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07

江贺: 邀炮邀到老相好 (情人结)

☆、 01

充满动感的电音舞曲不断刺激著耳膜,舞池里无数躯体贴著摆动,带著挑逗的、勾引的动作,喧闹的音乐不停敲打寂寞心房,人们跳著叫著,想在扭腰甩头的动作中也一并甩掉抑郁,醉在酒和炫光霓虹的幻境里,只求一夜欢梦。
这是一间著名的男同志酒吧,周末人潮不意外地淹满整个舞池桌位,吧台边坐满等酒的人,和吐不完的郁郁心事。
余子谦左手夹著菸走出厕所隔间,好一段日子没喝了,酒量有变差的趋势,现在走起路都有不稳的感觉,也不知该不该自叹从良太久,几乎忘了夜生活要怎麽过。
一低头,冷冷见著隔壁露出的两双鞋子,加上不时传出的喘息和碰撞声,想来是舞池上看对眼的人,等不及挤出人群离开舞池,便先在厕所来上一场。
「啧……有没有那麽急呀?」太久没来夜店,都忘了年轻时自己偶尔也会这麽玩上几次,当时根本不觉得怎样,现在听到别人办事,他反倒开始尴尬了起来。
不知是酒精的影响,还是适才无意听见的煽情声音,余子谦原本意兴瓓珊的心情指数倒是不争气地向上攀升,一走出厕所,感觉舞池的温度似乎又提高了几分。
「妈的,这冷气是坏了吗?」烦燥地熄了菸,他挤入舞池的人群中,藉著紧贴舞姿的摩擦碰触,试图稍减生理上的寂寞难耐。
「唔……」
身後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摸了上来,试探性地在腰上滑了一圈,他满足地发出呻吟。
手的主人於是更加大胆,直接伸进余子谦的裤头。
低腰牛仔裤的铜扣一松,便几乎要顺细瘦的曲线滑下,余子谦忙伸手扯住,喘了口气:「喂喂……」
他是想来夜店解解闷的没错,但这种事原不在计划中──
察觉到本人意志不坚的阻止,那只手於是停住不动,另只手却故意将余子谦的T恤撩上来,随意轻刮了几下。
「啊──」微带隐忍的呻吟立刻没节操地轻飘出口。
於是那只手从善如流地自腹部一路往上爬,在胸口轻轻摩擦,身後的男人凑近余子谦耳垂轻啃,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叫道:「我们出去,嗯?」
余子谦犹豫了约莫两秒,点了点头。
就如同夜夜上演的常态,男人与男人相搂著挤向出口,原本试探著的手在裤管内又开始动了起来。
虽然没什麽人会注意,余子谦还是一手拉紧了裤头,免得在舞池上演现脱现卖的戏码,不过另只手已经往後伸,勾住了陌生男人的颈子。

「啊啊……」身体被人自後方猛力攻占,余子谦一面忍著久未逢霖的刺痛,一面享受被填满的快感。
廉价宾馆的小房间只开了盏夜灯,他们在愰惚间忘情叫喊,即使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两具胴体仍激烈地交缠,彷佛相爱了几百年。
不知是谁先睡著的,只是当两双眼睛同时默契地睁开时,已经日正当中。
床垫上重量的转移告知两人对方都醒来的讯息。
「呃……不好意思,请问你有表吗?现在几点了?」即使一晚激情如火,天亮以後便是陌生人,何况都正午了。余子谦礼貌地加了敬语,询问趴在自己身上,同样刚睡醒的一夜情对象。
後者抬起脸,两人惺忪的目光对上,同时眨了眨,然後一起带著不确定感地僵住。
「展克翔?」
「余子谦?」
「…………………………」
不知道沉默了几世纪後,展克翔轻轻开了口:「呃,我的表在外套口袋里,压在你的枕头下面。」
「咳,真是抱歉,」余子谦动了动,抽出枕下的外套还给展克翔,後者掏出手表。
「快十二点了。」展克翔看著表道。
「嗯,谢谢。」酒醒後在不熟的地方醒来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但当发现身上趴著从前睡过的对象,而且还是分手多年的初恋男友,这倒是还没遇过……余子谦无言。太阳穴隐隐作痛,不过他还是礼貌性道了谢。
「干,我们真的醒了吗?或许该再睡一下?」道完谢後满满的不对劲感终究让他说出了真心话,余子谦半带逃避地自我消遣。
「我觉得认清事实比较有男人的担当……」展克翔语带心虚地接话,顺便坐起、离开余子谦身上。
眼看场面即将有再度陷入沉默的危机,展克翔当机立断,「有点饿了,要一起吃个饭吗?」
没办法,他造业在前,只得先出手的先开口。
「那就走吧!」

速食店里的光线明亮,四周摆设乾净整齐,展克翔拿著零钱在柜台前排队,余子谦坐在桌边喝著饮料发呆。
总觉得此刻的静宁舒适都像在比照昨夜的纸醉金迷,窗明几净变成炫光霓虹、流泄的轻音乐转为刺耳电音,余子谦深感头又痛了起来。
可以牵托是宿醉的缘故吧?
他揉了揉两侧太阳穴,视线移向点完餐、正在选赠品的展克翔。
几年没见,他又长高了些,原本宽厚的肩看起来更加沉稳,长腿支起一身比例完美的骨架。以前并不是被他外表吸引的,如今拿掉单纯的爱恋来看,展克翔的外在条件委实算是好菜一盘。
意识到再想下去就要进入该死的回忆模式并触及他刻意遗忘的片段,余子谦硬是将思绪打住,狠狠吸了口饮料。
不一会儿,店员将餐盘同两只玩偶交给展克翔,展克翔转身,扬起手中的粉红色猫状物体朝余子谦笑了笑,这举动一时让余子谦愣了一下。
刚开始时,也是这般情景。
妈的,结果还是不争气想了起来。


☆、 02

谁没有年轻过?夜店里精虫上脑的雄性动物也曾经是纯情少年。曾经。
所以在黑板上用粗体黄字写著大考倒数○○天、老师们天天恐吓你懒惰一下子、後悔一辈子的青春岁月里,国中生展克翔与余子谦,还是两名身心建全、有理想有抱负的上进男孩(或者只有余子谦是),这是很合理的。
这两位身心建全的国中男孩基本上没什麽生活消遣,天天就是上课发呆下课打球PK回家看电视,或偶尔约到速食店点一杯饮料,拿出彼此的作业开始抄来抄去(其实展克翔的作业并没有什麽参考价值),展同学於是藉著不错的球技赖上成绩优异又正好也爱打球的余同学,在篮球场和速食店建立起深厚的友谊。
忘了是谁先开始喜欢上谁的,只记得国三的某一天,放学後的篮球场上异常安静,只有一颗篮球从某人手中滚下、砰砰砰的几声起落,卡进树下的水沟。
掉了球的人在发呆,双手还维持著拿球的动作,可双唇被另一个人吻著。太阳下他只觉得燥热、潮湿,适才篮球掉下的声响正好敲在他心跳的节奏上,就如同刚听见的话语一般,震著他的情绪。
「你会觉得同性恋很奇怪吗?」展同学一面运球、上篮,一面故作轻松地讨论健康教育课本里的禁忌章节,行铺梗之实。
「还好吧,反正又不犯法。」余同学专心防守、随口回应,手一探抄球成功。
「是吗,那麽,我喜欢你。」展克翔毫不在意被抢走的那颗篮球,用著述说天气的口吻,看著刚抄到他球的余子谦。
「我喜欢你。」展克翔说,我喜欢你。
低头,将口覆上矮自己半个头的余子谦唇上,後者手一松,篮球滚得老远。
南部的气候一向炎热,每过了五月,再热血爱运动的人都忍不住要向阳光投降、埋怨气温剥夺了冲劲和力气。然而短短人生十五年来,两个蠢男孩第一次觉得,夏天是多麽青春美好又幸福洋溢。
他们一起渡过最幸福的炎夏,虽然考上了不同的高中,距离并未使感情疏远,经历南部的凉秋、暖冬,他们依然手牵著手。
展克翔比余子谦小两个月,当他满十六岁时,余子谦正好领到第一份打工的薪水。
十二点一过,他们约在最初告白篮球场上吹熄蜡烛、分享余子谦第一份薪水买来的蛋糕。
「我刚刚已经许好愿了。」舔掉盘子上最後一点奶油,展克翔说。
「所以?」余子谦没有探人隐私的习惯,他只是轻轻搭话,眼望夜空的月亮,享受著和情人并肩仰卧的感觉。
展克翔丢开装蛋糕的纸盘子,一个翻身压到余子谦腰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这个愿望,只有你才能实现……」
余子谦仰头看著展克翔的黑发和夜空融为一体,两颗眼珠闪得比耳边的星星还亮。
余子谦不笨,此时自然知道了展克翔刚许下的是什麽愿望。
他也弯出腼腆的笑容,双手勾起、将双唇送上。
「好啊,大爷我就实现你的十六岁生日愿望。」

望著走回对面坐下的展克翔,余子谦没有说话,只随手拿起餐盘里的粉红猫娃娃,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著。
展克翔吃起薯条,无意识地沾著蕃茄酱在餐巾上乱涂。
良久,他轻轻问道:「一阵子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吧?」
余子谦笑笑:「也没什麽好不好的,不就是上上课、打打工,有钱时泡一下夜店,没钱就泡几盒泡面罗。」
是啊,有没有人陪的日子,其实在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就是笑的时候真诚少了点、呆望著星空的夜晚多了些。
刚分手时,回家路上还会不自觉停在中学那个废弃的篮球场,久了,就连校门前那条路也不太经过了。
有阵子,朋友介绍认识了新的对象,交往过一段时日,相处得还算不错,分开时,两人脸上都还有笑容。
第一次去同志酒吧,是第二任情人的带领。这个人大了他五岁,是工作中的社会人士。余子谦在那里首度体会夜生活的糜烂荒淫,也多少感到新奇有趣。他享受著整间店里都是同类的包容感,没有人会对同性恋产生异样眼光,举目皆是了然的笑容与外放的情欲。
这段感情不可避免地改变了余子谦的个性,由原本的安静恬淡变得世故,开始懂得以油嘴滑舌的抬杠方式与人自在相处,却不觉把心藏得更深。
第二次谈恋爱,两人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一对一。也许是大了五岁的情人经验丰富、观念较前卫,他们在彼此知情并默许的情况下,各自和不同的对象来往。余子谦也曾和人在夜店的厕所里做爱、醉到在陌生人怀中醒来。当然,醒来时的衣著不可能完整,离开时也不会说再见。
直到他腻了没日没夜的狂欢和不太认真的恋爱。
「我知道和你有过关系的人不只我一个,当然我也一样。虽然有这点共识没什麽不好,但我觉得,既然如此,我们在不在一起好像也没什麽意义。」这是余子谦和第二任情人分手的理由。
对方同意,他们笑著祝福了彼此。
「子谦,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麽,但那也是我找了不少年,仍旧找不到的东西。」他懂,所以他接受这个告别。
「嗯。我们在彼此身上得不到最後的归处,那就结束吧。」曾经自以为找到过,不过也没能守住。余子谦默默地想。
那之後,他专心课业,考上了北部的大学,离开家里到外地生活,认识了新朋友、找到了新工作,只是不再泡夜店、也不再谈恋爱。
余子谦觉得他应该是被诅咒了,不知是谁说过的鬼话「最初也最美」,害得他几乎什麽对象都试过了,却偏偏忘不了最初也最单纯的那一味。


☆、 03

生命总是充满未必美丽的意外,好比昨天。
余子谦正在打工的餐厅门外偷打呵欠,边想著还有多久才能下班,迎面走来一位衣著笔挺看似潇洒有为的男士,虽然号称心如止水,欣赏好菜的本能倒也还是有的。於是他目光顺著那剪裁合宜的西装往上移,越过整齐的领口与端正的下巴,看见一张挺入眼的五官,他打到一半的呵欠瞬间止住。
这可不是自己的第二任男友吗?
男人礼貌打了招呼,说声你变了不少。
「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那张成熟的脸孔这麽关心地问著。
「没有,我也没有再找了。」余子谦还是笑笑。
「我倒是找到了。」他亮出皮夹里新婚妻子的照片。
同性恋结婚不是什麽令人意外的事,屈服现实步入婚姻的例子社会上屡见不鲜,余子谦意外的是对方的态度,那看似别无所求的笑容真诚无比,差点没把他闪瞎。
「其实你离开之後,我也有好好检讨。不止对你,我连对自己都不够认真,凭什麽能遇到认真於我的人?」不若余子谦的虚应而敷衍,男人的笑发自内心。「子谦,感情是互相的,当年我的无心多少有点起因於你的不够执著……这不是翻旧帐,只是想告诉你,这有可能会是幸福离开你的原因。」
男人离开了,走之前还拍拍他的背,要他好好找个人过日子。
余子谦想起展克翔离开时的表情。
「反正你根本不在乎我吧?」那是种令他费解的不舍、复杂与悲伤交错的视线。
心情瞬间低落起来,余子谦下班的路上点著菸,一根接一根燃烧肺脏的使用年限。积了几年用忙碌逃避去掩埋的寂寞破土而出,涌上胸口,他终於忍受不了,再度重返睽违许久的夜店,试图找个陌生的体温暂时填补那装不满的空洞。
只是这一次并非在陌生人怀里醒来,趴在他身上的,是他小小心灵曾经认定,最初最渴望的归处。
「你也到了台北?」回答了对方的问候,余子谦随口反问。
(下一句话最好别也是我结婚了……)余子谦在心里翻白眼,他默默怀疑,年少轻狂时的所有烂帐都集体约好杀上台北找他放闪光来了。
展克翔抓抓头发,表情有点近似害羞的尴尬。
「嗯,来几年了,本来是和小惠一起来的……」
余子谦点了点头,暗自惊悚。
他知道小惠是展克翔的女友,也是当初展克翔和自己分手的理由,虽然说高中生情侣上了大学还没分手的不多,不过都一起上台北了,倒不是全无结婚的可能性。
反正现在说什麽都吓不倒我了。余子谦想。
余子谦没打算问展克翔为什麽还上同志酒吧,这不是他有权利知道的事情,但展克翔已经自己开了口。
「其实到台北没多久我们就分手了。原本想回去,但我上班的地方刚好缺人手、加薪不少,乾脆就留下来了。」
「这样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近况,说些国中时老师同学谁还在教书谁又考上了哪里,最近和哪个老朋友还有联络。彷佛是种默契,对於高中时期彼此的生活,都没有人提起。
直到余子谦吸光杯里的最後一滴饮料、展克翔也喀完手上的鸡腿堡。似乎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再下去也只是尴尬的延续,余子谦起身收拾桌面,暗示著是该离开了。
把餐巾和空纸杯全丢进垃圾桶,桌上只剩两只点套餐时赠送的粉红猫娃娃吊饰,余子谦有些尴尬地望著展克翔,两人似乎都早过了会收集赠品的年纪。
「你要吗?不然就送给隔壁桌的小孩好了。」
原以为展克翔不会发表意见,却见他伸手拿起其中一个吊饰,只拿了一个。
「你有在收集?那就一起带走吧!」
「我没收集这一季的款式,但这只还挺可爱的。」展克翔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和记忆中的,已有了些差距。
「啥?」余子谦对这没头没尾的回答挑起一边眉。
拿起另个无辜脸的吊饰塞进余子谦手里,展克翔说:「还是一人一只吧!」
余子谦愣了会,默默把吊饰收进口袋里。
他们在速食店门口道别,展克翔得回酒吧附近找他的机车,余子谦则散著步往捷运站方向走去,想摸摸口袋里还有没有零钱,却摸到了刚塞进去的粉红猫吊饰。
从前两人在速食店抄作业顺便偷约会时,展克翔总会先选走一个套餐的赠品,再要他收下另一个。余子谦还记得,那阵子自己房里摆满了各式塑胶卡、小模型、吊饰、玩偶,展克翔很喜欢那些小玩具,但若说要都给他,他又总是坚持一人拿一个。
小玩具的堆积持续到高中,两人考上不同校、不再一起读书後。虽然数量没再增加,但余子谦时常没事时便改改它们的排列位置和动作,有的放在电脑前、有的在书柜上,有时则交换。
如同全天下多数情侣定情物的下场,和展克翔分手後,余子谦把小玩具全部扫到纸箱里,塞进床底下;也不知道之前搬入的房客将它丢掉没有,若没有,现在可能还在台南的老家。
如果那个纸箱还在的话,把这只也放进去吧。他想。


☆、 04

有著一张无辜脸的粉红猫吊饰被套在余子谦食指上,随著寂寞的旋律转来转去,为自己即将被埋入纸箱永不见天日的命运默哀。
余子谦想起了那个纸箱,就免不了想到那些小玩具被活活葬入床底的原因。
「昨天小惠说她喜欢我。」
「……噢,原来你这麽受欢迎啊。」余子谦虽然拥有堪用的口才,但个性上略嫌安静,话不多,也不太探人隐私。不过基於交往对象的本份,他总是很配合地,展克翔说什麽、他就随意接点话。
「所以我和她在一起了。」速食店里,展克翔眼睛望向玻璃窗外。
「蛤?」话题未免太跳痛,余子谦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是说,余子谦,我们分手了!」展克翔的目光移回余子谦身上,他有点激动,一向晶亮的眼神此时变得悲伤而复杂。
「我们交往多久了,到底什麽时候你才会多在乎我一点啊?」
余子谦不解,问道:「到底怎麽了?有话就说啊,我最近惹到你了?好端端的干嘛要分手?」
「你根本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小惠说她喜欢我,而我也决定要开始喜欢她!」展克翔狠瞪著余子谦,一字一句道:「我-己-经-和-别-人-在-一-起-了!」
摔下吃了一半的汉堡,展克翔背起书包走人,留下余子谦一脸错愕,还被打扫的店员青了一眼。
远距离小情侣许久不曾一起吃个饭,难得约到彼此都有空的时间,一进速食店椅子都还没坐热,展克翔就开口兵变,余子谦莫名其妙,除了“那家伙叛逆期比较晚来”委实想不出原因。那天点的套餐送了两个汽车小模型,都被余子谦默默带回房间摆著。
在将近一星期展克翔刻意不联络、拒接电话,上门找人也避不见面後,余子谦总算察觉自己被(无缘无故地)甩了,於是他找了个非假日特地请假早退,背著书包连家都没回就搭上公车,前往展克翔就读的偏远高中堵人。
两地距离不近,近一小时的车程抵达後,正好是放学时间。
还没想好找到人要说什麽话,便远远发现展克翔走出侧门。余子谦正要向前,就瞧见一名尾随展克翔的巨乳少女,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刚走出教官的视线外,少女便亲密地挽上展克翔的手。
两人嘻嘻哈哈走向公车站牌,展克翔总算看见了余子谦。
「嗨。」他目光冷淡,并未避开余子谦的注视,眼里毫无心虚。
「我来找你谈谈。」无视展克翔陷入巨乳中的左手臂,余子谦开口。
「啊,你来得正好,这我是马子,怎样?正吧!」展克翔打断余子谦的话,一手搂过少女的腰,对她笑道:「这我国中同学,篮球打得不赖,现在是x中校队。」
少女笑得灿烂,开朗招呼:「我叫小惠。」随即回头撒娇:「小翔你很贱欸,马子是怎样,好歹说是女朋友吧!」
余子谦僵著笑,胸口一阵闷痛。
好了吧这下还要谈什麽?他只是个篮球打得不赖的国中同学。展克翔都这麽说了,甚至连PK输了他几次都没讲,还有什麽好谈的?都大马路上放起闪光来了,再不走未免太不识相。
忘了自己当时回敬的祝福的是蓝田种玉还是早生贵子,余子谦脑子里只装著一对巨乳夹著一只左手臂的画面。回家的公车和展克翔是同一班,不想再共处上一个小时,何况旁边还有那对巨乳,咳,他是说小惠;总之,余子谦僵笑著道别,随便搭上某辆正好进站的公车,被载到总站後,发现自己身上没有零钱了。
於是他又从总站缓缓步行,回到家时已将近深夜。
余子谦的父母很早就离异并各自结婚,冷淡寡言的个性令他不论在哪个的新家庭都处得不甚融洽,於是他独居在母亲名下的小公寓,生活费还过得去,不过平时昏暗的客厅里不会有半个人。
又饿又累,却吃不下任何东西,余子谦觉得腹部一阵泛酸,止不住的恶心感卡在喉间,在厕所乾呕半天,只吐出一些酸水。
四肢酸软,他倒在沙发上昏睡。
隔天清醒身体仍相当不适,余子谦打电话到学校请了假,勉强乱啃几包饼乾充当早餐後,翻个身继续装死。
导师知道他独居前往探望,带他去了趟诊所。诊断结果是连日的精神紧张造成营养失调,打完针後开了药,医生要他好好休息。
吃完药又睡了一天,余子谦精神稍济,这天正好是假日。
余子谦找了个纸箱,将柜上、桌上、电脑前所有的速食店、零食赠品小玩具全装了起来,包括分手那天带回房搁在床头的两个汽车小模型。他舍不得丢掉,於是盖上盒盖、塞进床底。
今後,不必再看见这些令人不知该哭还该笑的回忆。


☆、 05

余子谦同学并不是个热血男孩。
之所以打篮球,也不是为了什麽称罢全国的梦想、对流川枫的憧憬或男人的豪爽友情。原本只是一种逃避回家的动作。
余子谦的家里没有父母、也没有晚餐。他讨厌放学後太阳都还没下山,那串孤零零的钥匙就在公寓门外响彻楼梯间的回音,空洞得吓人。
於是他赖在教室或球场,有时写写作业、或拍著教室里的篮球,千篇一律地练著无意识的基本动作。
直到某天,他被比赛缺咖的展克翔同学从教室拖进球场,开始一段孽缘。
余子谦没说过,其实他很喜欢展克翔看他时的样子。
被展克翔赖著、被拉去练球,被拉进速食店一起吃晚餐顺便读书(或者说抄作业),被规定明天考试你坐前面你要罩我。从没有过一个人令余子谦觉得自己如此被需要,即使在一起没有太多你侬我侬或关心,余子谦无所谓,他不曾过问展克翔用什麽方式挥洒自己的青春,只要在一起的时候被展克翔赖著、靠著、抱著,余子谦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可惜余子谦高估了展克翔的智商,这些没说过的事,他以为展克翔都懂。
起初一阵子,余子谦想著被甩的因果,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展克翔爱上别人,分手时为何眼神那麽悲伤?而若不是他爱上了别人,那又何必和巨乳妹卿卿我我来刺激自己?
只记得似乎有阵子展克翔抱怨,我们最近很少见面。
有次展克翔说,你是不是都忙到没空见我。
有一次他说,我最近认识了一个挺正的妹。
「她叫小惠,我们最近一起加入学生会了。」
「明天去吗?可是我要帮小惠赶校庆布置欸。」
「最近小惠她电脑怪怪的,我上次帮她灌的游戏好像有带病毒,偏偏又要交报告了,电脑根本不能送修……」
「最近小惠她……」
展克翔先是嫌两人太少见面,余子谦当时正忙著换新工作,没有积极联络。
後来两人的话题里渐渐多了一个叫小惠的少女。听说他们感情不错,单独出去的次数愈来愈多。
直到有天展克翔问:「我和女生出去,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余子谦笑:「我干嘛要担心?怕你被强暴?」
「那吃醋呢?完全不会吗?她有F罩杯喔。」
「没事吃女人的醋干嘛?我连A罩都没有,当初也没问过你干嘛选我啊。」仍旧是温柔的笑容。
「若我其实是双性恋呢?如果,我也爱女人呢?」
「你怪问题怎麽那麽多……不管男人或女人,性别或性向从来就不是爱情的主体不是吗?」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前些日子的对话片段零零碎碎,徵兆似乎早就隐隐开始,只是余子谦没有发现。察觉时已经太迟,就像健康教育课本里说的,青春期是一个性倾向比较混乱的时期,对同性的好感或欣赏都可能造成爱情的错觉。干,就当它是错觉一场好了,他也不想再试图挽回或争取。就像小时候爸和妈那样,拉拉扯扯、不乾不脆的成什麽样子。
期末考完那一天,余子谦默默把健康教育课本扔到床底,和某个纸箱一起眼不见为净。因为上头有还笔记,说不定以後复习考还会用到,所以不能丢。就像那箱破玩具一样,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变成绝版品,会增值啊。
嗯,我并不是舍不得丢。余子谦想。
余同学自认豁达,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的智商也没比展同学高到哪去。

虽然有点跳痛,但学生时代再怎麽纯情、青春再怎麽懵懂,人类仍免不了一步步迈向成长的道路,脱变为淫乱的大人。
廉价宾馆的光线依旧昏黄,余子谦背後贴著展克翔的胸腔,薄汗不住自颈间滑下,他轻喘、呻吟著,身体顺著展克翔的动作不停摆动。
「嗯……啊、啊……」
展克翔换了姿势向後仰,余子谦被抱起,坐到他的身上。
感觉体内炙热的部位又更深入了些,余子谦一阵颤栗,而展克翔没给他喘息的时间,直接扶著他的腰抬起、又重重压下,自己同时用力往上一顶。
「呃--」乾渴的喉间溢出嘶哑的气音。
由背後舔上余子谦的耳垂,展克翔煽情地低语:「再夹紧一点、快……」
「你……慢一点、我快……」余子谦不满他过快的节奏,抗议的字句却始终无法完整表达,昂扬的欲望被展克翔握住,随著身下的挺动大力套送。
「呃、呃嗯……不,啊啊、你慢一点……嗯──」
上头的刺激与下方狠戾地撞击,余子谦难耐地出声抱怨,没多久整副身体就紧紧绷起,射出白浊的体液。
「哈啊、哈……」
发泄後余子谦只觉得一阵乏力,兀自喘著气,後穴仍在节奏性地收缩。瞬间的刺激令他忘了自己还坐在展克翔身上,全身虚软地往後靠,一脸迷蒙的表情,双颊泛起薄红。
於是展克翔所有气血不争气地全部往下腹集中。
「啊--你干嘛……还没……等、喂喂……」
将更加鼓胀的凶器抽出,展克翔翻身压下余子谦,单手支起他的左腿,余子谦脱力地被按在床上,下肢大幅度撑开,滚烫的高温再度挤入穴口,承受来势汹汹的又一轮进攻,直到展克翔也射出,并忘情地叫出声。
「谦……」
原本已经涣散的神智正预备前往拜访周公的路上,听到这声称呼,余子谦忽然睁大了眼、身体一颤。
两人的下半身依然相连,展克翔自然感觉到了这瞬间的僵硬,惊觉自己刚才喊出口的是什麽。
那一秒的默契像是幻觉,高潮的晕眩过去後,两人都没再说话。展克翔离开余子谦身上,顺手抽起用过的保险套、丢进垃圾桶。这是重逢後第一次,难得两人做完都没有直接睡死。
「……我去洗个澡。」余子谦起身走进浴室。


