婆必在其内。
  “小海,你为何一定要如此?”费得满英气的眉间,痛惜之意昭然,“公子对你的心,无人可比。”
  “得满姐姐,有一天你也许会爱上一个人,也许你会为爱人不去计较一切,但小海不是。”
  “公子他对你……公子有公子要做的事,公子有公子的不得已,但他始终将你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你可以不去追随,为什么不能等在原地?”
  “他现在已是别人的夫和父,追随他的和等在原地的都有人在,不缺小海一个。”
  “说到底,你还是计较公子的他娶。你该明白为何如此,而且,惟郡主有了身孕,襄西王方能真正安心,方能真正鼎力相助公子,小海……”
  “小海很庆幸他不是一个非小海不可的痴情人,可以让我没有任何负疚地面对自己无可预测的未来。”早在选择和秋长风在一起时,亦因一早就明白秋长风不能给予长久罢。尽管难免受伤,难免苦痛,但心里明白,这个结果,对各人都是最好。至少,我还能截然地确定,他在拥抱着我的那刻,心里只有我一人。
  “得满姐姐!他让你告诉小海的话,你都说了。也请你把适才小海的话转告。”秋长风的授意,我自然听得出来。“下面,可否看在我们多年情谊上,让开一条路?”
  “小海。”费得多满脸的凝重,“别做傻事,里面的阵法,你过不去的。”
  “那么,大哥,得满姐姐!得罪了!”
  我仅迈行一步,腰间忽起嘶嘶鸣声。当下即驻足未前。这只有我听得到的声响!是神鞭的示警。它在提醒它的主人,对面两人身上,有着足以构成威胁的东西存在。
  “长天公子!这二位!有劳了。”无云大师的符贴再强大,对凡人也莫可奈何,不是么?
  倾天身如疾风,剑如闪电!直接以行动作答,将费家妹尽罩于创芒之内。
  我则直走宫门。
  “小海,不要去!那里……”费家兄妹的呼喝,被倾天的犀利攻势打断。
  “小海等一下,我走前面。”苍山拉住我,“我不是与生俱来拥有巫力之人,八卦的克邪之力时我毫无影响,九宫八卦阵的布排之法,我也少有涉猎,你随我来。”
  “但是,无云大师的法力高深莫测……”
  “无云大师,那位得道高僧?”苍山携我一边小心行走,一边摇首,“大师是佛门中人,佛家讲究至刚至阳到光至明,不可能以阴阳八卦术御人。”
  “不是大师,难道秋长风身边另有异人?”
  “秋长风自己就是个异人,他通天文,晓地理,各项杂学均有触通,而奇门遁甲更是他的长术之一,这个阵法,应该是出自他手。”
  “他?”我蓦地想起,三大公子被蛊雾围困之际,不正是以八卦步法制衡在雾中暗袭之敌?更早以前,坊间人曾热谈试剑会种种,秋长风对战巫族天女,若他单凭武功,如何时战巫族术力?
  苍山颔首道:“不然,当朝天子与秋远鹤何以对他如此在意?不然,传说中的蛊人为何多选在他出门在外时发动袭击?他深居一处不出时,你可见过蛊人出现?”
  没有见过。在灵泉山小院隐居三载,虽刺客未断,但蛊人不曾出现:在大苑公府,虽暗流伏涌,也不见蛊人来犯。
  唯一一次,是前段时日,我和他从地下铁工作坊出来,站在了那片宫宇广场上时……这便是说,是他的阵法让小海探测不到婆婆方位?而我一直所针对的,却是无云大师的刚阳力量?
  秋长凡……我和你还真是半斤半两,对彼此的了解知悉,仅停在最浅显的表面……
  “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让小海因他的多才多能对他更加动情。”苍山瞥我一眼,脚下停住,“我必须相信,秋长风对你是有情的,不然不会至今不曾用这阵法困住你。但是,他那样的人,爱一个人时可如珠如宝,不爱一个人时连草也不是。你再遇见他,必须防他以此法对你。”
  一个颤栗,突然袭遍周身。
  那一日,击退袭到宫宇的蛊人时,秋长风望着我的目光,如此不舍,如此愧疚,却又如此绝然,似做下了一个不得不下之的决定……那时,他已经想到用阵法困住小海了罢?如果小海不是没有任何停留地“走”出宫外的话……
  “小海,小心!”苍山忽抱我腾空,“你差一点,就迈到了死位!”
  差一点,就迈到了死位,差一点,就陷到了死处……
  “小海,怎么了?”苍山落地,眄见我一脸失神,“愣愣看着你山哥哥,该不会被山哥哥的风采迷住了罢?”
  我登时没了好气!“是呢!被你今日的邋遢风采迷住了。”
  他桃花眼频眨,送了个媚眼过来,“那想好了要嫁给山哥哥了?”
  厚脸皮!
  我举拳击他肩膀,“你……”
  “两位,在阴阳八卦阵里打情骂俏,别有情起呢。”这话启时,仅是现声。待话告讫,秋长风已不知从何处现身出来。
  于是,我又了悟一事,原来,他的阴阳怪气,概因这阴阳八卦阵的陶冶。
  秋长风出现,原已欲将我放开的苍山倏然收紧双臂!力道勒得小海几乎要骂人撒气。“的确别有情趣!如果你不是那么碍眼的出现,我们会做更有情趣的事情。”
  “哦?”秋长风一眉高挑,状似聊兴颇浓,“怎样才算更有情趣的事呢?”
  “小海会答应做我的新娘。”
  秋长风眸光移来!语气如闲问三餐吃否,“是么,小海?”
  他的眼睛幽深不可窥测,此时的他,喜怒无从察觉,危险到极致。这不曾谋面的两个月里,他的“修炼”似乎更上层楼,竟能把情绪隐藏得如此妥贴得当。
  “小海,你还没有回答,你是不是要嫁给山哥哥了?”
  苍山的殷盼目光近在眼前!迎着他的凝视,我笑道:“如果小海要嫁人,山哥哥当然是首选。”
  “就知道小海最好!”我只感唇间稍感软温,已被苍山窃去仓猝一吻。


93章

  唇间的温软不及感受,即让来自秋长风的寒气抵如烟散。
  “小海,我说过什么,你总是忘。”这话,是在他向苍山咽喉锁来时轻浅吐出,“你总想让我罚你是不是?”
  苍山后退几步,放下了我时在颊上又亲了一记,顺便低嘱:“站在原位莫动!”
  我自然是明白,他是怕我再踏死位。但,我不能在原地等待。等,从来没有让我得到过自己想要的。
  我未去观看那一蓝一灰两条战起的人影,握住鞭柄:如何才能让你的主人在这个阵法里自如穿梭?
  左拐,前转,绕假山,自双松之间行过……
  “小海!”
  我未及回首!身子已教人扳过去,又深又重的吻当头压来,这个气息是我熟悉的——不尽个月娘高悬的夜晚,就是它,将小海蛊惑进那颠乱的疯狂里……只是,如今它已归属别人……
  “走开!”我将他推搡出去,“小海没有洁癖,但小海也怕脏!”
  秋长风剑眉蹙灼!“小海!你听……”他……一人赶过来?“你,你把苍山怎样了?你把他……臭山头!”
  秋长风眸光登时沉暗下去!“他只是陷在了阵法里,不必担心,他走得出来。当年,他就曾在阵法里救走雀儿,让整个兆邑城的人都认为我绿云罩顶。小海,他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
  我嗤之以鼻,“你又如何知道小海是如何想得他的?你了解小海么?”
  秋长风面色微变,厉声道:“那是你从来不给我机会了解!你总是将你自己牢牢包住,你的过往,你的一切!我一无所知。我曾向你的婆婆问起,而她告诉我,如果你从来没有说,那是因为我还不能足以让你信任。既然如此,我便索性不去了解!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看得到抱得到就好!”
  “秋长风,我很庆幸!你不是一个痴情者。”既然遇上了,就索性将话对他说了。
  “我的出生!就是为了以血来供养巫族天女。从六岁开始,我就是天女药人,每年要拿出三成的血供天女食用。每次血从体内流走,也一点一滴的带走我全身的精神,我痛厌极了那软弱无力的感觉,痛厌极了每年要有半年在床上躺着的无助时光。我被束囿在巫山之顶!面对终年积雪,到了十岁时,我甚至还不知道这世间除了白色以外的颜色。我痛恨极了夺去我自由的族人,痛恨极了除了巫山看不到别处天空的狭隘世界。”
  我直迎面色略显苍白的秋长风,“以前,我不对你说起那些,是理智告诉我,你不是小海想要能要的那个。我想要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平凡的生活,我的丈夫不必出色,只要他能和我一起为生活操持奔波就可。在山明水秀的地方,早出晚归,再生一对儿女交给冯婆婆看顾……秋长风,你不是那个人。就算我不是巫族的逃犯,就算我不需要早晚有一日要与巫族来个了断,你也不是那个可以陪伴小海终生的人。”
  “纵使你把你自己交给我,纵使你在我怀里颤栗低泣时,你也从来没有认定过我,是么?”
  “……是。”
  他冷笑,“云沧海,你好狠。”
  “你又何尝不是?难道,你想过这一生一世只有我一个?”
  “你的出生决定你的路,我的出生又何尝没有决定我的路?”
  “所以,注定你和我无法同路。”我垂眸,拭去唇边泪,“所以,放我走,好不好?”
  “你得到了自由,所以无法容忍再次失去自由。而我尝到了最甜美的果实,你却要我再次失去?”
  “秋长风,你好自私!”
  “你何尝不是?”
  这还真是彼此彼此。我举起泪眼相对,“所以,我们始终要有一场对决?”
  他语气放缓,近于“求”,“要怎样,你才能留下?”
  “我曾经告诉你的,被你当口否决。而现在,你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
  “小海……”他摇头,脸上苍白成雪,眸内痛意潋潋,“是你逼我,是你逼我……”
  我知道,他是要启动阵法。是以,在他出手之际,我甩鞭相驭。
  这一场战,始终未免。
  我并没有救出冯婆婆。反倒是我,在与秋长风的对战中,四围山石幻影不绝,如果没有神鞭相助,早就迷失在那迷宫般的阵法里。幸好,随后赶来的倾天救出了我。
  “我们四个人中,只有明月的奇门之术能与清风颉顽,但明月不可能行背叛清风之事。”是夜,灯下,倾天凝眉道。
  甫返未久的苍山饮尽一盅茶,“难怪恃才傲物的秋远鹤视他为平生至敌,他的布阵之术较之以往更臻成熟。”
  我偏不信,他成了刀枪不入了?“秋长风曾攻击过巫族天女,后被苍天阻挡,臭山头,苍天通晓奇门遁甲么?”
  “对了!”苍山拍案蓦起!“我竟给忘了,大哥他虽然并不通奇门遁甲,但他是巫族神卫,身上镌有龙印,足以对抗所有幻术!”
  对抗所有幻术?我一怔。
  “可是”,苍山摇首,“大哥他……他定然不可能助你。”
  未必。“如果我以天女药人相换呢?”
  “不行!”苍山桃花眼瞪成铜铃,两手恶狠狠将我攫过去,“你敢这样做试试!”
  我笑了笑,拿指头点他眉间的蹙结,“小海不是君子。”
  “耶?”
  “介意你的大哥被人欺骗么?”
  他呲牙大乐,“不介意不介意,哈哈,我的小海好聪明!”
  “有雀儿聪明么?”
  他五官顿时苦皱,“小海~~”
  “逗你的。”我拍拍他的脸,“你能找得到苍天罢?”
  “将大哥召来不难,只是,”他坏样十足地眨眸,“你要如何感谢山哥哥?”
  “那只美艳雀儿如何谢你的救命之恩?”
  “当然是以身……咳咳,好渴好渴,山哥哥要喝水!”
  睨着顾左右言他的苍山,我捧颊浅笑。
  苍山当然不是小海想象的那样简单,他甚至介入进了皇族间的争端,他甚至在使秋长风蒙羞之后还在京城活得自在安然。他这样一个人,如何简单?
  当年的小海,可以装憨装傻,只为求一段安稳温暖站在兆河边,而今日……且走且看罢。

