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02

绿卡子: 笑看她无望挣扎

缘 之 尽

1.  淡缘

她的名字是戚。
随了母姓,因为父亲在母亲怀着她的时候就离去了,听说是出了家。但临走前留话说不管生出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取名“淡缘”。
淡缘不觉得这个名字怎么不好了,只是常想,如说自己生出时是个男孩,母亲会不会真的也用这个名字。
但母亲也真的够隐忍了。一度是总裁父亲的风光夫人,现在只能依靠娘家把她拉扯大,且要拉扯得好。琴棋书画都交通了,还要培养为人处世,送进高档的贵族学校,好涂均气质。
淡缘不是不明白母亲的隐隐期待。只是她的性格单调平常,不好做什么一举惊人的事情。成年一年了,却没谈过一场恋爱,认由各行各业的富贵少爷们在眼前晃动,从不主动出击。
身上穿的大都是名牌,但全是已过季的淡色衣裙,绝不抢眼。一头浓密又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背后,能够送达秋波的双眼却被刘海给均匀的挡住了。安静的外表不仔细看不出众。
淡缘,真正的淡,和已经出家的父亲一般,心性竟都好像有几分佛家之缘。
早上第一缕阳光射透窗帘,淡缘醒来,头脑因为低血压的缘故,有一点点混沌。
拖着长长的白色睡袍到浴室冲了澡,才有点清醒的感觉。米色的棉拖鞋踩在暗红的花纹地毯上,发不出一点声音。淡缘便迈着无声的脚步,走过安静的长廊,轻轻推开最尽头的那扇门。
厚实的白色棉被隐约的鼓出一块长条的形状,淡缘膝盖弯弯的倚到床上,轻轻拍下被子鼓起的地方。低声道,“辛,起床。”
被子里面的人毫无反应,手却从被角绕出,轻巧又不容拒绝的抓住淡缘的手腕,把她拉进怀里,再用棉被遮盖住两人。
淡缘浑身无力的被按在被窝中,鼻息的空气全混合了他身上独特的体香。她不适的全数吸入肺中。
“淡缘,陪我睡一会。”他说着把头埋进她的颈窝,一动不动了。
淡缘挣扎一下,就真的不再动弹了,窒息的感觉却慢慢往心上泛。
外面的敲门声一下一下的击打在心脏处。
然后门猛地一下被人推开,来人大声说,“哥,我看见淡缘进来了,她来叫你起床是吗,进去好一阵了,你们怎么到现在还不出来。”
他的声音在看到被子被掀开后突然的卡住了,像一盘坏掉的磁带,再发不出声音。
淡缘呆掉了似的看着门口的同样怔住的男孩,半晌才坐到另一边的床沿,不语的看向在床上神态自在的辛。
戚辛起身赤着脚走到门前,声音有点懒有点冷,“这么早起干什么,玺,你最好快把嘴巴合上,别这么惊讶。我又不是真的戚家人,是可以和淡缘睡觉的。”说罢把门轻轻合上,转身又对淡缘道,“爸妈不在家,不过你一大早穿睡衣过来,玺还是看得到,下次小心点。”
淡缘张了张嘴,半晌才说,“我的衣服都在你这里,记得吗,是你要拿过来的。”
“哦,对啊。”戚辛像是才想起来,微微笑道,“那我们去换衣服吧。”
他揽过她淡缘的腰,搂着她走到衣橱,为她挑了一套米色格子的衣裙。单手轻巧的褪下淡缘的睡衣,丝布的睡衣软软的滑落到地毯上。淡缘的的手指用力握紧了,牙齿咬住唇下的一块肉,眼睛却黑得明亮,看不出里面盛的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的上身赤裸的露在房间大好的清晨光线下,白得透明的皮肤被戚辛的双手反复的抚摸,亲吻。柔软的肉粉色乳尖被粗硬的拇指抚过,不听话的渐渐挺起来。淡缘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腕,尽力把声音放柔,“小玺还在等,你快点。”
“这种事怎么能急,太快了你可是会受不了。”戚辛语音带笑的说着,却停下动作,抓过一旁的棉织文胸为淡缘小心扣好,自己转身进到浴室冲澡。
淡缘迅速穿上那套米色衣服,转回自己的房间梳理好头发,放下卡住刘海的卡子,让一排门帘似的其眉头发遮住眼睛里所有的情绪。
道路不是让人选的,而是让人走的。她的路已经被人建好了,她能做的只是跟着。
淡缘拿了块抹过葡萄酱的面包,一边缓缓吃着一边走到戚家别墅的车库,戚玺已经倚着车门等在那里了。把后排的车门打开待她坐进去,后关上,自己绕到驾驶座,熟练的将车子倒出,顺着喷泉花园开出别墅。他不发一语的做着这一切,也没有看她。
淡缘慢慢开口问,“小玺,怎么不说话。”
前面沉默一阵,才反问,“我今早心情不太好,才懒得说话。不过你呢,你为什么不能是主动开始对话的人。”
淡缘听他不善的口气,不禁轻声说,“明明是我先开口说话的,不过不和你计较这个。小玺,我想知道你的感觉,你觉得我可以和辛在一起吗?”
前排坐的人似乎没有听进话,淡缘刚想再问一遍,黑色宝马却突地往前一冲,速度快得险些把她甩出去。淡缘惊得用力抓住座椅,刚想叫他放慢,车速却又自动降下了。干净的墨色车窗外是一片片快速闪过的绿色。
“你果然忘记寄安全带。”戚玺声音有点讽刺,但还有点关切一般,“我的驾照不过刚考过几个月,别太相信我。”
淡缘抿了抿嘴唇,拉了安全带扣好。不经意的抬眼望像前方后视镜中,戚玺黑黑的眼睛。他像是察觉到了一般也抬眼看了她,两人的目光在镜中交错而过,戚玺便将视线转到前方的挡风玻璃,口中随意问了句,“你高兴吗?”
“啊?”
“我说,你如果高兴和我哥在一块,就在一块吧。他和我不一样,是真的跟你没半点血缘关系。”
淡缘感觉他的前半句和后半句意思不同,不禁有点局促的抿了抿唇。
但还是出于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戚玺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妈。哦,可惜她早就死了。”
淡缘的左手的手指用力一抖。屏住了呼吸。戚玺却不说话了,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按了音乐,激烈的摇滚爆发出来,把小小的车内空间挤压得满满的。
淡缘静静的坐着,在心里不满的哼了声,脸上却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暗自垂下,不再自找没趣的说什么了。
黑色宝马随着一排排一尘不染的名车驶进校园。淡缘待车子减速后开门跳下去,站在一旁等戚玺慢慢停好车。他习惯倒着停,让车头朝外,离开时好快点。宝马被长控得极其轻巧,稳稳停在车位上。淡缘不屑的撇撇嘴,其实刚才就知道他是故意飙车,不计较罢了。
戚玺和她是表姐弟。从小认识,但两人的性格都不主动,很少敞开心长谈什么,所以并不算熟。
直到淡缘高中毕业,母亲把她送到舅舅家,说是那里离新的大学近些,托了他们照顾她。
然后舅舅和新娶的舅母去度蜜月了。家里留下戚辛,戚玺,和淡缘。
他们大人,怎么会不明白她和新的哥哥,在一个房檐下有可能会发生的事。但似乎是毫不担心。
淡缘跟戚玺一前一后,一步一步向教室的方向走去。
教室很宽敞,一排排干净的桌椅摆得整齐。但还是怎么看都不像个教室,更类似于一个过分光鲜的交际派队。因为没有校服的规定,男女生们便穿了最能吸引异性的衣物,或暴露或奢侈。在教授讲课时也不忘相互抛几记媚眼。
一对男女生正隔着淡缘,目光的含情转来转去。淡缘在纸上记着清晰有条理的笔记,认真的姿势和旁边人们的气氛格格不入。
正常的却是格格不入,是因为这个地方不正常的疯子太多了吗。
淡缘有些不耐,目光厌恶的扫向在一旁发情的男生。男生愣了下,疑惑的看她。淡缘才想起自己长长的刘海完美的挡住了眼睛,他大概是看不出什么意思的。
再转动视线,不经意的看到斜前方几排歪坐桌上的戚玺。他身上穿普通男孩会穿的体恤仔裤,看不出是哪个名牌,但很亲切帅气的样子。他腿上攀坐着一个染了黄发的女孩,他扳过她的头,两人开始用力的接吻。
淡缘带了几分兴趣地看着,一边疑惑他们用不用换气,嘴唇竟然贴一起那么久。从淡缘的方向正清楚的看到戚玺的手伸进了女孩衣衫的下摆,在她身上揉搓了下。女孩却像被电到一般跳起,粉红的嘴唇吐出娇娇的声音,“玺真是坏蛋,干吗突然掐人家的……胸部?”
戚玺带着坏坏的微笑看着她,“因为你的嘴太臭了,都不刷牙的吗,还是亲了太多男生?有点公厕的味道……”他顿了一下,“虽说我也没上过公厕……”
女孩呀了一声,双手软软的打着戚玺,嘴里却仍旧是娇娇的声音,“什么嘛,就会欺负人家……”
淡缘发觉自己还是面不改色的看着他们,不觉有点感叹自己的定力。戚玺的眼睛却突然直直的对上她的,在淡缘若无其事转开视线时,戚玺嘴角扯开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手却一直未停的抚摸着黄发女孩的背。


2.  暧昧

现在是午休时分。
巨大的学园场地修造得异常精致,随便哪个角落都有景色,随地坐下来就可以享受一段美好的午餐时光。
太浪费了,淡缘想。除了一些在光天化日下卿卿我我的情侣,大部分人都选择在餐厅吃饭。里面虽然凉快,但哪有在户外野餐的感觉好。
淡缘跟着戚玺到自助餐厅。一路沉默,但二人的脚步迈得很均匀。
淡缘点了三文鱼沙拉,却看戚玺只拿了一杯薄荷茱莉普,坐到柔软的沙发椅上慢慢的喝起来。
淡缘拉开他对面的座位坐下。用叉子搅拌着沙拉,眼睛不停的瞟向戚玺,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你午饭只喝酒吗?空腹饮酒对身体不好……”
戚玺似是没听到,但更像是不想搭理她。眯着眼睛小啜口薄荷茱莉普。
淡缘无聊的叉起一块生菜叶子送到嘴边,慢慢嚼起来。
戚玺这时却说话了,“你真以为自己比我大多少吗,姐姐。”
他从来都是直呼她的名字的,因为她只大他几个月,这一声难得的“姐姐”叫得无比讽刺。
淡缘说,“大一点点也是年长,你以后还是叫我姐姐吧。”
戚玺盯着她看了下,若无其事地微笑说,“好啊,姐姐高兴这样就好。”
餐厅的旋转玻璃门口一片喧嚣,细听却是一群千金富豪小姐娇柔的抽气声。淡缘抬头,看到身材修长的戚辛搂着一个冷艳美女的腰,走向离他们不远的空位,眼中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扫过周围小姐们的脸。
淡缘迅速低下头,一下接一下的吃着沙拉。
旁边有男生不满的小声嘀咕,“这个戚辛才到戚家几个月,就忘记自己是普通平民出身了,还不都是靠他那个当交际花的妈……”
淡缘边听边吃,不一会儿就没了胃口。戚辛曾是普通单亲家庭的孩子,但如今在上流社会中如鱼得水,不像她至今不能适应。加上他的外表让女子们爱慕,手段让男人们自甘臣服,戚辛从里到外,都像是先天贵族人。
戚玺却淡淡的偏过了头,凑近那说话男生的脸,“你有什么不满意的请大声说,那样我哥才听得见。跟蚊子叫似的抱怨有什么实际用处吗,还是你成心想让人耳根不清闲,嗯?”
鼻端的空气合着冷气不自然的味道,令人头晕。
淡缘听着男生恐惧的道歉声,心烦的站起身。顺着格调高雅的仿旧贵族餐厅走向外面的柔暖阳光。空气变得清新舒畅,心中的郁郁也渐渐消散了。淡缘走到一排树的尽头,在树荫下的木头长椅上坐了下来。眯起眼睛听着树上细细的鸟鸣声,昏昏欲睡。
背后却传来扰人轻闲的声音。
“看你一个人脚步孤单的走出去,害得我担心的跟来了,你现在却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哎……”
淡缘的手指有点僵硬的收缩,“你不是应该陪在那个有钱的美人身旁么,怎么半路就将人家撂在那儿。”
“原来,你在吃醋是吗,”戚辛的声音带了笑意,有点凉的手指从淡缘身后绕过,抚上她柔细的脖子,那里的皮肤触感真不错。
“没有,我只是觉得外面的空气会好受点。”淡缘说。
“哦,”不算带了喜怒的声音,只是平平的一个单音节。
戚辛将她的头扳过去直视她,“你真的不会生气?这么毫不在意的模样,那是不是应该我生气了。”
淡缘静静的望着戚辛,仔细用眼睛看过他脸上的精致五官。稍长的黑短发很柔软,有几缕发丝桀骜的留过脖子,既浓密又长的眉,黑得没有尽头的墨色瞳仁,向上挑的眼角像是专为惑人而生,高挺的鼻梁,薄薄的淡色嘴唇,微尖但不失英气的下巴。
真是很完美很好看的一张男人的脸。可她从上到下看完后,心里却生出一股厌恶。
他和她哪里有什么感情可谈,但他却爱向她索要并不平等的东西,明明知道她对他,并没有那么多余的感情。
“你还是省着点气,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强求没用的东西。”
他们平静的对视,戚辛的脸或眼睛都没什么波动,只有手指还缓慢的摩擦着淡缘的脖颈。
半晌他说,“你不在意当然最好。我已经慢慢接下戚家,等明年MBA修好就可以接手大部分的业务。你舅舅和我妈在一起后,早就懒得不想干了,戚玺又太小。我这个和你一样的外来人倒是可以享受后面的成果。”
他的计划不会像说的这么简单,但和她关系不大。他最后会成功是一定的,确定这点就够了。
“你加油吧,不过这些事小玺知道吗?”
戚辛没说什么,直接将吻贴在她未来得及合闭的嘴上,舌与牙齿动作紧密而灵活的诱惑着她。他的舌很烫,温软的贴近她的口内。
她的长头被他拢在一起单手抓紧,手掌扣在脖子后面,固定得头部无法动弹。
呼吸渐渐窒住了,淡缘知道戚辛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法式长吻,要很久才结束,不禁忍不住的浅浅吸起气来。
她鼻尖被呼出的空气紧贴着刷过他的脸。像千万只绒绒的羽毛撒落他的心上。戚辛撤离开她的嘴唇,用力的咬上她细致的脖颈。那里柔软的口感令他想将整个牙齿贯穿,在纯白色上面留下一排和吸血鬼一样暧昧又血腥的黑色印记。
淡缘攀住戚辛的肩,眼神迷茫的望像遮住他们二人的细杆法国梧桐。他的手不再冰凉,反而火热的顺着她米色的丝织无袖衬衣滑进去。伸进文胸用力的握住她柔软的丰盈,指尖灵活的舞动。
淡缘头脑终于有些清醒,他的手烫得她的身体也跟着热起来。她用力的将他的手从衣内抽出去甩开,一面快速将他推开。声音暗哑道,“你,知道这里是光天化日之下吧。”
“淡缘,”戚辛把她拥到怀里,使劲把她玲珑的身体贴紧自己,小声在她的耳内吐出一团团热气,“都不知道古人也有野交的吗,还是你比古人更保守?淡缘……你的脸很红。”
淡缘用力把戚辛推开,双手的力气如此之大,他的脚步竟有一丝踉跄。
淡缘知道自己的脸色,其实,是变得更苍白了。
但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突然看到他身后不知何时开始立着的人。
冷艳的女子。可以看出年纪和淡缘差不多,但浓密的棕色卷发和妩媚的气质使她看上去更成熟。她眼光冷清的扫过淡缘。伸出漂亮的手挎住戚辛的手臂,轻声问,“她是谁呀?”
戚辛笑着在她红红的唇上印下一吻,后不紧不慢的说,“她是我妹妹淡缘,淡缘,这是你未来的嫂子何莹璐。”
“啊,真是无礼,我们要过一个星期才订婚,你不要吓坏妹妹。”何莹璐的声音,是女朋友专用的,生气中带着满满的娇柔,她对淡缘微笑,“你好。”
原来他都快订婚了,果然步步为营,不惜利用自己,不过那样的美人在怀,也是一种甘愿的利用。
淡缘张开干涩的嘴,“你好。”
“辛,刚才从远处看,你们好像抱在一起呢,吓我一跳。”美人的眼睛转了转。
淡缘感觉背上一冷,却听戚辛大笑着说,“你其实没看错,是淡缘这丫头揪着我诉苦呢。她喜欢上你表弟了,不过还没表示就被拒绝了……”
“什么,”何莹璐的眼睛睁大了,带了几分情趣的说,“何祁可是古板又迟钝的家伙,你喜欢他哪里了?”
淡缘瞪了戚辛一眼。她也许还是脸色苍白,但他要演戏,那她绝对奉陪。她的戏一直是从早演到晚的,并不会有演技的问题,虽然笑得有些僵硬,但眼中也是笑意融融的。
“嗯……这个……”淡缘的视线娇羞的在地上转了下,小声说,“他哪里我都喜欢。”这个万能的答案真好用。
“哪里都喜欢?何祁可真幸运,要知道淡缘你,可是个美人啊。”何莹璐笑着转身,和戚辛一起欲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回头,“我和你哥哥的订婚典礼,淡缘一定要来捧场,我会帮你和何祁走到一起哦。”


3.  身体

浴室是很大的,但放了很多类似花瓶熏香的装饰品,看上去并不宽敞。地方满满的推挤着东西反而更加舒适。
淡缘倚在浴池中,让自动循环的热水洗洁身体。水中撒了晒干的玫瑰花瓣,碰到水,它们渐渐舒展开,散发浓郁的香气。
磨沙玻璃的拉门突然被拉开,淡缘惊得回头,却在看到来人后默默地往水中缩了缩。
戚辛皱了眉看着她,倚着拉门的姿势自在的像是在自己屋内,“你怎么洗这么久?动作快点,我有话跟你说。”
淡缘快速的自水中站起身,看了一眼他怔愣的表情,扯过一旁的浴巾围住身体,越过他开始擦拭。
“你干什么?”戚辛只扫了眼她一丝不挂的身体,盯着她的脸问。
“我在听你的话,快点洗完,好跟你说话。”淡缘感觉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很冷,头皮发麻,但声音还是尽量平静。
“哦,”戚辛看了她半晌,才说,“先把头发吹干,我在房间等你。”
他转身出去了,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半点多余的情绪。
淡缘手上的动作渐慢,慢得停下。她抓起毛巾,擦干对面镜子上的蒸气,然后任由毛巾掉到地上。
镜子中的身体纤细但不单薄,可以说玲珑有致。泡过热水后泛着一丝粉红,多了妩媚。淡缘看着自己,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有什么情绪。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美,至少看着不会有看其他人裸体时任何恶心或害羞的感觉,她也许应该去做人体模特,戚辛一定不会生气,他毫不在意她,甚至刚才看到她不穿衣服的样子,眼睛也安静无波。
淡缘披上薄布的睡衣,睡衣质地柔软,是和她皮肤近似的颜色,也是戚辛为她选的。他说她穿这个时有种无辜的诱惑,他会喜欢。
他还喜欢她穿白色,因为那个颜色纯净无瑕,而他却可以亲手为那种纯洁添加上黑色的污迹。他也会喜欢。
淡缘轻轻的开门,脚步稳稳的。
她不想惊动戚玺,可是刚抬眼,就看到戚玺慢慢走到自己眼前。
他穿白色的肥大T恤,短裤下露出一节麦色的小腿。显得身子有点单薄。
“姐姐,你要去哥那里吗?”戚玺有点惊讶的望向她。
她应该怎么回答才显得出无辜?不知道。
淡缘把目光垂下,头缓缓扭开。
“呵呵,我刚给哥送了咖啡,不过,姐你都穿了睡衣,看样子想早点睡了,那我把这杯倒了吧……”
淡缘才发现戚玺两手中端着巨大的银盘,中间摆着一小杯咖啡,还散发着咖啡豆的淡香。她轻声说,“没关系,我喝。”
微眯着眼睛,她饮下温热的液体。能感觉到戚玺的视线一直盯在她身上,缓缓的转动着。
淡缘浑身不自在,穿这个颜色的睡衣果然很奇怪,好像一丝不挂的裸身站在大庭广众眼前。淡缘用力把空杯子放回戚玺举着的盘子上,碰撞出嗑嗑的清脆。
“喝完了,谢谢你。很好喝。”淡缘用指骨抹抹嘴角,冲他微笑。
“我亲手煮的咖啡,当然好喝。姐姐,祝你有个好梦。”戚玺弯了弯嘴角,向她点点头,向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淡缘有点莫名其妙,脚步缓滞的走向另一头的房间。
刚推开门,手就被一股大力拉住。
淡缘脚步不稳的倒在戚辛怀中。
他抱紧她,含住她的耳垂,声音喃喃道,“淡缘,你刚才很美,快把我诱惑得心神不定……”
淡缘摸着他柔软的黑发,也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可你看上去可不像被诱惑了。”
“啊,你不知道我经常后知后觉么?”戚辛说,手指轻轻的拉下淡缘的睡衣,“现在那种感觉却来了,还有铺天盖地之势。亲爱的,你可准备好了?”
淡缘被他的话逗笑了。虽然知道这样煞风景,但他竟会说这种情话,真是很好笑。
她无法控制的,小声地笑出声了。
戚辛明显听到了,手上的动作一顿,幅度却更大了起来,他半抱起淡缘使她的脚无法着地,一边用力吻着她,一边漫步渡到床边,“淡缘,你究竟是不解风情,还是太会引诱我?真是……不要笑了。”他有点急迫的把她压到床上。柔软的大床因为二人的重量,往下无声的陷了一块。
淡缘不说话了,在身上舞动的越来越火热的大手,将她的话全数压回口中。
戚辛像是沙漠上渴及的人一般用力吮吸她胸部的突起,间接着牙齿的扯咬,口中溢出几声男性的喘息。淡缘认真的盯住戚辛半眯着的黑色眼睛,极力忽略胸前敏感的反应,却仍旧感觉自己像是快被抽干了。
他的吻越来越用力,嘴唇像是渴求着生命的源泉一般,希望在她身上发掘什么宝物。
他顺着她的碎骨亲吻下去,用力的动作在她白色的皮肤上印下一排密密麻麻的殷红吻痕。
淡缘觉得那些红色的小点块就像沙漠上骆驼的足迹,不禁又笑了。
“你很少这么爱笑,我却突然更想听你哭泣,为求我而哭的声音……一定动听。”戚辛将淡缘身上仅剩的一片布料轻率的弹到地毯上,单薄的白色无声的坠落地上。
戚辛握住她的脚,轻轻一抬,指尖同时挑逗的摸过她的脚心。又令淡缘怕痒的轻笑。
然而笑声还未出口就被一声抽气盖过。
戚辛已经吻过她的小腹,并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她双腿间的私密处徘徊——用他的手指,他的唇舌。
黑发微长的他的头,埋在她的下体不停引发令人颤栗的感觉,从淡缘倚在一堆枕头俯视的角度看,是一幅异常糜烂而暧昧的画面。
她看着看着突然走神了。
只是机械的看他再抬起头,脱去身上的睡衣,露出精壮的深色身体。然后抱住她的腰,把身上最火热的欲望送进她体内。片刻不停的开始一波一波均匀的律动。
淡缘看到自己黑色的长发在空中摆出一道道倾泻的黑色。
身上很热,有汗水不停的沁出。
她抱着他,在他的肩膀和手臂上印下属于自己的齿痕。她的嘴中也不停溢出一声声轻喘与呻吟。
但意识是无比清醒的,没有丝毫混沌。
身体所有的感觉都在拉扯她的思绪,她无法沉浸,只感觉心中一冷一热的潮流不断波动。
自己的头上方是戚辛俊美而迷惑的脸,他的表情很专注,眼中有些迷雾一般的情绪,但是同她一样的清醒。
淡缘感觉他们的身体和意识都已经分离了,不然怎么可能在应该极度的沉醉时,这样清楚之后会来的是什么。
“淡缘,你还醒着吗?”戚辛问,声音没有刻意放低,她即是睡着了,也会被弄醒。
“没有,怎么了?”淡缘背对着戚辛,用疲惫的声音问。他们的身体已经分开了,各躺在大床的两侧。
身上的温存消失了,竟有一丝清凉。
戚辛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的黑发上,淡声说,“这周日你舅舅和我妈就回来了,我们在当晚会有订婚仪式。”
“好啊,我一定会去。”虽然你的那个“我们”,指的并不是包括我的我们。
“当然,你很重要。”戚辛轻声说,顿了顿后,手臂搂紧她的腰,“何莹璐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人,她知道你不是我的亲表妹,应该很是顾忌你我的关系——可我需要她家族的支持,不然一切前功尽弃。”
“淡缘,你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
他在她的耳边,用亲昵的语音说。
淡缘若无其事的轻轻道,“可以啊,多认识几个有钱人家的贵公子,对我没什么不好。”
“那个何祁,比起大部分富贵人家的孩子,要好多了,你会喜欢他的。”
“我以为我的喜或不喜无关紧要,”淡缘道,一边拉开他的手,用被子盖住自己,在戚辛的沉默中继续淡着声说,“应该是只要他喜欢我,就够了的啊。”


