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06

藤萍: 太簇角舞





嗯,首先,藤自己不是学医的,所以很多医学的东西也不是很清楚,关于鬼臼是不是可以治Ebola virus diseasa的问题,那是藤自己随便想的,大家不要相信。关于Ebola virus diseasa的资料来源自军事医学科学出版社2000年4月第一版《使用传染病病理学》(主编徐在海)。

还有那个什么“河源子”的药,也是藤自己乱编的。藤隐约记得,是有一些药可以预防传染和增加抵抗力,但是忘了叫做什么。

还有谈谈人物。

岐阳,我就不说了,挺好玩挺自然的一个人。和萧史有点像,但是我个人觉得,萧史比较好玩可爱,但是岐阳更真实正常一点。

我想说神歆,她也是个淡淡的女子,但是和慕容执不同,幕容执只是个很女人的女人,她想的,做的,只是她和柳折眉在一起,纯感情的。但是神歆不同,神歆比她要大气一点,她并不是没有感情就活不下去,或者没有男女之情就会自伤自怜寂寞哀怨的女人,她可能更少的是柔情,更多的是她的坚持。

我只是想写一个不那么哀怨的女人和一个正常潇洒一点的男人。爱情,并不一定是要生死之后才能相许的。

本来有很多想法,但是突然之间,写起来的时候就不知道从何说起,想要写一个贯穿古今,结合各种类型的故事,例如宫廷故事,校园故事,武林故事,侦探故事,神鬼故事,或者其他的各种类型的故事的综合系列。我还很有野心,希望可以把这九个故事串联起来,成为一个大的故事,和在一个系列之中。但是这很困难,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能力,把每个故事都写好(苦笑),至少,岐阳这个故事,我设定为“医学故事”,就不知道有没有因为写了大多爱情之外的东西而令人讨厌,如果是的话,反正我下一本就会改了,我希望可以写出不同的风格。

则宁的那一本是我最典型的风格,则宁这个人是我擅长写的,但是还龄不是,我个人恨讨厌把女孩子写成白痴,但是我自己似乎也不知不觉把还龄写成差不多白痴的女孩子,所以不喜欢。

下一本会写通微,(笑)因为我妈妈喜欢喝茶,所以我要写一个喜欢喝茶的人,写茶道,算是送给我妈妈。嘻嘻,我妈妈是支持我写小说的,很奇怪吧?她还自己看,一直嫌我写得太短,嘻嘻,真是可爱的妈妈。

哦,对了,藤自己写文的风格受温瑞安的影响很大,通微这个人很有无情的一些特征,但是(笑),我不可能把他写成无情,无情是个凌厉的人,冷峻而冷傲,心中潜藏着热血,多情作无情,而通微嘛(笑),是没有热血没有激情甚至也不算个好人的。他的优点,可能就是他也不算是个坏人,哈!

但是通微很美,藤自己也很喜欢。

这一本书拖了很久,足足写了一个半月,似乎在这样设定的两个人物之间,爱情无法炽热得起来,也许他们都是理智的人,所以就与激情无缘?我一直试图要制造事端来创造煽情暧昧的局面,但是最后都是失败在神歆淡淡一笑之间,这样的女人,毕竟是太“稳”了一点,我反而不是很喜欢了。我喜欢岐阳多一些,当然更喜欢圣香,嘻嘻。

还有一舞,笑,喜欢温瑞安的人,可能会找到朱小腰的影子,一舞也很美,但是她美得自我,很孤独的自私,也不是朱小腰那种境界,我借了一点神韵,但不是本质。

楔子



“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此《迎神曲》出,见罹难于人间,赐诚福于朝宇,于是,有四权五圣以应天魂之惊,天地之灵。



后周显德七年正月,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陈桥驿兵变,大宋初立,改年号建隆,都开封。

数年之后,宗室赵炅即位,后称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太宗出兵燕云,下易州,涿州,直至高粱河。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回戍危峰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这是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饮马长城窟行》,勉强可以用来形容此时宋氏的风云豪情。

大宋兴国――

此时朝中有四权五圣赫然生光,隐隐然有相抗相成的趋势。他们有些是权贵,有些不是权贵,但这九人对皇朝宗室,对大宋的影响,人莫能知。

四权――

是秦王爷第三子兼殿前都指挥使则宁,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上玄,宫中掌歌舞乐音的乐官六音,还有祀风师通微。

五圣――

是御史台御史中丞聿修,当朝丞相赵晋的公子圣香,太医院的太医岐阳,枢密院枢密使容隐和祭神坛的千古幽魂降灵。

第1章 M大奇迹



岐阳实在是一个很稀奇的人,所谓稀奇的人,也就是说――此乃岐阳教授之口头禅,也就是说,经常会遇到稀奇的事。例如,走路遇到教授摔倒,考试偶然会分到答案,缺钱的时候突然有人找他拍广告,等他记得上课的时候往往学校放假之类之类。

不过最稀奇的事情岐阳没说,他在M大校园里找到了一个“门”,一个怪异的门,从那个门可以一路走进古代去,而且出口就在大宋丞相公子圣香大少爷的书房内!

穿越一个时空的门,然后可以见到大宋朝的人,看见他们如何生活,如何读书写字,如何煮饭炒菜,如何吵架打架,是一件很奇异也很惬意的事情。

啊哈,这么好玩的事情,他怎么可以不经常去“那边”转转?据说――据岐阳十年难得一次有兴趣考察,这个“门”,不,这个M大的校园原址,是某大型表演场地,好像当年叫做“东门桥会场馆”,不过,年代久远,早就迁址了。当年据说场馆里头也偶尔出些好玩的事情,大概在那个时候,这个“门”就已经存在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岐阳的兴趣已经到此为止,他已经两头跑了五六年了――从他打定主意要考M大,到校园考察偶然发现那个门,到现在大三,他人在“这边”的时间远远少于在“那边”的时间。

他在那边认识了一些人,一些各式各样的人。像大宋朝执掌宫廷安危的殿前司指挥使则宁,那是一个淡然优雅的好男人,可惜,是个哑巴,也可惜,他从来都没有给则宁看过,为什么他会是个天生的哑巴?

然后是燕王府的上玄,和则宁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只不过他比则宁嚣张狂放得多,一股子天下我谁也不服的气势。他是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手握禁军的部分兵权,是一位人物!

宫中掌歌舞乐音的乐官六音,生得魅惑妖美,他最擅长的,是音律和歌舞,腰间一个“荡魂铃”,人一来,叮咚摇晃,远远就是令人心跳的震动,和扑面慵懒的邪气。

祀风师通微平日是不见人的,闭门在他的古方院里,是那一种满身萦绕着莲花清香,冷冷孤意上眉梢的人物,寂寞如月,忧悒如莲,永远地,抱着什么不可破解的过往,坐在院子里,看莲花――连人都几乎氤氲成莲花。岐阳私下是很稀奇的,不过他的好奇永远在古方院前碰一鼻子灰――他会在古方院里闷死,因为通微从来不理人。

这么几个人,居然可以号称宫中“四权”,因为,他们都和则宁、上玄走得比较近,而他们虽然有些不太干涉朝政,但是,却是拥有很大影响力的。例如,整日坐在院子里的通微,因为他那些近乎神秘的道术,一瞬间花开花落的神通,而在朝中大臣之间,很有影响。六音却因为貌美,叮咚来去的自然,而赢得很多朝中大臣之女的芳心,他一舞掠尽千层花木的繁华,弹指挑破古音寂寥的技艺,都是王公大臣不得不把他当做人物的一个原因,因为没有六音,所有的宴会歌舞,都不是宴会歌舞,赢不起架势和气势。

御史台御史中丞聿修古板严肃,却偏偏长着一张文秀漂亮的脸,生气的时候,脸上微微一红,常令人以为他脾气甚好,却不知道,他其实是那种讲律法不讲情面的人。

丞相赵晋的公子圣香可就是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人物,他和岐阳是好友,岐阳是个现代人的事情,也只有圣香知道。圣香大少爷生得玲珑漂亮,笑眯眯一眼骗了不知多少人的芳心去,就是那一种,哗众取宠,好吃懒做,专门制造麻烦的人物,而且他拿定了他有一点点心脏病――窦性心律过缓,时不时叫苦叫累威胁岐阳,导致了岐阳不得不把他弄到现代去瞧瞧,一瞧之下,凭着圣香大少爷的聪明才智,轻轻松松地在M大也挂了个名,学历史,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枢密院枢密使容隐是真正的人才,大宋朝的兵权在手,一个手兵车卒马卓然待发的人物。岐阳看得破他冰冷凌厉之后的大才,佩服他的辛苦,也看得出,他其实不一定是如此爱国无情的人。最无情的人,岐阳私下认为是通微。

至于祭神坛的那只鬼,没见过,只有圣香见过,所以也不知道具体是青面獠牙还是龇牙咧嘴,不过岐阳素来是无神论者,还是不看为妙,他已经很久没有给观世音菩萨烧香了,就怕菩萨不保佑他,有命去看,没命回来。

他在“那边”做太医的时间远远多过在这里上课念书写论文的时间――从当年对医学一窍不通治感冒,到后来弄巧成拙不幸当上太医,害得他必须考医学院,到现在成为M大医学院的一朵奇葩,人未毕业已经名气响亮,可能也有一大半功劳来自于在“那边”的实践。

不过岐阳现在很不得意,他正面对着十五具大宋太监的尸体,枉他自诩为一代医学奇才,却不能确定他们是怎么死的。

嗯,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今天早上,他跑回去“那边”――就是学校那边,听了一堂解剖学的课,之后的选修什么古典音乐美学欣赏就敬谢不敏了。他跑去和二年级的学生打了一场篮球,毫不客气狂胜人家七十八分,很遗憾没有胜过八十,然后又跑回来当他太医的班,结果――撞正大板――大宋朝皇宫中死了一堆太监,查不出死因,似乎是病死的。然后这项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到岐阳头上,他还是大宋朝的太医,而且谁叫他是“名”得不能再“名”的“名医”?

人具体是怎么死的,没有人清楚,是今天中午,振辉殿死了两个太监,然后似乎就诱发了一场瘟疫,死的人越来越多,管皇城安危的则宁封闭了振辉殿,不许任何人出入,就等着找大夫查清是怎么回事,皇上已经另避行宫,这里一场危机,就等着岐阳来处理。

容容在瞧着他――容容就是枢密院枢密使――手握军权的容隐,赵丞相的圣香少爷这样叫他,岐阳觉得蛮不错,照叫。也亏了容隐从来不把这种无聊的事当做事,以至于他正经得不屑与他们两个“小人”计较这种事,所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当面叫,背后叫,反正容隐根本不在乎。伟大的人的缺点就在这里,被讨了无限便宜还因为太过清高无所谓。

不过现在很不好玩,容容在看他,上玄在看他,则宁在看他,看他这个“医术无敌”的大名医怎么处理这件事――当然,重点是要他救人、救人、救人!

岐阳看看上玄,这是燕王府的嫡长子,掌管侍卫骑军的侍卫骑军指挥使大人;再看看则宁,虽然不会说话是个哑子,但是人家聪明优雅淡然出尘,是殿前都指挥使,掌管宫廷安全;容容就更不用说了,这三个人随便一个都可以压死他一个小小太医――他在心里哀号,他没有一刻比现在都更了解“平等自由博爱”的重要性,为什么他好好的中国公民不当,跑到大宋来做二等公民?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还要他救一些在他看来早就已经死了一千年的“活化石”,呜呜――他怎么这么凄惨?不救可不可以?

唉――岐阳认命地叹气――不救?嘿嘿,可惜他岐阳是个好人――所谓好人,就是总不忍心看见人家死的,总不忍心看见人家痛苦的,更不忍心让自己从一个“好人”,变成一个“坏人”。所以呢,总而言之,他还是要救的。

“圣香来了没有?”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问,但是容隐只会冷冷地道,“快了。”

“快了?”岐阳认命、认命、无比之认命地决定――不等那个嬉皮笑脸,哗众取宠,贪生怕死,慢如蜗牛的大少爷,这第二次验尸的事情还是他自己来好了,也不指望那在M大念了两年的家伙可以给他多么大的帮助,救人――不是圣香的专长,圣香的专长是把人气死。

“我不等他了,我决定,我去振辉殿,我去验尸,你们不要进来,万一传染了什么给你们,我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喏喏喏,你们统统给我听好了――我要一把刀子,匕首也可以,我要很锋利的那种,不用削铁如泥,我只要割肉如泥的就可以。还有,我进去了不许任何人进来,否则又死一个你们负责。”岐阳终于是忍耐不住,在大宋宫廷振辉殿发生莫名疫情两个时辰之后,决定再一次验尸。他在刚开始已经草草验过尸,但是那时候他没有想到这么严重,那个尸体也因为存在传染的危险,烧掉了,现在要弄清楚是什么问题,必须第二次验尸!他不是伟大得不怕死的人,但是,叫他在外面眼睁睁看里面的人死,不好意思,他也不是木头人,受不了!

“你现在去?”本来对岐阳在这里毫无建树相当不满的上玄稍稍缓和了口气,“你不是说,里面的病发作得太快,如果没有圣香带来的药,即使你能救也来不及?而且连进去的人本身都有危险,你现在去?”

岐阳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是,我说过里面的病传染得太恐怖,谁进去谁死,就是这样,但是你要我现在不进去,不如叫我直接拿根绳子上吊。”他“啪”的一声,把那件太医袍甩在背上,“我和你们不同,你们是绝对救不了他们的,而我――”他居然淡淡一笑,吊儿郎当地往那边走,“也许不同。”

上玄微微一怔,倒没有说出什么来。

则宁是不会说话的,他无言追上一步,似乎是想和岐阳一块进去。

“停!”岐阳回过头来比划了一个立刻停止的手势,“我去,你们谁都别去,你们不会保护自己,谁都不许进来,我一个人去!你不会听不懂吧?”他看了则宁一眼,则宁微微蹙了眉,停下了脚步,岐阳眉头一挑,哈哈一笑,“不要当我一进去就必死,我和你们不同,大大不同!”他挑起一眼看向容隐,“刀来。”他对着容隐摊开手。

“嗒”的一声,一柄薄刃匕首连鞘一齐入了岐阳的手,容隐依旧负手朝堂,似乎动也未曾动过,只冷冷地道:“快去快回。”

岐阳嘻嘻一笑,“还是容容信得过我,哈哈。”他就在背上搭了一件太医袍,随随便便就往振辉殿那边去。

上玄倚着檀木大椅站着,嘴角微微一撇,“他竟然是个好人。”

容隐素来与上玄不睦,只是眼神湛然看着岐阳离开的方向,卓然不语。

则宁淡淡一笑,他决定救人,是信了岐阳有能耐救这剩余的几十条人命,否则他一早下令连人带屋一起烧了不留祸患,看来,他信岐阳,应该是正确的选择。

等岐阳进去振辉殿没多久,一个人“砰”的一声推开政事堂的门冲了进来,“容容,岐阳人呢?”

“进去了。”容隐下颌一抬,对着振辉殿的方向,语调是冷冷的,没有什么感情。

来人生得千种琉璃万斟珍珠一般玲珑可爱,只是可能赶得太急了,脸色微微地有些发白,闻言几乎没整个人跳了起来,“进去了?你们竟然可以让他进去!不拦住他!你们难道不知道进去和找死差不多?他又不会武功,你以为他真的是神仙?”说话的自然是圣香这都城第一大少爷,十年难得看见他这样暴跳如雷,气急败坏,简直就像见了鬼。

“他自然不是神仙,”容隐一双眼睛湛湛看着他,冷冷地道,“是他自己要进去的,他要进去,难道我还拦得住他?难道你以为,他不应该进去?”

圣香睁着一双无比漂亮动人的眼睛瞪着容隐,“我又没有说他不应该进去,好歹他要等我来了才进去啊,他要的药都在我这里,没有药他进去干什么?我只听过陪读的,没有听说过陪死的,岐阳他脑袋有病是不是?”

“他不是脑袋有病,”说话的是上玄,他依旧凉凉地倚在那椅子上,双手环胸,“他只不过是个好人而已。”说完了嘿嘿一笑,他目注着圣香,“这一点,他可比你圣香好多了。”

圣香乌溜乌溜的眼睛看了他一眼,也嘿嘿一笑,“我本来就是混蛋,但是你说的那个‘好人’有些东西在我这里,我要去帮忙救命,你给我行个方便可不可以?”他可不是可以随便吃亏的料,但是现在事情紧急,暂时记下不和他计较。

“什么方便?”上玄眉锋微微一皱,圣香还有什么花样?

“也没有什么方便,只不过,我给那个‘好人’找了个帮手,很重要的帮手,你非让她进去不可,否则里面死多少人是小事,那个好人死了,你不可惜?难得让你看见一个好人,你应该是不愿意看见他随便死掉的啦,是不是?”圣香理直气壮地道,“而且他已经进去了,你现在说不可以也来不及了。”

他依旧这样乌溜乌溜地看着他,假装不知道带了外人私闯皇宫是什么样的大罪,“理直气壮”,“天真无邪”地看着上玄。

上玄“哗”的一声一下摔过衣袖,森然问道:“你晚到,就是为了安排那个‘帮手’私自进宫胡作非为?”他缓缓自椅子上移开身体,一双眼睛闪烁着不知是狼是虎的光,“你果然很好――”

“算了,他带进去的是神歆,则宁准了她的。”容隐冷冷地道,“让她进去,也许可以起到起死回生的效果,她既是江湖第一神医,给岐阳做个帮手,也并无不当之处,皇上已经避难行宫,不会造成危险。”

“算了?”上玄把身体靠回椅子,冷笑,耸耸肩,“行,你说算了就算了,我没意见。”他本来就对这件突发的事情持着幸灾乐祸的态度,死人他虽然不愿意见,但是死的是皇上的人,他本就对赵炅这个皇帝没有任何好感,当然无所谓。

容隐和则宁对看了一眼,则宁举起一张纸条,“让她进去,圣香也去,送了药就出来。”

容隐点头,“圣香,你把药给了岐阳就出来,你的身体不好,不适合在里面救人。”他们这些武功高强身强体壮的人都不可以随便进去,何况圣香这一个成天叫苦连天说他自己有病的少爷公子?无论是真是假,容隐都不可以马虎。

圣香笑了,“我有心脏病,很容易死的,我也很怕死的,所以我会很快就出来了,我还不想在里面和死人做伴,那个‘好人’才喜欢。”他摸摸身上塞满的瓶瓶罐罐,故意长长哀叹了一声,“容容,你给我爹报个讯,假如我出不来,叫他给我风光大葬,多烧纸钱,你知道圣香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可以没有钱,没有钱,我到地狱玩什么?”

容隐皱眉,“胡说八道。”

圣香还唠唠叨叨:“我这件衣服五两银子的,这朵花是开封最有名的神针红大娘给我绣的,单这一朵花就不知道值多少银子,你说我没钱玩什么?”

容隐更加皱眉,“你哪里来这许多银子?”丞相不过一年一百多两的俸禄,哪里有这许多闲钱让他糟踏?

圣香扮了个大鬼脸,嘻嘻一笑,“红大娘她喜欢我,送给我的。”

容隐更加皱眉。

则宁又是淡淡一笑,圣香少爷本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一件衣服算什么?他高兴起来,骗得皇上给他另造一座丞相府说不定都成,别人以为不可思议,那是小看了圣香的魅力了。则宁看着圣香走远,嘴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这位少爷,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做这样大手笔的“少爷”的,别人羡慕圣香,那是因为,别人都没有他的本事。

上玄就幸灾乐祸,看着他们五圣在那里内讧,越是内讧他就越高兴。



岐阳实在头很大,不,他的头本来大小刚好,但是现在却变得很大。

他在验尸。

主要是肝脾受损最为严重,淋巴系统受到抑制,网状内皮系统遭受刺激,血管损伤导致闭塞和出血。岐阳一面验尸,一面脑子里飞快地转,是什么病导致这样的临床?

他拿着容隐给他的匕首,轻轻划开肝脏和脾脏,发现色泽暗红,肿大,脾切面,滤泡很少而萎缩,肝极易碎,出血,呈黄色――

这是什么?岐阳眼睛里开始闪光,似乎有一种答案呼之欲出,却又隐隐约约摸不到,还未触及那个答案,他已经感觉一种不详的预感,从脊柱直升到了头顶。

他皱了皱眉,突然拿起匕首,重重地敲破了死人的脊椎骨。

不出所料,脊髓呈粥糊状!他立刻丢掉了那匕首,整个人反射性地向后跳了一大步,脸色难看之极。

“Ebola virus diseasa!”岐阳在静了一静之后,才勉强压下受惊的情绪,第一反应就是他要死了,他在M大混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玩命?他明明有光明的前途,美好的未来,说不定还有个美丽的情人,他竟然都不知道珍惜,竟然要跑到这里来送死!

Ebola virus diseasa!也就是所谓的伊波拉病毒!是一种死得不能再死的传染病!岐阳退了一步之后,又接连倒退了好几步,他当然知道这种“对实验室工作者构成致死危害”Ebola的病毒的恐怖,他没有任何防护手段,不但摸了那死人,解剖了那死人,还把他的带病毒的内脏切开来看了半天――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和地上那人差不多,差别就在地上那人比他早了几个时辰而已。也就是说,大概过几个时辰,他岐阳大神医就和地上的死人一模一样,估计验尸是验不出来他是多少年以后的人的。

“你摸了那死人?”有个女声很柔软地问。

岐阳吓了一跳,他本来就惊魂未定,现在竟然还跑出一个女鬼来吓他?不过幸亏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说话还很好听,倒是没有让他吓到半死,只是很奇怪而已。

回过头来,他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应该是活人的女人。

来人很温顺安静的样子,像个清白怡雅的大家闺秀,一身衣服体面得一点肌肤不露,一双小蛮鞋微微翘起,头上绾个发髻,也就单单插着一支木簪。

尼姑!岐阳第一感觉就是,一个有头发的尼姑!

也难怪,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已经青灯古佛了不知多少年的尼姑,温和安静得只可以用“慈祥”来解释。虽然看起来大概也就那么二十岁左右,但她的气度就给人感觉――她干净得不可亵渎,又善心得不可欺骗。

一个尼姑!岐阳看着她好奇怪的一双小脚,脑袋里转的不是“你摸了那死人?”而是,“她竟然真的绑脚?”稀奇!他还没认真看过这样“标准”的大宋女人,人清秀,样子和气,又有一双小脚!

“这位公子,”那女人当他没有听见,持续微笑,“你摸了那死人了吗?”

岐阳这才回过神来,“啊?”他耸耸肩,“摸过了。”他在心里补了一句,摸过了又怎样?你救得了我?

那女人显然很奇怪,皱起眉头,好声好气地道:“我听圣香说,你是宫中的岐阳太医,这尸体本是不应该摸的。”她补了一句,“很危险的。”

岐阳把目光从这尼姑身上移开,他只对才女感兴趣,不对尼姑感兴趣,这小女子即使不是尼姑,那也差不多了,听见她这样毫无意义的话更是不耐烦,“我当然知道这尸体很危险,”他白了她一眼,再耸耸肩,“你不摸尸体,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救人?何况,就依照这死人这样的危险法,就算我不摸,也不代表就一定没事,就像你站在那里,说不定一样被传染。它是怎么传播的这世上还没人知道呢!如果呼吸可以传播,那就是你死我也死,大家一起死。”

那女人显然很好脾气,听他这样说话,也不生气,仍然微笑,和蔼地道:“不会死的。”

岐阳指着她的鼻子,“你不要用这样的表情和我说话,你不觉得你很像我妈?你才二十几岁,不是一百二十岁,请小姐你弄清楚。”他实在看不惯这样一个花样年华的小女人偏偏要做出这样的神态,他看习惯了学校里魅力四射的师姐师妹,上上下下就看这尼姑不顺眼!

“一百二十岁?”那女人真的没听过有人这样讲话,她一辈子住的地方,看见的人无不和蔼稳重,俱是一代神医,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这样说话,闻言,仍是很温和地解释:“我只有十九岁,没有一百二十岁。”

岐阳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她这样一说,差点没被她一口气噎死,“我不是在和你说这个,你有多少岁关我――”他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你有多少岁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在查户口――”话到嘴边临崖勒马,改口,“你只有十九岁?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们怎么让你进来的?这里很危险,你不要到处乱跑了,最好立刻出去,找一点什么陈醋啦,大蒜啦,随便吃一吃洗一洗,我暂时也没有什么比较好的预防药,小姐你离这死人远一点,太危险了。喂!”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那女人低下头来看尸体,虽然没有动,但还是非常认真地看了他做的切口。

“圣香说你是名医,果然是不同。”她很认真地道,“我们就从来没有想过,把他们这样切开来看看。”

“你们?”岐阳现在一个头有两个大,“你们是什么――人?”他差一点就问,“你们是什么东西?”

“我们是名医谷名医山庄的人,”那女人依旧非常好脾气地回答,“我是神歆。”

“神歆?”岐阳这才开始有一点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就是――”他才知道,眼前这个犹如尼姑的女人,原来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神医,也就是古井神针神歆!

怪不得人家叫她“古井神针”!岐阳开始认真看她,她果然“古井无波”,不同凡响,呆板得可以做他奶奶或者外婆。不过,据说做医生的人,都是应该有这样的面孔,好让病人看了放心、有可信任感,做医生的要稳重,要温和,要细心,不过岐阳非常清楚,他自己身上一样都没有,他最没有的就是耐心,最讨厌的就是假惺惺,最坏的就是脾气。

“她就是我给你吹得天花乱坠的神医才女,神歆姑娘。”后面有人笑眯眯道,“她正好在丞相府和我谈些事情,我就正好叫她来给你帮忙,怎么样?她的医术说不定不比你差。”

岐阳见了圣香就好像见了救命稻草,欢呼一声:“拿来。”

圣香偏偏笑嘻嘻,“什么?”

岐阳瞪大眼睛,“你不要给我说,你这么久没来就是因为那些禁军呆头拦着你,你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拿来。”他摊开手掌。

“哦,”圣香倒是没有捣蛋,笑嘻嘻地看着他,笑嘻嘻地把他怀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碳酸氢钠,乳酸钠林格氏液,仙鹤草素,维生素k,安得诺新,脑垂体后叶素……”他林林总总拿了许多针剂和药品出来,“还有一次性注射针头,点滴瓶,手术刀……”

“钥匙。”岐阳直接道,“我要的是我实验室的钥匙。”他当然知道,圣香为了救人,一定会去他的实验室找药品,他跟在岐阳后面五六年,对于化学药品也是有三分火候的,但是他什么时候有了他实验室的钥匙?

“钥匙啊?”圣香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忘了带,只带了药品和必要工具,下次还你就是了,这么紧张。”还就还,反正,他已经复制了好几把,岐阳那实验室里有好多很好玩的东西,不能时常去看看,是人生第一大遗憾耶!例如,有什么长着兔子耳朵的小狗,什么会长西瓜的树,他当然不知道岐阳在转基因生物的研究上是世界第一流的人物,更加不知道转基因生物的原理,但是,好玩嘛,他好奇嘛。

岐阳白了他一眼,目前事情紧急不能和他计较,哼了一声,“目前没死的都躺下了,你不要过来,省得看不习惯血肉横飞哪里又不舒服还要我救你,那个尼姑――不,那个姑娘是大夫?跟我来!”他拿起太医袍包起那一大堆瓶瓶罐罐,“神歆,你和我进来。”他可绝对没有女人不如男人应该被保护的思想,他只知道,既然她是神医,就该去救人,而没有躲在外面的道理。

圣香嘻嘻一笑,“我还没看,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了?”他反而一抢先,直接推开殿门进去了,“哇,岐阳你还不快来救命!”

岐阳哼了一声,先从那一大包东西里面找出几个瓶子,拿出几种药片,“吃下去,记得,半个时辰吃一次。”

神歆一直保持着微笑,在旁边看,她也不清楚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但是她的涵养非常好,决不会轻易不耐烦,或者感觉到被忽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也绝对不小看岐阳。虽然,她的确是有些诧异,她听不懂岐阳的话,也不知道圣香带来的是什么。

岐阳递给她药片,她闻了一下,微微一笑,“河源子。”她一闻便知,这是由河源子研磨而成的药片,用来防治伤寒传染,的确是一种很有效的药物。

岐阳“啪”一声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赞道:“厉害!”

神歆一怔,轻轻皱起了眉,不易察觉地,却也没说什么。

岐阳更是浑然不觉,大叫一声:“圣香你不要随便乱摸那个人!”突然之间在她身边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来已经冲进殿去,开始救人了。

神歆又是一怔,刚才隐约的不悦刚刚升起,却变成了哑然失笑,所谓“岐阳太医”,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第2章 五日之间



殿里到处躺满了人,个个躺在地上呻吟。

“头痛――头好痛――”

“我要死了,谁来救救我?救命――”

“热,好热――”

“咳咳――咳咳――”

……

一进屋里,耳中就充满了呻吟,满屋子都是恶臭,滚得动的人滚来滚去,滚不动的人就不断地呻吟。

地上还有呕吐的秽物,看起来触目惊心。

圣香伸出手,要去扶地上的一个太监,还没扶到,岐阳冲了进来,“我来,这些人不单是感染Ebola virus disease,而且并发肺炎,所以才会死得那么快,你的心肺不好,吃了河源子也不保险,不要用手去摸他。”他顺手把一个点滴瓶塞进圣香手里,“拿着。”他开始把乳酸钠林格氏液注射进点滴瓶,然后找到太监的手背血管,开始点滴。

神歆做的却和他不同,她从怀里拿出一束艾香,用火刀火石点燃了,分插到殿内四角,然后自怀里拿出一个布包,摊开,里面是长长短短的银针。她拈起一支银针,伏下身子,在一个呻吟的太监身上扎了一针,那太监停了一下,又呻吟起来。神歆眉头一蹙,第二针,下在他手腕“列缺穴”。

那太监不呻吟了,但是却是微弱地道:“热,好热,水,水――”

神歆沉吟了一下,她可以暂时制止头痛,但是要喝水――她抬头往岐阳那里看去。

“我来,”岐阳放开那边那个,赶了过来,“你可以制止头痛是不是?你给他们下针,我来处理发烧和出血的问题,还有,统统弄昏他们,马上!”他可不愿意把这些人救回来之后问长问短,问他插进血管的是什么东西?