  巫族每个氏家,都有其独到的联络方法,而通上讯息,再使对方报出所在之地!以巫术转移到眼前,便非难事。
  在我相助下,苍天便是让苍山如此带了过来。
  当时上那双深邃瞳眸的刹那,小海恍若隔世。
  前世心地呆纯的沧海!为一个人心动,心喜,心痛。
  如今加了世故去了天真的小海,为另一个人心灼,心折,心碎。
  “你当真愿意重回巫界?”
  “如果你救得了冯婆婆和云忘川。”
  “你曾与大巫师过手,并抢了他的降巫鞭,你此次回去,不止是重做药人!还要接受一个叛逆者应有的惩罚。这,你也愿意?”
  咝。隐在我腰带之内的神鞭发出抗议,显然,“降巫鞭”那个旧名,不讨它喜欢。
  “只要救得出冯婆婆和云忘川。”小海也不会回去。
  “你当真考虑好了?”苍天如天斧凿刻般的脸挂着冷然,执意又问。
  “我……”
  苍山在旁哇哇大叫,“大哥,你一再追问,是想小海应还是不应?寻回天女药人,让天女不必因食用香兰草呕吐不止,不是你心心念念的事?”
  苍天从我脸上别开眼光,“既然如此,我会为你救人。”
  “我听说,你可以对抗一切幻术?包括巫术?”这疑问盘结心头,不解不快。
  “并非对抗,而是我身上的神龙印会破除一些障眼之法。”
  “那么,早在兆邑城大街上时,你已经认出了我?”
  “苍山,把阵法的布置告诉我!”他扯起苍山,大步出了房间口为何避而不答?我煞是不解。
  “他喜欢你。”倾天道。
  “谁?”
  “苍天。”
  我喷茶失笑,“不可能。”
  “你如何断定不可能?”
  “他的心里眼里只装得下天女。”
  “男人这一生,总有一些事是他必须去做,有一些事是他不得不做,还有一些事,是他想做却永远无法去做。”
  好玄深的样子……少言讷语的长天公子,也突然起了谈兴?“那秋水公子的事,属于长天公子的哪桩事?”
  “她?”倾天垂下眼睑,掩去两眸苦意,“明知不可为之为之。”
  “于是,你准备放弃了?”
  “放弃?”
  “不然呢?你让小海嫁你,不会是以为你在娶妻之后反而更能掳获秋水公子芳心罢?”
  “不是放弃,而是不再做努力。”倾天唇畔笑纹无力,“从来没有得到过,谈不到放弃。”
  虽非亲生,却系亲养,长天公子与其父的痴情,不相上下了。但小海却不能替他怪秋水公子的有眼无珠。情爱事,最无理。秋水公子一日不对秋长风死心,一日便不可能珍视他人的情意。
  “我的话,永远有效,你如果无处可去,倾家将是你的安身之地。”
  “你爱的……不会是云川罢?”
  “什么?”他仓惶抬眸,仓惶惊叫,仓惶打翻了握在手中的茶盅,冷情冷性的长天公子,仪态尽失。
  而语出惊人的我!瞠目结舌。
  居然是……真的?小海只是随口胡说……也不是,而是,水若尘面目之间,依稀和镜里的沧海有些近似,而沧海,长得和云川一模一样……
  这样浅微的意识只是在我心头一闪,没想到,今天就脱口而出,而且,得到了证实?


94章

  当救人大计将付诸于行动时,一个消息传来。是倾天自娄揽月处得到的确准无误的消息,很不幸的消息。
  但,让我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与秋长风真正了断的机会。
  楚怜星被人下毒,对方留书:以名册换解药!否则只等佳人香殒玉消。
  想来是那些人终于就只到,就算楚恰星不是秋长风的至爱!也是他不会弃之不顾的至亲,以她相胁,足够分量。
  但我明白,楚家小姐有今日一劫,小海难辞其咎。我明知那个阿德就是在大苑公府枫林内与人夜话之人,却不曾示警……
  而我没有告知的事,又何止这一桩?
  秋长风说得对,我从来没有一时相信他是我可托终身的人,也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自己人”,我和他!除了在那张碧石榻上做的事,从来就不比别人多了什么。走到今日,怨不得人。
  那么,就让这个了断来得快些。
  “你当真决定了要这样做?”
  “是。”
  “小海,你……好狠。”苍山目光前所未有的幽深,“虽然我巴不得你和秋长风那厮早一点斩断瓜葛,但是!我仍要说,你这样做,真的好根。”
  “他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以我的血来……”
  “但他从来没有勉强过你!你不愿意,他绝不会硬从你的身上强取,他不会像……”眄了一侧苍天一眼,“他不会像巫族每个人都以食你的血为天经地义。就算这一次,楚怜星被人投毒,命在旦夕,他可曾向你求助?你不出现,他但有一线办法,也不会找来。但你如果找上门去,他就必须做出选择,楚怜星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就算没有男女之爱,他也不可能在药到毒除的‘解药’送到面前时弃之不用,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你决定了?”想不到,秋长风也有这样一问。
  “对,我不但可以将怜星小姐身上的毒清除去,还可以将她的沉疴治愈,让她想为你生多少儿女都可以。”
  为了壮声势!我带了苍山、苍天。为了有鉴证,我拜托长天公子请了秋月公子作陪。这一次,势在必得,再无退路。
  秋长风背对我,长身伫于窗前,声线虚邈飘来,“小海,你……当真舍得?”
  我让自己不去听懂那话里另外的深意,“小海当然不是无偿。除了放我的家人自由,你还要当着明月、长天公子的面对天发誓,这一次你放我离开,从此,真正了断,再无牵扯。”
  “放你离开?你会去哪里呢?你能去哪里呢?你的族人会放过你?”
  “这倒不劳挂心。”
  苍山环住我的肩,嘻笑道,“我已和小海说好,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儿育女,长相廝守。巫族的人来了,也不过就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秋长风的脊背登时僵直。晌久后,他颔首:“好,你医好怜星,我……我发誓,放你的家人自由!放你自由,从此……真正了断,再无牵扯。”
  “你还要说,如违誓言,让……小海天打雷劈!”
  紧挨我而立的苍山通体一震。
  “你——”秋长风倏地回身,双眸不是平常的墨色,也不是怒时的绿色,居然爬满赤红血线,“云沧海,你可以再狠一些!”
  我,不能有丝毫的动摇!与其两个人系在一起早晚窒息,不如各归各路,彼此畅快呼吸。在他双目的攫视中,我逐字成语:“如违誓言,让小海天打雷劈。”
  嚓!他挥掌劈落了窗前的黄梨木椅,木刺刺破掌侧,血意涔涔,伴着他寒气闪闪的笑:“如违誓言,让云沧海天打雷劈,秋长风形同此椅,如何?”
  当那些话,一字一句,由耳及心,使小海确定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已经来临时,我攥紧的手心里钻出汗滴!冷冷的汗滴。
  “怜星小姐在何处,我去医她。”
  房内每个人均未应声!就连秋长风,也恍若未闻。
  我却不敢再去催他。因他的神情,似处于疯狂边缘。纵使在已经确定了再无瓜葛的当下,我也不敢去触怒这样的他。
  “跟我来罢。”一抹红影进入小海视线,吐声如莺,“怜星在里边。”
  这位……穿着与秋长风的国君礼服一般颜色的缀凤宫装的女子,是他的正妃襄西王都主了罢?
  行如柳,静如花,眉若远山,目蕴春江,又是一位绰约美人。出现在秋长风身边的,竟没有平凡姿色了。
  她在前娉好举步!不见我随来,回眸浅哂:“你不是能救怜星的么?不来么?”
  我匆匆跟上!叹笑:小海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绮丽心思,没救了。