4.  玉玺

戚玺的生日和淡缘的生日,差了整五个月。
他十八岁,她十九岁。
基本上算是同龄人。
但因为大了那么一点,淡缘有种下意识的感觉,她可以掌握他,可以对他用一位姐姐的立场说话,口吻可以接近一位长辈。
而且,她像是看着他长大的。
小时候母亲经常带着她到舅舅家玩,她每次都会看到那个个子瘦弱的表弟,一言不发的坐在角落盯着她看,眼睛冷冷的透着不满和倔强。却会在淡缘用叉子吃舅舅切给她的蛋糕时,满脸嫉妒。
那个戚玺定格在记忆中。现在的他已经长得比她要高半个头,她看他时要仰视了。他的性格也变了许多,于是本来就不亲近的关系,慢慢淡得陌生。
淡缘夜里被冷得醒来。身上盖了两层被子,还是不停打颤。她裹紧自己,迷糊的睡到早晨。
醒来后,头昏沉的难受,额头滚烫。应该发烧了。
淡缘疲惫,变得更少话,一路沉默的把头枕在车窗边缘。让清晨的风吹过额头,撩起飘散的头发。
车停稳后,淡缘拉开门站起身。头突地翁一下刺痛起来,眼前一片绿雾覆盖过来。她勉强稳住身子,又被一股力气扯得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淡缘回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的倚在戚玺身上,头斜斜的垂在他的脖颈处。
他勉强握住她的肩,嘴里像是自言自语,“你怎么这么重?”
身后贴着的男孩身体好像真的瘦得单薄。淡缘无声的叹口气,“我自己可以走,你别再突然拉我就行了。”
“啊,”戚玺听了立即撒手,退了几步站的远远的,淡缘做好了准备才没有仰过去,戚玺倚着黑色宝马对她说,“姐姐,你发烧了呢,现在这副病态的样子,真是……令人担忧。”
“哦,多谢关心,我已经吃过退烧药了,会好起来的。”淡缘不想看戚玺的表情,转身沿着一排排法国梧桐铺就的林荫大道,向校门走去。
他的想法,越来越让人琢磨不透。他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不同,在脸上也完全看不出任何相应的波动。甚至连他小时候常对她而去的嫉妒神态,也全在时间中消失了。
淡缘不了解戚玺,不清楚他个是怎样出棋的人。于是无比自然的,把他放在离自己不远也不近的位置。形同熟悉的陌生人。
淡缘没有食欲,午休铃响后,留在了座位上。头放在胳膊上趴着课桌昏昏欲睡。类似在上课间偷偷睡觉的姿势,竟是无比舒服。
耳边的声音都像隔了千里,轻柔的沙沙作响。有鸟鸣,人语,和戚玺的声音。
“姐姐,睡着了吗?”
“嗯。”淡缘迷迷糊糊的应了声,不习惯在即将睡着时坐在他身边,但意识还是渐渐沉下去。
“淡缘……”隐约间,好像听到戚玺的声音,在轻轻叫她的名字,不过困得再无法细听了。
戚玺坐在淡缘趴着睡着的桌子一角。眼睛看着她被散落的头发遮住的脸,她的脸因为发烧,有点干燥的红晕。之中似有一丝无意的妩媚,因为病态的虚弱更让人怜惜。
戚玺滑下身子坐到淡缘身旁的椅子上,伸出手指,撩起她的头发,凑近她的脸。
他看到她嘴唇有点干燥的起皮了,细微的鼻息暖暖的呼在他的眼皮上。他伸出舌头,一下一下的舔噬淡缘的嘴唇,直到她的两片唇都被他湿润得泛起光泽。戚玺再坐着静静看了她一会,毫无波动的黑色眼睛像是两球玻璃,泛着冷光,却逐渐变得幽深。
戚玺站起身,步到教室的窗子旁,伸手拉上落地的米色窗帘,遮住外面照进来的阳光。再步到门边,按上了锁。
他坐回淡缘身旁,把她软得毫无力气的身体小心的抱到怀里,嘴角挑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手那样动作自然的扯开她的开襟毛衣,解开衬衣的扣子,拉下裙子拉链。
淡缘感觉有些冷,下意识的向身边有温度的人靠了过去,身体贴紧了温暖的皮肤,也被暖源温柔的包围着,她不想再动弹了。
耳边离得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轻笑,戚玺吻着她的耳朵说,“淡缘,你在梦中都向我投送怀抱呢。”
“呃……”淡缘皱皱眉,却无法睁开千斤重的眼皮。身体好像被人搂了起来,轻轻悬空一瞬,下一秒被侵入的感觉突地从下体传来。淡缘“啊”的一下,眼睛猛地瞪大了,呆呆的望着与自己鼻尖对鼻尖的戚玺。
“你……”淡缘低头,看了看自己一丝不挂的身体,再看看他同样衣不遮体的抱着自己,她坐在他身上。
突然觉得眼前看到的太过荒唐,不像是真的,不知道应该什么反应才正确。
她僵硬的一动不动,任由戚玺的嘴唇刷过自己的身体,任由他在自己身体内晃动。戚玺用力咬住她的耳垂,动作忽然由轻缓变得猛烈而毫不留情。他埋在她胸前,嘴紧贴淡缘胸前的皮肤,低低的溢出几下吼声,像是在发泄积累已久的情绪。
淡缘咬紧嘴唇,呻吟却从嘴角痛苦的飘了出去。她的身体半悬在他身上,跟随着一次次的波动,被摆弄得上下摇晃。汗水和头发,同时飞散到空中,接着急速坠落。
然后一切突然平息。她难受的感觉到入侵到身体里的热流。即使握紧了拳头,手指也不停的颤抖,颤得像是停不下来了。
戚玺低着头轻轻的喘息着,手却同时为淡缘穿上一件件衣服,手指充当梳子梳理她长过肩的黑发。整理好她后,他不紧不慢的开始整理自己。衣服的沙沙声逐渐平息,他们一语不发的安静坐了片刻。
戚玺双臂突然用力的伸去,抱紧了淡缘。她毫不反抗的倒进他的怀里。
“淡缘,我想这样很久了,但对你还是太突然,对不起。”
淡缘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没有情绪的眼。干涩的嘴张了张,却又闭上。她能说什么?没关系?那样会不会太可笑了。她缓缓低下头,让头发挡住眼睛,尽力平静的说,“我要出去,你在这里不要动,不要跟过来。”
他放开她,她站起身,步伐匆匆的穿过一排排课桌,极力的推开门,在身后用力碰上,接着继续快步往前走,只想离那个教室越远越好。
身体还有强烈的不适,酸涩的感觉不停的扰人,合着发烧时晕眩的感觉。淡缘一手扶了墙,一手捂着嘴,恶心欲吐,眼睛却绝望的瞪得大大的,眼中看不出是惊恐还是空洞。她好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看到了朝自己不断遮过来的人影,双脚反射性的用力跑动起来。跟并不高的白色鞋子在大理石地上拍打。她跑过层层楼梯,转过一条条走廊,脚步一直没有停顿。
直到“砰”的一声。转过某一条走廊拐角时,淡缘撞到了人。脚步终于踉跄的停住。
淡缘只看到那人捧着的一摞书飞散到空中。隐约注意到他是带着宽边眼镜的男生,似乎是安全的类型。她的胃翻江倒海,终于精疲力尽的斜斜倒下去。
男生的身体被撞得摇了摇,后定住了。他站着,看着淡缘晃了晃后晕过去,在她头着地前托了一把,后把她的头平放到地上。拾起了被她撞得散落一地的书本抱在怀里,另一手勉强搂过淡缘的腰,支撑着她的体重缓步向医务室走去。
淡缘沉睡在寂静无声中。睡得身体全部舒展过后,才睁开眼睛。她已经在戚家的房间中了,身旁坐着戚玺。她下意识的又快速闭上眼睛,他应该没注意她醒了,他千万不要注意到。
浑身不自在的感觉萦绕着,淡缘觉得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准备好了作战。戚玺像是个危险物体,在离她很近的床沿坐着。他垂着眼睛,几缕刘海遮住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希望自己快快睡过去。也希望他快点出去。但却在同时感觉到嘴唇边上呼过来的气息,戚玺的唇很轻的吻上她的。淡缘屏住呼吸,一瞬后又浅浅的吸起气来。她要装作睡着了,他才会快些离去。
似乎确定了她昏睡间不会醒来,戚玺唇齿间的纠缠越演越深。灵活的舌在她的嘴中不停嬉戏,舌尖顶入她的喉咙,肆意加深这个偷来的吻。
忍耐,忍耐过去总会完的,但是,待淡缘再坚持不住就要一把推开他的时候,戚玺终于离开她的嘴唇。却接着把吻印过她的耳朵,脖子,锁骨。他的头安静的倚在她颈窝处,突然叫了声“淡缘”,口中喃喃道“你的嘴这么甜,是不是小时候蛋糕吃太多了。”说完后又自顾自的轻笑两声。嘴中继续小声的叫着,“淡缘,淡缘……”
淡缘感觉浑身的汗毛都好像站起来了。手在被子中小心的抓住了床单,紧紧握着。却在一阵寂静后,听到戚玺沙沙作响的起身声,门被轻轻推开,故又合上。
淡缘却还不敢睁眼,浑身僵硬下,又渐渐迷糊的睡去了。
她是被胸前痒痒的感觉催醒的。
半睡半醒之间,她睁开眼,却看到戚辛俯在她胸前,舌头肆意的在她的胸前画圈。睡意立即全消,淡缘看着自己被半褪到腰际的睡衣,还在发烧只觉得赤裸的上半身冷得难受。
戚辛却抬起头,冲她笑了下,“你没去我房间,我就不请自来了,没关系吧?”
淡缘没有说话,心中飘起一阵无名火,手指半自动半听从意识的抓住他微长的头发。缓慢但坚定地把他的头从自己身上拽了开去,嘴中冷冷道,“出去。”
戚辛看着她,身形不动。半晌却又贴过身欲吻她。淡缘双手用力推拒着,拽过一旁的棉枕头向他砸去。嘴中歇斯底里的叫着,“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戚辛被她抓着打了几下,并没动作,待她停了手用力喘气时,才慢慢滑下她的床,站到床沿。
淡缘抓过被子裹好自己,抬头看向他,眼睛安静的没有什么歉意,但平静中有丝隐约但没加掩饰的厌恶。
“淡缘,”戚辛摸了下自己乱掉的头发,继续冲她轻笑,“你平时总是不咸不淡的没有脾气,没想到生病抓狂时这么可爱。”
淡缘看他微笑得温柔得体,就像没有一丝讽刺的意思。她咬了牙道,“如果不是我母亲的希望,我也不会一直那样听你的话。不过,既然你喜欢我这种……可爱,我以后可以经常让你看到。”也可以开始状似打情骂俏的反抗你了。淡缘冲他含着挑衅的一笑。
戚辛的眼睛闪过一阵情绪,复杂而快速,无法看清楚。淡缘只听他说,“你低烧不退,先在家里歇息,不要去学校了。记得在周日前把病养好。”


5.  晚宴

星期日的天气晴朗,清风微凉的刷过淡缘脸上和胳膊上的皮肤。
其实也没有蓝天白云,天空的颜色还是那样灰蒙蒙的,是大都市因为环境污染而特有的颜色。
作为亲属,淡缘和戚玺一早就开车到达舞会晚宴的正厅,体贴的扮演弟弟和妹妹的角色。
戚辛早就穿上了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借着好机会和各个上流社会的商界富豪们寒暄起来,面上的微笑优雅到位,笑了一上午都没有丝毫疲惫。
“你看哥胸前别的玫瑰花,是不是样子特别可笑?”戚玺陪着淡缘坐在偏僻处的沙发,姿势舒适的把脚放到对面淡缘的身旁。
淡缘不说话,小口的抿了口柠檬汁。偏过头和一旁的某位贵家千金笑谈几句。
事实上,她已经几天不和他说话了。戚玺可以若无其事的微笑,但淡缘觉得当自己看着他的脸,能够面色平静就很不错了。
待那千金小姐走开后,淡缘又喝起果汁。
戚玺不耐的坐到她身边,手用力的抓住她的手臂,“怎么这么安静了?姐姐。”
淡缘不说话,甩甩胳膊,他的手却纹丝不动。
手心因为恐惧渗出了冷汗,她强自镇定,冷声道,“少叫得那么恶心,我不是你姐姐了。”
她想跑远他,但像是被无形的束缚住了,无法动弹。
戚玺一笑,凑近她的耳朵,“原来,原来。那你想当我的什么?情人?还是女朋友?”他的手灵活的抚上她一边的胸部,隔着衣服轻而快速的揉搓了下。
淡缘只感觉心脏漏跳一拍,用力掐下戚玺的手,站起身快步的走远两步,急迫的轻声道,“你那样的话被人听到,戚家会被人怎么看?不要再胡说……”
戚玺却笑出了声,半捂着嘴笑看向她,“你不用担心这么多,高兴不就完了。至于那些麻烦,都让不怕累的哥和活该的大人们处理吧。”
“可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淡缘声音渐小,自己都无奈的理由,似乎不适用于戚玺。
远处门口一阵说话声的喧哗,气氛一下热闹起来。淡缘望过去,看到各个衣装鲜丽华贵的人簇拥着走近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波涛。
“啊,是父亲和那个女人,还有姑姑。”戚玺在一旁喃喃,脚步却固定没动。
“不去看看吗?”淡缘说,眼睛却片刻不离的紧紧盯着远处的淡紫身影。
“我去干什么,今天主角又不是我。”戚玺耸耸肩,半点在意也没有的冲她微笑,“要不要我帮你整理下头发?你不想满面风尘的见母亲吧。”
淡缘看着对面梳妆镜中的自己。脸庞不大,五官清丽,脸色冷淡,眼神却茫然。
戚玺手指熟练的帮她绾了头发,卡了几片银质镶钻的玫瑰形发夹。嘴中自言自语,“手法很熟练吧,其实我有一阵子想做个造型设计师,专为女孩的那种。”
淡缘不知自己怎么鬼使神差的跟着他过来了。那天教室中的事似乎是发烧时做的噩梦。但她明知不是,却无法使自己对他戒备。
淡缘愣愣的静坐着,看着他低垂睫毛为自己补上唇彩。
“现在才知道当时满心期望的梦想,竟然是滑稽无比的。”戚玺口气惆怅,轻叹口气,“好了。”
淡缘看着镜中的自己。银白色的小礼服,黑色的水晶首饰,黑发上点缀了滴滴晶莹的水钻,脸上着了淡淡的胭脂。不起眼的冷淡色系,仔细看后却别有一番雅致。
“多谢。”淡缘弯弯嘴角,“我们出去吧,主角之一的准新娘也快来了。”
戚玺脚步很慢,似乎有意走在淡缘身后。
她顺着他的意思,快步步入大厅,脚上的高跟凉鞋无声的陷进红紫色的地毯。
她一眼看到台上换了一身白色西服的戚辛,他正亲昵而优雅的搂着同样身着白色晚礼服的何莹璐。他们仿佛万众瞩目般,身上泛着亮眼的光。
又或许只是灯光特效,淡缘想,一边轻吸了口果汁。何莹璐的无名指上已经戴了一枚闪烁的钻戒,他们好像还是来晚了一步。
戚辛在众人的注视中,轻轻吻向未婚妻。他们嘴唇贴到一起的时间恰到好处,不会感觉不到位,亦或唐突。他莫非在计算自己接吻用几秒吗?淡缘好笑的想着,竟被果汁呛了下,眼中酸涩的浮起一层薄雾。
这时大厅中浮动的轻柔音乐突然静下来,淡缘看到舅舅雍容的微笑着接过话筒,口中的声音被麦克风放大数倍,震动了在坐座席人们的耳朵。
“戚辛也快成家了,我在此宣布,今后戚家的企业全部交给他处理。从他前一段的实践来看,他会是令人信服的继承人。”
戚辛微笑,“多谢父亲。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淡缘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戚玺,发觉周围同样被震惊的人们也时不时地瞟看向他。
但戚玺始终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嘴角还有一抹开心的微笑。淡缘离得近,仔细看那其实是一抹玩味的笑。
他在看戚辛的母亲。
那个女人。身穿一条并不繁复的红裙,线条简洁,配上她不出众的面容,令人琢磨不透舅舅为何选择她的儿子继承自己的家产,而不在乎亡妻为他亲生的戚玺。
复杂繁乱的家族内幕,淡缘不想知道。
只要他们两个没有血缘的兄弟不互相冲突,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用过精致的法式西餐后,灯光暗下来。半黑的厅只能看到人与人的隐约轮廓,女歌者开始随着缓慢的音乐,沙哑的清唱。几束光打下来,照亮了戚辛和他的未婚妻。他们身上的白色被染了几分浪漫柔和的橙黄,他们伴随着音乐迈动着华丽的舞步。
众人也分成了成双成对的男女,紧贴着彼此的身体滑入了舞池。
一派衣香鬓影的华美景象。淡缘却看得心里一阵茫然。她也被戚玺拉着步起了舞,因为从小就练习舞蹈,步子自然优美而熟练,但有些不适的僵硬。
“想什么呢,”戚玺摸着淡缘头发上别着的水钻头饰,却看她视线呆滞的固定在那一双白色身影上,“不要看他们了,再看你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了。”
淡缘猛地眨眨眼睛,抬头,看到戚玺冷冷望着自己的眼睛,心里一沉。她转动脚步,脚尖在地上轻划了个半圆,手指推过他的胸口,迈着轻巧的步和身旁的陌生女子换了舞伴。
淡缘低了头,知道戚玺的目光还硬硬的贴在她背上。她无奈软软的放任自己倚在身旁男人的胸前。音乐停了,新的曲子又响了,淡缘迈着昏沉的步子穿过一对对表情高雅的男女,从侍者的盘子中拿了杯彩色的饮料,缓缓的步出大厅。
周围是昏暗的走廊,墙壁镶了名贵的油画,雕刻了立体的花纹。淡缘脚步不稳的倚着墙角滑坐下,胸口一阵恶心欲吐。
她咽了口辛辣的饮料,眼睛又被刺激出了泪液。
这么伤感,是什么缘故呢?
伤心吗?她不曾爱他,但曾经和他那样亲密过,现在他却正式属于其它女子了。
这不算伤心,不算嫉妒,只是不满。
只是不满。
淡缘轻轻的笑了,但声音还未出口,身体蓦的一下被一股大力拉了起来。
“啊,怎么有美女送上门啊?”她被拽入一个满是酒气的怀抱,来人的声音醉醺醺的,双手在她身上滑动。
在满心黯然时遇到登徒子,淡缘竟意外的没有恐惧,只有极需发泄的气愤。
来人在淡缘的脖子处放肆的用力亲吻。淡缘揪住他长长的头发,将手中的彩色饮料全数倒到他头上,双手双脚同时用力的踢打出去。
“啊,”来人发出一声叹息似的怪叫,竟像是被鼓励了一般,开始用力扯动淡缘裙子。丝绸细柔的料子禁不住大力,嘶啦一声被撕裂了一条口子。
淡缘左肩一凉,眼角余光看到肩膀和后背再无一丝遮挡,再看身前那醉酒人满眼赤裸裸的情绪,浑身一阵恶寒。
她用用尽全力的推拒着来人,口中的叫喊却颤巍巍的底气不足。
“喂,”身边很近的地方,突然响起又一个低沉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淡缘看到有人,下意识的叫了声,“救我。”
那人顿了下,伸手拍了拍等徒子的肩,缓声说,“你快走吧,这里的保安很快回来了。”
前一秒还压在淡缘身上的等徒子,急匆匆的跳开两步,望着那人呆愣了几秒,突然顶着湿掉的头发跑离了拐角处的走廊。余下一阵寂静,几分尴尬。
淡缘的心跳渐渐平缓,感激地道,“谢谢。”
“不用谢,顺便而已。”来人向前走了几步,脸被浅浅的走廊灯光照亮了几分。淡缘看到他有周正的五官,眉毛很浓,却又有点稚气未脱,年龄应该和她差不多。
淡缘坐在地上,眼睛对着来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怕冷的用双手环了环手臂。
那人却一边看着她,一边脱下身上松跨跨套着的西服,左手轻轻的把外套递到她头上方,再轻缓的松开,手快速缩回。
淡缘背上一暖,伸手拉紧了外套裹住自己破碎的衣服,微笑道,“多谢你。”
“这也是顺便。”那人伸出手心,待淡缘疑惑的将手放置上面后,合上手指,拉她站起。
他力气很大,她都没使劲,竟被他轻巧的拉起来了。他的手掌也很温暖,此刻还覆盖在她冰凉的手上。
他牵着她往走廊尽头走。步子很慢,就像是在等她适应。
他应该是个安全人物吧,因为他的手指很暖和,和戚辛与戚玺的……不同。淡缘安心的想。
待她回过神来,黑漆漆的走廊已经不见了。
微凉的晚风吹过她的面颊,几缕碎发飘荡起来。
“这里是……露台?”淡缘疑惑的问。
“是我刚刚发现的,很清静宽敞的地方……”那人移动视线,声音小下去,却又突然抬头望向淡缘,“我看你是需要在安静的地方坐一会的,你脸色不太好。”
淡缘知道自己的脸色,应该是很不好。眼睛干涩,嘴唇也起皮了。
她坐到一边白色的木头长椅上,伸手示意他也坐。
这里景色很好。抬头可以看到满天璀璨的星子,像银质的碎沫一般撒到黑色的衬布上。低头,可以俯视下面种着不知名花朵的园子,和静静散着水声的喷泉。
“这里很好,谢谢你带我来。”淡缘看着身旁静坐的男子,笑着道谢。他的脸在月光下要成熟一点,眼底沉淀着不知名的寂静。
他沉默半晌,才说,“你很爱说谢谢。”
“嗯,”淡缘想了想,还是轻声道,“因为你短短时间帮助我多次,我很感激。”
“那是因为帮助你对我来说很简单,几乎微不足道。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真需要我费心的话,我就一定不会帮你了。”他看着淡缘的眼睛,面无表情的说,却又突然露齿笑了,“我是不是像个孩子一样很小气?”
淡缘看他,奇怪的问题,但却不感觉唐突,反而很自然。
“算了,你不用回答。”他的表情有丝乖戾,偏过了头,“看你那样乖觉安静,就像个娃娃之类的,一定不会把我的话说出去。就不知不觉地口无遮拦了。”
“我的确不会把你的话说出去,我都不认识你。”淡缘冲他微笑,尽力将眼睛放得真诚,“你可以随意说心里话,我听着……”淡缘想想措辞,“也很有趣。”
“你很奇怪。”他终于笑出了声,虽然很轻。
“也许吧。”淡缘感觉自己的嘴角自动加深了一个微笑。
“你叫什么?”他突然问。
“淡缘。”淡缘说,不知是不是应该加上姓,顿了下才道,“我是戚淡缘。”
他的眼睛似乎因为惊讶睁大了一瞬,复又轻合眼皮,“原来我们都是悄悄……逃出来的。放着家人重要的日子不管。”
淡缘呼吸一窒,转过头,用力盯着他看,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波动。
但事实上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启唇,声音平平的说,“我叫何祁。我们还是快点回正厅吧,你哥哥和家姐还在演习婚礼中。”