“好。”神歆微微一笑,转身往另一边去,转身起来,走了一半,又回过身来,“这位公子,刚才――”

岐阳心不在焉,只是迅速打上针剂,重复吊了一瓶乳酸钠林格氏液,“这个人还好,只是脱水和发热,应该不是第一代传染源,”他自言自语,“没有并发肺炎呢,看来,这里的病毒不止一种――”他想着刚才他解剖的那具尸体,那很明显是因为血管损伤、凝血,导制血清外渗,肺水肿加上发炎所以窒息而死,“圣香,这个不太恐怖,你过来看着这个,那一边我来。”他突然大叫。

圣香拿着那个点滴瓶,哀叹:“岐阳老大,你可不可以不要看到哪一个症状比较轻微就开始叫我,我看着这个好好的,你这样叫来叫去,我给他打针打到一半,我怎么过去?”他承认,他平时是爱叫苦啦,但是,此刻在做正事――他圣香少爷可是不经常做正事的,岐阳竟然无视他的“微薄之力”,把他也当做难民叫来叫去,要他躲来躲去,真是――毫无面子!他摸摸鼻子,非常没趣,毫无面子,想他,本是依仗着有心病又可爱才讨人喜欢怜爱,但在岐阳面前,整个“弱势群体”、“二等公民”!

岐阳头也不回,挥挥手,“那你死了不要怪我。”他一边说话,两只手一点没有闲着,收拾完了这个,又开始处理那个。

“斑点。”那一边,神歆低声道,声音依旧很好听,很有一种焚香祷告的平静。

岐阳迅速抬起头,“是不是在手脚?”

神歆微微一顿,点头,然后慢慢地道:“这很像我们最近一直在关注的一种剧毒。”她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说出话来,“我们在研制解药。”她有一句话想说了很久了,终于目注着岐阳,道,“名医山庄的龙太医,应该算是你的前辈,是前朝的第一名医,他对这个剧毒已经研究多日,不过还没有完全的解药,我看见你――”她斟酌着用词,“我看见你把一种水,注入了他们的身体――”

“你可以治?”岐阳一下子跳起来,“你有药?”

神歆点头,“所以我说,你不会死。”她发髻梳得清清楚楚。一跟发丝都不乱,然后缓缓地道,说起话来非常让人信服,“我身上就有药,岐阳公子,如果你可以减少出血和保持水分,他们就不会死。”她极其认真地拾起一支银针,“神歆用名医山庄的名义发誓――”

“好了,救人要紧,发誓可以以后再发,”岐阳一把拉起她的手,“药呢?在哪里?怎么用?”他拉住她的手,感觉到她手上的柔软和她手上的茧子,那是练武的女人才会有的茧子,而且,手指之间,有经常拿针的痕迹,甚少有人在指尖有茧子的,神歆有。一刹那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滑过心头,但是岐阳没多想,也没想过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拉女生的手,直接把短暂的微妙的感觉当成紧张。

神歆是何等谨慎庄重的人,被他如此紧张地一抓,感染到他绷得死紧的情绪,不禁也随着紧张起来,“药在我身上,你等一下,”她转过身去,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她竟是连在男人面前伸手入怀都不肯的!岐阳呆了一呆,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死板拘谨到了极点的――尼姑!这样一个尼姑,竟然会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真是毫无道理――她要如何给一些“男女授受不亲”的人治病治伤?笑话!做医生的人,本来就应该有把死人活人、男人女人的身体当做手术台上小白鼠的漠视能力,她这样也算一个好医生?岐阳现在没说什么,本来就对这个尼姑有些奇怪的感觉,现在更加觉得不舒服。但是,岐阳有一个优点,公是公,私是私,对人他感觉不自然,但是对事,他是可以完全把她当做工作伙伴的。

“好,快一点,不要废话那么多了。”虽然他是学生,但也已是相当著名的医学学者,对着一个古代的中医女大夫,却没有丝毫骄气――这也是岐阳的另一个优点,不是他不会得意不会骄傲,而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常常忘记骄傲而已。

当他想起来他其实是很厉害的,他那个得意也是很欠扁的。

神歆的瓶子里是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她本要挑破病人的血管,往里面注入少许,但是看见岐阳的点滴瓶,沉吟了一下,还是把液体小心用岐阳的针筒注入了瓶子里――她一点也不笨,而且,她看见不了解的东西,也不大惊小怪,只是一边默默看,一边默默学。

岐阳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他没有分神,而是看着病人的反应,只见显然发炎的情况迅速缓解,斑点渐渐地淡了一点,看到药物生效,他才一笑,“鬼臼。”

神歆微微一笑,“公子果然是宫廷御医,眼光了得。”她这瓶子里果然是鬼臼的汁液,是一种罕见的药草,名医山庄甚至没有对外公布存在这种药草。鬼臼用以消炎去秽的功效是极好的,但是也存在着一些问题,鬼臼应用不当它本身的毒素一样会致人死命,如何防止这种结果的发生,名医山庄还没有想出对策,因而极度保密。但这种奇药,岐阳一眼就看破了。

“我应该想到的,”岐阳示意圣香帮忙,把鬼臼的汁液分别注入到各人的乳酸钠林格氏液中,一边自言自语:“鬼臼的杀菌消毒作用显然比青霉素好,鬼臼脂素这样一种生物碱――是生物碱还是抗生素?忘了,它可能会连某些正常细胞一起杀死,也许就是这样,所以反而防止了病毒的进一步感染。静脉注射这样强烈的抗生素,假如还不好转,那是神仙也救不了。”这个女人也真是有那么一点点本事,他的不满,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赞赏,岐阳从来不是那种有了成见就不肯修改的人,相反,他的成见容易改变得很,只要做对了一件他觉得很顺眼的事情,他就会立刻喜欢起这个人来。

所以他现在笑眯眯地看着神歆。

圣香半个字也听不懂他和神歆在说什么,“鬼舅子是什么东西?”他困惑地眨眨眼睛,“鬼的舅子还可以救人?我要去问问降灵,他明明说,这世界上鬼是不多的,而且,鬼一出来是要伤人见血的,他自己就不会救人。”降灵就是祭神坛的那个幽魂,除了圣香大少爷,别人也没有闲心拿着《迎神曲》那本破书去祭神坛“见鬼”,所以圣香和降灵交情好,别的人就未必。

岐阳哭笑不得,“救人啦,问那么多,你倒是精神好,鬼的舅子,亏你想得出来。”他低下头为那个太监划破一点皮肤试探是否发生凝血,看到血液保持流畅,他才放心,心情大好,哈哈一笑,又拍了神歆的肩,“厉害!我本来不太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小心得好像我随时会占你便宜,但是你有这样的能耐,我就不计较了。”

神歆微微一怔,开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然后听到“小心得好像我随时会占你的便宜”不禁脸上一红,伸起一只手,微微拉住了自己的襟口,然后才道:“不是,不是我以为公子是――”她没说下去,脸上又是一红,“我胸口上有伤,还未痊愈。”

“你受了伤?”岐阳和圣香异口同声地问,面面相觑,这个女人哪里表现得像受了伤的样子?衣服从头包到脚,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完全不像是会和人动手打架的人物,好像踩死一只蚂蚁都是天大的罪过,那一双小脚,大概一步走不好就会摔死,还打架、受伤呢!

“神歆你去我那里都没有说?谁打伤了你?”圣香哇哇叫,“你一点也没有把我当朋友!”他一边骂,一边拆针头开针剂,吊新的点滴。

岐阳一边为地上的人注入鬼臼脂素,一边问:“伤得怎么样?”他完全是出于医生的本能,用专业的语气问。

神歆也是手持着银针,为本已被她扎昏,但是仍然显得疼痛的人扎穴止痛,一边道:“快要好了。”

什么叫做“快要好了”?岐阳开始皱眉,这个女人,是不会着急,不会烦恼,不会关心别人,连自己都不会关心的吗?看见一地的病人,她也没有露出担心着急的神色,虽然她很快就找出了对症药物,但是丝毫不见惊慌;然后自己受伤,也像是别人受伤一样,好像和她没多大关系。她的“镇定”,“谨慎”,“庄重”,甚至“和蔼”,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样――谁告诉她女孩子要这样才是正确的?她还是一个女孩子,不是尼姑,更不是菩萨!岐阳恶狠狠地想,她以为自己是菩萨要普渡众生吗?真是笑话!他没说话,一向心情好的他,突然觉得很不爽,这个尼姑!还是一个一张千年不变面孔的小尼姑,怎么如此的――差劲啊!她不知道,保护自己是一件很基本的事情吗?如果连自己都不会保护,一味地保护别人,那么关心你的人又怎么会开心怎么会觉得你是可以被人信任的?

他从来都不想明明是他自己无缘无故在烦,然后就理所当然怪在神歆身上,谁叫她看起来那么别扭?脸色也不会变,腔调也不会变,态度也不会变,就只会那样一本正经,用那种“和蔼”的祖母式的微笑对着人说话,老气得像个哪个童话里说的乘北风拿着雨伞降落的木偶一样的,专门看管小孩子如何干净整洁过日子的某某某姑姑――童话的名字岐阳已经忘记了,反正,神歆一整个看起来就是不顺眼啦!

神歆自然不知道她一瞬间已经被岐阳和西欧童话比在一起,仍然带着她的微笑,对着地上的许多病人,虽然大家都是昏迷的,但她依旧扎了针,会安慰似的拍拍病人的背,像是她的习惯,也像是她这样稳重安详的气质,即使他们是昏迷的,也可以通过这样的安慰,而传达给每一个挣扎求生的人。

她带着那种祖母式和蔼微笑拍拍别人的背的时候,其实――给人无限安心的感觉,就像其实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岐阳偶尔抬起头来,看见那样的气氛,就会莫名其妙地呆一下,然后继续做事的时候,他就会忘记,刚才他到底是弄到哪里了。然后――显然他又怪在神歆头上,全部都是她不好,哪里有那么无聊的人,昏都昏了,拍什么拍?难道他要死了,你拍一拍就可以救回来?

圣香一边救人,一边不忘拿出他的折扇来扇凉。“哗”的一声,打开折扇,他扇了几下,遮住自己嘻嘻一笑,岐阳的偶尔的失神,他当然看在眼里,“He can‘t erase the incident from his memory(他难以把这件事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他自言自语,顺便卖弄了一句英文――这是他最近学的,上大学,虽然他是不在乎文凭的,但是英语是要上的,四级六级要考的――圣香一向毫不怀疑地相信自己很聪明,显然,无论什么都难不倒他,即使是这种“蛮夷鸟语”也是一样。

岐阳抬起头来,语气怪异地问了一句。“Pardon?”

“啊?”圣香没有想到岐阳的耳力这么好,这么远也听到,干笑了一下,“Nothing.”

“Really?”岐阳明明就已经听见他在说什么,“I wouldn‘t do that if I were you,unless you like playing with fire(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那样做,除非你想玩火。)。”他哼了一声,不过他也不是真生气,圣香有多么无聊爱玩,他又不是不知道,在学校里的绯闻又不是没有,难道在这里和一个古代尼姑有什么电火花?笑话!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圣香,“看来我真是小看了你,去了几年,英语似乎学得不错。”

圣香有不详的预感,干笑两声,“没有啦。”他可是很少有这么谦虚的。

岐阳看了他一会儿,丢给他一句:“Dubistdoof(你无聊)。”然后挑衅地扬眉。

“啊?”圣香完全听不懂,继续干笑,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词,“那是什么?”

“德语。”岐阳丢给他一句几乎可以哽死他的话,然后得意地看圣香一张玲珑脸变成苦脸。

“在中国的地盘,请说中国话好不好?”圣香苦笑,“我现在知道岐阳师兄绝对不是好欺负的,我错了好不好?”他差一点忘了这个一到学校就有人四处追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角色,岐阳的外语是极好的,他竟然在岐阳面前炫英语?失策失策,圣香脸上做苦脸,“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似乎灰头土脸,但心里暗暗下决定,下次学一门什么古希腊叽里咕噜语来整回他,圣香少爷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个在他老子给他起名字的时候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岐阳自然不知道他这一句话激起某人研究古代语言的“热情”,只是继续救人,忙忙碌碌。

神歆一贯她的好作风,不关她的事,决不好奇;不了解的事情,绝对不问。

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岐阳甚至想,即使他开了汽车来到这里,她看见了只怕也是不会惊奇的――就当没看过,她脸上除了和蔼,没有其他表情!



一连五天,他们三个人几乎没有合过眼,轮流照看那侥幸活下来的那三十五个太监。条条都是人命,人到了生死边缘,贵的、贱的,都是人命一条,挣扎救生的凄厉,可以唤起任何人的作为“人”的最基本的感情。

幸好有三个人!否则,是照看不过来的,虽然圣香到了后来有一点顶不住,但是好歹,五天过去了,靠着强力的抗生素和对症的输液与电解质平衡,神歆的银针与岐阳的正确的针剂,这三十五个人活了下来。

五天,就靠着外面的人把食水放在殿门口,然后岐阳去拿的办法,勉强度过――他怕外面的人也被感染,那么,他一时之间是找不到这样多的鬼臼来救人的,更何况,鬼臼脂素本不是一种标准的,可以像青霉素那样用的药物,它的副作用也大,这样拿来救人,是不是对的,岐阳心里也毫无把握。

所以绝对不可以让感染发生,他宁愿只有三个人在里面冒险,不愿牵连更多的人。

“圣香――”岐阳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他到这边五六年,圣香不是没有教过他武功。但是武功这种东西,却不是凭着聪明三下两下就可以学会的,要苦练,要天分,还要有漫长的时间――岐阳没有,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考试,哪里有空去扎马步练武功?而且他懒得要死,也根本没心练什么武功,反正圣香啦,容隐啦,什么聿修啦,个个都厉害得不得了,打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他的武功虽然不好,但是体力好,篮球足球样样精通,所以挨个五天几乎不睡,他也是混得下来的。

但是圣香不同,圣香的心脏应该是所谓的“窦性心律过缓”,就是每分钟心律在60次以下,这其实不算是心脏病,只能说是心功能不太正常,存在着引起严重心脏病的可能,但是圣香武功好,身体也不错,所以根本不算什么毛病,只不过圣香少爷喜欢叫苦而已。但心功能不好毕竟是不好,五天下来,他就有一点疲态。

“圣香你还好吧?”岐阳怀疑地看着坐在那边打盹的圣香,“难道我还要卖一送一,你来帮忙救人,我还要帮忙救你?”

神歆在那边测量一个太监的体温,闻言回过头来,关注地看着圣香。

“救你个大头鬼!”圣香抬起头来,白了他一眼,“本少爷是这样虚弱的人?”

岐阳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不对,挥挥手,“在本公子面前,你逞强是没有用的――”他其实有些幸灾乐祸,这不知好歹胡作非为的大少爷,终于尝到某些苦头,不能够再得意忘形,“来让我好好地看一下,整治整治。”

“整治?”圣香强笑,“不用了,我很好,不需要‘整治’。”他可不想变成岐阳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或者什么头上会长出棉花的“新新人类”,“我对于我现在的状况非常满意。”

“你的脸都白了。”岐阳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并以绝对不会欺骗他的口气,一本正经地道,“我知道你很怕死,我现在不‘整治’你,你可能就会出问题,例如说,死掉啦,昏倒啦,口吐白沫啦――”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你要治就治吧。”圣香最爱漂亮,怕肮脏污秽的东西,岐阳把他说得这么丑,他还真是有一点害怕。

岐阳本就是吓唬他,看到他真的怕了,实在是比较得意,哈哈一笑,还没有计划好要如何“整治”圣香,身边一阵风拂过,一个人先挡在他身前,弯下腰,为圣香把了脉。

她掠过来的样子像一方丝巾被风吹过来那么轻,无声而自然。

很美,有一种不像是人影的自然和不太有烟火的淡然,是一种,年轻女孩子少有的沉稳和可以依靠的感觉。

岐阳本来要“整治”圣香的,微微失了神,忘记了阻拦。

神歆就非常顺畅地一掌拍在圣香背上,默运真气,疏通他的血气。

一掌拍下来,岐阳也就瞪大了眼睛看,连失神也忘记了。

“哇?”他赞叹,古代标准救人法,他就没有这样的本事,这个尼姑也是这样的“武林高手”,真是令他羡慕。

“他没事,只不过可能太累了一点。”神歆为圣香疏通气血,一面很不赞同地道,“岐阳公子,医者父母心,你如何可以随便诬赖他的病,然后戏弄人?身为大夫,就要有大夫的原则,既选择了为医,就不应当轻浮,存玩闹好笑,或者出言讽刺的心态。”她一双眼睛很和蔼地看着岐阳,非常坚定地道,“当轻浮的事情,可以轻浮,但是生老病死决非儿戏,请公子尊重一点。”

岐阳怔了一怔,从来没有人敢这样教训他,他是权威,是骄子,到哪里都被人重视,被人捧着,没有人这样认真地说过他,从来没有。

她――竟然有这样坚定的气质,岐阳一时间没有想到该不该生气,而是惊异,她这样一个包着小脚的女人,整齐得像个被模子印出来的包子,竟然,有着这样坚定的信念。

她并非盲从,并非被所谓的世道理法所束缚得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女人,而竟然,是如此的坚定,如此地明白――她所要的,所坚持的,所视为珍贵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是作为一个“大夫”的最崇高的人格和品德,她所视之为最重要的,是她身为大夫的品德,所以,她和蔼,她谨慎,她一本正经,她让她自己看起来像个老祖母,而不是一个小姑娘。

因为在她心里,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而只是一个大夫,一个救人于生死危难的大夫。

一个如此――光辉的女人。

岐阳突然觉得自己很无聊,突然觉得这个尼姑有点――值得人尊敬,摸摸他自己的头,耸耸肩,“我下次不玩了就是。”

圣香一边听,嘻嘻一笑,又将那折扇“啪”的一下打开,扇了几扇,偷笑,岐阳遇到克星了,竟然有一天,他也会乖乖说出“下次不玩就是”,哈哈,让M大的众位师姐师妹听见了,不集体昏倒才怪。

第3章 尼姑山庄



那边处理的结果,是则宁后来放火烧掉了振辉殿,三十五个太监没死,活了回来。

神歆本就是私自入宫,还没等皇上回来,她就先行离开。

圣香和岐阳交待清楚剩下的事情,也就结束了那件事。

至于为什么会有人在皇宫里面下毒,那就要让聿修去查,不是岐阳、圣香可以管的。

岐阳被神歆请回家――因为神歆希望他可以向龙太医交待清楚关于病毒的事情,他们管Ebola叫做“斑蛊”,据说,又是一种从苗疆传来的毒物,来历其实是不明的。

岐阳本来是不愿意去的,他忙得很,这一连五天没有去上课,不知道学校里又有什么新鲜的消息,如果万一说什么明天交一篇论文出来,他岂不是要去跳海?

但是屈指一算,他走的那天是星期一,过了五天,不就是星期六?

星期六放假!岐阳苦笑,为什么他每次想要上学,都是放假?

这是什么世道?

算了,反正回去又没事,尼姑要他陪她回家就回家吧,管吃管住也不错。

一路上,其实天气也是不错的,要风有风,要太阳有太阳,既不冷,也不热,岐阳坐在马车里,非常无聊地拿着衣袖纳凉扇风――其实他更愿意随便一点,但是呢,人在古代,基本的礼貌还是要讲的。他自然可以和什么法国人美国人谈裸奔,裸奔的人性自由与自然奔放,还是什么伦理道德与人性浪漫的关系,但是对着眼前这个一根头发都不乱的尼姑,不要说裸奔,就是露出一截手臂,她都会皱眉,虽然她也不说话,但是,她就会低头看着车板,不看他――她遵守着她的道德,非常标准――她不能管你如何穿衣,但是,她“非礼勿视”。

这样多么没趣,岐阳是绝对不喜欢外加很讨厌这样两个人坐在一起,却是没话讲很尴尬的局面,为了他的愉快心情着想,他还是决定开口和这个尼姑说话。

“神歆姑娘,”其实他还是更愿意就叫“神歆姑”,这样更能体现神歆的特质,但为了避免神歆这一路都不睬他,他会闷死,所以还是多说为妙,“我们还要这样坐多久?”他其实也不是喜欢说这样没有水准的话,但是他又不知道要和神歆说什么。

“很快。”神歆听见他开口说话,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就快到了。”

她这样就一句解决了他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惟一的一句共同语言?岐阳好伤心,挥着袖子扇了两下,转头东张西望,“咦?”他又回过头来看神歆,怀疑地问:“你出门还有保镖的?”

“保镳?”神歆微微一怔,“什么保镖?”她虽是女子,但是孤身行走江湖,从来没有伴侣,哪里来的保镖?名医山庄是绝对不会专门为了她,而出动本就不多的人手保护她的,她既然已经出师,就表示名医山庄相信她的能力。

岐阳一边扇袖子,一边指着外面,“你看,那里啊,一个穿很难看的黄衣服的人从早上跟到现在了,他不是你的保镳,老是跟着你干什么?”他的眼睛一向都很好,而且他也没有什么别的大本事,不过就是他的观察力好,而且一旦被他观察到了,就很难摆脱岐阳的继续观察――他有这种天分,会本能地对他注意到的东西持续地观察――这种本事用在研究上也不错,用在这种场合也――还可以。

“那不是保镖,”神歆看了一眼,平心静气地道,“是敌人。”

“啊?”岐阳傻笑,“什么?”

“敌人,”神歆微笑,“打伤我的敌人。”她说得理所当然,就像她天经地义就是该被外面那个人打伤的样子,一点惊诧或者变色的反应都没有。

敌人?岐阳的反应已经算快了,还是忍不住自动停止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他跟着我们,没安好心?”他看见神歆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立刻又自动接下去,“也就是说,要打架了?是不是?”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他那个样子,好像很希望会真的打起来。神歆微微一笑,“不会打架的。”她温和无情地打破岐阳的幻想,“他已经跟着我们一路了,既然到现在没有动手,那就不会动手。”

岐阳一下子失望之极――他到现在,也没认真看过几次真真正正的打斗,虽然他也算在古代混了五六年了,但是他人在开封,认识的都是皇亲国戚,哪里是可以随便撩起袖子就动手的?一个比一个来得正经,一个比一个来得讲究优雅尊贵,动手他没见过,动手之后的结果他倒是见过了不少――伤患和死人,个个都是等着他来救的。

竟然又看不到打架――岐阳无聊之极,叹气,“他为什么不动手?”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等和什么人会合。”神歆依旧脾气很好,说得很认真,“也许,他忽然不想杀我了。”

“杀你?”岐阳这才把对武侠电视的想象放到现实中来,有点毛毛的,“真的杀人?”

神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而是似乎从来没有把“打架”和“杀人”联系在一起,缓缓眨了眨眼睛,“当然。”

岐阳缩了缩脖子,就像只乌龟,“他干吗要杀你?”他现在才反应过来,神歆受了伤,这车上又没有其他“武林高手”,难道竟然要他去挡刀?不好意思,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做的,时代已经进步,男女要平等,男的不一定比女的强,为什么他要为这个尼姑去死?不过话说回来,他如果不出面,那怎么办?想来想去,岐阳摸摸头皮,还是除了自己要挡刀之外,没有想到其他任何妙法――而自己去挡刀好像也不是什么妙法,“他不觉得留下你,万一病了还可以找你救命,多么好啊!杀大夫,多么没有头脑的事情。”

神歆听见他显然是心惊胆战,却还是胡说八道,不禁莞尔,“他要杀我,是想阻止我救另一个人。”

“那就更不对了,他杀你,目的是为了让另一个人死,那么,他不如直接去杀那个人,少杀一个人,还来得快一点,少造一点孽,阿弥陀佛――”岐阳合十,“显然,外面那个人是个数学笨蛋。”

“他不是笨蛋,”神歆耐心地解释,“那个人很难对付,不是他可以杀得了的,难得他中了一种剧毒――”她沉吟了一下,“告诉你也无妨,他所中之毒,正是斑蛊。”

“Ebolavirusdiseasa?”岐阳皱眉,“现在很流行Ebolavirusdiseasa?没有道理,完全没有道理。你们之所以研究Ebola,也就是因为这件事?但是你们并没有完全解决脱水与休克的问题,还不能算可以治病,只不过找到了一种比较有效的抗生素,这不是杀死你一个人还是不杀死你一个人可以解决得了的问题。你不死,也未必救得了他;你死了,他也未必活不成――例如,还有我。”岐阳大摇其头,“笨蛋,外面那个不是笨蛋是什么?”

神歆微微一笑,“但是我代表了名医山庄,江湖第一神医是我。”她姿态美好地伸手拂了一下鬓边,“他们并不清楚救人的过程,只是知道,要我死。”

“你就故意把目标招揽在自己身上,然后让你家的其他人继续研制解药?”他看着眼前这个一根头发都不乱的女人,很难想象她有如此的智慧,“你是故意要人杀你?”

神歆似乎也是很惊讶他如此容易拆穿她的想法,“也不是故意。”她顿了一下,淡淡地道,“只不过没有刻意解释罢了。”

岐阳瞪着她,“一个奇笨无比的女人。”

这一句来得莫名其妙,神歆虽然是涵养好,但是也忍不住一怔,“什么?”她虽然没有被赞过绝顶聪明,但是绝对不笨,如果真的笨,她是不可能从名医山庄出师的。但这个有些怪异的男人竟然毫不客气,理所当然地说她笨?

“你当然是笨蛋,Ebola可是会传染的,你不赶快把他治好让他走人,把他收在你名医山庄,你自己一个在外面招揽敌人的注意,你喜欢你名医山庄所有人都得了Ebola病死?剩下你一个?”岐阳简直要给她气死,“又不是什么宝,赶快治好赶快事了,拖得越久越不妙。现在离你家还有多久的路程?快点快点,不要以为是名医就不会得病,Ebola的传染力太强,就算你们一身武功,那也是不管用的。”他坐在马车的位置上比手划脚,“快点回去救人!”

神歆看着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不会传染的,”她和蔼地,一点也不担心地道,“名医山庄的夫子们,都是很有经验的大夫,他们自己会很小心的。”

“真的?”岐阳怀疑。

“真的,”神歆就像安慰一个脾气暴躁的孩子,“那个人,被安排在名医山庄的另外一个地方,接触他的人很少,就算是接触,也用的是隔空传物,不是亲身接触。”她很少对人说这么多的话,更不用说是对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说她名医山庄的内情,那一直是江湖上一个秘密,无比神秘与庄严的地方。她一向都是很能守规矩,很能守得住秘密的人,所以山庄里的老夫子们才放心让她孤身出来,但现在岐阳那样毫无隐讳地表现出他的关切焦急,她假如不解释,那怎么对得起这样一双眼睛?

那眼睛里,是一种关切,是一种很动人的关切,她曾经对镜照过,在焦急的时候,自己眼里也是同样的神色,但是却很少,很少。

有一点向往,一点恍惚。

“隔空传物?”岐阳又“哇”的一声,羡慕得不得了,“早知道我花力气学武功了,还可以防病治病,我怎么就没想到?早知道不念书,直接学武功好了,枉费有那么多人想教我,我竟然太懒不学?暴殄天物啊!”他又开始放松下来,东张西望,“你也可以隔空传物?”

神歆微笑,“勉强可以吧。”她开始了解眼前这一个男人,几乎毫无心机的男人,干净明亮得像这样充满阳光的空气,而绝没有沾染了任何污染。

一个没什么心机,却很聪明的好人。

似乎没有经过挫折,也没有遇到过风浪,没有吃过苦头,他的一切,一直一直都是很顺利的,所以他才保持住他的真心,可以毫无顾忌地付出,毫无顾忌地对人好,毫无顾忌地笑。毫不顾忌――是不是会受到伤害?神歆唇边的微笑更深了一些,因为他从来也没有被伤害过。这样一个男子,是要叫她羡慕好呢?还是怜悯好?

她一边想,一边伸手,运劲,把车厢那边的一个杯子引了过来,那杯子一飘一荡,危险地隔空过来,却没有到她手上就“砰”的一声落地。

“很勉强,是不是?”神歆微笑道,“这本来就是很难的一门功夫。”

“嗯,好厉害。”岐阳看得眼睛发直,“练到这样,你练了多久?”