☆、 06

浴室传来水声,展克翔随便套著衬衫,坐在床边已没了睡意。汗湿的发被他扯得一片凌乱,心里一股压不下的烦燥感不减反增。
余子谦站在莲蓬头下,任冷水从头顶淋下,他闭著眼直直站著,没有其他动作。
直到他开始觉得水温过凉,才猛然回神,关掉水龙头。
”谦”是很久以前,他们在床上调情时才有的亲密叫法。
原已分手多年且失联许久,基於打野食的共识,那次一夜情本该当做生命中的小小笑话,爽过了就忘了算了。没有特地留下联络方式,一觉醒来吃个午餐,把各自的生活稍做交待,然後各自回归没有交集的人生。
然而,在又一个周末、同一间酒吧门口再度相遇时,他们二话不说,只一个眼神,便直接勾起手进了隔壁的宾馆,在心知肚明的生理欲望中听任寂寞彼此讽刺,同样昏黄的灯光下,继续度过第二夜、第三夜……
他们仍然没有交换手机号码,只是每到周末,不论是谁先到达,同一间店门口,总有一个人等著另一个人。
酒吧里并非没有其他对象,只是最近几乎所有寻欢客都知道,一到周末,门口就会出现两枚长得还不赖的闪光弹,一个斯文老菸枪、一个阳光小潮男,每次都不进店里玩,完全不鸟别人的搭讪,却硬要在男同志酒吧的门口装闷互等。
「我说你们,根本就是伴吧?都有伴了,来这种找伴的地方干嘛?还每次都约在门口,是想闪死谁啊……」曾有搭讪失败的人提出抱怨。
听说那个斯文老菸枪只是笑笑。
「我们不是伴。」之後他就耍起自闭,问什麽都回以远目。
乍闻“伴”这个说法时,余子谦失笑。这个圈里称呼情人的名词,用在他和展克翔的身上却一点都不适合。
毕竟是彼此熟悉过的身体,床上多少有点默契,而那曾经存在的一丝“爱”的成份,无可否认地使性爱过程变得感觉良好。若非如此,他找不到两人继续厮混的理由。撇开年少轻狂的短暂孽缘,他们不过是两个寂寞却精力过剩的单身男子,没有承诺也没有名分。
有几次做到激动时,他们叫对方”宝贝”。这个使用广泛,适用对所有不特定对象的词汇,喊起来笼统又不尴尬。
每回互相取悦时他们都没忘了戴套,兼顾寻欢品质与安全性行为,这复杂的世道弄得人心惶惶,谁知道一时贪欢会不会染上什麽病,对”非固定伴侣”来说,这是基本的自我保护。
所以说啊,既然是”非固定伴侣”,刚刚那声”谦”是怎麽回事?
余子谦愤愤地挤著沐浴乳,在身上胡乱涂抹。
他可以接受高潮下忘情叫错这理由,但展克翔什麽拉里拉杂的名字不叫,偏偏正确无误地叫出了这一个,这该死的往日情怀又要牵起心里多少波澜?
「这他妈算什麽啊?」
弯起嘴角苦笑,再度扭开冷水,看能不能让脑子顺便冷静一点。玩也玩过一阵子,来来去去找不到想要的感情,偏偏最初最伤的这个记了最久,上个床随口一声都害他感触良多。
冷水冲太久,余子谦打了个冷颤,穿上浴袍走出浴室。随手抓起毛巾胡乱擦拭发上不断滴落的水珠,对床上的人开口:「换你了。」
“……你还是一样,不知道世上有吹风机这种东西吗?”
展克翔原本想这麽说,不过想起以前总是他帮余子谦吹头发的画面,一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展克翔刚走进浴室,就听见门外吹风机的嗡嗡声。
莫名一股失落感传来,就像原本属於他的自豪工作被转移政权,他差点冲出去抢下吹风机替余子谦吹头发,手却在碰上门把时停住。
也是,人怎麽可能过了那麽久还完全没变呢。
展克翔暗暗感叹,冲完澡开门时,余子谦已经穿好衣物。
「要走了?」这麽快?展克翔有点惊讶。天还没亮呢。
「一洗完澡就睡不著了。先掰。」
余子谦笑著道别,不过那抹笑容看起来有点累。
这样的不约而同见面的默契能维持多久?若再多来个几次,只怕迟早要失约的人,都会产生不必要的罪恶感。也许是该结束了。
冷水澡不只令人睡意全消,连带也冷醒了短暂的旧梦。
仍旧是醉生梦死的日子,不问明天、不问结局,这和他意兴阑珊地与那位刚结婚的某人交往时的态度有什麽差别?不在乎、不执著,这种玩法的下场他清楚得很,况且对象是喜欢过的人,只怕还多赔掉一段初恋的回忆,何必。
余子谦离开宾馆,随意躺上公园的长椅,看著城市里没什麽星星的夜空,点了支菸。

城市的夜晚其实不算安静。
路边不时有呼啸驶去的车辆,街灯、闪烁艳丽的霓虹把整个视野妆点得比白昼还耀眼,夜空却因为过强的城市光害而显得荒凉一片。
余子谦仰望著天际,在一片空茫的夜色中,只觉一阵寂寥。
身为一个边打工边等兵单的应届毕业生,居然为了那不确定的每周一炮,返乡计划一延再延,漫无目的地停留在这个并不眷恋的城市,是想留住点什麽?
咬著菸,烟丝在眼前往天上飘去,融入灰黑的背景;他想起高一的某个夜晚,球场上点点星光和展克翔雪亮的眼睛。
那天,他们第一次拥有彼此的身体。虽然两个人都动作生涩,结合时别说是快感,只怕事後回想起来只有痛到无法言喻的记忆,但比起後来愈发熟练的动作甚至最近频繁的发情,似乎,当时的感觉更多了些什麽。好比说,欲望之外的满足感、归属感,以及纯真但赤裸的诚意。
吐出一片白雾,余子谦举起菸头,看著手上的烟丝继续融入天际、继续回想,想到出神处,只觉得眼前又是那晚满天的星点,和展克翔黑得发亮、俯视著自己的双眼,他闭目轻轻回味。
长长一截菸灰禁不住地心引力,掉在胸口。薄衬衫的布料被烧出一个小洞,余子谦的胸口一阵灼烫,他反射性地弹起,丢了菸蒂、拍下身上的菸灰,看著橘红的火光滚进草丛里。
想想也是,若不见好就收,难道还要等著被烫伤吗?
莫让这情份愈烧愈短,他已经过了轻狂潇洒的年纪,也早就放弃寻找想要的东西。


☆、 07

当展克翔吻他时,余子谦愣了一下。
调情时不是没有浅啄、轻啃或舔舐过,不过嘴对著嘴、舌头被卷入对方的口腔、舌根激烈地翻搅甚至吸吮到发出水声,现在这个,真的是吻了没错吧?
他愣住的时间短得不到一秒,随及投入地回应了下去。
反正结束是迟早的,那之前他不介意多点温存。
扰人的手机铃声响起,在难分难舍的当口。
两人死死纠缠了半天才终於分开,余子谦喘了口气,伸手摸上搁在床头的手机,展克翔无所谓地继续解著他的扣子。
「喂?」按下接听键,余子谦任身上游走的双手爱抚自己,他閒著的另只手也摸上展克翔的背,来回骚弄。
「小余啊,你睡了吗?不好意思我知道时间有点晚,但这事挺赶的……」耳边手机传出男声,一字不露地听进正啃著余子谦肩膀的展克翔耳中。
「嗯?不会,我还没睡,你说。」
「就是我刚才到家,发现你的……」
展某人动作不安份导致余子谦无法专心听,他只得先暂停通话。
「喂、抱歉,你等我一下……」
坐起身制止身上展克翔的动作,「等等啦。」
展克翔眼露不满,故意继续要拉下余子谦的长裤。
「啊……我说了先别玩……」
余子谦索性拨开展克翔,翻下床走进浴室,轻轻将门靠上。
「齐哥,刚刚不好意思,有什麽事吗?」
「嗯……好……是啊……」隔著一扇门,展克翔只隐约听见模糊的语助词。
「OK,我明天马上回去。掰。」余子谦边走出浴室挂上电话,便见床上的人正盯著自己,一脸哀怨,看起来居然有点可爱。
余子谦心一软,露出抱歉的笑容。「好啦,咱们继续吧。」他坐上展克翔的大腿,伸出舌舔他脸颊。
「谁打来的,面子这麽大?」
「呃……就不相干的人啊,说了谁你也不认识吧?」余子谦被问得莫名其妙,敢情我们的交友圈还有重叠?
其实也只是随口问问,不过到这回答却令展克翔微微起了莫名的怒意。
骗鬼,不相干的人你还特地躲到浴室讲电话,还答应马上回去?是在说我没资格问吗?
怒意转为欲火,展克翔反被动为主动,直接扯掉余子谦下半身的衣物,拉下自己的拉鍊,直接挺进。
「痛……等一下、喂喂喂,姓展的……」
还没准备好的身体被强行侵入,余子谦吃痛抗议,展克翔听者有意,只觉更为火大。
由”宝贝”又降级到”姓展的”了吗?
不顾余子谦的抗拒和自己同样被夹得发痛的性器,他硬著头皮动得更加用力。
「干、会痛……妈的你发什麽神经啊--」
清晨,余子谦以临终老人的姿态颠颠巍巍地走进浴室。
他完全不明白展克翔吃错了什麽药,不但全无准备就硬上,还不戴套搞了好几次,偏偏他老人家几年没运动了,完全没有对抗的力气……
「唔……」温水滑过的地方一阵刺痛,八成受了伤。
「啊……SHIT!」在看到血迹时,余子谦终於骂了出口。他是不介意偶尔玩点刺激的,不过昨晚展克翔突如其来的强硬未免也太反常了。有没有这麽巧,他才正盘算著要拆夥,就被以这种方式让他忘不了?

台南,余子谦站在老家门前,摸出许久没用的钥匙,用有点陌生的动作开了门,走进客厅。
说是老家,其实这间房子并不如称呼上听起来亲切。
这间原本登记属於母亲的小公寓,已经在余子谦成年时正式转移到他名下。也许亲情上的给予稍嫌少了些,物质上,离婚多年的父母已尽量做到不亏待儿子。
数年来始终只住著余子谦一人的”家”,在他考上大学搬离的那天,正式成为空屋。
「啊,小余?你回来啦?这是昨天电话里说的东西……是你的兵单对吧?」一名男子闻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手里拿著一个纸袋。
齐哥原是中部人,到台南的研究所进修,经由余子谦高中学长的介绍,暂时租用余子谦老家作为进修期间的住处。
「谢了齐哥,不好意思还麻烦你特地打电话来……」余子谦接下纸袋,客气地道了谢。
「靠,跟我还客气什麽,我都没谢你让我用几乎白住的价格在这赖了三年了……」齐哥豪爽地笑著,顺手开了冷气。
「我们好像超久没联络,我都不知道你毕业了,这个月几乎都待在研究室和同学家赶资料,好久没回这过夜,更别说去看信箱……还好昨天半夜有回来才看到这东西。好像已经寄来几天了,怕耽误你办手续,所以才大半夜打电话过去。吵到你就抱歉啦~」
「哈哈,没差,我刚好也还没睡。本来就打算毕业直接閒混到入伍,所以我现在还是在台北继续打工,现在单子都来了,我也该准备辞职罗。」
閒聊一阵,齐哥忽然想起一件事:「啊,你不回来我都忘了说……」
「嗯?」
「那个,我论文赶完,研究所那边也差不多搞定了,感谢你三年来的收留,我要回台中啦!」
经齐哥一说,余子谦才发现房里处处是打包好的纸箱行李。「是喔,你要搬回去啦?什麽时候?」
「整理得都差不多了,我大概这几天会把东西寄回去,之後去朋友那和他挤一挤,後天钥匙就可以先还你了。」
「喔,你不必那麽赶没关系,反正这房子也是空著……」
「没啦,我想说你要是入伍了也不好联络,乾脆趁最近閒著先搬一搬罗。」
「这样啊,我还要先回台北去公司辞个职,不然你搬走後直接把钥匙藏老地方吧,我下次回来再收。」
「好啊,你要走了?」
「嗯,台北还有事要处理,你慢慢收,掰。」
「唉呀,你在忙的话讲一声我就帮你把东西寄上去嘛,何必特地回来一趟?」
「没关系啦,我也快搬回来了啊,想说顺便看看家里的空间够不够放我在台北积了四年的杂物,哈哈。」
拿了兵单、离开老家,余子谦搭车前往客运站准备北上。
入伍……吗?兵单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彷佛暗示他正是离开台北的契机。
姓展的,这段时间,够我忘记你了吧?
距离下一班车还要十五分钟,余子谦习惯性地又点起菸,开始望著兵单发呆。
一根、两根……当他的手不知第几次摸向菸盒时,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本想去附近的超商买一包,但想想再没多久车子就要到站,车上反正不能抽菸,索性作罢。
不必拿菸的手閒了下来,人也不觉无聊起来,脑子里又浮上往事。
余子谦菸不离身的日子起於父母离婚後。青春期的小孩总是比较容易自暴自弃,於是他在开始独居後,不小心染上菸瘾。
其实他不是没有戒过菸。正确说来,他确实戒过一阵子。
那是在某次和展克翔接吻时发生的事。
刚贴合的唇舌正要开始一翻缠斗,展克翔却忽然推开他。
「靠,你嘴里有菸味!死小孩学人家抽什麽菸啊?你成年了吗?」
「喂喂喂,再怎麽说也论不到你骂我死小孩吧?」他抗议。
「死小孩就是死小孩--你才大我两个月,人还比我矮,少摆出一副大人的架子……给我戒掉,听见没?我最讨厌和有菸味的嘴接吻、还有二手菸!你要残害别人我管不著,但也稍微顾一下自己的肺吧?要得了癌症怎麽办?」
一连串不留情的训话让余子谦无奈地笑了笑。到底是谁在摆大人的架子?不过骂归骂,名为关怀的暖意悄悄流入胸口,他於是乖乖戒了菸。至少,在和展克翔交往的期间再没碰过半口。
余子谦的清新无菸、健康生涯过没有太久。和展克翔分手後,失恋的打击使他故态复萌,而且抽得更凶。
第二任情人看到他抽菸时倒是惊讶多於不满。
那是他们初次上床时,高潮结束後一阵虚软。余子谦忽然有点迷惘,分不出寂寞与欲望究竟谁淹没了谁。从外套口袋里拿出菸盒,深吸了几口,男人只是兴味地笑笑:「我还以为你是乖乖牌,这拿菸的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余子谦仰躺在床上,询问似地挑起一眉。「你讨厌?」
「不,我喜欢。你抽菸的样子看起来很性感……让人很想再来一次……」这是第二任情人的回答。
和展克翔相反,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余子谦轻皱了下眉头。这人毕竟不是展克翔,今後大概也不会再有人疼他的疼、伤他的伤。於是他兴致全消,直接翻身下了床。
客运驶进站边,余子谦起身准备上车。
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北上了吧。


☆、 08

周末,深夜的同志酒吧里气氛热到最高点,人声喧闹、肉欲横流。
展克翔在门口故做潇洒地站著,修长宽阔的身材和端正阳光的五官引来不少观注,初入同志圈时,他还不大适应这种赤裸裸看菜的视线,日子一久倒也习惯了。虽未显出不自在的样子,只是那不时看表的动作显示出,这位仁兄等人等得有些心烦。
……余子谦今天没来吗?
眼珠转了转,展克翔在思索著上周见面时,对方可有透露下次不约的讯息,立刻发现脑里能搜出的画面似乎都不太妙。
余子谦皱著眉著脸挣扎的样子、一些没听清楚的脏话,激情後的沉默,隔天醒来时,凌乱床单上的血迹。那晚他并没有喝酒,他知道自己没醉,那些失控的举动完全源自一股莫名的妒火,为了一通电话和一句”姓展的”丧失理智。
发泄完後脑子虽然冷静了点,但对身旁那个已不再熟悉的人,不知该怎麽道歉,他更怕的是,一开口便要解释自己的反常,而那个原因他委实说不出口。展克翔心神不宁地入睡(也真亏他睡得著),醒来时,中午的阳光照得另一半空床隔外刺眼,他有点失落,却又为了不必再面对的歉意隐隐松了口气。
愧疚的懊悔交织复杂的期待。今晚,余子谦还会出现吗?
「老兄,你在这杵很久了耶,怎麽不进去?」
问话的男人一身花俏行头、甩著裤鍊,好奇地看著展克翔。没事干嘛站在GAY吧门口发呆?不会是想把妹跑错地方了吧?
「呃,没关系,我在等人。」
对方怀疑地又看了一眼。「你……知道这是什麽地方吗?」
「废话,谁不知道这是什麽地方……你刚来台北喔?」没好气地白了来人一眼,展克翔才想到,毕竟自己不算纯同性恋,外表打扮也没什麽GAY样,对方可能误会他跑错店了,又解释道:「呃,我没要进去,只是和人约在这。」
「厚,早说嘛!害我还在想,要怎麽讲才不会吓到误入歧途的死异男……」大笑著抱怨了几句,男人自我介绍:「我是小凯。怎麽称呼啊?来都来了,喝点酒跳个舞也好嘛?叫你朋友等等进去找你啊!」
小凯的眼角颇有媚态,打招呼的右手有意无意地搭上展克翔的肩。
「叫我JK就好。但我今天有伴了,你慢慢玩,呵。」微笑著挽拒。跳舞随时都行,但余子谦只有今天才有机率出没。何况小凯也未必真是纯想一起跳舞,一夜情他不排斥,只是他自认和余子谦已心照不宣地约好了,就没必要临时搭上别人。
「你真的在等人?」小凯很讶异。他还以为是在”等人搭讪”咧!半夜都快过了,对方哪个大牌啊,这时间还不出现?只怕这阳光小潮男要被放鸟了。他同情地叹了口气。欸,对了,之前他搭讪过的另个对象似乎也爱在门口等人……
「喂,你等的不会是小余吧?那个小白脸老菸枪?」其实他对那家伙也挺感兴趣的,在门口遇见过几次,总是号称在等人。虽然每次邀约都交涉失败,但閒聊几句倒也会答答腔,几经攀谈後得知对方叫小余。
「你们认识?」小白脸老菸枪又叫小余,不是余子谦还会有谁。展克翔瞬间感到草木皆兵,好像谁扯到余子谦都会令他腹里产生酸味。
「也不算认识吧。都是我在找他讲话而已,就在他等你的时候罗……呃,他等的是你……吗?」
「……是啊。」嘴上不服输,但其实展克翔回得没什麽把握。说不定余子谦并不是在等自己,搞不好余子谦的真实身份是周末夜杀手,也许只要有人邀了,他就会答应。
「果然--」小凯白眼一翻。
「我说你们啊,只玩一夜情就算了,都固定了还来招蜂引蝶干嘛?不想鸟别人可以别约在这吧!呿、还说不是伴咧……明明对其他人理都不理……浪费别人宝贵的周末时光很好玩吗?」
「什麽不是伴?」
「小余说你们不是伴啊。听他鬼扯啊!若不是伴干嘛不多点变化,偶尔换换人不是比较好玩吗?」小凯凑近展克翔的脸,他身上的香水味扑鼻而来。「……其实,你们俩都是我的菜耶!想不想试试三ㄆ……」
「不用了,我可能没那个体力。」展克翔果断拒绝、过程迅速确实。
小凯没趣地进了夜店。
展克翔又看了一次表,快要两点了。
余子谦大概不会来了。会有什麽事耽搁了吗?不,就算没事,他也没道理非出现不可。因为床上表现太烂而痛失优质炮友,展克翔深深体误自己的冲动有多坏事,沉痛自省。
“他说你们不是伴。”对,不是伴。所以他没有资格约束或要求,是吗?
……心头火起的感觉实在非常差。妈的。
更诡异的是,展克翔居然很清楚明白自己在气什麽。他在气一个和自已世界隔了几千里远的炮友,对别人说他们不是伴。
其实,高二那年,展克翔和小惠在一起後,仍会间接打听余子谦的生活。基於一种“分手了我还是希望你过得好”之类自我感觉良好的少年情怀,以及“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的幼稚思想。
余子谦成绩不错,又属於篮球校队,展克翔不难打听他的消息。
听说在见到小惠的隔天,余子谦生病请了好几天假。展克翔原本有点担心,但想凭两人的关系(智商不高的展同学并没有“片面分手等同反目”的自觉),病了也不说一声,分手归分手,自己又不是不讲义气的人,余子谦要见外就算了,还担心他做什麽,便赌气也不联络了。
接下来一个月内,展克翔一直等著余子谦的行动,至少做点挽回什麽的吧,他以为余子谦会找他的。谁知从那天放学和小惠一同回家、遇上之後(智商不高的展同学并未察觉这场相遇便是挽回行动),再也没有余子谦的来电。
终於沉不住气打了电话过去时,余子谦的手机已经变空号了。
他可以去住处找人,但又觉得那太过刻意。
後来,听说余子谦和一个成年人走得颇近,他开始翘课、夜不归营、成绩一落千丈,甚至有人看到他半夜出入声色场所。
至此,展克翔已放弃对余子谦的所有看法,冷笑了几声,觉得”余子谦”渐渐变成一个记忆中的名字,遥远又陌生。他决定彻底忘了和余子谦的种种,和小惠成为学校里最闪人的小情侣。初恋情人何时变得随性放荡、高中毕业後去了哪里,有没有再谈恋爱,都和他无关了。
小惠虽然长得像巨乳花痴(余子谦表示),但其实是个认真进取的女孩,居然。
相较於她,展克翔对学业并没花太多心思。不过基於交往中情侣的人生归划,既然小惠想考北部的大学,展克翔便先透过亲戚关系在北部找到工作。放榜後毫不意外地,小惠考上了,两人便一同搬往北部同居,一个继续求学、一个直接就业。
刚上大学,新鲜的人事很快占满小惠的时间,同僚学长和无数的联谊活动相较於展克翔无味的工作,两人愈来愈像活在不同世界里。直到展克翔收到了兵单,他们协议分手,小惠搬往新男友的家。
一向自认重情的展克翔很讶异自己当时的淡然。原来,他对小惠终究只是习惯多於爱情吗?这时候,他才又默默想起余子谦这个人。才默默觉得今日的结果可能是当年的报应,报应他对余子谦的幼稚、对小惠的不真。
受训的日子千篇一律地过去了,退伍後展克翔回到北部继续原本亲戚店里的工作。休假的日子,他开始泡夜店、喝酒、找一夜情,对象以男人居多。他并未发现,自己物色床伴时总是下意识选择斯文恬淡的五官,以及呻吟时清浅细致的声调。
某次他喝得烂醉,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趴在余子谦的身上。余子谦的呻吟、喘息声,和他细滑肌肤的触感忽然又真实起来,比记忆中的样貌更加撩人。
直到遇上了正主儿,才惊觉原来之前他下意识寻找的,都是这人的替代品。
年少时的恋情坦然而单纯,那种感觉叫做”喜欢”。
那现在强烈到想紧抱拥有、混合各种欲望与妒意的情感,又是什麽呢?
又呆站了半小时,展克翔决定离开。
才刚要转身,便看见小凯摇摇晃晃地走出夜店门口。
「咦……你还在啊--那个,KK?还是……GJ?」双眼迷蒙。
「是JK……你还行吧?我看你连路都走不好了。」
「哈哈,我没事啦……嗝,你还没等到人吗?我等等没事喔!怎麽样,要一道走吗?我家离这不远……」小凯酒量明显很差。才进去一会儿就醉得语无伦次。
展克翔皱起眉。「不了,我们改了地点,要走了,你小心点吧,掰。」随便打发掉小凯後,他才发现,一样是醉茫茫的男人,却不是每个都像余子谦一样能挑起胃口。


☆、 09

又过了一星期,繁灯灿火的周末夜晚。展克翔甩著钥匙,思索余子谦赴约的机率。愈想愈觉得不太可能,本想乾脆别去了,若是又被放鸟,他一个人杵在酒吧门口,夜风凄凄的岂不冷清。
但是耳边又隐隐听见一股催他前往的声音。
不论有没有余子谦,他本来不就是个只能趁末休假随处猎艳的寂寞人士吗?怎麽撞上余子谦之後,才一次没见到面,就连出门的兴致都没了?
去吧去吧,就算赌一次也好,几分钟的路程罢了。白跑又如何?如果余子谦没来,他就接受两人缘尽於此,哀悼、反省然後向前看吧,天一亮又是一条好汉。
展克翔一向直来直往,但对自身的了解可谓非常浅层,每当遇见问号,他往往能立刻说出一个答案,至於是什麽情感造就这个答案,他总看不到原因。
第一次吻余子谦,是因为喜欢。至於为什麽喜欢,他没有去思考。
後来和小惠在一起,是因为小惠向他告白。而自己爱不爱小惠,他没有想过。
对於近几次的周末之约,展克翔并未抱持再续前缘之类的打算或想法。每回在酒吧门口等待、希望能再和余子谦碰面,也只是因为想见他。单纯地想见到他。
至於为什麽想见余子谦,这对展克翔而言属於深层意识的范畴,平时不会浮出脑海。他从来不活在过去,对人生也没什麽考虑、执著或原则,既然想去,那就顺著感觉走。
展克翔抓起外套,风一般地出了门。