6.  耳垂

淡缘先去换掉被扯坏的礼服,随手拿了件缝过白色花纹的简洁长裙,重新绾了头发。
跟在何祁身后,她的眼睛认真的看着他有点卷的棕色头发,和形状周正的耳朵。它们一晃一晃的在距离很近的地方,使她生出一种奇怪的迷茫。
何祁的父亲纵横商界多年,手握重金,是对戚辛和戚家至关重要的人。虽然何祁的表姐与他父亲的血缘隔了一段,但都是姓何的人,政治的婚姻聊胜于无。
舅舅并没有选错人。戚辛愿意把自己的私生活也融入政治的交易,他是天生在这一行生活的。可他终究不是生于戚家,他挂着的戚家姓氏也是后来改过的。
母亲从来平静而隐忍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淡缘的脚步忽然重了几分。从记事起便熟记在心的夙愿,再次无可避免的用力回响起来。
淡缘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她快步向前走至何祁身旁,伸出一只手,像是握住一根浮木般紧紧握住他的手。
何祁好像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没有。
但他的手掌温暖而结实,而且大得能将她的整个手包起来握住,淡缘只觉得安全。
她边走边在心中描绘何祁安静的脸庞轮廓,和他有点乖戾有点寂然的表情。意外的生不出一丝不安。
如果未来不允许选择,如果未来是和一个可以适应的人,那么也可以试试看顺其自然。
水晶灯照亮整个正厅,诸位名媛与年轻有为的商人们围到一起寒暄,举止娇媚而高雅。年长些的则步到另一角的自助餐厅旁,吃着精致的西点。只有刚刚订婚的一对壁人还未尽兴似的在厅中央翩翩起舞,体面的微笑着享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艳羡目光。
“他们都跳不累吗,刚刚好像光顾着照应人,也没吃晚饭。”何祁在一旁喃喃自语,不解的目光投向淡缘。
淡缘微笑着耸耸肩,颇为同情的道,“他们应该是不知道怎样收场吧。用什么曲子才适合最后一舞,身为焦点的选择也很压力……”
何祁点点头,似乎思量了一阵,“既然这样……嗯。”
他匆匆走到一旁演奏的后台人员,交待几句后又转回来。突地弯腰对淡缘深鞠一躬,再抬首露出一笑,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拉过她的腰,双脚迈着翩然的舞步飘飘然的舞向厅中央。
音乐停了片刻,待众人好奇的目光全全集中到立在厅中心的两对男女身上。蓦然爆发出一阵节奏欢快的伴舞曲,连带着活跃气氛的鼓点。
“你干什么?”淡缘脸上不自然的一热一冷,压低声音,瞪着何祁嘴角的微笑。
“身为弟弟和妹妹的我们,来助他们一臂之力吧,”何祁一手握着淡缘的腰,一手牢牢的牵住淡缘的手,呵呵轻笑,“顺便,让我们这个郁闷的晚上也留下点精彩。”
淡缘再想出声反对,身子突然一轻,腰部竟被他单手举了起来。她晕眩的刚要呼叫,他的手又往下一沉,她那一声快冒出的叫喊又被全数吞了下去。
他俯视着她躺在他手掌上的样子。她的脸色终于从苍白中润出几丝妩媚的粉红,有点愠怒的瞪着他。可被她这样瞪着看竟是令人怜惜又快乐的。虽然只有一瞬,但他的眼睛紧紧地看进她的瞳仁,心脏明显的加快了跳跃。
淡缘被何祁牵带着舞了几个圈,终于半无奈半顺从的迈起了舞步。她的背轻轻倚在他支撑的手掌上,脚尖带了几丝轻盈的掂过柔软的地毯,滑过紫色的大理石。白色长裙的裙摆飞扬到空中,再快速落下,节奏紧而快的舞,竟也可以跳得那样轻松和谐。因为自己的男舞伴好像非常深入其中,何祁嘴角洋溢了孩子气的快乐。黑色的眼睛泛起了一丝澄澈的浅蓝。
淡缘感觉自己身轻得快飞起来了。好像如果音乐和鼓点再快几分,她就可以脱离地球沉重的吸引力,轻盈如燕的飞过大厅高高的油画天花板,自由的飞出去,和身边那个给予她轻盈的人。
可是音乐突地蓦然而止,他们的舞步也像是被定格了。
万籁俱寂的时刻,他们看到的是对方十分温柔的眼睛。半晌音乐又响起,可是换成了缓慢的钢琴曲。舞步渐缓,淡缘和何祁随着音乐轻摇身体,慢慢靠得对方更近了些。淡缘发觉灯光慢慢暗了些,刚刚跳得也累了,不及多想便懒懒地将头枕到何祁的胸前。原来他还挺高的,自己的身高只及他胸口,淡缘闲闲的想,鼻尖无意飘过一抹属于男孩的体香。不似戚辛或戚玺身上过分浓郁的古龙水,闻多了让她头闷闷的疼,何祁身上的体香很温柔,类似他刚才无忧的微笑,像晒过的棉被有股太阳的气息。
淡缘感觉自己近似贪婪的用力埋在他胸前呼吸着,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的地抬了头。
何祁也在看她,他的的眼睛在昏沉的光线下,有些迷蒙。可是她看到他轻轻的眯着眼睛,认真的望着她,黑漆漆的眼睛漂过几分深蓝,竟是想将她看透一般,望进心底。
淡缘下意识的断开和他视线的绞缠,心乱中转过头,不偏不倚的看到离自己不近不远处的一双眼睛。
是身着黑色晚礼服的戚辛,他紧搂着未婚妻,右手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她光露的背,视线越过她倚在他胸前的脸,直直望着淡缘。
他浑身都像是染了黑色的雾气,轮廓隐隐约约的立在阴影中,眼中不知什么情绪,望了她那么不长不短的一瞬,复又低了头在怀中人的耳边暧昧的说了些什么,只听何璐莹一阵娇羞的笑声。
淡缘快速地把头埋进何祁开着的西服领口,脚步机械化的转着华丽的圈。却感觉背后一阵阵冰凉的视线牢固的粘着不离。
他的左手,修长的手指,有分明的骨节感。
像是一件艺术品,正随缓的转动方向盘,指节摩擦着皮质表面,发出阵阵沙沙声。
黑色宝马快速掠过林荫的道路。也许是道路光滑,也许是车子性能良好,竟感觉不到任何颠簸。
淡缘单手松松的拉着安全带,看向一旁的戚玺。
他的侧面菱角分明,鼻梁很高,眼睫毛很长,小扇子一般盖住眼睛中的思绪。
淡缘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就如同她看不出他此刻的喜怒。
“你冷吗?”他突然问了句,眼睛却还看着前方,单手开了暖风,“不要盯着我看了。”
淡缘垂下眼睛,她第一次坐到驾驶座旁的座位,之前都是坐后排的。可从那个正厅出来后,她浑身无力,脑中不停闪动自己白色的裙摆飞起来的样子,双脚一味的往前走。那样浑浑噩噩的,直到坐置戚玺身旁很近的位子,才感到一阵紧张的不适。
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准备好被嘲笑一番了,可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眼睛也同样深邃。
戚玺只是说,“你的舞跳得那么好,白色的裙子都跟着舞起来了,谁都看出你很开心。可是和我跳那支舞时,你的样子那么不情愿。为什么?”
他的话有些孩子气的不满,可他的声音那样平静,像是一潭死水,毫无起伏波澜。
她不知该怎样反应,只道,“你想多了,我从来都不喜欢跳舞。”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削掉了一块,非常不安,连在梦中都可以感觉到。淡缘卷着被子换了个姿势,却撞上身旁僵硬的东西,睡意一下全醒。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戚辛,合着西服躺在她身旁,正看着她。他的眼睛好像因为月光的反射,很亮。
“你鬼鬼祟祟的,来这干什么?”淡缘抓着胸前的被子,往后挪了一段,戒备的看着他。
“你没去我那里,我当然要过来了。”戚辛微笑,“你今晚真出色,害得我差一点点,就误以为你才是我的未婚妻了。”
“差一点点,那么还没误以为真了,幸好。”淡缘讨厌在他脸上漂浮的微笑,故意放软声音说,“你要好好待千金重的嫂子,戚家的未来可是全靠她的——但是我要特别感谢你出卖自己的婚姻。”
戚辛静了片刻,然后笑出声音,“你果然在生我的气。你怪我和别的女人订婚,所以自己也和别的男人抱到一起跳了舞。你以为我会生气吗……”他声音带笑,却很冷。边说边缓慢起身,双手压到她身侧,含着讽刺的笑紧紧看她,“我的淡缘,你好像真的把我弄得有些生气了。”
处在下方的姿势很不安全,淡缘极力使带了惊恐的眼睛恢复平静。他的表情像是带了恨意,很危险。她抓紧被子遮过自己的下巴。
“你有什么可气的呢,我只是按着你的希望做事,顺着何璐莹的撮合去和何祁跳了舞,在你的订婚仪式上,人们都看着。如果我们也结婚,戚氏和何氏便亲上加亲,对你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淡缘急迫的解释,看到他嘴角噙着的笑容不见了,眼里却全是不加掩饰的戾气。
“百利而无一害的……”戚辛缓缓隔着被子搂住淡缘,身体的重力全部压到她身上,低头在她耳边喃喃自语,“可是你呢,你不会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你真的愿意被人操纵么,为什么从不反抗……还记得我第一次强迫你做爱,你竟只推拒一下就顺从了,像个娃娃一类的不懂反抗,身上流好多血也不哭……现在让你去嫁别的男人,你也不拒绝,为什么……”
他果然会让她去嫁别人,淡缘愣愣的看着戚辛有丝绝望的伤痛表情,清醒地抓住他话中的重点,他会让她嫁别的男人……
那么,他此刻的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她有些分不清了,呆滞的看着米色的天花板,却突然感觉耳朵一痛。
他竟埋首用力咬上她的耳垂。
“疼,你快放开。”淡缘疼得嘶嘶吸气,双手用力的拍打戚辛的背。
他终于抬开,支起上身,面无表情的望着她,声音却像是叹息,“你的反抗很虚弱,怎么会止住怒火中烧的男人呢……要再叫大声啊,淡缘。”
“你……怎么了?”淡缘用力睁大眼睛,瞪着戚辛越看越陌生的脸,想看出他究竟变得哪里不一样了。
他的中指指骨托起她被咬伤的耳垂,拇指轻柔的摸摸那一处淤血的齿痕,那是他为她留下的印记,可是……还不够。
戚辛捧了淡缘的一把黑发,轻轻说,“淡缘,你没有扎耳洞吗,这样怎么戴耳环?我来帮你吧……”他用力拽起她的头发,在她的叫喊挣扎中再次咬向那片微微颤抖的耳垂。
淡缘攀住戚辛的肩膀,左边耳朵爆炸出的疼痛太盛,竟变为一种难耐的麻木。她不敢再动,只在嘴中叫着“你疯了,疯了疯了。”一边让自己的十指掐进他的皮肉。
他和她的疼痛揉到一起,竟变为一种既自暴自弃又盲目的绝望。
良久,戚辛慢慢抬了头。他的嘴扬起一个满足的笑,嘴唇上噙满殷红的血丝,他缓慢的伸出舌,慢慢添食着唇瓣上腥甜的味道。
淡缘感觉那一面的耳朵再无任何知觉,只剩木然。她看看自己的指甲,再看看戚辛肩膀处的衬衣开始渗出的一道道红色血痕,突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惨笑。
她精疲力尽的倒身床上,闭上眼,长发披散开来。
戚辛坐到她身旁,再次轻柔的抚摸了她的耳垂。手指开始灵活的解她的睡衣,像剥开一个盛满宝物的盒子般,急不可待。
淡缘在麻木的水深火热中睁开眼睛,看到戚辛正望着她,眼中有丝什么东西快崩溃般,紧抿着有些苍白的唇。
他们的身体不停热切的贴紧到一起,四肢绞缠得彻底,唇舌纠缠得再无法分开,心底却始终冰冷。


7.  爱意

戚玺带着淡缘到校园的自助餐厅,却不像往常坐在靠窗的角落,他们转到后面一个单色格调的包间。屏风挡住周围其它的餐桌,屋内四周漂浮着蓝调音乐。
淡缘点了平时常吃的沙拉,慢慢嚼着,越觉四肢无力,身体虚软,意识也有些混沌。
但她还是感觉得到戚玺的注视。
“你看上去很困,想睡觉吗?”
“没事。”淡缘吃着一块三文鱼,半合着眼皮,却没忘了说,“不要喝酒了,午饭时间也吃点东西。”
戚玺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像是带了怒气,用力的盯着她。
淡缘喝了口柠檬汁,将用过的盘子杯子和餐具放到自助餐厅的台子,起身慢慢走出他的视线。
脚步很乏,胸口很闷。淡缘用力的呼吸着,沿着无人的小路走进教学楼,白色大理石的光滑地面被她踏出“嗒嗒”的声音。
“喂,戚淡缘。”后面好像有声音叫了她的名字,淡缘回过头,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顶着一头好像染了深紫色的头发,正用陌生的脸冲她微笑。
“你是?”
“我们有过一面之缘,才一个星期,你竟然忘了吗?”他看着淡缘疑惑的表情,笑容明显的扩大了,透出一阵讥讽的恶意。
“宝贝,你看这里暧昧的印记,这可是你给我留下的。”他撩开挡着脖子与锁骨之间的头发,露出一条粉红色的抓痕,像是女子的指甲会留下的记号。
淡缘立着看了几秒,抬眼对上男生的眼睛轻声说,“滚开。”
他的笑容扭曲了一下,却硬生生保持住了弯曲的弧度。淡缘转身走向一旁的电梯,却被冲过来的男生拉住了胳膊。
淡缘停住脚步,像是没察觉到他的牵制一般,毫无任何反应。她的手指伸向前,点了电梯上楼的按钮。
男生在她耳边哈了口气,看她眼睛还是直直的望着前方等待电梯,有点无聊的说,“你怎么都不反抗,登徒子最不喜欢没反应的女人啊。怎么都不说话,你真忘了我了?”
淡缘开始掰他的手指,意识虚弱的几乎无力招架。他的手纹丝不动,她恼怒的转过头冲他叫,“你让我很想吐,快放手。”
男生突然用力,手指狠狠掐了她的胳膊,后终于听话的放开手,揉了揉头发,满带挫败地说,“放心,我对你没兴趣,那天只是帮人演戏而已。看样子我客串得不错,何祁那家伙,一脸完全被你迷住了的傻样。”他的笑又带了恶意,“她不让我告诉你这是谁的主意,不过你……很聪明的样子,应该早就知道了。”
淡缘感觉手指冰冷,下意识的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让你赶快从我眼前离开。”
电梯及时叮的一声缓缓打开,淡缘大步迈了进去,“你不要跟进来。”
“哎,等等,”男生伸手一把挡住电梯快合上的门,探了头进去,“戚淡缘,你不想知道何祁那家伙经常出没在哪里吗?你和他的舞跳得那么默契,一定会很般配。我这个客串的小人物会一再撮合你们的。现在,你猜猜那个书呆子会在哪里?That’s right,书呆子都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在七楼,快去和他幽会吧。”
他迅速伸手帮淡缘按了七楼,满脸“我只为你好”的微笑,用口型对淡缘说了再见。
电梯门合上,淡缘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电梯正缓缓往上升,三楼,四楼,五楼,六楼。几阵轻微的压力后,叮的一声,电梯门无声的打开。
淡缘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再加上也不敢一个人留在教室。图书馆可能是能够睡午觉的地方……淡缘昏昏欲睡的想着,脚步缓缓往前迈。
顶楼的图书馆到处都摆置着绿色的植物,地面铺了深色的地毯,天花板很高。沿着一排高而细的落地窗凸出一片宽敞的露台。淡缘一直没有时间来这里,但只看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安静,除了几位图书管理员外,几乎没有人声。
高耸的书架,规矩的摆着一层层书籍,淡缘才知道,一个图书馆也可以感觉很宏伟。她走过最后一排书架后,坐到柔软的沙发椅上,闭上了眼睛。
像是浅浅漂浮在睡梦中,周围细微的声音都可以隐约听觉。她那样小寐了一会,耳边不断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再过半晌,又感觉到温热的呼吸,在唇边浮动。淡缘的睫毛颤动了一下,身体却没有动弹,只感觉嘴唇处贴过一个柔软的东西。
感觉像是被棉花糖粘了一下,但那热度,更像是另一个人的嘴唇。
淡缘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另一双同样睁着的黑蓝色眼睛和她近于咫尺,几乎要贴进她的脸。她眨眨眼睛,不敢动弹。那人却挪动了下嘴唇,贴着她的嘴角低声说,“淡缘,你怎么是醒着的。”
“我睡着了,然后却被人弄醒了。”淡缘小声说,尴尬的察觉声音竟有些哑。
何祁缓慢的抬开身体,坐到一旁的沙发椅。隔着宽边眼镜的双眼却一直望着淡缘。
淡缘突然发觉他竟一点也不像那一晚的何祁,除了那黑中带蓝的眼睛。现在的他,大半个脸被宽边眼镜挡住,头发乱糟糟的塌过眼睛,遮住脸庞。衣服一丝不苟的扣着,还系了整齐的领带。
淡缘睡意渐淡,好笑的看着何祁,“你看上去就像个书呆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何祁还是专注的看着淡缘,和她嘴角的微笑。半晌才会过神来,抬手用力的将垂下的头发一把扣到耳后,随手将眼镜拿了下来,露出的脸颊竟似有丝羞红。他咳了两声才认真道,“嗯,你又是为什么用刘海遮住眼睛呢,你的衣服也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浅色。我和你的原因差不多,都是因为讨厌这个学校的人,才把自己弄得不引人注意的……”
我的衣服也“一直”规规矩矩?淡缘敏感的察觉到何祁话中不对劲的地方。从舞会那晚至今天不过几天,这又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碰面、第二次见面,他怎么知道她一直这样穿?
淡缘想着想着突然笑了,心情大好,轻道,“哦,原来如此。”
何祁点了点头,戴上眼镜,“对……就是这样,迫不得已地把自己弄得脸七八糟。”
“那你刚才又是什么意思?”淡缘的目光滑到他的两片薄唇,顿了下又看向何祁的眼睛。
他的脸,这次是明显的红了。目光却直直的望着淡缘,眼睛中不断涌入复杂的、不同的感情。最后沉淀到一起,变成一片浓浓的深沉。
他开口,声音很低的说,“淡缘,我……第一次遇到你,就知道你会是我能够喜欢的女孩。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你能相信吗?她们的身体碰到我的时候我竟会觉得恶心,可是你让我感觉很自在,很舒服。所以……我刚刚看到你睡着了,闭着眼睛,稍微噘起了嘴唇,就鬼使神差的过去吻了你……”
淡缘感觉心跳的那样快。图书馆好像突然热起来,弄得她的脸颊似乎有些烧起来了。
她定定的看着何祁,看到他似是备受折磨的捂了下通红的脸,推了推眼镜继续低声,“我似乎也做了次登徒子,可是竟然不觉得抱歉……淡缘,我希望你也能慢慢喜欢我。”
淡缘带着快速的心跳轻轻说,“可是,我并没有说不喜欢你。”
何祁的动作顿了下,像是被定格般静坐了半分。眼睛带着满满的惊喜和不确定,定定的望向淡缘。看到她嘴角溢出的微笑后,他跳起身,双手用力按到她的沙发椅扶手上,倾斜着身子慢慢靠向她,“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那,戚淡缘,你想和我接吻吗?”
淡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她认真感觉着嘴唇上暖暖摩擦的力度,那股暖意逐渐扩张到全身,温暖到她的心底。
这是什么感觉呢,很安心,当看到他眼底的温柔与柔软的情意,看到他嘴角孩子气的快乐微笑,她觉得自己好像在一瞬间拥有了全世界。


8.  夙愿

淡缘被射到眼皮上的一束阳光弄醒。
到卫生间冲了澡,用吹风机吹着头发。突然莫名其妙的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了下。她发觉自己心情大好,眼睛很亮,皮肤也很光滑。
恋爱中的女孩都这样么?淡缘的手指轻轻抚过脸颊突然越看越好的皮肤,固定在勾起的嘴角。
戚辛提前结了修的课程,接手管理戚氏。新总裁上任,忙得多日不归家,有点时间也要陪未婚妻,自然没有时间再找她。淡缘乐得清闲。而戚玺,最近很沉默,只是经常睁着深黑的眼睛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不再出言讽刺,也不再伸手找机会碰她。首次真正像一个内向的表弟,安静得她都快忽视他了。
而她近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全部属于图书馆中的人。
看到他时,她的手心会微微发热,有时竟会觉得感动得想哭。
何祁和淡缘在一起时,会突然察觉图书馆的沉闷与无聊。他开始带着她悄悄溜出学校,开车到普通情侣会去的地方。没有VIP室和富丽堂皇的西餐,只是普通的电影院,小吃和快餐。周围的热闹人气却把气氛渲染得很轻松快乐。
每天看一次他的微笑,那一整天似乎就过得充实了。淡缘满足的想。
他们会在图书馆的角落情不自禁的接吻,在校园无人出没的角落牵着手散步……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浪漫的。
她觉得自己从心底至眼底都有动情的情绪。她的全身心都在喜欢这个人。
“晚上大人们会来家里,准备好了。”
淡缘闭着眼睛,用力吸着清早凉爽的空气,冷不防的听到车子前排传来的声音。
“什么?”她呆滞的问。
“你明明听到我说什么了。”戚玺有点不耐烦地说,“晚上,大人们,包括姑姑,会来看我们。已经迟来一个月了,不知道他们都在干什么。”
“是么。”淡缘感觉嘴角的笑容塌下去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什么滋味。
母亲,熟悉又陌生的两个字。
图书馆的墨香能够使人平静,却突然让淡缘的心情下降。
“淡缘,你怎么了,满脸心情很差的表情,”何祁在多次搭话听不到回答后,仔细端详起淡缘的脸。见她还是默默的不说话,伸出手臂环抱住她。
淡缘声音平平的,拉住何祁胸前的衬衣,“我妈妈……晚上会来,”
“噢,你不想见她?”
“很想,但是……又不想。”淡缘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对母亲的感觉是怎样的,但是我很爱她。”
何祁摸着淡缘的头发,环着她的手臂似乎紧了些,似乎是自言自语,“现在好多人都不再看重亲情,但你这样很好,血浓于水的关系是舍弃不了的。”
“嗯……”淡缘想起了很多年前母亲看她的眼神,声音很轻的说,“小时的妈妈很严厉,让我每天从早到晚修学各种课,芭蕾到英文,插花到茶道,似乎都学得精通才够。可是我越长越大,她却变得越加脆弱了……”
淡缘来不及等戚玺停车,急切的推开戚家的门,快步迈过走廊,看到大厅中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舅舅和戚辛坐在一起谈着什么商情,戚辛的母亲微笑着和快过门的何璐莹谈婆媳间的话题。淡缘与戚玺走近了,他们才察觉来人,挪了地方让他们一起坐。
戚玺不说话,到厨房倒了杯红酒,在所有人不自觉跟随的目光下,慢悠悠的坐到戚辛身旁,旁若无人的小口喝着。
淡缘微笑着摇摇头,“不用了,我想看看我妈妈。她在楼上吗?”
周围好像安静了一瞬,舅舅和戚辛的母亲似乎对视了一眼,才说,“她在你的房间里,诺姨在她身边,没关系。”
“嗯,我先去看看她,一会我们就下来。”淡缘说着,尽量使脚步不匆忙的迈上了楼。她小心的拧开门把,推开房间的门。
梳妆桌镜前背坐的纤柔身影,就是母亲了。胖胖的诺姨站在一旁,看到淡缘时满脸惊喜。在淡缘的手势下吞回差点叫出声的“小姐。”
淡缘走近母亲,叫了声“妈妈”,轻轻的将下巴放到母亲肩上。镜子中的母女五官像得可以重叠。
不过母亲的脸更娇柔,淡缘想。耐心等着母亲将她首饰盒中的发饰一一戴上试过,再慢慢摘下。半晌,她才像是看到了淡缘,脸上露出少女一般灿烂的笑,用力抱住女儿,口中发出梦呓一般的声音,“缘缘回家了,钢琴课有没有认真听?啊,一会还有国画班,再不去就来不及了。诺妈,快去啊,为缘缘准备……”
淡缘搂紧了母亲,微笑着看进她的眼睛,“妈妈,那之前我们要先吃饭呀,快下去吧,舅舅他们还在等我们。”
“啊,你舅舅,”她被淡缘牵着走了两步,突然伤感的叫道,“他把戚家全给了别人的孩子,可怜的玺儿,”
“妈妈,别担心,我相信戚辛不会对小玺怎么样,也不会对戚家不利。”淡缘凑近母亲的耳朵,一字一字的说。但她像是没有听到。
“玺儿真是不争气的孩子,还是只能靠缘缘。妈妈的宝贝,一定能保住戚家……不让我们再受欺负……”
淡缘握住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带着母亲慢慢往下迈,一边道,“会的,一定会的。”
“小姐穿白色还是一样好看,和太太年轻时一样好看。”见淡缘时不时地看向母亲,诺姨忍不住发言。
“妈妈还是那么喜欢戚玺,好像看到他比看到我还高兴。” 淡缘闷闷的倒着饮料,“妈妈最近情况可好?”
“呵呵,太太最近好得很,话说得多了,也能渐渐察觉周围的事了。上次还夸奖了戚辛少爷的未婚妻很漂亮……”
淡缘看诺姨满脸微笑地切着水果,心里渐渐轻松些,却还是高兴不起来。
母亲在五年前突然病发,清醒后心智却退化成幼童。只记得之前让淡缘融进纸醉金迷的豪门愿望。只记得淡缘,诺姨,和戚玺三个人。
淡缘看着母亲用床单围着自己,脸上如少女般梦幻的笑容,突然不再推拒将来的命运。她能做的只是让自己和母亲二人,在几十年后的戚家有立足之地。
“太太不常哭了,也不闹着出门了,新来的医生是个好人,经常顺着太太的意思,带太太出去玩,也没出过事,太太的病情渐渐好转了。小姐,应医生说现在的太太有可能会康复,这真是好消息……”
淡缘手中倒着葡萄汁的瓶子顿了顿,回过头,“这个应医生也是舅舅找的?”
诺姨想了下,“是,听说是先生离开前的故人……应该也认识之前的太太。”


9.  噩梦

她面前坐了个男人,脸隐在阴影处,有神秘而模糊的感觉。他伸过手,抚上她的腹部。她低头,看到棉织的睡衣上放置着他的手掌,看到自己的肚子高高的凸了起来,是孕妇才有的特征。
淡缘“啊”了一声,惊恐的睁大眼睛,用手抚上平坦的小腹。心跳和喘息还是很快,她心有余悸的到卫生间冲了热水澡,洗下了粘粘的冷汗。
竟然做了那样的噩梦。她无可避免地想到了戚辛。他有一阵子对她很感兴趣,那时她和他都刚刚住进舅舅的家。他开始很有礼,经常戴着无边的眼镜在书房学习,但当家中只剩下他们和戚玺三个,一切翻了个个。
他说,原来千金小姐也有你这样的。我可以保全你和你母亲,但你也要交换点什么,淡缘,我对你这样的千金很有兴趣。
她曾不屑他的自以为是,因为戚玺无论如何都是占了优势的,他才是继承人。可她没想到他竟会无心恋战,毫不争夺,任由戚辛一步一步的把戚氏改成他的。
淡缘有些头疼,浴室过浓的玫瑰薰香和湿热的蒸气扑过来,她开始出汗,机械的迈出浴池,用毛巾擦拭身体。戚辛是那样天生谨慎的商人,一直为她用安全措施。除了咬了她耳垂的那次,还有和戚玺的一次意外,不过那些都在安全期,她很安全,一定不会出事。
淡缘看着自己潮红的脸,突然想起了何祁。他是她的救世主,他就快带她远离这满是黑色沼泽的地方了,她很快就可以自由。
自戚辛订婚已经三个月,今晚他就要娶进妻子。
淡缘和戚玺穿了喜庆的红色,充当伴娘伴郎。戚氏与何氏大大小小的亲人都到场,为新人庆祝。戚家别墅的大厅亮如白昼,摆了一桌桌餐席,雕花的天花板反射了水晶灯莹亮的光。
淡缘坐在离新人很近的一桌,看着远处一黑一白的新郎新娘,看他们在万众瞩目的光辉下说了“我愿意”,接了吻,开始一桌一桌的敬酒。
她竟意外的有一丝羡慕,他们的确是一对般配的壁人,郎才女貌,门第相当。
不同于他们订婚宴时她闷闷的心情,淡缘发觉自己不再有任何不满,反而微笑的看着远处的何祁,他察觉她的注视,回了个微笑,右手不着痕迹的向她做了个飞吻的手势,淡缘“哧”的呵呵笑出了声。
她很幸福,心里快活得像是要开花了。淡缘想着,发觉笑得有些大声,一旁的戚玺都转过头看她了,忙拿过橙汁喝着,掩住了嘴角的微笑。心里却还是喜滋滋的;说不定下一场婚礼就是淡缘和何祁的了,他应该穿纯白的西服,那个圣洁的颜色更适合他阳光的味道。而她也要穿洁白的婚纱,但应该比何璐莹的那件简洁些,裙摆处不要那么膨胀……
“想什么呢,姐姐,”戚玺声音冷冷的抓住她的手臂,“哥到我们这桌敬酒了。”
淡缘“嗯”了一声,发觉他冰冷的手的贴在自己小臂上,不自在的甩开。
戚辛和何璐莹伴着音乐走到他们这桌,淡缘抬头看到他手端一小杯酒,竟是要先敬给她。
“祝福你们,”淡缘接过戚玺递过的酒杯,和戚辛的碰了一下,仰头饮下。却不经意的看到他嘴角挂着的得体微笑,看到他的眼睛很深很冷,明显的毫无喜色,明显得她都看出了他的不快。淡缘动作一顿,感觉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撒入她整日未进食的空腹,拉扯出一阵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淡缘还站着,却忍不住“呜呜”干呕两下。察觉身边的人不自然的僵住了,她连忙用手捂住嘴,道了声“去下洗手间”,脚步匆匆的离开。
她听到身后的戚辛问,“淡缘不会喝酒吗?”戚玺解释说,“姐姐她没事,就是最近胃口不好。来来,哥和嫂子,我敬酒给你们……”
而她的耳朵突然像是被堵住了,竟什么也听不再清。
淡缘跑进卫生间锁上了门。趴到洗手池上方干呕着,过了半晌才平静下来,还是感觉胃火辣辣的烧着。她拧开水冲洗着吐出的粘稠液体,让它们和眼泪一起流进白瓷的洗手池。
淡缘漱了口,用毛巾擦干净手和脸。却看到镜中的自己不停颤抖,手指颤颤的抓不住东西,毛巾滑落到地上。她的手指继续颤抖,却缓缓的抬起抚上了腹部。
淡缘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噩梦,眼泪再也止不住的一串串划下脸颊。
她和何祁在一起的这三个月美好的像是场幻梦,幸福使她忽略了一些细节。比如,开始越来越嗜睡。比如,月事晚了好久……
原来都是怀孕的征兆。淡缘坐到浴池的边缘,呆呆的看着自己手指下覆盖的平坦小腹。
那么,那个梦中的男人,又是谁呢。
过了午夜,婚礼才结束。戚辛与他的妻子住到了新装修的别墅。人群散去,淡缘疲惫的回到房间冲了澡。
换了厚厚的睡衣,擦干湿软的头发。她安静的躺到床上。快睡着时却猛的坐起。
也许她只是猜错了,说不定她就是猜错了,想多了。淡缘急急的披上衣服,推开门跑过走廊,用力的拧开戚玺的房门。
里面暗暗的,只亮了小小的壁灯。戚玺头发湿着,肩上披了毛巾,斜斜的坐在电脑前,单手敲打着键盘,像是在玩游戏。音像放着高高的打斗声。他看也不看来人,只低低的问,“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我想借借你的电脑。”淡缘麻木的说。
“哦,等我打死这个人。”戚玺道。
淡缘走近他,看到电脑屏幕中血腥的一幕。戚玺的手指灵活快速的按下几键,那个敌人突然被几双手拉得四分五裂,血溅屏幕。淡缘不知为什么,看着戚玺的侧面,突然平静了些,皱皱眉,“你总是玩这样暴力的游戏吗?”
“很好玩啊,很解恨,你不觉得吗?”戚玺的声音平淡无波,听起来更像是讽刺。他按了Esc关闭了游戏,起身坐到一边的床上,拿了几本女孩做封面的时装杂志翻看。
淡缘见他坐的地方应该看不到屏幕,放心的叹了口气。握着鼠标,打开了几个怀孕资讯的网页。有一个写着“测试看你是否有宝宝”,她下意识的点击,一边做题一边心跳快速的发现她点yes的比点no的多。测试结果说:你怀孕的几率非常大,请尽快到医院接受检查。
淡缘手心都是汗,感觉鼠标滑腻的握不住。她稳住呼吸,又查了几家妇科医院的地址后,关闭了所有窗口。
“谢谢你小玺,早点睡,晚安。”淡缘匆匆说着走出房间,反手碰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淡缘筋疲力尽的倒向床上。
她仰望天花板,手放在腹部,静静躺了一会。套出了在枕头下的手机。那是何祁买给她的。她一直只用它给他一人打电话,发消息。可她现在要打给另一个人……