“大概十四年吧,”神歆回想,“我五岁开始练功学医,到现在,已经十四年了。”她很少想往事,因为她选择做了一个大夫,就已经不是她自己――山庄的夫子们,给她的第一个戒条就是,作为一个女人,学医救人本就比男人困难,要得到承认,要被人尊重,首先,就必须忘记,你是一个女人。

你只需要是一个神医,而不需要是一个女人。

你的荣誉就在于,你身为一个大夫的职责和品性,医术和道德,这些是一个大夫必须花一辈子精力去到达的东西,病人才是你的一切,而你自己,是不需要存在的。

只为病人而存在――

“十四年?”岐阳想想,“我六岁读书,现在二十五岁,我也读了十五年了,差不多,彼此彼此。”

神歆惊讶,“十五年书?你没有考中科举?”她不明白,十年寒窗,假如不是为了考科举,那么念书用来干什么?

“科举?”岐阳表情怪异,什么科举?高考?“我考了,不过不是考你们这里的科举――”他在考虑要如何解释,“我考的是别的,考过了。”

“公子考的是什么?”神歆不解,假如不是科举,还有什么值得人念这么久的书?

“考――学医的。”岐阳能混则混,干笑,“我也是学医的,也有一帮老头子――不,一帮德高望重的夫子在教我,和你差不多,只不过没有练功而已。”说什么说到这分上?真是!现代人的事情只有圣香知道,容容虽然怀疑,却还没找他对证,就算作不知道,其他人统统不知道,假如被这个尼姑拆穿了西洋镜,那可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学医的?”神歆眼神有一点深邃,怅然,“想不到江湖之上,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学医之所,也有着如此高明的医术,名医山庄讳莫如深,那倒是自己太看得起自己了。”她看着岐阳,“虽然我并不了解你们的救人之法,但是我看得出来,虽然方法是大大不同的,但是你们的医术,绝对不会比名医山庄差,也许,是更好,更直接也更杰出。”她说这话显然很痛心,“名医山庄数十年的精研,百年传统,难道是井底之蛙?可悲可笑。”

岐阳看见她难过,倒是大大地不忍,“不是不是,你们的医术不差,你看你们找得出鬼臼这种东西,就证明你们有你们独到的地方。我们的医术虽然直接,见效很快,但是你也看见了,又是针,又是刀,弄得血流成河,胆子小的绝对学不来,病人也怕,医生也怕,很容易一个不好,救人变成杀人。”他边说边苦笑,怎么说到这分上去了?他是学西医的啊。“以我个人而言,只要能救得了人,可以把对病人的伤害减到最低,随便什么方法都是最好的,不用分你们的,还是我们的。”岐阳很正经地道,这也是他很久以来的想法,“都是一样的,救人的啦。”

神歆心中微微一震,他竟然没有门派之见,也没有存计较高下的心眼,只是想着救人而已。是她也跟着老化了?败落了?否则为什么,听见岐阳的想法,她总是觉得别有一种开阔新鲜的感觉,丝毫没有沉重的负累?学医原来是一件快乐的事情?竟然可以是没有责任,也没有负累的?神歆明定地看着前方,那只是因为,他并没有背负着一个百年传统的门派的荣辱,也没有背负着,几百个人的期望与要求。

他只是一个人救人,所以会很快乐。

“对了,那个中了Ebola的人是谁?”岐阳这才想起来问,“很厉害的人物?”

“嗯,听过孤山书生白温情吗?”神歆微微一笑,“很有名的浪荡才子,花中少爷,红颜知己满天下的那一个?”

“白温情?”岐阳叹气,“听这名字就不怎么样,一个花心大萝卜的典型,难怪被人下毒,这世界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女人。”

神歆好笑,“不是,白公子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他只不过风流才品天下皆闻,多少武林才女想要与之结交,他理也不理呢,他绝不是下流的男人,只不过多才,偶尔也多情,你知道的,多才多情的男人,很容易惹来一身的感情账,扯也扯不清的。”神歆难得真正开心地笑,“你不知道,自从白公子到了名医山庄,有多少名门女子赖在山庄不走呢。”她又瞥了一眼车外,淡淡地道,“外面那个人,他心爱的女子也在那里,所以他想杀了我,让白温情死。”

“你笑起来就不像个尼姑,”岐阳却净和她扯不相干的东西,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其实我觉得你的脸形很漂亮,把头发放下来,或者不要梳理成这种老太婆的发型,你说不定会是个美女。”他就像完全忘记了她在说白温情,而一个劲研究她的脸,“你穿白的不好看,不衬脸色,穿粉色的可能会好看很多。”

“你――”神歆一怔,他完全不像个轻薄男子,但居然,轻薄到她的仪容衣着上去,如何叫她不变色?

但是岐阳又接下去一句,让她一下子没有把话说出口,他说的是:“女孩子要懂得打扮自己,而且可以打扮的时间也没几年,等到老了后悔了,再来扮老妖精可就不讨人喜欢了。要做老太婆以后机会多的是,你急什么?”

神歆哭笑不得,这让她说什么好?“你还真了解女人的发式衣服,看不出,岐阳公子原来对女人也很有一手。”她半开玩笑道,一半是好气,一半是好笑,从来没有人说她衣服穿得不对,从来没有!

“没有啦,看得多了就会了,”岐阳不以为意,“我听她们都是这样说的。”

“她们?”神歆问。

“啊?”岐阳干笑,“她们就是我同门师姐妹。”也就是一天到晚追在他后面,用可以做糖醋排骨的酱汁的那种声音,高八度地喊“岐阳――”的那一种美女。

“原来岐阳公子和白公子一样,红颜知己也是不少的。”神歆笑道。

说的时候,一点淡淡的失落,一点点讽刺,一点点玩笑。

岐阳缩了缩脖子,“嘿嘿,有时候,有太多美女知己也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明白的。”

神歆倒是笑了,“我明白的。”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她是真心的,“我也是女人。”她淡淡地道。

这一句话说出了口,她才恍然想起――已经有多少年――忘记――自己也是个女人了?

“幸好你不是那种女人。”岐阳耸耸肩。

“女人要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神歆淡淡地道,“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岐阳耸耸肩,他莫名地觉得,神歆说这话的时候,很有一种落寞的感觉。

一个有这样坚定信念的女人,也会落寞吗?她不是早已选择好了她正在走的路?也即将那样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回头,也永远都不为什么东西所羁绊。

车声辘轳,岐阳难得地没有说话,枕着自己的手臂,哼着流行音乐,休息。

其实是他心神不宁,老是想着身边这一个没什么意思的尼姑,又闷又不会说话,却是有某些地方老是让他不爱动脑筋的脑筋想来想去。

外面那黄衣人也很奇怪,一路跟踪,一直跟到了名医山庄门口。



“神歆,你受了伤?”

神歆和岐阳一进名医山庄九环殿,里面坐着的一位白衣老者,正在写字,头也不抬,便淡淡地道,说着笔走龙蛇,写了一个字,自己退后两步,似乎颇为满意。

“是。”神歆进了九环殿,本来就很拘谨的人,更加变得泥雕木塑一样,除了那一脸微笑和淡淡的语气态度,不会有丝毫变化。

岐阳可就大大不同,他好奇得很,东张西望已经不算什么,他显然很想摸摸看,这墙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为什么这么暗的光线?这桌子椅子又是多少年的历史,还有啊,这老头是多少岁?这是什么墨?那又是什么笔?

这些东西和他在圣香书房里看到的又不一样,当年他也一样好奇过,几乎整个拆了圣香的书房,现在他算客气了,还没有想直接扛一张桌子回去的冲动――回去卖掉的冲动。

“夫子好。”岐阳绝对没有什么尊师重道的优良品德,但是,对于“古人”,他还是有几分尊敬的,毕竟,和他学校里假装很有学问的某些人不同,至少,在古文化的修养上,他们绝对是有资格做先生的,这一点,岐阳敬佩。

不过显然他难得的礼貌在白衣老者的眼里实在是不怎么礼貌,他抬起头看了岐阳一眼,淡淡地问神歆:“朋友?”

神歆点头,“这位公子是宫中的太医,神歆在宫中再次遇见了斑蛊,是这位公子相助,神歆才得以顺利解决,所以关于白公子的事,神歆想――”

“胡闹!”白衣老者笔下重重一顿,“这世上假若有名医山庄治不好的毒,世上还会有何人治得好?何人敢说治得好?”他看了岐阳一眼,淡淡地道,“如此年轻就做太医,宫里对此真是越来越轻率了。”

岐阳呆了一下,干笑两声,“年轻也有错?难道夫子你没有年轻过?”他说话一般情况下不经过大脑,只有在考试写论文,或者遇到什么严重的事情的时候,才会动动他本来天分很好的脑筋。

这一句显然说得一点也不合适,这白衣老者明显地缺乏幽默感,浓眉一皱,“小小年纪,如此轻浮,哪里是一个做大夫的样子?神歆,这样的人物,你也敢带回山庄来,你的眼光哪里去了?自作主张,是哪位先生给了你自作主张的权力?”

神歆默然,“先生教训得是。”

什么先生教训得是?岐阳瞪大眼睛,“我年纪不老,我做人轻浮和我是不是一个好大夫有什么――”

他“关系”两个字都没有说出口,神歆袖子一拂,点了他的哑穴,不动声色,“岐阳公子对于斑蛊确实有独到之处,既然大家对白公子所中之毒已经束手无策,所研制的只是部分之药,那为何不让岐阳公子试试看?如果能救回白公子的性命,岂非是幸事?”

这一个怪女人!岐阳被圣香教了一手绝技,就是在被点了哑穴的情况下怎么发声――当然是圣香大少爷平时好玩胡闹得过分的经验谈,例如,聿修就很会来这一手,他老是嫌圣香嬉皮笑脸,哗众取宠,他的武功又极好,要伸手点穴,四权五圣之中,大概只有则宁和容隐可以和他动手,圣香的武功不弱,但是却是闪不过聿修一只手――他只好另想别的办法,来逃避这种“闭嘴”的时刻。

“你不是相信她的眼光?既然相信,还要怀疑她带回来的人是不是够你的标准?她在你面前为什么要低声下气?她只不过是你的弟子,还不是你的丫头,更不是你的狗!你不要把你名医山庄的名誉压在她身上,然后以为自己是给了她莫大的功德,自己以为自己很有功劳,就要这样对她?你以为,她在外面维持你名医山庄的声势地位很容易?你在这里坐享其成,还以为是你给了她恩惠?”岐阳的嘴巴可不是一般的功力――他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M大校际辩论的冠军哦,不是随随便便混来的。他平时是不动脑筋的,一动起脑筋,死的都可以给他说成活的。

神歆和白衣老者都是一怔,万没想到,不会武功的岐阳竟然有这样的本事,在哑穴被点的情况下出声,更惊讶他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神歆是微微一怔,白衣老者倒是涵养很好,没有生气。

岐阳本来没有想那么多,越说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你根本就是在养狗,哪里是在教弟子?总而言之,都是你不好,你把她养成一只完全没有狗性的狗,连咬人都不会,只会听话,听你的话看门,却丝毫不觉得她有功劳,当她有了一点自主权的时候,你又怕她造反,所以决不允许,你很变态你知不知道?”岐阳借题发挥,越说越远,根本拿了他写论文的本事,由现象推出本质来,还说得振振有词,流畅痛快。

神歆和白衣老者面面相觑,神歆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岐阳,但是眼睛里,有某种光彩在闪。

那非关感激,她只是震动,从来没有人为她想过如此之多,她只是一个单调无趣的女人,凭了什么,让他如此关心?

她也看得出来,他是一个有很多人追逐喜爱的男子,他也素来不擅长思考。

但就是因为了解,所以才震动。一个真心实意,关心着自己的男人。

白衣老者放下了笔,似乎在想着一个问题,顿了一顿,他并没有生气,而是说了一句:“我没有逼她,每一个为名医山庄做事的人都是自愿的,谁也没有逼过他们,名医山庄做事,从来不是为着自己的事情,而是为了苍生,疾苦。”他淡淡地道,说得天经地义一般自然,绝没有一丝一毫矫揉造作的地方,“进了名医山庄的人,就该明白这一点,危及山庄安全的事情,无论是谁做了,任何人都会谴责的,不单只是老夫。”

原来,神歆把他这个看起来不正经的人带了进来,就叫做“危及山庄安全”,岐阳只有苦笑,他这下明白对这群老头子讲道理是没有什么用的,他们根本就不听你说,即使你讲的是天下最妙的道理,他们不听,你又奈何?何况,岐阳讲的本就是歪理。

神歆和那白衣老者一样,就完全当岐阳没有说过这些话,微微一鞠身,她也不行女子的礼,显然在这里没有人当她是个女人,“神歆先下去了,这位――岐阳公子,神歆会处理的,但请先生通报,神歆要去看看白公子的状况。”

岐阳这才知道,原来在名医山庄,大夫去看病人还有规矩的,怪不得神歆一下子上这里来,就是为了要求通报?名医山庄的规矩比皇宫还多,笑话!

白衣老者微微点了点头,“他的情况还好,你去看看,这位公子就不必去了。”

岐阳火冒三丈,他来行医,这里竟然有嫌他不够资格不让他见病人的!可笑!滑天下之大稽!如果不是有个病人在里面,他保管拂袖而去。一股火冒上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着脾气,自己赞自己非常有好涵养,没有跳起来拍桌子,而是学神歆不说话就是。

“先生,岐阳公子对神歆救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助力,无论如何,神歆一定要岐阳公子相助,才有把握彻底解决白公子的剧毒。白公子一代名侠,名医山庄如果能救,如何可以耽误了他的性命前程?他对名医山庄抱着信任和希望而来,我们岂可因为门户之见,就否定岐阳公子的能力,难道――”她深深吸了口气,“难道名医山庄救不活的人,也不许别人救不成?”

这最后一句显然正说中了白衣老者不愿承认的痛脚,闻言,他变了变脸色,“笑话,名医山庄治不好的人,老夫就不信这世上还有谁能治好,这位公子进不进去,对于结果有何差别?但是神歆你如此说话,到是让人觉得我名医山庄小气,你带他去,不过,白公子那里危险得很,不要让他触摸白公子。”

岐阳嘻嘻一笑,“是是是,我保管很听话,跟在神歆后面亦步亦趋,绝对不会踩错一个拍子,她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不乱来就是了。”他才懒得和这个一脑袋水泥的老头继续说道理,还是早走为妙,为了早一点走,他不惜胡言乱语,一口气许下一大堆他显然一点也不打算遵守的承诺。

神歆心里暗暗好笑,她可是要运用“隔空传物”才能见白温情,岐阳他一点武功都不会,还说什么“她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也不怕胡吹得过火?不过一路下来,也明知他是那样随随便便,乱七八糟的人,倒也不怎么惊奇。

白衣老者哼了一声,“去看看吧,他的武功不弱,换了是别人,可能早就无救了。”

神歆微微一怔,如此说来,白温情的情况应该不好,回顾了岐阳一眼,却见他也皱起了眉头,显然,听到病人不利的消息,他开始着急了。

第4章 救人一命



岐阳终于看到了这个在半路上就“大名鼎鼎”的孤山书生白温情白“大虾”。说实话,他还没有真正看到过一个真正的“大侠”,因为他几乎都在宫里混,优雅如则宁的看过,冷厉如容隐的看过,但他们身上都是一股“官气”,而没有江湖气,而圣香虽然没有“官气”,却是一身“贵气”,也绝对不是走江湖的角色。然后认识了神歆,虽然她倒是一个贷真价实的“女侠”,不过问问她自己,她全身上下哪里有一点像个“女侠”?

她就是像个尼姑!还有一双小脚――现在岐阳确定,她应该不是故意缠一双小脚,大概是天生的,但是,管她是天生的还是故意的,反正她就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尼姑,还是个特别偏执的小尼姑。

这位仁兄就很有大侠的样子,至少就很像个人物!

白温情自然是长得不错的,不如则宁淡然幽雅,但是更有一分书卷气,也没有宫中各位大人物们的那种莫名的贵族气,倒是看起来比较平易近人,只不过可惜的也是看不出来具体有多么厉害而已――他多么想把白温情弄回去,放在他的实验台解剖架上研究看看所谓“大侠”、“真气”、“武功”都是由些什么样的物质组成的,看看所谓任督二脉究竟在哪里。

岐阳一进门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把白温情从头打量到脚。

神歆倒是奇怪,他莫非认识白温情?否则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看,他一点也不感觉到别扭?她看了岐阳一眼――她一般不会无事去看哪个男人的眼睛,但是自从认识岐阳,她早就养成了另一种习惯――当她无法了解,为什么岐阳的想法会突然从这件事一下子跳到那件事,或者突然间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来,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就必须去看他的眼睛,看一眼,然后才可以理解。

岐阳是个很单纯的人,在某些方面非常有天分,但是整体来说,似乎是非常容易看穿的――至少他从来不掩饰他的想法,反而极力想表达。

白温情显然也很奇怪,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什么要死死盯着自己看,但是他毕竟是久历江湖的人物,清咳了一声,“不知这位――”他完全不可能想象到,眼前这个人正在打着解剖他的主意。

他还没有问完呢,岐阳突然打断他,一本正经,外加无比好奇地问:“你杀过人没有?”他笑眯眯地看着他,等着这个“大侠”回答。

白温情一呆,神歆摇头,他们都是一本正经的人,要他们来预测岐阳的想法,那还真是为难他们了。

“没有。”白温情温和地道,他行走江湖虽然日久,却是从不杀人,他最多伤人,点到为止,说着,他咳了两声,“不知兄台为何如此发问。”

“你如果杀了人,我就不救你了。”岐阳笑嘻嘻地回答。

“你可以救我?”白温情倒是意外,看了神歆一眼,“长老给我说,这个毒,世上无人可治。”

“他可以。”神歆淡淡地道,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怀疑,一点犹豫也没有;绝对没有因为她也是大夫,而有什么嫉妒不甘的情绪。

岐阳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你客气了,不是我,是我们。”他强调“我们”,“假如没有你这尼姑山庄想出来的鬼臼,我单靠那些瓶瓶罐罐,不一定能救得了人的。”

神歆没有躲,虽然习武之人,不应该如此容易被人拍到肩膀,但是她了解岐阳的为人,不让他拍到,他还会大惊小怪,而且他完全没有恶意,不过就是――表示亲热而已。

亲热,她心里有一刹那的恍惚。从来,没有人要对她表示亲热,因为她总是让许多人感到尊敬,她被这些尊敬托得很高,所以从来没有人会把她和一个普通人,普通女人想在一起,他们只会尊敬她,不敢亵渎她,却不会关心她。

但是岐阳不同,他对每一个人都很亲热,都很自然,没有要忌讳什么,她――其实有一刹那是嫉妒的,当他一进来,盯着白温情看,然后眉飞色舞地和他说话,态度亲热自然,她会错觉,她的那一分难得的亲热和自然,原来要和很多很多人分享――他是这样容易给人笑容的男子。和他在一起,就会不知不觉让你为他笑,他会平白给你一种“灿烂”的感觉,就像天如此蓝,空气如此好,世界多么美妙,他的心情多么好,而面对他,又有谁可以不快乐的?

但是,她的这一分“亲热”,却是如此难得,他不能了解,那一种希望被关怀、被一直关怀的感觉――

她不愿承认自己嫉妒,但是,她知道,在刚才的一刻,她是实实在在嫉妒的。

很可笑,她是最正经古板的人,却在心里,嫉妒着,一个只不过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的人。

因为被关怀了,如此单薄的关怀,就让她害怕冷淡吗?

她――不是如此软弱的人――

白温情是的确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笑嘻嘻,有点怪异的人有如此本事,他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左右,没有想到,除了名医山庄,世上还有这样医术高明的大夫。

岐阳拍了拍手,对着白温情和神歆,“是你要自己弄昏自己,还是要她把你点倒?”

“弄昏自己?”白温情苦笑,“神歆姑娘,你点了我的昏穴好了。”他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弄昏他,但是,要活命的话还是少问为妙。

神歆点头,一指点了他的穴道。

“鬼臼,”岐阳开始从他的衣兜里,袖子里,腰包里,翻出他的种种工具,然后伸手,“你来帮我。”

神歆已有和他救人的经验,当然知道要如何做,把鬼臼注射入瓶,岐阳光为白温情做一下基本的血压血浓,心跳体温的测量,看看他具体是哪一部分出问题,来确定要使用哪一种电解质补液,然后开始静脉注射抗生素。

“怎么样?”神歆也用她的方法检查,“我觉得,白公子的情况,没有他们严重。”她说的他们,当然指的是皇宫里的太监。

“嗯,一方面他习武,一方面,这个毒没有皇宫里的感染力强,所以我们不一定要也打鬼臼。”岐阳开始着手处理凝血的状况,一边道,“如果从传染源来说,可能已经是三代,或者四代的传染,已经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太大的影响了,他的身体底于好,很容易恢复过来的。”

神歆默默地听,“你这些东西,可以让先生们看看吗?”她突然问。

这些东西?岐阳呆了一下,表情怪异地看着她,“你是说这些东西?”他指着那个点滴瓶,针头和导管,“我没听错?”

神歆点头,这既然是一种好方法,为什么不可以让大家都知道?这是救人之法,和争强好胜没关系。

“这个――啊――”岐阳的麻烦大了,他本来以为这个尼姑是不会发问的,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在她面前用,但他却忘记了她虽然不会喜欢问,却会喜欢把它拿去“推广”,她希望可以救更多的人,这是个好愿望,只不过――他总不能说,这个东西现在世界上还没有发明出来,不可以在人前用,“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好不好?”他开始用哄小孩的语气,像大灰狼骗小白兔一样,“这是个秘密,千万不可以对人说,这关系到我的身家性命,你知不知道?很严重的。”

神歆的眼神变了一下,淡淡地道:“那是你的东西,你如果觉得没有必要,或者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

岐阳非常敏感地知道,她失望了。

他突然很不舒服,他不喜欢她对他失望,他喜欢她一直用那样和蔼而专注的眼光看他,对他有信心,可以用那样肯定的声音说:“他可以。”那一刻他觉得很得意――又一种被全然信任的感觉,非常舒服,特别是说这话的人又是一个平时好像不怎么信任人的女人的时候,他尤其得意。但是她现在对他失望了,因为她觉得他是想秘技私藏,是把他自己的名声看得比病人的性命重要,是个小人。

他什么人都是,就是不是小人,如果从广义来说,他还算个好人,一个很容易心软和同情别人,很肯替人想的大好人,但是在这个尼姑眼里,这样一下就已经不是了吗?

“神歆,”他突然正经起来,叫了她的名字,而没有叫她“尼姑”,也没有叫她“神歆姑娘”,这两种叫法都是不正经的,对岐阳来说,都只是――只是一种绰号,他是绝对不习惯叫人“姑娘”的。他要正经起来说一点话,就会叫名字,这是个正常现代人的习惯,“我不是不愿意。”他说得非常认真,“只是,我有理由,有苦衷,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去让大家使用,甚至不能拿出去见人。”他甚至伸出一只手搭在神歆的肩头,要求她用同样认真的眼睛看着自己,“我不是小气,我也有我的门规,就像你非常尊重你的名医山庄,遵守你的门规,我也不可以违反规则。”

“你的门规是没有道理的。”神歆居然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地道,“只有救人才是道理,名医山庄的规矩并没有明明可以救人,却不许救这一条。”

岐阳手上用力,强迫她正视着自己,“我能救的我会尽量救,但是这些东西,是不可以让别人看见的,我在你面前用,是因为我信任你。”他摇头,“我从来没有在人前用过这些东西,圣香不算,他是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来历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从来没有防范过你。”

神歆转过头去,淡淡地道:“你没有防范过我,难道我还要感激你不成?是你――喜欢相信我,我也没有要贪图你什么东西,只不过,希望你尽大夫的本分,若能救人,岂可不救?我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虽然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关系到人命大事,我还是会说话的。”她淡淡地看着另外一边的白温情,“你不必相信我,我并没有什么特别。”

她――从来没有要求过任何人要相信她,要对她委以重任,要觉得她是那一种不可侵犯的,可以做大事的女人。

也从来没有要求任何人要来重视她,没有!她只不过,想做一个普通人所该做的一切,包括简单的良心,而不是无限地给予。

但是――从来没有人要听她的心――

从来――没有过――

“我――”岐阳气为之结,但是,却是说不出来他为什么平白无故要相信这个尼姑。容隐与他什么样的交情,他都知道要留戒心要守着自己那一分超越时空超越得太离谱的学识和医术,但是,在神歆面前,他却毫无顾忌地使用,甚至常常教她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他就像脑子里根本不觉得,神歆也是个古人――而且,由于她对医术的敏感,所以对岐阳来说,应该是更为危险的,“我因为在宫里非要和你一起救人不可,才不得不相信你的,你是大夫,我――”岐阳说得生硬,明明说的是实情,但说起来他却很不舒服,像一口气哽在胸口,压在他心里,无论如何都透不了气,“我不是相信你有什么特别,我只是不得不相信你!”他现在很烦,“我既然已经相信你了,你就不可以出卖我,不可以,把这些东西拿出去!”别人和神歆不同,神歆是不一样的,她的要求,比谁的都更难拒绝,因为她不是别人,是神歆。

神歆见他说得痛苦,她自己的心里也一样压抑着一分说不清的感觉,脸上和蔼的笑容竟然有一时一刻维持不住,她来不及掩饰地冷笑了一声,“你相信我,我就必须要对你忠诚?岐阳公子,这是哪一门哪一派的道理?我神歆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的女人,到处都要求我忠诚,人人都喜欢相信我,人人都要求我不可以让他们失望,否则就是我罪大恶极,罪该万死!对不起,我神歆没有这样的能耐,”她冷冷地看着岐阳,近乎“挑衅”地看着岐阳,“我做不到。”

岐阳看见她眼里几乎是“受伤”的神色,勉强忍耐下他本来已经烦躁得快要爆发的脾气,深深吸了口气,“谁要求你忠诚?名医山庄?那一群老头?”

“那不是一群老头,”神歆这一辈子没有在人前说这么多这样的话,但是她在这个男子面前,却突然有一种冰冷的讥诮和冲动,一句一句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他们是我的授业恩师,是养育我长大的亲人,是给了我今天名望地位的――神。”神歆说的最后一个字分外苦涩讽刺,“你怎么能不对神忠诚?你对神忠诚之后,你还有什么可以剩下?你还有什么可以去忠诚别人?你知道忤逆神的下场吗?”她瞪大眼睛看着岐阳,近乎是疯狂空虚的语气,“那是罪孽,罪孽――”

岐阳心里一阵发凉,他想也未想,就把她揽进了怀里,要开口,却突然喉头发涩,无话可说,只是紧紧地抱着这个全身一点肌肤都不露的,把自己包得扎扎实实的小女人,拍了拍她的背。

神歆的苦涩,是一种如此沉重深刻的痛苦,他不是神歆,他承受不起,因为看见她瞪大眼睛说出“罪孽”,心里的膨胀翻滚已经到了极限,不做一点什么,他会大叫出声来的!

否则,无法发泄那个从她身上感受而来的,压抑了十多年的仿徨、迷惘、与不甘!

他明白的,那是可以把人逼疯的疑惑,是日日夜夜徘徊不去的罪孽!

被托付着希望的人,挣扎着自我与沉沦的苦,苦苦地压抑,而依然成了一个被希望着的女人――他抱着她,突然之间,是一种希望,希望可以补偿她这么多年的痛苦,抱她,抱到心底最深处去!

她猛地一下挣开了他,眸子里混合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像是不相信,他会这样一把抱住了她。

岐阳呆呆地看着她,也没有感受到她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他突然语气怪异地说了一句:“当神开始伤害供奉它们的人,神,就变成了鬼怪,信神的人,就变成了祭品。”

神歆不懂,她依旧震惊在他现在显得无比光亮灿烂的眼神里。

“你,叫做‘神歆’,”岐阳很少这样叹息,就像一个游戏者,在游戏人间的时候,偶然忆起了自己年少的迷梦,忆起了当年也曾唱过诗,弹过琴,相信过爱情,“神,就是你的主,歆,就是享受。神歆,你是打从出生起名开始,就被人计划好了要当做祭品的?”他的眼神很深邃,难得显得不阳光不轻浮,“神享受的东西,你甘心吗?又或者,你本是――心甘情愿?”

神歆的眼光无法从他如此深邃的眼神里挣脱,她没有想过,这个看起来如此干净单纯的男人,其实也蕴含着他深沉与成熟的一面,似乎,也曾经经历过许多许多的――幻想与幻灭。

“我――”她低低地说出一个字,便没再说下去。

“你觉得困惑,便是因为你还是不愿意做祭品的。”岐阳的深沉,深沉得并非是稳重,而是一种灵性,他决非那种心里有千百种心机而面上不动声色的人,但是他灵性,他敏感,他清清楚楚感觉到神歆心里很多不为人知、不愿承认的挣扎与叛逆。

他一向很浮躁,但是他其实很有灵性,也曾经追求过许多天真与浪漫的东西。他现在随随便便满不在乎,但他也曾经不随便过,很在乎过,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很认真地喜欢过某个很纯很纯的女孩,也相信过天长地久的承诺,只不过因为太年轻便经历过太多,所以他早早变得浮华,变得吊儿郎当,变得随随便便,因为若是太在乎,就一定是被伤害了。

而神歆,岂非就是一个“太在乎”的偏执的女人?