比以往迟了半个小时,展克翔还没走到酒吧门口,远远就看见一抹熟悉的侧影,正仰头吐著白烟。那人的目光轻浅,在一片白雾里却又迷蒙得诱人,搔得展克翔心底痒痒的,那感觉却又不是欲望,在他贫乏的脑海里欠缺对这种情绪的形容词。
眼角馀光瞄见了展克翔,余子谦将菸捻熄,侧头笑了笑:「走吧。」
今晚的预定行程:要做的做、该散的散。
两人照样就近开了房间,互相撕咬著开始激烈纠缠。没有人问“上次怎麽没来”或“今天怎麽晚了”,肢体语言遮掩所有无声的尴尬,只听见淫糜的水声。
余子谦并不打算问展克翔今天迟到的理由,为免被反问自己前次为何失约。
怎麽没来、怎麽还来,一样难以解释,正如当时为什麽分手、现在为什麽上床,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得不到答案。就像你想辞职,辞呈上的理由可能会写生涯规划、健康考量、期望进修,但真正的答案是老板你很机歪、薪水未免太少,这些事老板永远不会知道。余子谦也不想知道。
今晚的余子谦特别主动。
他迅速除下身上的衣物、也脱去展克翔的,一双巧手灵活挑逗展克翔的所有感官,动情地呻吟著索要,一次又一次。
展克翔信心大增,心想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如今显然他们两人都有意互赏巴掌,日後要往来是会难到哪去。还好,果断赴会果然是对的。他心情大好,搂过余子谦深深吻了上去。
相互较劲拚死肉搏的结果,就是天快亮时,床上横著两具汗湿精尽的尸体。
展克翔在床边睡死,一手横在余子谦的腰上。
余子谦人还算半醒,但实在也累到动不了一根手指。他眨了眨眼,终於认命地闭上,他可是抱持著分手炮的心情在告别演出,好歹曾经相爱一场,这场迟来的完结篇,他的卖力表现可圈可点、可谓仁至义尽,搞得现在连洗澡的力气都没。
虽然还睡不太著,但若此时不睡,再醒来大概也不早了。那样的时机一睁眼就谈拆夥,会不会走出房间的两人又饿到结夥去吃饭?这未免太没完没了……
余子谦满脑子碎碎念,终於在展克翔身侧失去意识。
当刺眼的阳光将他唤醒时,浴室正传来水声,展克翔在洗澡。
余子谦躺在床上,才望著浴室的方向发呆,门刚就好打开了。
展克翔走出浴室,一见余子谦发直涣散的眼神,他笑了笑,心情甚好。
「干嘛?还想要?」
「少来,大白天的你还想怎样……」余子谦白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进浴室,却在门口被展克翔拉住。
「不然一起洗?」他笑。
「你白痴吗……」嘴上念著,余子谦并未阻止展克翔跟进浴室。
他莫名想起某年初夜後的早晨,他家小公寓的浴室里,两个小白痴嬉皮笑脸地打情骂俏。完了,他又还没要死,这人生跑马灯的画面是怎麽回事?
是说反正以後想怀念也没机会了,尽兴一点也无不可。
环上展克翔的腰,余子谦低笑。「真的……纯洗澡吗?」
「欸,大白天的你还……」展克翔的尾音消失在吻里。

吹风机在安静的房里发出嗡嗡声,床上的两人没有说话,余子谦趴在床上闭著眼,默默享受展克翔久违的服务。後者拿了条毛巾轻揉他的发,一面用吹风机温柔地吹著,等到差不多半乾了,他拔下插头,一手继续拨弄余子谦的发丝,偶尔替他揉揉肩膀、掐掐後颈。
「啊、啊啊,就是那里……对,啊、好爽……」
「靠,你还想干是不是?」展克翔手一抖,再也无法专心施力。
「哼哼,最好你还硬得起来。」余子谦冷笑。
这是重逢以来第一次,两人完事後气氛如此和谐,自然到彷佛他们根本没有分开过。於是展克翔若无其事地开了口。
「上次怎麽没来?」他其实不是真的想追究上次的事,纯粹为了下句话铺梗。
「嗯,家里有点事,回去了一趟。」话一出口,眼下看似恬淡的幸福就留不住了,余子谦微觉可惜。
「我本来想CALL你,结果发现我居然没有你的号码。几号?」展克翔继续一脸若无其事地接话,按开手机便要记。
「欸……那个,我後天要离开台北,之後大概见不到面了吧。」
「蛤?」展克翔有点难以反应。「你说什麽?」
「我前阵子收到兵单,那几天都在忙著搬家。台北的工作也已经辞掉,以後大概不会回来了吧。」
「是喔,那你手机几号?休假时我再打给你。」
余子谦合理怀疑这人的脑子从国中开始就停止发育了。非要逼他讲白吗?
他叹了口气。
「我们……不必再联络了吧?」
「为什麽?」展克翔不解。
「我要进国军online了,还不知道要去哪,待多久也不清楚,我还没去问,好歹要一年几个月吧。学校已经毕业,就算退伍,我也不会再踏上台北。」
「拜托,你以为我没当过兵啊?又不是完全没休假,也没严重到讲个手机都不准好不好!」
「即使如此,也没有联络的必要了吧?」可怜的孩子,上天给你的成长额度都分配到下半身去了吗?余子谦深感对牛弹琴。
「咦?」展克翔总算意识现在是分手(?)谈判的话题,不解为何气氛的走向会和他预计的完全相反。
「听懂了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余子谦总算说了白话。这种对话再鬼打墙下去只怕他会先累死。
「那我们在一起吧。」展克翔忽然说。要想再见到余子谦,只剩这个方法了。
「What?」这下换余子谦听不懂了。
「我是说,余子谦,我们交往吧。」
「都什麽时候了,你在讲什麽……」是要跳针到什麽程度啊。
扒了扒浏海,余子谦习惯性地将手伸入口袋,找到菸盒、摸出一根菸点上。
展克翔皱起眉。他一向讨厌菸味,但碍於目前立场尴尬,只得暂时忍住不时飘来的二手烟公害。
「呼……」吐了口烟,余子谦对展克翔晓以大义。「我要入伍了,你有听见吧?」
「嗯。」
「而你刚说的是什麽?在一起?」
「对。」
「你有病啊?孩子。在我要消失两年的前夕,你提出的是交往要求?我没会错意吧?」
「我已经退伍了,现在当兵根本不用一年半。时间不是问题,我等就是了。」不知哪来的信心,展克翔原本考虑中的打算全成了肯定句。怎样都好,总之他想留住和余子谦的连系。
「……你哪时生出这样的想法?就因为和那谁分手之後不小心遇到我,上了那几次床?」余子谦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那一年莫名被甩,大病一场再加上课业、双亲监护权的官司接踵而来,一个人努力撑到纷扰过去,他始终没掉过一滴眼泪;但不知为什麽,此刻的他很想哭、非常想哭。
我以前到底跟了一个怎样的白痴,而且居然还真心觉得幸福过。
最痛苦的时候不在身边,好不容易一切熬过去之後又忽然出现,若无其事一句在一起吧、我等就是了。
他那时的委屈要找谁讨去?巨乳妹吗?
展克翔低下头认错先:「对不起,以前时是我不懂事,你也知道我本来就幼稚啊,那时候只觉得你不够关心我,刚好小惠又……」
「够了,」余子谦阻止展克翔继续,再说下去他会抓狂。
「姓展的,那时候我们都年轻,要说错也许两人都有错。但十几岁的恋爱虽然天真幼稚,我可从来没有後悔过,别太小看我的感情好吗。」
又吐了口烟,他发觉从这个话题开始後,自己好像就一直在苦笑。「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既然能爱女人,就别当GAY了,好好找个巨乳妹过日子去吧。」
巨乳,他一辈子的怨念。
「小惠那是……是她自己找上我,」展克翔想解释,但他从没辩赢过余子谦,加上理亏口拙,完全说不到重点。
我选了她,是因为她看起来远远比你爱我……
偏偏余子谦就是听得懂。因为懂,所以更痛。
「不论谁找上谁,你毕竟爱过她,是吗?」
「我……」展克翔沉默了一阵,满脸迷惘。
向来他心中就只存在著”小惠或是子谦”的选择题,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究竟是否爱过小惠,也没有人问过……
干。
明明都几辈子前的事了,一见展克翔沉默,余子谦心里还是一抽。
唉,何必。
「就这样吧。」转身将菸蒂丢进纸杯里,余子谦离开洒满阳光的房间。


☆、 10

展克翔摊在床上,人去楼空的寂寞伴著淡淡的无力感。
虽然只是淡淡的,却愈想愈感到难过。这场谈话方向完全超出他预想的范围,原以为见到面就好,然而人是见到了,居然是这种结局。
翻个身又赖了一会,闻到枕间余子谦躺过的地方,还有淡淡洗发精的香味。
终究没能留住。他有点感伤。
「啊啊啊啊啊~~~」若是没有缘,干嘛让我再遇到他?
一阵发泄似地怪叫後,展克翔忽然坐起,当头棒喝。
对啊,他怎麽没想到……若是缘份尽了,命运何必安排他们重逢?这不就表示一切还有希望吗?而他居然没好好道歉,每次见面都任欲望一再淹没理智,该讲开的没讲开,最後又重蹈覆辙好聚好散,摆明想气死做球给他的命运之神。
愈加细数、愈发觉自己蠢得无可救药。
听到余子谦说别再联络了,他冲口而出「那我们在一起吧」。
话一说完,才惊觉原来这句话已经压在心里那麽久,久到说出口时,他坚定得没有半分犹豫。
“别再只当床伴了,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
展克翔一向冲动,讲好听点是直来直往。从前对余子谦产生好感时,根本没想过这算不算同性恋、对方会不会接受、若被讨厌了怎麽办,主动缠著余子谦往来,强势得毫不客气。一路喜欢上了,从告白、接吻到在一起,他都觉得理所当然。
“但如果以後再也遇不到了……”
理所当然的事出现变数,不遇则已、一遇上才知道什麽叫手足无措。
冷静、别慌!科技发达,人不会那麽难找的,嗯。他开始自我心理建设。
「事不过三,虽然浪费了两次机会,至少还剩一次额度吧?」展克翔喃喃自语,跳下了床。
「总会有办法的。第三次的路我就自己开吧。」
他可是乐观进取、勇往直前的展克翔啊,只有这一点永远不会变。重来几次都不怕,总会有办法的。

余子谦戴著口罩、套上工作服,决定来个大扫除。
刚从台北搬回台南老家,行李杂物堆得满室杂乱,实在很难令人保持愉快心情。
室内家俱不多,前房客齐哥搬走後,老家整体又更空旷了些,整理起来倒也不算太费事。余子谦拿起拖把,把所有地板都拖过一遍,开始拆箱思考如何安置带回来的各式杂物,最後又嫌麻烦,开了客房的门,把一堆纸箱全数塞入,眼不眼为净,反正只要活动范围整齐清爽就好。
他知道这很可笑。就要入伍了,把家整理得再妥当又如何?用也用不到。但有时人做事便是凭著一股冲动。他忙了半天,尘埃落定後,痛快地洗了个澡。
换上乾净的衣物後,余子谦深吸口气坐上沙发,开始面对他从房间床底清出来的旧纸箱。
「好吧,我该拿你们怎麽办……?」
不必打开也知道里面装的是什麽。从国三到高一,积了两年多的餐厅、速食店、超商小赠品--模型、玩具、公仔,以及一些零散的套卡,全是从前和展克翔交往时的纪念。
「就是老爱留著没下文的东西,难怪永远走不出去……」
拍拍灰尘,余子谦抱起纸箱出了门,往楼下走去。
虽然快入伍了,余子谦还是顺手写了张廉价出租启示带出门,贴上社区布告栏。出租内容很简单:“租期一年,三房两厅含电视冷气,水电网路自付,定期打扫室内、勿毁损家俱物品,租金两万五一次结清,即刻签约。”
出租房子目的不在赚钱,只是不希望退了伍一回家就断水断电,布满灰尘蜘蛛网的画面,想想还是挺可怕的。反正碰碰运气也好,若有人在这几天内承租,他就不必再烦恼屋子的清洁和管理问题。
贴好布告,转身抱起纸箱走到附近的资源回收站。每天都会有阿伯来这里捡东西,但愿阿伯有个喜欢过气小玩具的孙子。他甚至没有再打开纸箱看看的勇气。
开什麽玩笑,一旦看了那些东西,他还能丢得掉吗?
明明不是念旧的人,那堆废物倒是留了好几年,他自然知道原因是什麽,只是不愿回想。年少的纯情是他一生最蠢最可耻的黑历史。
走出回收站,回头正要返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余子谦瞬间傻了。
「你怎麽会在这?」
展克翔笑得灿烂:「嗨,你以为只有你可以回台南,我就不行?」
啊。余子谦为自己的记性感到悲哀。
对啊,他居然忘了,这家伙不只是初恋情人,还是他的国中同学、老乡、土生土长台南人,而且自己的老巢就这麽一间,姓展的早就来过不知多少次。
在台北的告别根本是演假的啊,原来白痴也会藉由性行为传染。余子谦想。
做贼心虚,他下意识移动身体试图遮住刚丢掉的纸箱,不想被某人看见。
余子谦顾左右而言他:「原来你还记得我家。」
「也还好你没搬家。不然我真不知能上哪找你了……」眼尖地发现了余子谦的小动作,展克翔走近:「那是什麽?」
「呃,没什麽,不知道谁放的,反正就是回收的东西吧。」
展克翔其实一直堵在公寓楼下彩排重逢的台词,当然也眼睁睁看到了余子谦抱著纸箱下楼。原本也没探究那纸箱的打算,但余子谦的小动作反而加深他的好奇心。
展克翔走近,伸手想拆开纸箱、余子谦也伸手一挡,阻止他的动作。
不要、不想让他看见。
不想让这家伙知道自己还留著这些鬼东西、也不想当面被看见,自己亲手丢掉年少青涩的回忆……总之不能让展克翔碰到纸箱!
於是两个白痴在一堆杂物的回收站里杠上,像PK打球时一样,攻防了一阵,余子谦一把抱起纸箱就要跑,却撞上先抢上半圈返身挡住的展克翔--
「啊……」
陈旧的纸箱不经挤压,一瞬间变形、破开,满满的玩具模型洒了一地。
看见掉出纸箱的眼熟物事,展克翔一呆。
原来是这样,他忽然懂了。原来当年的答案居然这麽简单。
「干!」余子谦忽然推开他,转身以追风之姿拔腿狂奔。
「谦!」

展克翔一路苦追余子谦,直追到他家门口,余子谦已经先一步摔上铁门,任凭展克翔千呼万唤,就是不开门。
「子谦,拜托开门啦……别这样!」
「滚。」门内传出压抑语音。
「子谦……」
「烦死了,闭嘴……」接著鼻音也出现了。
余子谦背靠著铁门坐在地上,伴著门外吵闹的敲击声,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痛哭失声。
被发现了,还是被发现了。他藏得这麽好、这麽努力,却因为舍不得丢掉那堆该死的东西,他的心被强迫袒程、摊开。
他忘不了展克翔。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事实,从纸箱破散、玩具满地洒落的那一刻起,再也瞒不住自己和任何人。他不想旧事重演、他讨厌重蹈覆辙,所以他挥挥衣袖唱唱骊歌,假装走得很潇洒。
可姓展的不放过他,老远从台北找回来,又把他不愿想起的事血淋淋掀开、摊在阳光下晒……
铁门的震动还在持续。
余子谦哭到火大,索性起身对铁门大力一踹,「烦不烦啊,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又甩上内侧的隔音木门,余子谦走进客厅拆了包菸,一根接一根抽了起来。
等了一阵子,门外渐渐没了声响。
又过了十几分钟,确定再也没有人敲门。
赖菸的苦味冷静下来,余子谦洗了把脸,慢慢打开隔音木门,由铁门的缝隙往外张望,外头已经没有人影。
余子谦打开铁门,正想再做确认,展克翔已经由楼梯口的视线死角现身,他嘿嘿一笑,瞬间闪进门口。
余子谦反射地立刻缩身,再度甩上铁门。
「靠--」铁门毫不留情夹上展克翔穿著拖鞋的右脚,他痛得哀嚎。
「活该。」
「…………」展克翔按著右脚,整个人拚命抽气,完全说不出话来。
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痛。
「……白痴,擦药啦。」啐了一声,余子谦默默开了门,丢下菸蒂,扶著展克翔进屋。眼角馀光不小心瞄到楼梯旁的破纸箱,和那堆零零散散被展克翔捡回来的模型玩具。
展克翔忍著痛,任余子谦搀著,一拐一拐走到沙发坐下,满室的菸味令他双眉更加紧锁。
余子谦也不理他,在各个抽屉里胡乱翻找记忆中医药箱的位置,客厅找不著,便前往房间。
展克翔四面看了看,只觉满目萧然,和印象中多年前来访时几乎没什麽改变,除了必要家俱,完全没有任何增添生活品味或装饰的东西。硬要说有什麽不同,就是通风不良的室内满满的灰白色烟雾。
光看此刻室内尼古丁弥漫的程度,便知余子谦的心烦指数正值飙高。原因显而易见,不过展克翔现在问心无愧。
你明明喜欢我,为什麽不说?
一会儿,余子谦拿了碘酒和双氧水走出房间,扔给展克翔。
「有没有过期我不知道,反正是你自找的。」
接过药水,展克翔认命地自己动手擦药。
「纱布在这,用完就滚。」
「谦,你非要这样和我说话吗?」
「谦是谁啊?少恶心了好吗。」哭完之後,余子谦转而陷入恼羞成怒的状态。
他的心情就像被暗恋超久的对象看见自己日记一样,那个丢脸啊。总之,他完全不想和展克翔处在相同的空间,一刻也不想。
他没有发现,此刻他的举动比一向被戏称小朋友的展克翔还幼稚百倍。


☆、 11

展克翔不懂余子谦的怒点,只好默默低下头,上了点药後,用纱布缠上被铁门夹出的伤口胡乱缠绕几圈,打个结。
心知要做的事都做完了,就再没理由待在余子谦家里,展克翔只得假装纱布没包妥,左拉右扯地整理了几下,一边暗暗思索还有什麽话题,忽然想起刚在楼下看到的出租告示。
「你房子要出租?」
「嗯哼。」
「缺钱吗?那种价格怎麽划算?你是出租整层楼,可不是一两个房间耶。」
「那没差,我只是不想一退伍回家就断水断电,房子租出去至少有人在住,好歹偶尔会扫个地--你伤口都包好了?」他斜睨了展克翔一眼,包扎技巧真差。
「那租我好了,一次付清,怎样,现在签约吗?」
余子谦白了展克翔一眼,当他在开玩笑。
「喂,我说……」
展克翔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子谦拎起,赶到门口。
「好啦,看起来没有多严重嘛。永别,不送。」
将展克翔推出门外,余子谦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谦--」
被关上的门再无动静,展克翔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一手抱起刚捡回的纸箱,另一手扶著栏杆,一拐一拐地走下楼梯。
三天过去,余子谦的手机完全没响过。他也没有太失望,毕竟出租房屋的决定太仓促,即使租金再低,也未必有急著找房子住的人。
反正入伍前该办的手续都差不多了,该打招呼的朋友、同事也都已应酬聚会过,他决定哪儿都不去,悠閒度过剩馀的阿宅时光。
第四天,手机响了,萤幕上显示著陌生的来电号码。
「喂?」
「你好,请问一下,那是不是有房子要出租?」可能是收讯不太好,对方的声音听来有些模糊。
「对,可以的话,希望能再一周内敲定,您方便吗?」毕竟时间有限,余子谦不想再拖。
「嗯,其实我也蛮急的,但我想先看看房子再决定……」
「这当然……您哪时候方便?我随时可以带您参观。」
手机另一头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嗯,请问现在可以吗?我人就在你贴告示的地方……」
「喔,好啊,那很近,您稍等喔……」余子谦边讲著手机,边抓起钥匙就要开门下楼,才踏出门槛,就看到一个人等在楼梯口,站姿很痞,手机还在耳边、另一手正捂著话筒刻意含糊地说话。
「对不起喔,因为我实在太急著想看房子,所以就直接先上楼了。」他的声音和手机里传来的完全同步。
「你……」余子谦有被耍的感觉。
展克翔贼笑著收了线。
「你好,我来参观房子,可以的话,今天就想直接签约。」
还没等余子谦回答,他又补充道:「刚刚打去的是你新房客的手机号码,你可以先储存起来。」
无言了一阵,余子谦默默让出通道,淡淡地道:「进来吧,我带你看看房子。」
几天过去他的气也消了,不就是暗恋被人发现嘛,床都上那麽多次了,也没啥好觉得丢脸的。有人要替他顾房子何乐不为?再说时间有限,也由不得挑了。
原本预计将遭到一顿白痴幼稚之类指控的展克翔反而呆住。
这样就过关了!?他万万没料到余子谦这次会如此乾脆地放行,口袋里的谈判技巧小抄居然全无用武之地。
「不想租了?」见他还在原地发呆,余子谦在门内凉凉地问。
「想、当然想!」机不可失,展克翔搬起楼梯旁的一只箱子,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进去。
虽说是介绍环境,但其实这间屋子展克翔早在国中时便出入了不下百次,所以余子谦也只大略提了提电源、总开关的位置、厨房设备、星期几会有回收等等杂事,没几分钟便交代完毕,两人来到客厅坐下。
「我房间你知道吧,里面换成大张的双人床了,不过没有床垫,你若要睡得自己去买新的。客房现在改成仓库,东西很乱,没事别进去乱动。」床是前房客齐哥换的,不过齐哥搬走时把旧床垫也丢了,余子谦即将入伍,也就懒得添购。他并不认为展克翔是真的打算租下来就定居在这,只是意思上交代一下。
「仓库?你东西这麽少,还有什麽可以堆的?」
「都是台北带回来的杂物,懒得整理了,反正一个人也用不著那麽多房间,就全塞进去了。你若要用客房,我这几天再收拾一下。」
「呃,不必了。我还真用不到。」展克翔坦言。他自己有家能住,根本用不著客房,租屋的动机本来就不纯,只是尽可能地想和余子谦多一点牵系。
「我也不想说什麽了,一直没人打来要租房子,时间有限,大概也等不到了。算你运气好,你要有空,没事来扫个地、让室内通通风就好。」
「不,我才不是运气好,是你运气太差,那张出租告示刚贴出去就被我撕掉了,当然不会有别人打你手机--」展克翔再度露出贼笑。
这家伙的智商居然有提升的迹像,反观自己的脑洞,难道性行为真的具有达到智能平衡的效果?
余子谦已经无力生气,索性在脑子里自我解嘲。
几天下来除了气消,他也稍稍反省过,自己何必太情绪化,展克翔本来就是个白痴,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多年的牵挂被发现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反正他就要入伍了,一走一年多,这种小事又算得了什麽?
就算姓展的似乎真有再续前缘的打算,那又关他什麽事,顺其自然吧,这次他什麽都不用考虑不必犹豫,只要摆烂就行了。那家伙想住就让他住吧、想做什麽都随他吧,老子远在天边,你奈我何。
余子谦暗自想著,忽然觉得笑得出来了。
「你的脚还好吧?」一看开,心情便好了许多,余子谦佛心大发,随口慰问。
「托你家铁门的福,小腿肿了两天……不过现在消了一点。」展克翔本来想采哀兵政策,但想起这招打国中时就没奏效过,於是作罢。
「真可惜。」余子谦啧了一声,然後,他才发现展克翔进门後搁在桌上的木箱。
「那啥?」
「我的行李啊。」
「今天就带来了?你还真肯定我会租你房子啊……」
「不,我是打定主意,就算你不租我也要赖在这里。」
「……随你吧。」懒得回话,余子谦转移话题:「就这麽点,你的行李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少。」
「嘿嘿,想看看是什麽吗?」
余子谦耸耸肩,不置可否。
展克翔献宝似地打开木箱,余子谦顺著他目光望去,箱里有几层小格间,整齐排放著各式模型玩具、纸牌套卡,全是那天他丢进回收站的东西。
「……那种垃圾捡它干嘛?」
展克翔笑。「没关系,你丢,我捡。你当它垃圾、我当它宝贝。」
「……」不可否认,余子谦不争气地有点感动。只有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做了这些,甚至以後做了更多,而若我终究没有和你在一起--不觉得亏大了吗?」
「欸,才几年没见,你已经忘了我是哪一种人了吗?」展克翔眼神坚定地看著余子谦,那视线灼热到令人胆怯。
「我一向只看原因,不问结果的。」
捧住余子谦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展克翔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声明:「我只是想要这麽做。」
余子谦不知道能回答什麽。要或不要都不是标准答案、都不是此时他能决定的东西,他於是闭上眼。
而展克翔在他闭上眼的那刻吻了他,他没有拒绝。