  楚怜星睡在那张碧石榻上。
  那张名曰暖玉触之生温憩之则暖的碧石榻,那张曾让小海由女孩变成女人的碧石榻,那张曾承载了无数个火热交缠时刻的碧石榻,那张……
  “怜星中的是‘寒玉香’,五日内若无解药,会血凝成冰通体散香而亡,也算是一种体面雅致的死法了!是不是?”襄西王郡主笑语。
  她的声音惊动了守在榻边的人,“你来做什么?……连你这个贱婢也来了?你们来看我姐姐有没有死了是不是?你们这两个贱……”
  “你如果骂得出来,本宫就打得下去,难不成,本宫先前的那一耳光还不足以提醒你要懂得尊卑礼仪是不是?”襄西王郡主抚着云鬓,悠然道。
  楚惜云红肿的两眼大瞠,常吐尖利的双唇掀了几掀,“我……我骂得是这个贱婢,与你何干?”
  “她是救你姐姐的神医,骂跑了她,你是不是以为你就能替你姐姐嫁给我的丈夫,侧妃的大位非你莫属了呢?”
  一张樱桃小口,没有高声,没有利语,平平和和,清清淡淡,就把一位以跋扈骄纵闻名的小姐噎得面红耳赤,呐呐难语。秋长风的娇妻,与秋长风的老娘,当真是一时天造地设的婆媳。也惟有如斯女子,嫁进如斯人家,方是相得益彰罢?
  秋长风娶了一位最适合他的妻子。
  “小海姑娘,请你施医。”
  “这间房里,除了我,只能有病人。”
  “明白。”襄西王郡主冁然,“你们都退下去,不听见传唤,谁都不许进来。”
  “不行,这个贱婢……她只是个丫头,哪里是什么神医?她把人都赶出去,谁知道她安得是哪门心思?不能退!你们不能走!你们……”眼见得丫鬟仆婢俱按主母的话络绎退去!气急败坏的楚惜云螓首一扬,“我要留在这里!”
  “来人,把惜云小姐请出去,顺便让她的嘴歇息歇息。”
  “表哥,有人要害——”
  襄西王郡主身侧的两位婢女先点了楚惜云的穴道,再左右架起,将小姐花朵般的娇嫩身躯像条死猪般拖着退下。
  “好了,清静了,我也该告辞了,小海,请好好医治怜星,她是个可怜女子。”
  我颔首,走到躺着楚怜星的碧石榻前,那青白如死的脸色,让小海更起愧意,“王妃请留步。”
  “嗯?”襄西王郡主回首,讶挑黛眉,“你是在叫我?”
  除了你,在场谁还是王妃?“下毒之人可曾捉到?”
  “捉到了。”她杏眸狡黠一转,“听你的语气,你不会知道谁是下毒之人罢?”
  “阿德?”
  “你当真知道?”她怔了怔,旋即掩口嫣然,“你明知长风身边有旁人放着的奸细,也知而不宣!够狠,够特别,我,喜欢上你了。”
  是谁……够特别?我无言以对。
  “可惜他也只是个小卒,有下毒的药,没有解毒的药,所以,劳烦了。”她欠身一福,带着相当愉悦的笑意翩然离去。
  我矮身坐于榻边,执楚恰星灰冷柔荑,“怜星小姐,将你全副的信任交予给我,我将带走折磨你的奇毒及缠你终身的病魔,打开你的心,接受随之而来的赐予,你将得回你的健康,享受安乐……”
  割血相哺,念决相医,随着楚怜星的生命力一点一点回归,我和秋长风也一点一点行远。碧石榻上的开始,亦结束在碧石榻边,一切因,皆有果,一切果,均当受。
  秋长风,终成了云沧海的过去。
  别了。
  “小海,不要走。”甫一抬步,楚怜星竟把我手牵住。
  该念催睡决的。我回首赔笑,“怜星小姐感觉如何?”
  “是你救了我。虽然过程并不清楚,但你进来时与表嫂和惜云说的话,我听得很清楚,只是没有力气阻止惜云对你的无理。”
  “你刚刚恢复,需要静养,小海告……”
  “小海,不要走,不要离开表哥。”
  我遽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巫人,表哥娶亲的前日,曾在我面前提起过。你知不知道,表哥有多恨巫人!多恨巫术?当年爷爷为寻找一位心仪的姑娘,在外面流浪,是巫人害了爷爷的性命。爷爷对表哥来说,是全部的亲情和关爱,失去了爷爷,表哥一度悲伤到绝望。他在爷爷灵前发誓,要灭尽天下巫人,让巫术断绝人间。可是,你是个巫人,表哥他为你所经过的挣扎困顿你绝对难以想象,但表哥从来没有在你眼前表现过是不是?表哥他爱你!”


95章


  楚怜星这位闺中淑女,怕是首次用这样急切的语声说话罢,以致某些地方不能详尽。
  我所能领会到的,是秋长风的祖父在寻找云川途中,遭遇巫人,以致伤身害命。
  而秋长风因之以灭绝天下巫人为念。由此,我不得不想,他囚禁冯婆婆和小臭冰,到底是为了牵制我,还是另有因图?
  “小海,表哥爱你,他娶亲前日到了我在的别宫!在外人看来共居一室的相处,只是一场倾诉。从爷爷死后,他不再对我说过恁多的话,他将对你的心事尽说与我知,小海,他……”
  “他喜欢我!我知道。”我重坐榻沿与她平视!“他也喜欢你,他还喜欢做很多事,他……”
  楚怜星浅蹙蛾眉,“有什么不对么?那是表哥的人生啊,他一出来就注定了这样的路,让他放弃不啻于让他不做自己,如果你喜欢的是那个真正的完整的秋长风,已经不是秋长风的秋长风,你还会喜欢么?”
  想不到,在一个如此纤弱的外表之下,竟藏着一个如此厚重的灵魂,秋长风何德何能,得此知心佳人?“你不是很爱他么?你既然那样爱他,怎么可能容忍他心有装着别人?”
  楚怜星螓首微摇,渐复血色的樱唇挂起柔美笑靥,“表哥的世界太大,心亦太大。我从小就明白,从爱上他的那时就明白,他不会只属于一个人。我的身子不好,因此更珍惜人生,我不要自己的人生在凄怨遗憾中度过。我如果要爱表哥,就是要爱他的全部,接纳他的全部!包括爱他所爱。因我知道,如果不能,就会一点也得不到,我不会和自己的人生赌气,握着感恨过一辈子。何况,我的病……”
  这,也是最适合秋长风的女人罢?柔美的如一泓池永,何形何状只会配合囿框着她的池子变换。如果襄西王郡主给予的,是一个王者所需的柔韧内助。而楚怜星,就是他冷器血光中的一抹温柔。雄心万丈的秋长风向前冲杀时,不管何时回首,她都会站在那里!就如此刻地恬淡笑着,不齐含情双眸。亦因此,在他心中永远有占了一地不容别人置疑的容身处。
  水若尘锋芒太露,楚惜云肤浅薄陋,而我……
  不是同路。
  “怜星小姐!你的病状已经消失,不止是‘寒玉香’,你身上的血寒之症也已痊金,你可以为你所爱的人生育子嗣了。”
  “真的?”楚怜星星眸倏然亮芒充盈,一张瓜子秀脸亦光彩焕生,“是你医好了我?是小海医好了我?”
  我方一点头!就被她抱住!“小海小海,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你虽然病愈,但也要注意调养休息。”有这样一个表面纤细实则热情的人儿陪着秋长风,他应该不会寂寞了。“我该走了。”
  “走?”楚怜星身子一僵,“你还是要走。”
  “道不同不相为谋。怜星小姐,他日若见夫人,代小海问好,告辞。”
  “小海——”
  在她满眸的不解中,我推门径去。
  她不能理解我的执意离开,而我也无法休会贵族女儿们的复杂心迹。行在不同路上,看见不同风景的人,永远难有共识。只有离去。