“祭品?”神歆向后微微退了一步,“我不是祭品。”她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要微笑,却笑不出来,“纵然是,也是被人羡慕的――奢侈品。”

岐阳没有想过,一个古代的尼姑版的女人,会这样“试图微笑”地,用这样柔软的口气说出“奢侈品”这三个字来,然后笑得这样和蔼,这样柔,这样认命的语气。

“你本也是不愿意做奢侈品的,是不是?”岐阳低声道。

神歆摇头,她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岐阳的眼睛。

岐阳放手,这个女人,已经对她自己,压抑得太深太深了。

自认罪孽,而不敢救赎,除了作为奢侈品,那么,哪里才是她的支持和坚持下去的希望?

一个自认是“奢侈品”的女人――他一向自知不是容易感动容易感慨的人,却真的,深深地被撼动了,因为他知道她不是在作假,她说出“奢侈品”这三个字,那是多么困难,多么罕有的事情――她太内敛,有太多太多的感情,她压在心里,不说,不说,然后就一层一层,化成了沉积,变了色,失了感觉,成了石化的外壳。

“我――不说了,你不必――怕我。”岐阳放软了口气,试图要笑地耸耸肩,“我们只不过在――救人,不是――不是――”他试图要说出个“不是”来,但是说了半天说不出来,尴尬地一笑,“不是其他。”

神歆也牵动嘴角,算是笑了笑,“嗯,时间差不多了,我点醒白公子。”

“随便。”岐阳现在对白温情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看着神歆的一举一动,心头一片乱七八糟。

神歆转过身,定了定神,解开了白温情的穴道。

岐阳立刻就笑了,在白温情清醒过来的时候。

神歆也是。



白温情活了下来,他完全不知道岐阳在他身上施展了什么“神丹”,还是“仙法”,总之他就稀里糊涂地活了下来,看岐阳的眼神自然大大不同。

九环殿里面那个白衣老者是名医山庄的第九号圣手,号称“着手回春”江回春。

不过岐阳自然是大大失望,嫌弃这老头的名号一点新鲜花样也没有,连名字都这么无聊,别人听了肃然起敬,他听了呵欠连连,“夫子,我人已经救回来了,眼下也是无事,我可以走了吗?”他对这个“名医山庄”可谓是厌恶得五体投地,再也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地方,自是走得越快越好,只是,隐隐有点不放心那个倔尼姑而已。

江回春对他居然轻轻易易随随便便救回白温情,实在有些不可置信,闻言冷冷一笑,“小小年纪,若非有高人指点,就是身怀灵丹,否则,岂有可能单凭医术救人?”

岐阳瞪眼,默念“我的涵养很好,我的涵养很好……”然后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嘿嘿。”

神歆看了他一眼,她自然听得出岐阳这个“嘿嘿”有多么勉强和充满火气,他不是会忍耐的人,为什么要忍耐呢?

“年轻人面对长者,岂可如此轻浮,嬉皮笑脸?”江回春脸色一沉,“尤其身为医者,更应以冷静明理为第一要务,你――”

岐阳忍无可忍,“更是要先当自己不是人为第一要务吧?做机器,做僵尸,男的也不当自己是男的,女的也不当自己是女的,个个都以为自己是神是救世者?神经病!”他恨恨地瞪了江回春一眼,很潇洒地甩甩袖子,拂袖而去,他真的火了。管你是什么山庄什么大人物,莫名其妙就是莫名其妙,他平时不是很有道理的都不听,何况是这样没有道理的谬论!他睬他才有鬼!

回宿舍去!岐阳的第一感觉就是,在古代待厌了,非常厌,他要回家,回他的宿舍,实验室,看学校里的教授都可爱过眼前这个老头一千万倍!

江回春从来没听人骂过“神经病”这三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一怔,却也没有生气,却见眼前这怪小子甩了甩袖子,就此拍拍屁股走了,还真是走得――潇洒!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在名医山庄之前这样放肆,进名医山庄的多是病人,不是病人的就是极有身份的人,没有人有这样放肆的资格或者放肆的心思,而岐阳非但不是病人,还刚刚帮名医山庄救回了白温情,给名医山庄圆了面子,他要走便走,竟是谁也拦不了他,谁也没有资格拦他!

神歆微微一震,陡然睁大了眼睛,他要走了吗?

岐阳拂袖而去,大步走了十几步,回过头来,对着神歆大叫:“找我的时候你可以去找圣香,然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跳起采,双手围着嘴巴,”我带你去,a new world.“

神歆微微一笑,依然是蔼然的,平静安详地道:“多谢岐阳公子了,神歆近来会南下江南,不会北上开封的,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圣香少爷了。”言下之意,就是我根本不会去找你的。

她的脸上如此镇定,除了眼里淡淡的苦涩,再也看不出任何的其他情绪。

你一次的关怀,无意的关怀,已经让我说出了“奢侈品”三个字,你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人,我――不敢把自己的心情,寄托在你身上,你是不会为了我留下的,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还要相见呢?

你不会为了我留下,我不愿意被任何人救赎,即使我去找你,也是徒劳无功,莫名地烦恼而已。

你去你的,我依然是我,谁也――改变不了――

岐阳也没有失望,耸耸肩,他挥挥手,“我走了。”

神歆点头,“保重。”

岐阳看了她一眼,似是有点叹气,不过他立刻转过身走了。

第5章 杀人之法



岐阳走了,就像走进一个黑口袋,走了就走了,没留下一点“他后来如何”的消息,神歆只知道,他是北上回了开封,然后,就从开封失踪了。

神歆南下江南,她要去处理整治江南荷苦泽的毒菇事件,去救人。

但是她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岐阳回了开封,然后就不见了――名医山庄的消息自然也是灵通的,突然出了这样一个少年神医,名医山庄如何不紧张?神歆南下江南,带有另一个任务,就是调查岐阳的身世来历。

但就在她准备开始着手调查的时候,岐阳不见了。

换了平常人,失踪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据说,宫里为了找他,有一阵子闹得沸沸扬扬,因为皇上患了风寒,而岐阳却不见了。但是神歆却莫名觉得,失踪对于岐阳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他是那样自然随性的人,他想失踪,然后他就失踪了――神歆莫名地,就是这样想的,因为她了解岐阳,就算是只了解一个片面。

她手上在采集毒菇,调制解药,心神却往往恍惚,自从岐阳离开之后,她就时常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脸上依旧带着她和蔼的微笑,只是以往微笑中安详的神采,却已是模糊了,也黯淡了。

她会时常回忆起岐阳的一举一动,他那样灿烂灵动的笑容,满不在乎的态度,虽然有点莽撞蛮横,但是,却真的说出了、也激出了她很多很多年一直压抑在心底的――那一个真实的自己。

“咳咳――”胸口的伤本来早该好了,却没有好,她明知拖下去便是留下病根,便是非常不妙的征兆,但她却没有心情,没有办法、也没有时间来调养自己的身体――她没有自救的本钱,因为,她要救人,要救很多很多的人,每个人都在等她,她――不能停下。

“神歆姑娘?”旁边帮着她捣药的人关切地看了她一眼,“你没事吧?”

神歆摇头,淡淡一笑,“加入三钱柿霜。”

那人应了一声,转过身去拿柿霜,倒也忘了关心神歆身体的事情,她一向都是救人性命的神,怎么可能病呢?



岐阳乒乒乓乓地回到现代,至少有三个月决定不再去“那边”,这一次真的惹恼了他。他每次去“那边”,都带着很愉快的心情回来,这一次大大不同!他过去不是没有感受到,时代差异所导致的严重分歧,但他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想和一个“古人”去交换想法,去了解她在想什么。他之前只是一个旁观者,而这一次,他却真真正正地把自己投入大宋去了。

他关心那个尼姑!所以他就会烦她烦的事情,就会替她想,就会因为她活得辛苦而辛苦,就会――因为她冥顽不灵,甘心给那群老头子做一辈子祭品感到愤怒!

最可笑的,真的江湖之上,有很多人嫉妒着她,因为,她这样一个女人,却是名医山庄的惟一继承者,如此年轻,就已功成名就。

这才是悲哀!

岐阳在电脑前面查关于鬼臼的资料,一抬眼,看见了他个人宿舍墙壁转角摆的雕塑,那是个新出的雕塑,是叫做“苦难者”,岐阳会买它,是因为,那天他跑到雕塑店去看人体解剖的图形,顺便看看做出来的“人”,和真人有什么区别。然后他就很不幸地打烂了“苦难者”的一只手――虽然那个苦难者本来就是遍体鳞伤,四肢不全的,但是打烂了,还是要赔的,然后他就买了。

他也并不讨厌这个雕像,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但是,房间里如果有一尊雕像,人家总会觉得特别有气质嘛――岐阳自己想的――所以他也买得心安理得,兴致勃勃。

但是,是“奢侈品”呢,岐阳看了“苦难者”一眼,这个看起来最痛苦的东西,却是一个奢侈品――

他会被那个叫做“神歆”的女人烦死!阴魂不散!阴魂不散!他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假如,他看到什么都想起那个女人的眼神,那个女人的话,那他岂不是根本不用活了?

安定安定――默念一百遍,愿望就会实现――

岐阳在默念了九十九遍的时候,突然想起,其实,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神歆早就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

他顿了一下,她已经死了,在公元一千年左右,就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她现在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神歆,见不到她的人,看不见她的微笑,也根本不必再为她生气烦恼。

那一刹那心里很不舒服,空空荡荡,又像心里塞了一个破麻袋,郁闷而不能呼吸。

他也得了心脏病?

岐阳很不耐烦地停下手里的事情,深深呼了一口气,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她还没死呢,想见她,回那边就可以了。

如此想,他才释然松了口气,虽然他现在很不喜欢那边的气氛,但是,至少她还在那里,不会死掉。

那就好。



神歆处理了荷苦泽的事情,就如飞出去的鸽子,无论飞得多远,都始终是要回来的。

名医山庄是她的归宿,她无论在外面做了什么,都一定是要回来的。

“还没有查清岐阳的来历?”龙太医身为名医山庄第一圣手,很少理事,这一次,为了岐阳的事情,居然亲自主持事务,自然这其中有岐阳也是身为太医的“同行相竞”的原因在里面,不过,更主要的,龙太医非常关心名医山庄驰誉江湖的名声,是否会被岐阳破坏了。

“没有。”神歆摇头,“他似乎只和丞相府圣香交好,”略略一顿,她微微一笑,“先生清楚圣香的为人,他不肯说的事情,那是谁也问不出来的。”

“他也没有生身家世?没有父母兄弟?”龙太医白眉一蹙,“不可能,若要拜为太医,岂可不留家世姓名?来历不明之人,又岂可轻易为天子看病?”

神歆为难,那分蔼然的笑意便略略变了味道,“这个――既然岐阳和圣香交好,先生也知,朝中四权五圣有分庭抗礼之威,岐阳要假造身份,并非难事。”她摇了摇头,“神歆可以调查江湖中人,却不能调查宫中密事,容隐则宁,上玄聿修,并非常人,宫廷中事,是不可轻易打听的,先生也曾涉及宫廷,想必要比神歆清楚。”

龙太医点头,“你与他相处日久,难道就打听不出他的蛛丝马迹?例如,哪里的口音?”

“口音?”神歆凝神,很努力地想保持她的平静安详,但还是恍惚了一下,“口音是都城口音,和圣香一样,也许,他原来不是,只不过和圣香待久了,所以也学得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岐阳本不是都城人?”龙太医何等人物,一眼便看穿了神歆心底那一刹那的恍惚。

“我不知道。”神歆可能这十几年来,第一次,对着龙太医,用这样平静的口气,说出“我不知道”这四个字。而心头一片平静,她是真的不知道,而这一次,她也不想强迫自己,在“不知道”的时候,却要拼足了努力,去把“不知道”变成“知道”,然后站在这里解释给这一群威严的老者听――而没有人,会去体验她的辛苦,也没有人觉得她有功劳,一切都是应该的。

龙太医微微一怔,他没想过神歆会反抗,会反驳,“你不知道?”他缓缓举起拐杖,重重一顿,“你在名医山庄十九年零九个月十六天,据老夫的记忆,你还没有对任何一个先生说过‘你不知道’这四个字。”

神歆的微笑在那时候僵了一下,重复了一边:“我不知道。”

龙太医这一回是缓缓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神歆微笑得很苦,“我难道没有‘不知道’的权力?”她重复了一遍,“我只知道,他人回了开封,然后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不知道他的来历,更不知道,他从哪里学到了这样的医术。”她咳了几声,“先生纵然是追问,神歆据实回答,不知便是不知。”

龙太医的目中陡然暴出精锐已极的亮光,“你不知,那你竟然没有想过要弄清楚?”

神歆的眼神是厌倦,“先生,我们名医山庄,救的是人命,看重的是道义,救死扶伤是本分,若先生要我去治病救人,神歆自然责不容贷,但是,先生若是为了名声之争,恕神歆无力,没有精神为这等事情去计较细微末节,计较长短。”她真的不明白,岐阳的医术出乎寻常得好,和名医山庄有什么关系?他的存在,会撼动到名医山庄什么吗?她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是不该带岐阳回名医山庄的,似乎,她那一时的决定,给岐阳带来了一种不祥的阴影。

她只是想救人,难道她是错的?难道先生们希望的不仅仅是救人,而是永远的江湖第一?江湖第一名家,第一救人之所?第一――可以对人的生命生杀予夺?绝对的“神”的地方?因为岐阳居然触犯了神的神力,居然分散了神的神力,所以――不可原谅?

这是不公平的,神歆不能说他们错了,但是,这是不公平的。

这是不对的。

这是不对的,你并没有看见,岐阳他要赶来救人的时候,那样的眼神,那种真心实意的关心,他不是会争权夺利的人,更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名医山庄的一切。

岐阳,这是不对的,是不是?

我不是故意要相信你,而是,我知道,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她心里想着,这是不对的时候,龙太医森然道:“你可知,名医山庄一庄二百余人,一年的开支全部出自于江湖惠济,假若名医山庄失去这医术第一,救人第一的名号,还会有多少人认定名医山庄存在的价值?你可知,庄里会有什么反应,什么后果?庄里多少人是靠着制药采药而生,他们谋生的本事几乎没有,就只会帮着名医山庄制药,你又知道,名医山庄多种灵丹不可外传,所以他们所会的只不过是零星片断,又不能成制药之手艺。一旦山庄失去名誉,你可知道,受到影响的又是多少人?”

神歆怔了一怔,“所以在岐阳没有危及山庄安全之前,必须――”

“必须保证,他不会危及名医山庄的名誉,不会用他的医术,出来救人,不会扬名,不会――显身。”龙太医拄着拐杖站着,神歆错觉地看见他目中闪过的一丝阴凉之意,突然全身都冷了。

“你必须调查清楚,岐阳是什么来历,然后,你要确定,他不会影响名医山庄的名声,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龙太医居然是这样说的。

神歆陡然睁大了眼睛,“先生,你的意思?”

龙太医冷冷地道:“我的意思,你很明白。”

杀――人――神歆蔼然的笑容一再失色之后,终于彻底破裂,“我一点也不明白。”她一贯纤白秀气的手掌紧紧地握了起来,握得很紧,“先生训练我,难道,不是为了――救人吗?”

龙太医的眼睛微微眯起,“救人之法,杀人之法,本就是翻手,覆手。”他冷冷地道,“你这么聪明,又如此有‘见地’,难道你就想不明白?”

神歆瞪大眼睛,看着龙太医,这个她十九年来,一直以为严肃正义的老人――是她太天真,不知道世事疾苦,金钱的重要,还是――极善之后,必要有极恶,来为之支持,否则,善良就没有依靠?还是――他们都错了,即使人活下去需要钱,也决不可以用别人的性命、用这样的手段来争取――

“你胸口的伤始终未好,不利你处理此事,”龙太医袖袍一拂,将神歆抓了过来,砰然数指点在她背上胸前,神歆心头一热,一口淤血咳了出来,数十日拖延不好的伤势痊愈,只听龙太医冷冷地道,“我不仅治好你的伤,连同我五年的功力一并传给了你,你要记住,你是名医山庄的人,就要做名医山庄的事。”

神歆僵硬地看着他,她突然发现,那种和蔼安详的境界,突然之间,离她好远好远了,她想笑,但是笑不出来,抿起了嘴角,做成的,是一个怪异的表情。



“圣香少爷,外面有一位姑娘――”

丞相府。

圣香的书房。

圣香正在看他的闲书,看“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看得摇头晃脑,不亦乐乎,正在幻想眼前有一位绝代佳人,突然听到有位姑娘来找,不仅大喜,“快请快请。”他在心里自吹自擂了一番,原来自己是这样有先知之明,知道有佳人到,先读佳词。

“圣香公子。”来人语音平静,衣袂不飘。

圣香抬头一看,大为失望,干笑一声,“神歆?”他幻想得进来一个秋水为姿月为神的绝色,神歆她当然也不是美,她干净清爽,整整齐齐,但却不是女人娇柔动人的美,她就是像岐阳说的,像个尼姑!圣香干笑之间,心里已经不知把岐阳赞了多少遍,崇拜他有这样的头脑,想出一个这样妥帖的词,来形容眼前这个女子。

不过,失望归失望,圣香是欣赏神歆的,她是一个真正值得尊重的女人,虽然――她家里那一帮老头有点神经不太正常,但是,养得出这样一个徒弟,算是名医山庄的大幸――圣香也偶尔兴致来了走走江湖,名医山庄他是去过的,也和龙太医下过棋聊过天,虽然他一向擅长给人留下好印象,在名医山庄也不例外,但这一帮老头的变态之处,他却也是留下深刻印象。

神歆看着圣香,圣香还是老样子,一张玲珑脸,做的全是不正经的事情,难得坐在书房里看书,看的又是这样的无聊书,不禁好笑,也不知道圣香要把一颗玲珑心丢在哪里才合适,想笑,笑意到了唇边,便变了质,成了苦的。

圣香溜了她一眼,眼神鬼鬼的,嘻嘻一笑,“难道你又是来问我岐阳哪里去了?”他拿起书对着自己扇了几下,忧雅地靠着沉香乌木椅,“我不知道。”

神歆摇了摇头,“我不是来问你他到哪里去了。”她眼里有厌倦之色,“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躲,我累了。”她看着圣香,重重吐出一口气,“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吗?”

圣香让出椅子,非常绅士,“当然可以,你坐。”他挥手让丫环侍仆出去,一跳跳上桌子,“你早就该累了。”他笑嘻嘻地说。

神歆也不矫情,在椅子上坐下,眼神里都是倦意,她有一刻没有说话。

圣香也就闭嘴,自顾自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儿,神歆才开口:“他去了哪里,你知道的。”她播了摇头,又摇了摇头,“他是生气了。”

圣香嘿嘿一笑,“他可是难得生气的。”拿起书又扇扇,他闲闲地道,“我认识他五六年,还没看他真正生气过,你们那窝老头真的惹恼了他,危险危险,厉害厉害。”

“他――”神歆低下头,算是笑了笑,“圣香公子――”

“停!”圣香“啪”的一记把书合上,“你既然来这里找我,就是真心当我是朋友,叫圣香,不要叫公子。”

神歆真的笑了一下,“圣香。”

“有进步,”圣香伸手向书房那边一引,一杯热茶临空而来,“喝茶。”他补了一句,“这是丫头刚才端给我的,我没喝,里头应该有不少好东西,你是大夫,闻得出来的。”

神歆点头,那茶里面各种药材,都是清润温和之物,她自然清楚,“临空摄物?”她低笑,这一门功夫,她可还没有完全练成,当初练,是为了救人,是因为被要求,所以非练不可,现在,她却失去了这份心情。

圣香笑眯眯的,“当然,”他眼睛转了转,“你不是来找岐阳,难道,是来和我谈岐阳?”

神歆笑了笑,“我只是想问,他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她低声问,假若,他永远失踪,那有多好?她就根本不必烦恼。

“哇,”圣香哇哇叫起来,“你这是绕着弯儿在套我的话?他回不回来,我怎么知道?女人啊女人,真是没有良心,枉费他对你这么好,临走之前还交待我――”圣香似真似假地发现说漏了嘴,不禁一张脸变成怪脸,嘻嘻一笑,拿起刚才那本书挡在面前,假装他什么也没有说过。

神歆却是早就知道他是必然知道岐阳的行踪,听了也不惊讶,淡淡一笑,“交待你什么?”

圣香放下书,笑眯眯地道:“交待我,如果你会来找我,要对你特别好些,哈哈。”他的眼珠子乌溜溜地转,明显胡说八道。

“我不想找到他,我只是想,假如你知道他的行踪,记得通知他一声,叫他不要再回来了。”神歆七分厌倦地道,“名医山庄的人――不希望他再出现在江湖上。”她说得很明显,也不希望掩饰什么,“先生希望我――杀了他。”

圣香一点也不惊讶,笑嘻嘻地道:“我见了你家老头,就知道迟早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岐阳,也会是别人,名医山庄不可能是永远的第一,假如真的出现哪一个人的医术胜过了名医山庄,你家老头哪里会轻易饶了他?只不过岐阳比较倒霉,哈哈。”他一点也不担心,依旧拿着那本书扇啊扇的。

“你――早就知道?”神歆皱眉,随即释然,圣香自是圣香。

“我这么聪明,当然早就知道,那还用说?”圣香瞪眼,“你是打算杀人,还是不打算杀人?”

神歆笑,笑得平常,“我若要杀人,就不会坐在这里喝茶。”她淡淡地,一字字地道,“救人之法,杀人之法,不过是指掌之间的变化,我会救人,就会杀人,我若要杀人,圣香少爷你可能已经死了。”

圣香吐了吐舌头,这个――论武功,神歆可能比他稍逊一点,但是,神歆还会很多七七八八的什么毒药啊,奇穴啊,暗器啊,银针啊,这个――如果暗算起来,倒也不是说没有可能神歆就一定杀不了他!虽然圣香心里是大大地不以为然,“好女孩子是不杀人的,杀人的人岐阳是最讨厌的。”

“该杀的,应由官府衙门,定罪去杀,不该杀的,本就全然不是我医者所管,我只管救人,不管杀人。”神歆淡淡地道,她本是极其坚定极其执著的人,她认准了这样一个道理,就算是龙太医这样的前辈,她也决不改变她所认的理。

圣香笑,笑得别有用心,“你真是一个倔姑娘,不怕龙老头杀了你?”他神秘兮兮地凑过头来,“龙老头敢的,他又不是没杀过人。”

神歆淡淡一笑,她现在已经不惊讶了,龙太医杀过人,远没有他叫她去杀人来得令她震惊,“哦?”

“他当年在宫里当差,就是因为他下药毒死了前朝后宫德妃的丫环晓露,才被迫逃亡出宫,这件事他瞒得极紧,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江湖上无人知晓,此事只在宫廷密录之中。”圣香耸耸肩,把手里的书往上一抛一接,“岐阳要录入做太医的时候,我帮他造的名册,我看见了,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毒死晓露,可能是误伤,也可能是故意。”

神歆默然,最后低声道:“龙先生做事,很少失误。”她了解龙太医,他几乎是不会错的,她不能评价他是不是故意杀人,但是,误伤的可能很小。

“那有谁知道?”圣香“啪”的一声接回书,“没有证据的事情,谁都可以猜测,但谁都不能下结论。”

神歆笑,“你帮岐阳造名册?岐阳的身份在宫中果然是假的?”她本就预感,岐阳,绝非普通人物,虽然他不会武功,但绝不是寻常太医。

“果然?”圣香扬眉,笑眯眯,“你猜到什么?”

神歆微笑着摇头,“我绝不是想象力丰富的人。”她只能猜测到这一步为止,要她幻想岐阳是神仙还是鬼怪,是难为她了。

圣香叹气,“你怀疑他不是平常人,为什么你不好奇?”

“好奇?”神歆怔了一下,微笑,“他的事情,假如他愿意告诉我,他自己自然会告诉我,假如他不愿意告诉我,我问也没有用。”她笑得自然,“我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兴趣。”

“非关行动的?”圣香感兴趣地问,真是一个明理清楚的女人,一点也不冲动不感性,和岐阳那轻浮小子大大不同,岐阳如果和她在一起,前途大大地有!

神歆点头,“他不是坏人。”

“他当然不是坏人,”圣香摇头晃脑,“难怪他觉得你可以去‘那边’,你真的可以,你一点也不大惊小怪,有头脑,明道理,嗯,有前途,有前途!"他突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在书房里晃了两圈,负手背对着神歆,”你想不想逃走?“

“逃走?”神歆疑惑。

“从这里逃走,不必面对龙老头的压力,不必回去见名医山庄的人,好好地做你自己?”圣香问。

“我――不想逃走。”神歆神色淡定,“我从不推卸责任,我是名医山庄养出来的,我不能为了它杀人,但我却要为了它的继续存在努力,它本是值得存在的,我希望先生们都可以明白,即使出现了医术高于名医山庄的人,只要江湖上一天有人需要,名医山庄还是义不容辞,那它就会值得人尊重,就有名望。”神歆的眼神很远,“一个人,一个庄子,有没有名望,不是依靠它是永远的第一,而是是否值得人尊敬,它是否尊敬自己。”

圣香背对着她,他面对着那边的墙壁,墙上,一扇通往花廊的小门,“龙先生要你杀人,你很痛心,是不是?”

“很痛心,”神歆淡淡一笑,“但也告诉我,他们不是神,也会错,也有七情六欲,我对先生们的看法,突然之间轻松了很多。”

圣香没有再问下去,突然耸耸肩,“我觉得我好像在做考官审犯人,你不想逃啊――”他很失望,“本来还想让你去那边看看呢,你却不去,宁愿在这里吃苦受罪,神歆哪神歆,你真是一个怪女人。”

神歆和蔼地一笑,“等到神歆的事情完结,可以随心去任何地方的时候再说吧。”她是责任感极重的女人,逃避,不是她做人的原则。

圣香叹气,“你老实,记住了别人的恩,就放不了别人的鸽子,所以,你潇洒不起来。”

神歆不是太理解“放了鸽子”是什么意思,所以她只是笑笑,“这世上,潇洒得起来的又有几人?圣香你是,我羡慕,岐阳或许也是,我也羡慕,但神歆一定不是。”

“他是一点也不潇洒的,”圣香哼了一声,“潇洒,就不会把家里的什么苦难者雕塑搬到我这里来了。”他指着书房里一个黑乎乎面目狰狞的东西,“哪,岐阳做的好事。”

神歆不解,看了一眼,她被骇了一跳,这个东西,居然做得和真人一样!若非是黑色石头刻成,那就是活生生的人!只不过非常凄厉痛苦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吓人。“这是――”

“这是岐阳公子平时摆在家里的,他最近突然看它不顺眼,要丢掉,嫌重嫌麻烦,这个东西又贵,要丢掉也舍不得,所以就放在我这里了。”圣香头痛地敲着自己的头,“他说这是什么奢侈品,他就没想过我要收着这个东西,会多么麻烦!这就是潇洒不起来的岐阳公子,本来我圣香是肯定潇洒的,但被他这个东西一拖累,一点也不潇洒了。”

奢侈品?

神歆脸上的微笑僵了一下,是因为那天,她说了,她是个奢侈品,所以,岐阳才烦恼的?

她并不是想刻意发泄什么,只不过那天,岐阳的拥抱太温暖,对她关切得令人失常,她是忘了形,想要短暂地有一个人可以依靠;而不是永远地别人来依靠自己。

他潇洒不起来,是因为她吗?因为她那时候一时冲动,那时候片刻的偏激,所以,影响了他的心情?

难道,他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被先生们气走了,而是因为她?

他充满阳光,容易让别人为他笑,怎么可以――可以烦恼呢?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圣香一直面对的花廊的门猛地打开了,一个人推门进来,鬼鬼祟祟地伸出脑袋张望,“喂,圣香,你这里安全吗?”

神歆呆了一下,这是――

圣香回答得比谁都快:“再安全没有了。”

来人并没看见神歆坐在椅中,放心地道:“我的那个东西在哪里?”

圣香拦着他的目光,“还不是在那里。”

“我还是搬回去好了,我给教授说我把苦难者丢掉了,他居然要我捡回来给他,说他喜欢,我的天,幸好我没真的丢掉了,否则我岂不是还要到废品收购站去找?教授大人的要求,一般是不管别人能不能做到的,唉――”推开门进来的当然是最近在M大很烦的岐阳,他快要被某位自诩为将来是他研究生导师的某教授自以为亲热的热情烦死了,当然很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本来心情不好,烦上加烦。

“你要搬回去就快点搬回去,你不知道这个东西放在我这里有多么诡异,还好我爹没看见丫头们也没看清楚,否则不是吓死人?阿弥陀佛,你终于清醒知道死活,要把它弄走了,欢呼!”圣香长长地舒了口气。

岐阳瞪眼,“还说是我知己,帮忙收个东西也大惊小怪,以后看谁帮你写论文做七做八,谁教你英语?明明知道我最近很烦,还怪我?”

“我当然怪你,你不但弄了个假人在我这里,还弄了个活人在我这里,我怎么不怪你?我本来看美人看得好好的,平白弄出你们两个来,败坏雅兴啊――人家难得念书,茶也被她喝去了,椅子也被她占去了,岐阳啊,你看我多么可怜!"圣香做哀怨状,泪眼汪汪,含愁凝睇,”我怎么能不怪你?冤啊――六月飞霜――大旱三年――“

岐阳根本不理他,径自走向他的目标――苦难者――“我早就说过了,做男人,不要装腔作势,不要见人撒娇,不要喜欢打扮,不要叫苦连天,你这里谁来了关我什么事?你这里来人,又不是来鬼,更不是教授追论文,叫什么苦!"