少年的纯情已被丢进岁月的回收站,只怕要到投胎时才可能和它重逢。此刻只剩下淫乱大人的心照不宣控制著躯体,这个吻,当然不可能只是个吻。
从客厅的沙泼转移战场,余子谦不很大的房间内,断断续续传出细微的喘息声。
「我今天就该买床垫过来的。」展克翔说。
他吻著余子谦,从唇边吻到下巴、从颈子又吻到锁骨,啃了几下。他早就扯掉余子谦身上的T恤,舌尖来到肩窝处打转。余子谦觉得痒,不太舒服地扭动了一会儿,然後在展克翔含住他乳尖时轻叫了一声。
「啊……」
一面轻咬著他胸前的突起,展克翔双手也没閒著,迅速拉下余子谦的拉鍊,握住硬起的性器开始套送。
「啊、唔……」
余子谦又扭动了一下,也伸手拉下展克翔裤头的拉鍊,五指摸索著探进展克翔的内裤里。
「呼……」满意地听见对方一声低叹,余子谦加快节奏爱抚,同时挺起身随著展克翔手部的动作前後摆了起来。
「啊、啊,」他舒服地呻吟,全身只剩裤管要掉不掉地半挂著,腰枝的曲线不断弯成妖绕的弧度,诱惑眼前的男人,逼得展克翔直接将他剥光。
余子谦不枉年少时轻狂一场,手段之高令展克翔阵阵激爽,只怕还没吃到正餐就要弃守,他於是当机立断脱了裤子,一手绕过余子谦的背,顺脊线滑下至股间,就要挤入。
余子谦皱起眉。「还不行,会痛……啊--」
展克翔的食指己经硬是进入少许,余子谦不适地抗议,手上的动作也缓了下来。他停止对展克翔的抚弄,转而舔湿自己的手指,喘著气:「你出去,我来……」
先别说余子谦有多久没回家了,他压根没想过会再见到展克翔,甚至让他进到屋里,也没想过在入伍前还有机会进行床上活动。这种突发状况下,叫他上哪去生保险套和润滑液来?
「嗯……」微湿的手指伸进自己身体,余子谦屏住气,尽量放松。停了一会儿,他的手指开始小幅度地抽动。
「呃、啊,」另一手摸上自己前端制造快感、以缓和後头的紧绷,他催促停下动作光用视线意淫他的展某人:「喂,都在同一条船上了,创业维艰,你老兄好歹出点力吧……」
「噢、当然,应该的。」展克翔回神,继续啃吻余子谦胸前充血的乳粒、一会儿而转成揉弄,指甲轻刮他轻颤的腰侧,并不时在他耳边吹气,舔咬他泛红的耳垂。
「啊、唔啊,」後方扩张自己的手指愈抽愈快,被展克翔一吹气,余子谦双肩一抖,背脊发热,红潮从耳根处泛到颈部,兴奋的前端愈发肿胀。
他眯起双眼享受著,而展克翔已经耐不住地蠢动起来。「可以了吧?换我来……」
抽出余子谦的手指,展克翔用唾液沾湿自己整个手掌,到余子谦穴口处摸了几下,一口气插入两指。
「啊……太快、啊,哪有人这麽……嗯啊--」
余子谦的呻吟不断挑战他的理智。随意搅弄了一阵,展克翔抬起余子谦的脚,撤出手指,将自己蓄势待发的性器狠狠撞入--
「啊啊……」
「我腿残,你上来吧。」考虑到自己的小腿仍处於半残状态,展克翔回到坐姿,背靠著床头柜,扣住余子谦的腰往下大力一压。
余子谦只觉得势如破竹的热度一下子挤入深处,他双膝软了一阵,呻吟伴著抱怨破口而出:「啊--你有病啊!这麽突然你叫我怎麽……啊、嗯、嗯……呃──」
展克翔才不听他废话,早抓著他的腰动了起来,他自己不断挺动,并强迫余子谦配合他上下起落,一下下突刺让余子谦连句话脏都说不完整。
「去你……娘亲的……嗯嗯……」
两个男人叠在一起的重量,撞得床座叩叩作响。
「啊啊、啊……慢点、姓展的……你有没有在听、啊!」
余子谦坐在展克翔身上,充血的前端直抵著展克翔腹部,随著上下律动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受不了这种若有似无的撩拨,他一面扭著腰、一面自己握住抚慰,细碎呻吟著,已经放弃沟通。
身体愈来愈热、後穴的绞缩愈来愈急,余子谦欲加快手上的动作,展克翔却在此时扣住他的手,制止他的套弄。
「放手……」
「不行,你得等我啊,谦~」
在余子谦泛著湿意的眼中,展克翔的坏笑从没有一次比此时更加欠揍,尤其那一声“谦~”尾音还拉长,叫得他头皮发麻。
「嗯--快点、让我……啊!姓展的放手啊啊……」
「可以,说你喜欢我。」
「不……要……」谁喜欢你啊、「嗯--」
展克翔已经顾不得脚伤,起身压下余子谦让他仰躺,拉起他的双手按在头顶,又是恶意的一记深度戳刺。
余子谦已经全身绷紧,性器却忽然失去双手的刺激,无助地在空气中弹动,发泄无门。
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快点……
「啊,啊……别再玩了,放手、嗯--」
「那就快说……」展克翔逼他,深知除了此刻,要想听见一句喜欢,不知得等到多久以後。
「哼,我不要……哈、哈……」
「不然,叫我小翔也可以。」展克翔嘴上放低门槛,却在身上加强攻势,每一下动作都挺至最深,然後退出穴口,再狠狠地钉入。
余子谦的理智终於被鬼吃了,浑身布满薄汗,他甩著头胡乱喊著:「什麽?叫什麽……啊,停……停下来……」
「叫我小翔、快……」只要你还肯叫我就好。
一片混沌的脑子早分不清自己在做什麽,余子谦迷茫地叫出口。
「小翔、小翔……」什麽都好、怎样都行,只要能脱离这种要命的……
「哈啊……」
展克翔抽动了几下,大力一撞,高温的液体射进余子谦绞紧的深处,同时手环上余子谦的性器迅速套送,被冷落许久的器官终於得到抚慰,一受刺激立刻爆发,沾湿了展克翔的T恤。
「小人……」余子谦还在喘,整个人虚脱软在展克翔身下,只剩一双眼瞪著他,里头装满无言的抗议。
「……呼,好久没在你房间做了,也好久没听你叫我小翔,真令人怀念。」展克翔也还在喘,他躺到余子谦身旁,口吻感慨万千,但眼睛在笑。
「趁人之危的不算。」
「趁人之危又怎样?好歹也是两情相悦,我可没有强迫你。」
「…………」
「谦,我们交往吧?」看余子谦的意识仍然不清,展克翔再度趁人之危。说不定……
「少说蠢话,离开我的床,滚回你家去。我走之後你才能搬进来。」余子谦累得闭上了眼,却没有上当。
「蛤~你也太小气了吧……」
「闭嘴,不住拉倒。」
「当然住,都听你的,只是……」展克翔忽然住了口,只见余子谦眼皮半闭,眨了一下、两下,眼缝愈睁愈小。
「谦、子谦?不先洗个澡再睡吗?哈罗?」
「嗯……洗完再……对,要洗澡……」余子谦的眼睛已经完全阖上,嘴里还喃喃说著要洗澡,人分明已经睡著了。
只剩长长的睫毛轻轻抖了一下。
展克翔的少男情怀忽然苏醒,身体一震,心跳加速。
这场景他非常熟悉。
曾经曾经,不大的房间里、不大的床上(但是有床垫),余子谦趴在自己身上,两人还聊著天,某人满身是汗地抱怨要先洗澡,却念著念著就睡著了。
差别只在当时的床头、桌边摆满了模型玩具,单人床虽然小了些,两人挤著却也分外感到情趣;对比如今空荡的桌面和大床,两人间的距离占满视线,看来十分萧索。
展克翔抱紧余子谦。
「没关系,我们还有机会的,对吧?」


☆、 12

下午,展克翔从床上醒来,摸摸身旁的空位,床单是冷的,显然原本睡在身旁的人已经离开了一阵子。房间外有轻微的杂音,他起身捞了四角裤随便套上,一开门,远远听见客厅的电视机正开著,但从这角度望去,沙发上并没有人。
忽然听见铁门响了几下,余子谦的叫声传来:「展克翔--醒了吗?展-克-翔--」
「来了来了……」啊啊,在床以外的地方,就只能被连名带姓地叫吗?他忍不住心里抱怨。
「怎麽了?」展克翔从屋内开了门。
「没,出门去买点东西,结果忘了带钥匙。」目光向下移。「不要只穿一条四角裤就在我家晃来晃去……」
对了,这是余子谦的家。
虽然余子谦规定展克翔要等他离开才能搬进来,但自从那天做完他们一起睡著後,展克翔隔天照样报到,第三天还买了床垫搬上楼,之後就开始赖著不走。
余子谦赶不动,只得默许。
当然,展克翔天天报到也不可能点个名就算了,他总会缠著余子谦一起看电视(他开电视,余子谦看书)、一起整理行李(余子谦整理,他旁观)、听音乐(他哼唱,余子谦睡觉)、吃饭(有时一起出去吃,有时余子谦买便当,他付钱);每每发展到最後,总是由日常生活开始、上床做结。
才几天,余子谦就重新习惯了他的自做主张。
潜移默化真是太可怕了。
啊哈哈,反正再放肆也不过这几天,之後便是想见面也难,余子谦自暴自弃。
「那麽计较干嘛,里面的东西你不是刚刚才看过?」
「什麽叫刚刚?姓展的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一大早纵欲过度也就算了,你睡到下午也己经好几小时了吧?」
「哪来的纵欲过度?明明最近都只做半套……」
「靠,还不是你的幼稚性癖害的,弄得一堆痕迹,带著入伍能看吗,我是还要不要做人?」
余子谦是真心觉得种草莓很幼稚,只有国高中生爱搞这种情趣,殊不知展克翔正是用这招偷偷意淫著他们的青少年岁月。
展克翔哀怨。入伍在即,余子谦的床上禁令愈来愈多,禁止暴力过激、禁止全套插入、禁止种草莓……单凭手艺和嘴上功夫,总有种只过到乾瘾的遗憾(虽然还是很爽)。
「算了……吃饭。」余子谦将两包东西往茶几一搁,提起顺路买的便当走进客厅。
「多少钱?」展克翔一面套著牛仔裤,後脚跟上。好感动,余子谦有买他的份。
「不用了。咦,我没关电视吗?」余子谦奇怪地看著遥控器。看展克翔的穿著和脸上口水印就知道是刚睡醒,那应该真的是自己忘了关。
他最近愈来愈常心不在焉了。
两人默默在客厅坐下,对著没什麽新闻的新闻,低头耙饭。
「什麽时候走?」展克翔看见客厅地上已经堆好几个行李袋,想是余子谦在他赖床时整理好的。
「明天吧。先去高雄看看我妈,之後直接去报到。」余子谦咬了口排骨,口气平淡。「对了,本来前房客说好把备份钥匙丢信箱,我下去时没找到,大概他忘了。来不及打新的,你先拿我这副去。」
「那你回来时怎办?」
「没差,我也不会常回来。」他确实不打算常回家。或许是余子谦对初恋的不甘或赌气,也可能是对人性的好奇或怀疑。他想知道,光赖在一个没人回来的家里,展克翔还能变出什麽花样。
想挽回就来啊,反正我也没什麽好损失了,就看看咱们能耗多久。
「别这麽说嘛~我会想你啊。」
「大不了再打电话叫前房客拿给我就行。」懒得解释自己的心境,余子谦从置物盒里翻出钥匙,放在桌上。
吃完饭收拾好垃圾,展克翔从背後抱住余子谦。
「干嘛?很热。」
「没有。你明天就要走了吧?那别浪费时间,不如现在……」
「别闹了……早上你还玩不够啊?」余子谦看了看时钟,还不到晚上八点。「我还有东西要收,一边去。」
挥手赶人後,余子谦到阳台点了根菸。
就要告别这短暂的、看似同居的日子,居然都快开始怀念了……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可思议。其实吧,打副钥匙哪会上花多少时间,他却把身上唯一的钥匙给了展克翔,这是否表示他对这个人仍存有些许期待?
余子谦说不上来,也拒绝思考。
远距离是大杀手,他早就体会过了。曾经青春懵懂,换个环境就像走进两个世界,区区一小时车程开出的鸿沟也能比庭院深深还深,那时都撑不下去了,何况这次要分开将近一年。
他不认为展克翔所谓的”我会等你”是种保证,顶多只算是条薄弱的约束,想束住两个暂无归属的人。但束著又如何?这世上有多少感情抵不住长远思念,於是转向身边找寻安慰?
看著办吧。
展克翔,咱们姑且就试试。

车站,大清早的没什麽人潮,只有售票窗口稀稀落落几个人影。余子谦望著时刻表,搜寻往高雄的车班。
母亲再婚後,就搬到高雄和现任丈夫住了,据说还养了个新弟弟。余子谦几年来和父母的联络很少,除了每年过年、生日外,几乎不会见面。生活费是直接汇入户头,就算有多馀花用余子谦也自己会打工补贴,一个人住久了,实在想不到什麽特别的理由去找他们。
不过,好歹他念完书了、即将入伍的消息还是该告知一下。
父亲因为工作人不在国内,於是他前往高雄拜访母亲。
手机响起,余子谦纳闷著这种时间有谁会打来,掏出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他皱起了眉。
”Love小翔”。这什麽鬼?
「喂?」
「谦……你好狠的心,自己一个人一大早就走了,也不叫我,你知道醒来时只剩整间空屋这感觉有多糟吗……」
「我都没因为昨晚的事找你算帐了,你还有脸打电话来?」余子谦不悦。「还有,你偷动了我的手机吧?这什麽见鬼的来电名称?」
揉了揉微微发酸的侧腰,只能说失策,守了几天的防线居然会在出发前一晚被攻破,亏他之前忍了那麽久……
「嗯?你说Love小翔吗?那是提醒你别忘了我啊!你原先只打“姓展的”,很伤感情欸……」
「谁和你有什麽感情……」鬼扯的同时仍搜寻著时刻表,余子谦眼睛一亮,发现一班往高雄的车次。「我要去买票了,你记得要倒垃圾、每星期拖一次地……不说了,掰。」
「啊,等等……」
「嗯?」
「真的……不要我去送你?」
「不必了,睡到死吧你。」几天共同生活下来,他知道展克翔起得晚,现在这时间他只怕还没睡饱。
「好吧……掰,你休假了记得要回来喔。」
「再说。」直接收了线,余子谦望著手机,犹豫该不该把展克翔取的幼稚腻称改回来。
发了会呆,他默默将手机收回口袋。
算了,随你高兴吧。余子谦到窗口买了车票,走过月台,把复杂的心结打包留下,告别台南。

展克翔把带回来的玩具从木箱里取出,一一放进余子谦房里。
难得地,他从一早醒来就不再想睡,随便吃过东西就开始整理起这堆东西,左挪右动一直忙到下午。
凭著模糊的印象摆放,他依稀记得加菲猫是挂在台灯上的,几只唐老鸭放在床头、粉红猫和皮卡丘在书桌……不过当年余子谦是有多爱看神奇宝贝啊,居然连同一只的进化前後和各种型态都收了全套……
有些感觉不对的,便换个位置重新再排。
嗯,有一次和余子谦做爱时撞到书柜,上面掉下来两个绒毛玩偶。展克翔跨上椅子爬高、放上。
还有一次他们在床上打闹,余子谦抓起枕头丢他没丢中,却弄倒一堆书架上的小模型。展克翔摆上过时的阿达一族全家人。
擦了擦已经搬空的书架,抓起几个模型排上去。
以前余子谦会定期更换玩具的摆放队型和位置,所以展克翔也打算每隔一阵子就来重新布局一下。还有很多忘了该放在哪的玩偶、套卡,他都一一找了适合的地点安置好。
倒出剩下的零星物件,展克翔犹豫著要怎麽处理自己带来的木箱。这是捡回玩具那天临时买来装的,丢了好有像有点可惜,也不知以後用不用得著。
他忽然想起余子谦提到过堆放行李杂物的仓库间,於是抱起木箱,往以前的客房走去。
开了灯,房里堆了几个大纸箱和大量黑色塑胶圾垃袋,有的装书、有的是碗盘厨具,还有些没在用的旧家电。
展克翔随便打开一个离自己最近、看起来最不脏的大纸箱,正要把手上的木箱丢进去,却发现纸箱里一堆小杂物中躺著枚眼熟的东西。
这是个一脸无辜的粉红猫娃娃吊饰。在台北戏剧性重逢的隔天,速食店里,他塞给余子谦的东西。
展克翔觉得胸口抽了一下,眼眶有点热,却又无法理解。原来他始终住在余子谦不经意的思念片段里,怎麽会觉得自己没被爱过?
但是余子谦,你既然肯留著所有和我有关的东西,为什麽独独不愿留我?

余子谦出发的前一晚,他否决了展克翔签定房屋租约的提议,只提了几项清洁整理的条件。当时的他没发现这是种意义不明的默许,默许某人在他的世界里扎根生长;而展某人也迟顿地没有查觉,开始了他没头没尾的漫长等待──等一个对初恋的交待。
展克翔辞去北部的工作,在余子谦公寓附近一间速食店兼了份差。向家里父母交待过後,有排班的日子他便住在余子谦家里。
速食店偶尔有客人留下的套餐赠品或小玩具,都被展克翔带了回去。对於同事调侃他二十多岁人了还收集玩具的说法,他只是笑笑。
小惠也曾嫌过展克翔略显幼稚的兴趣,在第一次带小惠回家後,他便收起了原本也摆满房间的玩具装饰。收起的玩具在某次过年大扫除时全进了垃圾桶,於是原本大多成双成对的玩偶,如今在余子谦房里变得孤影单只。
展克翔决定重新收集,让房里每只单身的玩偶都有个伴。
几个月过去,上班以外的时间,展克翔在余家到处摸摸坐坐,偶尔回忆以往相处的时光,不时想起什麽新鲜事,便发简讯到余子谦的手机里。余子谦回覆的字数不多,几乎是无关紧要的“嗯”、“是喔”或其他语助词,不过对於何时休假、是否回家的问题,始终没有正面回应。
展克翔并不在意余子谦简讯内容的多寡,至少他们还有来有往,不至被拒於千里之外。考虑到余子谦可能不希望生活太被打扰,也多少习惯了他回讯时淡然的字句,展克翔的简讯攻势渐渐由隔三差五的骚扰降至每周两次,有时忙别的事忘了,也便罢了。
这样断断续续、若有似无的连系,日子也过了半年。
某天才刚送出久违的骚扰简讯,展克翔的手机就响了。
有没有这麽心有灵犀!
展同学感动地按下接听,很遗憾的,却是家人来电。「爸喔,我刚下班。」
展克翔略感奇怪,最近他比较常回自己家里,照说没什麽大事时,家人并不会特地打他手机。
「咦,有人到家里找我?好,我等等马上回去。」
戴上安全帽,跨上机车飙回家里,展克翔还没锁好大锁,便发觉隔壁骑楼下,一个熟悉的人影走来。
「……小惠?」他讶异地张大了嘴。
小惠一言不发,冲上来抱住了还在发愣的展克翔。
「翔……我想你、好想你……」
展克翔看不见埋入自己胸前那张脸的表情,只感觉身上还没换下的速食店制服,襟前湿了一块。


☆、 13

余子谦服役的地点在高雄,与母亲的住处在同一区,然而这对他来说也没什麽差别。独居多年、与双亲的联络并不频繁,无论父亲或母亲都各有新家庭,自己就像是多出来的人一样,待哪一边都不自在,实质意义上的“家里”,一向就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现如今,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地方,现在可能住著展克翔吧。
只是可能。如果之前三不五时传来的简讯内容不是鬼扯的话,据判断,展某人每星期至少有一半的日子里待在他家。
昨天倒了垃圾、前天收了房间……全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或网路冷笑话。知道有个人在关心著自己毕竟是温暖的,余子谦难免不争气地小小感动、为著自己的动摇感叹,但这构不构成回家的诱因,他仍无法确定。
那些简讯慰问(或者更近於骚扰),余子谦只偶尔挑几封回覆,不过每每问到休假或返家计划,他总是不正面回答。
或许是还不到时候吧。距离会加重思念,造成疑似爱情的错觉。他们正各自站在不稳的立足点上互相测试考验,在心境或环境出现突破性的发展前,余子谦选择按兵不动。
最近余子谦比较常混的圈子,是群不打不相识的同梯。
可能是第一印象影响了人际关系,刚入伍时余子谦身型瘦,长得虽帅但书卷味太重,偏白的肤色更添了点娘气(虽然他尽量在隐藏gay味了),加上被动冷淡、不太说话的个性,不知不觉就被某些人看不爽了。
某次休假,余子谦又收到展克翔传来的冷笑话简讯,而且这次的内容异常难笑,正在恼火著这家伙怎麽还不放弃难道我就这麽默许了吗,难得烦扰的情绪不巧碰上一票人冷言冷语地挤兑,场面於是闹上了,一夥人约到附近公园篮球场定孤枝。
「现在是怎样,要打架?」余子谦冷脸。他不好战,但也并非打不还手。要围欧他可能跑不掉,但军法总不是设好玩的,他不信这群人真敢动手。
带头的大个子冷笑:「看你皮肤挺白的嘛,有没有天天防晒敷面膜啊,活像个娘炮,该不会是Gay吧?当兵可以看到这麽多男人,还一起洗澡,你心里爽不爽?」
话一说完,几个人笑得一脸猥琐。
妈的,老子是Gay又怎样,我还天天看著你们的裸体打手枪咧。余子谦默默把真心话吞进肚子里,看了看四周找寻救兵,并发现来打球的人不少,当即话锋一转:「我倒听说过不打篮球的男人才是Gay,你们都是Gay吗?」
「聪明嘛,打球总比被打好。怎麽比?单挑?三对三?」仍旧是带头的大个子代表发言。
「三对三就算了,不管和谁组队都是拖累我,就单挑吧。要不要顺便赌一把啊?」拜以往常和展某人单挑所练就,余子谦的个人战迹其实比团队战好得多,他不著痕迹地为自己开创有利形势。
自然没人受得了这种挑衅,於是对手们一个一个上,余子谦同学总算有惊无险地将火爆场面转化为阳光灿烂的热血乐活健康运动,还引来围观人士加入战局,并在事後算赌金时获得集体道歉。
惨赔者狗腿:「对不起啦余哥~你就是长太帅了,宅男们看不爽嘛……」
获利者挖角:「下礼拜的●●杯球赛你要不要和我们组队?有奖金的……」
虽然过程有点尴尬,总之余子谦莫名其妙交上了第一批朋友。休假时打打球、赌赌牌、或到彼此家乡拜访厮混,日子便和谐地一天天过了,和谐到余子谦几乎忘了在他家里苦守寒窑的展某人。

万恶的转机与突破性发展,源於一封闺怨简讯。
周末假日,便利商店外的板凳上,一票明显服役中的平头少年们年正灌著啤酒边閒扯。余子谦刚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却不慎掉了两枚铜板,一弯腰要捡,手机又从另边口袋滑了出来。
「啊,搞什麽……」他抹抹油腻的手,捡起手机搁到板凳上,决定先吃掉三明治、洗过手再收回口袋。
就在余子谦走到垃圾桶旁丢掉三明治包装时,他的手机发出哔哔声,是简讯提示。余子谦原本不打算理会,手机却被一旁吃泡面的阿杰顺手拿了起来,按下。
「喂,别乱按!」余子谦微微一惊,立刻出声制止,毕竟会传简讯给他的人只有一个……
「喔唷?有隐情喔~这麽紧张啊,是不是你马子传来的?」几个人一见余子谦的反应,玩心大起,纷纷围了上来。「别还他!念出来……」
余子谦暗自吐血,最近展克翔的简讯骚扰频率已经降低许多,害得他一时松懈,居然就这麽让手机离身了。偏偏手机已经被传到身高一八六的小辉手中,夺回无望,他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希望展克翔传来的是难笑的冷笑话。
小辉得意地高举手机,打开了简讯。
阿杰制住余子谦,众人挤成一团,开始阅读那封简讯。
*发信人:Love小翔
*内容:
谦~~都半年了吧……你是真的忘了我还是忘了车要怎麽搭啊?该不会那里男人太多,你就移情别恋了吧? 不~~~ 亲爱的,拜托不要变心啊,我买的床垫还很新欸,偶尔回来躺躺嘛,老子想玩贤妻play帮你开门放热水啊!
这是封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简讯,内容也只不过是情侣间常见的肉麻话,但一票人全安静了下来,因为传讯的对象很明显是个男人。
余子谦像是早料到了大家的反应,轻轻挣开阿杰的手:「看完了,手机可以还我了吧?」
「小余,你……真的,跟男人在一起?」静了一会儿,小辉吞吞吐吐地开口,生怕用错了词汇。
「……是啊,我就是个传说中天天防晒敷面膜的Gay炮一枚,平事没事最爱想著你们打手枪。离我远些吧,同性恋病毒会传染喔。」余子谦自我消遣。
忽然默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其实这样也好,朋友若不是真心往来,倒不如散了,他也乐得轻松。
反正,自己一向都是一个人的。
一阵沉默後阿健率先开口:「早说嘛。大家认识那麽久了,要是早知道……那些玩笑我们就不会开了咩。抱歉啦!」
「对啊,你不要在意……」口拙的众宅男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生怕余子谦转身离开。
於是心底一股淡淡的温暖散了开来,余子谦装出一副跩样:「39块的小三明治根本吃不饱啊,拎杯又饿了。」
「走走走,今天去吃到饱,小余哥这边请、这边请,小心脚下楼梯,您的帐单阿杰付……」伟哥立刻顺著台阶下,恭顺有礼地搭上余子谦的肩起身。
「靠为什麽是我--」阿杰抗议。
「有人叫你偷看小余简讯吗……」众人白眼。
於是几声抱怨伴著玩笑性的咒骂,一夥壮丁勾肩搭背觅食去。
晚餐後大夥约了打牌,余子谦想自己静一静,只身散步閒逛到附近小公园,无端喉头一痒,他走进超商买了包菸。
到凉亭里坐下,拆开菸盒,做上久违的点火动作时,竟有种陌生的感觉,这似乎是入伍以来的第一根菸。难以想像自己居然可以停菸这麽久,余子谦忍不住感叹。
真是太安逸了。
如果事情可以永远逃避,那世上的烦恼真的会少掉很多。有操练、有朋友,天天干著没啥压力的小屁事,展某人远在看不见的天边,少了烦恼孳生源,难怪好一阵子都没想到要抽菸。
才吸了两口,忽见树影深处又有人走来,一样吐著白雾,当对方也走进凉亭时,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小余?」
「嗨,伟哥。」
「干,是你喔,吓死我……怎麽没跟他们去打牌?」
「没事,忽然想静一静……」
「我也是这麽想,就出来散个步--原来你也抽菸喔?」伟哥在余子谦身旁坐了下来。
「之前有,入伍後比较少了。」
可能是气氛使然,平时吵闹的人都不在场,两人静静抽著自己的菸,一时无话。
半晌,伟哥忽然道:「对不起。」
「蛤?」余子谦莫名其妙。
「你刚进来时被盯上,其实算是被我阴的。」
余子谦挑挑眉,等待下文。
「我也……那个,就,我也是Gay啦。」
噢。余子谦立刻听懂了。
「当初因为一点鸟事,我听到一些人偷偷在讨论我的性向。」
「嗯哼。」
「刚好,那时候你进来了。我煽动他们乱你,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想说先随便指个人转移目标,大家才不会怀疑到我头上。」余子谦於是想起刚入伍时,似乎就是伟哥三不五时带头对自己冷嘲热讽。
「总之那时算是我起的头,还好後来没怎样,大家处得也不错,本来这事我也忘了,没想到今天你居然就这样出柜了。我又想起我们刚认识时的事,真的,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
「原来。」余子谦的口气没有怪罪,只有了然。
伟哥一无被骂、二也没被原谅,不知该怎麽接话,只得閒扯。「倒是,想不到你球打得不错啊,平常都没看你在练。」
余子谦顺著转移了话题。「还过得去啦,高中毕业就少打了。说起来倒要感谢你们,让我重新回归健康阳光青少年运动,虽然人已经不年轻了。」
「嗯,总之就是,对不起。这里还没有人知道我是Gay,今天看到你就这样承认了,觉得你……很有种。」
「呃,谢谢……」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也不知道该怎麽回应没完没了的对不起,余子谦只好笑笑,一看菸快烧完了,又抽起新的一根。
「看你的动作,底子应该很好啊。怎麽後来不打球了?」伟哥走出柜门後略感词穷,接著篮球的话题继续扯。
「我和第一个伴是打球认识的。那时刚分手,在球场上常想起一些鸟事……後来我就火大,退出球队了。」和展克翔分手後,余子谦几乎同时不再踏入球场,和积极慰留的队友们耗了一年,终於正式退出篮球队。上大学後渐渐看开,不再被往事绑住,但也只有偶尔在系级比赛时帮帮手而己。
发觉自己话题起得不好,伟哥尴尬地丢了菸蒂,想再转个话题,一时又无话可说,只好再度道歉:「总之,万事Sorry……我知道我的做法很……」
余子谦没说话,塞了根菸到伟哥嘴里,成功阻住他没完没了的自责,然後凑近替他点了火。
「好好好我接受了,抽菸时废话少点,尼古丁很贵。」
伟哥愣了会,而後抬起眼,两人相视一笑,余子谦呼出了长长一口白烟。
余子谦没有回覆那封简讯,但他忽然间有点想见展克翔。