10.  余温

淡缘看看镜子中的自己。
长而贴身的T恤,短短的牛仔裙子,腰部系了一条银链,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脸上着了几抹淡彩。不失学生气也不过分学生的打扮,何祁应该会喜欢。
下楼意外的看到餐桌旁的人。淡缘想到昨天在宴会上的失态,有点紧张,却使自己笑得若无其事,“你们怎么来了?”
戚辛沉默的喝着一杯黑咖啡,戚玺手拿高脚酒杯闲闲的转玩,并没有抬头看淡缘。反而是何璐莹放下正在吃的土司,满面柔柔的微笑道,“我和辛觉得还是和你们一起住比较有趣,那个新房只有我们两人太冷清了。而且辛这么忙,也没有蜜月一类了……”她失落的叹口气,“不过也好,还是和弟弟妹妹们多在一起好。淡缘,来坐,吃点早餐。”
淡缘看到桌子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白色牛奶,泛着奶气,不觉有点恶心,只拿了一片土司慢慢嚼着。
周围没人说话,一片过分安静的沉默,只听戚玺转动着的酒杯中轻声“叮咣”的冰块。
淡缘摸了摸手上挎的包,里面有何祁的手机……不觉一阵难耐,起身道,“我有事,先出去了。”不及听答话,淡缘走到门前换了鞋子,像是逃也一般的出了门。
外面的空气清新很多,却有一丝丝的凉。淡缘回想着戚家两兄弟阴沉的脸,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他们没有盯着她,但她却感觉得到他们有意无意飘过的注视,冰冷像蛇吐出的信子一样贴近她的皮肤。
淡缘感觉腿有点软,回头还看得到戚家的别墅隐约在树荫间,不知哪里来一股力气飞快的沿着小路跑了起来。头发和包包飞扬到空中,脸上吹过阵阵烈风,竟有种痛快地自由感。
拐角处突然伸过一股猛力拽过她,淡缘“啊”的尖叫声被捂住,感觉热热的东西吻上自己的额头。刚想反抗却看到何祁的脸,笑容满面。
“你吓死我了。”淡缘呼出口气,身体软下来,塌到何祁准备好的怀抱中,让他抱着她走向车子。
“嗯,吓到你了。”何祁不见一丝愧疚,反而满脸笑意融融,给她打开车门,“我故意的呀,为了吃豆腐。”
淡缘撇撇嘴,微笑浮了出来,又迅速消失了。她的手无意摸到了小腹,那里有一个正在成长的胚胎。可是它跟他没有关系,所以跟她也没有关系。
何祁没有看到淡缘脸上迅速变换的复杂情绪,只开心的开着他的银色小轿车。手指轻轻触着外套口袋中的小盒子。
淡缘脑海中回响起了昨天的那通电话。诺姨的声音担忧的问她,“小姐想怎么做?不管留不留,小姐都应该告诉大少爷。小姐一定不想留下孩子,那就给他留下一点悔恨,大少爷太可恨了。”
“这个没必要,我只想跟他尽快划清所有界限。”她疲倦的回答。
“何少爷真的可靠吗?小姐不要太认真了,不然像太太最后那样可不好,认真过后的失望和伤心也会更多……”
“我相信他。”淡缘想也不想的打断。
何祁从不接触商界那些铜臭的交易,他更近似于无忧无虑的少爷,活在家族的庇护下。而她很快就能有他的庇护。
“淡缘……淡缘—……”何祁叫了两声,见她还是沉沉的睡着,不觉止住了声。他们刚去游乐园玩过,她应该很累。他不应该叫醒她。
但是……在夕阳的笼罩下,她竟连睡着的样子都有些哀伤。何祁伸手揉开淡缘蹙着的眉心,在她的脸颊印下一吻。
就让她好好的睡一下吧,既然她只有在睡梦中才最显安详。
何祁小心的往后调动了座椅,让淡缘躺得更舒服些。
淡缘醒来时太阳已经下去了。她揉揉眼睛,看到一旁的何祁趴在方向盘上,宁静的睡容。不觉轻柔的笑出了声。
他的棕发长了,卷卷发丝的垂过耳朵和额头。眼睫毛也像浓密的小刷子一样微卷,斜斜的影子透到脸颊上。他的眼睛若是睁开,会有深黑和浅蓝两种颜色奇怪的糅合在一起,听说是因为他的母亲是优雅的外国女子。
那有蓝眼睛的女子在一场舞会上遇见他浪漫的父亲,婚后有了他。他的父母至今还经常出国蜜月,他们坚持不让何祁过早的担心家族的业务。因此他至今都自由自在,只需做自己想做的事。可他很守规矩,不像一般被娇纵的纨绔子弟。
他们交往这么久竟没有做超过接吻的举动,她让他在隔戚家一条街的地方等她,他便乖乖照做……淡缘在电话中向诺姨一一举例,那边沉默良久,半晌才听一声叹息:小姐,他是真的珍惜你。
淡缘轻轻吻着何祁的眉毛,鼻尖,嘴唇……直到何祁迷糊的睁开眼,搂过淡缘,加深这个吻。她昏昏沉沉的抓着何祁背上的衣服,不让他过早结束这个吻。
他似乎那样抱着她出了车门,走进一个大厅,上了电梯。淡缘闭紧眼睛,感觉自己被放到了软棉的大床上。他们的唇舌还是紧紧纠缠,身体逐渐变得滚烫。
何祁抱紧了淡缘,紧得将她半压陷进柔软的大床。他的薄唇不满足的吻向她的脖颈,急切的啃噬,却温柔的不留下齿痕。他急促的喘息着,眼神迷乱。
淡缘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却也逐渐沉沦进何祁的抚弄。他的手指烫得不可思议,抚摸过她的皮肤,留下温柔的余温。
她爱那温暖的热度。
淡缘温柔的搂过何祁的头,将自己的唇用力印上他的,在他的唇角轻声喃喃,“何祁,我爱你。”
他却突然僵住了。眼睛从迷乱骤然转醒,顿了片刻,发觉手还留在她的衣内,脸红得彻底,眼睛慌乱的一动也不敢不动。
“怎么了?”淡缘疑惑,手指安抚的摸上他的头发。
何祁的呼吸还有些繁乱,却拉好她的衣襟,懊恼的揉揉额头,“是我的不好,下次一定不会了,淡缘,原谅我。”
“……我没有生你的气。”
“可我不想做任何可能会伤害你的事。”何祁看进她的眼睛,很认真的语气,“我还没娶你为妻,这样对你不太尊重……也很危险。我母亲曾在婚事未确定时怀孕,因为家族的影响却不得不拿掉孩子,她至今后悔,而我不能再犯父亲的错。”
淡缘愣愣的听着。
何祁脸上的红潮还没退尽,面色却有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温柔,“再说,如果我把你吃干抹净,如果哪天你厌烦我不要我了,一定会后悔当初一时冲动……”
他在乎她,所以不敢做任何会让她受伤的事。可她多希望他会那样做,那样她也可以带着自欺欺人的幻想自己体内的是他们的结晶……
淡缘的头脑变得昏沉,只觉自己被他缓缓抱起,步出房间的露台。这里是市内最高的宾馆顶层,夜风吹过,她俯瞰整个城市亮如白昼的璀璨灯火。头顶上明亮细碎的星子似乎近在咫尺。
而脚下,身前,周围堆满了一颗颗红色的玫瑰,没有带刺的枝子,只是最柔软的花朵部分。
何祁牵着淡缘的手,带她坐到露台旁的小桌,桌上是缠着玫瑰的玻璃柱烛光,旁边摆着几碟法式的晚餐,还冒着微微的热气,散着香气。
淡缘感觉自己像是入了梦境,竟无法出声。
何祁坐在她对面微笑。天上地下的亮光都仿佛汇聚到他的双眼中,透过他的眼睛照亮了她。
“我爱你,淡缘。”何祁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着。嘴角渐渐扬起来,等待着她的反应。
“我也爱你。”淡缘感觉声音不像自己的,因为竟有丝哭音。她感觉眼前氤氲,用力的揉揉眼睛。仔细的看向何祁,他也正微笑的望着她,手心突然捧起一个不知从哪里变出的白绒首饰盒。小小的盒在他的手心泛着光。
何祁问,“淡缘,戚淡缘,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见淡缘怔住,何祁继续微笑,忽略心跳的加速,打开手中的戒指盒,“我想把这枚戒指送你戴,你不喜欢我们可以随时买新的……”
“我愿意,我愿意,愿意嫁给你。”淡缘止不住眼泪掉下,用力点头。小小的钻戒被何祁郑重的套上她的无名指。
他俯下身在她的手指和手背印下串串细吻,嘴里喃喃,“很漂亮,果然还是这种简洁的款式适合你,淡缘,淡缘我真快乐啊……”
淡缘起身用力抱住何祁,用了全身的力气。
他更用力的回抱她,头埋在她的脖颈处摩擦。
而淡缘突然想起自己正在孕育的孩子。
如果它是她和他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子呢?
如果它是她和他的孩子,她该多快乐。
淡缘把头埋进何祁的怀中,感觉自己的眼泪正安静的流下。


11.  解语

淡缘穿了垂置脚腕的高腰长裙。乳白的柔软裙子贴身勾出纤细的身体,在裙摆处推积出几条细褶。
这是她能找出最类似孕妇服装的裙子,穿起来却更像少女,只是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淡缘把头发绾了簪,用浓色的彩妆遮挡住脸上的苍白,抓过包包下楼。
她的左手手指上戴着一枚银制婚戒,顶端镶嵌了几颗晶亮的钻石,线条简洁。戴在手指上会散发细微的光晕和热度,她已经无法让它离开她了。
戚辛带着妻子去了公司,楼下异常清静。只有戚玺一人,正半躺在沙发上,直接拿一瓶红酒对嘴喝着。看到淡缘走近突地一把抓过她的裙子,嘴里哀哀的委屈道,“周末好无聊啊,淡缘哪里也不要去,今天就陪你可怜的弟弟。”
淡缘顺势坐到他旁边的沙发,沉默的拉开他的手。脸上漾起一抹微笑,轻声说,“小玺,我想找你借点钱。”
戚玺的动作顿了下,却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自顾自的灌起了酒。
淡缘坐直身子,心中不安,却不想他察觉什么,只得继续若无其事道,“很奇怪吧,我竟然没有零花钱,不知那些大人们担心的是什么。不过你一定有很多富余的钱吧,我想去买点……新的衣服,可以请你借点么?我一定会还给你——”
淡缘话音未落声音却嘎然而止,她震惊的摸向自己满脸的酒液。戚玺竟把那整瓶酒用力向她泼去!她白色的裙子被印下一道道深红的酒渍,颜色的对比强烈得触目惊心。
“混蛋,”淡缘徒劳的擦拭,想也不想就叫了出来,却立时有了悔意。她看到戚玺正冷冷的望着她,竟然在笑,手却暴怒的攥成了拳。他挥手将那瓶酒扔到淡缘脚下,酒瓶闷闷的落到地毯上,殷红的酒液从瓶口冒出,染红了白色的地毯。
“淡缘,你借到钱应该先去趟医院,”戚玺突然开口,顿了顿,笑看淡缘瞪大的眼睛,“哎,你不知道你的脸色有多难看。”
“我……没事,”淡缘从喉咙挤出几个字,故作轻松道,“那你也要先借来,放心,我很省钱,只要几千块就够了。”
戚玺不说话了,仔细的看着她,却还在笑着,“淡缘,你很会演习。可是还不够谨慎。”
“哦?”淡缘感觉手指冰冷,却硬是保持了微笑望着戚玺。
他迈至她身前,手指抚上她头发绾成的圆圆的簪,突然不再微笑。黑眸定定的看进她的眼睛,“你的眼睛真像是琉璃做的,我看不出里面究竟藏了什么。”
淡缘刚想说“你的也是”,嘴唇却被他用拇指堵上了。
“淡缘,我来提醒你。”戚玺冰冷的手指沿着她的头发抚至脖颈,指尖轻轻磨擦那里温暖的肌肤,“你那天上网看过网页后,忘记清除历史……”他似是有意折磨她,在她的屏息中顿了片刻,才轻声说,“我凑巧有兴趣看看你喜欢用网络做些什么,结果令人惊讶。淡缘,看样子你很想当孕妇?”
淡缘抬头看着他微笑的脸,面无表情,“你这样很卑鄙。”
“别这么说,我可是会借钱给你,”他微笑,“不过,你怀的孩子……它有没有可能是我的?”
“不!”淡缘急急的叫出了声,复又缓缓摇头,“不可能……”瞥看到他一成不变的讽刺笑意,她住了嘴,不愿再说。
戚玺眯着眼睛俯视淡缘,看到她无助的用双手环抱自己缩了缩,心里突然一紧。
“我送你去医院……不要怕,不要再打颤了,”他嘴角的笑渐渐隐下去,眼睛变得更加深黯,微蹙了眉拉起淡缘的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你的裙子不必换了,白底染深红,看上去倒是很艺术。”
淡缘头痛欲裂,眼前是黑白的世界,找不到一丝暖色。
她偏过头,看着戚玺的侧脸。
他戴了顶鸭舌帽,阴影遮住了眼睛,盖过高挺的鼻梁,只露出两片薄薄的嘴唇,竟有几分落寞的味道。
他也为她戴了一副墨镜。应该是为了防止可能影响到戚家的偷拍吧。他果然比她更聪明谨慎。如果他也入了商界,应该是不比戚辛差的继承人。她明明从他的眼睛看到商者该有的狠决。
可他不愿涉及戚家的事,只是不愿……究竟为什么?如果他曾经争气一点,她也不会在今日需要到医院来了……
可转瞬又好笑的摇摇头。怎么会忘了,他虽然和戚辛没有相同的血缘,却也是一匹狼。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怀着的究竟是不是戚辛的孩子。
他们……是她极力推开的噩梦。
淡缘半窒息的想着,怕冷的缓缓挪离戚玺身旁,立到他身后。
他正在为她填一张表,刚刚也帮她挂号、付钱。步骤和动作娴熟得不像话。淡缘不禁疑惑的问,“你之前也帮人做过么?”
像以往一样,戚玺似是没听到她的话。只是自顾自的填着手中的表格,半晌才抬头看她,“你觉得呢?”眼中竟有丝奇异的笑意。
淡缘不知如何反应。坐到一旁端看起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他们身旁不断有被叫进手术室的女孩,大部分都很年轻。淡缘偶尔小心的瞟看两眼,发觉她们进去时脸色苍白,出来后却满脸冷汗,脸变成脆弱的蜡黄色。偶尔还有未进去的女孩小声哭泣。
淡缘摆玩着手上的戒指。它美到百看不厌。可她看着看着,心里竟开始闷痛。
然后身旁的戚玺突然说,“淡缘,到你了。”
冷气包裹住她的全身。小腹有疼痛炸开,她尖叫出声,却只听到自己细细的呻吟。
戚玺应该是给她买了麻醉剂的手术。她只觉得冷,却并不感觉太疼。
恍惚中似乎昏迷了又醒了,眼前一室亮眼的苍白。
鼻尖似乎飘过了几抹玫瑰的清香。淡缘模糊的看到右手被插了输送点滴的针管,而左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着。那手的主人趴在她的床单上睡着了,卷发软软的塌在雪白的床单上。
淡缘浑身猛然一震,“呀”的叫了出来。
那趴在她身边沉睡的人被惊醒了,抬头望向淡缘。见她死死的盯着自己,黑蓝的眼睛霎时清醒,“淡缘,醒了吗……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水?”
淡缘的眼睛因不可置信而瞪得巨大,她觉得眼前的一切荒唐太甚,沙哑干涩的痛声尖叫,“何祁!你为什么在这里?!”
淡缘用力坐起,浑身战栗着甩开他握着自己的手,拽开插在右手背上的针头。动作太用力,手背上划破的针痕开始冒血。
何祁的眼睛也瞪得大开,眼底却只有闷痛。他不容拒绝地按着淡缘躺回床上,抓过她滴血的手捂住,用纱布小心的缠裹伤处。声音轻轻的,“小玺叫我来的,他说你在做手术,我就急忙赶来了。淡缘,你怎么不告诉我?”
淡缘用力的喘着气,浑身都在颤抖。她想放平声音,却无法控制的尖声问,“告诉你什么?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我怀孕了要流产?还是这是谁的孩子?”
何祁看着淡缘惨白的脸,她目光绝望的死死盯着自己,可他竟无法扯出一丝安慰的笑。
“喝水吗?”他不等回答,转身倒了杯温水。小心的扶起淡缘的背,见她紧紧抿嘴不张口,不觉轻叹,“不渴吗?可你嗓子哑了……”
何祁喝进一口水,在淡缘惊疑的目光中俯下身,嘴对嘴的全数喂入她口中。他怕她吐出来,含住她的唇不敢动弹,低头却看到她喉咙一动咽了下去,脸不由自主地热起来,“下次也让我这样喂吧……”
淡缘握住何祁的双手,仔细的看着他的眼睛,“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会生气?”
“我怎么可以对病人生气呢,”何祁举起杯子,“要不要再让我喂一次?”
淡缘伸出裹了纱布的手,摸上他的脸,“回答我。”
何祁僵了一下,安静的缓缓抬头,看向淡缘。她的眼睛正脆弱而执著的盯着他,脸颊和嘴唇无一丝血色,身体在宽大的白色病衣下显得瘦弱而单薄,他止不住眼睛冒出氤氲的水气,低低道,“我只气自己没保护好你,让你承受这样的痛。”
“呵,”淡缘似是讽刺的笑出声,“可这又不是你弄出来的孩子。”
何祁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她,“可我知道你爱的是我,你一定也不想这样,是不是,淡缘……”他感觉热热的眼泪冒出眼眶了。
淡缘颤抖着身体,看着何祁被裹在清澈眼泪下的双眼,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好像把长久以来精神上和肉体上承受的痛全部倾泻出来,眼泪像是决堤一般的急速落下。何祁用手背抹了抹脸,伸手把淡缘整个抱进怀里。她依偎在他胸前不停的颤抖哽咽,突然显得那样小,那样孱弱。
他吻着她的头顶,“淡缘,我母亲遇见父亲前曾是个酒吧女,可他们照样相爱……我不是把你比做酒吧女。不过你担心的那些,绝不是我会在意的。我只希望能让你快点幸福起来。而你在我身边时好像要更容易开心一些,那就和我在一起吧。不要再离开……”他抓起她的左手,轻轻吻上那个戒指,“你既然把它戴上了,就不要再摘下来。淡缘,我已经向戚家提亲,我要快些把你娶走……别再哭了……”
淡缘泣不成声,只能紧紧地握住何祁的手。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抱。