  在冷颜默声的费家兄妹经手下,冯婆婆和小臭冰被释了出来。只是,小臭冰并不愿意和我们同路而行。
  “我已经快到十五岁,下面的路,我要自己走。“他如是道。
  我当然明白,他留下,是为了小婵玉。“如果你确定那是你想要的,就好。”
  了解了秋长风对巫人仇恨的原因,我不得不防。与冯婆婆上了马车,没有一刻停留地离开西卫城,向着未知名的前方行去。
  车上,冯婆婆说!小臭冰是不想再做我的拖累,他想自食其力的生活。就算是罢。该为他做的,我已经做了。至于秋长风会不会因他是巫人而……自求多福。
  “我的小海变坚强了。”婆婆又道。
  是么?在独自面对恁多事时,变坚强了?
  “这个时候的小海,就算婆婆不在身边,也不会为小海太担心了。”
  “婆婆~~”我抱着婆婆撒娇不依。小海的身边,怎能没有婆婆。
  冯婆婆拍慰我半晌,压声道:“苍天如何应付?”
  对啊,还有他呢。巫族天女的神卫尚在车前跨马而行,如何应付?
  “好渴好渴!我去买茶来喝!”路过一道山角,一道茶幡招展,嚷了半日口渴的苍山甩了蹬鞍,飞奔过去。
  我下了车,走到仍在马上的苍天面前,“你就如此想把我带回巫山?”
  “职贵所在。”
  “婆婆不是你救的,我不会随你回去。”
  “我明白。”
  “所以?”
  “我在等最恰当的时机。”
  “天女在等你的保护。”
  “护佑天女的巫族神卫不止我一人。”
  “但她的丈夫却只能是你不是么?”
  他刚硬的唇线紧抿,甩身下马,直立到我身前,“所以,我是别无选择。”
  “好,你就等着你的最佳时机。”我挑眉一笑,“聊聊天如何?”
  “聊天?”
  “天女是巫族的天女!为何频出巫界?到外面来,不是为了游山玩水看风景的罢?”
  苍天双眸深锑我脸,似乎要从上面找到什么珍奇稀物,半晌才道:“仅仅是换了一张脸,就会让你心性大变,让你如此快活么?”
  “当然不是脸,而是心,心不自由时,如何快活?你那套为巫族献身的伟大理论并没有将小海彻底熏陶成功,在巫山上,有哪个理由让我快活?”我揶揄地撇唇,“你顾左右而言他,看来天女出界的使命并不是正大光明了?”
  “那些事,你不知道比较好。”
  “也好。”我也不在意,这个时光,就是为了消遣,来报偿巫山上他对小海所施过的“洗脑神功”。“那谈谈大巫师,被我抢了神鞭,被无云大师打得惨败,他近况如何?”
  “触怒大巫师,对你并无好处。”
  “巫族神龙,苍大神卫,苍家大少爷,您可不可以有点通融?我问东,您答西,完会不符聊天规则嘛,不好玩哦。”
  偷眼觑他掀眉抿唇额头抽搐的无奈模样,我暗笑得好不猖狂。这就对了,将神卫拉下神坛,打发旅途时光,好玩。
  “你已经暴露了行踪!在外一日,便要受巫族追杀一日。尤其在你离开了秋长风,没了他的保护后,巫族的追杀今后将如影随形,这就是你要过的自由日子?”
  “啊,不会到现在,阁下还没有放弃游说小海怀着感恩心肠回去做天女药人的打算罢?”我睁大眼!张大嘴!将表情极尽夸张,“阁下对天女的忠心,当真是可昭日月,感天动地呢。”
  “你,你……”
  “哈哈哈……”忍不住了,看一张总是如天神般刚正的面孔上,被讶异惊恼扯拽得微逞痉孪之状!暗笑已不过瘾,“哈哈,原来,你这张脸上,也有除了义气凛然以外的神情!哈哈……”
  苍天揉着额头,气道:“你……我是当真在问你下面的打算!”
  “知道啊……哈哈……我才不要告诉你,难道要让你有虚可趁?傻瓜才会告诉你,小海又不是傻瓜!哈哈……”
  苍天此时的神态!可以用“急火攻心”形容了,冷峭的浓眉如一条卧蚕般扭扭曲曲,望我的眼神里,有恼有怒有惊有……无可奈何。不是沧海的小海,必定让他意外了不是?
  “难怪秋长风会……那个样子,遇上你,是他倒霉了。”他突然道。
  “遇上他,我才倒霉好不好?啊呀!”我蓦记起一桩大事。小海走的时候,竟忘了把钱箧带着。那里面,还有几颗珠子,几枚金银首饰,几张银票呢,好像就放在秋长风寝宫里间的底橱抽屉里……啊啊啊啊!
  我懊恼无限!在原地转圈跺脚,将苍天眉间的蹙拢惹得更深,“你到底是……”
  “我的钱我的钱我的钱!”不行不行,既损失惨重,就要设法补偿。我目光灼灼逼向眼前人,“你曾经骗我,也算对不起我,对不对?”
  “……对。”苍天且疑且惑地点头。
  “我不介意给你一个机会向我赎罪。”
  “机会?”
  “你答应了?很好。身上可带了盘缠?”
  “当然是带了一些。”
  “拿出来给我瞅瞅。”
  苍天不明所以,满脸雾水地自袖内暗袋内取了一个青色布囊,“做什么?”
  我跳起脚来一把抢过,匆匆过了里面碎银和银票的数目,虽还不到小海损失的两成,但聊胜于无了。“好!我收下了。收下这笔银子,小海便不再怪你。今后你再做任何事,我也会看在这些银子份上,体谅你职责在肩身不由己,划算罢?”
  苍天却好像没有一点共鸣,拧眉道:“你到底,是不是沧海?”
  “反正不是你的天女。”摇了摇钱囊,听见那叮当响声,小海好是欢喜。
  “你,你就是这样,才让他们为了你……”
  “是,既然大哥知道是‘他们’就不要再凑热闹了,这是茶水,喝完了以后,请大哥上路,小弟不送。”苍山顶着一头细汗回来,手中两个水囊,一个塞进他家兄长手中,一个给了我!“小海,我们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儿育女,好不好?”
  这混蛋,要把八卦阵中偷听到的话念到几时?