“不关你的事――”圣香凉凉地道,“不知道是谁交待我,如果某某人来了,就要指点她通向光明的大道,就要苦口婆心,就要语重心长,就要奉茶看座,就要――”

他还没说完呢,岐阳猛一回头,就看见一个素衣女子,手持着一杯清茶,就坐在那边的沉香椅上,怔怔地看着自己。

岐阳的第一反应,是低下头看看自己穿了什么――他穿了睡衣――这年头流行复古,这套睡衣勉强还是骗得了人的,然后,就是心虚,他心虚地退了一步,干笑,“嘿嘿,神歆姑娘一你怎么在这?”然后他很努力地以一双眼睛瞪着圣香,如果眼睛可以说话,他眼睛里必然重复,“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你出卖我……”以至无穷。

圣香一脸无辜地笑,拿着那书本扇啊扇的,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关我事”的样子,就看着他们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看啊看,真是好看。

神歆困惑,带一点烟一样的寂寥,似乎听不懂他和圣香的对话,让她觉得困惑,“岐阳――公子――”她显然不能接受,一个被所有人确认失踪的男人,会突然从圣香书房里推门出来。

但是她其实是迷惘多过惊讶的,因为想着他,然后他就出现了?

她没有太多的怀疑或者害怕,因为她心里,一点点的,是恍然释然的感觉,全心全意的,在他身上。

岐阳干笑,干笑,再干笑,退到那个“苦难者”身前,直至后背抵上雕塑,才干笑道:“神歆姑娘好。”

他心里乱得很,好多天以来的郁闷,见到了神歆,郁闷消失了,但满心满意的,是一种不安定的感觉,心――像足不沾地地飘浮,不安全,不安定,因为――缺乏了确定某一样东西存在?

神歆点头,虽然看见了世上第一荒唐诡异的事情,她镇定,只是,显得有点恍惚,像觉得自己在做梦,“岐阳公子一直身在丞相府?”

“啊?”岐阳猛点头,“是啊是啊,我就一直在丞相府。”神歆出现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一见到人,心里七上八下,全是一片混乱。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看着她,她的镇定和她一点点迷惘的感觉,更让他有点害怕,所有的潇洒在这一刻不见了,因为他太重视这个女人吗?

圣香在旁边凉凉地道:“不知道谁哦,没见到人的时候老是叫,如果她可以和我回去,她就知道做人不必那么执拗,可以很轻松的,很快乐的,很自然的,很nnxx的,她这么不会大惊小怪,肯定比你在那边更能适应得多,现在看到人,就傻了?”

“你――”岐阳瞪眼看着圣香,“我哪里有看到人就傻了?”

圣香嘿嘿一笑,“是,你没傻,你们慢慢对看,我走了,我给二位沏茶去,哈哈。”他说走就走,本来坐在桌子上,一个飘身,从窗户出去了。

没了圣香,岐阳就更尴尬,“我不是故意出来的,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他胡言乱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如果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会――”

“不会出来?”神歆眉头微蹙,“神歆并不是洪水猛兽。虽然公子身在丞相府果是藏身佳处,但也不是万全之策,何况,听闻皇上也在找你,你人在相府,岂不是连累了圣香和丞相?”她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些,但是除了这些,她还可以说什么?她是神歆,她已经习惯了关心大局,开口说的全都是这些,而她自己,也是在说完了之后,才听见,才恍然知道,自己说了一些什么。

“丞相不知道我在这里的,”岐阳一时说漏了嘴,“我本来也不在这里,我只是顺便过来拿东西,又不是住在这里。”他说得理所当然,再自然没有了。

“那你究竟是住在哪里的?”神歆皱眉,“你是通过密道进来的?”

“密道?”岐阳继续干笑,“是啊是啊,我通过密道,通过密道过来的,嘘,你别说话,什么也别问,被人听见了,我就真的连累了圣香,嘘,嘘。”他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就拼命打手势,希望神歆什么也不要问,他什么也不想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真的传来了些许声音,先是圣香在叫:“爹,我书房里放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不要去了,我叫可楣收拾一下,里面都是蟑螂――”

然后是丞相赵普的声音:“爹要你存在书房里的侍卫名册的副本,你那书房里什么都有,别以为做爹的不知道。”

“里面都是蚂蚁――”圣香提高声音,那是在警告,故意叫给岐阳听的,“还有青蛙――总之爹你不要进去啦!”

神歆微微一怔,一双眼睛看着岐阳,“丞相来了。”她低声道,“你――怎么办?”

“躲起来,”岐阳抱起那个重得要死的雕像,“我要走了。”他回头看了神歆一眼,“我要从密道走了。”

神歆的恍惚没有停止,听到他要走了,才“啊”了一声,“你要走了?”

岐阳也顿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傻,“那你呢?”他放下了苦难者。

“我――”神歆顿了顿,“我坐在这里。”

“你――不想去‘那边’看看?”岐阳问,傻傻地。

“不想。”神歆也有点懵懂,怔怔地,但平静地回答。

“喀嚓”一声,外面的人开始开门,圣香还在后面哇哇叫:“爹,人家里面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什么不可告人东西?你这小子有几斤几两,难道做爹的我不知道?你书房里的东西全部都不可告人,你从哪里弄回来的我不知道,反正来历不明,但是爹想要的东西,你那里一定有!"

“爹――人家――”圣香追了进来,四下一看,却突然发现,人都不见了,不禁嘻嘻一笑,“人家书房里都是乌龟,你还进来?也不怕被乌龟咬了。”

赵普早就知道圣香和岐阳混在一起,平时不知道在搞什么花样,但是圣香做事从来有他自己的道理,岐阳也的确把圣香的身体越治越好,他也就放手,没怎么管着这个儿子,见他如此,也不惊讶,看惯了。

“名册在哪里?”赵普急着找名册做正事,无心管教这个哗众取宠的儿子,他本可以找则宁拿名册的正本,但是,既然明知儿子有,那就先借来用一下,虽然他也明知,这些东西都是在某些人明许暗许之下,圣香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弄回来的。

“在那个孔雀花瓶后面。”圣香笑嘻嘻地站在那个通向花廊的小门之前,“我养的两只乌龟居然不见了。”

赵普根本不理他胡说八道,他做他的正事要紧。

“我原来以为还剩下一只乌龟的,怎么两只都不见了?”圣香东张西望,自言自语。

第6章 一时错手



在神歆说出“不想”的时候,正是赵普开门的时候。

岐阳一个紧张,一把抱了神歆,开了花廊的门,躲了进去。

神歆吃了一惊,她是习武之人,本没有这么容易被他一抱得手,但是她说出“不想”的时候,人也有些怔忡,似乎觉得,这一个“不想”说出之后,就是永诀,是决定永远地让岐阳走,有点茫然,一下子被岐阳抱个正着,一个转身,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哇!”岐阳把她抱过门的时候,完全没有思考,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他本是要抱一件东西的――他关上门,放下神歆,才愕然发现――他要抱的,本是那个黑乎乎的“苦难者”,他和神歆说话的时候,顺手把它又放下了,然后赵普一开门,他一紧张,顺手就――抱错了!

“我――”岐阳指着神歆,又指指那个门,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要说什么,“我――你――”

倒是神歆镇静一些,虽然也有些失色,但还没有岐阳震惊得“呆若木鸡”的样子,“你――你抱错了。”她说着,声音有点发颤,还在刚才被岐阳一抱的震惊之中没有回过神来,“我去开门,我要回去,你要抱的不是我。”她似乎从来都躲不过他的拥抱,她自认武功不弱,但是往往他一伸手,就轻轻易易把她禁锢在怀里,这是她的卑劣,难道是拒绝不了温暖与依靠吗?

“不许回去!”岐阳一个健步挡在她面前,还刚刚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一半,“现在不许回去,你不能回去了!”

神歆被他一挡,才有时间定神看了一眼她被“抱过来”的这个地方,一看之下,她再一次震惊,一时间也忘了她要回去。

她看见灯光――不是蜡烛的灯光,也不是马灯,而是一种很柔和的,白色的灯光――照得夜晚,也似白昼――虽然她在圣香的书房的时候是白天,但现在,似乎已经是夜晚――

雪白的墙壁,不像圣香的书房四壁有着常年薰香的痕迹,干干净净,靠墙的都是书架,那一边居然有一具人骨!但又不是真的人骨――只是做得逼真――她看得出来,因为她也是大夫,一看那骨骼的重量,就知道不是真的。

然后一个四方的盒子在闪光,上面有很多小字,居然一闪一闪的会动――这一点几乎吓到了她,还好――身边还有岐阳,否则,她必然失色。

还有衣柜和床――这是一个卧室!

神歆倒退了一步,死死地盯着岐阳,“这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

岐阳混到这一步反而轻松了,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反应一当初圣香跌进他的房间的时候,整整有一天都以为他在做梦,神歆居然还能保持清醒,已经相当不错了。“这里?”岐阳耸耸肩,“这里是我家。”

“你家?”神歆现在全身都是绷紧的,“你是人是鬼?”

岐阳倒是没有想到她不怀疑自己做梦,却怀疑他不是人,叹了口气,“我当然是人,比你还像活人的活人,只不过――”

神歆全身绷紧地等着他说出“只不过”什么来。

这个时候,“喀嚓”一声,那边的门开了。

神歆和岐阳同一时间望了过去。

一个头探了进来,是个黄头发的男人,他开了门就说:“Excuse me,can you put an extension in the kitchen?"(你能在厨房里装一只电话分机吗?)

神歆不由得一个人绷得更紧,岐阳他――居然和一个――蛮夷住在一起?这个男人金发碧眼,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我中华人士,“岐阳,你――”她深深吸了口气,“你是苗疆人?”

岐阳看见进来的隔壁好友Donald,苦笑,“Sorry,can not now.”

Donald看见了一身古衣的神歆,有点好奇,“Is she your friend?”

岐阳现在半句外国话也不想讲,能少讲就少讲,“yes.”他苦笑,拼命使眼色,让Donald快点走。

神歆一脸的僵硬,但是她却有一项大大的优点――她从不会惊讶得失常,所以虽然震惊得几疑入梦,但是她还是很勉强地对着Donald微微一笑。

“You are perfect.”Donald看见神歆的笑容,居然赞了她一句,转过头来对岐阳说:“Her long skirt is trailing on the floor,and you do not wash it.”(她的裙子正拖在地上,你的地板还没有洗。)

岐阳现在一点也不想研究关于地板洗没洗的问题,只是拼命干笑,拼命使眼色,要Donald快点走。

Donald耸耸肩,不知道向来很好说话的岐阳在搞什么鬼,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神歆缓缓舒了口气,“他是你朋友?”

岐阳点头,他现在已经不会说话了,虽然他说得天花乱坠,想把神歆这小尼姑接到这边来,但是她真的来了,他反而不知道怎么办,神歆和圣香不同,圣香是男人,可以胡说八道,可以一起胡闹,但是,神歆是女人,却万万不可和他住在一起。

最主要的是,他心里,完全没有对着圣香的时候的自然的感觉。

因为他是心怀不轨的,他重视了神歆,想把她留在身边,却运用了这样一种伪称错误的手段,也许他从一开始,想带回来的,就只是神歆而已。

“你现在可以对我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神歆现在已经完全镇定下来,看见岐阳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微微一笑,笑得和蔼温柔起来,“我不会太惊讶的,毕竟,最惊讶的已经过去了。”她凝视着岐阳,“这一定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岐阳看着她,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她已经过来了,回不去了,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而把她留了下来,反正,至少她现在走不了了,想起这一点,他更加罪孽地感觉到他居然是欣然的,但是至少,神歆留在这里,比她在大宋朝,来得让他心里安定和窃喜,“这里是我住的地方――”



神歆到了现代,已经是一个月了。

岐阳不让她回去,因为圣香刚刚从“那边”过来,说他老爹赵普最近封了他的书房,因为里面太多违禁的文书材料。他那一天进去查了一次,发现实在收着太多的宫中密件,所以他要好好整顿清除一下,以免圣香惹祸。

所以那个书房现在禁止通行,神歆如果从那里出去了,不是比她从书房里平空消失还要离谱?从书房里消失还可以说她武功高强,轻功了得,如果从封锁搜查的书房里出去,岂非要吓死人?

所以现在不能回去,要等到赵普彻底把圣香的书房弄到他满意为止,那却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但是,即使没有这件事,岐阳也会自己冒出个借口,不让神歆回去的。但这当然只是偶尔罪恶的想法,大白天,岐阳是不承认的。

圣香借口行走江湖去了,然后就一头钻进这里来。

然后他现在很好奇,看着穿着长裙的神歆――原来,这个女人打扮起来――是这么漂亮的――哦――

神歆现在没有穿着她一贯穿的素衣古裙,因为她只有那么一身,没有换洗衣服,不得不穿新的。衣服可不是岐阳去买的,岐阳对衣服一窍不通,他打了个电话,直接叫人把衣服送来,然后他付钱,就这么简单。

她原来可以很美――

一身的乌衣乌裙,一个珍珠耳钉,一头绾起一半的乌发――

不需要巧笑嫣然,不需要胭脂水粉,不需要刻意,居然――就已经――很美了――

一股女人温柔的味道。

还有,一种皎然和圣洁。

庄重,典雅。

她从来都不知道,换一身衣服,换一个发式,一个女人就可以得到她的自信和尊严。

她在镜中找到了她自己。

她也是一个独立的女人,不是一个只为了名医山庄而存在的――祭品――她应该有自信,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尊严。

她应该为抚育她长大的地方担负责任,但是,她没有必要,为了那个地方,而刻意埋没了自己,刻意去屈从,刻意去做一个他们心中最标准的继承者。

她是神歆,一个普通的女人。

而这些想法,不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只是,她从来不愿承认,也从来不愿细想――但是岐阳在教她,教她学会想。

那一个随随便便,散漫无比的男――孩子――神歆叹息,和她的心境比起来,她真的觉得岐阳不像个男人,像个男孩子,但是为什么,他就是会让你觉得,他所想的,他重视的事情,就是对的,就是有道理的?

但他确实做到了――他什么也没做,只不过拉着她聊天买衣服,尽说一些琐碎的事情,例如计算什么宿舍的房租水电,但是,却让她觉得,平生第一次,让人当做一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是一个圣人的代替品。

那种感觉――很快乐呢!像淡淡的糖水,很简单的快乐。岐阳和她在一起,有时候是一起心神不定的恍惚,但是恍惚过后,一点点微妙的情绪在增长。

今天晚上要去参加一种叫做“鸡尾酒会”的活动,也是她第一次要和岐阳的同门师兄弟,还有师姐妹见面――她住在岐阳租的学生公寓的旁边,岐阳帮她另外租了一套公寓,有个据说是岐阳和圣香的朋友的女孩――不,女人,经常来帮她的忙,教会她很多东西。

那是个很像男人的女人,神歆想起来便微笑,叫做“将”,她也不清楚她的真名,或者全名叫做什么,就听见岐阳和圣香“将”啊“将”啊地叫,她就酷酷野野地接受,一件校服披在肩上,松松垮垮的,没有圣香那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感觉,甚至比岐阳还要散漫。

但是她喜欢这样的女人,一个――很随意的女人,似乎满不在乎的,但是,却是懂得关心人的。

“神歆?神歆?尼姑啊!"圣香看她看了很久,叫了半天她都没有反应,反而是坐在那里出神,出了神就笑,笑起来还是那么温和自然――神歆可是很少出神的――圣香当然知道,所以他叫出那一声尼姑出来――果然,两个人同时有了反应,一个抬起头来,一个转过身瞪着他。

“尼姑难道只能你叫,我就不能叫?”圣香不怕死,在那里嬉皮笑脸,笑嘻嘻地看着岐阳。

岐阳瞪了他一眼,“她现在穿成这样,还像尼姑吗?真是!我都在担心,晚上出去见了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心怀不轨,她若真的是个尼姑就好了。”他看着神歆一身晚礼服,淡淡地微笑,心里莫名就是有别扭的感觉,虽然她现在很美,真的很美,但是,他却突然不想带她去晚会玩了。不过做尼姑嘛,他又舍不得神歆一头长发,神歆不是那种会让人觉得应该守护的女人,但是岐阳就是珍惜,连她的每一根长头发都珍惜,不一定是为了什么,对岐阳来说,一直以来,理所当然就是应该这样的。

因为,是他把她抱过来的嘛!

圣香“哇”的一声叫了起来:“别人心怀不轨关你什么事?人家神歆漂亮,有气质,有人追,你不应该替她高兴?她活了现在快二十岁了,都还不知道她自己很美,也不知道什么叫做被人追呢!”他更加不怕死地加上一句,“你看她对着镜子发呆,不知道笑了多久,肯定对她现在的样子很满意,人家都不怕了,你怕什么?何况神歆一身武功,谁可以对她动手动脚?”他抄起桌上的柠檬水,立刻堵住了自己的嘴巴。

岐阳一想也是,他为什么要替这个尼姑担心?她分明比他厉害得多,“我说你们两个,你,还有圣香,不可以随随便便在人前动手飞来飞去,否则什么实验室、科学院或是动物园抓了你们去,我是不管的。”岐阳每次出门都要对着两个人唠唠叨叨,左右一看,“将呢?人又不见了?”

“她早不见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高兴来就来,高兴走就走,晚会的事她从来没兴趣,今天不过是帮神歆穿这套裙子而已。”圣香早已什么都清清楚楚,边喝水边道,“我是不会动手啦,你看我在那边动过几次手?我懒得很,倒是神歆,你不要看见男人和女人牵个手就打人,这是很正常的,很正常的。”他强调。

“我知道。”神歆微微一笑,“我已经学会不奇怪了,”目光流转,看了岐阳一眼,“还有什么比你们两个人还要奇怪?”

岐阳现在看见如此美的神歆,又看到她安静澄澈的眼神,居然是有点害怕,心里怪怪的,干笑一声,“是是是,对你来说,当然是我们两个最奇怪了。”

神歆依然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也没说什么。



夜。

十九点三十分。

M大爱米尔博(amiable)广场。

鸡尾酒会。

灯光打得很柔和,公关班的学生们推着玻璃车,上面摆满各色酒瓶酒杯,酒色盈盈,光影交错,露天会场的灯柱的柔光,在酒色上跳舞,在杯光里闪烁。

轻柔的音乐,是最最耳熟能详的《献给爱丽斯》,细微几不可闻地远远地叮咚,人人低声交谈,人影交错,衣袂相摩。

女生分外地盛装漂亮,男生也尽量地风度潇洒。

“听说,岐阳会来呢。”一样是医学院的甲班的一个女生和另一个女生拿着酒杯随着音乐缓缓地和人群一起走动流转,“他已经好久没有在学校露面了,可能又和Jonathan教授研究另一项课题去了,我听说,他和Jonathan教授研究的转基因的部分,已经到了出结论的时候,好像听说很成功的。”

“我倒是不知道他的什么成果,就是想看看人,岐阳到现在还没有女友呢。”另一个女生低笑,“我只是好奇,想看看,这样的风云人物,他的女友会是什么样子。”

女生也笑了,“他的人缘好得很,长得不错,人也很好,就是有点太懒散了,有时候有点呆,你不知道我们院的女生多么迷他。”

“我们生科院也久闻大名了。”另一个女生拿着酒杯轻轻地晃,“我只是好奇而已。”

另一边,也有人在轻轻地议论。

“岐阳今天要带女伴来,我听人说的他不是铁了心不再交女友的?”有人轻笑。

“不再?”另一个人好奇,“岐阳原来是有女友的?”

“当然,”开始说话的那人瞟了不远处一个独自翩翩起舞的人影,舞过轻纱,舞过寂寞,“岐阳这样风光的人物,怎么会没有女友?你看到我们学校勿尔来斯之花没有?当年――”

“勿尔来斯之花?是德语系的一舞?古典舞跳得很好的那一个?”

“当年,他们是同一间高中的同桌,一个是舞衣纷然,一个是意气风发,如何――会不成一对?”

“哇――想象起来真的很美,为什么分开了?”

先前那人耸耸肩,“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分开了之后,岐阳一直没有女伴,勿尔来斯之花,你也知道,始终是最寂寞的花,想接近的人不知道多少,她就只是一个人跳舞,却不需要人陪,伤了多少想陪她的人的心啊!”

“但是她一个人跳舞,真的跳得很好看啊。”另一个女生低呼。

“是啊,这样的一个美人儿,不知道为什么岐阳居然不要,舍得让她走。”

“你这样说,我就更好奇,今天岐阳带来的是谁?难道,居然可以美过勿尔来斯之花?一舞的美,不是平常人可以想象的呢!”

这边窃窃私语。

那一边,音乐轻轻地流动,低微而清晰,像围绕着广场的一种迷氛。

一个纤细轻盈的人,一身的舞衣,在广场中心一个人起舞。

广场的周围是一圈灯柱。

广场的中心,却是灯光最黯淡的地方。

那里的人也少――因为酒水玻璃车没有推过去,多数人,就在圆形广场的周围缓缓走动。

中心灯火流离。

走动的人影,时不时遮挡住了光,让那里分外影影绰绰。

然后她一个人起舞。

举手,投足,一分垫足随风而去的轻,一分婉转柔倦可折的无声。

衣袂――如风――

虽然人不往那里去,但是,走动的人,时不时会往那里看一眼,眼神里有欣赏,有赞叹,有惊讶,也有钦佩。

毕竟,在这样的场合,一个人起舞,是要有勇气与自信的。

神歆和岐阳一起来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独舞的女子。

这是一种无声的惊艳。

一瞬,就被掠去了神。

让所有看见的人,猛地一下就人了心去的无声的美。

“她还是一个人。”岐阳叹气,“笨蛋一舞,她永远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朋友。”他今天难得穿得比较正式一点,显得相当灿烂而耀眼,神歆看在眼里,当然她是赞赏的,但是她不说而已。

“一舞?”神歆低声问,“你的朋友?”

岐阳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啊,哦,曾经是,不过我不知道她现在当不当我是朋友,姑且――算是吧。”

神歆定定地看着独舞的一舞,良久,轻轻叹了一声,“她好美。”言下,有寂寞,有欣赏,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岐阳看着一舞,“她喜欢跳舞。”他本想说一点什么的,但顿了一顿,最终还是没说下去,就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一舞。

神歆悄悄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岐阳浑然不觉,他看着一舞,一舞在跳舞。

突然之间,伤心了起来。

他居然――那样专注地看着另一个女子――另一个很美很美的女子。

她嫉妒,她嫉妒了,因为,这一次岐阳的关注不再是给她的,他轻易地给了另一个女子,而――完全忽略了她。

忽然之间,明白了,自己愿意穿这一身衣服的心情,自己发觉自己美的时候,那分喜悦,不是为着自己而生的,喜欢陪着岐阳,喜欢听他说话,喜欢看他的眼睛,喜欢――被他影响,原来,都是因为,自己在什么时候,不知不觉之中,悄悄地喜欢上了这一个灿烂的,有点散漫有点呆的男孩子?

就这样――喜欢了呢,没有什么巨大的变故,没有什么夸张的钟情,就是悄悄地,渐渐地,因为相处,因为很多一点一点的无聊的小事,加起来,就已经是――喜欢的心情了。

所有的烦恼,原来都是为了爱而生,她所有的迷惘,也都是因为,她――爱上了这个阳光灿烂的男子。

所以愿意停留,所以没有不耐,所以会感觉快乐,而她居然――从未想过,这是爱情。

一舞很美,他看一舞的眼神――很多过往――她都不了解――但是她看得见,那里面,有他曾经的心情。

他看着一舞,那感觉很美。

神歆本来轻功了得,足下无声,退出了十米之遥,岐阳还浑然不觉。

圣香没来,这场晚会,是给三年级和四年级的学生开的,也不是不想全校开Party但是,场地有限,所以低年级的学生只好下次再说,否则,圣香如果来了,以他讨人喜欢的本事,还不整个会场全是女生的尖叫?

所以也没人注意神歆的举动。

就在这时候,音乐停了。

一舞也停了舞蹈,看了过来。

她第一眼就看着神歆,眼神盈盈的,很漂亮,映着一圈广场灯柱的光华,又幽幽如一潭深得近黑的静水,像她的舞一般寂寞而无声,但是她出声了,声音也一般柔倦,“你真美。”她叹息着道。

神歆停了脚步,也看着这个舞起来人比衣轻的女子,播了摇头,她没有说话。

“岐阳,她是你的女伴吗?”一舞没有看岐阳,只看着神歆,直直地问。

岐阳呆了一呆,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才知道神歆已经退出了老远,又听见一舞的叹息,他看看一舞,又看看神歆,突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本来很简单的,他想带神歆来这里玩,见见世面,让她看看什么叫做现代的绅士和淑女,感受一下那种气氛,女伴就是女伴啊,没有人规定,女伴就是女友。

他本应该很寻常也很自然地回答是,但是他答不出来,因为他清楚,一舞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她是你今天的女伴?”一舞依然问。

岐阳自然明白这个“今天的”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已经退出场地之外的神歆,他不是笨蛋,自然明白,神歆为什么会退开,但是,他张口结舌,不是他不喜欢神歆,而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神歆――以及――女朋友之间,会存在什么关系。

他从来没有想过,神歆是不是可以作为他的女友。

从未想过爱,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分守护的心情,是从何处而来,因为从未想过,所以不能回答。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在做一件善事――教会这个一心一意想要为她的名医山庄牺牲做祭品的女人,做回她自己,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成功了,也不知道神歆是不是接受了比较开放自由一点的思想,他只是那么自然地和她在一起,生气的时候就暴跳如雷,高兴的时候就嬉皮笑脸,也许偶尔会迷惘,偶尔会感到牵挂,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任何其他的什么。

因为,她是一个古人啊,他怎么会想到要去爱一个对他来说已经死了一千多年的人呢?他只承认他重视了神歆,却从没想过是不是爱。

现在一舞却在问,她是不是他的女友?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爱?

岐阳没有回答。

神歆也没有回答。

甚至,神歆只是对着一舞微微一笑。

然后一舞便叹息了,“你真美。”她重复了一遍,然后看了岐阳一眼,“找到了她,就不要――再说,你不爱她了。”她很“往昔”地叹息,微微抬起了头,很有一种回忆往事的味道,然后――音乐响起――

她翩然转身,再一次,独舞。

岐阳看向神歆。

神歆依然微笑。

但是,岐阳现在看得出,她的微笑里不一定都是快乐的。

“神歆――”岐阳低声道。

神歆没有过来,只是微微一笑,“我听得到,你说。”

“你为什么要倒退?”岐阳叹气,他现在不再是嘻嘻哈哈全无心计,他认真起来,眼神就深邃,“一舞不过是――”他摇了摇头,“不过是过去的一个朋友。”

神歆点了点头,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要解释?”

岐阳一呆,答不出来。

然后神歆就站在那里,岐阳也站在那里,眼眸相对,一刹那间,就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彼此之间那样的心情。

一辆玻璃车推了过来,岐阳无言地拿起一杯酒。

神歆站在玻璃车的那一边,也学着他拿起另一杯酒。

玻璃车推过。

音乐流过。

一舞在那里舞蹈。

岐阳走过来,用玻璃杯轻轻触了神歆手里的酒杯,发出“铮”的一声,“你――不要胡思乱想,今天带你来,本就是来玩的,开心一点,好不好?”他低声道。

岐阳从不是会说“好不好”的人,神歆点头,“我什么也不懂,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一舞姑娘。”她是爱他的,但是,也许是没有资格爱他的,她并不是一个可以和他相配的女子――

“不要叫人家姑娘!"岐阳叹息,”我说了很多次了,看见女的,不许叫姑娘,看见男的,不许叫公子。“这话本来是玩笑着说的,但是他说得有点心不在焉,想着什么,”神歆――“

“什么事?”神歆低低地问。

“没事。”岐阳本来想问什么的,却始终没有问出口。

“走,”岐阳这个时候,对神歆伸出了手,“我们去跳舞。”

这个时候,场里场外已经有人议论纷纷了。

“岐阳带了一个女生过来,你看。”

“很漂亮呢,像个很贵气的公主,不过看起来就像不会玩的样子,有点――僵硬,虽然样子看起来是很不错,不过像个木偶。”

“就是!一舞比她漂亮多了。”

“也不一定,岐阳带来的这个更古典,更小心翼翼,我原来以为一舞师姐已经够古典了,原来,世界上居然还有比她更古典的女生,难道,岐阳师兄喜欢古典的女生?你看她笑的样子,我看这世界上找不出几个比她笑得更含蓄的女生,但是居然可以笑得很和气。”

“一舞师姐比较漂亮,她有那种柔柔的气质哦,像漫画里的美人。”

那边两个人跳舞。

神敢是不会跳的,但是她的反应好,身手好,本就比一般人轻捷,明明一脚踩错了,但是她可以一足未落地,临空变换,踩正节奏。

所以跳舞也勉强跳得起来,就是神歆辛苦一点。

“你不高兴吗?”岐阳揽着神歆的腰,问。

神歆摇头,“我只是不习惯。”她抬头看着岐阳今夜显得有点心神不定的眼睛,“你不必――担心,我只是不习惯,不是不高兴。”她低声说出“担心”这两个字,很清楚地感觉到,因为刚才的事情,岐阳全心全意在她身上,全心全意地担忧她会不开心。

岐阳觉得很别扭,那种烦恼的感觉又浮了上来,虽然神歆看起来没有半点异样,但是他自己已经开心不起来了。他太关心眼前这个女子的感受,因为他分明知道她敏感而压抑,她是太容易因为大局,因为道理,因为常伦,或者因为别人,而很轻易地扼杀了她自己的心情。

她不会主动去争取什么,她就安然做着她的本分,从来不逾矩,也从来不奢求。

岐阳突然之间,觉得心疼了起来,她是一个很坚持原则的女人,她所认定的事情,绝不因为任何事情而更改,而她所认为不是重要的,她便从来不重视,也从来不争取。

这样是对的,还是不对的?