12.  不离

戚玺怀端着一盒白色塑料的快餐,进了房间。将饭盒放到淡缘身旁的小桌,“买了你喜欢的,淡缘,趁热吃。”
淡缘冷冷的看向他的脸,心里一阵怒火,“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她抠开饭盒的盖子,却看到几块色泽新鲜的烧茄子,竹笋,豆腐和米线,那的确是她小时候经常吃的。
淡缘用力合上饭盒。带了几分微笑看向何祁,“我可以回家了吧,这医院里的味道真不好闻。”
“可你还没输完点滴,”何祁的手覆在淡缘裹着纱布的右手上,有点心疼地看着她被扎进针的左手,透明的点滴正安静的流入她纤弱的身体。
“我的身体很好,回家静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淡缘执意回家,她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夜,此刻不想再在病房中呆一分一秒。虽然小腹有些闷痛,也能感觉到下体在缓缓流血,但她精神很好。因为终于可以安下心,夜晚也可以摆脱梦魇的纠缠安睡。
“淡缘,你真的不要和我回去吗?”何祁忍不住又问一次。她在戚家并不安全,这件事足可以证明。他的余光察觉到一旁沉默的戚玺阴郁的表情,不觉更加担忧。
“现在还不行,我不能离开需要我保护的人……”淡缘抿着唇,母亲的事还没有办好,她不能和戚家分得太彻底,“但我很想见你的父母,我总会去的……”
戚玺安静的坐在前面开车,淡缘在后面望着他的头出神。
她应该恨戚玺将她急欲抹去的事告诉何祁。他大概会从此记得她曾为他人流掉一个孩子了。可同时,她不必再担心秘密的泄漏。她和他将更坦诚地在一起,那一切阴暗的过去都过去了……
刹车声突然划过,车子停的迅速,淡缘惊得差点掉下座位,安全及时带将她拦了回去。
“怎么了?”这里是离戚家不远的梧桐树林,天色已经暗了,他却突然停车。淡缘觉得心脏紧张得快速跳动起来,双眼警惕的盯着戚玺。他坐在驾驶座位上,一动不动的像一个假人。“你不开车我就自己走了,”淡缘说着打开车门。
她从来没有丝毫头绪戚玺在想些什么,这本身是一种不安。加上这段时间他的眼睛暗暗的,嘴角讽刺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他长时间的坐在病房一边的椅子,偶尔翻看一些杂志,大部分时间一言不发的紧盯着她看。她看得出,他弄巧成拙后是不开心的。此时不知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
她急着离开,几步内迈离车子,脚踩着落叶,咔咔的声音却掩盖不住跟过来的脚步声。
“你跟过来,车子呢?”淡缘稳着声音问,脚步却不知不觉地加快了。
“就这么急着躲开我么,淡缘……”戚玺说着,抓住她的手腕,二话不说的用力往回拉。淡缘惊叫着踉跄跟着他急快的脚步,眼睛逐渐惊恐的睁大。
戚玺打开后排的车门,将淡缘不停挣扎的身体甩进去。自己一膝跪在座椅上,居高临下的看她极度慌乱又极力镇定的表情。
“你想干什么?”淡缘觉得浑身无力。手术的后遗症竟令她虚弱至此,只是何祁在身旁时,心情的轻松掩盖住了她的孱弱。
戚玺看着她,又似乎没有在看她,思索着说,“我在想他为什么不生气也不伤心,一副你背着他怎么样都认了的样子,他是太在意还是不在意呢……淡缘,你也真有本事,才那么一段时间就另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他倾过身,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苍白的脸上,“可那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看上你什么了?你明明是一条只有我才能发现的影子……”
淡缘忍不住颤声反驳,“……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一直对我纠缠不放?”
他似乎困扰的迷茫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她,突然失了力气一般倒到她身上。身体的重量全压到她的胸口。淡缘瞬间窒得无法呼吸。双手推拒着,又不敢剧烈的挣扎。
肩窝处突然一阵湿热,淡缘偏着头望过去,看到了戚玺红红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睛。心突然一软,抓在他胳膊上的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当何祁睡在她身旁的床上时,戚玺两夜没合眼的照看她。头发已经不同于平时的柔顺,乱得有些颓废的邋遢,清俊的脸上也有新生的胡渣。他大概从没那样认真地照顾过一个人。此刻不知为何突然再撑不住,无力的倒在她身上。双臂却自有意识般固执的抱着她,安心的把头垂在她的胸口。像拥抱一个最重要的宝贝。
戚玺在她身上枕着,却并没有睡着。
过了似乎短暂又漫长的几分钟后,他起身坐回前排,开车回家。
他没了以往的讥讽笑意,眼睛显得更加幽深,望不到底,却凭空增了几分凉凉的孤独。
淡缘用热手巾擦洗着身体,在洗手池洗头发,心里不停冒出他的影子。
他落寞的时候更像从前那个无害的孩子,那个经常用双手抱着膝盖坐在角落的孩子,那个容易被忽略但总是安静的看着她的孩子。淡缘突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
她小时候不是没有尝试和那个自闭的弟弟沟通,但他每次都用冷言冷语把她赶走。直到舅舅开始频繁的带一对陌生的母子回家。
那个比他们大几岁的男孩有很温柔的微笑,丝毫不在意戚玺故使的恶意,脸上是熟悉而一成不变的笑意,就像一个能信任的大哥哥。淡缘眼看着那个讨厌自己的弟弟被男孩逐渐征服,像小鸡跟着母鸡似的围绕着他。
他真是不争气,竟然坚信一个外人。淡缘记得那时的自己愤怒而委屈,越来越少次到舅舅家。
而几年之后再见,他们都长大了,一切也都变了。
她像是不停徘徊在一个戏剧化的漩涡中,被困在有那两个没血缘兄弟的地方,如今却要找到出口了。
鼻端有被风吹过的头发,摩擦出一丝痒。记得她在图书馆睡觉时,坐在一旁看书的何祁会偶尔拿起她的一缕头发,做小小的恶作剧。
淡缘下意识的说,“祁,别闹我……”
鼻子果然不痒了。
可头皮却突地一疼。一股大力将她拽了起来,长发成了变相牵制她的绳子,被人无情的拉起。
淡缘疼的叫喊着从梦中惊醒。瞪着背着月光坐在她床上的人,一个很久没这样出现在她房间的人。她突然不知如何反应。
戚辛放开她被揪得断开几根的头发,面带戾气明显的微笑,“怎么了,几个月不见,就把我忘了?”
淡缘看着自己轻飘飘往下坠的断发,突然发觉这不是梦境,心里升起一阵恐惧与愤怒交加的无名火,“干什么?你应该已经娶妻了,不要再半夜三更的到别人房间……”
“可你不是别人啊,淡缘。”他摸上她的脸,手指来回摩擦,“我们都是将婚姻交易的可怜人,可你竟是和他俩情相悦了……何祁多次向戚家要求娶你,而你连在梦中也叫他的名字……真是不公平啊,淡缘。”
淡缘看着戚辛似是自言自语的样子,用力将他不停抚摸的手至脸上甩下,“你想怎么样,让我拒婚?”
戚辛蹙了眉,脸色突然变得异常难看,“就算是我想留住你也来不及了。何祁直接问了你的舅舅,而他欣然同意,这件事……没有我插手的份了。”
淡缘放心的舒了口气,暗自为何祁叫了声好,那丝欣喜却被戚辛看在眼里。他怒极的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手指残忍的使力,“可是在你嫁出去前,我还是可以和你做爱啊……那样你以后再也不会忘记我了,对不对?”
淡缘被卡得眼前发黑,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戚辛近乎疯狂的笑容,颤声道,“别让我更加恨你。”
戚辛抓过淡缘挣扎的双手固定住,轻柔的吻上她的脸颊,开始往下剥她的睡衣,“那……你还是恨我好了,带着你的恨,永远也不许忘记我……”
淡缘呼吸困难,但却清醒,她冷眼看着戚辛满意的亲吻她锁骨的样子,恶狠狠的吐出能浇灭他兴致的话,“那就别让我厌恶你……别让我每想起你就像想起一只发情的狗。”
戚辛的动作果然顿住了,他抬眼看着淡缘冷如冰凌的脸,却不生气,反而缓缓的笑开了。手掌掐住她心脏处的丰盈,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淡缘,你真是没有心的女人,”他手上使力,在她痛叫出声的片刻,又轻柔的吻上指缝间凸出的粉红色顶端,“可你竟能把我的心弄得那样狂野,我再无法控制它了……”
淡缘睁大双眼,愣愣的看他啃咬自己的身体。发凉的皮肤和火热的唇齿碰触时,她像是被烫到一般剧烈哆嗦,随之绝望得全身都用力挣扎,尖叫声在布满情欲的卧室显得惨烈而突兀。
淡缘望向天花板,她已经是何祁的人了,不能再因从前的噩梦堕落……可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她只能拼命把所有的疼痛呼喊出去。
戚辛用皮带将淡缘的双手绑到一起,黑色的束缚更衬肤色的无助。他看着她洁白纤长的身体徒劳的扭动,继续用双手残忍的爱抚她,嘴中冷冷的,“再大声叫啊,把他的姐姐叫来,把他们都叫来,来看看你和我其实是什么关系……”
淡缘的尖叫嘎然而止。她瞪着他,发觉自己已经浑身赤裸,身体布满了淤红的痕迹。他毫不留情的拉开她的腿,手指在她脆弱的私处肆意玩弄,在她忍不住快叫出声时又突地停止。
他的动作略有停滞,将摸过她双腿间的手指凑近眼前。指尖是一抹明显的红。
淡缘已经跳得绝望的心跳又快上几分,那是她流产后断断续续的出血,可是戚辛不能知道,他们之间不能再有任何多余的羁绊……
淡缘急得叫了出来,“我——我月事来了,你快出去!”
戚辛看看她苍白的脸庞,却扬起了嘴角。那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但合着空气中流动的腥气,多了些嗜血的味道,“那又怎么样?”他带着那抹笑意,用力的突破她脆弱的防卫。
淡缘的喉咙干涩的“啊”了一声,眼前一阵一阵的涌上黑雾。他毫不留情的穿透她稚嫩的柔软,但她昏不过去,清醒的被痛楚折磨着心房。他湿热的吻,滴到她眼中的汗水,一波一波的摧残着她快绷断的弦。
淡缘将头侧垂到枕头上,头发遮住了眼睛,眼泪无声的随着颤动的身体流进枕巾。
她似乎只剩留一点意识,隐约的听到门被“啪”的推开,戚玺的声音急促的响起,好像说了什么“住手”“前功尽弃”的话……
可那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想要的不过是一点被爱护的温暖,不过是和喜欢的人一起……
再醒来时,戚辛不见了,淡缘木然的环顾四周。
她在戚玺的房间,就着光线昏暗的壁灯,可以隐约看到戚玺坐在她的床边,手里握着一条染了血的湿毛巾,见她醒了,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已经帮你擦好了……”
淡缘仍旧浑身僵硬,难受得感觉不到羞耻,嗓音干涩的晃了晃双手,“能不能帮我解开。”
戚玺解开那条皮带,握在手中看了半晌,突然用力的甩到地上。
淡缘看着自己被勒出几圈红印的手腕,觉得有些好笑,出声道,“你还是拿去还给他吧。”
“……你开玩笑吗?”戚玺抓住淡缘的手腕,气急的一捏,听到她气若游丝的呻吟声却立刻放开手,“这是我的房间,不会有事了,睡吧,我会看着你……”
淡缘不再出声,却睁大眼睛望着戚玺有些疲倦的表情,想问些什么,却只是叹了口气昏昏睡去了。


13.  疤痕

“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去,他没有我的房门钥匙。你可以在这里休息,我……要出去办一些事,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戚玺出去前这样说。
淡缘点点头,疲倦的无心再想,只道,“再见。”
她在这个灰色调的房间静养了许多天,诺姨被戚玺叫了来照顾她,每天按时为她送上三餐。母亲被那位应医生看护得很好,情况也渐渐好转。
淡缘便不再出屋了。只顺着窗帘的缝隙观看外面浅淡的阳光。
她没有被软禁,舅舅甚至特意来告诉她戚家与何家将再次联姻,她将是准新娘,婚礼正在筹备。
戚辛也像是凭空消失了,留下何璐莹一人在家,而她也会来找淡缘。
有一次诺姨在厨房做饭时,她坐到淡缘床边,突然问,“你还打算在这屋里睡多久?”
淡缘细细的看何璐莹。她无疑有冷艳的美,她第一次见她时就这么觉得。可最近她眼中的光彩逐渐黯淡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丝不确定,她的新婚并不开心么?不会是因为她的插足吧?淡缘想到自己似乎做了次破坏婚姻的第三者,禁不住酸涩的微笑,扬起嘴角。
“不知道,这里很舒服,就呆到嫁人那天吧,出去也没什么能做的。”淡缘道。
她已经去见过那位应医生,知道了他对母亲的心意,也知道了上一辈那些理不清的恩怨。可母亲在他的身边时似乎笑得更多了。不是面对她时那种梦幻的笑意,而是少女般无意识的羞涩。应医生将母亲从家中带走,二人一起离开到其他城市,希望慢慢将她的记忆拾回。
“但她现在这样也很好,”应医生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至少现在她笑得更多了。”淡缘便不再多管。她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现在她也即将迈离过去,去找自己能汲取的温暖……
何璐莹安静的绣着一个小小的十字绣,突然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淡缘,我怀孕了。”
“……”淡缘感觉自己似乎愣了一秒,但下一刻立即微笑起来,“很好啊,恭喜你。”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女孩……我想,”淡缘突然想起自己在网上查资料时,无疑看到的资料说,怀女孩的母亲皮肤会很好。她似乎在动手术前有一阵子皮肤也很好,而现在却只剩苍白和憔悴……淡缘轻轻的说,“会是很漂亮的女孩子,和你一样。”
何璐莹静静的看她几秒,说了“谢谢”,又继续低头慢慢的绣起手中的东西,淡缘却察觉她似乎穿错了很多针,也忘记换他色的线了。
她们怀的是同一人的孩子吗?那她不必再有那一丝愧疚和不忍了。淡缘看向何璐莹裙子下平坦的小腹,有些怅然,却又安心许多。
何祁来看她了。他穿了类似邻家男孩的休闲T恤与牛仔裤,脸上洋溢了令她暖到心底的微笑。
淡缘主动抱过何祁的肩头,轻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也任由他急迫的用力加深这个吻。他衣服的味道很好闻,像晒过的棉被,有阳光的味道。淡缘觉得自己满足得有些想哭了。
“你过得好吗?”何祁细细的吻着淡缘的手心,指骨,半晌才问。
“没什么不好的,”淡缘伸过手摸他细软的棕发,“但如果你把我接走,接到每天都有你陪伴的地方,我会——每天都大大的微笑。”淡缘夸张的咧开嘴露齿一笑。
“龇牙咧嘴,”何祁故意摇头晃脑的说,“原来你的文静乖巧都是表面的……我上当了,真可怜啊。”
淡缘撇撇嘴,手指弹向他的额头,却被半截抓住。何祁笑着看她,“可是我不后悔,绝不会后悔。”
淡缘莞尔,“那白马先生,你什么时候接我走呢?”
何祁微笑的抱住她,“就快了。”
就快了。他这么说,淡缘便开始认真的等待。
可是短暂的等待却好像无比漫长。她期待的太多了,每天都失望的入睡。
梦境很沉静,像是氤氲而安全的莫名地带。陪着她沉睡到梦的最深处。她似乎隐约听到门把被“咔嚓”拧动的声音,可是没有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听到有人轻柔的叫她的名字,一下一下……
淡缘在凌晨时分醒来,天蒙蒙亮。她觉得口渴,起身推门。门却被什么挡住了,只能打开一个缝。淡缘愣愣的垂下视线,看到躺在走廊地毯上的人。
躺着的人应该是戚玺吧,可他好像瘦了。黑色的T恤松松的垂着。他因为寒冷蜷缩着身体,像一个大个子的婴儿。酣睡在她紧闭的房门外。
他回来了。淡缘突然叹口气,蹲下身子摇了摇他,“小玺,起来,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反正我已经睡了一夜了。”他突然出声,身体却还是没有动弹。淡缘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将他的一绺头发拨到耳后,却突然被他伸过的手臂大力抱住。
戚玺抱着淡缘的腰,将头埋进淡缘的怀内,闷声道,“淡缘,他们说你再过三天就要嫁人了,你真的要走么……不要离开,可以么?”
淡缘不出声,他安静一阵继续说,“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淡缘,可我不能对哥下手,他也是真的喜欢你……可我们都留不住你了。你好像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会放松,才能随时的笑出来,你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笑得那样自然……”
“对不起。”淡缘拉开戚玺攀在腰间的的手,轻缓但不容拒绝的推开他,站起身。却在看到他脸的时候惊呼一声。
戚玺在她起身的瞬间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嘴唇紧抿,但左脸上多出一道崭新的疤痕,从眼角延长到嘴角,血迹已经干成黑紫的颜色,结了疤,在脸颊的皮肤上明显凸出。淡缘用手捂住嘴巴极力止住惊叫,眼睛却圆睁着瞪向那道伤痕。
“那伤……是怎么了?”半晌,她才颤声问。
戚玺似乎没有察觉她的惊恐,眉紧紧蹙着,眼中有明显的挣扎,和碎掉的光芒。他喃喃自语,声音绝望,“怎么办,再也留不住你了……淡缘……”
他伸出一只右手,似是想抓住她。淡缘脚步踉跄一下,却勉强退后几步。他却还立在原地,手也没有收回,姿势孤单的半悬在空中。
“我去下楼喝水……”淡缘轻轻的留下一句,缓缓转身走出他的视线。脚步平稳,却还是透出有些急迫的快速。
就像是在逃开什么一样,戚玺想。她穿白色睡衣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旋转处,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一般。他的双眼忽然止不住的一热,几点碎掉的光芒顺着那道丑陋的疤痕留下脸庞。


14.  自由

淡缘用手指轻柔的摸着白色的婚纱。
说是婚纱,却没有触感粗糙的纱,取而代之的是洁白的绸缎,和棉布。加上细碎的珍珠和水钻,交错而成。淡缘无限向往的看着这件自己即将穿上的裙子,它代表她的自由。代表她穿上它后就和一直被束缚的过去别离了。
诺姨和几位面容年轻的侍女为淡缘擦干洗过的头发和身体,小心的顺着步骤为她将婚纱穿好。裙摆细细,是轻轻膨胀的款式,更显淡缘肢体的纤细。
“听说这是何少爷为小姐特别定做的呢,请了一位很有名的设计师,”诺姨声音很轻柔。
淡缘不由自主地笑。她和他的婚礼总算是等到了。这是她最后一个在戚家渡过的早晨。阳光却很灿烂,穿过白色的窗帘,洒满一室。一会儿何祁便会带着长长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赶来,将她带离。
“这么长时间都逆来顺受,现在能离开,竟好像突然得不知怎么反应了。”淡缘喃喃。
“小姐……”诺姨梳头的手变得更轻。“这么长时间,总算熬到头了,之后有何家和戚家双重的保护,小姐再也不必担心了。”
“是吗,”淡缘应着,声音浅浅的。却逐渐安心。
总算可以开始新的生活,而在新的生活中自己可以尽情的展露所有喜怒哀乐,不需要担心,也没有束缚。
可是心里像是少了块什么,像是有人将那一块撕开拿去了。
母亲,应医生,舅舅,还有许多戚家的人都已经到了。淡缘在楼上准备时,戚玺敲敲门进入房间,手里是一捧洁白的花球。
他脸上的伤痕似乎愈合了些,却仍旧明显,突兀。而所有人都像是什么都没看到般,将那道伤忽略了。
“淡缘,你一会儿捧这个下楼。”戚玺说着,将手中的花球递给她。白色的小花芯部有些粉色,还泛着崭新的露珠。淡缘轻声说了“谢谢。”
戚玺前三天没有再和她说什么。可是经常坐到她身边,若有若无的目光牢牢的固定在她身上。
像是只有这几天时间可以好好看她了。
但也没有其他的动作,甚至不多说话。
戚辛也回来了,得知了何璐莹怀孕的消息。似乎因此而安静下来。他或许想要主动避免碰撞,很少出现在淡缘面前。不得已碰面说话时,口气也疏远而礼貌。
这才是戚辛应有的样子吧,理智而冷漠,还有隐隐的残忍狠决。
他们至此,不会再有交集了。
戚玺静静的坐在一旁,看着穿好合适婚纱的淡缘,身上被阳光照出一层圣洁的薄光。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他说,“诺姨,请让我为淡缘做头发吧。”
诺姨不好决定的看看他,又看看淡缘,见她迟疑的点点头,才慢慢步出房间。
戚玺的手指便熟练的捧起淡缘的头发。无数青丝柔顺的依附在他的掌心,泛着黑色的浅光和清香。他用卡子固定了一缕缕的发,在碎钻的小皇冠旁别了几朵新鲜的花儿。
淡缘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察觉了此刻除了他动作的“沙沙”声,一室的安静,觉得还是说些什么好。
她轻轻开口,“谢谢你。”
戚玺安静了一会儿,待完全装饰好后扶了扶她头上的沙盖,嘴中说,“最后一次了。”
他说完便大步迈出房间。
淡缘坐在原处不动,时间还没有到。她不愿离开这一室静谧。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新娘装扮,微微的莞尔。迈着脚上舒适的鞋子步到落地窗边。
淡缘伸出双手,拉开左右两边的窗帘,让阳光毫无阻拦的冲刷进她所在的房间。
一瞬间周围亮起。她微微抬头,看着澄澈的蓝色天空,微微眯起了眼睛。
戚辛推开门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幅景象:宛如天使的新嫁娘,沐浴在从天而降的阳光中,头上衣上璀璨的钻石折射出一道道光,射进他猝不及防的眼中,伤出了几点泪花。
嫉妒,可又羡慕,想毁掉,又不忍心,还有无法克制的欲望……许多杂念混合在一起。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感觉。
他知道,她微微眯着眼睛的慵懒模样。他熟悉,她五官与身体的线条。但她突然在此刻变得很遥远。他好像再也抓不住了。
戚辛的双腿在脑海反应过来前自主的行动了。他走近淡缘,在她毫无防备的一瞬间握住她的腰,用力扯进怀里。
“啊,”淡缘惊呼着抬起头,便看到戚辛专注的望着她的黑眸。
“放开我!”她下意识的挣扎,心里抗拒的尖叫着。她不能在这样接近自由前再次堕落到他的深渊。
可戚辛不放,双手紧紧的禁锢着淡缘。她自觉地停下容易惹火的挣扎,冷静的一动不动。
他们便融洽的紧贴在一起了。他的手认真地抱着她,像是永远不会再放开一般。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抽气声。
他们同时转过头,看到何璐莹扶着门框,双眼直直的看着他们。
周围定格的安静了两秒后,她转身跑开,一只细手还保护性的放在小腹处。门被用力的合上。
何祁的姐姐……她能明白她的无辜吗?淡缘心里如翻了五味瓶。而戚辛不知什么时候松开她了。
他的眼睛仍旧深沉的望着她,沉着的似乎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的小插曲。
淡缘理了理胸前的别花,抬眼看他道,“你还是追去看看的好……我要下去了。”
他没有动,似是没有听到她说了什么,还是望着她。
淡缘便在那目光下缓步迈向房门。每一步都很沉重,很认真的迈着,拉开的距离使她的心脏轻快的跳开。她就要彻底的离开了,就快自由了。
打开那扇门时,心脏却又矛盾的空落了一下,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淡缘下意识的停顿了脚步,缓缓回过头。
戚辛站在原处,他的眼睛还是像两潭黑色的池水,深不见底,深深地望着她。却有两滴细小的水花从那两潭水溅出,顺着他的脸颊滑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动,似是什么都没发觉,始终望着她。
淡缘垂下视线,望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声音很轻,“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淡缘坐在白色的加长跑车内,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景象,有了做梦的错觉。
车门打开时,一身白色西装的何祁向她伸出手,将她拉入满满的阳光下。
他身上的白色反射着亮眼的光彩,他眼中的笑意融融。淡缘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将自己投入他的怀抱。
怀抱是温暖的,暖得她嘴角洋溢起满足的微笑。
从此不会再有午夜的噩梦,不会再有阴沉的戚家,不会再有那两个无血缘的兄弟。
她的幸福,她的缘,才刚刚开始。


缘 之 孽

15.  何禾

一夜好梦,淡缘不舍得醒来。却还是在太阳射进窗帘,照过眼皮时幽幽转醒。
身旁的人没有离去,反而沉沉的睡着。淡缘觉得心悄悄的柔软下去,再次闭上双眼。眷恋着身旁的暖源,迟迟不肯睁开眼睛。
旁边的人动了动,一手将棉被沙沙的掀起,然后动作静止。似是柔柔的望了她一阵,才慢慢的俯过身,在她额头印下轻吻。
淡缘在他的唇离开自己额头的瞬间伸过手,圈住他的肩,拉向自己,嘴唇轻轻的吻上他的。
“早安,祁。”淡缘微笑着,顺了顺他乱掉的头发。
他深蓝的眼睛中印着小小的自己,他的眼中是向她溢出的爱意。每天早晨醒来都能看到他,在他的微笑中度过一整天,晚上再伴随他暖暖的体温进入梦乡……
淡缘觉得自己幸福的想要叹气,伸手用力的抱住眼前的人。
何祁刚睡醒,头脑还有些昏沉,此刻却突然被妻子投怀送抱,软玉温香盈了满怀。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淡缘背后披着的长发。低头细细看怀里的她。
她刚睡醒的样子有些慵懒的妩媚,衬着柔顺的黑发和洁白的皮肤,却更显无辜。何祁看着看着,眼睛突然变成深色的黑。刚想抱过淡缘好好温存下,她却像一条鱼一样滑下大床了。
何祁不解的抬头,却见她脸上是得逞的满意微笑,“我要去洗漱了,不要等到小禾醒来叫我们呀,你可是大人了。”
何祁眼神可怜的看了看淡缘,像是糖果被抢走的小孩子,请求着怜悯。但见她还是在一旁偷笑,不禁也咬咬牙轻笑起来,出声提醒,“亲爱的,晚上别忘了按时回家。”
淡缘却笑意更深,偏偏头道,“当然,亲爱的,今天是小禾的生日,你忘了吗?小禾要我们一起陪她睡呢。”
后面传来几声懊恼的叹息,淡缘听到了,心情却变得异常的好。轻盈的走进了卫生间。
淡缘的指尖在蒸气氤氲的镜面上随手画一个smiley face。
这样几年了呢?
似乎已经有很多年了。
她一直很幸福,生活很圆满,而那些噩梦真的、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
戚家那座阴暗的,地板上铺满地毯的房子。她再也没有去过了。因为戚家与何家偶尔的家宴都是在外面举办的。
她会见到戚辛,他和他的妻子与孩子坐在一起,带着无边眼睛,看上去稳重而斯文,但又有令人自觉安分的威严。他已经有稳稳掌控了整个戚家的权利。他的妻子温柔的抱着他们的儿子。那是小禾的表哥,两个孩子玩到一起时,他会静静的看看淡缘,目光像是在端详一个陌生的妇人。然后很快淡淡的转开。
何祁一直搂着她的腰,在她身边,如同一层不可摧毁的保护。他的身份是何家下一届唯一的继承人,他已经开始着手负责一些子公司的业务。而淡缘便在牢固的温室屋顶下过简单的生活。比如在假期同何祁一起到世界各地去蜜月,或陪同他的母亲做一般贵妇人生活中不可少的奢侈活动。
舅舅和母亲则陪着各自的恋人悄悄离开戚家,去过二人世界中的理想生活,逐渐没了音讯。
好在何祁的父母都是很和蔼的人,对淡缘如对自家人一般亲切自然。而淡缘名义上也是同戚家关系最近的千金,他们的结婚便没有任何反对票、一直顺利下去。
然后她怀孕,生下女儿,渐渐习惯了平稳而幸福的生活,而生活似乎也要一直这样延长下去了。
只是婚礼后再也没有见过戚玺。
他像是人间蒸发了,周围也再没有人提起他。
淡缘化妆时,偶尔会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微笑。
她的眼睛经由镜中的反射直直的回望着自己。那是两潭墨色的深水,没有折射出光,只是幽幽的泛着糅合到一起的复杂感情,复杂沉淀到乍看更像两只黑色的玻璃球。
她记得她的表弟也有这种眼睛。她也记得身为弟弟的他曾经爱过她。
那应该是少年易有的冲动,但他不算是少年,他太过理智,应该知道并控制自己的想法和举动。
或许他到现在还没有放弃那样的感情,可他已经不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
真遗憾,淡缘偶尔抓住勇气回想过去那些事时,总会轻声叹着。她其实希望戚玺能够微笑着祝福她,那样虽然对他有些残酷,但也将代表他放弃了,她会放下心。
不然心里总会不踏实,像少了一块什么……
淡缘抬眼,环顾四周,却茫然的看不出在眼前的是什么。
“妈妈,妈妈……”小女孩稚嫩的声线,吐息贴进她耳内。
淡缘才发现在眼前不停晃动的是一只小手。
“哎,怎么今天一天都在发呆,”何祁的声音无奈道。
淡缘微笑起来,一把抱起女儿小小的身体,放到膝上,“妈妈只是太惊讶了,不敢相信这是小禾四岁的生日,所以才发呆啊,”淡缘摸摸女儿嫩嫩的脸颊,“你都这么大了,那我该多老了?”
何禾认真扳起细小的手指,“妈妈二十岁生下小禾,小禾四岁,加到一起应该是二十四岁!”
“呵呵,小禾真聪明,谁教你数得妈妈的年龄呢?”淡缘拿起女儿一绺棕色的头发,编起细细的辫子。
“自然是爸爸我了,”何祁微笑着插嘴,“我们的妈妈多么年轻,刚刚二十四岁就已经有这么大的女儿了。”
“啊,提问!”何禾举起小小的右手,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望向淡缘,“这个问题呀,每次小禾问爸爸,爸爸都脸红红的笑,让我去问妈妈,那妈妈一定知道了!妈妈怎么有的我呢?”
淡缘看看在一旁干笑的何祁,笑着轻道,“妈妈当然知道啊,是因为爸爸太笨了,妈妈太担心他,才生下聪明的小禾,小禾将来要照顾爸爸哦。”
“原来妈妈这么疼爱爸爸,”何禾点点头,“那小禾也要像妈妈一样,疼爱爸爸!”
“呵呵……”何祁好笑的吃着女儿甜甜的生日蛋糕,“多谢,伟大的老婆与女儿。”
诺姨笑呵呵的走过,手上端着几大碟菜和甜品,放到桌上,“小姐生日快乐,这里气氛真好。老爷和太太他们也快来了吧?”
“是啊,不过好像晚了些,”淡缘微笑,看着女儿跑到何祁怀里,父女俩大笑着说些什么,觉得心软得溢出了甜甜的蜜。她最重要的丈夫和女儿,温馨的组成她的家,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温暖了。
她很幸运,也很幸福。
门铃在这时叮咚的响了下。何祁扶了扶刚刚为何禾戴上的公主帽,微笑道,“小禾,快去给爷爷奶奶开门,要记得大声问爷爷奶奶好!”
何禾大声“嗯”了下,脚步轻快的跑过去,踮起脚尖开了门,小脸上带着大朵的笑清脆道,“爷爷奶奶好!”但在看到来人后“啊”了下,快速跑回淡缘身后躲起来,小手抓紧淡缘的裙摆,“妈妈……怎么不是爷爷和奶奶啊……”
何祁已经走到门边,看到的来人却是父亲的秘书,蹙眉问,“小竹,怎么了?”
“少……少爷……”那秘书腿软的抓住何祁的胳膊,满脸冷汗,“少爷……!老爷和太太……老爷和太太的车……在半路出了车祸,是……是被运输的卡车撞的!司机、老爷和太太……当场死亡——”
诺姨直直拉过吓哭的何禾抱进屋内。淡缘快步上前扶住脚步踉跄的何祁,他却推开她,突然一把拉住小竹的衣襟狠声问,“护卫呢?他们车子前后的护卫呢?!怎么会这么简单就——”
“都……被杀了啊,少爷,前后两辆车子的护卫同时被埋伏的人枪杀了,”他捂住额头,“这是有人安排的谋杀……少爷,有人在对何家下手!”