☆、14

走出车站,余子谦讶异於自己的冲动。
才刚在公园和伟哥閒聊著,不过一线思念闪过,他居然就这麽搭上夜车回台南,突然开口说要返乡时,伟哥叼著菸傻眼的表情记忆犹新,才一个小时前的事。只能说卡到阴啊卡到阴。
懒得等待班次不多的公车,余子谦招了小黄返回自家公寓。
出发前就联络了齐哥问钥匙,但齐哥乾笑著表示人不在台南,他对忘记还钥匙的事一再抱歉,余子谦倒也不甚介意。
反正姓展的应该在吧,就算不在,大不了叫他送钥匙过来。
下了车走进巷子,上楼,在家门前停下,余子谦举手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没人出来回应。
睡了吗?还没十二点,平常这时间展克翔应该精神正好。敲门的音量有限,也许该叫展克翔替他装个电铃。
还是不在家?余子谦正想拨手机给展克翔,门就开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位陌生的女子。
噢不,不全然陌生。对於这张脸,余子谦似乎有一点点点印象。
「请问你是……?」女子一脸疑惑,但眼睛有点红。
「我找展克翔。」我才想问你哪位咧,余子谦心想。这人似乎曾在哪儿看过……他努力从脑海里挖掘,却掘不出任何人名。
「啊,他出去买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你要不要进来等?我叫小惠……」
余子谦目光离开女子的脸往下移,虎躯一震,随即沉默。
小惠。那个巨乳妹!现在胸部看起来更大了啊!难怪他眼熟。
见余子谦没说话,小惠忽然发觉自己身上只套著件男装的宽大T恤,而来访的是名陌生男子,她立刻大感不妥,於是改口:「啊,那个……我换个衣服,麻烦等一下……」
「不用麻烦了。」
小惠瞪大眼,以为余子谦要硬闯,却见他速速转了身,「我要走了。」直接走下楼梯。
楼梯口,余子谦坐在栏杆上,菸一口接一口。
他没料想到,自己的期待竟比想像中深这麽多。所以失落也比想像中来得大。
展克翔人不在,时近午夜。有女人在房里,还是个巨乳升级版、加开宽松男T恤外挂,攻击力都要爆表了。这时间他会去买什麽?保险套?宵夜?而且这家伙到底有多爱和同梯的回头草(对,抱括自己)纠缠不清啊?
冷笑一声,这附近的便利商店不难找,不过也没那必要。找到了又如何?难不成他还真好意思向姓展的讨钥匙进门?家里只有一张床,除非他脑子浸水了,才会加入那Happy三人行。
要再连夜搭车回高雄吗?
不行,临时杀回家已经够不理智,伟哥也知道他在台南了,若现在又回部队,绝绝对对会被当成白痴,等天亮再走吧。
身上现金不够睡旅社,余子谦决定到以前中学的废球场过夜,那有个破仓库一向不锁门。
展克翔提著一袋微波便当和临时买的盥洗用品回到公寓,才刚踏进屋檐下,身後一声雷响,居然下起雨来。
「靠,什麽鬼天气?还好我先到家了……」
正要上楼,便见楼梯口被丢了好几根菸蒂。怪了,这附近没什麽抽菸的住户啊,况且半小时前出门时,地上还是乾净的……
开门进了房,小惠坐在客厅,展克翔递上便当。「先吃吧,就算失恋身体还是要顾啊。你以为自虐就能让人回心转意吗?偶像剧看太多。」
小惠眼圈一红,又要掉下泪来,马上被喊卡。
「好--Stop!从见面到现在你已经哭满两个小时了喔,不累啊?我怕吓到我爸妈,才先带你来这,你要再哭到连我都吓跑,谁还来帮你想办法?」
含泪眨了眨眼,小惠默默低头拆开便当,忽然又开口:「对了,刚有个男的来找你,但才问几句话就走了,也没留个名字……」
男的?会是谁?展克翔寻思。除了速食店同事,知道他住这的人不多啊。摹地,楼梯口那一地菸灰的画面闪过脑海。
「……谦?」展克翔心里一惊。「糟了,该不是误会了吧?」
该死,展克翔很清楚,余子谦的心不能再受一次伤,只要再一次,他们就只能永远GAME OVER了。
他不知道余子谦有没有认出小惠,有的话更糟,毕竟余子谦对巨乳有著比海深的敌意。
「他有交待什麽吗?像是要去哪里之类的?」
「没耶,我说你一会儿就会回来,叫他等一下,但他说不用麻烦了,人闪得超快……」
「干,最好是啦!」什麽不用麻烦,分明就是想假装没事,一个人默默记恨然後摆烂!妈的,余子谦,你明明有我的手机号码,为什麽不打?为什麽你就是不问,宁可自己乱猜,也不向我确认?
展克翔吐血,气也不是、急也不是。
「轰……」又一记闷声雷响,才想起外头正在下雨,这认知使展克翔的心境更为雪上加霜。
依余子谦的个性,不可能去投靠他父亲、也不愿这麽晚了还麻烦朋友,这住宅区附近有旅社或宾馆吗,一个人还可能上哪儿去?钥匙也不在他手上啊!
展克翔的脑子超速运转,同时开始狂拨手机。

雨声嘈嘈。
余子谦在站废球场边的破铁皮仓库,望著门外的大雨发呆。这场雨来得突然,他身上什麽雨具都没有,还好跑得够快,但也淋成了半只落汤鸡。
望向仓库里的旧体育器材,他堆起几片体操垫,决定将就将就睡一晚,等雨停再离开。
口袋里一阵音乐响起,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著”Love小翔”,余子谦的目光停留不到一秒,冷笑著按下挂断。
另一头的展克翔只听见电话进入语音信箱。
「……你敢不接?」展克翔不死心,想再重拨,又怕余子谦关机,只好耐著性子先等两分钟。
设定成匿名电话後,展克翔按下重拨键,铃声响了一会儿,这次电话接通了。
「喂?」好难得、好久没听见的声音。
「谦,你在哪?」但现在不是怀念他声音的时候,展克翔著急地问,对方一阵沉默。
「喂、喂?子谦?」
「…………」展克翔没听见半句回话,只有话筒另一端传来的雨声,和水滴咚咚敲打著铁皮屋顶的回音。手机又被切断了。
他不死心再度回拨,语音信箱已改为”您拨的电话未开机”。
虽然通话时间不到半分钟,但凭刚才那通电话里的环境音效,展克翔脑子里立刻想起一个地方。不顾小惠惊讶的眼神,他抓起雨伞冲出门。
视线模糊的滂沱大雨中,展克翔来到中学时代的废弃球场,果然看见铁皮仓库的门开著,昏暗的路灯照出一个人影,静静站在屋檐下,正看著雨景吐烟。
展克翔直直走近,放下了雨伞,余子谦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举起左手的菸,又抽了一口。展克翔一阵火大,上前夺下、远远抛到雨中。
余子谦依旧沉默,将刚吸入的烟全呼在展克翔凑近的脸上,展克翔闪避不及,只觉得呛人的苦味扑鼻而来,正要开骂,余子谦却已掏出另一根菸,重新点上。
这次,展克翔直接伸出手,用两指捏熄了余子谦刚点著的菸头。火的热度烫伤展克翔的手指,皮肤上立刻浮起水泡。
没料到展克翔会如此动作,余子谦一愕。
「你干嘛?」来苦肉计?以为这点小伤他就会心疼吗?
「为什麽不接电话?」展克翔的口气很冲。
「我干嘛要接?」余子谦的口气更冲。「你要和哪个女人在我家混都是你的事,我又没有禁止谁出入,怕我临时打扰不会先通知一下喔?」
「你闭嘴……」展克翔烦燥异常。
「为什麽,你就是这麽不积极?」
「从以前到现在、我一直努力想和你好好相处,也希望你能多表现一点对我的在乎或执著……」他愈讲愈气、也愈大声。
「我积不积极是我的事,你明知我就是这种人,又为什麽非要改变我?」余子谦用压过他的声音大吼,「没有人逼你非要和我好好相处,反正一切都是你高兴就好,不爽就滚回你家啊,我……干!」还没吼完,他已经感到眼眶发热,於是迅速转身背过展克翔。
展克翔难得醒悟,发现自己用错方法了。余子谦并非寻常人,这家伙欠缺安全感、被动、太习惯沉默,他怎麽会蠢到以为吵出声就没事了?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直接道歉,展克翔由背後抱住他。余子谦不领情,挣开了人就跑。
展克翔追入雨中,两人在天降的甘霖下扭打了一阵,滑倒在水洼里。余子谦仰躺著,展克翔压在他身上不让起身,雨点打得他呼吸困难,眼眶酸涩。
「你没有错,不必委屈自己道歉。」余子谦摸摸口袋,被压扁的半包菸已全部浸湿。他啐了一声,将菸盒抛向远方。「当然,你也不必勉强自己配合我。」
「每个人都有适合、与不适合的事。」
就像我们两个,一点都不适合。


☆、15

展克翔毕竟是有备而来,预先模拟了各种抓人情境後,舍弃机车采步行方案出门寻找余子谦,便是为了避免诸如跳车、逃逸等事件。
余子谦在展克翔的压制下连扭带踹地挣扎了几下,人毕竟累了,加上两大男人人拉拉扯扯的实在也难看,只得默默任展克翔抓著他的手,半推半就被拖上路。
归途中两人没有再撑伞,反正早先在雨中的缠斗早就都全身湿透,加上余子谦从身到心都坚决抗拒和展克翔合唱一支小雨伞,於是展克翔索性丢了伞,陪他一起淋雨。
一直以来,不论脾气、个性,余子谦几乎都是配合度比较高的一方,这次明明决定了这段关系的走向要自己作主,却还是一再顺服於展克翔的强势,他再度为自己的不争气忿然。
天气不算冷,但浸湿的身体走过巷口,微风还是激起一阵寒意,从头皮凉到心底,余子谦一阵哆嗦,感觉展克翔把他的手握得更紧。
下意识想抗拒,却又无法否认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暖意,於是被动地任人握著,余子谦想,自己果然是个被动的人,向来如此。展克翔那些蛮不讲理的强势虽常令人招架不住,但只要不咄咄逼人,却也是善解人意的体贴。
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在迁就谁?

回到公寓开了门,小惠望著湿透的两人,满脸不解。
展克翔随口介绍:「我朋友子谦,这房子其实是他家,以前你们见过一次面。」
提到“以前”的瞬间,感觉余子谦的神色似乎冷了一分,展克翔立刻对这自杀般的言论大感不妥,火速转移话题:「嗯,反正现在大家都认识了啊哈哈哈。」
余子谦没说话,只点了点头示意。
不等小惠回话,展克翔抓了件乾T恤和四角裤塞给余子谦,就要把人推进浴室:「快点洗澡,淋这麽多雨小心感冒。」
余子谦看著展克翔不断滴水的浏海,皱起眉冷声:「你先洗,我最近冲习惯凉水了,而且今天其实不冷。」
「那就一起洗。」深知余子谦的莫名固执,展克翔懒得和他吵,索性直接拉著人一起进了浴室,关门前还放给小惠一记白眼:「你那什麽脸,没见过男人的友情吗?去客厅吃你的便当啦……」
砰,浴室的门关上。
展克翔直接脱了上衣、扭开温水,发现余子谦在瞪他。
「看什麽?怀念我的身材吗?为了你我有天天保养喔。」
「怀念个鬼,这种东西我天天看,一点也不稀奇。」转过身无视展克翔的贫嘴,余子谦也开始脱衣服。
展克翔原本并未心怀邪念,但此时默默盯著余子谦光滑的裸背,入伍後剪了发,不再遮住细长的後颈,明亮灯光下晒得健康的肤色令他鬼使神差地心痒了。
「……我发誓,本来是没这个意思的。」
余子谦闻声回头,刚想抛出一个“哩公夏?”的眼神,一张嘴就忽然堵了上来。
这场骚扰在余子谦的抵抗下并没有维持很久。被用力推开後,展克翔边揉著差点被270度反折的脖子,不怕死地又摸上余子谦胸口坏笑。「谦,你瘦了……而且,我觉得你在勾引我。」
「勾你妈……」肩骨被从正面啃上,禁欲许久的身体忍不住一颤,余子谦低声咒骂:「干,你疯了,外面有人……啊!」
展克翔的手已经下滑、伸进他的裤头。「有什麽关系,反正都要洗澡了,我帮你脱嘛。这种东西你现在天天看,但总不至於天天做吧?真的一点都不想?」三两下探到重点部位,他恶意一握,另只手则环过颈部过把人搂住。
「唔--」该死,明明应该淋得全身湿冷,余子谦却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嘘……你也知道外面有人,我们得小声点……」看似好意提醒,但展克翔手上的动作却阴险至极,成功挑起余子谦的欲望後,一个进逼,把人翻了面按到墙上。
余子谦的意志并没有太坚决,所以两人攻防没多久战况已经一面倒,裤子被拉下、卡在大腿上,他只能紧咬下唇,动作小心地抓紧墙上置物架,任得寸进尺的手指沾著润发乳一根根探入身後开疆拓道,死命把喘息声全吞进喉咙里,没办法,展某人下流无耻,但他还要脸。
要做就做,反正还有啥事是没干过的。余子谦终於自暴自弃地转过身,抬脚任展克翔近乎暴力地扯下他全湿的裤子,他腾出一只手,将浴缸的老式水龙头开关扭到最大,在足以淹没喘息的水声中恨恨地开口:「进来,动作快!」
「鸣……」
单脚被抬起,面对面的强势侵犯,磨擦、挤压、久违的激情冲撞,疼痛与快感交织叠加,余子谦想叫出声,又碍於屋里还有别人,咬牙切齿地忍了又忍,感觉在几下深入浅出的挺动後,热度猛然被抽出体外,瞬间被擦过的整片肠壁都为之一缩一颤,他终於脚软,双手攀上展克翔的脖子深深喘气。
「呼、哈……」
展克翔扶住余子谦的腰,等他缓了一会便换过姿势,由背後再度深入。
「轻一点、啊啊──」

战事平定,余子谦跨出浴缸时踩上满地的水,一个脚滑险些栽倒,他瞪著展克翔扶在自己臂上的手,鬼气森森地冷笑:「放开。」
「谦……不要生气啦……」
「耳背了吗?放手我要穿衣服……你还有精力就去找外面那女人,还有地上的水先清一清。」
「唉唷你别乱想,我和小惠早分手了,她就像我妹一样……」
「你妹的咧,你是不是忘记你和我也”早”分手了?而且比和她还早!需要我提醒吗?天知道”分手”两个字对你而言到底算什麽,不就前男友变好炮友嘛。不如我出去和她认个亲好了,干了事的乾妹妹,说起来也算一家人──」
「余子谦!」这比喻实在难听,展克翔气急败坏地打断。
「干嘛?」余子谦气势也不弱。
「我不是那种人……」毕竟是追人的,展克翔声音又软下来,开始耍委屈。
「我管你是哪里人,数到三,放不放?」
展克翔默默松手,却在余子谦穿衣时忽然开口:「请问……我可以把你今天回来後的一切行为理解成吃醋吗?」
不问没事,这一问,余子谦气又上来了:「喔,这倒要问你了,我凭什麽?以前分不分手都随便你说了算,如今我哪还有什麽理由和立场吃醋?你又怎麽不去吃洨?」
「咳咳……」展克翔硬生生吞下一句“我刚刚不就吃了”,忙不迭转移话题安抚被害人情绪:「欸欸欸,当兵才多久,脏话越骂越顺了啊你。」
「…………」余子谦挑眉。
「我说啊……你知道自己的口气很酸吗?」展克翔嘴角偷偷上扬,但又不敢太过嚣张,毕竟生杀大权还被人握著。
没料到小惠的出现这麽有效果,不意发觉余子谦还是很在意自己,展克翔几乎要在月历贴上“本日最爽”的小贴纸了,果然不是他这厢自作多情而已。
「……随你怎麽想。」
余子谦套上T恤,手刚握上门把,展克翔迅速解释:「小惠今天是临时回台南找我啦!她和男人感情生变需要心理谘商嘛,怕爸妈误会不能留她住我家、但她哭得要死更不能回她家,这才暂时带过来放著啦!我们只是朋友,真的。」
对於这串连珠炮似的澄清,余子谦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默默开了门走出浴室。从上车返乡、离开、又淋雨折回到直至适才的体力劳动,一切期待、失望、震惊到猜测、将信将疑;他觉得累,很累,满脑子只想关机睡死。
小惠还在客厅,余子谦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过去。看样子应该原本是预计要在这过夜的,家里只有他房间有张双人床,自然是给小惠和展克翔睡了。虽然身为屋主睡沙发很没道理,但总不会是他和小惠一起睡床吧,这关系是要乱成怎样啊。
犹豫了一会,余子谦走进客厅,小惠已经吃完便当,正望著没开的电视机发呆,一脸“我已经死了不要理我”。
「嗨,小惠,累了就去房间休息吧。」真心话是:让出沙发、我要睡了。
「嗯?你们洗完澡啦。我还不想睡耶,翔呢?」虽然有点奇怪这两人未免洗澡洗太久,但小惠满心都是我被甩了我被甩了,倒也没心情注意此事。
展克翔後脚跟著走出浴室,也听见了刚的对话,於是开口打发小惠:「小惠,时间不早了,明天再陪你聊……先睡吧,客厅的沙发给你。」
「你们有事去房间慢慢聊吧,我睡沙发就好。」余子谦反对。且不论此女和展克翔是什麽关系,毕竟算是客人,让客人睡沙发实在挺没礼貌的,他身为屋主的修养无法允许。
「什麽话,这是你家耶!怎麽能反客为主?那也太没礼貌了吧!」显然展克翔对礼貌的定义完全相反,他拉过余子谦,又对小惠道:「你睡沙发就行了对吧?不然我先载你回你家,明天再约出来聊,反正又不远。」
「啊?」小惠根本没在听,毫无反应,就只是个愰神的女人。
「我……」余子谦还想辩,就被展克翔直接拖往卧房。
展克翔边拖人边回头对小惠一笑:「你也早点睡吧!我和子谦有一阵子没见面了,今晚要好好叙旧、联络一下男人的友情,没事别来打扰,就酱,晚安啦~」
没等小惠回答,余子谦就被拉进房间里,展克翔回身关门、落锁。
「喂,让女人睡沙发?你有没有一点男人的风度啊?」余子谦坐在床上看著展克翔的动作。为什麽要锁门?他还想干嘛?
「风度?对那女人需要什麽风度,她啊,只要别人稍微顺著点就会无法无天,我不知道让了她几年了……别担心,根本不必对她太客气的。」
是吗?对我你总是要求这要求那的,却愿意这样让著她几年,就因为我太容易妥协了是吧。余子谦冷笑著默默转身,打开衣柜、找出自己的睡衣换上,将脱掉的T恤扔回给展克翔,展克翔接住那团布料,两人目光对视,无言了一会,余子谦决定不鸟他,倒下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灯光一灭,感觉身边的床垫下陷,一个重量压了上来,在黑暗中有人开始上下其手。
余子谦是真困了,微微挣扎几下,含糊道:「姓展的,这是我房间,我要睡了。你现在要嘛躺著别乱动、要嘛滚出去……」
身上的重量没有减轻,而且手的动作更加放肆。
「嗯……别闹了喔,要发情去外面找你女人,所以刚就说了房间给你们用啊,我躺沙发没差,我只想睡觉--」
「外面那个彻彻底底不是我女人,我只有你啊宝贝……」展克翔开始拆解余子谦刚换上不久的睡衣扣子。
「这麽巧,我也不是你女人……我要睡觉。」意识模糊中,他已经懒得回话、也没力挣扎了。
「……余子谦?」
轻拍余子谦的脸,见他不再有反应,睡衣都要被剥光了也毫无知觉,居然真的睡著了。
展克翔叹气,重新替余子谦扣回他扒开的睡衣。
「你当然不是女人,但绝对是我的人……听见了没?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只要还爱我,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所有权宣示加上精神暗示催眠法,展克翔低语著轻吻余子谦的耳朵,抱紧他入睡。


☆、16

「嗯--」
房间的窗帘被拉得紧密严实,室内一片昏暗,余子谦根本看不清桌边的小闹钟显示著几点。
还没睡饱就被人以性骚扰的方式叫醒,整颗脑袋还昏沉沉,於是身体诚实地回应著外来的挑逗。
「啊、啊呃……别碰……」
「真的不要我碰?」展克翔不知收歛,坏笑著动得更快。
「你……哈,呜……」
纠缠的躯体掀起热浪,薄被、枕头全被踹到床下。
男人嘛,刚睡醒总是比较缺乏定力。而在什麽都做完之後,昨晚的冷战倒也没了延续的立场。心跳渐缓、喘息平复後,余子谦躺在展克翔腰上,嗓音慵懒性感:「你所谓”男人的友情”,都用这种方式培养的是吧……」
「怎麽这麽说?当然只有对你而己。」
「嗯哼,谁知道喔。那你和女人又是怎培养感情的?」余子谦白了他一眼,把头转向。
「和刚刚同一招罗。」展克翔话一出口立刻翻身压住余子谦,阻止他下一步动作,果然原本还在身上细语的人已经一脚踩到床下、连衣服都抓在手上了,翻脸的打算很是明显。
「姓展的,滚下去!」光线不足,无法看清身下的表情,但从声音听来绝对有十足怒意。
「拜托!你是有多开不起玩笑啊,反应不必这麽大吧……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麽形象啊?」
不就是白目没品的种马形象吗?但不甘寂寞、每回都让人得逞的自己也没资格说什麽就是了。余子谦心里嘀咕了几声,默默躺回床上。
「……哼。」
见余子谦不再挣扎,展克翔才跳下床,把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看起来快中午了。
「欸,偶尔也说说你的想法好吗?不要每次都这样,赌气或沉默……否则,我根本不知道你是在乎我、是吃醋,还是觉得什麽都无所谓……」展克翔趴回床上,轻啃余子谦的左肩,边提出建议。
余子谦仍旧耍著沉默,顺著洒入的阳光望向窗外。忽然,肩上的麻痒提醒了他一件很要不得的事,他整个人弹起大叫。「啊啊!」
「呃……」被余子谦的动作撞到鼻梁,展克翔痛得差点飙泪。他揉著鼻子疑惑:「怎麽了?」
余子谦不理他,跳下床开了灯、拉开衣柜往里头的全身镜看去,然後绝望地诅咒。「展克翔……我真的要杀了你……」
此时已是满室明亮,镜里照出一副性感匀称的躯体,背後、胸前、肩颈、大腿,奼紫嫣红的抓痕与吻痕遍布。这下好了,要他洗澡时怎麽解释?家乡盛产蚊子这种鬼话会有人信吗?
「呃……抱歉,我忘了。」
展克翔心虚地拿了睡衣替余子谦披上。镜里镜外的画面都太上火,再不找个东西盖住难保他不会又扑上去,到时别说和好了,余子谦可能真的会杀了他再鞭尸。「那个,我没有咬很大力,明天就会消了……吧,大概。」
「啊啊,时间也不早了,你饿不饿?我有带吃的回来……八块炸鸡附薯条还有可乐。」生怕余子谦一开口又要问候自家父老祖上,展克翔抢先释放善意讨好。
「什麽时候你变这麽早起了?」气归气,毕竟也是自己精虫上脑默许的,余子谦只能认了。
「早上你不是还在睡嘛,我先送小惠回去,回来时顺道买的……走走走,吃饭先……」展克翔等余子谦套上衣物,立刻推著他出房间。
吃饱後余子谦又被展克翔推出门逛了逛,经过展克翔上班的速食店,余子谦想起之前的简讯有提及打工的事。
「你今天不必上班?」
「不用啊,我请假了。」
「是我突然回来害你不能上班?」余子谦忽然意识到,他说不定影响了展克翔的行程而不自知。原本只是想到才回家看看,倒没盼著展克翔陪他吃饭逛街。
「没没没,有人帮我代班了,你下午就要走了对吧?再散个步嘛。」
「我是说正经的,我一声不吭就回来是不是耽误你的工作了?」
「不是啦,这作事本来也和你无关……」展克翔心想哪来的耽误,我还怕你不回来好不好,却担心自己的解释愈描愈黑,「而且我的职位也不是说多重要,昨天小惠忽然来找我,那时我就先打过电话请人代班了,硬要说的话打扰的人是小惠……」
「呃,反正这是两回事,你完全没有打扰到我上班,本来今天请假是要陪她聊天开解一下,不过她那件事说起来也没什麽大不了,晚点处理死不了人,总之先别管她了,而且若能提早知道你回来的日期,我还可以先把班排开──也就是说,那个,你能理解我想表达什麽吗?」
「呃……其实──」
「唉唷,反正我想说的是,你不要担心自己影响到我的生活,如果是和你有关的,全都不算打扰,我很乐意,懂吗?」
余子谦脚步渐缓,然後停在路边。其实他听得懂,明明是那麽急切又不成逻辑的解释,但他明白展克翔想要表达什麽。
「何况今天的假本来就请好了,虽然原本不是为了你,但现在变成和你一起渡过,我其实更开心、如果……」
「嗯,够了,谢谢。」余子谦忽然牵住他的手,语调居然透著一丝温柔。
「子谦?」展克翔瞬间莫名其地受宠若惊,正想反手握住,余子谦又开口:「其实这附近我还有哪没逛过?也才搬出去没多久。我回去了,下午你陪小惠吧。」
刚牵住的手只停了几秒,马上又松开了。
展克翔觉得那温度流失得太快,那瞬间他好像抓住了,却又什麽也没有。

回家稍做收拾後,展克翔载著余子谦前往车站。
路上两人变得不太说话,气氛难以言喻。应该是说,展克翔间或提起的话题,都被余子谦三两句结束掉,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但这气氛又不像冷战,余子谦不开口,他心里没著没落,又不知从何问起。
没多久便抵达车站,余子谦买好票,回头轻声开口:「我这没事了,你和人不是还有约,先过去吧。」
「不急,我陪你。」
「……嗯。」余子谦想说不必,但找不到理由拒绝。
展克翔不作声,试探性地轻轻将头靠上余子谦的肩,余子谦愣了一下,倒没有抗拒。他原本就是想见展克翔才回来的,如今分别在即,又何必再多作矫情。
人的感情很奇妙,有时候愈多话愈显遥远,安静时反而更能传递心思。展克翔见余子谦默许,於是又坐近了些,两人沉默著,用体温分摊离别的情绪。
看著比自己高的家伙小鸟依人般靠在自己身上,画面其实颇为滑稽,余子谦暗暗好笑。不觉伸出手想拨顺展克翔乱掉的浏海,不过顿了顿,还是把手收回。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再动摇。
展克翔生来就阳光热情,豪爽友善受人欢迎,这他很早就知道了。
这种人到哪都是客户服务中心,别说前女友,哥们同事亲朋好友碰上了什麽困扰烦恼都会去谘询一下,而他也会自然而然地热心帮忙想办法。需要他的人那麽多,余子谦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展克翔生活上并不特别需要谁,自己就过得挺好。
就是知道你对谁都很好,所以当你反覆表达,强调我对你有多特别或多不同时,反而更加凸显其实有没有我,於你都没差。
相爱本来就不难,磨人的是生活。你给了我温暖体贴和安慰,但你什麽都不缺,我又能给你什麽?
余子谦自问。
两个人若非互相需要,又何必在一起?这样的相处和初恋时有什麽不同?结局又会差别到哪去?
他看得出这次展克翔的投入和认真,曾经的小情小爱如何逝水东流,说实话也没什麽好记恨的,然而这并不代表他热衷於被甩。第二次恋爱,他选择了同类当对象,同样对感情有所保留的人。彼此可有可无,最後好聚好散,结局同样无奈。
自己也算是单独惯了,不如一个人就好。他已经不想爱人了。
车已到站,余子谦起身时,被展克翔叫住。
「听好,我没有勉强自己、一也点没有。我们绝对比谁都适合彼此。」他的眼神和语气一样坚定。
「嗯,也许吧。」余子谦别开眼敷衍。
「你下次休假回家,打个电话来,我去接你。」
余子谦沉默了会,最後只有挥手作别。
上车找到座位後,余子谦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进入联络簿找出”Love小翔”,将它改成了”暂住的人”。
对,暂住的人。无论家里还是心里,都是。
权当提醒,这段孽缘迟早有了结的一天。他可以承认,展克翔的确再度住回心里了,但也只是暂住。不如就耗著相互挥霍、看这份快乐能持续多久,直到彼此渐行渐远。
反正他从小就习惯了分离,这有什麽难的。