这样的女人,岂非很不容易快乐?他一时错手把她抱到了这边,是错手,也是私心,希望她留下来,陪着自己,却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去替神歆好好地想一想她的心情和处境。

其实她在这样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困惑和不便应该远远多于她所学到的东西,但是她从没有抱怨过什么,依然每天那样温和地微笑。

难道,她不做名医山庄的祭品,却要做自己好玩高兴的玩具?就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难道神歆也是?因为,自己――好奇她这样一个女人在这边究竟会如何,所以,才下意识地把她抱了过来研究研究,看看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

是这样吗?奢侈品?神歆惟一一次坦白地说出她的心情的时候,只是说了“奢侈品”三个字。

他看着神歆现在一身的晚礼服,耳际的珍珠流动着光华,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奢侈品,他居然把她打扮成一个奢侈品,居然带着她到这样的地方,让她做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奢侈品!

她分明是不喜欢交际的,分明――不是适合鸡尾酒的女人,为什么,自己会带着她来这里?一舞是适合寂寞着的美丽,她不在乎发光,也不害怕发光,更不在乎成为众人注意的焦点――她是全然自我的。

但是神歆不是,她只是一个希望别人快乐的女人,她的心意,全然在别人身上,希望她的长辈们快乐,所以她甘愿做牺牲品,希望他快乐,所以她甘愿在这里做奢侈品。只要不涉及原则,她几乎可以――漠视她自己。

很少有人了解她这一分淡淡牺牲的心情,她也并非刻意,只不过她缺乏热情去追求她所想要的东西,她心中想要的不是没有,只不过,她往往在想要的一瞬间便已经释然放手了。

神歆啊,我本是想教你如何去做你自己,但是,我似乎却在逼着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你真的愿意留在这里?你真的愿意穿这一身衣服?你真的愿意参加今晚的酒会?你真的愿意――和我――跳舞吗?

“神歆,”岐阳看着她全神贯注看着脚下,随时准备着换脚不要踩错了拍子,全然没有跳舞的感觉,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你为什么从来不会说不要?”

神歆讶然抬头,看着岐阳。

她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有点疑惑,微微侧了头,“说不要?”

岐阳停了下来,索性坦白说:“假如你不喜欢来这玩,假如你不喜欢和我跳舞,你可以――拒绝啊,不必勉强自己来迎合别人的喜好,那样多不自然,我也不会高兴的。”

“不喜欢?”神歆摇头,然后继续微笑,“我不喜欢的话,就不会来了。”

不喜欢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意思是说,她是喜欢来的,喜欢――和他跳舞的?否则,她就会拒绝?岐阳心里突然一跳,大大地一跳,本来就有点心慌意乱,现在更加心神不定,想也没想,脱口道:“神歆――”声音出了口,才知道是如此煽情,低哑带了神思不属莽撞和恍惚。

神歆没有回答,脸上微微一红,低声道:“什么事?”

岐阳说不上来,只是笑得有点呆。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刚才想问,而一刹那忘记了的问题。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神歆也没有等到答案。

只听那一边突然“乓啷”一声大响,有人尖叫了一声:“你想要干什么!”

第7章 大显身手



岐阳和神歆同时抬头,只见那边人群密集的地方突然散了一个大圈,一辆玻璃车被推倒碎裂在地上,酒水淋漓,一个女生被吓得呆若木鸡,已经完全傻掉,呆在碎裂的玻璃车之前,不知道要逃,一身被泼得汁水淋漓,一头一脸的玻璃碎片。

三个男生站在她面前,一个刚刚一脚踢翻了那个女生推的玻璃车,一个居然摸出了一把刀,在手上拍了几下,明晃晃的刀光在女生脸上闪烁,另外一个,抱胸站在一边,像他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这些人,是哪里来的?”开始有人在震惊之后窃窃私语。

“不是M大的人,是外校的学生吗?还是什么混黑道的老大?”

“你小说看太多了,黑道的老大是这样子的?假如他能够混成老大,还会站在这里装酷?越是厉害的人越是知道死活的,这么嚣张不知死活的人,最多是以为自己是古惑仔的傻瓜啦。”

“谁让他们进来的?”

“他们居然蹋翻了爱澜的车,有毛病的,他们赔得起吗?酒水车好贵的。”

“爱澜好惨,我看到她不肯把车推到他们三个中间去,所以那个最瘦的傻瓜就一脚踢翻了玻璃车,可怜的人,玻璃车多么硬,他的脚一定很痛。”

“笨蛋,爱澜的BF是M大篮球体尖,过会儿不知道是谁踢谁。”

“但是他不是参加全国比赛去了?还没回来呢,爱澜真是可怜,倒霉死了。”

种种议论纷纷而起,倒是没人怕了这三个不知死活的人物,M大进来的全是聪明人,不是聪明人也是一等一的勤学成功的人物,绝不是普通大学乱七八糟的人物,自然看法大大不同。

但是聪明理智的学生也有一个缺点――就是太缺乏激情,比较冷血。

没有人帮助爱澜,人人都同情她,人人都等着看这三个男生的下场,但是,没有人出来帮忙。

一个人影闪了过来,过来的姿态很美,像一阵无声的柔风。

她一下挡在爱澜面前,因为她很轻盈,所以挡得容易。

当先一个男人先笑了起来,“你,想要做大侠女?你还是算了吧,看你的样子,我兄弟一个拳头,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挡在爱澜面前的人是一舞,她张开双手,拦在爱澜面前,没有说话。

那神态很柔倦,却无惧意。

岐阳叹气,“这个傻瓜!她以为她是什么人啊,她又不会打架,她连道理都不会讲,逞什么英雄?还是岐阳我来,保管说得他们无地自容,收刀回家,求神拜佛,改邪归正。”他胡说八道,心里却是没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劝得了人。

但他就知道一点――他是一定会出面的――因为,岐阳是个好人。好人,总是不忍心看见有人被欺负的。

那边的人已经对着一舞挥着刀子,爱澜也拼命拉着一舞的衣服,要她走开。

但是一舞不走,她就是张开双手,拦在爱澜面前。

刀光闪耀在她很柔倦的脸上。

她闭眼。

然后有人叹息。

一个很平静的声音在说:“住手了。”

说住手的,自然是神歆。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连一舞也是,她缓缓睁开眼睛,也看着神歆。

那三个自以为是酷哥的白痴也看过来,眼神有点直,看看一舞,又看看神歆,显然还在两个古典美女的震惊之下没有回过神来,也没有明白,神歆刚才说了什么。

一个一身乌色晚礼服的女人,耳边一颗珍珠晕彩流动,清秀,安详而典雅。

一舞柔倦,有一种孤意的美,是远的,触摸不到的。

神歆典雅、安详而近乎“和蔼”,却是一种可以依靠的稳重与安全。

神歆是安全的,她自小受到的训练告诉她,作为一个大夫,最重要的是要给人安全感,让人觉得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感觉,她一向做得很好。

一舞是极其自我的,神歆却是平和安详的。

但她们都是不太激烈的女人,都很美。一舞的美,一见而忘魂;神歆的美,却要你凝望许久,才可以慢慢感觉得到。

呆了一呆,那个一脚踢翻了桌子的瘦子,才吃吃地道:“你们两个美女,跟――跟老子回去,我们就不――不――不――”说了半天,原来这位仁兄是口吃的。

“不必和她废话了,让开,这小妞狗眼看人低,居然不给老子送酒水,任你什么人出面也没用,得罪了我们兄弟,就是要让她尝尝滋味。”拿刀的冷笑。

他看也不看神歆一眼,居然真的西瓜刀一挥,向一舞和爱澜砍了过去。

岐阳看见神歆站了出来,就知道她动了女侠的意气,看见那呆头真的一刀砍了过来,反而叹气,喃喃自语:“这傻瓜惨了,遇到了真正的武林高手,同情同情同情――”他在那里念。

小小声的惊呼四起,有些人闭上了眼睛,生怕看见这两个俏生生的女生被一刀划伤的情景。

也有人心下埋怨,这两个都是岐阳的女友,他一个大男人站在旁边嘟嘟嚷嚷,实在不成样子。

神歆翻手夺刀,瞧得奇准,一把自瘦子的手腕下面扣住了他的脉门,另一只手轻轻易易地夺过他的刀,“霍”的一声,西瓜刀就在她手上了。

“哇――”的一声,四下哗然,除了一边在为那呆瓜祈祷的岐阳之外,谁也没想到,温和典雅的神歆,会一出手就夺过了西瓜刀!

干净利落!一扣,一带,神歆人也没动,连裙子都没有晃一下,耳边珠光也没有多流动一下,刀已在手,她拿着西瓜刀,就好像拿着那边桌上的葡萄酒一样,神态依旧和蔼,像个超越年龄许多的长辈,而不是年轻女生。

“拿着这个东西,很容易伤人的,还是不要动手得好。”神歆就像在处理她大宋朝的江湖纠纷,一派自然,也一本正经地道。

但是这情形在别人眼里很滑稽,一个身着晚礼服的女生,生得典雅温柔,却手持着一柄西瓜刀,对着三个大男人说:“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她以为她是谁啊?”下面已经有人在议论纷纷。

“她是柔道社的?看起来似乎很厉害哦。”

“她不是M大的,是岐阳今天晚上带来的,是岐阳的女朋友吧?让女朋友去出这样的风头,岐阳还是不是一个男人啊?”

下面乱七八糟的议论什么都有。

神歆的耳力之佳,在现代社会,那是绝无仅有的,哦,还有一个万年祸害圣香可以和她比比,这下面的议论哪一句没有听在她耳中?但是她什么也没说。

她感觉到杀气,很奇怪,自从来到岐阳这里,她还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杀气――杀气,来自对面抱胸的男子――

“神歆啊――”岐阳拖长了声音在后面叫,“不要太夸张,不要起脚,不要点穴,不要――飞来飞去啊――”他实在比较无奈,他本来要出面的,结果神歆抢了出来,他现在很没面子,非常没面子,摸摸鼻子,他再强调一次:“起跳超过一米犯规啊,不要跳起来了。”

下面登时嗡嗡一片,“岐阳的女朋友是打篮球的吗?为什么不让她跳?”

“怎么可能呢?她看起来这么文雅,怎么可能是打篮球的?别人一撞,不就撞飞了她的人?”

“是啊,你看她穿着这样的衣服,跳什么啊,难道穿着高跟鞋也可以跳的?”

“但是她好像在点头啊,很正经呢!”

“莫非,她是跳高的?”

“不太像啊,跳高的师姐都是高高瘦瘦的,她――不太高,但也不矮,肯定没有一米七。”

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那个抱胸的男子缓缓放下了手――手臂上肌肉结实――像是练习什么拳击之类的打手,还不是一般的打手!

“他是和开大学的侨生,应该是叫做Jason,我的男朋友也是和开的,认识他的,好厉害的,据说是拳击社的社长,不过,据说嚣张得很,不做好事的。”

“那就是古惑仔了?”

“差不多,据说也是混黑社会的。”

“勉强是个人物。”

Jason很有兴味地看着神歆,“靓女,叫什么名字?”他不喜欢古典的女子,觉得没劲又装腔作势,但是神歆不同,她居然有这样的身手,一把夺下了阿天的刀。

而且她又很美。

“靓女?”神歆茫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么靓的女人,拿着刀多么难看,来,刀给我,这个女的我就不计较了,你和我走。”Jason拍了拍手掌,刻意显现他的肌肉,示意神歆不必想和他动手,“走吧。”

“走吧?”神歆茫然,终于回顾了岐阳一眼,这个人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全部听不懂?

岐阳走了过来,一手很自然地揽住神歆的腰,一手就像赶苍蝇,挥了挥,“她听不懂你说话,你要走就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Jason眼神一沉,“她听不懂我的话?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在和开叱咤风云,完全没有想到在M大居然有人这样说他!

“没有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我说的意思,你听不懂?那可就怪不得我。”岐阳凉凉地道,“我的女朋友听不懂你的话,你应该回去检讨,看看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不是人话,否则为什么人听不懂?”

这话说得刻薄了,Jason一举就往岐阳脸上打去。

“呼”的一声拳风,甚是有力。

岐阳向左一闪,“要打架?”他可不是不能动手的料,虽然他的武功学不好,但是体育好,要真的打起来他也不怕,也不一定输给了这个和开的野蛮人。

“你敢和我较量?”Jason冷笑,他可是全国大学生拳击联赛冠军,岐阳是什么人?他也听说过M大的医学奇才,但是论打架,如何打得过他?

“较量?”岐阳耸耸肩,“在你的比赛场上才叫做较量,在这里,最多叫做惹是生非,不知好歹,死到临头――不自知――”他这样说,可想而知,又是一拳迎面而来。

“啪”的一声,岐阳截住他这一拳,“不要动不动打人,打人者,终有一天要被人打,你明不明白?这里是M大,不是你和开,没有你的老爸老妈公公婆婆给你撑腰,你再在这里胡闹,我叫警卫了,Jason少爷!"

Jason眼中冒火,大叫一声,一记勾拳击向岐阳的小腹。

岐阳本来有备,但是Jason毕竟是拳击好手,等他反应过来要闪的时候,Jason这一拳已到。

“住手!”又是一个女声喝道,同时乌影一闪,有人伸手在Jason手腕上轻轻一托,一带一卸,Jason手上多少斤的力气似乎都突然消失了。

Jason惊异地看着眼前典雅的女生,只见她一脸严肃地道:“不要倚仗这个趾高气扬,强中自有强中手,打架生事,暴力横行,决不是你练功的初衷,是不是?”

她说得这么严肃又这么书面,Jason听得呆了一呆,怀疑这女孩是不是傻子。这年头这种话,除了电视,谁也不说的,她以为她在唱戏?“你说什么?”他问出了口,同时再一拳,挥向神歆的头脸。

他这一次是真正全神贯注地出手――因为他已经了解到这个女生的不同之处――

“啪”的又一声,所有人都看见,神歆在Jason的拳影之中蹁跹闪避,脚步轻盈,腰姿纤纤,最后一个闪身,“霍”地转到Jason身后,手肘一撞,她牢记着岐阳“不要点穴”的警告,这一撞,撞在Jason背后命门穴之侧,没有撞正死穴,却已经够他受的了。

“啊――”Jason痛得扶背蹲下,整个人差点软到在地上,这女生一撞之威,居然有这样的效果!

“哇――”围观的众人惊叹,她就这样三招两式解决了这个和开大学横行一时的Jason?

只有岐阳愁眉苦脸,“你不要这么出风头好不好?”

“出风头?”神歆不解。

“做人家女朋友的人,一般都是要站在男朋友身后,等着男朋友来救的。”岐阳一手搭着她的肩,“你看你,你一下把这恶霸打趴在地上,我于什么?站着看?多么没有面子!"

男朋友,女朋友?神歆脸上微微一红,他本来不是不承认的吗?为什么――现在又说了?“什么女朋友?”她低低地道。

“女朋友的意思,就是说我喜欢你。”岐阳笑眯眯地道。

“喜欢――我――”神歆低低地重复,像是有点疑惑。

“我刚才一直想要问你的,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岐阳用他那种难得深邃的眼光,难得认真地问,“一舞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女伴,”他凝视着神歆,“我现在回答是,还来不来得及?”

在刚才Jason没有惹是生非之前,他就想说这句话了,他绝不是不遵从自己心的笨蛋,为什么自始至终如此在乎神歆?如此关心神歆?如此为她的苦而苦,为她的烦恼而烦恼,会为她失常为她心烦意乱?

原来――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已经莫名其妙地,喜欢上这个正经典雅的女人,一个十九岁的小尼姑,偏执的小老太婆,还是一个把“救人”当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的傻瓜――在某些方面坚持得近乎顽固。

不太说话的,也不太会说话的,一向乖乖听话的安然的女人。

但是他喜欢,喜欢看见她原本安然典雅的脸上会为了自己微微一红,流露出少许不一样的微妙的神采――那会让他觉得很得意。

只是原本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去爱一个古人,也从来没有想过,喜欢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古板端庄的“封建”女子,他一向喜欢才女,才思敏捷又伶牙俐齿的,神歆不是,一点都不是。

她只是―个喜欢救人的女人,他不喜欢她总是不自觉把自己摆成圣人的角色,所以,他一直在慢慢地教她,什么才是快乐的人生,如何去洒脱,去自然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而她又有一项优点,她可以学新的东西,但对于她根深蒂固的旧的原则,她从来也没有遗弃过。

“就是喜欢你。”岐阳很肯定地说,然后很快地叹了口气,“但是你都不喜欢我。”

神歆微微一怔,低声埋怨:“我哪里有不――”话说出了口,她才反应过来,“啊――”的一声,一下满脸红晕。他怎么可以这样套话?她的心意,原本打算守候一生的,被他一句话,就如此轻易地挑破了?

岐阳大笑,把她搂得紧了一些,“你哪里有不喜欢我,是不是?那就是喜欢了?”

神歆不习惯这样的亲热,只低低地道:“你再这样抱着我,我就――我就――”她咬了咬下唇,“我就要动手不客气了。”

岐阳的反应是把她一整个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笑嘻嘻的,“我不怕。”

“你这无赖。”神歆在众人面前不敢把岐阳摔出去,只得闭起眼睛,低低地抱怨。

Jason还在地上呻吟,半晌爬不起来。

场外围成一圈的旁规者这才反应过来,嗡嗡议论之声又起。

“岐阳好像很得意他的女朋友三两下打趴下了Jason,还真是怪。”

“就是。她是干什么的?学武术的?这么厉害?”

一舞在旁边看着,似乎是笑了笑,“他可从来不敢这样抱我。”她悠悠地叹息,在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曲膝,双手抱着,就这样看着岐阳和神歆低低的,却是神采飞扬的笑语。

以前――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小心,很谨慎也很体贴,像捧着珍宝一样对待她――

但是她是不会被束缚的,她只为她自己而活,她――不需要别人刻意对她这样的好――

是她说分手,是她先离开,是她――选择了独舞。

她喜欢寂寞。

岐阳不喜欢,他其实是很敏感很热情的人,要求他陪伴寂寞,是一种酷刑。他也似乎从来没有爱过她,只不过,因为她美,她倦,所以给了他一种“必须照顾”的感觉,然后就习惯了照顾下去。

他从没有说过喜欢她,甚至,在说分手的时候,她问过他:“你爱过我吗?”

岐阳回答:“不爱。”

但现在看着他这样笑,内心深处――如何――没有一点――嫉妒和羡慕呢?

如果,我也可以不寂寞――

悠悠地叹息――



大家都在惊叹神歆的身手,议论岐阳的新女友,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当然好奇者、闲言闲语者、八卦制造者,一时间涌了出来。

没什么人去注意地上好不容易爬起来的Jason.

他自衬衫里面摸出了一个东西,在微黄灯光里一闪,对准了神歆。

“大家在这里玩,怎么可以没有我的分?”

“乓啷”一声,来人几乎是从人群的头上越过,一脚踢飞了Jason手里的东西,然后酷酷地转身,笑眯眯地看着神歆和岐阳,“救命之恩啊,快点感激我。”

岐阳长长地叹厂口气,“感激你?你是专门给我制造麻烦的?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动手?你从人家头上飞过来,算是什么东西?”

来人当然是聪明伶俐、人见人爱的圣香是也!

“我只答应了你不动手,又没答应你不动脚,我手里东西多得很,哪里有空‘动手’?”来人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道,手里抱着一大捧的花――粉红色的玫瑰花,“那,学工办的管理老师叫我给你们送花来,我难得做一件好事,每个男生,人手一支,来领来领啊!”他就像在卖东西,吆喝得起劲。

神歆倒是不稀奇他施展轻功从众人头上掠过,那是最基本的技法,圣香的武功根本精粹不在那里,几乎也可以算作圣香根本就没有施展武功,就像她刚才收拾Jason,那根本不算是正式动手。“圣香,你不是去北海乐园了?”她记得圣香今夜大叫不公平,为什么高年级的有得玩,他们低年级的没得玩。所以他决定去北诲乐园玩自己的,结果,这么快回来了?

“你不关心刚才这个家伙拿着什么对着你,关心我去不去北海乐园于什么?”圣香做头痛状,痛心疾首地教训岐阳,“你没有救她什么叫做枪吗?被枪这么指着很舒服?这很严重啊,会死人的啊,你知不知道啊?你还不感激我?还关心我去不去北海乐园?”

“他拿着枪难道我不知道?笨!”岐阳翻了一个大白眼,“我是学什么的?他身上有没有藏东西,难道我看不出来?何况这家伙又穿得这么‘性感’,穿件衬衫还要穿得这么绷,鬼都看得出他身上藏着东西啦!是不是?神歆?”

神歆点头,“我不知道他藏着什么,但是看得出有东西。”

圣香瞪眼,“反正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准备,反正一脚踢飞了他的枪的人是我,我就是你们的恩人。”

没见过做恩人还是这样强要的,岐阳苦笑,“算我怕了你,恩人,你快点分你的花去,否则不知道多少人要杀人了。”

圣香首先一枝玫瑰塞给他,“喏,拿去,不必杀人了。”他开始招呼,“要花的过来。”

一群人好玩地跟着他,圣香本来人缘就极好,谁都知道他爱玩,只差没有大家一拥而上哄抢了――花,自然是要送给女朋友的。

Jason在地上,被神歆撞了一下,又被圣香踢了一脚,半晌爬不起来。

两个跟着他一起来的所谓“黑社会”人士,约莫是那种差不多给老大开门垫底的那种人物,扶着他站起来,但是Jason站不稳。

神歆微微叹气,“以后不要这样胡闹了。”她走上前,一足踏住Jason带来的枪,足下运劲,微微一挑,那精刚制造的枪支“啪”的一声,到了她的手中,她把枪还给Jason,暗自加了一把劲,“强中自有强中手,你不要忘记了。”

Jason狠狠地看着她,手里的枪有一刹那炽热得烫手,又有一刹那冰冷得刺手,“你这个――妖怪――你不是人――”

神歆淡淡地道:“夜路走多了,终是会遇到鬼的,我是人也好,不是人也好,你毕竟是输了,输了,就要记得教训,回去想清楚,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岐阳一把拉了她就走,一面扬声:“警卫很快就要来了,你好自为之,我不管你了。”一面低声埋怨,“你说的什么啊,这种人,睬他才有鬼,我们去那边玩。”

神歆低笑,“你总是不耐烦听道理的。”

“你知道我不爱听,那还说?”岐阳一把把那枝玫瑰花塞在神歆手里,“帮我拿一下,我要去切蛋糕,你吃过蛋糕没有啊?我切一块给你吃。”他兴冲冲地冲过人群,准备和一大群人一起抢蛋糕。

神歆低头看看他顺手塞过来的玫瑰,再抬头看他手忙脚乱地和一大群人一起抢蛋糕,情不自禁地笑了。

没有想过,从来没有想过――爱情――她居然有一天被一个男子来爱,而且――

“放手!这一块是我的啦!”岐阳用蛋糕刀锯起超级大的一块蛋糕,和一大群人在争夺,“我分给你一块就是了,别抢啦!我女朋友还没有吃过蛋糕,等等,喂,别抢――”

“啪”的一声,那蛋糕翻了过来,掉在岐阳脸上,糊成五颜六色的“江山”,他只露出一只眼睛,对着神歆眨了眨,嘻嘻一笑。

神歆摇了摇手里的玫瑰花,突然之间,学着岐阳,也只用一只眼睛眨了眨。

顽皮的心情,她活到了十九岁,才真真正正地有过――

“不要动啊,神歆你那样很好看,笑一笑,转过来,不要老是对着岐阳那白痴笑,转过来――”

圣香的声音?神歆转头,“卡擦”一声,圣香得意扬扬,扬着手里的相机,“明天冲出来卖钱,哈哈,看岐阳买不买底片,否则我就直接卖到星探公司――”他还没说完呢,一个蛋糕横面飞来,他及时闪身,逃得远远的,“哇,谋杀啊!"

岐阳抄起桌上的蛋糕,面目“狰狞”,“你快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圣香逃远了,哈哈一笑,岐阳哪里追得到他?

神歆终于笑出了声,“哈哈,”她走过来,为岐阳擦去脸上的蛋糕,低低地道:“不要紧,过一会儿,我帮你抢回来――”

岐阳拼命点头,“对对对,一定要抢回来,否则,后患无穷,后患无穷!"他回过神来,清醒知道是神歆开始参与了和他胡闹,心里乐极,一时高兴,把她抱了起来,转了几个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还是你最好了!“

“啊――”神歆忍不住叫了起来,一转头,岐阳索性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第8章 篮球奇才



自从神歆在鸡尾酒会上露了一手之后,又知道她是岐阳的女朋友,有心来结交的人可就多了――里面有男的,但女的居多。

大家都是好奇,想来瞧瞧,岐阳千挑万挑的GF,究竟是什么样子?那么厉害的身手,哪里来的?

“神歆师姐,岐阳师兄在哪里?”

神歆微笑地看着眼前显得羞涩温柔的小女生,“他打球去了。”

“篮球?”小女生显得很激动,又要勉强压抑着激动,“岐阳师兄打篮球去了?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打球了,我也好久好久没有看见他打球了。”

神歆有点好笑,温和地道:“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打球。”

“怎么可能?”小女生两眼发光,“岐阳师兄的篮球打得好好的,你没有看过?怎么可能?”

“篮球?”神歆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问“篮球”是个什么东西,因为听起来似乎应该是尽人皆知的,“我真的没有看过。”

“你为什么不看?”

“因为我不好奇啊。”神歆继续微笑,相信除了她,没有人有这么大的耐心去应付这样天真而充满幻想的小女孩。

“你应该看一下的,我带你去看,就在学校的体育馆。”

然后神歆不想忤逆了她的意思,毕竟她看起来如此天真,所以就被她拉下去。



体育馆。

篮球。

“砰砰砰”的篮球声。

神歆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岐阳腾身上篮,然后一手把球扣入篮框,发出“哐当”一声。

跳得很高呢!

她一见之下,不禁微微一笑,其实岐阳的根骨很好,若是真的下苦功练武,必然也是成就非凡,可惜他太懒,接触名师又太晚,何况平常教他武功的圣香也不能算是什么名师,圣香自己就没耐心得很,可惜了岐阳这样的天分。

她一念之间,岐阳落下来,却没有平衡好,“砰”的一声掉在场上,滑出去老远,背后撞在篮架上,神歆不禁“啊”的一声,低呼了起来。

他这么猛地一下撞在篮架上,一定很痛,神歆突然有点怕不太敢看他比赛,怕他又一下撞在哪里受伤。

“哇――”她身边的女生发出一声惊叹。

神歆才抬起头来,看见另一个男生走过来拉起岐阳,两个人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了什么,岐阳一拳捶在另一个男生身上,显得很是亲热。

他永远是这样灿烂的,神歆笑了,突然觉得撞这一下也没有什么,他是这样开心,好像到哪里都是极其快乐的。

篮球呢,好像――很好玩。

“岐阳师兄――加油加油!”

身边有很多人在喊,场上热力和激情一起飞扬,岐阳奔跑跳跃,和着篮球“砰砰砰”的声音,就像心跳,一下一下地触动,让她的心也可以渐渐地活跃起来!

“加油哦!”神歆“千里传音”,远远地传到岐阳耳边。

岐阳一开始没有看见她站在人群中,他也不像什么漫画小说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有什么心电感应,根本就不知道神歆会来――他以为她是对他到底去了哪里,或者他到底在干什么毫无兴趣的,根本就不知道她会来看球,被她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吓了一跳的结果,是他一下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也忘记了别人在向他传球,“砰”的一声,那个球擦过他的身边,哨声响,出场了!

“哇――岐阳居然出这种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他刚才在想什么?”

“岐阳!”岐阳的队长火了,刚才那球至关重要,他居然在要命的时候分心?“你到底在干什么?”

“Verzeihung(对不起)!”岐阳大叫一声,他的队长是德国籍华人,他自然对着他说德语。

“防守!”队长火大,这个人不认真打球,还在东张西望!

“是!”岐阳干笑,他刚才在找神歆。

神歆见他为了那一句话大大失常,不禁觉得好笑,也觉得歉然,抬头看了看体育馆,也没有可以站出来突出她的地方,想了想,只得又传音:“我在你左边的人群里,你看不见我的,不要找了,好好打球。”

岐阳笑,往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大叫一声:“好!”

别人也不知道他在好些什么,就知道岐阳突然认真了起来,不像开始有点闹着玩的架势。

半个钟头之后,比赛结束,岐阳这边赢了五十五分。

人群纷纷散去。

神歆迎了上去,微笑,习惯地用衣袖擦去他头上的汗水,“这就是篮球?”