16.  舅舅

“淡缘,欢迎你成为这个家的一员,今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哦。”
金发蓝眼睛的夫人,对她露出真诚的笑。
“淡缘,何祁这个孩子一直被我们保护得很好,难免蠢钝些,不过单纯也是他的优点,今后还请你多多照顾他。”
这个男人的眼睛有种爱怜,不知是对她露出,还是因为想起了他的孩子。他不像是手握大权纵横商界的商人。他的手上戴一枚银色婚戒,那只手正习惯性的搂着身旁的妻子,他显得那样温柔。
淡缘听到自己的声音,郑重而柔若流水,“我会尽我所能,让何祁快乐的。”
可他们的声音都好像很遥远。
血色蔓延上来,密布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妈妈,醒醒,”何禾伸手摇摇淡缘,见她睁开眼睛才停住动作,“妈妈,你流了好多汗。”
“对不起,把小禾弄醒了。”淡缘帮女儿拉好被子,“继续睡吧。妈妈去看看爸爸。”
“哎……妈妈,等等,”何禾的小手快速拉住淡缘睡衣的一角,“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爷爷奶奶死了?”
何禾的眼睛,和她的一样是浓稠的深黑色。她用童声说出的“死”字,像是朝她当头泼下的一桶冰水。淡缘感觉心脏漏跳一拍,急忙抱过女儿,“好孩子,爷爷和奶奶只是二人一起去很远的地方了,他们不是经常环游世界吗?乖,快睡吧。”
淡缘将卧室的房门合在身后,双腿突然软软的,她无力的倒下去。
膝盖嗑到了地板,闷闷的痛。但却比不过心上和头中的刺痛。
几天而已,何祁已经变了一个人。他几夜不合眼,守在父母的身旁。将他们葬在一起后便只穿黑色的西服。领带已经多日没有松开。每天早出晚归地接手父亲留下的所有业务。他像是故意用劲扼住自己的脖子,将体力用到极限。
她能做什么呢?女人到这种时候竟然这么没用。淡缘无奈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双手只能在他醒来前煮上一杯热咖啡,在他疲倦时轻轻按摩他的眉骨。在他伤心时敞开一个怀抱。
可是还不够。他正在煎熬中备受折磨,可她能做的只是这样琐碎的小事。
他看到父母染血的尸体时,并没有崩溃的大哭或吼叫。反而安静的抚摸他们的睡容,出到室外后才让眼泪静静地流下。声音细小的悄悄哽咽。
淡缘想起何祁那时灰暗的蓝眸,突然想流泪。
她站起身,快步走进书房。里面灯光很暗,笔记本电脑还开着。何祁正在打一通电话。
淡缘安静的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望着何祁疲倦的脸容。
他好半晌才放下电话,默默的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动弹。淡缘走过去,将他的头抱向自己怀内。室内又安静了。
“淡缘,淡缘……”何祁抱住淡缘的腰肢,“我要为爸妈报仇……可那些人竟是买通了黑道间接的下手……”
“我受不了公司中那些客户和董事的嘴脸,学不会那些商界的手段,没办法到处周转资金……他们都在等着看我怎样糟蹋掉何氏……可我真的尽力了,我学不来那些……”他又说,声音闷闷的自她怀中发出。
“淡缘,你看我……是不是很没用?”何祁抬头望向淡缘,眼中竟然有泪。
“说什么呢,”淡缘吻向何祁的嘴唇,轻轻道,“你刚刚接手这么庞大的业务,需要时间适应……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商人们也有不同的手段和方法,只要慢慢做出自己的样子就好了……”况且,这样不适应商界铜臭味的你,才是我熟悉并喜爱的……淡缘怜惜的在心中喃喃。
“可是事态不容我多想,那些敌对的人在暗处,一再逼迫现在无力反抗的何氏。姐姐求了戚辛,可戚家竟无心帮助……何氏不能就这样下去……”何祁顿了顿,深呼吸几次,似是稍稍平静下来,轻轻推开淡缘,“对不起……说太多了,只会让你一起烦恼。不过我应该抗得住,淡缘,只要你和小禾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有使不完的力气!”
何祁说着,对淡缘露出大大的一笑,衬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掩不住疲累的眉,却只显单薄。
“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声线为什么突然有了哭音?
淡缘捂住嘴,用力抿住两瓣唇,才止住了眼泪的下流。
虽说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但是事态不容人。何祁已经几天没再回家了。何氏庞大的集团突然压到他一个人的肩上,内部人事和管理的纠纷,过分外流的股票以及手段狠绝的敌对企业,像是一齐毫不留情的汹涌而来。
有人想把何氏整垮吗?淡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戚辛阴冷的微笑。会是他吗?如果是,他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莫非是想不留后路的一举得手?
“妈妈,妈妈,”何禾看了淡缘半晌,突然噙着眼泪呜呜的哭起来,“妈妈,你笑一个吧,小禾害怕……”
淡缘才发现自己将嘴唇咬破了,舌头一添,满嘴的腥味。她抽过一张纸巾抹了抹嘴唇,才轻轻的微笑,“有什么可怕的呢?爸爸不过是去出差了,过几天就回来。”
何禾细小的眉毛拧了起来,“妈妈,爸爸是不是和爷爷奶奶一起走掉了……小禾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胡说……!”淡缘抱紧女儿,勉强了笑了几声,“爸爸说不定很快就回来了,爸爸一定知道妈妈和小禾都在想他……他会回来的……”
这是他们的家……他总会回来的。淡缘想着,却觉得这话更像是一个希望,说不定不会实现了……
她急切地摇摇头。却突然听到门铃一响,心下顿时像棉花一样轻松的舒展开。
“是爸爸吗?爸爸回来了!”何禾欢快的跳起来,雀跃的几步跳到门旁,打开了门锁。淡缘的一句“先问问是谁”便悄悄的哽在了喉咙中……
门开了一个缝。何禾在看清来人后再次“啊”了一下,像生日那晚重演一般受惊吓的跑回淡缘身边,“妈妈……不是爸爸——”
何禾听到母亲有些怪异的抽气声蓦然停顿。母亲的身体好僵硬。她两球黑色的瞳孔急速的缩紧,眼睛惊恐的瞪大。门外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步到了母亲身旁,在她反应过来前将一枚手帕按过她的脸。母亲的身体软软的倒下去,被那个男人准备好的手臂接住。
而他在做这一切时,一直挂着优雅的微笑。
何禾看到他的身后像影子一般步入房内的一排排护卫,和他一样穿着黑色的衣服。
“你要对妈妈怎么样?”何禾突然叫出声,声音尖得刺耳,就像有一次被她踩到尾巴的猫,混杂着恐惧和愤怒。
“啊啊,”男人微微弯下腰,将脸凑到她的面前,“可爱的小公主忘了舅舅吗?不过你还是和母亲一道来吧,舅舅会带你去找你的小表哥玩……”


番外一 何祁

1
我爱的女孩有很美的名字。
虽然她已经为我孕育过一个女儿,但她自己也还只是一个女孩而已。
无法被染上尘埃的女孩。
她叫做淡缘。

2
我不知道“纨绔子弟”应该是什么样的。但从姐姐和她的朋友那里,我发觉了自己和他们的不同。
“正值青春的男孩,不应该有几个女朋友吗……还是你身体有问题?”姐姐在多次为我介绍女孩不果后,曾恨铁不成钢的说。
我记得自己表情很不自然的道了谦,然后抓了抓头发,口气尽量放轻松道,“因为我是书呆子啊,姐姐你不是经常这样叫我么?书呆子是没有女孩会喜欢的。”至少不是姐姐身边那些千金们。我曾多次被她们涂满鲜色指甲的手指触碰,那感觉像是被湿漉漉的水草缠住。
会忍不住厌恶的蹙眉。
所以第一次见到淡缘时,我意外的适应了她的存在,甚至主动将她抱起。
因为她有一双洁白又柔软的手,手指纤长,而且干净。
……
很多年后她问我为什么会喜欢她那样没有什么特点的女孩。
那时我们已经结婚了。
因为我是先和你的双手恋爱的。我记得自己这样回答,声音轻柔而毫不犹豫。

3
“祁,你第一次见到我时,有什么感觉?”
淡缘在我们新婚之夜的第一次之后问起这个问题。
我还沉浸在刚刚过分甜蜜的片刻中,听到她好奇的声音,却不觉笑了起来。
“笑什么啊……不会是忘了吧?我可是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啊……正被人非礼,然后你就出现了,”淡缘轻轻的用她温柔的指肚抚摸我的脸,“可你当时很阴沉的样子,我还以为来了和那个登徒子一伙的人呢……”她似是想起什么,夸张的叹了口气。
“喂喂,我那是英雄救美,多少感激下吧……”我抓住她的手指咬了下,牙齿却在接触到那层柔软的皮肤时怜惜的顿住,“而且,我第一次见到你也不是那一次……”
“啊?”淡缘惊讶的想了想,突然用眼角不屑的斜视我,“什么啊,原来书呆子也有偷窃的毛病……那你暗恋我多久了?如实报来。”
“……”这是那个表情波澜不惊,偶尔羞涩的脸红,微笑文气得很姐姐型的淡缘吗……怎么感觉再一次上当了……我欲哭无泪的抹抹脸,干咳两下,“呃,其实第一次见面,我也算是英雄救美了……那时你从走廊拐角处跑过来撞飞了我的书,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就先晕掉了……然后我把你送去医务室……啊,你不会不知道那是我吧?我还以为全校就我一人那样装束……”
淡缘却突然怔怔的,眼眶盈满了眼泪。
我迟疑的伸手帮她擦了下。她握住我的手轻轻笑起来,“想起来了哦,原来……你真的是我的王子啊。”
我微笑起来,唇角,眼角和眉梢,都扬起了满满的温柔。我抱过她,双眼和她漆黑的眸子对上。用唇轻柔的抚摸她的身体。一边在心中不停的小声告白:我爱你,淡缘。我爱你……
这三个字简单而奇妙,竟可以将我心中的爱恋舒展开来。

4
淡缘最近的身体很虚弱,有一次在餐桌上闻到怪味,竟然吐了。
她看到我颤抖又惊恐的表情却好笑的拍拍我,“我没事啦,大惊小怪的。不过你的孩子真调皮啊,被关在肚子里也不安分。”
“啊。”……
原来她是怀孕了!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两眼一整天都盯在她的小腹上。
这样纤细的身体身怀六甲会是什么样子?
双手不自禁的在淡缘走动时掺起她。换来她无奈的摇头叹气,“我还不是高龄的老婆婆啊,不用‘掺扶’的,你实在担心的话……就搂着我的腰吧……”于是我乖乖的搂过她的腰。在路过大厅的一面镜子时看到了我们的身影。淡缘依偎在我的怀中,头轻轻倚到我的肩上,一手置在小腹的位置,嘴角是满足的微笑。我们被镜面反射的光罩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5
我忘了这是自己第几次喜极而泣……然后被淡缘朝脸上胡过一张纸巾。
纸巾吸收了我不轻弹的男儿泪,贴在了脸上。我将它拉下后,继续直直的望着眼前的婴儿。
她已经长出头发了,颜色和我一样是深棕色。发丝柔顺的贴在小小的额头上。她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不哭也不闹的望着我。两只手指透明而细小的手,握着我的中指到嘴边,轻轻啃咬。
我被那温柔的触感感动得又要流泪了。
“喂喂,有时间流眼泪,还不如想想女儿的名字。”躺在床上的淡缘提议。
“……淡缘,还是你起吧,” 我怜惜的看看她。她生产时精疲力尽,我却完全帮不上忙,而她的腹部已经有了一道伤疤……每次想来都会心疼。
“呵呵,那好吧,”淡缘笑着思索了一阵,“就叫何禾吧。”
“啊?”我发出一节单音,怎么这么快……
“何禾,近似于‘呵呵’的笑声,很好听的发音啊,我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够一直开心的笑。”
“哦……”新生儿的名字是这样起的吗?
不过淡缘笑眯眯的不停呢喃着,何禾。
这个名字便越听越好听了。


17.  醒来

淡缘被闷闷的头痛惊醒,缓缓睁开眼睛。
她想起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何祁温柔的笑脸。
可美梦在半路却变成了噩梦,因为那梦中也有戚辛的脸……
戚辛……
她和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碰面了,生活也在没有对方的扰乱下平静的过着。
可现在这样还是梦吗?活生生的戚辛就在眼前。
他正坐在自己躺着的床旁边的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笑望着她。
淡缘滞住了表情,直愣愣的望着他。然后环顾四周。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房间了。她还住在戚家时的房间。
淡缘下意识的低头查看自己的衣服。还好,并没有被脱掉。但衣襟已经被拉开,胸口的一处皮肤被烙上了陌生的吻痕。
淡缘盯着那块淡红色看了半晌,突然捂住嘴,难受的呜咽。喉咙中像是爬满了虫子,恶心欲呕。
“啧啧,淡缘!你就这么欢迎许久不见的老朋友么?我太伤心了,”戚辛仔细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感受到莫名的快意,竟轻轻的笑了起来。一边小酌一口杯中的威士忌,“放心,除了你丰盈之间那一块雪白的地方被我按捺不住的亲了几下,你全身上下都还有何祁的味道。不过不知它们能留得多久呢?我很不喜欢你身上有其他男人的记号呢……”
……
淡缘沉默。他似乎还像以前一样,擅长用言语羞辱她,让她浑身的汗毛就地立正。
可这不是目前该担心的啊……比起她昏迷之前在家中上演的那一幕,戚辛嘴上的恐吓显得微不足道了。
淡缘将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刚刚在心中翻涌的恐惧全部变成了愤怒,“你把小禾怎么样了?”
戚辛似是没听到,慢慢的饮着杯中的美酒,半晌才淡淡道,“能怎么样呢,自然是好好款待了,你的小女孩也是我等了许久的贵客啊。不过淡缘,你都不问问何祁么?他也许不妙呢……”
何祁?淡缘感觉圆睁的眼睛止不住的涌出了热热的泪。“他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在折磨他吗?何氏呢?小禾到底被你怎么样了?他们都怎么了?!”
“……一次竟然问这么多问题,你变得多话了啊,”戚辛支着下巴的手往上轻抚摘下无边的眼镜。并不急着回答。淡缘挥手擦干没用的眼泪,却突然发现他的头发是湿的,还穿着睡袍,竟像是刚刚洗过澡的样子。
心脏止不住的漏跳一拍,随即恐惧的怦怦作响又震动了全身。
“已经没有何氏了,”戚辛的声音里有掩盖不住的满意,“为这时长一个月的游戏我已经准备了五年啊。何祁在我手中不过是小小的蝼蚁,虽然他也不差的反抗了一阵,着实令人惊讶……只可惜,在爱妻与女儿被黑道的人绑走后,他的手脚就乱了,后面的发展再简单不过。相信你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释了吧,嗯?”他站起身,缓步步到淡缘身旁。
“你……你说你是黑道的人?”
“我目前只是商界的主人,戚氏的总裁。但你为何不问问小玺呢?”他残忍的停顿,看着淡缘片刻血色全无的脸,“你的好弟弟,这五年来,可是炼出了一批很有用的人呢。”
戚辛和戚玺,他们竟是合手的吗?
这么大费周章,都是为了折磨她么。
她突然想笑,但声音却代替了她问,“那何祁呢?你对他做了什么?”淡缘抬起头狠狠盯向戚辛毫无波澜的眼睛,“如果你伤害到他,我会杀了你。”
“哦,那么我倒是很有兴趣,你会怎样杀我呢?”戚辛的笑意淡下去,却猛地抓住淡缘的脸颊,使力握进双掌间,满意地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当然我们都知道最有可能成功的地方是在床上,我不介意尝试那样有趣的死法,如果你不介意那样利用自己。”
快崩溃了。淡缘挥开他冰冷的双手,拉着被子缩到角落,再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戚辛翻身躺到床上,轻笑着合上眼睛,没再看她,“我以为重逢的场景会比这样有趣多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用这辈子剩下的时间来慢慢的叙旧,淡缘,晚安。”
淡缘跪坐在床的一角,眼睛紧紧地盯着戚辛。他竟真的毫无顾忌的在她眼前睡过去了。
她颤颤的伸出手,想卡住他完美的下巴以下脆弱的脖子。将这个梦魇活活掐死。却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抬起手臂。
她被下药了,淡缘早就知道。也知道自己在目前的处境下,只能以静制动。她总不会蠢到从戚辛身上爬过去逃开。他只会轻而易举地像抓住一只白鼠一样抓住她,然后用他一贯的该死微笑说是她在邀请他,然后顺理成章的……
她想笑,更想恐惧的哭出来。但发现两样都做不到。
她会被怎么处理?……她能怎么反抗?
淡缘心乱如麻的想着所有的可能性。
接着却发觉一切好像都完了。
她跪坐着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一夜无眠。其实很困,但她不能睡着。她不想再次重温那些噩梦。
可是噩梦已经真实的追着她降临到头顶了,淡缘咬紧了唇。
何祁……小禾……她喃喃,半晌,却只尝到了一股血味。


18.  戚沥

“你叫小禾吗?真可爱的名字啊,很适合你!”
“……”何禾看着小男孩伸过来的手拍上她的头,闷闷的抬手推开他,“哥哥,你不要靠我这么近,可以吗。”
“小禾!终于肯叫我哥哥啦,”小男孩开心地微笑起来,“那为什么不让我好好爱你?”
……何禾瞪向他的笑脸。
什么什么……爱她?那好像是爸爸经常对妈妈用的对白吧。何禾看看正等她回答的“哥哥”,突然觉得额头发麻,小声道,“这个……因为我不喜欢你的爸爸!那个舅舅看上去像是个——大坏人。”
“原来!”小男孩被鼓舞似的拍拍手,“太好了,我也不喜欢爸爸,偷偷地告诉你。不过他经常做出些有趣的事,你不想去看看吗?”
“不,不用了……”何禾环顾四周,这是她表哥的房间,她这个星期一直都住在这里,陪着那个瘦得很奇怪的男孩。他喜欢拿她当洋娃娃,喂她吃饭,抱着她睡在一张大床上,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多一点。可他是这个房子的小少爷,说不定……何禾猛然抬起头,“哥哥,你可以带我去看妈妈吗?”
“啊,你的妈妈是淡缘吧,我的姑姑,”小男孩灿烂的笑起来,声音很清脆,“她在我爸爸的地方哦,我来带你去吧,小禾!”
他伸出自己瘦得骨节分明的手,牵住面前女孩的小手。那触感像棉絮一样软软的很不错,他不觉又抓紧了些。
“谢谢你啦,哥哥!”何禾脚步雀跃起来,欢快的的跟上去。一边偷偷望了几眼细看其实很俊秀可爱的表兄。他虽然喜欢捉来蝴蝶并杀死做标本,但也许是个比舅舅温和的人。她不禁放下戒备轻轻唉叹了声,“小禾好想爸爸妈妈哦,舅舅把我们邀请到这边住究竟想做什么呢……哎,哥哥,你能不能叫辆车子把我和妈妈送回家啊?爸爸应该还在家等我们呢……”
“呵呵,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情哦,小禾,”可爱而纯洁的小女孩呀……
戚沥突然很快乐的扬起嘴角。
这个房间已经没有太阳光了。
淡缘抱住双腿,将下巴放到了膝上,偏着头看向厚重的窗帘。它们把早上的阳光全部挡在她的视线之外了。这细微的察觉竟也令她忧伤了。
“呜……”她所蜷缩的床角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翻了个身,然后缓缓的坐起。似是还没清醒,用手揉了揉额上的头发。然后睡眼惺忪的环顾四周。目光落到她身上也没有多余的波动。只是蹙起了眉,“你都没睡吗?这是第几天通宵了?这么大的黑眼圈。”听不到回话,他又继续,“今后每天早晨我醒来都要看到你躺在这里熟睡,”他拍拍自己身旁的枕头,“不配合也可以,不过我有很多点心等着喂你可爱的女儿。”
淡缘将头埋进双腿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中无法掩饰的厌恶和恨意。他看到应该不会高兴的。不是她在意他的快与不快,但她不想要他反复无常的迁怒任何人。而沉默果然是目前最有效的。戚辛看了她半晌,便起身穿衣了。
可他怎么这么慢?衣服不断摩擦的沙沙作响,在耳中扩大成一股噪音。淡缘急躁地抬起头,“他们究竟在哪?我要见他们,现在就要。你听到了吗?!”
戚辛系纽扣的手停顿下来,“淡缘,这就是你对掌握生死大权的人说话的口气么?”
“请你让我见他们。”
“这么干巴巴的,你都不试试看眼泪攻势么。你同样姓何的嫂子可是很擅长那个,”戚辛脸上的表情像是想起某次踩到的蟑螂。
那样会管用么?淡缘继续问,“你想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想怎么样?”
“几年不见,你现在只会张嘴问问题么……”戚辛下意识的讽刺一句,却垂下手中不好系的衬衣纽扣,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将目光重新落到淡缘身上。
重逢那天她一直在睡梦中。而这几天他急着处理手头的事,都没有时间仔细端详她。
他一直势在必得,将她当做暂时被借走的囊中物。可这五年来她的确变了不少。曾经的长发被剪至齐肩,刘海碎碎的垂在两颊,皮肤和以前一样滑细,虽然因为一夜的突变和多日不眠而略显憔悴。他第一次清楚地察觉到她的确嫁过人了,而且还为他人生过了孩子……
“你以为我会对你怎么样呢?”戚辛微笑着迈近大床,将蜷在上面的淡缘一把拉起,她敌不过他的力量,重心不稳的落到他怀里,被牵制住双腕。戚辛将身体贴近,在瞬间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体香。
他缓慢的轻声道,“你猜的也差不多了……淡缘。”
“……不,不!放开我——”淡缘僵硬了一下,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可药效未退,不停挣扎的她明显的是弱势的一方。绝望摇摆的头颅只让发丝柔柔的拂到他脸上,更添一丝多余的情趣。他的嘴角在微笑,他的嘴唇俯近。她快速的转开头,耳朵和脖颈却毫无戒备的袒露,被侵略性的吻上。而系扣的裙子上身不知何时已经被松开……
淡缘紧闭起眼睛,复又睁开,不再做无畏的挣扎。她看着他像胜利者一般将自己压向床上,吻被一路烙到细致的胸口,伴随着他逐渐低沉的喘息。和她无声的绝望。
淡缘唯一能够活动的左手,软软的在白色床单上摸索。像是想抓到一把匕首,再将它狠狠刺进他黑色的身体。
可是她此刻太无助了。淡缘侧过头,感觉眼泪模糊了视觉。却好像看到对面的门开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
是谁在外面呢?来接她走的何祁么?淡缘用力眨眨眼睛,泪珠流出眼眶,那小人的身影清晰起来。而那五官明明重复了何祁脸部柔软下来的线条。
“啊……”淡缘听到自己像是叹息的声音。同时清晰地感觉到身体上方沉重而无法挪开的重量,感觉那道童真的视线将她彻底的撕裂。
“不……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啊——!!!”
……
不要看我。
用那样的眼睛……
何禾震了震,像是被那无法描述的沉重声响击打了头脑的最柔软处。
“妈妈……”
“小禾,你还想看吗?”戚沥扶住何禾似是随时都会倒地的身体,牵过她的软软的小手,“走吧。”
他的手却被挣开了。何禾跑进那个房间。他看着她的背影不满的撅起了嘴,小声咕哝一句,“笨死了”。
脚怎么这么软呢?
何禾跑动着步子,发觉这几步竟然那么难走。她刚刚看到的似乎是很可怕的画面,它将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空白中只有那声惨叫的回音,和肉体的颜色……
妈妈却流着眼泪,面上没了表情却仍旧望着她。
“妈妈,你没事吧……”何禾攀着床沿,摸了摸母亲透明而温热的眼泪,“舅舅你……不要再压着妈妈,求你……”她的声音不知道害怕的流到哪里去了。何禾望向那似乎听了她的话缓缓从母亲身上支起身体的男人。
他闭着眼睛,神情痛苦的捂着自己的额头。而后有些不知所措的摇了摇淡缘的肩膀。得不到任何回应后,转开视线到她身旁那个跪在地毯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吓哭了的小女孩身上。
“把她弄出去,”他突然吼道。
何禾在反应过来前已经被几个黑衣人抱出了房间。
她被眼泪模糊的眼睛最后只看到那个男人抱起了床上的母亲,将脸贴近母亲的脸。
何禾呆呆的被抱着送到几个走廊之外的房间。那间灰色调的房间,好像很熟悉。她缓慢的转头。
戚沥正倚墙坐在一旁的地毯上微笑着看着她。似是在等她慢慢反应过来,刚刚所看到的一切。