96章

  作为兄弟,貌合神离。作为神卫,所卫非人。一行四人的组合,很怪异。好在这怪异组合行了十几日下去,便发生了变化。
  许是接获属于神卫的一些讯息,苍天持不及掠我回山的最佳时机出现,就要走了。临去却没有忘了履行天女神卫的职责:“在外面的路,从来就不是你想得那样好走,你一定要想明白了,如何才是对自己最好。”
  如何才是对自己最好?不管这个如何是如何,在巫山永远不会是最好的选择。
  “好了,狗皮膏药没了!我们去哪里?”
  天底下把自己的亲哥哥称作“狗皮膏药”者,这位绝对是第一号。我蹲下,掬了一捧清冷河水撩在脸上,道:“倾天家。”
  “什么?”苍山的大叫引得四下苍山齐相呼应,“你要去那根木头家?为什么?你要嫁人的话,没看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天下第一好男儿哦?”
  天下第一好男儿?他真敢说呢。我还在想着如何不屑地叱他三言两语,被冯婆婆一把拉起,“这河水又深又急,小海离远一些。”
  “喔。”婆婆拿帕子拭我脸上水渍,我安然闭眸享受这独享的疼爱。
  “喂喂,小海,你还没有说,你去倾木头家,是不是要嫁给他?”
  “我不是要嫁人……”咦,去倾家,只为完成一个承诺,而这个承诺……“云川?”
  “什么?”冯婆婆遽然一愣。
  我眼前倏亮!“婆婆你当真认识她?你认识云川?”
  冯婆婆脸上微微透出苍白!“你从哪里听见了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提起她,且每个人都说,小海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可对?”
  “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居然……”冯婆婆神情些许怔忡,“云川她是……”
  云川她是……什么?
  接下来的话!被四涌而至的追兵打断。
  那些人,皆是头顶少了烦恼丝,身上披了绝尘袍的僧兵,人人胸前贴符,个个手持禅杖,所形阵势!强如钢林,势如铁桶。领头人高诵佛号,正是几曾谋面的无云大师,“巫族诸人!莫作顽抗,束手就擒,免生血光。”
  “罗汉伏魔阵。”苍山目光沉凝道。
  能让他这样一个人如此脸色,这阵法的厉害可想而知。何况,我腰间的神鞭亦在咝咝作鸣,在在提醒我等在前面的,必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是秋长风请大师来的?”尽管答案再是清楚不过,我仍是要问。
  “阿弥陀佛!谁请老衲来!请使老衲去,来去皆有因,半点不由人。”
  “大师如此不由人的来了!是为了取我等性命?”
  “出家人不杀生!降魔伏邪为天道。”
  “既然不杀!如何个降,如何个伏法?”
  “祛除巫力,卸除巫术。进本寺达摩阁静休打坐,日日听禅,时时亲近我佛,以期早除邪性,善和为人。”
  才说困在巫山是最坏的去处,一阁方圆的囚禁却供人选择。
  秋长风,你……也好狠。我以你最恶的术力对你!你也以我最恨的事对我,这半斤八两,当真没有说错。
  “大师既然降妖伏魔!为何不见请托之人一并现身?还是,秋长风就在高山上看着,坐观大师与我斗个你死我活?”
  “施言挑唆,果然邪性作祟。巫女,你颇有慧根,若愿受我佛教化……”
  “佛门深远,小女不敢高攀。”
  “佛在面前,巫女你闭目不纳,佛在心里,巫女你却锁心拒佛。老衲代我佛施法!”
  我才躲过了无云大师的袈裟,苍山遽闪挡身前,“大师,你本化外人,何管化内事?白白成了别人勾心斗角下的工具?在下明白,大师此行必有所因!但也请大师思量,若你当真如请托人所愿,有人可会善罢干休?到头来,还是要给贵寺几百僧众召去祸灾。”
  “施主既看得分明,就请抽身事外,莫受红尘欲望所驱。”
  “大师既是佛门人,又何必卷进这万丈红尘?”
  “除邪伏魔为佛门天职,在所不辞。”
  “原来大师一代高僧,也会自欺欺人!”
  “施主并非巫者,请闪身退避。”
  “得罪了!”苍山挥掌直取无云大师心门。
  趁着那厢战起,我挽住婆婆的手,“等一下我以神鞭开路,婆婆只管向前跑,其他事都不要理!”
  “小海,我怎么可能……”
  “可能!婆婆你最清楚小海的力量,只要婆婆安全,小海就能万无一失!”
  冯婆婆含泪凝我!点头:“好,婆婆相信小海,为了不成小海的累赘!婆婆会逃得越远越好。”
  我匆匆抱了抱婆婆厚软温暖的身躯,甩鞭直驭僧兵最少之处。
  “小海,那处为入魔圈,你须反其而行!”
  神鞭灵性天成,苍山话进耳,我心念甫动,它已逆施反处,携着利利光影,使得众僧兵跳跃起纵,不敢强拂。
  我左手食中两指并拢!指向天地乾坤:大地群山,百花干树,将你们能量借予给我,让一切阻碍在自然和宇宙面前,俱变得脆弱不堪!
  无形之力两两遭逢,巨响连作,空气中产生的震动,让大地产生轰鸣。立如松稳如桩的僧兵步法逞乱,缺口渐现。
  “巫女,你居然向万物借力,实在胆大妄为!”无云大师宏声划过长空,登时!一切紊乱暂趋安定。
  佛门狮子吼?我曾在巫族禁地的洞壁上见过此法,知其属佛门以声镇邪的至阳之功,遇此法,不能以硬拂硬。
  ……你们畅漾于天地之间,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强大自然之芒,请彰显你们卓越的力量!
  空气中岚蔼迷漫,双足下倾斜难稳,我牵着婆婆,在僧兵的缺口中疾行。
  出得阵形包围,我以鞭卷起婆婆腰身,送出几丈之外,“走!”
  “小海!”冯婆婆还是回了头,圆脸泪痕爬满,“小海……”
  婆婆为何不走?我顿足,不及出言,僧兵已再度围袭上来。只得挥鞭御敌,一边打,一边关注苍山与无云大师的交手情形。
  苍山用得只是武功,无云大师也全凭身手,看起来平分秋色,而显然,苍山在内力上稍逊一筹,从不以掌接掌,藉着卓越轻功取巧周旋。
  “施主,老衲除邪心切,请恕重手!”
  无云大师宏声甫起,我方感不妙,已见苍山被一掌拍中肩头。
  “臭山头!”我跃上前揽他踉跄身形。
  苍山已够快地抹去唇边血丝,我仍然看见了,且那苍白面色又岂遮掩得了?
  “你……”
  他蓦地将我推开!笑意晏晏,“大师的金州掌名不虚传,苍山还要领教。”
  “施主,你这是何必?”
  “大师有不得不为,苍山是不可不为。”
  不可不为……当苍山再一次血染前襟时,我确知,我也有不可不为。只是,我不能无所顾忌……
  “呀——”冯婆婆惊呼声起。
  “婆婆!”一僧兵突袭冯婆婆而去。我欲移形去助,却被重重僧阵阻住去路。神鞭嘶鸣,既是示警!也是激奋,它或许许久不曾如此肆意大打一场。我藉着它勃发的气流冲天而起,但,晚了……
  我凌在空中!眼看着!婆婆被那僧兵以胸前的符帖击中,婆婆那昏矮胖的给了我全部温暖的身躯跌踬后仰,而接住她的,是那道湍急河流……
  那霎那,心肺被利刃戮割而过,剧痛逼出我凄厉嘶嚎,鞭梢将僧兵卷向一方巨石,身子向河流里扑去。
  “小海!”另一个当空而来的人影将我拦抱住。
  “放开!”
  “小海……”
  “阿弥陀佛。”无云大师接住了那名该被千刀万剐的僧兵,“但请放心,老衲今……”
  “你还我婆婆!”我满目皆是血光,通身的气息如火如焚,“你把婆婆还给我!”
  耳旁有人劝我,“小海,你冷静一点,总会有法子……”
  冷静?那是什么东西?小海如何冷静?!
  我一手手心向天!一手手心对地,到此时,还有何顾忌?
  ……你们畅漾于天地之间!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强大自然之芒,你们可让山河枯摧,可使日月无光,请动用你们最伟大……
  “巫女施主,你要明白,一旦你念出此决,会有多少生灵因你涂炭!”
  生灵涂炭那关小海何事,关小海何事?“我的婆婆没了,我的婆婆没了,我要让你们每一个人陪葬,我让要你们……”
  “小海!”有人握住我肩,猛力摇晃,迫声喊,“事情也许并未坏到那个地步,我们去下游找婆婆!”
  找婆婆?我蓦然一栗,双眸回焦,看清了眼前容颜,“长天公子,我的婆婆还能找回来?”
  “总要试过能知道。”他紧握住我腕,步到双手合十的无云大师之前,“大师,您不会拦她的,是罢?您想必已经明白她如果善念尽失,是怎样的后果。就算最终将她降服,所要付出的代价亦不堪设想。”
  无云大师亮如灯炬的目光投来,“巫女施主!善恶一念间,退一步即进苦海无边,前一步即见我佛菩提。”
  我若是佛,就会留在巫山!以血哺育那些贪食族人。“大师最好替小海在佛前祈求,保佑我的婆婆能够平安回来。”
  “阿弥陀佛。”
  奇怪,就算到了这一刻,我为何仍无法对这位佛门中人心生憎恶?


97章

  苍山的伤势并不严重,无云又以丸药相赠,服下后调息三天五日,即可恢复如常。
  这是无云大师的说法。但我没能在原地等苍山元气恢复,执手作别之后,便与倾天沿着河流到下游寻找冯婆婆去了。
  三天三夜,我跋涉不息,却未见冯婆婆的一丝踪影,越往前走,越是恐惧,越是恐惧,越不敢停,只要不停,希望便永远存在是不是?
  身旁的倾天,除了递水送食,没有任何言语,我不停,他亦未止。
  终于,我病侧了。
  一场山雨,将向来结实的小海浇晕倒在了路上。
  婆婆,婆婆!
  走在小海前面的那个身影,是婆婆么?如果是,为何我叫了那么多声,都不回头答应?如果不是,为何那身影会让我感觉如此美好,如此地渴望与她亲近……
  停下,等等我,等等我……为何不停下来,为何不回头看一眼?看一眼,让小海知道你是谁?
  等等,等等!我就要看到了,就要追上了……
  小海~~婆婆?
  小海,婆婆没有事,不要担心婆婆。
  婆婆,婆婆你在哪里?
  小海要照顾自己!婆婆被人救了,正在调养,怕是不能常和小海通信!小海要好好的……
  婆婆?
  “婆婆!”
  我蓦地坐起来时!打翻了一碗苦涩的药汁,是那些在我被高烧烘烤的醒醒睡睡间,经常要人灌到嘴里喉中的苦药。那时,还有一只手为我擦去额上身上的汗滴,一个模糊难瓣的声音喃喃有语:“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么?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如此难抑的悲伤,如此可休可感的痛楚……是谁?
  “醒来了,就好了大半。”立在床前的倾天道。
  我观望四周,不像客栈,客找哪来这份精雅别致?“这是哪里?”
  “我家。”
  “药被打破了。”
  “我再去熬一碗。” 有小婢收拾一地狼藉,倾天蹙足向外。
  “不必了,我既然醒了,就可以……”
  “你心伤神耗,内外交困,以致积恶成疾,还是不要随便耗用心力。放心!我的医术由川姨传授,定然医得好你。”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拦。目送他挺拔的身形出门,我明白,在我昏睡时,照顾我的那个人,不是他。甚至,我应该想得到那个人是谁,但,我不要想。走到这步田地,多想无益。
  我急切想知道的!是在我梦中,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影到底是谁?还有,婆婆……冯婆婆和我通过的讯息不会有误。在我学成禁地洞壁上最上乘的巫术后,便搭建出了那一条无形之路,只属于我和婆婆,纵是术力最高深的巫者亦截断不去。除非在我和婆婆两人里,有一方气息不济。而婆婆适才话说得断断续续,可是受了重伤?可是……不,婆婆不会有事,婆婆怎可能舍了小海而去?
  “这些时日,我一直派人沿着河岸搜索,都没有找到冯婆婆的影迹。”去而复返的倾天将热烫的药放在床前小几上,自己则置身一旁的竹椅,“没有,未必是坏事。”
  “怎么说?”
  “那河下游流势渐缓,经常有渔人出没,既然找不到一点形迹,兴许就是被渔人救去了。”
  “一定是。等我身体好了,就去两岸附近的渔村打听。”我端起碗,在倾天略带诧异的目光中,将比昏睡时感觉更加苦涩的药汁大口吞咽下去。
  “你……”倾天瞪着那只空碗,“我还以为,让你吃药,需要耗费一番工夫。”
  “那是你们贵人府里的小姐姑娘们的权力,小海哪来那份奢侈?”我拉过被子!躺回床上,“再者说了!有病吃药,天经地义,何必和自个的身子过不去?”而且,比及香兰草!药汁已算是美味。
  “明明,你也可以让人将你捧在手心上……”
  他的话,我仅听到这里,再说了些什么,我或者听见了,或者不曾。我要休养,要歇息,婆婆要小海好好的!我也要小海好好的,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苍山赶到倾家时!我已经离开病床。但我暂且无暇陪他,顶着两颊被长天公子药补食补调补回来的红晕,应先前应下的,随他拜祭他的父亲。
  “其实,这只是一个衣冠冢。”站在一座颜色相对较为新鲜的墓碑之前,倾天双目沉重,压声道。
  倾氏墓园。与大家族的每处地方不无相司,一寸一角无不透着大家气势,依山傍水,松柏苍翠,虽是墓地!却不见丝毫凄凉,讲究。
  “真正的尸骨葬在了常欢山?”
  他颔首:“那里!有着父亲最美好的回忆。但我扶棺回来时,并不敢和祖父言明。既然我不能助父亲找到川姨,总要达成父亲的遗愿。”
  “好罢,我和他说两句话。”我蹲下去,盯着石婢上镌刻的“倾擎宇”三字,“前辈憾恨辞世!虽然让人惋惜,但您也该明白,造成那样结果,您实在难辞其咎。您既然和她相守了三年,为何没在这三年里将事情说个明白?您也许会说,您是怕,怕说明白了她就离开!您还会说您是想等她爱您再深一些确定离不开您时再来言明,结果一来二去光阴蹉跎,您和她凄惨收场了不是?前辈您怎不明白,女人一旦被真正伤了!不管爱得多厚多深,都会决绝转身,您啊,太不了解女人。这一点,专情男人就不比花心男人更有优势。”
  “这样,可以了罢?”我抬眸看倾天。
  倾天眸光移往他处,浅咳了一声,“应该差不多了。”
  “还不够。”不知为何,我莫名地想为地底下的这个痴情男人多做一些,“这个时候,应该不会有人来此是不是?”
  “嗯?”他稍怔,随即……俊脸惘忡,双眼一派迷朦。
  我,云沧海,抚着那碑上的三字,“安息罢,莫再遗憾。”
  倾天语气隐跃激动,“你和川姨真的太像了,父亲在天上看到了,定然欣慰!”
  “这就好。”我对着墓上的三字释出一笑。这个男人,也该是英俊不俗的罢?
  “沧海……”
  “少爷,少爷,不好了,官兵将咱们府里包围了,领头人要少爷您快去呢!”自墓园入口之处处,倾家家丁的步声、喊声由远及近。