☆、17

人来人往的速食店一角,红著眼圈边擦泪的女人和心不在焉的男人相望无语,很难不引人侧目,然而这两人却都毫无自觉,女的继续涛涛不绝自说自话、男的继续听任耳风穿堂神游太虚。
「久等了……四号餐两份、薯条加大红茶去冰--」工读生送上餐点後望了尚未回神的男人一眼,毫不客气地重重拍下他的背:「欸,醒醒啦!」
展克翔被吓了一跳,回头大骂:「靠,干嘛,想个事情不行吗?」
「要想啥是你家的事,但昨天才死命拜托我来代班,说有多重要的事,结果今天你就带了个妹来公司炫耀、还把人弄哭?展克翔你是不是人啊?」
小惠终於发现展克翔根本完全没在听她说话,嘴吧停了下来,擤了一下鼻子才问:「你们认识喔?」
展克翔不耐烦地赶人:「我在这间店打工,这我同事啦,今天请他代班。好了你东西放下可以闪了,大人的事少管,大不了下个月帮你多上两天班……」
「喂,我好心让你免排队,还帮你送餐过来欸,赏个八卦会怎样!这你马子?怎麽哭成这样?吵架了?是不是你劈腿--」
「滚回去做你的事,不然我客诉你上班打混……」
小许一脸八卦还想发表意见,然而不远处店长正在瞪人,只得含恨离开。
展克翔揉了揉眉心,对小惠道:「吃点东西吧,你哭不累啊?」
「你听我说,他真的很过份--」
「是是是……都是他不好……」小惠和她男友的鸟事展克翔已经活活听了十几遍,了无新意,都快背起来了,偏偏当局者迷,说什麽她都听不进去,只会一个劲儿地哭,他觉得自己的耐性快用完了。
余子谦临走前又莫名变冷的态度令他烦心不已,展克翔实在没心情再和小惠耗下去。他抓起鸡块喂进小惠嘴里,小惠呆了呆顺口咬下,这才安静下来。
看著小惠红著眼啃著鸡块的傻样,展克翔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笑了出来。
「你还有心情笑偶--」
「东西吞掉再讲话……」拍拍小惠的头,展克翔想起以前两人交往时的情景。
其实,小惠一直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天真乾脆、勇往直前,这点也曾吸引过他,只不过後来两人相处久了,彼此都发觉这是种接近哥儿们的亲情,於是他们结束恋人关系,改当一辈子的兄妹、朋友。
「听我说,那应该只是误会而已,」趁小惠的嘴被鸡块堵住无法诉苦,展克翔分析:「你并没有被甩,打通电话回去问清楚不会花你多少钱吧?」
「偶才唔要!他都这样对偶了,这两天也--」
一阵音乐打断了小惠口齿不清的怨言,正是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看著毫不陌生的来电显示,小惠迟疑了一会儿,终於吞掉鸡块,在展克翔的眼神鼓励下按了接听。
「……喂?」
『宝贝,你终於接电话了,那天真的是误会……』急促的男声传出手机,展克翔看著小惠的表情由伤心、惊讶、怀疑到破涕为笑,他也忍不住跟著笑了。
拍拍小惠的背,展克翔走到柜台又点了份套餐。看来是不必担心了,基於种种情谊和立场,他都希望这个好哥儿们兼好朋友、可爱的妹妹能够永远被人疼爱,一辈子顺利甜蜜。是的,他对余子谦充满执著、心疼与思念的情绪,对小惠则始终只有温情的亲切与宠溺。
他现在已经能分得很清楚,这就是差别。
端著套餐回座,小惠正好讲完话收线,展克翔一脸大发慈悲:「现在有心情大吃了吧?别说我对你不好……再请你两个汉堡,吃完滚回你男人那去!」
「呿……几个汉堡就想打发我,好歹也要请个王品吧!」小惠笑逐颜开,也有心情抬杠了:「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几个破玩具才点一堆套餐的?没诚意……」
吃饱喝足,小惠拿起一个公仔捏著玩:「这只还挺可爱的耶,给我!」
展克翔一把夺回:「休想,要就自己花钱买!以前你还嫌我收集这很幼稚!」
「爱记恨!小气!」小惠嘟起嘴正要再闹,却发现展克翔望著公仔的眼神异常温柔。「翔……怎麽了?」
「哈哈,没事,我载你去坐车吧……」
桌上四个公仔,正好凑成两对,大小很适合摆在余子谦房间的闹钟两旁。展克翔收起公仔,嘴角大大拉成一个弧。

送走了小惠,展克翔回到余子谦的公寓,一进门就发现地上多了双陌生的鞋,正纳闷著,一个男人就从客厅走了出来,两人对望都是一脸惊讶。
「呃,请问你是……?」展克翔看著迎面走来的男人,发现他手上正拎著一串钥匙、背包还没放下,显然刚进门不久。
但他怎麽会有钥匙?
「咦……我还以为是子谦呢,你是新房客吗?」来人客气地解释:「不好意思,我没想到已经有人搬入了,所以才直接开门进来……几个月前是我住在这,今天是想回来找个东西,打扰你了……」
之前住在这……难不成是余子谦的前男友?公寓藏娇?展克翔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级战备。
「喔,之前的旧杂物应该都搬到那个小房间了吧,你可以去找找看……」展克翔一面答话,一面观察。这人穿著长相都普通,但就是有种奇异的似曾相似感。
「你要找什麽东西,长啥样子?也许我可以帮点忙。」
男人显然很熟悉屋里的配置,边打开了变成仓库的客房房门,一面道谢:「谢了,不过那东西不太好认,我先自己找找看……这间里面的东西可以搬动吗?」
「没关你,你随意。」这人是谁?展克翔满喉咙的问号堵著却又不便开口,他心不在焉地边回答,边走到阳台悄悄拨了余子谦的号码,却没人接通。
憋著疑问的心情实在不好受,展克翔在脑子里默念“我要相信他我要相信他”,但转念一想,他也不知道是要相信什麽。
相信余子谦不会和前男友藕断丝连?相信余子谦不会背著自己和别人乱搞?
是啊,要相信什麽呢?就算这人真是余子谦的谁,以他的身份也管不著。他是谁啊?房客?不,他连租金都没付。临时管家?不,只怕余子谦对管家的态度还更亲切得多。他展克翔是什麽?充其量不过是个死缠烂打赖上了的追求者。
不行,忍不住了。
硬生生止住劈面杀来的种种悲观想像与猜测,展克翔决定主动出击套话,他转身走入仓库。
看著陌生男人在一堆杂物里翻翻找找,展克翔装作无心靠近:「怎麽样,有找到吗?要不要帮你把东西搬开?」
「可以吗?」男人显然很开心:「我想开最下面那个纸箱,我们两个人一起,应该有办法把这叠东西先抬过去放。」
「OK,数到三动手。」展克翔站定。
「一、二、三,喝!」
重物成功移开,男人一抹脸上的汗,对展克翔笑:「谢了!我也知道时间有点晚了,东西找到我就闪,再等一下下。」
”你睡了吗?不好意思我知道时间有点晚,但这事挺赶的……”
一瞬间,展克翔豁然开朗,这声音正是某一晚让余子谦答应”我明天马上回去”的不知名来电,他醋意大发而失控的导火线。
这家伙果然是余子谦的正牌同居人?
靠,正宫回来了,那我这偏房怎办?
展某人完全忘了正是那通电话间接促成他重拾决心挽回初恋,在心里狠狠把对方从头发到脚趾都腹诽了一遍,然後边假装收拾杂物,不动声色地开口閒聊。「对了,你说你之前住在这?你和“谦”认识啊?」
其实平时在称乎上,展克翔还算是有分寸的,日常生活叫“子谦”,生气时叫“余子谦”,床上耍赖时才会叫“谦”。
而此时为了宣示身份故意加重”谦”字的口吻,展克翔开始套话。
「……谦?」男人听见这称乎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喔,你说小余啊?是也听过有人这麽叫他啦……我和他学长是朋友,後来大家就彼此认识了。」
「那你怎麽称呼?我是说,子谦都怎麽叫你?」
「我叫齐翰,和他学长同届,小余叫我齐哥,你高兴怎麽叫都行……」齐哥忽然顿了顿,噙著神秘的笑容望著展克翔。
「呃,怎麽了、齐……哥?」展克翔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叫什麽名字?」
「嗯,同事都叫我阿翔。」
「喔,阿翔,」齐哥笑得更诡异了,「你是不是想问我什麽?」
「没有啊,我--」
「有话直说吧,我不会介意的。你……是不是小余的”那个”?」
「那个?」
「啊唷讲白就没意思了,」齐哥挑了挑眉,「你们在一起吗?」
展克翔吓得双手杂物掉满地、大退三步。「你……你知道!?」
齐哥连忙扶踩住差点滚远的瓶瓶罐罐:「小心,不必这麽慌啦,他的性向本来就是半公开的,没特别隐瞒,之前来找他的人都叫他小余啦、鱼子酱啦之类的,喔,叫谦的是比较少。不过看打扮和谈吐就大概猜得到是Gay……」
「啊,找到了,原来在这……」展克翔还没答话,就看见齐哥翻出一叠纸张大叫:「欧买尬,我的论文副本……搬家时带错,还好小余没把它丢了……」
拍拍身上灰尘,齐哥盖上纸箱,重新堆回那叠杂物。
「谢你啦阿翔,东西可以放回去了,你要问啥我们收好再聊……」


☆、18

由於某人收集赠品成瘾,坚持不到速食店或7+11以外地点觅食,因此场景依然是速食店的一角,齐哥正大口啃著疯狂劲辣烤鸡堡。
展克翔吸了口饮料,和一旁拖地的小许互瞪一眼,後者满脸不爽,经过时忍不住抱怨:「昨天到底是谁说有重要的事不能来,害我丢下好不容易约到的学妹来帮他代班的啊?啧,怎麽那个听起来应该很忙的人下午来、晚上又来,一副没事干的样子整天泡在这?」
展克翔自知理亏,原本是要请假陪小惠和余子谦的,谁知道後来又生了那堆意外,偏偏解释起来又麻烦,索性又白了小许一眼:「算我欠你一次行了吧!快闪,没看到阿浩叫你了吗?」
打发掉小许,展克翔又吸了口饮料,就等齐哥开口说话。下午才和小惠在这吃了一堆套餐,他其实不怎麽饿,不过齐哥坚持请他一顿再边吃边聊,只得意思意思喝杯可乐,吃的全塞给齐哥。
终於,齐哥从一堆食物中抬起头来,笑道:「好啦,你想问什麽?」
「呃……」展克翔本来有很多事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小余高中学长的朋友,之前来这读书时租了他家住,总之後来大家就混熟了。上大学後小余很少回家,也算是帮他顾房子吧。我们交情还不错啦,上北部玩都会去看看他。」齐哥用一种研究的眼神看著展克翔:「不如我先问吧,你们是?」
「欸,我们的关系我也说不太清楚……」展克翔略一思索,斟酌地简述了他和余子谦曾交往、分手、失联到如今的暧昧关系。
「唷,所以你是他的初恋对象啊?这事我还真没听过,有没有详细点的分手内情,快向大哥报告一下……」齐哥显然是个自来熟,三两句就开始称兄道弟。
展克翔心虚地大略讲了一下当年的劈腿史。
「慢著,你交了女朋友?这问题可不小。」齐哥八卦的表情转为严肃,「你得先想清楚一个问题,你的家庭有婚姻压力吗?万一父母要你传宗接代时,你会怎麽办?你已经决定好要当一个同性恋了?」
「以前你们年纪小,还不懂责任是什麽,但若这次成功复合,最後你会不会为了结婚又离开他?」
展克翔顿时愣住,他的确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
「据我所知,小余应该是纯gay,他对女人完全没兴趣,而且他和父母都各过各的,没有婚姻方面的问题。呃……算了,你先一次讲完吧,後来,你们又怎麽恢复联络的?」
展克翔大致交待後,齐哥了然:「所以,你现在赖在他家等待机会挽回?」
「算是吧!其实……今天一进门看到你,我马上就想歪了,以为你们是什麽不可告人的关系,真不好意思。」
「你说,你们高二左右就失去联络了?」齐哥思索了会,道:「我知道的事也许不够详尽,但说不定能让你多些参考,过程有点不美好,你确定要听吗?」
「嗯,你说吧!」展克翔深吸口气,他知道余子谦确实有段声名狼藉的日子,决定挽回感情的同时他就有准备接受了。这些事余子谦断不可能主动提起,然而掌握症结才有胜算,难得遇上军师,自然问得愈详细愈好。
「先从我朋友说起吧,」齐哥清清喉:「阿晋是小余的学长,也是介绍我向他租房子的人,同时是个gay。他和小余,咳,关系原本也不太单纯。那时候小余交到一个常跑趴的社会人士……」
故事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些个条件好、未成年的青春少年,跟著懂门路的大人在灯红酒绿中挥霍生命的往事。他们有的家庭不完整、有的欠缺目标,有的学业不如意、有的寂寞空虚,於是凑在一起,用狂欢与青春的肉体换取短暂快乐,然後和很多人一样,一朝梦醒,发现除了自己活得愈来愈烂,一切都没有改变。
「混没多久,小余也玩腻、或看开了吧,先是跟那男的吹了,然後和酒肉朋友断绝往来。比较有交情的几个,彼此能劝的劝,劝不回来的就掰掰。这圈子不就是这样,聚聚散散都稀松平常,後来就只剩两三个人还保持联络……
「衰就衰在小余才刚开始打算要振作,他爸妈却为了他的监护权闹起官司来,不景气嘛,新家庭都有点经济压力,总之两边都不想养他,他差点被这件事搞死。之前花天酒地已经旷了一堆课,差点不能毕业,内忧外患病到快住院,幸好後来他爸生意赚了钱,一串鸟事才终於落幕,上了间过得去的大学,搬到台北……」
展克翔没有打断地听著,散落的往事被齐哥凌乱的口述拼接,凑出余子谦那几年生活的轮廓,细节不用清楚,总之基调只有清冷。
「之後……他好像就没再谈恋爱了吧,自暴自弃的人最常被歌词洗脑,什麽再也不爱人之类的鬼话,你听听就好,谁知道真的假的,日子还不是要过。」
齐哥在展克翔若有所思的神情中拍拍他的肩:「差不多就这些了,那些荒唐事你能不能接受,可以趁现他不在这段时间好好想想。如果你决定放弃也不用太内疚,我想小余的生活和现在不会有太大差别,而若确定想要这段感情,就尽量努力,自己看著办吧。」

展克翔侧卧在床上,翻弄著余子谦留下的菸盒,眼望窗外发呆。
修长的食指在盒面上来回轻抚,正面、背面,心不在焉地把玩,然後打开盒盖、抽出一根菸,摸著床头的打火机点了火。
他没抽过菸,不知道点菸时要吸气助燃,於是磨弄了许久,菸管都快被捏烂了才终於点著。
细长的白线往上空飘去,连带呛人的废气也跟著散发,他眉头一皱忍不住要移开鼻子,但头才後退了半尺就停住,随後像是下了决心似地,把菸拿近狠狠吸了一口。
「Shit--咳、咳……」
瞬间塞满口腔的辣,呛得他喉头乾痒、狂咳不止,忍不住飊出脏话。
「这什麽鸟味道啊,为什麽有人爱抽菸?」自言自语抱怨了一声,又把菸拿近、再吸一口。「咳咳、咳……」
房间里渐渐被白雾填满,废气指数直逼展克翔的忍耐极限,终於他猛打开窗,把手中剩馀半支菸扔了出去(环保的好孩子不可以这样噢)。在窗边迎著新鲜空气深吸几口,他转身倒回床上,视线透过略散的薄雾往上看,是朦胧的天花板。
展克翔叹了口气。
也许那人的悲伤寂寞未必是自己造成,但想到他在人海流连、与虚华缱绻,伤心时没有依靠、难过时没有人照顾,虽知都已经过去,仍旧忍不住心疼。
很难捱吧。而爱逞强的你那时一定也什麽都不说,独自承受吧。
为什麽那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呢?

余子谦的返家居然成了常态行程。
没事先联络、也不期望家里有人,他原本只是抱著一种连自己也不太明了的求证心情敲了门。是想求证什麽呢?
试探对方有多在乎?或试探自己的决心有多坚定?无论如何,当展克翔开门时,写满眼底的惊喜高兴,他不是看不出来,却只有更加迷惘。
几番反覆思量的决定,总是一再为了这样的眼神动摇。是那个人的情太真、还是自己太容易感动?呆愣著被拉进屋内,余子谦被动收下充满欢迎之意的深吻。
他并不知道齐哥回来过,展克翔也没说齐哥已经归还了钥匙,基於两人心里都有鬼,也没人提出再多配一副的想法。
依然是敲门、应门的相聚模式,吃饭洗澡睡觉、偶尔上床,展克翔上班时,余子谦在家发呆上网,没班时,或外出走走、或看看电视,有兴致时一起下厨、或者找地方练球;简而言之,就是生活。
彷佛是查勤似的,余子谦返乡频率骤增。就等哪次碰上家里没人、或多了别人的场景。哪怕只要一次,他就能够理直气壮地说:看吧。人与人的牵绊不过如此,不需要你的,终会离开。
分开是迟早的,所以他不会期待。
然而展克翔的挽回行动却是愈发坚定,不但彻底在余子谦家里定居,就算人不在也会传简讯交待去向,连附近兼职的工作都转正了,只有每月发薪日才回自家一趟。
於是在各怀鬼胎的日子里,日历一张张被撕下。
余子谦发觉他想起展克翔的时间愈来愈多、期待休假的次数日益频繁;等到他开始屈指算日子那天终於惊觉:这哪像是要断的态度,搞不好姓展的根本就以为他们已经复合了!
这样不行,或许该换一招试试。

展克翔站得老远,拧起眉心死瞪著沙发上懒懒趴著、边乱按遥控器边吞云吐雾的男人,後者察觉这道微刺的视线後,只是冲著他挑衅一笑。
“你够了没?”他是很想这麽破口大骂,不过每每话到嘴边,还是恨恨地吞回去。
“干你屁事?”能得到的,多半是这类回答。
原本顾虑他讨厌菸味,余子谦还会选在阳台或屋外抽菸,然而最近却是客厅卧房餐桌上,无处不来,甚至开始刻意拒绝一切善意、开口闭口冷嘲热讽,就像是要故意气他一样。
展克翔心里默念著冷静冷静。他就是在激你,千万不能上当。
生气了,就等於给余子谦藉口。他还记得余子谦红著眼大吼”不喜欢你可以走啊”的画面。
他哪可能这样就放手。
所以当余子谦在室内抽菸时,展克翔只好躲到阳台对著马路生闷气。
某人终於良心发现熄了菸,对阳台叫道:「喂。」
「怎麽了?」
「到底为什麽,你要这样百般忍耐我?」
「那你又为什麽要这样百般测试我的底线?」
「我才没有。」余子谦悻悻然。
你有、你分明就是、你这死傲娇……忍住冲到嘴边的话,展克翔深吸了口气,挤出最灿烂的笑脸,从阳台走进客厅。
「谦……别问这种蠢话。我干嘛要忍耐你的原因,相信你比我还清楚。我喜欢你、我不会再因为任何无聊的理由失去你一次,以前是我错了,但放眼世间,谁小时候不蠢不白痴?」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所以现在你要挑战我考验我都尽管放马过来--我不会躲,直到你愿意再接受我为止。」余子谦,你是气不走我的。
「少在那自以为是,谁……」余子谦翻著白眼还想反驳,看著那张阳光灿烂的笑脸,却是什麽话都说不出口。
「我已经和家里讲过了,不用结婚也没关系。」展克翔若无其事道。
「啥?」
「我爸妈都没那麽古板,只要我好好赚钱孝敬他们,要娶不娶随便我。」
「喔,那又怎样。」
「没怎样,只是要告诉你,我已经没有任何离开你的理由。我还在等,只要你想通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见余子谦语塞,展克翔弯起嘴,他知道自己赢了。
打见过齐哥後他就决定了,要陪著余子谦一起走下去,体谅他的被动、分享他的孤独,不止为了补偿那段错失的时光,也为了这些天来日与俱增的疼惜与感情。
我会等,等你打开心、真正迎接我回去。
「嘿嘿,感动了吗?」
「并没有。」
「那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没关系,我喜欢你。大家可以慢慢耗,反正我们都还年轻。」
「耗就耗啊,你等吧!」和这种嚣张的任性鬼无法沟通,余子谦无语问苍天。他不诚实,但就是说不了谎,无法否认自己对展克翔的感情依旧,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18.5 (番外 夫夫100问)上