“是啊是啊。”岐阳拉着她,给队友介绍,“这是神歆,我的GF.”

大家都在笑,“好漂亮斯文的女朋友,岐阳啊,看不出,你这小子,喜欢斯文的女生!”

“斯文?”岐阳扬眉,“来来来,神歆,你露一手,让这些人高马大的家伙们知道什么叫做‘斯文’。”他拿过那个篮球,放在神歆手里。

神歆的手掌虽然修长,但是,却是拿不住这样一个篮球的,“干什么?”她还不是很习惯被一大群“衣冠不整”的男人盯着看。

“我教你啊,”岐阳非常得意,看了他的队友一眼,“我教她,立刻胜过你们这些号称天才的人。”

他那个队长用带着浓浓德文腔调的中文说:“你不要闹了,你的GF看起来不是喜欢玩的人,你不要胡闹得回去她不原谅你。”他在笑,上上下下打量神歆。

岐阳不服气,“神歆,我教你啊,很容易的。你把这个球丢到篮框里就可以了。这么容易,目标这么大,你一定行的。”他指指头上的篮框,神歆一身武功,要她来丢一个球应该不是难事吧?

神歆有些尴尬,拿着那个篮球,看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最后无可奈何地叹息,扬手,轻轻一推,那个球飞跃整个球场,落人了那边的篮框。

“砰”的一声,篮球落地,滴溜溜地转。

岐阳当场干笑,“我是叫你丢进这个篮框――”他本来站在篮下,指的是头上的那个,但是神歆却把球丢进了那边的那一个,这也――太夸张了――

“我做错了什么?”神歆疑惑,他不是叫她把球丢进篮框吗?这边这个在头顶,远不如对面那一个容易投掷,一点巧劲,就可以投入,根本不需要考虑暗器出手之后的折射回旋,容易得多了。

大家面面相觑,岐阳的女友,这个――也实在――过于厉害了――

“嘿嘿,神歆,你是练排球的?还是投掷的?还是射击的?还是――”队长忍不住要问,“我们学校的女篮没有男篮好,可不可以请你做外援?”

“不好,当然不好!”岐阳干笑,“她这个――纯属意外,她不会打球的。”

“意外?”可是大家都看见神歆的姿态是这样自然,没有丝毫“意外”地震惊或者惊喜,就像她丢不进才是意外的样子,根本就难以相信这是个意外。

“还是应该这样?”神歆眼见大家都目瞪口呆,难得地想给岐阳一点面子――她不知道她已经太给面子,给得太过火了,只当自己刚才做的不对,她学着拿起球,拍了几下,准备拿起球就往上跳,她想学岐阳来一个“把球放进篮框去”。

“停!"岐阳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如果神歆来一个”飞身灌篮“,或者飞起来姿势优美地”把篮球放进篮框“,那就更惊世骇俗,不能见人!他跳出来大叫一声停,”我已经知道你很厉害了,你不用再丢了,我们现在去吃饭,立刻就去――“他拖着神歆就走。

“吃饭?”大家面面相觑,现在不是才四点多,吃什么饭?

“神歆――”

“她听不到。”岐阳拉着神歆,落荒而逃。

他没有一天不这么庆幸神歆是安静听话又不会发问的人,否则――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结束。



自从那次“篮球惊魂”,差点让神歆露出马脚变成“篮球奇才”,岐阳就再也不肯带着神歆到处去跑,即使他觉得关在宿舍里闷得慌,想来想去,还是――回去好了。

神歆对于回去,一半是欣喜,一半是沉默。

她为什么沉默,岐阳自然很清楚。

“神歆。”岐阳停下收拾东西的手,“你是在担心吗?”

神歆缓缓地道:“他们要我杀你呢,我却――”她不杀他倒也罢了,居然现在是喜欢上了他,“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们解释――也不知道,他们会有多生气。”

岐阳耸耸肩,“你喜欢我,那是我有魅力;你不杀我,是因为他们没道理,你根本就不必理亏,照实说啊,难道你们名医山庄可以连你一起杀?没有王法?”

“我并不理亏,”神歆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息,“我只不过怕他们伤心而已。”她仔细整理着她第一天穿来的衣服,“他们对我,有很大很大的期望,期望我可以振兴名医山庄,可以让名医山庄拥有比现在更加高的声望地位,甚至不在乎我是女子,传授我他们所有的一切――你莫以为,这在大宋是很容易的事情。他们是真的把希望寄托于我。”神歆摇了摇头,“你明白,被人寄托着全部希望的感觉?并且是几百个人的全部希望――”

“我不明白,”岐阳很诚心地道,“我一点也不明白,因为――我从来也没有被人寄托过希望,不像你。”他耸耸肩,再耸耸肩,“我是一个人长大的,我老妈老爸早就病死了――我妈是难产死的,我爸是病死的,留给我不少的遗产。”他抱头,“砰”的一声把自己摔在床上,弹了几弹,舒服地躺在上面,“从来就没人管我,更加没有人要求我做得多么好,其实相比起来,你很幸福呢。”

神歆停手,看着他懒懒地闭着眼睛枕着手,心里有一分温柔的感觉,“至少是有很多人在关心我的,也许他们喜欢我,疼爱我,关心我,有很多很多的理由,但是,我依然是感激的,这世界上,一个人要对另一个人好,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情。”

岐阳懒懒地点头,“所以你不理亏,你只是不愿意看见他们生气伤心。”

神歆叹息,“但是我喜欢了你啊。”她淡淡一笑,“我怕他们会伤害你,倒不是害怕他们会责备我。”

“其实你应该担心的还是他们会伤心,对你失望。”岐阳微微挑开眼睛,“他们不敢伤害我,因为,我是容隐那一边的人啊,你忘记了?圣香和容隐他们也怕的,即使他们不在乎圣香,但容隐的为人,是不可能让他的朋友吃亏的。”

“我不在乎他们帮不帮你,我只在乎你可不可能被伤害。”神歆眼神闪了一闪,光彩盈盈,“答应我――”

“什么事?”岐阳叹气,“你不会说,要我回去之后亦步亦趋,跟在你后面以防不测吧?咳咳,可是我不是不肯答应你,到时候我还是一样到处乱跑,我会忘记的。”

“我只要求,你不要对他们――太残忍。”神歆低声道。

“太残忍?”岐阳瞪大眼睛,“我哪里有太残忍?明明是他们对你太残忍!"

“你――不要再说养狗的事情,”神歆微微苦笑,却也有一点感动,“你上一次在江先生面前说了养狗的事情,我知道他一定很伤心。”

“养狗的事情?”岐阳莫名其妙,他有说过什么养狗的事情?干笑,“养狗?我从来没有养过狗,你莫非在做梦?”他一头雾水,“你名医山庄也没有养狗啊,哪里来的养狗的事情。”

神歆啼笑皆非,这个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情,一转眼忘得一干二净,她不禁有一点埋怨,“你说――他们养我,就像养狗一样,你忘记了?”

“哦――”岐阳这才想起来,狂汗,他有点心虚,东张西望,“我还以为,你那时候没在听呢。”他只是随便乱讲,顺口说说而已,可是她竟是记得如此清楚。

“我在听,江先生也在听,我们都在听,只不过,你能要求我们有什么反应呢?”神歆叹息,“是我应该赞你说得很好,还是可以塞住你的嘴巴?我已经点了你的哑穴,但谁知道你居然还可以说话。”

“我有说话的权力,”岐阳瞪眼,“我为什么不可以说话?他们欺负你,难道我连生气都不可以?”

“我不是说你不可以生气,我也――”神歆忍不住好笑,为什么他总是像个孩子?“我也不高兴的,但是你怎么可以说得那么难听,说他们养我是在养狗?还说得――”她脸上微微一红,“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我说得不对吗?”岐阳哼哼。

“我没有说你错,否则,江先生也不会生气。”神歆看他在那里哼哼的样子就叹息不起来,想笑,然后忍住,“我是说,你以后不要这么任性,有些话可以含蓄就含蓄一点,他们――毕竟都老了。”她用一种很温柔的心情拍了拍岐阳的手臂,“老人,总是很寂寞又很偏执的,总想要留住他们最光辉的时候,假如你肯用心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你好的,不要打击他们的自负,他们的想法也许不太好,但是,你要知道,他们已经很久很久什么事也没有做过了,好的,坏的,都已经在名医山庄的别院里面住了很久很久了,他们以后也是不会离开的,也是不会伤人的――除非,你刺激了他们。”她眼神很清亮地看着岐阳,“他们虽然是很寂寞的人,但是,也有可能变成很可怕的人,我不想他们伤害你,一点都不希望,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忍一忍,让一让他们,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

岐阳不太情愿,皱眉,“他们都不是好人。”

神歆正色,“他们不一定都是好人,但是,你不刺激他们,他们就不会做坏事,他们还会救人,你说,是满足你一时之快好呢,还是顺着他们好?他们都已经老了,雄心不再,只不过想维持他们过去的辉煌罢了。”

“我不想听这样深奥的道理,”岐阳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我们回去,我记得不会随口胡说八道就是,以免惹火了你家老头,大家一拥而上把我碎尸万段,拆皮裂骨,是不是?”他耸耸肩,“你就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神歆微笑,“你说是,就是吧,反正,你想的,虽然糊涂荒谬,但是,倒是从来不会错的。”

“哇,你这算是什么话,你是骂我,还是赞我?”岐阳跳起来,抄了一个枕头向神歆丢过去,笑骂道,“你来这里久了,居然还会拐着弯骂人。”

他这一记枕头“力敌万军”地砸过来,神歆一笑,一扬手,隔空接物,就把枕头接在手里,“你难道要和我动手?”

岐阳耍赖皮,“我和你动手,难道你还可以杀了我?”

神歆为之气结,叹气,“我为什么会和你这样一个――”她说起骂人的话依然是会脸红的,低低地道,“无赖在一起。”

岐阳最喜欢看她脸红,笑嘻嘻地坐在那里看,“你就是这样子最好看,平时干嘛老是装作尼姑?装得比谁都大?你明明比谁都小,十九岁,装老太婆,嘻嘻。”

神歆低低地哼了一声,口气和岐阳一模一样。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岐阳在心里得意非常,自从遇到神歆之后,他就常常得意,得意忘形!

第9章 人心险恶



失踪许久的神歆突然回来了。

一时间江湖震动。

“古井神针”的名望品行依然是受到尊重的,她的失踪,引起了江湖极大的关注。

但是她居然从开封回来了――开封是她失踪的地方,大家已经不知道在那里找了多少次,却亳无线索,现在她居然从那里回来,简直是毁了江湖上消息最灵通的丐帮弟子的声誉。

她还没有回到名医山庄,一路之上,就已经遇到了许多同道中人的关怀询问。

等到她失踪了,不能再做神,也不能再为圣的时候,才有人突然醒悟过来她的重要性,她也是个人,也会失踪,也会遇到危险,而不是一个专门在别人遇到危难的时候去拯救的挽救者。

在离名医山庄还有一百二十里的“潘崔楼”里,白温情请客。这个酒神歆和岐阳非喝不可。

“神歆姑娘,岐阳公子,救命之恩,我不言谢,却是要地地道道和你们喝一杯,否则白某人于心不安,于情不快,前些日子听闻两位出了些麻烦,在下也曾四处搜寻打听,却不知江湖传言本不可信,二位安然无恙。”白温情一手持着细瓷的酒杯,一面道。

“哪里哪里。”岐阳干笑,他有一种不怎么妙的预感,总觉得这个白温情会给他带来麻烦,但是据他诚恳谨慎的观察,却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出来――他本以为这种怪异的感觉会来自感情――例如什么白温情暗恋上神歆之类的,但是据他一双眼睛在他脸上扫了这么久,也没有看出半点蛛丝马迹的痕迹。

但是的确有一种不太对劲的感觉,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烦得很。

神歆自然看得出他心神不定,私底下握了握他的手,“怎么了?”

岐阳低声道:“我有点疑神疑鬼,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是觉得不对劲。”

神歆微微一笑,低语:“我也觉得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岐阳怀疑地看着白温情,这个人的的确确是白温情,他是绝对不会认错的,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大侠”,那也是不会错的,但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白温情举起酒杯呷了一口,“我先敬二位一杯。”

就在他说“敬”的那个字的时候,岐阳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味道!

这里有鬼臼的味道!

这个味道他可是记得太根深蒂固了,他去“那边”之后,也依然在继续进行关于鬼臼的研究。这里充满了一股鬼臼的味道!而且是极淡极淡的――带一点医院消毒水气息的味道!

怎么可能?他在大宋朝闻到了一种经过加工的,医用鬼臼的味道!

味道的来源――岐阳的脑筋动起来反应是极其迅速的,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味道的来源是白温情的杯子!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染上Ebola virus diseasa?是一个人染上Ebola virus diseasa,而不像宫里的太监是集体染病?他染病的时间,早于宫中的传染,他的传染,并不是直接传染,而是第三代或者第四代的传染――

岐阳突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莫非――

神歆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句:“白公子是独自前来的还是与人同行?”

白温情微微一笑,“是独自一人。姑娘何出此问?”

“我看见公子腰间的玉佩,这个不是白公子自己的东西吧?”神歆不动声色,淡淡地道,“我记得白公子的笑龙玉是公子的象征之物,公子难道把它送人了?白公子不是曾经表白玉在人在,物失人亡?难道事到如今――忘却了?”

白温情低头一看,岐阳也看,只见他腰上挂着的,是一朵梅花形状的粉色的玉坠子――显然是女人的东西,而且系得有点零乱,显得系的人的仓促,或者漫不经心。

岐阳心中警钟大响――要出问题了!他本已猜到一种极其可怕的可能性,但是神歆却出口挑了出来。这个东西,显然不是白温情的东西,显然系的人也不是他自己,但他却说没有和人一路,岂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他要隐瞒?

神歆缓缓放下手里的酒杯,“白公子,我一向敬你是个多情而不滥情的人物,你请我饮酒,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诚意,但是,为什么?”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受制于人吗?”

白温情的脸色这一刻显得很尴尬,他拿着那酒杯,不知道该喝还是不该喝,僵持在那里。

“谁要你在这里请我们喝酒的?”神歆凝眸,神气很好,没有生气。

岐阳仰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懒懒地道:“你不说,我来猜好了。”他拿着空的酒杯――不是喝空的,是倒空的――在桌子上敲,边敲边道,和着他说话的节奏,“当当当”还说得铿锵有力,“皇宫里的斑蛊,是你传播的吧?我不知道谁叫你带毒进去的,他一定没告诉你这病传染,哦,不,这毒药的厉害,所以你纵然小心,还是不知道是隔着瓶子还是被其他受到传染的人传染,不久也病了。但是你既然是这么早接触斑蛊的人,自然病得也比人家早,而且你好运,你被传染的时候,宫里的病毒还没有自行变异,还没有衍生出并发肺炎的第二种Ebola,所以你拖了这么久没有死。”岐阳换了个调羹继续敲,仿佛对酒杯已经没兴趣,“当当当”地,“而我和神歆救回了你之后,你后面的那一位,必然觉得很震惊,所以你第二次来请我们喝酒,想必这酒是不好喝的,不好意思我倒掉了。”他想了想,歪了歪头,像只很聪明的知更鸟,“我告诉你,也许你后面那位本也是想把你一起毒死的,结果你被我们救了回来,他当然恼火了,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可以解救Ebola之毒,所以呢,你就第二次变成了人家的杀人之刀。温情兄啊,”岐阳摇头晃脑,“你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被人欺负到这个分上,做人失败成这样,你不觉得很丢脸很可悲吗?”

白温情一张脸白一下青一下,还未开始说话。

岐阳又接下去说:“其实我很笨呢,早就应该想到,在我和神歆从宫里赶回名医山庄的时候,有个穿黄衣服的怪人,一路跟踪到山庄,居然没做任何事情。神歆说他是想杀你,所以才来杀她,但是一路上他又为何不杀?他难道不觉得在半路杀人要比在名医山庄杀人来得容易?我想来想去,有两个道理,第一,要么,那人本来想通过杀神歆杀你,但是到那时改变主意,想让你做现在这第二次杀人之刀,便不好让你在那时候死了;第二,要么,那个人有种特别的理由,不可以在半路上杀了神歆,但是他既然已经杀了第一次,为什么不能杀第二次?他曾经伤了神歆不是吗?惟一不同的就是,”岐阳耸耸肩,很自大地道,“车上多了一个我,他不能在我面前出现。”

话说到这里神歆都觉得有些好笑,“他怕你?”一个如此奸诈阴险恶毒的人,会怕岐阳?简直是笑话!

“他为什么不能怕我?”岐阳淡淡地道,“他说不定认识我呢,温情兄酒杯里的东西,那可不是大宋朝有可能有的,我既然都可以坐在这里,别人为什么不可以?这世界上,也许‘门’并不止有一个,路径也不止有一条。”

神歆缓缓地问:“白公子,我相信,这一切不是你自己的本意,那位――存梅姑娘――”她自然知道,当初那位黄衣人扬言是为了存梅喜欢白温情,所以为了要存梅回心转意,他要白温情死――但如果这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

那么那位存梅姑娘却又是谁呢?

黄衣人又是谁呢?他有一身好武功,决非是岐阳那边过来的人。

白温情默然,他的一切还未开始,却已经在这两个人的眼光中结束了,“神歆姑娘好厉害的眼力!”他苦笑,笑得极苦,“岐阳兄好厉害的心志!好厉害的反应!”他本是受迫于人,现在被揭开了反而轻松,“我杯中的是斑蛊的解药,你们二位最好还是和我一起喝一口,以免中毒――这潘崔楼里里外外,都已经遍布斑蛊之毒了,若无解药,二位必然中毒。”

岐阳嘻嘻一笑,“你那个是提取液,我有比那个更好的东西。”他在身上一阵乱找,找出一个纸包,里面是几个药片,“对于病毒,与其使用抗生素不如启动人体的免疫系统,我最近在研究这个。”他很大方地把药片一分为三,“这个还没有经过检验,不过实验已经过了,是很见效的一种药,对于预防Ebola很有效果的。”他又耸耸肩,“不要不吃啊,这个药的成分贵得要死,这个药是不可能推广的,Ebola和狂犬病不同,不是常见的传染病,是军用传染病,我做出验方来,只不过是好玩,可惜不能拿来赚钱。”

神歆早习惯了他的“医言医语”,不以为意,拿起来就放进嘴里。

白温情也毫不怀疑地把药片吃了下去。

然后他开始说话:“我认识存梅,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他说得有点陶醉,也有点感伤,“神歆姑娘你见过存梅,她是个很美,很有才气的女子。”

神歆点头,但是加了一句:“但并不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却是我见过的最多情的姑娘,她真的可以为月而哭,为花而笑,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容易伤感、容易开心的女子。”白温情叹息。

岐阳大大地不以为然,“这样的女的,不是神经病,就是精神病,为月而笑,为花而哭?不是我说,温情兄啊,你也太‘温情’了,这么好骗的?哪里有人活得这么假的?她不用吃饭不用干活不用睡觉,就天天多愁善感啊?”那里像他的神歆,实际,懂事,清醒,又负责任,缺点就是也太不浪漫了一点,但是他不介意,浪漫可以慢慢教。

白温情被他一顿抢白,哑口无言,他爱了便是爱了,因为一刹那的心动,人已痴狂,怎可能再去分辨那样的情怀,那样的人儿,是真还是假?他红颜知己无数,却从未动过心,从未动过情,你又叫他如何学会防范一个爱哭爱笑的女人?

神歆知道他尴尬,轻咳一声,“但是存梅并不是你想象的如此多情善良的女子,她欺骗了你,是不是?”她知道她问得尖锐,但是,事已至此,纵然问得温柔,依然是伤害。

白温情深吸一口气,苦笑,“她――给我服了一种药――我吃了它,就必须要一直吃,否则,我忍受不了那样的痛苦――我不只是存梅的奴隶,还是药物的奴隶――”他低头,“所以――她要我把一盒东西放进皇宫中最靠近皇上的地方,我不能违抗,否则,她就不给我药。”

岐阳瞪大眼睛,非常怀疑,“什么药?给我看看。”

白温情苦笑,“我现在没有,除非――”

“除非你杀了我们?”岐阳问。

白温情点头,“但是,我已想过了,这样活下去,不如死了好,所以你们看破了潘崔楼的计划,我反而很轻松。”

“药是白色的粉末?”岐阳怀疑。

“是。”白温情奇怪,“你知道?”

“我的天,不会是可卡因吧?”岐阳苦笑,“难道鸦片战争要提早一千多年?”他喃喃自语,“其实也不稀奇,拿毒品控制人,那是最没创意的办法,却也差不多是最有效的办法――不过毒品也不是普通人可以随便拿到的,难道是一个医生?女医生?”他冥思苦想,“没有道理啊,假如是医生,我有什么道理不认识?”

“你又没有看到人,怎么会认识?”神歆叹气,这个人聪明起来极其聪明,笨起来极其笨,“她绝不是你们那里的人,最多十七八岁,是个腼腆的小姑娘,最多,是被什么人雇来骗人的,真正的背后人是谁,可能那黄衣人才能知晓。”

“但是为什么他会武功呢?还可以打败你?我为什么就不会武功?假如都是同乡的话。”岐阳满腹的疑惑。

“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花苦功在武功上,”神歆耐心地安慰他,“而且,圣香绝对不是一个名师,他自己的武功练得如何,我也不清楚,你跟着他练武,假如还练得出成就来,那才是真的奇怪了。”

“我知道圣香的武功不是最好啦,但是,”岐阳趴在桌子上干笑,“但是聿修说过要教我的,他是名师,真正的名师,只是我没学。”

神歆微微一震,聿修虽然朝中供职,但是那一身武功,早已被江湖传得神乎其神,他若要教岐阳,那可就真的是一等一的名师,但是,“即使是聿修教你,你也不可能达到他的境地,”她坚定地道,“那个人的武功,多半不是自己练的,是经过别人传导的。”

“不错,那个黄衣人的武功,是慕郭先生传导于他的。”白温情叹息,“他的药,已经控制了不少人,连江湖排名第八的慕郭先生,也――”

“这还不容易?”岐阳不以为然,“我们抓住了他,要他把武功还给慕郭先生就是了。”

白温情与神歆面面相觑,相视苦笑,这个人什么事都说得如此轻松啊!

“他不会来吗?这么放心让你来对付我们两个?”岐阳东张西望,“他的人不来,怎么知道你是放过了我们,还是杀了我们?”

“你就这么希望他来?”神歆苦笑,“他来了,我们两个要怎么逃?”

“干吗要逃?”岐阳笑眯眯的,“喂,已经来了,你说我要不要逃?”

谁来了?

神歆和白温情这样功力的人都没有听到丝毫声音,岐阳居然知道有人来了?

“咯”的一声,有人推开了门。

岐阳笑眯眯地看着他,“好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这样子?就不知道要换件衣服,换个形象?你没衣服去向圣香借好了,他的衣服多得可以淹死人了。”

“我没钱。”来人是这样回答的,回答的时候,一本正经,一丝不苟。

他当然绝对不是开玩笑,他也从来不喜欢开玩笑,他一直是十一本正经的人,很多人都说他很死板很严肃很顽固,他当然就是――聿修!

神歆站了起来,“聿修大人。”

聿修点头,却是向着岐阳道:“我给朝廷做事,并不是玩笑,圣香是圣香,他有他的乐趣;我是我,律法在我这里,我是不可以像他一样自在的。”

岐阳耸耸肩,“好啦好啦,都是我无聊好不好?下次你受伤生病不要找我,不治。”

聿修依然是他那一张严肃而显得有点斯文――他并不是故意要显得很斯文,他如果可以选择,宁愿长成一张牛头马面的脸,这样的容貌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不了解他的人看他说话一般都是不听的――因为毫无威慑力。

但是不听他的话的后果一般都不怎么好,反正岐阳很会看脸色,嘻嘻,他是不可能把聿修惹到那个分上的,他在开玩笑。

但是聿修一句话噎死了他――他很认真地反问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受过伤,生过病?”

岐阳差点咬到舌头,“你没有,你没有,我怕了你,我不和你计较什么才是律法,我是学医的,不是学法的。”他会给聿修气死,这世界上如果有人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开玩笑”,那就非聿修莫属了。

“聿修大人,为何你会亲身到此?难道是岐阳――”神歆觉得不太可能,“是岐阳――叫了你来的?”

聿修一笑,极其斯文的脸上几乎是显出了有点赧然的神色,但谁都知道他并不是在害羞,“我听见了岐阳的暗号。”

暗号?

哪里来的暗号?神歆一转念之间,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岐阳拿了酒杯调羹在桌上乱敲,居然,是有这样的意思。看着他现在一脸“我要被聿修气死”的样子,哪里看得出他刚才的反应和决断?神歆摇头,心里更深的一种怜惜和佩服泛了上来,这一个时灵时不灵的天才和时灵时不灵的傻瓜!“那么,大人却刚好就在附近?”她问,依然不解。

“笨啊,这个他要抓的在宫里下毒的凶手就在这里,你还问他为什么就在附近?他如果不在附近,那才出问题。”岐阳懒懒地白了神歆一眼,“我本来以为你很聪明的,谁知道――”

神歆也只是微微一笑――岐阳的白眼就到这一笑为止――他又开始得意,得意忘形,这样正经的女人为他笑,比他笨。他喜欢神歆微笑的神情,看起来――非常非常平静,非常非常温暖。

爱情――不必浓郁,不必疯狂――点心既足――

因为岐阳洒脱,所以他欣赏的决非缠绵刻骨的爱情,他喜欢一笑之间的相知和满足。

一个通情达理的、理智的女人,和她微微的,偶尔的心动和可爱。

一触之间,动及了灵魂,那便是喜悦,是快乐。

他和神歆从来没有海誓山盟过,说得最动情的话,只不过是一句“我喜欢你。”

他活跃,而她怡然。

这是一份沉淀了的感情,不易疯狂,也不易退却――因为,他们都不是轻易付出感情的人,一旦付出了,就很审慎,就懂得珍惜。

他其实很庆幸找到这样一个珍惜感情的女人。她不像一舞,一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但是她从不珍惜感情,她把别人对她的好,当做当然,别人对她不好,她也不在乎。

所以她注定寂寞。

喜欢神歆这样的微微一笑,岐阳看那一眼之间,想到一些平时他想也懒得想的东西。

然后他就自己在那里笑,笑得更像个傻瓜。

不过做正事的人谁也没有理会他,聿修要把白温情带走伏法,神歆和聿修不知道争什么,大概就是争是不是应该追究白温情背后某人的事情。

“我还没有打算收手,此事我会继续再查,白公子我非带走不可,在宫中下毒,毒死十数人这样的大罪,大宋开国以来,还没有见过如此惊人的下毒事件。至于存梅姑娘和那个黄衣人,我都会查的。”聿修淡淡地道。

岐阳完全没听聿修在说什么,突然跳了起来往他嘴里放入一个东西,“吃药,这里危险得很。”

聿修是不轻易让人近身的,更何况给他嘴里塞东西。

有一刹那神歆甚至绷起了神经,运起了真力准备救人,她怕岐阳被聿修整个震飞出去,但是聿修没有,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吃下岐阳给他的东西,一本正经地说了声:“谢谢。”

岐阳踹了他一脚,笑骂:“谢谢?我现在不救你,等到你出了问题,麻烦的是我,谢你个头啦,跟我还要客气?你几时看见圣香和我客气?”

他这一脚自然没有踹到――聿修衣袖一飘,他这一脚就踢不出去――但是他的“踹意”已经表达了,岐阳就已经满意。

神歆开心地笑了一下。

如果没有遇到岐阳,她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这样轻松愉快地笑。

白温情没有反抗就被聿修带走了,论武功,他比不过聿修,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在聿修追上门来之前,就已经后悔了。

但是背后何人指使,有何用意,依然不清楚。

这些事情留待聿修去查,神歆和岐阳既无权管,也无力去管,最多,就像刚才一样,拆穿一些阴谋,却无法去矫正已经错的事实,或者去追击还未成为的事实。

他们只管回名医山庄。

第10章 长伴天涯



“你居然和他在一起整整两个月之久!”龙太医脸色森然,“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你一个孤身女子和一个孤身男子相处,你有没有想过世道人伦?你有没有想过咱们名医山庄的脸面?”他气得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当年,我怎么会看中你聪明智慧,怎么会以为你会是个可以担当重任的孩子,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神歆脸色有点白,“神歆自认为并没有做令名医山庄丢脸的事情。”

岐阳在一边大眼瞪小眼,假如不是他答应了神歆不信口开河胡说八道,他早就和这个顽固了无数倍的老头吵起来了,他现在心里在默念:“涵养,涵养,涵养……”

“你居然敢顶嘴?”龙太医冷冷地道:“你忘记了?你身上三成的功力,是我给你的,你身上的伤,是我给你治的,我不与你说名医山庄养你十九年的情分,就说我龙某人两月之前对你的恩德,你居然敢这样和我顶嘴?”