98章

  官兵领头人竟是……
  福仁公公。
  倾天带我赶回倾府时,倾家所有护卫,甚至举府的家丁奴婢,皆持械操戈,与几百号强弩长矛的官兵面面时峙,寸步不让。
  而倾家广闹的厅院内,苍山悠然抱肩,眉目合笑!几分轻佻,几分揶揄地与对面人遥相对立。那人,便是一身绛朱衣袍,面如冠玉,明眸皓齿的福仁公公。
  “请问,官家何以抄围倾府?”倾天无视身前两位宫内禁卫的长剑威逼,面色肃冷地行近福仁。
  “非抄只围!而且不为倾家,只为——”福仁素白的指尖点向倾天身后的我,“她。当然,如果倾家硬压着人不放,结果便未可知。”
  倾天负手冷哂:“结果的确未可知。倾家在江湖在商场的地位虽不禁一提,但想要大半个地方乱上个十年八载,还是做得到的。”
  福仁点头道:“在下相信。皇上也相信。但为了一个外人!长天公子真愿意拿倾家的百年基业玩笑?”
  “她不是外人。”倾天长眉傲扬,“她是我倾家……”
  “长天公子。”我忍不住要拦他了,一个未经证实的身份,不值得拿身家性命做抵。
  但倾天却将我揽进臂弯,高声道:“她是我倾家未过门的少奶奶!倾家从来不会置任何一个倾家人不顾!公公不妨问问他们,可会用他们的少奶奶换自己性命芶活?”
  “不会!”不等福仁有所反应,倾家的护卫仆婢间已发出一声激烈应呼。
  福仁眉间浅颦困惑,“这……我倒不曾听说,想不到短短时日,秋长风百般宠爱的小海姑娘,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倾家的当家少奶奶?”
  嗯,这位福仁公公,也不是简单角色呢。如此堂而皇之地将小海过往抖落出来,无非就是告诉倾家诸人——你们所誓死护卫的这位,可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清白闺女,为了她!拿自个儿的命和朝廷为敌,值是不值?
  “请问福仁公公!您来捉小海,是要杀还是要剐呢?”我笑问。
  “不杀不剐!奉为上宾。”
  “这么好的事,小海当然求之不得,就走一趟罢。”
  “小海!”倾天手一紧,“不……”
  “好了好了!姓倾的木头!人家是请小海去吃饭喝酒,有什么不可以?”苍山把倾天揽在我肩上的手拿下,以自己的替而代之,“反正左右都有山哥哥陪着!刀山火海也不怕!咦,刀山火海哦,山哥哥是刀山,小海是火海,这个说法很有趣是不是?我和小海总是如影随形,不离不分呢……”
  臭山头胡说八道的当儿,我注意得到,福仁看他的眼神里,莫名多了一份恨意!就如面对秋长风,面对皇上时,那一丝潜在眸底的情绪,但,也不尽相同……如此,无端的让小海好奇起来。
  “纪山,你怎能让小海涉险?”长天公子厉声逼叱。
  “谁说是去涉险,你……”
  “长天公子。”我置身这两人中间,“你也该明白,我不会有事。一个不会有事的人,不值得你用忠心耿耿的家人部下的性命相拼。”
  长天公子至情至性,有些话,我乐得诉之:“小海还有一言相告。今天既然扫祭了令尊,长天公子也该走出过去。如果你始终对照心中的影子选择未来伴侣,对谁都不公平。秋水公子错失你是她的损失没错,但若当初她爱上你却知你心中人不是她,她又情何以堪?每个女人都渴望自己是所爱男人的不可代替是,甚至是惟一。除非,别无选择。”如楚怜星,爱上秋长风那样的男人,只有接受爱情被分害,只因为如果不要,便一点都不可得。
  倾天俊脸微凛:“我明白。”
  “好了好了,小海,和一块木头说恁多作甚?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想明白。走啦走啦,不过嘛,福仁公公,为了不让外人以为倾家在朝廷威逼下交出了客人,请准备八抬大轿将我们恭迎回去!”苍山挺胸仰头,好不欠扁。
  “车轿早已备好,请!”福仁别开眼,那眼角的抽痉使我知道,她着实想把臭山头当场掐死,必定是恨极了呢。
  “她当然恨我,但她最恨的,是当今皇上,其次,就是秋长风了。”车轿里,苍山舒适依着软枕,懒懒洋洋道。“因她是雀儿的姐姐。”
  我竟没有感觉到一点意外,仿佛她那个人,就应该和他们有这样一些扯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冷蝉儿,曾是江湖上排名前五的杀手,成功率仅次于快刀阿三……”
  我,也不意外。她那样的人,就该有个不平凡的过往。
  “身为杀手,将唯一的妹子寄养在普通人家,就是想让她有普通日子可过,有平稳人生可享。却没想到,那妹子谁不好爱,偏爱上了秋长风……”他话音顿止。
  “说啊,那妹子谁不好爱,偏爱上了秋长风,之后呢?”我佯作未察,目光投向窗外,正扫得见福仁公公飘于马上的一角绛朱色衣袍
  苍山拉过我的手!把玩着我的手指,“因我和冷婵儿的师兄是好友,和她也不打不相识,算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她在得知妹子进了大苑公府且爱上了当时已经江湖声名鹊起的清风公子后,找到我,托请我设法让其妹移情别恋……”
  “爱上你?”
  “可不是。我没有想到,她竟然那么看得起我,认为只要我稍作勾引,她的妹子就会对我俯首称臣。”
  原来如此么?福仁公公对臭山头……
  “她为何要让她的妹妹爱上你?”
  “因为她不想妹子受伤,她和秋长风有过几次交手,明白他绝不可能爱上她虚荣肤浅的妹子。且秋长风摆明居心不良,她不想让她的妹子成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
  “爱上你,就不受伤?”
  苍山微怔,蓦地坐起,两只桃花眼直直盯来,“……小海?”
  我推开他的脸,“小海是说,她明知你心性不定,怎么会想让妹子爱上你,不怕出了狼窝再入虎穴?”
  苍山叹了口气,跌回枕上,“照她的说法,如果雀儿能够移情别恋爱上我,也就能移情别恋爱上别人。别笑,冷蝉儿一向是个怪人,她的思维本来就与众不同,比这还怪的事,她做得更多。原本着,秋皓然就让我想个法子试试那只雀儿在秋长风心中的真假!她恰来此请托,我想着顺手推舟何乐不为?却没想到劳神又劳力,竟忙成了冷蝉儿的眼中钉。她居然把她妹子的死,算到了我头上一份,怪是不怪?”
  我还是笑不拢嘴,“依我看,她所以笃定雀儿会爱上你,是因为她爱上了你。”
  苍山桃花眼遽然大睁,“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福仁……不,是冷婵儿望着苍山时的目光,除了恨意,还有更难以言情的千丝万缕。苍山和我拉扯时,她眼睛虽移到了他处,但眉间有一丝苦楚稍纵即逝。除了“爱”,何以解释?
  “我和她只是几面之交,她面对我时,从来又冷又凶,与他人无异。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师兄是我在江湖上的生死至交,这样的女人,我避之不及,哪敢招惹?”
  “你不解风情,挡不住人家情丝暗生。”我揪住他耳朵大力一拧,这只可恶的臭山头,竟然还是一只桃花蜂!“你长个脑子想想,如果不是因为她爱上你,怎么会以为你让雀儿移情别恋是轻而易举的事?每个人,尤其女人,都会把自己爱的人当成世间最好的!是不是?”
  苍山再度将我的手抓回去!以牙细细啮啃,桃花眸斜睨过来,“小海也是?”
  “……”不是。秋长风从来就不是世间最好的,没有开始时,我就知道……
  “小海,怎不说话?”
  “臭山头,口水好恶心!”我将手抽回来,一脸嫌恶地向他襟上擦抹。
  “哇哇,小海好煞风景,看山哥哥如何罚你!”
  车内的喧闹之声!必然使车外人不适。但是,原谅我,在如此当下,我必须借一场喧闹扰去心上堆积来的破碎渣沫。只要,短暂的时辰就好。