19.  呢喃

阳光不留情的照向她的脸,眼睛即使在眼皮底下也感到微微的刺痛。
她为什么还有知觉?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沉睡到梦的最底处……?淡缘紧闭双眼。
虽然还有知觉,但她醒来也只会是个毫无生气的木头人,就这样睡下去吧。周围尖刻的伤害也会识趣的缓和……
鼻端有香烟的味道,浓烈的蔓延到鼻息,但甜甜的并不难问。那个人又无声的走过来了,她可以感觉到他轻轻的呼吸。可他只是坐向她躺着的床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并不说话,似是在观察她不安稳的睡容。
“你醒着啊,淡缘。”
是啊。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看看我,为什么不说话呢?我知道你听得见。”
因为看到你会恶心的想吐啊!而且完全无话可说。
淡缘继续在心里肆意的笑道。
“你再不起来把话说清楚,我会去命玺手下的人不再顾忌手段,让他们生不如死。”
可是没有颤抖,没有动静,呼吸也仍旧平稳的一进一出。戚辛僵硬的呆呆看着淡缘没有生气的脸。她脸上的表情很安静,如果不是那轻缓起伏的胸口,他会以为她已经是一躯尸体。
他恐惧而急躁,这样将她刺激得毫无反抗力并不是他的初衷。他看着她,急躁,慢慢一点一滴的失去理智。他似是疯狂的抱住她狠狠摇晃,像是要震出她的魂魄一般用力。她的发被摇晃得飘起来,擦过他的脸,软软的触感像是轻柔的抚摸。
他像是被电到一般停了手,起身疾步出了房间。
果然对外面的一切没有反应,她就赢了。他也不会真的在威胁得不到反应时去迁怒他人,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听到。而他狠决的手段都是为了让她难受得认输的,得不到反应就没意思了。她毫无动静的装死便轻而易举的处到了上峰。淡缘在心里微笑。可嘴角不能染上胜利的弧度,因为这个房间到处都有监控啊,她这样难受的僵尸状态也该提早结束了。
那一晚戚辛照样到她身边。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起,轻缓的将水和食物喂进她的身体。第一天的“昏迷”她的身体曾经抗拒进餐。即使她饿极想要吃,身体也不听使唤的继续沉睡。他竟理所当然的用嘴将食物嚼烂然后过渡到她嘴里。淡缘恶心的将它们吐回他身上,然后集中了大脑的精神,开始适量的咽下用餐具送过的食物。他每次都将食物压碎,扳开她的下巴,用小巧的银勺将食物送进她口中,并不难食用,她只要轻轻下咽就好了。他的动作轻柔的过分,好像她是一碰就化的娃娃,那样温柔的对待,淡缘却不适的有吃进毒药的感觉。
她这样半真半假的昏迷已经持续了一个月,却并没有被猜穿,因为身体和大脑的动静真的不再相同了,她要集中全身的力气才能做细小的动作。可心中想的却更难掩饰,他的观察力一直很强,幸好他也在很久前就夸奖过她的演技。她可以游刃有余的掩盖心中的一切悲愤,只让平静得过分的心绪外流。她这种植物人的状态扮演得很好。而诺姨被戚辛从何家一齐带了过来,现在贴身照顾她,虽然她不知淡缘有一半是故意让自己封闭的。天生容易忧虑的诺姨更好的消解了戚辛的怀疑。
喂完食物,诺姨进屋帮淡缘洗漱。退出去后戚辛再进来,像以往一样躺到淡缘身旁,抱着她入睡。在淡缘未嫁给何祁,戚辛也未娶何璐莹的时候,他们曾经和谐的相处了一阵。虽然她同样是迫不得已才听他的话。那时懵懂的她曾有他或许会爱上自己的希望,因为自小时候在舅舅家见面,她默默的喜欢过他。那些为他不求回报暖床的日子也有些心甘情愿。他的订婚甚至令她嫉妒伤心过。淡缘好笑的想,现在的她可以用俯视的眼睛去察觉自己曾掩盖得很好的感情。
只是那时的自己想法太简单了,幸好那样无知的感情很快被他亲手磨得消失尽净,幸好她遇到了真正可以爱的人,才没有万劫不复。为了再次拾回那些幸福,她会做尽一切……
这一个月他并不是对她的身体没有欲望。虽然她处在这种没有知觉的状态,可他的身体竟还是会起反应。淡缘提心吊胆,这个人的兴趣一直变态,谁有准他不会奸尸?可他只是紧紧抱着她,将脸贴向她的。她听着他急促的喘息慢慢平复,才觉得逃过一劫。
此刻戚辛的鼻息平稳的吹拂她的刘海,一下一下。淡缘觉得提了很久的心终于可以渐渐安定下去。但心中大胆的试探却令心跳再次飞快的跳动,她持续平稳的呼吸,却在戚辛的怀中轻轻的挪动了一下。
他的手臂立即剧烈的震动了下,睁开掩不住狂喜的眼睛,“淡缘?”
她没有动静,继续沉睡。在戚辛皱着眉垂手,放弃的轻轻叹气时,却又细微的颤了颤手指。
“玺……小玺……”淡缘用细微的声音呢喃,“小玺……”
她感觉他突然绷紧全身。那样僵硬的固定了几秒,突然起身大步迈出了房间。她呼出口气,几乎可以想象那双冷酷的眼中充满的情绪,在此刻是多么愤怒。
她的身体之后再没有任何反应,而戚辛几天没有再出现。
几天后他却突然命人将她送到戚玺所在的地方。她从隐约听到的对话中察觉戚玺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她在心底期待见到他,不管重逢会是怎样的,不管他在这件谋划多久的事中参与了多少。她知道戚玺的性格,知道他多多少少爱过她,所以她可以放手一赌。
他会不会是她在目前没有援手的境况中,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呢?
戚辛冷冷的看着怀中的淡缘被他抱进车内,车子将送她离开一阵,却总会在某一天接她回来。他不暂时放手,她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就会这样继续下去。甚至连他请的医生都说她处于神经沉睡的状态,继续的话很不妙。可她竟在睡梦中叫了何祁以外的人,而那个人不是他而是他的弟弟。他无法控制的愤怒了很久,待理智回归后,仔细想了想却笑了,这样也好,戚玺永远不会做背叛他的事,反而会帮他,将这个内心比谁都顽固的女人调教好。


20.  灰暗

淡缘醒着的时间渐渐比睡着的时间长了。每次醒来都能看到戚玺。他长高了许多,只穿全身的黑色。黑色风衣遮住他好像仍旧很瘦的身体,看上去要更成熟些。可是他眼睛的颜色和脸上的伤痕并没有变,只是微微柔和了些。
淡缘看着这个房间占了一面墙的落地窗,看着洒进的阳光,拉起的窗帘,和立在床前的人,心情松了起来,确后知后觉的开始激动。想起自己见到他很久了还没有说一句话,淡缘微笑着开口。
“好久不见……”淡缘发觉自己无法继续叫他“小玺”,于是轻轻道了好久不见,但这句开场白也很尴尬,她脸部的笑容僵硬住。
他背对着她站在床前,听到声音回过头,“你终于愿意说话了。”他看着她,扯出一抹微笑。眼睛漆黑,但不再有犀利的嘲讽。
一阵沉默后淡缘问,“你一直在帮助戚辛吗……?”
“没有……”她灰暗而压抑的双眼在等待他的答案时突然泛出光泽,他觉得心里被棒槌一般阵痛,他别开脸,“我对戚家和商界没有兴趣,哥哥对那一切却很着迷,他在明处,而我在暗处可以更随心所欲……可我们很少合作,是他向我要的那批人,我并不知道用处……”他看到淡缘露出的微笑,浑身一震,突地倾过身,握住淡缘垂在膝上的双手,“我并不想再打扰你的生活,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当然没有关系,因为你希望我和何祁可以幸福的永远在一起,”她看到他听见何祁的名字时眯了下眼睛,她却更张扬的扬起嘴角,“既然这样,一定要请你帮助我们了,他手上的人都是你的,怎么会不听你的话呢?黑道的势力也能做不少商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吧?帮我们隐姓埋名,送到欧洲的小城好了,我一直想去那些地方旅游,被找到的话也可以换下一个地方……小玺,你为什么皱眉呢?这样不好吗?”淡缘倾过身,揉了揉他的眉心,手却被一把扯下。
戚玺眼中短暂的柔和被严肃代替,却有一点点困扰被淡缘发觉。“抱歉,我无法做违背哥的事。”
“无法背叛他?”淡缘继续笑着问戚玺,那令她逐渐陷入疯狂的笑容自动固定在两颊,“只有这一点,你自小时候到现在一直没变啊。你真的是他养的狗吗?哦,不对,你应该是自愿做他脚下的狗的……虽然他将你从头利用到尾,还一直忠心耿耿……”
戚玺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小桌娴熟的配起药。淡缘惊恐的缩到角落,戒备的握拳准备好随时防护自己。他的动作却太快了,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抓住双腕,针管已经从体内抽出。令头脑沉钝的药力很快发作,淡缘缓慢而无助的抬头看了看戚玺。他的眼睛很温柔,声音也很轻,“你还没有好呢,淡缘。还是好好的睡一觉吧……”
他起身要走,淡缘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竟跳起身抓住了他的衣袖,她大叫,“你杀了我吧。”
他没有回头,却反握住她的手,“那怎么行,哥会很生气,我也不会舍得,而你就不会舍不得你的家人么?何祁和小禾,他们都还活着。”
“那你将我们都杀掉好了,”淡缘想了想冲动的道,“那样我们总会团聚到一起,我不想在每天醒来后都看到你们的脸了……我要见他……”
“不要哭,淡缘,”戚玺再忍不住地回过身,伸手抹掉她的眼泪,可不停溢出的泪溅到他的指上,温热而潮湿,“医生说你的神志……有时会不清楚,不要在这种时候太激动,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明白吗?”
她想问“你们不正是希望看到我倍受摧残的模样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反而无力的垂到他身上。戚玺顺势轻轻抱住她,抚摸她柔顺的头发,“小禾好像很吵闹,伤到了小沥,哥嫌麻烦就将她送到我这里来了,你随时都可以见她,只要告诉我就可以了……”
她被打了什么针呢?药力好像很容易令人沉睡,她昏昏沉沉的靠在戚玺的怀里。他身上的味道,她好像很熟悉,可里面却多了一点更甜更好闻的味道,像是血味。他一下一下的顺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一进一出的浅浅呼吸着,暖热的气流。她在陷入黑色的梦境前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在说,“不过,淡缘……你不会想见到他的……”


21.  因果

“多吃点东西吧,你不愿说话也可以,”戚玺叹息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淡缘一语不发的坐在远处,隔着玻璃的落地窗看向天空。外面清澈的蓝白相间和这个房间的灰色对比鲜明,她突然想变成一只鸟,沿着天空的引导去找到何祁。她有多久没见到他?时间不留情的从指间穿梭而过,他们已经分开半年了。他现在还好吗?还活着吗?他们将他的一切消息封住,她失去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也没有聪明的心机和他们匹敌,而他们费心做的这一切她都找不到任何动机,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无法逃出去,也无法离开这里。
“要不要见小禾?她很想你。”戚玺轻声提到。
淡缘摇摇头,感觉已经麻木的心脏神经再次被划开一般疼痛。那个孩子的眼睛还很纯真,但已经因为她而染上了疑惑和不安。她无法伸开双手去抱小禾,她担心自己会将她染脏。虽然那是她的女儿……淡缘突然想哭,但眼睛干涩的再流不出那样感动的液体。
她唔咽道,“别再让我更加污秽了。”
“污秽?……真是刻薄的用词,”他似是在自言自语,“淡缘,和我们有关系会玷污你吗?你恨我们吗?”
他的声音似乎没有喜怒,却令她不忍的悲伤起来,“如果你没有刻意针对我们,我不恨你,但你为什么要站到他那一边?他只是在利用你,但你不求回报的听从他,为什么?你究竟爱上他哪一点?!”
“淡缘,”他听到最后一句时笑了,看向她的眼中有无奈和怜悯,半晌才开口轻道,“爱这种感情在我眼中是最不切实际的。我选择相信的都是不可摧毁的,就算是错的也会继续坚信下去……”他坐到她身边,“记得我小时候吗?母亲早亡,父亲将对她和那场政治婚姻的恨转移到我身上,而我那时竟像普通的孩子一般愚蠢的希望得到父爱,发觉不可能的时候便伤心的将自己封闭起来。你一定也察觉到小时的我是自闭的,可我知道你怕我,你以为自己很善意的试图接近我,可我看得到你眼中的恐惧,小时的我很讨厌你,而哥哥救了我。他教会我与其胆小自卑变得自闭,不如给自己画上强硬的外表,用嘲讽的眼睛看看周围的一切,不久便会察觉,所有的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一面,那被他们掩盖的面孔要比我们更丑陋肮脏的多。”
“所以,他给你灌输扭曲的思想,”淡缘看着戚玺平静的眼睛,“他把你变成了和他一样的疯子。”
“你不明白,”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在我们生存的这个圈子,扭曲的人心到处都存在,我们要把自己变强,才不会被他们的手扭转。上一代的事,或哥对你的执念都是有原因的,同你一般从头到尾都处于弱势的女孩也有很多,被家族当作利益交换卖到他处,就如同当初你被嫁到何家,如果你事先不认识何祁,如果他是和哥一样狠绝的人,你又会在心底怎样哀声怨恨呢?”
“我不明白,”淡缘小声道,“这和你们不放过我有什么关系么,你不过是在找借口罢了……”
“或许是借口,或许是因果循环、上一代恩怨的延续,或许我们都不该生在这里……不过淡缘,”他突然用颜色深暗的眼睛复杂的看向她,“你应该有权知道那一切,事情挑清的话对谁都好,也许你知道后会不再自暴自弃的怨艾……那个故事很简单,主角是几对我们熟悉的男女,虽然他们现在不是离去就是死去,但他们曾经是生养了我们的人……”
他的声线像鹅绒一样细致,却有邪魅的力量,将她一点点拉进一个漩涡,她绝望的旋转。
“那时的戚家还很弱,需要用联姻增加势力,父亲便娶了母亲——苏氏的长女。他唯一珍爱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可他不敢玷污她,因为她是他最纯洁的表妹。但母亲发现了这一点,愤怒的让自己的弟弟娶走了她。虽然姑姑那时喜欢的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也有传闻说她是怀着他人的孩子嫁给舅舅的。不过我倒是觉得那不只是传闻,对吧,淡缘。你也见到过那个应医生——现在已和你母亲远走高飞的男人,你不觉得自己和他长得很像吗?”
他伸过手牵起淡缘的一绺头发,用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摩擦着它,“淡缘,你不是你父亲——我舅舅的女儿。可舅舅他和我的母亲一样可以为了爱的人不顾一切。父亲这时已经掌握了苏家的大部分权力,记恨苏家的他为了报复,将真相告诉了舅舅。而舅舅那时深爱着姑姑,一心期待你的出生,姑姑也渐渐忘掉之前的爱人转而爱上他,一切都好像逐渐圆满。可舅舅在姑姑临产时抛弃所有,选择了出家。我们都知道舅舅他为何离家出走,抛弃妻女和整个苏家。可姑姑不明白,她以为只要将你养成一个好女儿,他就会承认你们并在某一天回家来。”
淡缘听到“一心期待你的出生”时,眼泪开始泛滥,她的双手合在一起紧紧握着,没有想到擦干眼泪,反而任由它们模糊了视觉。戚玺不再看淡缘泪流满面的脸,他低下身子,像很久以前她还未离开他时那次,躺到她的腿上。
她轻轻垂着头,眼泪“啪啪”滴落到他的脸上,她的头发垂到他的唇上。戚玺认真感受这些细细的触感,口中却继续,“再过几年,苏家的庞大力量都转给戚家了,父亲羽翼已丰,将父亲当作傀儡操纵的长辈们也老得只能一心养病了,父亲再不用被迫忍受任何事情。他将苏家的余力一次消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姑姑。他爱了她一辈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爱上其他男子。父亲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权利,以为自己终于也可以得到她。于是他在那一晚……将姑姑——淡缘,你不要掐我。”
戚玺用手指轻柔的将她冰冷的手拉开,他的手背上被她抓出几道红印,他叹息般的用舌头舔舔。她似乎很难受的听着他的话,可他决定将所有的事情说清楚,而她必须知道。他继续不留情的道,“我的母亲这时已经对父亲绝望了,她发觉自己用尽了手段也得不到他的心,反而将自己的家族葬送到他的手中。母亲在亲眼目睹那一晚的一切后自杀了,她在我的面前从窗户跳了下去。而姑姑则疯了。”
淡缘开始用力的发抖。闭上的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可他的声音却像最深沉的咒语一般无孔不入。将她所有的伤口血淋淋的揭开。
“父亲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将自己爱的天使拉到了他身在的泥沼中,他发觉只要自己出现在她面前,她的病便会恶化。他很痛苦的将她送走了,送离了他们所在的这个阶层。可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她,就连之前夺走她一次的男人再度接近她也不阻止。他只要她能好起来。可他想得太简单了,他犯下的罪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弥补的……姑姑的病无法痊愈了。可她和应医生在一起时,至少不会再发作。父亲渐渐的也就放手了……”话音刚落,戚玺突然扯痛了淡缘的头发,声音变得阴冷而嘲讽,“所以,淡缘,你将自己送到戚家,想用身体为‘被抛弃’的母亲赢回一席之地,实在是多此一举了。父亲一直都在暗处照顾着姑姑,就算戚家换他人继承,也不能动姑姑分毫……”他轻笑了声,转瞬却叹口气,“可是你看到我对未来的戚家没有意思,竟将自己送到哥哥身边。哥哥他虽然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反而在一边笑着看你自己的挣扎……不过这也是他的作风了,淡缘,你真是不聪明。”
淡缘的大脑麻木的似乎反应不过什么,却下意识的自嘲道,“我的确……真是多此一举了,”她想到十九岁时的自己,愚蠢而大胆的荒唐举动,想到那个心机比深渊更险恶的男人,嘶哑着声音喃喃道,“……戚辛……”
“没有苏家,没有母亲,失去了姑姑,父亲所有的恨意都从我身上得到释放,他甚至到我十五岁的时候还习惯性的对我拳打脚踢,” 戚玺的声音似乎有冷冷的笑意,“可是哥哥出现后他变得好多了,因为注意力全部给了那个女人——哥哥做交际花的母亲。她和姑姑年轻时的样子很像吧。不觉得吗,淡缘?她要是再少化点妆一定会更像……不过也够了,父亲找到了很好的替身,也找到了能继承戚家的人。虽然他一定觉得继承人只要不是我选谁都行……”他突然握紧了淡缘的手。
她轻轻的问,“你……不恨我吗?不恨我的母亲吗?没有我们,舅舅也不会那样对你了……”
“淡缘……知道吗,这世上没有人像他一样痛恨我,如果不是我和姑姑长得像而且是姑姑喜欢的侄子,他一定早就把我打死了……”
“……不要再说了,”淡缘打断他有些颤抖、有些碎裂的声音,“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他们都离开我们的生活了,你也并没有特别恨的人,但为什么要毁了何家?为什么要让这些事重演?”
“的确……似乎很像是在重演,可是淡缘你不会变成另一个姑姑,因为哥哥永远不会像父亲一样放你离开。”他似是随便说说,却让淡缘浑身一颤,“可是哥哥比我们都有权利恨……淡缘,你若是知道那些事,应该就不会再这样恨他了。”
“那你也要先说来听听,”淡缘说,“虽然我觉得他绝不会有令我怜惜的地方……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可恨呢?”
“他本来可以拥有所有的权势,”戚玺忽略她的话,开始低声道,“他的母亲是在何氏之前最有权势的白家独女,她爱上了小企业的总裁,将自己和整个白家当作嫁妆送给了他。那个他就是何梧——何祁的父亲。”戚玺看到淡缘惊讶的瞪大眼睛,继续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公公曾经离过一次婚吧?他有商人具备的手段,再加上凭空而来的好机会,毫不留情的将白家的一切合到一起变成了何氏。可他还觉得不够,想到自己曾丢脸的利用了一个女人,记起自己曾经痛恨过的商界联姻,他将妻子赶出了家门,改娶自己曾经中意却得不到的外国女人。于是白家的大小姐一夜间堕落成了酒吧的交际花,而她的肚子里还怀着那个人的孩子。她不再单纯愚钝,而硬是将他保住了……那个孩子是白辛,现在也叫做戚辛。”
戚玺淡淡的声音比任何刀刃都更锋利,淡缘颤抖的嘴唇无法发出声音。戚玺默然看着她苍白的脸,帮她接过话,“很有趣的故事是吧,淡缘?可它的确发生过,它的主角也在我们身边。你不觉得奇妙吗?淡缘,同一个父亲的两个孩子,一个生长在满是鲜花的天堂,一个却每分每秒都在地狱中苟延残喘……”
“够了——你在说谎!!”淡缘大声喊着,捂紧了双耳。他在说谎,他说的一切全是假的。那样温和完美的何祁和乖戾狠毒的戚辛,怎么可能会有一滴相同的血缘?!“他们是那样不同的两人……他们不可能是兄弟!”
“唉……呵呵……”戚玺微笑着望向百叶窗投射进来的阳光,淡声道,“你不知道吗?生长的环境会改变人的一切。从未体会过人间疾苦的何祁顶多会偶尔小小的多愁善感,他没有撕心裂肺的绝望过。但哥哥从记事起就明白了世间所有的黑暗。一个没有势力的酒吧女的私生子,你想他会被人怎么对待?这世上没有心的恶人要比伪善的人多得多,而真正有善的人也不会去到那些阴暗的地方……哥哥每天都在地狱中生活。而那个女人将自己的孩子当作复仇的工具和同盟的伙伴来利用,他从小被灌输的就是那些仇恨和不平,他能像现在这样理智已经很好了,”他顿了顿,“再次见面是二十六年后,哥哥的婚礼上。他娶的是和自己有血缘的表妹,可何梧竟完全认不出他们母子,他过了太久高枕无忧的生活,全忘了自己曾经害惨的人。哥哥在那时便决定毁了何氏的一切,所以有了今天。一切都是因果报应,理当如此……”戚玺的声音低下去,变成了一声叹息。他抱紧淡缘,“怪只怪,你将自己送进了深渊,一次又一次……”他轻柔的将吻印上她的额头,“……愚蠢的姐姐,如果你一开始就属于我,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怜的无力挣扎了……”
淡缘感觉自己的意识落到了死角,无法挣脱,被束缚得越来越紧。她被戚玺抱到床上,眼珠还呆呆的直望着天花板,像是想在那里看出一个答案。
过了很久,戚玺的那些话才在她的脑中形成了一个图面。她的眼前似乎浮现了何祁受伤全身流血的画面,淡缘呜咽着抓过被子盖住了头,绝望的让自己逐渐缺氧窒息。
这么长的时间,他都在戚辛手里。被恨意浇灌着长大的戚辛会将他怎么样?她知道,他恐怕凶多吉少了。