受访者:展克翔(展)、余子谦(余)
访问人:江贺(江)
就像在21题时我说的,挑这时机写100才有趣啊,其实我反而不爱看HE後的夫夫放闪
────上半场────普遍级────
1、请问您的名字是?
展:展克翔
余:余子谦
2、年龄是?
展:二十几岁吧。
余:应届大学毕业生,入伍半年多了,二十几岁吧,比姓展的大两个月。
展:我猜作者其实没有设定
江:对。
3、性别是?
展:带把的!
余:男。
江:废话,文不是发在BL区吗……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展:任性白目、死缠烂打
余:死心眼、没事就会想很多,详细描述请按end有补充
江:都挺有自知之明
5、对方的性格呢?
展:死心眼、没事就会想很多(还有傲娇,但不敢讲)
余:任性白目、死缠烂打……我哪里死心眼?(←只准自已讲,别人不能说)
展:废话,我若不死缠烂打我们早玩完了……还有你真的很死……(消音)
余:并没有好吗!
展:……再加个心口不一……(也就是傲娇,但不能讲)
6、两个人是什麽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展:国中同校
余:篮球球友,貌似还同班。
江:(默默去爬文)其实我已经忘了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是?
展:有过这回事?
余:作者三两句带过了吧
8、喜欢对方的哪一点呢?
展:喜欢他的逞强、偶尔显露的脆弱,而且不诚实得很可爱
余:我并不喜欢他。
展:你看吧你看吧~ 又在不诚实了……
余:(摔门)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展:逃避问题、逃避我,对我不诚实就算了,他连对自己也不诚实。
余:我讨厌他一整个人(冲著“讨厌”这题,又回来作答了)。
展:……你变了……从前那个坦率的你回不来了吗……
余:打从那次莫名其妙分手之後就回不去了。
展:这是在记仇对吧……
江:(爬文中)其实展的个性自始至终没什麽变,但余的个性却是在被甩後才渐渐明显……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合吗?
展:虽然不是那麽合,但一退一进之後也算可以相处
余:完全不。
11、您怎麽称呼对方?
展:谦(床上)、子谦(日常)、余子谦(生气时)
余:展克翔、姓展的
展:他以前是叫小翔、床上正嗨的时候会叫翔
余:对,只限以前和床上。
展:……
江:因为这时还没复合嘛,这种回答是正常的(拍)
12、您希望被对方怎样称呼呢?
展:love小翔
余:子谦,正常叫法就可以了。
13、如果以动物比喻的话,您觉得对方是?
展:耍自闭的猫之类的,硬要用微不足道的力气抓人
余:白目又有点小聪明的……狼或狗吧?我不大亲近动物其实
江:其实是我不大亲近动物,所以想不出来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您会选择?
展:以前是送转蛋盒玩公仔小吊饰之类的,现在我只想给他戒菸棒和肺癌防治书= =
余:送礼多麻烦,最後还不是滚到床上了事……
展:那个……虽然我很欢迎,但为何从你口中说出来我有被刺伤的感觉?
余:你也就这个用处了(冷笑)
15、自己想要什麽礼物呢?
展:余子谦的甜言蜜语
余:菸,尤其我最近几回的摄取量特大
展:= =
江:这是很现实的问题,国军的薪水不高啊(远目)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吗?一般是怎样的事情?
展:若是问行为上的不满,我讨厌他抽菸。
余:你不如问我对他有哪里是满意的吧……
17、您的毛病是?
展:白目、得寸进尺算是毛病吗?
余:钻牛角尖?这好像是个性吧……
展:他的毛病就是该死的老菸枪。
余:这能算毛病的话,我倒不否认。白目只能算是个性吧!
江:好笼统的问题。
18、对方的毛病是?
展:不要让我说第二次,他最大的毛病就是菸不离手!
余:谁叫你在上一题就抢著说……
展:所以你觉得我没有什麽毛病罗?
余:你的毛病就是白目又得寸进尺。
展:你上一题不是说那只是个性吗!
江:NEXT~
19、对方做的什麽事情(包括毛病)会让您不快?
展:抽菸,这和第16题是有什麽差啊?
余:白目、得寸进尺和自以为是
展:我认为,自以为是这点有待商榷
江:STOP,白目这个梗是要用几题!
20、您做的什麽事(包括毛病)会让对方不快?
展:任何事情orz(很有自觉)
余:抽菸
江:终於不再局限於白目了……但答案却更可悲了……
21、您们的关系到了哪种程度?
展:情定终生
余:一拍两散
展:咦?
余:我们还在分手中,顶多算炮友吧。
展:都炮那麽久也该有个happy ending了吧……
余:那是下●回的事了,现在就是炮友。
江:挑这时机写100就是有这种乐趣,其实我反而不爱看HE後的夫夫放闪
22、两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展:有过这种事?
余:作者没有写。
展:难怪这麽重要的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23、那时两人间的气氛怎麽样?
余:就说没有设定了
展:啊,好可惜啊~那时的他肯定比现在坦率得多,至少会说几句爱我吧……(想像)
余:是啊,可惜这种事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展:……还差几回完结?我还要忍这种态度多久?
江:科科
24、那时进展到何种地步了?
展:还在初约会的话题?
余:一般国中生大概就是进展到一起读书打球这样……
展:那不就是我们刚认识时的设定= =?
余:好吧,那接吻好了。
展:这事不是我告白那天就干过了吗?
余:麻烦死了,下一题。
江:因为没设定,所以只能用幻想的。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是?
余:球场
展:那是交往前的事吧?之後就转战到啃●鸡或卖●劳了
26、您会在对方的生日做什麽样的准备?
展:买保险套和一些该准备的东西
余:脱衣服洗乾净
展:说是这麽说,文章里根本只写过一次生日的情节啊。
余:因为下次生日时你已经和巨乳妹跑了
展:对不起,请问这件事还要被提几次?
余:直到问卷结束吧,谁教这时我们还在分手中。
展:那下●回复合之後呢?你还会买蛋糕替我庆祝吗?
江:不会,我不打算写。
27、是由哪一方告白的?
展:我
余:他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展:爱到不行!
余:并不喜欢。
展:这问卷不公平!现阶段的余子谦都只会说反话啊!
江:(菸)
29、那麽,您爱对方吗?
展:爱到不行!
余:你的回答不能有点创意吗?我倒是一点都--(被打断)
展:想也知道他会说什麽,下一题~
30、对方说什麽会让您觉得很没办法拒绝?
展:我不会拒绝他任何事啊,都他一直在拒绝我!虽然最後还是会被我缠到失守……
余:其实只要他任性起来,我根本完全拒绝不了。(叹)
江:白目的优势。
31、如果觉得对方有变心的嫌疑,您会怎麽做?
展:只是稍微的话会死缠到他回心转意,但若他真的不爱我了,我想我应该会祝福他吧
余:那麻烦你快快给我个祝福,然後滚出我的世界。
展:问题在於你的不爱都只是违心之论啊!
余:……
展:你的答案呢?
余:不只是嫌疑,他根本就已经有变心的前科了。
展:我要撞墙几次才能不再提这件事?
余:(无视)当时我的做法是就这麽算了。
展:就是因为你这麽算了我才会真的变心好不好!
余:所以说是你变心对而我放手错?
展:……对不起我不该被生下来。
江:要是没变心没放手就天下太平了,情人结,一页end。
32、能原谅对方的变心吗?
展:能! (←为自己留後路)
余:能,其实我已经不知不觉原谅了。
展:那你最近的态度是怎样?
余:唉,我们之间已经不是变不变心的问题了……
展:那你还拿我八百年前甩了你的事猛讲?(这次可是你自己讲的)
余:因为在本篇里一直没机会靠夭这件事,虽然释怀了但还是不大甘心。
展:所以我们的问题到底在哪?
余:请见下●回分解。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1小时以上,您会怎麽办?
展:他很少迟到,要嘛就根本不来这样……(默)这时我就要开始思考最近又哪里惹他生气了,然後四处找人
余:他不敢。
34、您最喜欢对方身体的哪一部分?
展:我喜欢的是他的灵魂啊~
余:所以不要身体也无所谓罗?
展:也不是这麽说的……
余:客观来说,其实他的脸比身体有看头
35、对方性感的表情是?
展:边拒绝边被我硬上却又产生感觉还死要忍耐时的表情
余:……自信满满摆明吃定我的表情……所以我根本是个M?
36、两人在一起时最让您觉得心跳加速的事情是?
展:只要他存心勾引我,我很容易心跳加速的。唉,往事只能回味……
余:……他霸道地展现体贴的时候(小声)
37、您曾向对方撒谎吗?您善於说谎话吗?
余:对他我很少讲真话,他其实不好骗。
展:我没什麽谎好撒的,悲哀的是我说真话他也不信。
余:其实我以前不太撒谎的,我是说高中那年被甩之前。
展:老梗了你,余子谦,我不会再对这件事产生任何情绪了(自暴自弃)
38、做什麽事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展:他肯依赖我的时候
余:抽菸的时候。
展:(敢怒不敢言)
39、曾经吵过架吗?
展:时常。
余:以前很少吵架的,我是说高中那年……
展:好好好,下一题。(自我放逐)
40、都是些什麽样的争吵呢?
余:他死都要缠著我
展:他死都不讲真心话
余:以前的话,只有我抽菸他才会生气开吵。
展:至於现在,因为我还在追他,所以得忍受他故意抽菸。
41、之後如何和好呢?
展:床头吵床尾合
余:是啊,不过问题始终没解决就是了……
展:还不是你不肯解决!
余:因为你不肯好好分手啊!
展:分手不是我要的答案啊!
余:炮友难道就是你要的答案了?
展:还有几题?我可以离开这里吗?可以等HE了再回来受访吗?
江:加油,好吗!
42、转世後还希望作恋人吗?
展:随缘吧,真有来世再说。其实爱上这麽难搞的人也挺受罪的。(←诚实)
余:我很久以前曾经这麽希望过……
展:喔喔!(眼神发亮)
余:不过现在觉得谈恋爱太累了,顶多就当当炮友吧。
展:可以不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忽然变得这麽诚实吗?(蹲到角落)
43、什麽时候会让您觉得「自己被爱著哪」?
余:他跟巨乳妹跑掉之前。
展:好!我道歉!我道你妈的八百次歉!这个梗可以停止了吗!?
余:换你了。
展:以前很少感觉自己被爱著,还因此和别人交往……(心虚)直到追回台南看到他留著那堆我以前送的东西,才觉得原来他是爱我的,於是开始挽回行动。
44、什麽时候会让您觉得「也许他已经不爱我了……」
余:被甩之後……
展:那件事过很久了吧?所以你现在已经深深感受到我的爱了?
余:…………
展:上一题回答过了,总之现在我完全认定他是爱著我的,这题的状况以後再也不会发生。
45、您的爱情表现方法是?
展:死缠烂打、天天示爱
余:这是变态的表现方法吧!其实只要两情相悦、心中有彼此就行了,我不大会表现出来。
江:展就是知道得太晚才白绕一堆路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展:什麽鬼?老子不懂花。
余:我也对花没兴趣
47、两人之间有互相隐瞒的事吗?
余:有
展:我没有,他恐怕多著
48、您会在意的事?
余:……在不在一起对有什麽意义、我又能给他什麽(背对著展偷偷说)
展:他究竟为啥不和我复合
49、两人的关系是公认还是极秘呢?
展:没什麽共同朋友,所以也没有需要公开或隐瞒的对象
余:房客是公认的、炮友是极秘的
展:但其实我告诉齐哥了(小声)
50、您觉得与对方的爱是否能持续到永远呢?
展:人都还没追回来……我们到底啥时可以复合?
余:(远目)

────下半场────限制级────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展:攻
余:受
52、为什麽如此决定呢?
展:不知道,第一次是我上他,之後好像就这麽定了……
余:第一次是他的生日要求,所以我让他,之後则是习惯了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吗?
展:满意
余:还OK
54、初次H的地点是?
展+余:国中篮球场
55、当时的感想是?
展:身心俱爽
余:其实蛮痛的
56、当时对方的样子如何呢?
展:温柔地包容忍耐……好怀念……
余:意气风发= =
57、初夜的早上,您的第一句话是?
余:几点了?
展:一起洗个澡吧!
58、每星期H的次数是?
余:小时候没那麽纵欲,一两次吧
展:好不容易长成了纵欲的大人後(喂),他就去当兵了= =
余:当兵中後期才恢复往来,但只有放假才能做
展:所以是天数少、次数多……三~五次不等……
59、您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星期几回最好呢?
展:没特别想过,想做时就做
余:只要情境理想,次数不是重点,不要老挑我心情不好时做!
60、那麽是怎样的H呢?
余:很一般的H
展:挺不错的
61、自己最敏感的部位是?
展:……前面
余:……里面
62、对方最敏感的部位是?
展:我本来以为是两点
余:应该就是●●吧
63、用一句话形容H时的对方?
展:超性感
余:就一脸很爽的样子
64、坦白的说,您喜欢H吗?
展:喜欢
余:喜欢,但没那麽喜欢和我上床的人。
65、一般情况下H的场所是?
展:除了那次有惊无险的篮球场,都是正常的室内
余:便宜宾馆旅舍、我家各处
展:嗯,骑机车的两男人实在不便去什麽豪华Motel……
66、您想尝试的场所是?
展:……电梯?可是他家只有楼梯……
余:乖乖在床上不好吗?
67、冲澡是在H之前还是之後呢?
翔+余:不一定
68、H时两人有什麽约定吗?
展:这种事是预约制的吗!?
余:兴头来了就做,不会特别约定什麽
69、您与恋人以外的人发生过性行为吗?
展:有……(心虚)
余:有。(乾脆)
展:严格说来我没有……毕竟那段期间小惠才是我交往中的恋人。
余:严格说来我还是有。第二任男友鼓励我多方尝试。不过这里的恋人是指哪时的哪个?以前的要算吗?姓展的现在和我可毫无干系……
展:对对对、我们还在分手中~下一题~
70、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肉体」这种想法,您是持赞同态度,还是反对呢?
展:肉体只是附加价值,重点还是心吧。他现在就是只肯提供肉体却把心藏得很深,令我很苦恼……
余:其实有没有心都没差,我已经不想谈感情了
71、如果对方被暴徒强奸了,您会怎麽做?
展:报警啊废话
余:正常人都会报警吧……
江:毕竟这是篇普通的老梗日常文,不是多P也不是虐恋情深
72、您会在H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後?
余:都不会
展:嗯,干嘛不好意思?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并要求H,您会?
展:帮他找别人,但我们的友情也到此为止……
余:这种事炮友OK但好友不行。我无法想像齐哥邀我上床的景象……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H吗?
展:还过得去吧……
余:是
江:正文没有太强调,但其实余的经验值比展高很多,毕竟是前玩咖
75、那麽对方呢?
展:咳,在自愿的情况下,他很行……
余:马马虎虎啦,哼。(前玩咖的自尊,拉不下脸夸别人)
76、在H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展:……算了,不管床上说了啥,一做完还不是翻脸不认人……
余:我希望他都不要说话= =
江:床上的展是口语挑逗派、余有时会嫌他吵~不过我都没写出来就是了
77、您比较喜欢H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展:弄对位置时,他享受和高潮的表情
余:基本上,我多半只顾著爽或抵抗或展现床技,不太有空注意他的表情……
78、您觉得与恋人以外的人H也可以吗?
展:不行,我其实是保守派的。
余:有差吗?我反正没恋人。
展:咳……
余:目前H的对象也不是我恋人
展:你等著……
79、您对SM有兴趣吗?
展:轻度的话,说不定乱有情趣的……
余:年轻时小试过,但我不喜欢。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展:没关系,大不了我索求他嘛。
余:总算摆脱这个人了
81、您对强奸怎麽看?
展:垃圾!
余:人渣。
82、H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余:没准备好他就硬上时,这情况不多就是了
展:大致上都挺快乐的啊……
83、在迄今麽止的H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余:篮球场那次……那时还真敢啊……
展:嗯,居然完全没考虑到被散步的阿伯撞见之类的(远目)
余:後来我根本不敢回想这件事,也不敢回想当时有没有路过的人……
84、曾有过受方主动诱惑的事情吗?
展:有,只是正文里大多由我主动
余:有,在被作者略过的日常生活里。
江:由於正文里余子谦的闹脾气耍自闭乃主线剧情,他只有心情很好或急於逃避某些事时才会主动诱惑
85、那时攻方的反应是?
展:何乐不为
余:乖乖上勾
86、攻方有过强暴的行麽吗?
余:半推半就算吗,那应该多的是= =
展:本来可能有那种发展的趋势,但他欲拒还迎的,哪还能算是强暴……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展:反抗几下是一定的,之後就开始迎合了。
余:只是不想太便宜他,好歹反抗几下这样……
展:拜托,其实我也不是禽兽好不好,他“真的”不愿意时,我才不会勉强他
88、你理想情人的样子?
余:成熟理性讲道理的大人,其实我第二任很接近了,只是……
展:(指著余子谦)这样。
89、现在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展:合
余:从来没有符合过,我们的个性其实相差蛮多
90、在H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展:没有
余:以前和别人有过
91、您的「第一次」发生在几岁的时候?
余:16岁多
展:满16岁当天
92、那时的对象是现在的恋人吗?
展:是
余:是现在的炮友。
展:余子谦,你再嘴硬也只剩这几次了。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里呢?
翔+余:●●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里呢?
展:嘴
余:脖子,偶尔会想乾脆咬断他的气管算了
95、H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展:慢一点、让他主导
余:替他口交
96、H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余:有爽到就好,啥也没想
展:该如何让他在床以外的地方也这麽热情
97、一晚H的次数是?
展:两次左右
余:适可而止就好
98、H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展:都有吧,比较多是互脱
余:看那次谁比较想做就谁先脱
99、对您而言H是?
展:示爱和暂时中止争端的方法之一、美好生活的享受
余:打发时间和欲望的管道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展:干,等正文完结你就知道了!
余:恋人?谁啊?


☆、19

退伍的日子愈来愈近,这正意味著终局的到来,已经打算好一拍两散的余子谦却苦无摊牌时机,每回返乡都被伺候得活像大爷,气氛和谐到不忍开口。再说,就算摊牌了,展克翔也不是会乖乖听话滚蛋的人,只要他不还钥匙、死赖著不搬,根本什麽都无法解决,一切感情问题还是只能等自己搬回去再处理。
他已经打算这辈子一个人过了。可以有欲望,但不准再陷入爱情。即使再感动,复合或换个人重新恋爱的选项,都不在考虑范围。
刻意忽视房里愈积愈多、成双成对的公仔玩具,假装没发现展克翔日益殷切的关怀与体贴,冷嘲热讽被轻易化解、恶言相向他又干不来,余子谦索性摆烂,休假不再回家、也不再回简讯。
直到展克翔来讯威胁要杀到高雄找人,他才推说手机故障打不了字,又反正快退伍了,最近就不回去了。
「欸,最近你是不是抽得有点凶啊?」伟哥拍了一下余子谦的屁股,「我才去个厠所,一回来你把我整包菸都干掉了……要抽不会自己买啊?」
「这麽小气,兄弟当假的啊?我都放著大好假日留下来陪你们打牌了……」咬著盒里最後一根菸,余子谦有意无意地看了伟哥一眼。
啧,好像什麽事都是出在这家伙身上。
害他一入伍就被排挤,之後不小心出柜、不小心又碰了菸、不小心聊到往事、不小心想起展克翔、不小心回家、不小心……
「厚,你发神经啊?干嘛忽然打那麽用力……」伟哥不解地望向刚揍了他一拳泄恨的余子谦,只见他已经起身,把抽剩的半支菸抛进水沟里。
够了吧?这些日子够回味很久很久了吧?其他我用不著的温柔、或陪伴,你就留给需要的人吧。
余子谦转头阴笑:「发神经?只是忽然想报报我们之前结下的仇罢了。」
「不会吧,你还在记恨入伍时的事?」
「才不是那件小事……」
「那是什麽?」
「……走啦,不是要打牌?人联络上了没?牌咖不够怎麽打?」
「…………」

余子谦伴著重重心事退伍,只身返家,望著铁门发呆。
这时间展克翔还没下班,余子谦放下背包想了想,拿手机拨了电话。
「是我,你在忙吗?喔、不必了,我不急著进去……你几点下班我过去。嗯,有点事想谈。好、那等等见。」
收线後,余子谦抽出口袋里刚买的菸点上,趴在栏杆上吸了几口,慢悠悠地吐出,并望著烟丝呆了一会儿,随後轻叹著下楼。
到了速食店,展克翔刚下班,见到余子谦正要开口,余子谦却道:「我顺便叫点东西好了,有点饿了。」
於是两人点了餐到桌边坐下。
「你是怎样啊?快一个月没消没息,我还真怕你被枪决了……换手机了没?」
展克翔察觉空气中那股不太自然的氛围,於是开了点玩笑,想让情绪轻松些。
「我退伍了。」
「喔,什麽时候的事?那你要搬回来了吗?」展克翔刚要再问,就见同事兼八卦代表小许又抓著拖把晃了过来。
「欸你生意也做太大了吧,上次是翘班约嫩妹、现在刚下班又有帅哥来倒贴……为什麽这种好事都不会找上我……」小许一向嘴上不得閒,开的玩笑又冷又无聊,偏又爱瞎搅和,直到展克翔作势打人了才鬼叫著逃逸。
展克翔骂完人一回头就看见余子谦低下头:「你不用再等我了……」他的声音轻轻的,看不见脸上表情。
「喂,怎麽了?不会是信了刚那白痴的话吧?那个妹就是小惠啊,就说我和她没什麽,那次之後也没再见面了、她有男朋友……」
「不是她的关系……」余子谦摇摇头,「这件事和所有人都无关,我已经决定今後一个人过就好,这段时间感谢你的心意,不必再等我了……」
「如果不是小惠,那是谁的关系?你有别人了?」
「不是……」
「不然是什麽?讲清楚啊余子谦,耍人啊你?从我们先後回台南开始、你给我钥匙借我房子、跟我过的那些日子,这一切他妈的是什麽意思?」原以为等余子谦退伍,一切终能有所前进,却得到一个难以接受的鬼答案,展克翔也动怒了。
若全是他一厢情愿也还罢了,但余子谦明明也有所回应。
「说啊!你若有了别人,他对你比我好,这我能接受,但你哪来的时间搞外遇?如果是队上找到伴了,那休假时又他妈的来找我干什麽?你有这麽欠操?」火到极点,展克翔开始语无伦次,用词也粗俗起来。
「我一开始就叫你不用等我,现在我的决定也没有改变。」面对一连串质问,余子谦虽然心虚,但於理他站得住脚。
满满的问号却始终只得到同一句打发,展克翔气到快要说不出话。
「这就是你想了这麽久,给我的答案?」单就这句话,他确实无法反驳。
「……嗯,你适合更好的人。」余子谦补上场面话,尽量让语气不带哽咽。
「好,本来就是我自己死赖著你、现在老子活该认了,但你就连我怎麽死的都不肯说。」不想再多话,展克翔抓了外套起身:「永别了、不见。」
摆明了不肯成全的许愿池,哪还有白痴想丢钱?
且凭心而论,他确实也尽力了。
把附餐的两个吊饰丢在桌上,展克翔看了余子谦最後一眼,仍旧是低著头,表情隐在阴影之下模糊不清,他於是转身离开。
余子谦猛然抬头,怔怔望著展克翔推开厚重的店门,每一步、每个动作都慢得像定格,最终被往来的人潮吞没。
拖了这麽久,终究还是这样结束,余子谦五味杂陈。这段日子带给自己的究竟是更多回忆或惘然,他已经不知道了。看著被丢在桌上的两个吊饰,表情生动的红色小鸟,居然和刚才怒发冲冠的展克翔挺像的。他想了想,还是收进口袋。
带回去和家里那堆东西一起处理掉吧,权当悼念。想不到他一辈子居然得为同一个人丢掉两次同样的东西,不过这次,总算不会再被人捡回来了。
余子谦才走到门口,便撞上刚折回来的展克翔,满腹情绪还来不及收起,便毫无预警地一吓,他心跳得飞快,讷讷开口:「怎麽了?」
展克翔把视线调往地板,向前伸出一只手,上头晃著两串钥匙。
「刚忘了还。」
其实他故意走得很慢很慢(所以并不是余子谦在脑子里耍穷摇),直到确定余某人完全没有追出来的打算,才真正死心放弃,归还钥匙。
余子谦呆愣著接过,某些难以岂齿的期待瞬间熄灭。
「另一串是你前房客拿回来还的,之前我故意没讲,这样你回家时才会找我开门……不过现在也没那必要了,」抬头看了余子谦一眼,「还是你又想让我留著备用、暗示我今後没事仍然欢迎光临?」
「谢谢。」余子谦强压下眼底的慌乱,假装听不懂那些讽刺,夺过钥匙,速速撇下一句保重,头也没回地离开。
展克翔望著余子谦的背影直到消失,深深叹了口气。
「喂,真要走,就别做出那种让人放不了手的表情啊……搞得我都不知道是谁甩谁了。」
我们之间,究竟是哪个结始终解不开?


☆、20

余子谦狠狠吸著菸,任灼热感伴著刺痛从胸腔烧上喉咙口。
「还是你又想让我留著备用、暗示我今後没事仍然欢迎光临?」半个月过去,展克翔的话却言犹在耳,吵得他心烦意乱。
反正他就是这麽犯贱,没种拒绝到底,还留了一堆後路。是啊,没人会愿意一再追著不确定的东西,又怎能期待展克翔会无条件再包容自己?
费尽力气违心地拒绝一切他的示好,故意冷言冷语、在他面前又是不耐又是任性,但直到展克翔真的决定走了,自己却下意识感到失落……简直贱翻天,人都顺你意了你还想怎样?
余子谦再度点起新的菸猛吸。他好像想得太简单了,原本是预计不拖不拉一拍两散的,为什麽如愿後,却感觉如此痛不欲生?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此刻听来更是格外刺耳。心里虽烦,又无法克制期待展克翔来电的可能,他看也不看按下了接听键。
「喂?」
「请问是余先生吗?」这麽温柔可人的女声,当然不可能是展克翔。
「我是,哪里找?」他的声音难掩失望。「咦,我妈怎麽了?」
来自急诊室的一通电话,成功把余子谦的人生由山沟推进谷底。

病房外,神色憔悴的男子正与医师对话。
目送医师离开後,余子谦终於撑不住,滑坐到椅子上。
自从接获母亲车祸的消息赶到高雄,直到她断气,余子谦已经数日未曾阖眼。
明明体力已达极限,却还没有休息的馀裕,接著要处理的事还很多,肇事者是哪方也还没厘清……
走出医院大楼深呼吸,他需要喘口气。
摸出手机望著它略一停顿,余子谦犹豫著按下一串半个多月来都不敢拨打的号码。那个”暂住的人”已经从通讯录里删去,可数字却早熟记於心。
铃声响了许久无人接听,终於进入语音信箱。
风水轮流转啊。
余子谦虚弱地笑了笑,将手机收回口袋,走回医院。

和母亲分开住後,两人便少有往来,母亲突然的去世对余子谦来说,打击还不算太大,但那堆繁杂的後事仍压得人喘不过气。父母各自再婚後早已不闻不问,毕竟事不关己,生父那头对丧葬事宜、遗产法条等一概漠不关心,余子谦只得自行硬著头皮扛上,一面要和继父的家庭协商,还得抽空与车祸肇事方进行调解,大学毕业才刚退伍,他实在不怎麽懂法律,只能四处奔走,忙得要死不活。
联络亲友、整理遗物、安排法事,忙碌填满了余子谦的日间作息,而到了夜深人静时,难以言说的恐慌不断挤压他的神经,睡在继父家的客房里,实质意义上的举目无亲令他无所适从,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有一晚忍到受不了,试著又拨了展克翔的号码,但响没几声就被切断,显然是对方不愿意接。他试过留言,然而对著手机支唔几声,终是说不出口就按下挂断。
听了十几回语音信箱的”哔--”声後,余子谦终於决定忘记这串号码。
关於倾诉这回事,余子谦也反省过,为什麽总是下意识非找展克翔不可。明明齐哥、学长和当兵时的那挂朋友也都是乐於助人的热心份子。
大概是小时候被从教室拉进球场开始,就养成了坏习惯,他不喜欢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别人,唯独展克翔,所有伤心难过经他一笑都变得云淡风轻。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余子谦心想。是我拒绝他的爱,是我放弃这个权利,是我不信他,也不相信自己值得。
於是失眠时,他就买菸、买酒,有时候喝到吐光一整天吃下的东西,醉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居然也睡得著了,一夜无梦。
母亲公祭的日子一天天接近。

展克翔下班走出店外,边搥了搥肩膀。今天大概是他工作以来最忙的一天--
不过至少一切都结束了,半个月前就提了辞职,到今天总算补足上班天数,等下个月领完最後一次薪水,该算是正式和这里告别了吧。
展克翔搬回家住了。原本就是为了赖在余子谦家里才就近找的工作,不知不觉耗了这麽久,工作内容和环境都已经得心应手,要不是离自家有点距离,他还真想继续待下去……
想到那个公寓、就想到那的主人。前阵子余子谦还断断续续打过电话来,每通都响得很久,甚至有过进入语音留言的纪录,只不过语音信箱里只有一堆杂音和半句听似没说完的话。
不接电话当然是故意的。
凭什麽那家伙可以说要就要说断就断,老子就得一直像个备胎随传随到?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反悔,是男人就坚持到底啊!
所以就算余子谦之後以行李没拿什麽东西忘了带走之类理由找他,他也绝不会再踏进那栋公寓一步!展克翔边想边觉得自己超MAN,超有GUTS。
「唉,不过,之前下班都只要走段路就到家了……」还是忍不住发了句牢骚,展克翔转动机车钥匙,车才刚发动,就从後照镜里瞥见一个眼熟的人影自街角穿过。
「……齐哥?」
看齐哥行进的方向显然是余子谦的公寓,明明和那人已经没有关系,基於好奇,展克翔还是忍不住熄了火,悄悄跟了过去。
远远尾随齐哥到余子谦家巷口,便见他在信箱里掏了半天,找出一串钥匙,然後转身上楼。
展克翔只觉得胸口冰凉。那是什麽钥匙根本想都不必想,亏他那天那麽认真听了齐哥一连串鬼话、为余子谦多难过多心疼,根本是多馀的!只怕就是这两人有一腿吧!
也罢,不如趁现在把话都讲开吧,省得他们还得再编一堆故事,瞒著人过日子不累吗?
悄悄跟到楼上,只见齐哥站在门口,虽然拿著钥匙却还是猛按门铃,展克翔一阵奇怪。他干嘛不直接开门进去,难道自己又想错了?
「嘿,你在干嘛?」
齐哥一回头见是展克翔,立刻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啊,还好你回来了,我正担心你不在家怎麽办,怕又被当成私闯民宅……」
「呃,你在说什麽?」展克翔听得一头雾水。
「呃……就,我可能还有东西忘在这,啊哈哈,子谦说钥匙在老地方叫我自己开门……钥匙我是找到了,但毕竟这里现在是你们家,我不好意思直接进来,还好你刚好到了……」齐哥乾笑,不好意思说他连毕业证书都能搞丢。
展克翔为自己的疑心一时失笑,伴著淡淡的酸苦,他拉起嘴角,略带自嘲:「放心,没人会当你是可疑人物了,现在这只剩子谦,我已经搬出去了。」
「欸?」齐哥明显大大吃了一惊,「那你……啊、难怪,所以他才没联络你替我开门……不对啊,那你怎麽又出现在这?」
「咳,」展克翔面色不自然地随口编道:「就……有点怀念以前的事,过来走走,结果就看到你了……」
齐哥没发现他闪躲的眼神,语气中带著惋惜:「呃,我本来觉得你们挺配的……感觉还不错。那、所以你也没听说他家--」
「呵,大概我还是配不上他吧!」展克翔故作潇洒打断了谈话,这事他不想聊。
「那东西你慢慢找罗,我现在也没立场招呼你进去了,掰。」
「那个……」
「嗯?」
「没事,你慢走……」齐哥想了想,还是莫管他人家务事,於是收起犹豫,挥手道别。展克翔下楼的同时却听见齐哥的手机响起。
「喂……小余,嗯,我有找到钥匙……不会啦,我才不好意思,每次都这麽麻烦你……对,我知道东西都搬到仓库那间了。嗯,等我下个月回国再寄……」
明明是不想再关心的消息了,可一听到余子谦的来电,展克翔还是不觉停下脚步,站在梯间竖起耳朵。
「是啊,我过几天就出国了,抱歉没空过去帮忙……你的事才重要好不好,不必来送我啦……」齐哥的回话里断断续续透著不放心。
「欸,你真的没事吗?不要硬撑,阿晋他们不是也在高雄?是说我机票已经订了,不然……厚唷你啦,出这麽大的事都没在讲--干,啥都不说才让人担心好不好!好啦你去忙,记得要休息,不要又像那次搞到差点住院……好,保重,掰。」
挂了电话,齐哥才发现展克翔不知何时已站回身後。
「咦,你不是回去了?」
「他怎麽了?」
「蛤?」
「告诉我,子谦出了什麽事?」想起之前几十通来电,展克翔这才发觉事态严重。若只是区区小事,以他的个性怎可能那麽频繁地打来?
「欸,我本来想问你知不知道的……但看你好像急著走……」
「到底怎麽了?」
「就他妈前阵子车祸过世的样子,他好像都没告诉别人,我也是Call他时才不小心听说……」
「……什麽时候的事?」
「大概半个多月前吧!」
展克翔想起分开後余子谦第一通来电的时间,正是那时候。之後某次语音留言里,余子谦含糊的声音也忽然清晰了起来,他心头一紧。
”喂,是我……”
当时他连听完的耐性都没有。