  在行宫见着昭景帝,竟似比记忆中那位威严尊荣的天子少了些王者霸气。也许,是他身上所着的,仅是一袭墨纹紫衣!而非是那套缀有飞龙在天的龙袍。
  没了怒目翻云的飞龙从旁烘衬,此时的他,仅是一位颇有书香气质的贵族公子。“朕还是看不出来,长风究竟喜欢你哪一点?”他坐在案后,一双与秋长风极像的眼睛将我上下打量了半晌,道。
  “禀皇上,秋长风也一定不明白您为何会喜欢福仁公公。”
  昭景帝龙眸倏然眯如刀锋,“你还知道什么?”
  “禀皇上,您以为民女会知道什么?”怕你啊,臭皇帝,秋长风怒起来不会比你更少了戾气。
  皇帝左手支案,后背尽靠上龙椅椅背,脸上杀意竟似一下子释去,淡道:“是长风对你说的?他会如此信任你?”
  “不必任何人说!您看福仁公公时的眼光,只有瞎子才看不出那里面有多少情意。”骗人的,这位皇帝掩饰得很高很妙,如果不是听过秋长风的只言片语,如果不是无意窥过皇帝对福仁的复杂一瞥,小海拼凑不出那些猜想。
  昭景帝一怔!目色微茫,“已经如此了么?情形,已经比朕想得还要糟了么?”
  还……我屏着大气,希望这位皇帝的情绪外露时间赶紧结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在皇家,这是大忌。
  “还好,朕把你找了过来!还来得及,朕一定让所有事都还来得及。”


99章

  来得及什么?
  这念头才从脑子里闪过,脚底下便悬空了。而比我的应急意念更快的,是自窗外掠来的一条身影,迅不及挡地将我攫离原处。也就在同时,书房的门被訇然踢开,苍山一手扼着冷蝉儿颈喉,一手推其肩,面目无笑地出现。
  “皇上,您应过微臣的。”窗外来客秋皓然道。
  但皇帝此刻无心理他,双目直视门口当央的两人,唇间的冷笑不是对苍山,而是他挟制下的“福仁公公”“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男人?”
  冷蝉儿不惊不惧,道:“是又如何?”
  “原来,你不喜欢别人把你当珠当宝的么?这个男人为了别的女人甚至会杀了你!”
  “我爱他是我的事,他不爱我是他的事,我爱他自然忘不掉他,他不爱我自然可以打我杀我。皇上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听了这话,不但是皇上的脸色可比暗夜天空,怕是在场包括小海在内的每人都难持平静: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是什么样的怪理怪论?
  “冷蝉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皇上不是第一天知道。”
  “朕的一番心意算是喂了狗!”
  “御狗们有福了。”
  “你……你是要气死朕是不是?”
  “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龙体。”
  我听到耳侧的全城相公秋皓然发出了闷笑的气音。我也想,但忍住了。
  其实,冷蝉儿对皇上也不是如她所说甚至所以为的那样无动于衷的罢?只不过,肯定有千万条心结从中作梗,使得这两人以互相伤害作为了相处之道。
  “皓然,你呢?为了一个女人,你不惜与朕为敌了么?”昭景帝兴许是不想当真气死自己,转首来诘问另一位。
  “自然不是。微臣只是不想皇上的金口玉言有失。您应过微臣,不伤害她的。”秋皓然恭敬地跪行一礼而后立起,道。
  “朕可曾伤她害她来着?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不清楚?朕的周围有多少长风的眼钱,需要朕对你一一举明么?如果不做做样子,如何了得长风过来?”
  我确定:这皇帝很无视小海的存在。那些话,他当着小海就倒了出来,是笃定小海兴不起什么风风浪浪。可是,苍山呢?难道他也认为苍山无害?
  “还有你,苍山!你为了一个女人,置你们巫族的利益于不顾了?你们苍氏如果想重掌巫族,不是只有在脂粉圈里打混就能得偿所愿。至少,与朕为敌绝不会是个好法子。”
  我一个颤栗!看向苍山。
  我一直以为!这个世上除了婆婆,如果还有一个人是对小海全心全意好的!就非苍山莫属。我甚至怨他!在兆河边上立约之时,不该太为小海着想不该给了小海游移的时间。我甚至已然想好,此间事了,不管我经历的风雨雷电,不管他先前的雀儿鸟儿,当真就和他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当真就能厮守一生……
  原来,小海还是妄想,小海还是太低估了男人的心和志。
  一片沧海,抵不过富贵云烟,一片沧海,抵不过万水千山。
  只是妄想,一直都是。
  “小海!”苍山接住我虚软的身子!急切道!“我对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从来都是真的!”
  真的……在说的当下是真的,已经不够!我擦去被瞬间涌堵上胸口方寸的无助、凄惶、悲哀以及那千万种揪扯逼出的泪,看清他的脸。在那个刹那,我竟然难以分明,没有面具的他,和戴着面具的他,哪一个更真实?
  “你说你喜欢小海,是真的?”
  “是!”
  “你说你要带小海逃离巫界,是真的?”
  “是!”
  “你说要和小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儿育女,是真的?”
  “是!”
  “如果那些个当时我都答应了你,当时你就能随我走么?不管什么巫族,不管什么苍氏,立刻就走么?立刻么?”
  “小海……”
  “你未赴兆河之约,除了你祖母的不放人,没有其他因由么?没有么?”
  “小海……”
  够了,就算只是短短的迟疑,就算只是片刻的作难,足以让我知道,小海只是小海,小小的沧海!小得替代不了任何事,小得只能在男人的雄心壮志畔芶延残喘……
  “小海,小海!小海!”
  小海明明不是那样脆弱的小海,小海明明是如杂草般顽强存活的小海!但为何!这一刻,我撑不住这个身体!撑不住一直以来赖以生存的意志……
  秋长风和苍山联手,杀死了小海。
  在降服于黑暗的吞袭那刻!我如是想。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错在将苍山当成了生命中的退路。
  秋长风的伤害,早有预料!早有绸缪,和他最欢好的时刻,我一直准备着的,也是决绝那一列的来临。尽管真正来临时,远比想得要痛,要苦,但早已放在心底的暗示告诉小海!可以挺受,可以度过,可以忘却……于是,我真的可以。
  而苍山,如果他在兆河边拉了我就走,如果那一年他赴了兆河的约定!秋长风便只是小海生命中的匆匆过客。我向苍山靠近,是出于本能,只因为我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成了巫山上的阳光!当成了冰雪中的那顶草庐……
  秋长风志凌天下,秋长风心在四海,秋长风另有怜惜,秋长风为人夫父……那时那刻,我一再告诉自己,得不到秋长风会部的心,并不是小海不够好,只是这个人不对。
  因为,还曾有一个人为小海全力以赴,还有一个臭山头时小海毫无保留的喜爱。苍山,是我为小海安排在生命中的退路,就算不能携手,就算已经晓得他从来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直白简单,他仍然是心里的一步退路,一步只为证明小海也值得别人全心全意的退路。
  如今,那退路塌了。
  苍山没有第一时内带我离开巫山,是因他在外界另有旁务;没有在兆河边上带我离去,是因其时更重要的事等候待理:没有赴兆河之约,是因杂务缠身;和我共赴皇帝之邀,也不是我以为的也是他说过的共经“刀山火海”……
  我一厢情愿地把苍山视作救命稻草,一厢情愿地以为可以共赴未来……一厢情愿的报偿,终至心灵塌落,万劫不复。
  这是报应。这是不爱一个人却要牵住一个人的报应,这一个不爱一个人却想要人爱己的报应。一如苍天,一如秋长风,都是小海该承受的报应。
  “他就真值得你这样?你爱他竟然有如此之深?小海,小海,小海……”
  “我不想让你为我如此,却宁愿你是为我如此,小海,你的狠为何只对我一个人?”
  “……你接二连三的病倒!都不是为我,小海,你的心里到底如何想我?我们共同分享的那些甜蜜对你来说当真毫无意义?”
  一时如火烤一时如冰窖的煎熬中,榻前的絮语不曾断绝,我曾想睁开眼应答话者,因他的话并不准确。只是!力不从心。或者,是不想让力从心?
  “你守在这里做什么?她不想见你!”
  “滚开。”
  “该滚开的是你!”
  “我说,滚开!”
  偶而,榻前还有争吵!虽然很吵,但我无力阻止,直到一个清越嗓音悠悠扬起:
  “二位是嫌她的病不够重么?索性开打如何?反正也不怕伤着她。”
  每值此时,争吵就会淡去!丝丝苦意由唇间渗进嘴来。“快醒过来罢。虽然看着一群自诩不凡的男人为你争风吃醋很有趣,但我不想伺候你呢,可是你不醒,又只能我伺候你,因为我不想让他知道你居然长得是这副样貌。”
  如果榻前没了絮语,没了争吵,便是这个声音一逗在耳跟上叨扰。
  “你和我妹子同是丫头,却不同命,你还真是让我喜欢不起来,不过,也讨厌不起来就是了。啧啧啧,真是美啊,难道那些男人都跟不要命似的抢夺。你没见着罢?秋长风从外面冲进来时,正见你昏倒,登时一双眼睛就绿了,抬剑就逼住皇上咽喉,哪还是那个心机深沉到让皇上和秋远鹤夜不能寐的大苑公公子啊?啧啧,祸水,你还真是祸水,如果让太后见了你,哪还会镇日将那两个字送到本姑娘头上……”
  她将一些话翻来覆去的说得不亦乐乎!向我嘴里灌喂的药汁也越来越苦。
  “长天公子说你不怕苦,既然不怕苦,我就加了一点黄莲,谁让我妹妹没有得到的被你得到了呢?就当成我这个做姐姐的为她出气了,很难受罢?那还不醒?赖着让本姑娘伺候很高兴?”
  冷蝉儿,是个怪人是个道道地地的怪人。
  “醒了?”我眼睛倏睁,那张美玉般的脸也不惊诧,“这药你能自己喝么?”
  不指望她能助一臂之力,我强支着软弱的躯体坐起,“给我罢。”
  她大方地将药碗奉上,半碗汤药在我手中竟重如千钧,在她似乎颇期待我失手将之打碎的眼光中,仰头一饮而尽。
  “你当真不怕苦呢?啧,异类。”
  “尽管如此,下一次还请少掺些黄莲为好。”
  “好,我会考虑。”