神歆缓了缓,恭恭敬敬地对着龙太医行了一个礼,“神歆自知有负名医山庄的恩德,但是,神歆并不认为自己错。”她播了摇头,不欲与龙太医这等前辈争吵,“先生认为应该怎么罚,才可以消散先生心中的不满?”她从不认为自己理亏,但是,她也没有和这么顽固的老人争吵的意思,当大家的思维和角度不同的时候,争吵,多半是没有结果的。

龙太医冷笑一声,“受罚?你愿意受罚?”他拐杖一划,“那也容易,你把老夫传授给你的五年功力,自‘天容穴’注入这个小子体内,我也不罚你,你是我一手带大、看大的孩子,我罚这个小子,你想必更心痛,更后悔。”

他此言一出,神歆脸色骤变,“天容穴”在颈侧,龙太医存心地要让岐阳变成哑巴――甚至一不小心,气息输入得不对,立刻就送了岐阳的命!

“先生!”

神歆变色,一句话还没有说出口,龙太医抢白:“你心疼这小子,是不是?那你就永远不要回来,不要求我原谅,名医山庄从此不认你这个人。”

神歆摇头,“先生,我不是没有想过不要回来,神歆作了这样的决定,就不在乎逃走。但是,神歆回来,并不是回来祈求先生们的原谅,神歆自认并没有错,所以神歆也就不需要被原谅,神歆回来,想做的,不过是尽神歆应尽的责任,各位先生――总是要神歆侍奉终老的,神歆不是不能逃,而是不想逃。”她缓缓地给龙太医跪下,那样子并不是忏悔,也不是卑贱,而是她想要很诚心地表达一种心意,“神歆逃走了,先生们怎么办?名医山庄的馈赠从哪里来?名医山庄的名声由谁支撑?药物品种的来源,江湖朋友的接待,有些需要奔走的事情,山庄如果失去神歆,必有诸多不便,所以神歆从来不想逃走,神歆想要留下来,尽职,尽责。”她抬起头看着龙太医,“先生们都渐老了――”她的声音微微带了哽咽,然后她不再说下去,低伏下去,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岐阳本来在那里暗念“涵养”的,听见神歆这样说,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开口道:“神歆啊,我本来是决定不说话的,但是,你这样说,我就不得不说了。”

神歆以为他要开口骂人,他会以为她说得太委屈,或者他会说她太自私,是不是想要留住她在名医山庄的地位名望。如果他这样以为,她会非常失望的,她以为他是一位可以真正了解她的想法的男人,他虽然喜欢胡闹,但并不糊涂。

但没想到岐阳开口却说:“傻瓜神歆,你如果真的为了这几个老头子留下来,真的是很傻的事情,但是爱情这种东西不可以让人诋毁良知。这几个老头虽然人不怎么好,看着也很讨厌,脑筋里一团浆糊,但是他们终究是你的――亲人,谁也不能阻止,你去爱你的亲人。”他拍拍她的肩头,“站起来啦,你如果想要留下来,把那个什么气注入我的‘天容穴’就是了,何必和他废话?你不觉得很累?他根本不听你说道理。”

神歆有一点呆,怔怔地看着岐阳,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了解她了解得这么深?可以维护她的想法维护到这样一个地步,这样轻易地不在乎他自己?而――这就叫做深情吗?

她有一刻“眩惑”。他的眼睛,看起来,显得格外明朗,简单,而快乐――就像这世界上没任何东西可以破坏他的无所谓和洒脱的心情,没有什么事情是大不了的,是可以值得哭的,一切的一切,都很简单。

例如说现在,把内力注入他的“天容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一点也不在乎,一点也不担心,一点也不是事情。

他会如此坦然,是因为他理解她的想法,他觉得她是对的,所以他支持。

但是他很懒,所以他想出来的办法都是很简单的办法――例如,就把内力注入他的体内好了,她就可以留下来,就不必和龙太医说道理,就不必求人,就不必――下跪!

神歆缓缓地站起来――她几乎是被岐阳的眼神蛊惑了――

“你一点也不害怕吗?”神歆低低地问,“不怕,我一个失手――”

“你不会失手,”岐阳给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喜欢我,怎么舍得弄死我?何况――”他把嘴巴伸到神歆耳边说悄悄话,“就算你弄错了,我们还可以找聿修啦,容隐啦,这些武功厉害的人来救我,还有你这么厉害,我怕什么?”他还非常做梦地道,“假如这些功力到最后都变成我的,那有多好?”

神歆多少紧张混乱的心情都被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想法给弄没了,忍不住笑,“变成你的?你还真会想,我转注功力,你和我都有危险,你当是游戏吗?”

岐阳把脖子伸过来,笑嘻嘻的,“牡丹花下死――”

神歆“啪”的一声,轻轻地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胡闹!”

龙太医一直冷冷地听他们对话,“你说你要留下来,全是为了我们老头子着想?”

神歆沉默了一下,叹息,“先生可以不信。”

“你只要对这个小子下手,我就准许你留下来。”龙太医冷冷地道。

他明显就是故意刁难神歆,看她是选择岐阳,还是选择名医山庄。

“我不会伤害岐阳,”神歆毫不犹豫,“先生要我交回武功,我可以交回,但是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即使不是岐阳,我也不会伤害,何况――”她很坚定地退了一步,说了一句岐阳可以感动一辈子的话,她说,“我真的很在乎他。”然后她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我爱他。”

岐阳从来没有想过可以从神歆嘴里听到“我爱他”这三个字,他以为神歆永远是那么淡淡地微笑,坚持着她所坚持的东西,然后其他随意的那种女人,她付出感情不易,表达感情更不易,但是在龙太医这样的逼迫下,她如此坚定地说出了“我爱他”这三个字,没有丝毫怀疑,或者虚伪的成分。

“我爱你哦――”岐阳震惊之后,忍不住双手把她整个人转了过来,轻轻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然后很正经地道。

他难得如此审慎,说话的时候难得如此专注,动作难得如此小心。

神歆虽然有点害怕被他在唇上吻了一下,但是听见他这样审慎而小心地说:“我爱你哦――”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语气带着这么强烈的感情,好似她做了什么令他非常感动的事情,但是,依然有一种被爱的幸福,一下子洋溢了眼角眉梢。

她笑了,“我也爱你。”

岐阳若无旁人,把龙太医当成空气或者死人,“傻瓜神歆啊,”他本来揽着神歆的肩,“你想要尽孝道和责任是好事,毕竟我想尽都没有活人可以让我去‘孝顺’他一下。但是,假如你已经做到这个分上,他们依然不知好歹,不希望你留下,而以为你要贪图他们的什么财富势力,那么,你有什么必要为了这些人,伤害你,伤害我?你――”他很肯定地道,“要对人好,没有必要弄得自己这么――贱!”

神歆叹息:“我只是想尝试,让我尽责任的机会。”她笑得有一点苦,“我放心不下这里的先生们。”

“但是你都已经做得很好了,有必要连人格尊严都放弃?你并没有错,只不过,你爱了一个他们不欢迎的人,如此而已,这种戏码电视里经常发生,只不过你不但没有和男主角私奔远走高飞,反而回来想对他们尽孝,最可恨的是,你又不是祈求原谅,哈,难怪我会爱你。”岐阳神采飞扬,笑眯眯地道。

神歆抬头看着铁青着一张脸的龙太医,“先生,神歆,走了。”她不会伤害岐阳,也不愿意跪着祈求让她留下来尽孝,她依然是自重的。

龙太医眼中闪着奇诡的光,冷然没有反应。

岐阳心里有点发毛,不知道这个变态老头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他拉着神歆走出去,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暗自绷到了极点。

神歆早已感受到龙太医身上散发的杀气――

就在岐阳拉着她要走出门口的时候――

“我若让你们这样走了,岂不是毁了我名医山庄百年的威名?”有人凉凉冷冷地道,语气非常凄厉。

然后岐阳就直觉地,猛然地向旁边一跳――他的弹跳力素来都是极好的,这一跳跳得极远,从门边,直跳到了窗台的木桌之上,发出“砰”的一声,落桌居然声响不是很大,说明他跳得很轻松。

神歆也在那时猝然倒跃,一闪进了房间最深处。

因为龙太医抄起他的拐杖,一杖劈了过来。

他本可以一杖打死岐阳的,岐阳不会武功,他本来算定了岐阳闪避的退路,断定了可以一杖打死他!

但是他没有想到,岐阳居然可以从门口,直接跳到了那边的桌子上!

这不是普通人的跳跃范围!

龙太医身为大夫,早已研究过,一个常人在危险之际的反应之力是多少,但是岐阳不同,他显然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个反应的限度一他还没有看见过,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可以一跳跳这么远!

神歆一退即进,从房间的最深处,一闪闪到了岐阳前面,“先生!”

但是龙太医不理不睬,杖影如山,叠叠自神歆头顶上罩下,呼啸之声不绝于耳。

神歆两手空空,不能硬挡龙太医的拐杖,她的功力也远远不敌龙太医,但是她不能闪,一闪,岐阳就要正面面对龙太医,情急之下,抄起桌上的砚台,权作暗器,对着龙太医掷了过去。如果不是为了岐阳,她不会动手,不是岐阳,她就不会是一个会反抗的女人!

砚台沉重,神歆本来连得一手极好的暗器功夫,这一掷来势极猛,而且砚台有角,一个不小心,那被砸上了也是头破血流的事情,何况神歆情急出手,这一掷包含着她的真力内劲!

龙太医拐杖一拨,“当”的一声轻易击落那砚台,须发俱张,“你敢和我动手!神歆,你果是一心一意照顾着这小子!"

岐阳在后面叹气,“神歆你被这个老头带大真是你的悲哀,你知不知道有一幅画叫做《母鸡的悲哀》,一只母鸡踩了颜料在花布上走过印出来的画,举世无双,叫做《母鸡的悲哀》……”他本来在说神歆的悲哀,突然扯到母鸡的悲哀,然后越说越远,扯到人类是不是应该尊重动物自主权的问题,浑然忘了眼前的危机。

而他眼前的两人略一对视,气几相触,龙太医冷哼一声,拐杖一抖,又是三杖九掌。神歆本来武功就不及龙太医,招架得极是狼狈,顾虑着背后的岐阳,所以更加是左支右拙。

岐阳害怕了起来,“喂喂喂,老头,你不要拿着那根拐杖比来比去了,我告诉你一个你不可以打死我的理由,你听不听啊?你干什么要我死?我如果不死啊,你的名医山庄不是多了一个太医?你不是多了一个可以一直‘第一’的筹码?那多么好是不是?龙老头啊――”他最后一声“啊”是因为龙太医一拐杖劈了过来,他不得不一拍桌面,逃到窗户外面去。

一方面龙太医也不得不佩服他弹跳反应的能力,他已经把神歆逼在门边,料想此杖十拿九稳岐阳一定逃不掉,谁知道他居然往后一跳,从窗口穿了出去,落在屋外。

龙太医一声长啸,准备叫起名医山庄的所有人,拦截岐阳和神歆,绝不容许他们从这儿跑了。

他自己也袖子一拂,抢出门去。

但是门外有人。

一个水云山般孤意的男子,一身道袍,眉目之间是忧悒,颜色之间是忧悒的孤清,如一个寂静无声的夜,还有月下那一朵自开自谢的莲。

岐阳正一脸好奇地看着那个男子,“通――微――”他实在是太稀奇了,这个如莲的男子,平时是最避麻烦,最不爱出门,最不沾染红尘俗事,最喜欢一个人闭门的――巫师――圣香少爷这么叫他,居然,出现在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名医山庄?

通微点了点头,眉宇间一贯的忧悒,“岐阳。”

“是啊是啊,我是岐阳我是岐阳,”岐阳非常高兴――靠山来了――笑眯眯地上前勾肩搭背,“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的?你来了就要救我是不是?”

龙太医抢出门来,看见这样一个清白孤意的男子,冷笑,“今日就算是皇上来了,也不能阻止我杀死这个小子!”

通微本就一个人站在月色里,闻言,也冷冷淡淡,如月色一般孤清地道:“杀人之人,终有一日,必会为人所杀。龙先生命盘所指,煞气在眼,恐怕离血光之灾不远了。”他拂了拂衣袖,似乎不愿沾上尘埃,“我来,是因为则宁出事了,需要圣香和你回去救人。”他也不掩饰他来的目的,也不愿刻意虚伪做好人说他是为了救岐阳而来,他本对岐阳毫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则宁而已。

他并非喜欢多事,也不是心在天下,或者心存热血的激情男儿,他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坏人。

他就是通微,清冷如月,守着睡莲塘花开花谢的男子,落花,闭门,无声。

岐阳叹气,“你就不可以说好听一点?你说你是专门为了救我才来的,我岂不是会对你感激涕零?”

通微霹出一点笑,“我从不需要谁对我感激涕零,而且,你也不是会对任何人感激涕零的人。”

神歆却是她全心全意,只关心岐阳,全部的精力都在留心龙太医的一举一动上面。

这个时候龙太医挥杖――

结果自然是和通微打了起来。

然后,还没有看出是龙太医占上风还是通微略胜一筹,场中的情势大变!

龙太医可能是年纪大了,经过了这么久的打斗,体力不如年轻人,与神歆动手的时候,神歆本来武功就是名医山庄所授,她的功力也不如龙太医,加上面对尊长,自然龙太医大占上风。

但是通微却不同,通徽的武功,在朝廷江湖之中,并不一定有着名气,但是,他却断然是一个强者!

所以龙太医的优势,变成了压力――然后他还来不及施展他种种静微奥妙的武功,突然年老病哮喘发作,剧咳起来,“哐啷”一声,拐杖落地。

“先生!”神歆一步赶了上去,扶起龙太医。

岐阳吓了一跳,立刻跳了过去,也开始给龙太医做检查。

“他有一点肺水肿哦,”岐阳听见他胸腔里的水泡响,有点惊心动魄,“神歆,他打得太激烈了,血液里的血清渗进肺里去了,这样下去,很快他就会窒息的。”

神歆手指已经飞快地点了龙太医身上数十处穴道,她当然知道可怕,“岐阳,我运劲逼他吐出来。”

“不要,他已经没有什么中气,被你一逼,很容易力竭的。我来想一想,如何才可以制止肺水肿――你把他抱起来,坐起来,让血多流向下身――”岐阳俯身静听龙太医的呼吸,“还好不是很严重,否则我就只好说放血了。”

龙太医数十年的行医经验,略略一缓就会自行处理,“你――你为何要救我――”

岐阳稀奇之极,“我为什么要救你?我是医生,是大夫,见人生病,当然要救,难道做医生还可以对病人说,‘我看你不顺眼,不救你了’这种话?莫名其妙!”

神歆没说什么,听了这话,也只是轻轻一笑,她并指运功,一指点入龙太医的胸前檀中穴。

龙太医只觉得胸前一热,就像有活力与精力冲入了他的身体,“神歆,这是――”

“这是先生五年的功力,我还给先生,还望先生保重身体,不要轻易和人动气了。”神歆传出了功力,人有点虚弱,站了起来,微微一晃。

岐阳心头一跳,立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心里有点痛,他没有体会过这样细微到痛的感觉,神歆本不是一个要人怜惜疼爱的女人,她并不需要人家保护。

“放开我,我没事。”神歆低低地道。

“我不放。”岐阳叹气,“你也好累了,走吧,趁着老头暂时没力气打人,我们快点逃走,省得打架。”

神歆脸上微微一红,“这里还有――”还有通微在,他怎么可以这样胡闹?

“我抱着你走,你不许下来,不许和我打架,不许和我争论,不许说你没事――”岐阳抱着神歆走,“我还没好好抱过你一次呢,你不要吵!"

“放我下来,你这是胡闹!我――我――丢脸死了――”

嘻嘻,显然,假如神歆真的要挣开,岐阳哪里抱得住她?

龙太医坐在地上喘息,脸上的恨意在,但是,却有了一些淡淡的迷惘。

通微一拂衣袖,不染尘埃,“名医山庄,众多人才,但却不要太过小气,给人看了没有武林宗师大家的风范。”他悠悠地说完,悠悠地离开。

“先生。”

其实众多名医山庄的大夫早已经在旁边看着,只不过没有出手相助。

“龙大先生,可要追击?”

龙先生冷冷地看着这一群事了之后才问是否追击的老头们,突然觉得无比累,老了,大家都老了,都贪生怕死起来,不复当年的豪气了。

“通微是宫里的人,他不单是武功不弱,还修习玄门道学之术,不是我辈中人可以抵挡的。”有人这么解释,苍白无力。

“不必追击了。”龙太医冷笑,“名医山庄丢人还丢得不够?难道要追上去,给人打回来才知道羞耻?”他抬起头,“神歆――毕竟还是――向着名医山庄的,我们老了,留不住她,但是,她毕竟还是没有令我太失望,岐阳――的确是个人物!”

“那名医山庄――”

“你以为神歆真的丢的下这里?她是这里的人,她在这里长大,这里的事务,这里的人,她是放心不下的。”龙太医淡淡地道,露出一股姜是老的辣的神色,“她一定会回来的,当名医山庄需要她的时候。”

“那为何大先生要和她动手?”

“我本想完全控制她的,但是,她毕竟大了,成熟了,不再是我可以控制小姑娘,而是可以自行自主的一个女人了。”龙太医淡淡地道,“我本以为,杀了岐阳,她会听话的,但是她居然敢和我动手,说明她不再是我养的狗了。”



通微追上岐阳,“则宁病重,岐阳你此行是否回开封救人?”

他追上来的神态很忧悒,神韵很美,依然像一朵莲花,无声寂寞地开来谢去,亦或一门庭院,无边落木的寂静。

岐阳答非所问:“你很像一种东西。”

通微微微挑眉,一点孤傲,一点悠远。

“你很像茶杯。”岐阳一本正经地道,“你很像我宿舍里那个古古的,很漂亮的,摸起来冷冷的茶杯。”

他在说什么啊?神歆被他一路横抱在手里已经是满脸红晕,看见有人追了上来,就更加羞赧,挣扎着要下来,“你胡说什么啊。”

但是通微居然眼含笑意,“则宁赞你是个人物,你果然是个人物。”

他眼里忧悒和孤清,就像一杯干净而古芳的茶,氤氲着一种特殊的寂寞,“我的确特别喜欢喝茶。”

岐阳干笑,他只不过随便说说,“是吗?”

通微悠悠一笑,“你此行是上开封吗?”

岐阳看出他眼里的微妙的变化,假如他不上开封――那会如何?

通微吐了吐舌头,“我当然去开封,我怎么不敢去开封?哦,呸呸,错了错了,是我怎么敢不去开封?”岐阳干笑。

神歆也淡淡一笑,“其实你本不必追问的。”她挣扎下地,整了整衣裳。

通微感兴趣地问:“如何?”

“他知道则宁有难,是一定会救的。”神歆看着岐阳也一脸很稀奇的样子看着她,不禁有点好笑,微微扬起了眉,扬起了眼神,“因为他是个好人。”

通微若有所思地点头,“有道理。”

岐阳不满地哇哇叫:“什么叫做我是个好人?我本来就是好人!我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大好人!那还用说……”

神歆轻笑,不置可否。

―行同路上开封。

他依然活跃聒噪,她依然安然祥和。

一个男人,遇上了与之契合的女人;一个女人,遇上了令她心动的男人。

然后居然还懂得珍惜。

居然还可以在一起。

那便很足够很足够,很幸运很幸运了。

她和他之间,没有吃多少苦,没有经历许多的波折。

但是爱得很刻骨。

爱――并非一定基于痛苦绝望而生,相知,信任,专注去爱,也许很简单,却也很隽永。

她感激上苍,让她遇见了快乐。



所谓太簇角――

“坤元载物,阳乐发生。播植资始,晶江闲亨。列俎棋布,方坛砥平。神歆湮祀,后德惟明。”

如此,唱去了。

――#完#――

尾声 番外篇



七年之前。

十六岁的圣香被丞相一如既往的关在书房里,他睡眼朦胧的对着窗户打呵欠,一本《伦语》支在眼前挡阳光,好让他睡觉谁得安稳一点。

时正晌午,秋日的太阳也许并不炽热,但是也并不温柔,这个时候,很少人出门,四下一片寂静,正是睡觉的好时节。

“咯――啦――”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正午分外清晰。

“老鼠?”圣香陡然惊醒,他抽起那本《伦语》,姿势非常潇洒的一个回身,对着声音的来处打了过去。

――“啪”的一声!

圣香当场傻眼!他把书拍在一个人――的脸上!那个人是刚刚推开他书房的通向花廊的门进来的!

《伦语》从来人脸上滑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来人的一张脸被打得鼻青脸肿,黑得不能再黑!

如果不是第一次相遇是这样离谱的情况,可能圣香和岐阳不能这么快认识,也不可能变成好友,但是――已经是这样了!来人丝毫没有感受到这里和他原来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只是火冒三丈的瞪着这个他一进来就莫名其妙的打了他一书本的――疯子!"你有毛病啊?没看清楚就随便打人!你知不知道,我过两天要高考,你打伤了我,怎么赔我?你帮我去考试?我要告你人身伤害……“

圣香莫名其妙,呆了一呆,“本少爷以为你是老鼠,已经手下留情了你知不知道?”他一跃而上坐在他读书的桌子上,“你是谁?从哪里来的?在这鬼鬼祟祟干什么?今天是本少爷在睡觉没听清楚,如果我听出来是个人,刚才那一书本包管打得你脑袋开花,死得无比难看!"

两个人各自说了一大堆,然后才正眼向对方看了一眼,各自吓了一跳。

圣香发现这是个奇怪的人,一头短短的头发,穿着一套奇怪的衣服,穿着奇怪的鞋子,胸口还挂个牌子“x高中高三甲班岐阳”。看了一眼,圣香太少爷凭借着他举世无双聪明的脑袋瓜子判断,“喂,你是谁?你叫岐阳?”

岐阳也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古装的“少爷”?长是长得很可爱啦,不过又不是女孩子,漂亮可爱也没有用,一身长长宽宽的“儒袍”,还拿着根折扇晃啊晃的,傻不像傻,颠不像颠,假倒也不像假的。“你是谁?你是唱戏的?童星?”

圣香得意扬扬,“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我是圣香。”

“声响?”岐阳东张西望,“这里是什么地方?”

圣香用折扇敲了一下岐阳,“你自己钻进我书房来,还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大宋朝赵丞相的府第,我是赵丞相的儿子,圣香,知道了吧?大傻瓜!”

“大傻瓜?”岐阳的表情象是突然间吃错了药,“大宋朝?赵丞相?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当然是人话,不是人的家伙自然听不懂。”圣香伶牙俐齿,拐着弯儿骂人。

岐阳陡然跳了起来,“胡说八道!现在明明是公元2036年,大宋朝?你念历史念傻了吧?赵丞相?我还钱丞相孙丞相李丞相呢!这里不是M大校园吗?我还没高考呢,只不过过来看看,出口在哪里?快点带我去!我要回家!”

圣香才更莫名其妙,跳起来折扇又给了岐阳的脑袋一下,“你才是疯子胡说八道,幸好你遇到本少爷,钱丞相孙丞相李丞相这种话给别人听见了,打死你都不稀奇!”

“打死我?打人犯法的!拜托,声响少爷,你如果是M大戏剧社的,我已经承认你的演技炉火纯青出神入化,拜托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岐阳摸着头苦笑。

“演技?”圣香听不懂,“你一定是有毛病的!"他不和岐阳多说,提高声音,”卢嫂――卢――“他才叫出一声,门”吱呀“一声就开了,一个莫约五十多岁的老太婆驻着根拐杖走了进来,”少爷?老爷说,你的书没念完不可以出来――“

圣香却呆了一呆,“你是卢嫂?”他前几天看见的卢嫂可没这么老。

卢嫂露出笑容,颤巍巍的道,“人老了,不中用了,前天晚上受了风寒……咳咳……跟看就要不中用了……我还真舍不得少爷……咳咳……”

“你怎么这么说话?你等着,我给你找大夫去!"圣香从桌子上蹦下来,准备往外冲。

“咳咳,不行!这位――这位公子,快帮我拉住少爷――咳咳――他有病不可以出去吹风――咳咳――”卢嫂病得老眼昏花,也没看清楚岐阳是什么样子,也忘了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急急要岐阳帮忙。

岐阳呆呆地看着这位似乎快要病死的“卢嫂”,如果是演戏,那未免也演得太像了吧?如果不是演戏――还没想清楚,他已经变成了别人嘴里的“这位公子”,还不由自主的把圣香拉住了,“你等一下,她那么着急,你跑出去,她一个人在这里不急死?”

圣香火大,“爹也太过分了,卢嫂病了,居然连个大夫都不请,我要找他算账去!”

“咳咳,老爷事情忙,这点小事,不要让老爷费心――”

圣香哼了一声,“但是病也不能不治!"

“不治,卢嫂患的是风寒,请大夫要――好多银子――”

“要银子还不容易?”圣香不以为然。

卢嫂露出微笑,“傻孩子,老爷清廉,你以为丞相府就可以随便花银子?”

“不要我爹的钱也可以有银子的――”圣香皱眉,他的办法多得很,哪里就一定要丞相府自己的银子?但是他的话被岐阳打断,“风寒是不是就是感冒?”

“风寒就是风寒!什么感冒?"圣香瞪眼。

岐阳干笑,“那么――重感冒?”

“重感冒是什么东西?”圣香反问,顺便白了他一眼,“就是伤寒吗?”

岐阳翻白眼,“就是头痛发烧,身体虚弱,头昏目眩,鼻塞流鼻涕,咳嗽……”等他把所有感冒的症状念一遍,卢嫂露出笑容,“正是正是,这位公子,你小小年纪就已经会给人看病,而且不用把脉,真是神医!”

啊?神医?岐阳咳了一声,平生做过无数大梦,希望成为科学家、企业家、教育家,甚至球星影星――就是没发过愿要做神医!不过既然已经给人叫了一次,那就马马虎虎做一次神医好了。“这个是西瓜霜润喉片,你吃下去就不咳嗽。”他的口袋里装着一些常用药,因为M大最近流感,所以他带着,也有感冒药,“还有这个,白色的药片,圣香你拿水来。”他指挥“赵丞相的儿子”就好像指挥一只蚂蚁,“给卢嫂送药。”

“哦,”圣香将信将疑,到了一杯水给卢嫂。

“吃不死人的,要不要我吃给你看?”岐阳顺便自己也吃了一片,防止卢嫂传染嘛!“现在吃一片,过一会儿再吃一片,大概七天就好了,不会死人的。”

圣香坐在一边,支着下巴看着他,“你真有几分本事。”

岐阳耸耸肩,心中已经开始相信这是犯了哪一种错误――他也曾经听说过,M大有一个可以穿越时空的门,他大概是不小心摸到大宋朝去了。“我要回去了,明天我再给她送药来。”

于是,由于偶然的“风寒是不是就是感冒?”的事件开始,岐阳开始在大宋朝作“神医”,一开始是因为很好玩,他乐此不疲,但是有一天――

“岐阳公子,既然你医术如此高超,圣香的病不知道岐阳公子能不能治?”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赵普赵丞相这样问他。

岐阳当场傻眼!他这冒牌神医只会拿些感冒药之类的过来给人吃而已,圣香有什么毛病他根本就不知道也看不出来!但是丞相这样充满希望的看着他,让他根本就不能说他不会!呆了很久,才说,“啊,经过我和令公子的相处,令公子的病并非没有希望。”

果然这话说完丞相的眼睛立刻充满光辉,大喜,“那么小儿就交给岐阳公子了!多谢岐阳公子对小儿再造之恩……”

岐阳只能干笑,苦笑,假笑,拼命笑――直到他的脸笑到僵硬不会动为止。

过了几天,“圣香啊,你到底有什么毛病?我看你好好的嘛,又能吃又能睡,蹦蹦跳跳,武功了得,身强体壮,百病不生……”岐阳在圣香房间里念叨。

“这里的毛病。”圣香依旧笑嘻嘻的坐在桌子上,指指胸口,“心病。”

“心病?”岐阳怀疑,“你爱上了哪家名门闺秀?你不敢提亲我帮你提亲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心脏的毛病。”圣香正色道,“大夫说我活不到二十六岁。”

“胡说八道!”岐阳诧异,“你不是好好的嘛,怎么活不到二十六岁?哪个说的?我帮你揍他去!”

圣香悠闲的扇扇子,“我自己说的。”

“你有毛病!"岐阳不理他。

“那是书里说的,真的假的我还没死,不知道!”圣香依然悠闲。

岐阳睁开一只眼睛,眨了眨,“你真的有心脏病?”

圣香叹气,“我干什么要诅咒自己骗你?”

“心脏病?”岐阳自言自语,“那不就是会死人的?”

圣香耸耸肩。

结果,岐阳为了继续作“神医”,看能不能治疗圣香的病,考进M大之后他转系到了医学院,最后成了地地道道的“神医”。

不过最损的就是,等到他变成“神医”有足够的经验和资历可以给圣香治病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圣香的心脏病只是非常轻微的那一种,也就是心动过缓,由于圣香武功不弱,这一点毛病根本就不算什么,浪费了岐阳三年多苦苦学医的心血!

当然圣香说只能活到二十六岁也没有骗他――在大宋朝那种医术落后的时代当然是很严重,但是在岐阳的照顾下,圣香活蹦乱跳的像一只鸭子,哪里有半点病人的模样?

这就是圣香和岐阳当年的相遇。

差不多就是大宝遇二宝,一个原本就嬉皮笑脸胡作非为,再外加一个得混且混随随便便,两个人不成知己才怪!更不必说七年下来,一个差不多可以是另一个肚子里的蛔虫。七年之中,稀奇古怪莫名其妙的事件层出不穷,但是也不得不佩服这两个人本事大,无论闯了多大的祸,都有本事圆回来,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