☆、21

「喂,你去哪!」才一个闪神,展克翔已经火速冲进屋里,齐哥在门边大叫:「你傻啦?小余现在在高雄啦!」
对喔,他不在家里……展克翔呆立玄关,齐哥见他一脸茫然,叹了口气进屋拍拍他的肩:「别慌,小余的声音听起来还好,你们之间出了什麽事之後再说吧!要是担心,就打个电话去怎样?」
对了,还有手机这种东西,齐哥的话有如当头棒喝,展克翔立刻掏出手机,按下一串已被从通讯录删除的号码,等待接通。
「你慢慢打,我先去找东西……」齐哥看他冷静了下来,便转身前往仓库。
时间分秒过去,话筒中的来电答铃已经唱了第三遍,余子谦仍旧没接电话,展克翔不死心又挂断重拨,却直接听见对方关机的讯息。
余子谦,都这种时候就别闹脾气了好不好!展克翔简直急想到大叫,齐哥正好灰头土脸地拿了个文件夹走出玄关:「怎麽样?」
「……他关机了。」
「大概他现在不方便接吧!刚他也说要开始忙了,我挂电话前听到他那边有点吵……」
「但愿只是这样……」展克翔担心的是余子谦气自己之前不接电话,现在要反过来以牙还牙。余子谦拗起来有多难搞定展克翔早就深深体会过了,其他小事也就罢了,但此时赌这种气只会让他心里更不好过啊!
齐哥同情地看了展克翔一眼,把钥匙丢给他:「晚上再拨一次看看吧,他那里事情多,白天都在忙。保重,我先走罗。钥匙你就留著吧!用完丢信箱里,或自己还他。」
展克翔也不客套,留了齐哥的手机号码备用,两人匆匆作别。
他余子谦家里待了一天,用尽办法想找出余子谦人在哪,翻遍了电话簿、信封袋,始终找不到任何有关高雄的地址,从电话簿里可能是亲戚的人那也问不出什麽消息,夜里,他丧气地趴在沙发上,又试探性拨了一遍余子谦的手机。
一会儿,一股听来熟悉却无力的声音传来:「喂……」
展克翔猛地坐起,急道:「你在哪里?」
「我?我在家啊。」
「最好是,我就在你家,怎麽没看到你……」
「啊?」余子谦的声音飘渺,很显然的心不在焉。
「余子谦!!」
「呃,怎麽了?」吓了一跳,稍稍回过神,余子谦有些不稳地抓著手机,一面拨开桌上的空啤酒罐,寻找菸盒和打火机。
「我问你现在人在哪?」
「……问这干嘛?我在我妈……嗝,继父家……」糟糕,喝太多了,有点想吐。
「你人还好吗?」
「什麽好不好?」余子谦皱起眉,愰神状态下,他已经失去思考能力。「呃--」
不行,忍不住了……
「谦?」
「抱歉,我现在不太方便讲话,晚点再打给你……」一阵反胃,余子谦丢开手机,跌跌撞撞地往洗手间冲去,埋头就吐。
「喂喂?谦?你在哪?给我住址,我过去找你……」展克翔对著手机大吼,却只听见几声碰撞和咒骂愈来愈远,显然另一头已经没人了,只得无奈挂断,等余子谦自己打来。
然而他从半夜等到天亮,手机都没再响过,再回拨也只有“对方通话中,已为您插拨”的忙音。
当展克翔找到余子谦时,是在他母亲公祭的现场。
余子谦非常乾脆地再度放了展克翔鸽子,不但没有打电话来,甚至播电话去也没再接过。
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得打给齐哥求救,问问别的门路。
「算你运气好,再晚一天我就出国关机了……小余的继父家在哪我不知道,不过为了送罐头塔,他有给我公祭的时间和地点,当天他一定会在现场……」
就算提前下高雄,找不到人也没用。展克翔只得在公祭前晚住到附近旅舍,隔天再前往殡仪馆。
清晨起了床,前往公祭途中,展克翔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找不找得到人。
余子谦,你说我能怎麽办?我就是没办法放著你不管啊。
到会场时仪式刚刚结束,冷冷清清只剩几个人,正在等待火化。
余子谦在几位家属中垂著脸站立,一身素服配上明显消瘦的身材,在晨光下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满脸倦容使原本的肤色看来更加苍白,眼睫下有两块黑影。
当他抬头看见走近的展克翔时,只露出很飘渺的浅笑。
「余子谦,你所谓的”晚点”到底是多晚?我等了你好几天电话!好歹交代一下你人在哪里啊!」
「对不起……一时间事情太多,我可能忙忘了……」余子谦脸色极差,很明显没有和人对骂的力气,展克翔立刻停止责备,一伸手将他抓了过来,抱住。
太久没感受到的体温包覆著自己,余子谦有些不习惯,鼻头一酸,他微微抗拒:「不要这样,我会想哭的……」
「那就哭出来啊,殡仪馆一堆人在哭,又不是只有你。」
感觉怀中的双肩在颤抖,展克翔的领口湿了一小块,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双手搂得更紧。
余子谦把脸埋在展克翔颈间,静静啜泣。展克翔打来的那晚他醉了,隔天清醒时手机已经没电。不是没怀疑过自己醉到昏了头才做了场期待中的好梦,可手机里的来电记录时间清清楚楚,明白告诉他确实有个人还在关心著他--
这样就够了,他心满意足。
他其实有想过要拨给展克翔道个谢,但想起之前那十几通没接通的电话,手就怎麽也按不下拨出键。
他就是这麽一个胆小又没种的人,很容易就会失去勇气。後来展克翔的来电都直接被设为封锁号码,两人的事已至此,他没想再改变什麽,再多的关怀只会更添心乱罢了。
然而,展克翔却还是在最难捱的时候找来了。
这个人明明说过了永别、明明表示过灰心,明明……
余子谦的眼泪停不住。外人看来是丧母之痛使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的感动远大於悲伤。
他又要不受控制地陷入了。这样的温暖,他怎麽推得开、放得下?
「对不起……」埋在胸前的人轻轻开了口。
「嗯?」展克翔非常享受余子谦难得的乖顺。
「其实,我不是忘了……之前是真的很忙,直到昨晚终於有时间一个人静一静,那时候我特别想找你了……」
「那怎麽不打来?」展克翔的口吻柔得不像责问。
「我……不敢……」迟疑了一会,余子谦才断断续续接著说,「上星期那通留言……我很抱歉,那时候忘了,倾诉是我已经失去的权利,展--」再度顿了顿,他思索著对不再暧昧的朋友最适切的称呼。
「克翔,你真的对我太好,不管我故意做什麽,你都忍耐并包容,所以我才会习惯有事就第一个想到你……」
这是他所能找到最合理又不违背自己心意的解释。没注意到展克翔皱起的眉,余子谦又接著道:「不过我保证,以後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什麽意思?」展克翔觉得额上的青筋有要暴起的冲动。
「我会习惯一个人也要坚强,不、是一定要坚强起来。谢谢你在这种时候再一次拯救了我,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他离开展克翔的怀抱,稍稍拉开了距离。
「也感谢你来参加我妈的告别式,出口在前面左转。」依传统习俗,在丧葬场合是不互道再见的。余子谦紧扣双手,强压下满腹不舍,以家属身分弯腰鞠躬,示意展克翔可以离开了。
低著头好一会儿,他几乎己经能数出地上眼泪有几滴了,却完全不见展克翔的鞋子有移动的迹象。疑惑地抬起脸,只看见一张曾经英俊爽朗的脸此时横眉竖目,简直杀气腾腾。
「克翔?」
「为什麽你到了这种时候还是非要选择一个人硬撑?让我分点忧有那麽不甘愿吗?还有他妈的“克翔”是哪招?我还宁可听你叫我姓展的,至少有点傲娇的可爱--」
「小声点,这里是殡仪……」刚弯腰低头得太久,余子谦感到些微晕眩。
「少给我扯开话题!老子都从台南杀来了,别说你还不知道这是什麽意思,你以为我干嘛要为了一个不在乎的人把自己整成这样,天天提心吊胆怕你累到暴毙,而我甚至不知道你人在哪,啊?」他只想狠狠把这钻牛角尖的死脑筋骂醒,没注意到余子谦微晃的身躯。
「可是我……」又一片白光在眼里扩散,余子谦整个人往前踉跄一步,话没说完就挂在展克翔身上,失去意识。
「你什麽你--喂,子谦?余子谦!?」
只觉耳边的声音愈来愈远,数日来盘旋在脑边的烦人郁事一口气松了下来,什麽遗产?什麽亲生血缘继承权的倒灶事?生疏的面孔、名义上的亲人、丧事的繁琐细节都不想管了。余子谦闭上眼睛,安详接受天使的召唤。


☆、22

医院病房里,展克翔玩著外送套餐附赠的英雄战队,看著仍昏睡中的余子谦,一时童心兼手贱,把星星队长放在他的额头上,另一手又把拿铁锤的娃娃倒立,试图插进鼻孔,可惜抓不到角度一直失败。
睡了半天,余子谦脸上黑眼圈稍稍淡了些,但吊了点滴後脸色还是苍白得很,据说”只是”睡眠不足三餐不正常营养失调压力过大外加酒精中毒的关系,血糖过低什麽的才会造成昏厥。
「你一定是想害我被齐哥杀了……我保证过会看好你的啊……」
熟睡中的人依旧毫无反应,展克翔揑了揑余子谦的右脸,叹口气。想想一年多来余子谦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先是逃离、不迎不拒、入伍後不回家也不见面、意外见到小惠後开始故意唱反调又耍傲娇,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最不能理解的,是终於退伍,原以为两人可以不再分开时,余子谦却叫他”不要再等”。
解开小惠的误会那天,送余子谦回车站时,那串他急欲解释却豪无重点的话原以为余子谦听懂了,但却让他把自己推得更远。余子谦明明接受了自己的清白,甚至主动牵了的手,但那又代表著什麽?
应该说,余子谦在意的到底是什麽?
既不是记恨他小时候移情别恋、不是吃醋他和前女友往来、(应该)不是需要他24小时供应的性服务、也不是远距离……
无论生活上的依赖也好、肉体关系也好,余子谦鲜少拒绝,但总隐隐有条越不过的界线存在。这让他即使得到了感觉也很不踏实;无关名份,他们之间的平衡总是摇摇晃晃,彷佛随时都会瓦解。
他一向直接,从不吝於表达感情;相较下余子谦虽是一贯的温柔包容,却从未透露心迹,自己只能从那极为稀少的表情或动作去猜测他的爱究竟有多少。
展克翔不解,若非他自信异於常人,只怕早已宣告败退。
究竟要怎麽做,人与人之间才得以互相了解呢?
被不断玩弄的脸动了动,两只英雄娃娃滚了下来。
「……干嘛……这又是哪?」
「醒啦?亲爱的“睡眠不足三餐不正常营养失调压力过大外加酒精中毒”的“前男友”,在你消失的期间到底又做了多少让人担心的蠢事?」责备的意味并不强烈,展克翔意外展现成熟男人的风范,罢气十足地开场。
或许,彻底了断一次才是重新开始、好好沟通的方法,展克翔终於承认两人的关系已经是过去式。
「嗯,对不起。」余子谦口头道著歉,视线却飘向远方。
叹口气,展克翔觉得他似乎能理解面对耍任性的自己时,余子谦的心情和态度了。「好吧,既然你希望我们是这种关系,就这样吧。能以朋友的立场说说你的想法吗?」
「我现在好累……」
「那不急,我替你办出院,之後再谈也行,你慢慢想。但对於这段关系,我要求一个交待应该并不为过,是吧?」
「呃……」
「你想拖多久都行,只不过我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证件提款卡一概没带,顺便连工作都辞了,不只回不去、也没什麽事急著要我回去处理,所以我就等到你方便谈的时候吧--当然还得负起接济我的责任。」成熟的语气维持不了多久,无赖再度现出原形。展克翔露出史上最欠揍的笑容:「就看你什麽时候想打发掉我了。」

山上、寺外,展克翔赖在高雄的第三天。
远远看见余子谦提著一小袋水果,缓缓向凉亭走来。
「没事了吗?」
「嗯,今天的祭拜本来不算在仪式之内,只是想在走之前最後一次来看看她。」
「走?你要到哪去?」
「回台南吧,这里毕竟不是我的地方……事都办完了,再留下去,那些说亲不亲的人见了也尴尬。」余子谦叹口气。
「那,我呢?」
该来的跑不掉,余子谦又叹口气。而展克翔数著三天下来余子谦叹气的次数,大概都够吹饱两个游泳圈了。
可是这只有一点怎麽也不能放过,只因他了解,余子谦是个不给压力就会不断逃避的人。
这几日展克翔做足了准备,还上网咖查遍各大男女心情讨论区,预想各种可能的阻碍一一拟了台词与对抗方案。
「说吧,」要让一切有个结论,他选择先攻。「你现在还喜欢我吗?」他不介意这次坦白会造就好的结果、或终究成了正式分手的开端,只希望余子谦正视自己、正视他们两人的感情。
「咳,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说出不爱这种话,就算我说过,那也是假的……」
所以,你为什麽要逼我啊!
「那,为什麽?」为什麽不联络?为什麽逃避?为什麽离开我?
「因为,你并不需要我。」
「怎麽会?你从哪里得出这种判断?」
「那你说啊,你有哪里需要我?」余子谦发觉自己有点激动了。
「呃……」换展克翔开始语塞,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因需要余子谦才爱著他的。
「你的世界少了我一样可以自由自在,你有家人、有朋友,有关心的人、也有关心著你的人,而我能给你什麽?除了不断在寂寞和无助时依赖著你,我对你的用处比不上一碗泡面吧?」
「难道你就甘心当我的浮木吗?只有在溺水了才紧抓住你,平时不闻不问无牵无挂,你愿意?」愈说愈觉得自己的所做所为实在过份,但不就是这样吗?兵役期间丢下展克翔还可说是心情复杂的政策使然,但再往多年前回想,从两人初恋时就是这麽个相处模式。他始终被动地接受爱,只有难过时才感动於展克翔的肩膀和关怀,就是这样,所以展克翔才会接受小惠而离开。
「这样的两个人为什麽还要在一起?」
展克翔崩溃:「就因为这样?」
「这样的理由还不够吗?」
「那照你这麽说,全天下有一半的夫妻情侣都要分手了吧!并不是所有人的爱情都像你想的这麽复杂啊……」
「你还是没回答,为什麽一定非我不可?」余子谦固执地反问。
冷静!理性!他们之间就是做得太多却说得太少!「因为我爱你啊余子谦,要我讲多少遍,」展克翔深深吸气:「我、爱、你,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他努力保持心平气和,理顺思路慢慢举例:「我就是喜欢你依赖我、求助於我,但这不代表我会暗爽著接受别人对我做出同样的举动,我爱你是最重要的前提,而其他你的态度或回馈都只是加深我爱你的程度罢了。我会基於友情或义务而对别人亲切照顾,但当你的浮木却是我的幸福,懂吗?」
「听好,我很乐意接受你平时的不闻不问,反正我缠著你时你不拒绝就好,而我绝对更高兴你在无助时找我依靠。」
「再换我问你,你一个人的时候有想过我吗?看见我的时候有开心过吗?就算是不闻不问的时候,你对我难道真的无牵无挂?我的声音、我的脸有出现在你心里过吗?」
余子谦再度不语,展克翔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心知反问奏效,展克翔拉回主题。「我的快乐在於知道你心里有我,而不在於我需不需要你……」他抓起余子谦的双手:「给我这个权利,我想陪著你,我想当你的依靠,让我爱你,好吗?」
「但是,如果,哪天你终於遇见了你需要的人、或比我需要你的人呢?」第一次分手的原因,就是展克翔遇见了看似更爱他的人。余子谦并不爱翻旧帐,但他之所以逃避,便是不想看到历史重演。「我怕你现在说的爱,它能维持多久?」
「难道怕的人只有你吗?我也怕啊!我怕你遇见比我更帅更MAN更有安全感的人、怕你不回来、怕你不再爱我,所以才这麽积极要确保现在啊!」
「谦,我的自信来自於你爱著我,而你却对我的爱没有信心。这是我的错,当初是我不该对你没信心而离开你……事到如今,我们还要重蹈覆辙吗?如果相爱是开始、不爱是结束,那我们现在该努力的就是一直相爱下去!」
展克翔双眼直视余子谦,认真地问:「你觉得你会有不爱我的一天吗?」
「我……我不知道,虽然觉得不会,但……」
「这就够了。你总是一直烦恼著根本还没发生、甚至不太可能会发生的事……不过这不是问题,都说出来吧!不要藏在心里,你知道为了这堆狗屁小事我们多绕了几圈才回到终点吗……」
「等等,终点已经到了吗?」余子谦忽然回神,「你该不会下好结论了吧?不要擅自决定喔!」
「结论是你很爱我我也很爱你,这很早之前就下好了啊。」展克翔觉得自己费了大量唇舌,进行了一场莫名又低层次的辩论,他第一次怀疑余子谦的智商说不定没有自己高。「但决定权在你……麻烦正视这个结论回答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23 完结

余子谦沉默了许久,终於轻轻点头认同:「嗯,你的结论是没下错……但,现在的我还不行。」抬手止住又要开口的展克翔,「我在这时候答应你,只会像之前那样,软弱时就想攀住你,我不能接受自己只懂以这种方式表达感情。」
「你总说我爱一个人承担、不和你分享,但其实我自己根本什麽都做不了,这次若不是你来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麽事;我妈车祸的後续问题、继父那忽然冒出来的人际关系,烦到我无法思考,要是那天没看到你,说不定我会现场发疯……」
「我怕现在的自己,除了依赖以外,找不到别的方式爱你……」
展克翔想了想,倾身抱住余子谦,语气温柔:「我若说不介意,你也无法接受吧……所以?」他相信这次绝不会被推开。
余子谦把下巴靠到展克翔肩上。「所以,别对我好、别让我觉得你永远都在不会跑掉、别让我习惯有你能依赖;我感激你做的一切,但若要让我证明自己真的爱你,就换你对我不闻不问吧,现在的我不值得你拿爱来包容对待--」
「那你希望我具体怎麽做?」
「什麽都别做、给我时间,」余子谦闭上眼,也紧抱住展克翔。「等我变得够坚强、够勇敢,等我找回该用什麽态度来爱你的时候,」他的声音忽然变得细小:「也许三天五天、或者几个月、也可能十年八年……」
「慢著、你要是敢让我等到十年八年,我一定先去你家放火,再把你绑出来奸了。我是说真的。」
「唉,我也不确定自己需要多久,但至少在我和亲戚这边的官司和车祸事故後续解决之前,都不要见面、也不要联络了。」
「……好吧。」展克翔不甘不愿,「怕我跑掉的话,就别让我等太久。」
唇与唇彼此贴近,这次的吻,少见地完全没有欲望和激情,舌尖眼底尽是久违的温柔缱绻。

「上班要迟到了,我出门罗~」展克翔狼吞虎咽地扒光碗里的食物,抓了外套就往门外冲。新找的工作刚上轨道,但由於实在懒散成性,加上母亲的早餐总是做得过於丰盛,导致他的卡打时间每每濒临临界点。
进了公司和柜台小姐打声招呼,光速到位打卡,又是有惊无险的八点五十九分,展克翔帅气地拨开浏海,长吁一口气。
同期的新进员工看著他的举动忍不住笑了:「你怎麽每次都那麽赶啊?」
「这样生活才刺激啊。」展克翔正想再耍个帅,一看到和他说话的是欣渝,立刻停止所有不正经的动作。这巨乳妹对他有意思,他感觉得到。
「哈哈哈,你住哪啊?离公司远不远?」欣渝掩著可爱的小嘴,悄悄靠近展克翔耳边:「我平常还挺早起的,要不要顺便帮你打卡?不用太感谢我,一顿午餐就可以了。」
展克翔拉开距离,也学著欣渝掩住他不小的嘴:「不必了,偷偷告诉你,挑战九点整打卡是我人生的目标,只差一分了,我还要再接再励,多谢。」
看著欣渝无趣地离开,展克翔半带暗爽地叹气。他的桃花运实在不差,可惜自己已经被某个失联的家伙买断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坐到自己的座位,展克翔翻开桌历,在当天的日期上打了个圈,往回翻看几乎页页都圈满记号。一百多个日子过去了,不知道自高雄一别,那个失去联络的家伙过得好不好。
余子谦也真狠得下心啊,要彼此都删掉手机里的来电纪录和简讯,虽然号码早就记熟了啦,但没必要真断得如此乾净吧!妈的。一想到就气,展克翔盖上桌历,开始专心埋首工作。
生活里少了想一个人的时间,日子就变得异常快。在补习班的工作没什麽起伏,忙里偷閒地和同事八卦一下、休息时间草草吃过饭,光是清点资料、整理报表,一天就过了一半,再写写日志打打电话,招待一下访客、准备隔日教材,就到了下班时间。
随便逛逛街,买了些零食租几本漫画回家,桌上是父母吃剩的晚餐,展克翔认命地开始洗碗。自从回家住、开始上班後,自己成了家里最晚吃饭的人,也只得接下收拾的工作。
「阿翔,有你的挂号信喔。」客厅传来父亲的声音。
「啥?谁寄来的?」
「不知道,是你妈签收的。」
基於好奇,展克翔放下洗一半的碗,先擦乾手来到客厅,拿起桌上一个不重的小牛皮纸包。一看见寄件人地址,他忍不住心中狂跳,一声不吭地快步回房,感觉拿著剪刀的手还在抖,里面摸起来像是装了什麽硬硬的块状物。
拆开外袋,里面是一张纸、层层裹著一把钥匙,纸上短短两行字。
”我换了门锁,这把钥匙保证连齐哥都没有备份。”
展克翔二话不说收好钥匙,「爸,我出去一下……」
「喂,碗洗完没啊?」这句话已被关门声盖上。


【尾声】

站在余子谦家门外,展克翔觉得紧张的自己实在没用至极。都来过多少次的地方了,怎麽还会出现近乡情怯的心情?
这里不只门锁,整个铁门都换过了,一旁还安了新的门铃。展克翔明明有钥匙,但还是按铃以求回归的实感,虽然他不确定这时间余子谦在不在家。
门开了,余子谦的脸看起来有点不像真的,头发的长度也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大概是太久没见的关系。展克翔连声招乎都没心情打,把人抓过来就是一阵深吻。
真是……也不想想这里还是室外……
余子谦在心里不尽诚实地抱怨,但还是配合地深情演出,直至两人肺里的空气都用尽,才一边笑一边喘著开口:「好久不见……」
展克翔用力抱住他就往室内拖,才几个月,他已经对这触感思念到无以复加。「白痴,你应该说欢迎回来……」
「等等,我还是要说最後一次,如果哪天你遇到了需要的──」
「没有如果,只要你爱我、好好留著我,我不会再需要任何人。」展克翔用力把新换的铁门甩上。
「这是种保证吗?」余子谦笑了。明知承诺是最没有意义的事,但他也决定相信,路还很长,有的是时间坚固彼此。
「你觉得是就是吧!」此时除了抬杠应该还有更重要的事吧!两人直奔卧房,倒进床里再度互相咬上。
中途,余子谦似乎想起了什麽,语音含糊:「有件事我好像还没告诉你……」
「干,先闭嘴,什麽事都等爽完再说……」展禽兽剥衣服的速度风驰电掣。
「你不想先听我说爱你吗?」
停下手中脱衣的动作,展克翔简直欣喜若狂。很久没听余子谦心甘情愿的表白,久到他都快忘了这是怎样的一种爽度。反手握住余子谦的脖子,另一手抬起他的下巴,果然看见他颊边微微泛红。
「我太感动了,谦,可以再说一次吗?」
「看屁……再看我戳瞎你……」余某人害羞了,开始出言恫吓。
「戳来戳去这事还是我来吧,你躺著就好。」
「不要看了!」微凉的手掌盖住视线,下一秒,温软的触感再度沾上唇边,展克翔笑著,手摸上床头关了灯。

「靠……我好久没有这麽爽过了……」展克翔感叹著久违的灵肉合一,几乎要泪流满面。
「是在嫌我之前都表现不佳?」余子谦挑眉,习惯性地顺手摸到床头菸盒,正打算来根事後菸。
展克翔双眼一亮,抢先夺过,并抓起打火机,连同整包菸盒一并揉个稀烂、从窗台丢出屋外(明明房间有垃圾桶)。
啊,爽。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
「我说过了,我讨厌菸味。余子谦,想和我在一起,首先你得戒菸。」挑起眉,展克翔信誓旦旦地提出条件。
余子谦一愣,随即笑开。「当然……以後、还有很多以後的以後,要劳烦展先生时常督促了。」
经历年少轻狂、自我放逐到终於成熟相待,累积下来的很多很多,总算等到的心甘情愿,这一次,他们会努力好好抓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