100章

 照冷蝉儿的说法,我所在处,是她安排来的,一处适合养病的清静处,行宫所设的冷宫。真不明白,那些个位在高处的男人就这么想将自己今日还在怀里宠爱的女人找个清冷去处?不然但凡宫处,怎总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
 “不奇怪。”冷蝉儿与我对案共食,举著先将一只虾夹了去,一番剥皮扯拽,将其没进口里,再向另只进攻,不一时,一盘琵琶虾一碟五香黄鱼见底,但吃者攻势犹威。我头一次见着吃得如此快如此多又能把吃相保持得如此得体优雅的女人。
 我本来毫无胃口,但被她如此勾引,不一时就将眼前的清淡小菜尽扣落进了肚子里。
 而她吃归吃,无损吃仪的叙话也未搁下,“女人多了,总要有的疼有的宠有的厌有的恶,要不就得有夜驭几女的本事。不然的话,再华丽的宫殿也是一座冷宫。有哪个男人愿意对着满城的怨妇过日子?不想看见的总要找个地方收容,冷宫便为此而生。”
“少点不就好了。”
 冷蝉儿轻嗤,“那如何显示身为天下最尊贵男人的优越性?最高的权力,最尊的地位,最大的疆土,这一切个‘最’之旁,最要有最美丽的女人做点缀不是?而最总无止境,男人的收揽便也不会停。”
“只是点缀?”
“不然呢?霸王再宠虞姬,虞姬也不是他唯一的女人。西施再能亡吴,也只是吴王后宫花园里的其中一株,哪怕是最美的。美丽的女人会让男人在雄图霸业外得到另一种满足,于是,祸水应运而生。话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直刺刺把我从头看到脚,“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有几分姿色,而且也从男人们的眼里得到了验证。遇见你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人美成这样。”
“所以,你不让皇上看到我?”
“那是当然,他看到了你,眼里哪还会有我?我这祸水的差使如何还做得下去?”
“如果他当真爱你,不会——”
“嗤,不要太相信男人的爱。你见过哪个平凡女人会让男人一见钟情?秋长风爱相貌平凡的小海,是在第一眼就决定了的么?而你现今的这副模样,走出去会有多少男人为你疯狂?越王举国选西施,褒妮一笑倾城池,这当中,也只不过四个字,‘美色惑人’。”
 我垂眉,将碗里的粥一匙匙递进嘴中。
“谈起秋长风让你不高兴了?”
“……不如谈谈你和皇上。”
“简单啊,他压人不杀不放,我伺机为妹极仇。”
“你要杀皇上?”
“当然。”
“他知道?”
“我就是在刺杀他时被活擒住。”
 那位路景帝明知此女危险,仍将其留在身边,这——算什么?
“他对我说,只要有机会,我都可以杀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能杀得了。他的武功很高,我不是对手。床第之间的功夫也好,让我无暇分神。想来想去,也只有从他的江山下手,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能青史留名,与那些亡国祸水共载史册呢。”
“这……没人管你?”
“太后曾趁皇上外出狩猎时赐我一杯毒酒,结果被适时赶回来的他抢过去就要喝下,只可惜,那位太后还是个练家子,甩出戒子将酒杯打飞,不然我这祸水的名已经担上了。”
 于是,以太后的精明强势,依然奈眼前女子无何?
“你杀皇上,下得去手?”
“下不去也要下!妹子是这世上我惟一的亲人,我进杀手门,双手沾满不知名者的鲜血,就是为了让她吃饱穿暖,有妹子在,我便能始终告诉自己我还有家,是他杀了雀儿,毁了我的家。这笔账,他必须还”
 她眼里已有挣扎。她对皇上动了情,杀妹之仇却如芒在背,那位昭景帝,且要辛苦了。
“秋长风也是祸昔之一,原本着我还在想如何向他讨还,现下看他被你折磨得如此可怜不堪,也算少有安慰了。冲这一点,我都要劝服自己不讨厌你。”
“他……可怜?”
“可不嘛。你昏睡的时候,他还能会在你床边尽情地看你,趁人不注意时还能亲你抱你。你现在醒了过来,他脚跟都将宫门前的石头磨坏了,就是不敢进来,你说,他可不可怜?”
冷蝉儿幸灾乐祸的神态,津津乐道的口吻,使我难以想象秋长风到底“可怜”到何等地步。
“他冲撞了皇上,没有获罪么?”
“哈,你当他是谁呢?他是秋长风耶,如果一个弑君的罪名就可以将他轻易拿下,皇上何必还许他一个属国国君来做?不过,我真没有想到,他那样一人,爱起一个人时竟如此痴迷。你从秋皓然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没有告诉他一个字,这形如背叛的事,一个平常的男人都不能忍受了,他那样一个傲到极致的人物竟全部担承。更紧要的,你是个巫人,且还有巫术,他也能不予计较。让人由不得怀疑,这可是那个心很手辣的大苑公公子?不过,真是快乐啊,看到他被折磨成那个模样,嘻——”
“他还在门外?”
“是啊,苍山被皇上叫去,而他,依然像一根木桩子似的立在门外,好像想让一双眼能透物而视,把你这大美人瞧个仔细。”
“你可以叫他进来么?”
“我?”冷蝉儿指着自己的鼻尖,“你在指使我?”
我莞尔,“可以么?”
“——好罢,看在你这么美笑起来更美的份上,我当你一回跑腿,不过……”她促狭地眨眨眼,“需要我回避么?”
“好。”
“你还真是把本姑娘使唤方便了是不是?”冷蝉儿美眸圆睁,“我总算见着比我更怪的人了!”
 她,居然也知道自己“怪”?

“小海。”
 只这一声,就叫出了小海满眸湿意。我眨回了泪,回昔……
 天!
 我从来没有想过,秋长风会有这样落魄的时候。就算是在被人追杀时,他那浑然天成的高贵和骄傲也不曾远去,但此时,他一双眼血丝密布,两片唇泛白开皮,那眼底下的青黑之色,尤其削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光芒,他怎能这样,怎能……
 那时下,我改变了主意。
“秋长风。”我伸出手。
“小海?”他盯着我的手,将信将疑。
 “没有关系,这一次,不是你找我,是我找你。”
 他缓步走近,“无云大师去拦你,非我所使。”
“我已经知道了。”纵算当时疑他,过后细细想过许多细枝末节,也该明白了。
“我已差人在那河的两岸寻我,一有你婆婆下落……”
“好。”我的手落上他瘦落的颊,“秋长风,你竟比小海还傻。”
 他怔怔立着,双抹额惊膛,竟是纹风不动。
 我低笑,能吓着他,也算小海造化,虽然此时是沧海的样貌。
“小海,你叫我来,有……”
 我摧他项颈下弯,踞起脚尖,粮嘴儿触在他唇上,拿舌舔过其上的每寸糙裂。
 他胸膛一栗,“小海……”
 他张开的唇,使我的舌更易登堂入室。
 我听见了他喉内的低喃,感觉到了他收紧在我腰上的长臂,但他仍然不敢造次,仍然任我主导一切。
“小海……小诲……小海……”
 我让他举起我,使我的唇得以在他额上颊上颈上兴风作浪,而我每落下一吻,总听见他难以自抑的喃叱。我想,他当真爱我。而我很满意,能够住到一些事的,不止是他。
“到床上。”我道。
 他按我指令,一步一步挪近,但到了床边,他似是困扎万分地将我放下,却只是呆站着。我一笑,牵他坐了下来,又轻推他的肩将他放平塌上。
“小海,你……我……”
“嘘。”我以唇封缄,手抽去他腰间的盘带,又与那零繁复的扣絆作战。宪竟不是个中高手、当将他的衣物一件件卸下时,我已一身细汗。
“可是……小海……这……”
冷蝉儿说,昭景帝床第之间的功夫好到让她分神无暇。难道小海的就如此之差?我不服,唇忙个不停,手亦上阵帮忙,想着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一一奉还回去。
 “小海!”总算,他一双眸尽成绿色,时下,我自然知道这与怒意无关。他按住我的腰,咬住我的耳,“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的回答,是推开他的手,安然坐起,在他失望的眸光中,拉开了自己前襟的系带……但也仅到此处,接下来的活计,由嘶吼而起的他全数接手。
 肌肤相亲的那一刻我扶着他的宽肩,在他耳边问,“秋长风,你爱我么?”
“爱!我爱小海,我爱小海!”
 我笑。这就够了。
 我和秋长风的结束,如果只停在那个天打雷劈形如此椅的血誓时刻,我会一生不甘。叫他进来,本是想以好言温语将那时代代替,使我日后忆起时,多一分温馨记忆。但见了形容精神那样糟糕的秋长风,我改了主意。
 不去想那张已经有人睡在上面的碧石榻。不去想他今时今日的不同,我要把和他的结束,定格在一场抵死缠锦中。他日相忘于江湖,也总有这场火热当成回忆中的绚烂风景。
 秋长风,我,爱你,不管是小海还是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