番外二 他处

何祁醒来后发觉浑身无力,无法动弹。他努力转动同样疲劳的眼珠,看到自己是四肢被铁锁拴着固定在石墙上的。记忆突然像涨潮的海水一般汹猛地回涌。是了,他已经被关在这里几月了。
事发的那一天他正坐在公司的办公室中,太多的事件需要处理,淡缘和小禾被绑走了,而他已多日未眠,头脑刺痛的无法思考。手指却自动的拿起了桌上的小镜框,里面镶嵌着淡缘和小禾的笑脸,他好想在梦中和她们相会,安心地握着它时竟放松的睡着了。
他是被踢醒的,双眼睁开后看到自己握着的镜框被他人拿到了手中钻研。那人戴着墨镜,从头到脚被黑色束紧——一只穿了黑皮靴的脚正踏在自己胸口上。他的周围立满了和他同样浑身黑衣的男人。
那人将照片从镜框中抽走,手指捏着照片的两角轻轻撕了开,印有小禾的那一半被他随意扔到地上。而另一半,他放入了风衣的口袋中。
何祁想张口叫点什么,想伸手拾起落到地上的女儿的笑脸,可却徒劳的发不出声音。那人加重踩在他心口的脚,轻缓的将墨镜摘下,露出了他微笑的脸。
何祁不可置信的看着戚辛似乎和平时不同了的眼睛,直到他一脚踢向他的头颅。他似乎轻轻“啊”了一声,在疼痛炸开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清醒过来后他已经被运到了一个类似地下室的地方,周围是潮湿的石墙,泛着阴冷的水光,地上却铺了柔软而灰白的地毯。唯一的家具是一把复古的椅子,戚辛正坐在上面,冲他微笑。
何祁发现他究竟是哪里不同了。原来是眼睛。没有了眼镜或墨镜的遮掩,他的眼睛黑如最阴暗的深渊内的一块黑石,泛着刺眼的冷光。
何祁静看着他,突然心中一震,“原来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杀我父母?淡缘她们也是你绑走的吗?她们现在在哪里?!”
戚辛的微笑在看到他的惊恐后缓慢的扩大了。他拿过旁边黑衣人送上的红酒喝了一口,又将高脚杯放回黑衣人举着的盘子。放回杯子的时候他似乎用力地往下压了一下,那些黑衣人却像是接到了指令,一其走向何祁。将他从墙上松开,仍旧牵制着压到一张形状奇怪的桌子上。
何祁看着他们用铁绳绑住自己的手脚、臂膀,脑中突然出现了一种恍惚的认知——他是被切掉了双腿和翅膀的鱼肉,就要被那平日里眼神温和的人任意切割了。
戚辛饮着血红的酒液,用观赏的眼睛看着何祁血肉纷飞的背部。可怜的他似乎疼得快晕过去了,却在每次鞭子落下时用牙咬住身下的木板。那木头已经被他咬得裂开几处,可他硬是没有发出任何求饶的声音。
戚辛声音轻轻的说,“停。”那些训练有素的杀手立刻垂首退到一边。戚辛感叹着小玺的本事,慢慢步向何祁。他似乎奄奄一息,却睁眼死盯着他。戚辛突然觉得口中的红酒有股臊气,他厌烦的伸手将剩余的酒液倒到何祁的棕发上。他软软的头发被他淋湿了,戚辛轻巧的捻起一缕湿发仔细观看起来。
“小祁……你说如果我们的母亲是同一个人,今日的我们会有多么的不同呢?”
“……为什么?”何祁继续质问,嗓子沙哑的挤出破碎的声音。
“因为你是我的好弟弟啊,虽然我们的父亲是那样一个愚蠢的人……”戚辛抓起何祁的头发,将他的脸拉至他眼前,“你很想知道这一切的原因吗?那我一定会告诉你,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何祁看着戚辛近在咫尺的脸,听着他平静却仿佛压抑着什么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揭开过去。何祁的意识仿佛很清醒,又好像很模糊,他只能看到戚辛逐渐变红的眼睛,和他嘶狠而阴冷的声。
“你知道吗,你知道我从记事起便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你知道每天被男人轮奸却不敢反抗的滋味么?你知道你在玩遥控飞机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吗?你当然不知道,可是……你不能一直这样无知啊……我的弟弟,如果你也尝过那些滋味,就一定能明白了,是不是呢?”
何祁的手指开始无法克制的痉挛。意识沉睡到心底的角落,可身体的感应清晰而强烈。他浑身冰冷,脸颊却火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几个黑衣男人拉成了扭曲的形状,一下一下贯穿的痛楚侵袭着他的身体,温热的血液汩汩的沿着大腿往下流,无声的滴落到地毯上。
可身体的痛楚却不如屈辱的万分之一,那种清晰的屈辱……他似乎明白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了,何祁想。
可是他还不能死。
他还要见到平安无事的淡缘,他还要高高地抱起欢笑的小禾。
戚辛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吐着潮湿的热气,“如何?你能感觉到了吗?啊,你能明白了吗?!你明白吗?!你明白了吗?!?!”
戚辛抓着何祁的头,血红的眼中有种狂喜,和疯狂的光芒。他的指甲因为太过用力,在何祁的脸上划出几道露肉的血痕。
你明白了吗,你一定明白了吧。那一切的痛和无穷无尽的耻辱,那刻在我的骨髓和烙在我脑中的感受。你明白了吧?
……
何祁无声的垂着头,四肢被固定在墙上,他无力的前倾也不会摔到地上。
现在是几点了?这个地下的石室没有任何一道光。
因为他们只在他快饿死的时候才扔进剩饭,他无法用三餐的次数计算时间,只得从戚辛来这里的次数计算时间。戚辛似乎每三天都要来一次,而他的身体在戚辛每一次的访问中都要见血。
他这样的呆了数月了,而戚辛乐此不疲的说着上一悲的恩怨,乐此不疲的揭着何祁的伤口。
何祁的背上被鞭子抡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痕。在血肉模糊的时候他们会为他泼过一盆盆盐水,从头到脚的将他清醒。伤口合着干掉的盐粒一起合并后,他们会拿出细细的刀片再将他们撕切开。每三天进行一个步骤。中间的时间留给何祁愈合伤口,好让他不会太轻易的被玩死。而戚辛每次都会在三天内按时来观看何祁被撕裂的戏码,乐此不疲。
“晚上睡得很舒服吗?”戚辛的声音再次响起,何祁知道又要来了。他一动不动的呆在原地,想象自己其实是一具死尸。直到戚辛将手中的软鞭抡过他的胸口。何祁已经麻木的身体又猛地一激灵——那一鞭准确地划过了他的胸口,男性的胸脯顶端同女人一样是敏感而柔软的,此刻被冷鞭撕过后变得火辣辣……
何祁咬住了舌,血气在嘴里蔓延,他坚持住没有出声。墨蓝的眼睛静静的望向戚辛。原来淡缘名义上的表哥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比自己大六岁的哥哥。戚辛不想杀他,可毫无疑问的,他恨他。而且他是个疯子,被逼得无法继续用理智掩盖自己疯狂的疯子。他会被怎么处置?难道他此后的日子都要在这个地方绝望的度过……?
何祁淡淡的开口,可声音却不幸的很嘶哑,“我要见淡缘。”
戚辛的眼睛在黑暗中危险的闪动了一下,何祁感觉到了嗜血的光,可他继续,“我要见她,让我见——”他的声音被切断在喉咙中。
戚辛用手卡住了他的脖子,狠声道,“她在我的手里,你不要再以为她是你的妻子,她只是我送到你手里的棋子……她一直都是我的人,你再敢叫她的名字试试?”
今天的他似乎比平日更容易发怒。何祁的被掐的发不出声音,却冷冷的盯着戚辛。在他松手后用碎裂的嗓音道,“她是我的妻子,淡缘是我的妻子!我们相爱,我们有珍惜的女儿,而你不过是用暴力破坏这一切的罪人,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你……”
“……”戚辛因为暴怒眯起眼睛,红色的怒气在他的眼底酝酿。他一拳打上何祁的左脸。
何祁的身体像弱小的动物一样无力的被挥打到墙上,那力度大得撞开了他背后细弱的伤口。
何祁却嘲笑的咧开了嘴,“你这混蛋,已经疯了。”他说着一口啐出了口中的血沫,继续抬眼冷冷的瞪着戚辛。
戚辛的手神经质的一动。何祁那一双深蓝的眼睛中竟有无尽的漠视、怜悯、以及讽刺,唯独没有恐惧和恨意。而这不是他想要的效果。他或许应该放开了来整他,最好将他的心身都撕裂,将他逼疯。
毕竟淡缘已经被送到了小玺那里,她不会知道这里的任何事情。他为什么还要怜悯这个自己嫉恨了一辈子的人呢?
戚辛微笑起来,启唇轻问,“你不想听听淡缘和我过去的故事么?”
他在何祁疑惑的目光中用怀念的语气继续道,“我遇到淡缘时她只有八岁,却和现在一样……皮肤很白头发很黑,像是雕工最精致的娃娃。再次见面时她也只有十八岁,她喜欢悄悄的用眼睛观察我,被我捉捕到她的视线时则会羞涩的脸红,像极了含苞待开的花蕾,而我就是将她采摘的男人……”戚辛察觉到何祁的眼睛因惊愕而睁大,邪恶的微笑起来,“让我来猜猜,你们五年前美好的春宵之夜是不是有些尴尬呢?因为淡缘没有给你流出任何的处子血吧……可我知道她的血味……是和她的花液一般香甜而娇媚的——”
“咯吱”,“咔嚓”,骨头碎裂的声音将戚辛的话打断。何祁圆睁的眼睛被额头流下的血丝侵湿。他的四肢被固定的无法动弹,可暴怒中却用了全身的力气撞过去,用头捣上戚辛的额头。“呜——你这个——畜牲!是你!就是你将淡缘弄得怀孕又逼她去做流产的——畜牲!畜生!!!”何祁的动作剧烈的震动了拴在四肢的铁链,他的声道似乎就要被那样用力的吼声撤裂,他狠狠地盯着被自己撞倒到地上、捂住额头的男人。戚辛的额头流出温热的血,他晕忽忽的试图用手抹净的时候却猛然僵住了身体。什么?他刚刚听到了什么?何祁用力吼到回音都荡起来了的话中说了些什么?!
“淡缘……怀孕……?”戚辛顿坐到地上,突然失去了动弹的力气。
眼睛瞪得酸涩而疼痛起来的何祁逐渐冷静,他望了望地上似乎是在停滞思考的戚辛。脑海中浮现了淡缘略带忧伤与不确定的身影。何祁心中闷痛的眯起了眼睛。淡缘,原来你从来都在半路凋谢的笑容背后有这么多痛心的事故……你在戚家那座阴暗的房子中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我又为何迟钝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而且……为什么会是这个男人将你的过去告诉我……
何祁难受的闭上眼睛。戚辛却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他突然疯了似的哈哈大笑,那笑声似是要将他心底所有黑色的固体和液体震动,发泄出来,“戚玺……原来你竟然……竟敢在我眼皮底下遮掩这种事……”
他的喉咙中似乎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哽咽与吼叫,何祁睁眼却只看到他用手指抹掉了额头的血渍,眼睛一如既往的冷酷。他用带尽戾力的微笑看着他,“多亏你告知我这么重要的消息,原来淡缘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杀掉了我们的孩子……这个顽固又狠心的女人……那个可怜的被扼杀的孩子——一定比你的女儿要可爱多了,”戚辛对视着何祁的眼睛突然变得更冷,“不过也没关系,我和淡缘将会有更多更可爱的孩子的……”
“你……别妄想了——你若碰她一根头发,我会杀了你!”何祁吼道。
“你们真是连说的话都一样呢……”戚辛喃喃,望着何祁扭曲而愤恨的表情,眼神突然转厉,“可你不要太自信了,淡缘她只是暂时借你身后的何家做藏身之处呢,她在和我闹脾气……如果我对她温柔些,她就会乖乖的了,她永远不可能学会反抗我……”
“……那你觉得她会爱上你么?如果知道你对何家所做的一切,她只会更加恨你,”何祁轻轻地说。有一些事情是可以毋庸置疑的,而他和淡缘对彼此的信任便是其中一种……他大吼出声音:“让我见她,我要见她!立刻!!”
戚辛的手因为紧攥而冒出道道青筋。他急促的喘息着让自己冷静,可心中疯狂旋转的暴怒却令他几近疯狂……何祁这个愚蠢的家伙,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认输,反而一再的说着他不喜欢的话、做他不喜欢的事。他嘴里呼出的淡缘的名字像是针刺在他的心上。这五年来的时间似乎真的坚固了何祁和淡缘的关系,可他会将这可恶的关系打碎、毁灭,直到它消失净尽。
“你想见她是吗?”戚辛嘴角扯出一抹清淡的微笑,轻轻的喃喃道, “好啊,我就让你‘见’她……不过,你要先过了小玺淡影堂里的测试,看你究竟够不够资格见我的人……”可惜从淡影堂迈出来的人不是死了就是住到疯人院了……不过这些你不用知道了,我不讨喜的弟弟……戚辛微笑起来,转身走出地下室的黑而小的房间,随口轻声吩咐隐在角落的数条黑影道,“去,把他的眼睛……剜掉。”


22.  回程

有人在盯着她看,那专注而幽深的眼神让人不可能不察觉。淡缘蹙眉转醒,眼前放大的是戚玺的脸。淡缘惊得将身上的被子摔到一旁,光着脚跳到地板上。
“你干什么?现在是半夜!”在半夜钻到她的被窝中,他什么时候养成了戚辛的恶劣习惯?
“小禾睡着了,我才特意来找你的,这么不欢迎吗?”看着她赤脚立在一旁,戚玺拉过淡缘盖过的被子,用鼻尖亲昵的触碰那抹余温。
“小禾她很依赖你,谢谢你照顾她……”淡缘怕冷的用手环抱胳膊,“不过,没有其他事的话,请你出去。”
可是他单手支着下巴,眼睛直直的看着她,像是看不够一样。淡缘感觉不自在,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问,“出了什么事吗?”
戚玺不语,突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的身子扯到床上。动作快得淡缘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就倒在床上了。戚玺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成一个球状,他好整以暇的趴到这球上面,轻声说,“小心感冒。”
淡缘用被困在棉被下的双手极力一推,可他纹丝不动。她也不再动弹,故作轻松的轻轻笑起来,“我又不是小禾,别拿我当小孩照顾。”
他几缕略长的黑发桀骜的垂过了眼睛,加上牵制住她的暧昧姿势,气氛突然有些危险。可他的微笑却很自在,“我只是担心你罢了。怎么会把你当作小禾呢?你们的身体有多么不同啊……”戚玺将头轻轻垂下,置到淡缘被棉被裹住仍微微隆起的胸口处,“淡缘,我想要你。”他隔着被子吻上她心脏的位置,过长的发丝落到她的肩上,“可以吗?”
她被绑在被子中像是无法破蛹而出的虫类,她应该怎么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这问题也太诡异了,淡缘脸上的血色上涌,听到自己的声音狠狠质问,“你想我怎么回答?你决定好的一切不是旁人无法改变的么,你不是永远不会背叛戚辛的么?为什么……”
“其实我已经‘背叛’过他了……”戚玺微笑着喃喃,可是她不用知道更多了,她不用知道戚辛将她送来这里的目的,也不用知道为了她,他和哥哥甚至可以学会‘分享’。拯救了他的‘哥哥’,其实他很了解他,可他并不了解自己。戚玺的脑海中浮现了何祁沾满血污的脸,到这种地步的时候他还能做什么?
淡缘的脸已经如此苍白了,而他的残忍面对她的时候无效。
“淡缘,想不想离开这里?”戚玺突然意味不明的问了一句,“和我一起离开,抛弃这一刻之前的所有记忆,我们可以去德国,我之前的五年都住在那里,也可以到你喜爱的欧洲小城居住,那里不会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不会再有需要遗忘的痛苦……”
他在开玩笑吗?还是在清醒地做一个白日梦?淡缘打断戚玺的话,“我不可能离开何祁和小禾……如果我逃开了,戚辛怎么会放过他们?”
“呵呵,你果然这么回答,”戚玺笑了,幸好他只是开玩笑的问她,并没有抱着希望,“所以……你能明白吗,我们都有不能遗弃的人与物,我们只能面对他们,直到可以做下了结……”戚玺隔着被子抱紧了淡缘,“淡缘,你恨我们吗?”
恨吗?淡缘自问。她好像恨过他们,可是知道了他们那样灰暗的过去,她还能说什么好?“我恨的只是……上一辈的恩怨需要下一悲的我们承担,我只恨我生错了地方……并遇到了你们。” 可我没办法恨你们,淡缘在心里加上。他们对她来说像是一体的存在,虽然他们走上了错误的轨道,她还是无法真正恨下去。
如果她知道了他做的那一切,还会这样说吗?戚玺想着,继续轻道,“那你能试着爱上……哥哥吗?”他本来想说“我们”,但她可能永远无法接受那样的关系,而他只要汲到她分成几份的爱中的一点点就好了。
她没有恨他已经是极限了,怎么可能再爱上他?淡缘反问,“他那种人……哪里有爱呢?”
“即使没有爱,在他心中……你也是最重要的。”在我心中,同样,戚玺想。
淡缘盯着戚玺异常平静的脸,轻声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想当次月老,帮我们牵线?可是好像不可能成功了……我想要的只是我的家人,我只要你们放了他们。”淡缘的声音小下去,这几个月她已经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请求他们放手,或只是简单的让她见何祁一面,但没有办法行得通。她觉得精疲力尽,“你们究竟想要些什么……”
“淡缘,把何祁忘了吧,那样对你会好些,”戚玺的手指抚上她的额头,俯身在她的眉角印上一吻,“哥他来了,来要你回去……”
“……”淡缘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似是想保留那点温度;他的嘴唇很干燥,但触感很轻柔。可他要把她送离了,只因为戚辛要她回去。她干涩的嗯了声,能有什么资格不满呢?她从头到尾自知自己还没有令他们反目成仇的本事。


23.  挣扎

淡缘迈下楼梯,看到一身白色的戚玺已经等在门口了。她几步上前,突然发觉他的左颊有一处红痕,像是被打了。
“怎么回事?”她急急问。
他笑笑,轻轻拉下她摸向他脸颊的手,“罪有应得呢,我没事。”
淡缘心里一痛,不觉看着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对不起。”
他捂住她的嘴,继续微笑着轻声,“我可以抱抱你么?”不等淡缘回答,戚玺伸展开手臂,将她纤弱的腰肢环住,紧紧地搂向自己。“再见,淡缘。”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青白的缝,却再一次提醒自己,“再见。”
被林子掩盖得很隐蔽的戚家别墅还是老样子——屋顶上一片灰色的天空。没有丝毫人气。
淡缘迈着麻木的脚步步上前去,将门拉开,深吸口气才抬起头。戚辛身着剪裁合体的西服,正坐在沙发上闲闲的等她。看到淡缘终于来了,他满意地迎上去,“欢迎回家来,淡缘。”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进怀里,头磨蹭着她的头发。淡缘敏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一僵。
他的拥抱和小玺的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也许是她意识中危险与安全的差别。
“怎么了?不给我献上重逢后喜悦的一吻吗?”戚辛语气怪异的问,双手抓紧了淡缘的腰。她的表情为什么这么不甘愿呢?眼神也木然而灰暗,像是任命了一般的任他抱着。她的反应令他刚刚的喜悦烟消云散。但将她柔软的身体抱在双臂中的感觉令他异常的满足和安心。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目标”,放轻声音微笑道,“你累了吗?不如先去洗澡,一会儿晚餐就好了。”
淡缘“嗯”了声,用力命令自己脸部的肌肉扯出一个微笑。戚辛这才满意的放开她。
可是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粘到了她的背上一般如影随形。
淡缘将门反锁,一边放水一边脱掉衣服。风衣的口袋里有纸片在沙沙作响,她将它掏出来,看到上面写着细小的一行“Ich liebe dich”,她不由得轻轻笑出来,几乎可以肯定,戚玺在写这行字的时候一定也像她这样笑了。可他现在在飞往德国的路上,带着她的小禾离开。淡缘将身体沉入水池,周身的热水温柔的将她包裹。她有一瞬间很想流泪,但是被热气蒸发了身体中的水份,她的眼睛分泌不出任何液体。
晚餐的菜席全是淡缘喜欢的,戚辛似乎开始研究她的喜好,但他一定不是在意。何家已经被他如愿的毁掉,她这个多余的人就成了饭后的点心,任主人用喜爱的方式处置。可她看似臣服却又时不时反抗的态度是他不喜欢的,他正好闲得无事可以用富余的时间来慢慢征服她。不然他这样细心的举动会是为了什么呢……?他现在温柔微笑的样子就像一位最体贴的情人。可她知道他不是。
“来,”戚辛在她的杯子中续上了Mint Julep。淡缘接过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是戚玺爱喝的酒,可她只觉得薄荷的味道辣的眼睛刺痛。她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戚辛放下银制刀叉,眯着眼睛看了淡缘半晌,突然上前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淡缘一声呼喊还未出口,突然变成了细小的叹息。无力得手中的酒杯轻轻掉落到了地毯上,透明的液体染湿了淡色的地毯。他将她抱着上了楼,房门轻轻的被开开又合上。淡缘头脑昏沉,感觉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怪异的噩梦。
“你要做什么……”她用尽力气挤出一句懒散的疑问,可他却轻轻将她置放到床上,解开她睡袍外的开襟线衣。“放开我……你……出去……”淡缘带着哭声道。可他只凑到她的耳边“嘘”了声,好像她只是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他在她耳边呢喃,“淡缘,我想了你五年,每夜都会梦到你,梦游一般的步到你的房间,然后发觉里面已经不再有你的体温了。”戚辛一面说一面将吻膜拜似的撒过她的身体,从脸到胸口,再往下延长,“可是你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家,你在我接触不到的地方过得那么幸福,我恨得想掐死你,淡缘,以前的你到哪里去了?以前眼睛只能看到我、只听从我的你到哪里去了?”他越说越痛苦,真的伸出手卡住了她的脖子,却没有使大力。一下一下的挤压着。
“不……放手……”淡缘发觉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心智却很清醒。他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她背叛了他?可是谁知道当他送她到他人的身边时,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幸好那个“他人”是何祁,他和他对她的爱有云泥之别。她在万劫不复前及时认清了事实——认清了谁是真正可以爱的人。可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很痛苦,她竟意外的开始心软。
但他急切得似乎能吞噬她的啃吻唤醒了她;这已经是多年之后,很多东西都变质了。
“你看,”淡缘用自己软软的手指勉强捧住戚辛的脸,制止他放肆的吻。另一只手握住快从自己身上掉下去的睡衣,却猛地往下一撤。
她洁净的身体顿时毫无遮掩,白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发对比强烈,小腹处是一道无法愈合的粉红色刀痕——令他心冷到觉得无比刺眼的伤疤。
淡缘努力撑起身子,拉着戚辛的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辛,你看,这里……这道伤疤底下——曾经孕育了一个孩子……她代表的是我和何祁之间不可能再切断的羁绊……她现在已经五岁了……而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我了,她是最能证明这一切的孩子……你能明白么?当你把我送到何祁的手里时,一些事情就彻底的变质了……不会再一样了,不可能再回去了!你能明白吗?”
戚辛的眼睛突然浮现了一点迷惑和恐惧。他表情愣愣的,动作停滞了。而淡缘心口的弦像是快要崩掉,她使面色平静,顿了顿继续道,“被强求和强制是你体会过的滋味……不要……再让这一切重演了!放了我们……放我们走。你真正需要的是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幸福……戚辛,放手吧……求求你,放——”
“呃……!”淡缘的声音蓦的顿住了,像是卡掉的磁带,她不可置信,睁大绝望的眼睛,用力吸着气。戚辛在她毫无防备的刹那侵进了她的身体,狠狠地律动止住了她还未说出口的话。“好可惜啊,淡缘,”他凑近她的耳,“我太喜欢你了啊!你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你的身体……在我看来都那么可爱。”他微笑起来,“而我也没有主动放手的习惯,你说该怎么办呢?”他的声音有玩味的冷漠和嘲笑。
……是她太天真了,还是他太过狠心?
淡缘被一波又一波不停袭上的麻木淹得无法呼吸。身体被侵入的感觉却是意识中最清晰的。
她突然想起了何祁,和他柔和的脸庞。那时刚成婚的她从潜意识抵制着任何身体的接触——她在戚家那座阴沉的房子中所受到的伤害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要多。是何祁一点点将她愈治的,他永远那样温柔。对待她身体的小心翼翼与珍重让她再次相信自己是干净的。可现在她身上的压力又一次将她玷污——戚辛的眼睛黑得好像能滴出墨汁,一滴一滴滴到她的身体上将她染成黑色。
“呃……啊啊、啊!!”淡缘似乎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喊叫。可这一声高过一声的怎么会是叫床声呢?这分明是一个人快崩溃时绝望而悲惨的挣扎,她感觉自己快死掉了。


24.  惊喜

可是她没有死掉,空白的瞬间过去后,噩梦还在继续。
鼻端是浓郁的麝香,淡缘看着从他额头流下的汗液滴到自己的胸口。他用火热又汗湿的身体抱住她。她的身体被染上他的体味,他的汗水与她的皮肤接触的地方温热而粘腻。
淡缘闭上眼睛,肢体的感觉那样清晰,她从没这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脏。
戚辛却好像很满足,双眼微合的将头枕在她的赤裸的胸口。
“你什么时候才能放我离开?”淡缘沙哑的开口问。
“明知故问,”戚辛大声笑了,宠腻的在她的胸口亲了下,“淡缘,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
他话音未落,突然“啊”的叫了出来。淡缘置放在他背上的一只手突然使力,指甲掐进他的背,指尖用力地往下一拉,在他背后划出五道血痕。
“……你为什么要笑?”淡缘失神的问。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在她这么痛苦的时候。
他微愠的表情在看到她的茫然后迅速平缓下来。她的表情像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她的眼睛里混杂了无限的疼痛,她的指甲还嵌在他背后的皮肤内。
可他只感觉到自己心底隐约的慌乱和心疼,他搂紧她,突然忍不住说,“对不起……我应该等你适应后再……下次我们慢慢来,淡缘?”他继续说,声音温和的像是个最好的情人。
淡缘却突然笑出声,看向他的眼睛像是在叹息。
淡缘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戚辛去到公司做他的总裁,但她还是觉得身体肮脏而麻木,僵硬的不像是自己的,可下体粘腻的感觉那样清晰。
密不透风的布帘挡住了所有的阳光,她摸索着披上衣服,踩着地毯无声的步到卫生间,为自己放满一池滚烫的水,将身体从头到脚侵了进去。皮肤被烫得呈现红色,像是煮熟的虾子,可是还是不够干净,她的身体和灵魂都被戚辛榨干了,现在的她真累啊……淡缘想着,趴在池边昏昏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水已经凉透了,她的皮肤从鲜红色被泡成青白色。可是好像要干净些了。淡缘起身擦干身体,穿好了衣服。
推门后外面的卧室还残留着古怪的气味,是他的麝香……和男女交欢后特有的味道。乱糟糟的床单、被子和枕头散落了一地,满室的糜烂……淡缘用双眼紧紧看着,慌乱的眼中好像浮现了交替的黑白与不断起伏的身体,她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间。在阴暗的走廊不停的奔着,急切的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双脚机械的跑得很累,软软的双腿似乎随时会跪倒,可是无法停下来。后面好像有无数只手想要将她拉入无底的深渊。淡缘一直跑着,直到被什么东西绊到。她摔倒地上,崩溃的呜咽着,用双手捂住了脸。
“你没事吧?”有人将她拉了起来。淡缘抬头,看到一个女佣似的女孩正关切地看着她。
这里还有佣人么?她以为只有楼下一层才有负责监视她的侍卫,“谢谢你……”淡缘轻道。
女孩冲她笑了下,转身走入一扇门。淡缘看着房门合上,突然平静下来。这个屋子中装满监视她的东西,她这样疯乱的跑来跑去,戚辛定会不满——而她已经不想让现状恶化了。
淡缘咬着唇站起身,右脚踝似乎在摔倒时扭坏了,她每迈下一步后都会隐隐作痛。淡缘扶着墙壁蹒跚的往回走,身后却又传来叫住她的声音,“小姐,请到这边来,太太想见你。”
是刚刚的女孩啊……淡缘跟了上去。什么太太?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但推门的那刻心中却一震。她眼前的女人很瘦,憔悴得不成人型,病态的脸上涂着浓烈的妆,只有浓密的长发稍稍遮掩消瘦的体型。“你……”淡缘怔怔看着,眼前突然浮起一层薄雾,脚步犹豫的不知该不该上前。那个女佣叫她“太太”。她早该察觉这个太太是谁了。戚辛的妻子,只有何璐莹一人……
“怎么了?看到我的样子很惊讶么?”女人淡淡的微笑,脸上的皮肤被扯出细微的皱,“我知道自己变了不少,不过你放心,如果你自己跟戚辛一起那么多年,一定也会变成这副模样。”她无限感叹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见淡缘还站在原地,轻轻拍了下身边的沙发椅,“坐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淡缘如坐针毡,眼睛止不住的盯着何璐莹看。这个旧时美艳的千金小姐,和戚辛在一起的五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不比她大多少,却面如经过风霜的中年女人。她是何祁的姐姐啊……淡缘难受的眯起了眼睛。
何璐莹接过女佣送过的茶,轻抿一口,“把你的眼睛转开吧,我不喜欢看到怜悯。”见淡缘愣愣的垂下视线,她才继续道,“我不需要怜悯,因为我从没后悔过……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无法恨戚辛,虽然我知道他娶我只是政治婚姻,虽然我知道他爱的是你……”
“不,他没有爱,”淡缘小声说,“如果有,他也只爱自己。”
何璐莹似是没被打断过,继续道,“在你嫁给何祁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不再对我施与温柔的假象,眼睛里满是戾气,但这还不是最坏的——在他逐渐掌握戚家的大权后,在他摸清我对他的感情后,他不再对我有戒备……反而不屑于我,他将我伤得好深啊,”她用一手摸上自己的肩,淡缘看着她细瘦的手指轻轻往下滑,从臂膀抚至小腹,“直到我伤心的掉了一个孩子后,他才发现我身为女人真正的用处。他对我好了些,直到我生下儿子。之后他的视线转到我们的孩子身上,可我也很开心了,我们有了一个爱的结晶,虽然他不经常让我见孩子……”她静默了一阵,突然直直的盯向了淡缘,“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呢?你不是已经有了何祁了么?为什么还要回到戚家?和我抢夺——”
“——如果可以选择,我一辈子都不要再踏入这个地方,”淡缘静静的打断她。她突然有种错觉;这个女人并不如她的外表那样冷静沉着,她内心的某一块其实已经坏掉了。
“那你为何不死掉算了……”何璐莹低声说。
“因为我死掉的话,何祁也会被杀,戚辛不会放过他的……”
“可是你也有一年没见他了,是不是?”何璐莹突然笑了,“你怎么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那么……你知道?”她的表情是知情者才有的玩味询问,她一定知道些什么。淡缘忽略心中的不确定,仔细的看着她。
“是啊,我知道,”她笑看着淡缘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轻声问,“你不想见见他么?啊,瞧你这副样子!一定是很想了,那你跪下来求我吧——我很想帮助你和我那可怜的弟弟破镜重圆,可我也要看看你的真心有多少……”
她知道何祁在哪里!淡缘的脑中只激烈的响着这句话,就要听话的跪下去央求她——跪下去的是她的身体,央求的也只是她的声音,这个女人以为她会为此感到屈辱么?如果能换来见何祁的机会,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淡缘的膝盖快接触到地面时,何璐莹的女佣突然上前一步扶起她。
何璐莹笑着拍拍淡缘的肩,“你真是的,我那是玩笑话啊。你冲我跪下又不会让戚辛多看我一眼……”她笑着轻叹,“淡缘,如果想见小祁的话,你明天再到我这里来,到时候一切就都准备好了……”
明天……那么离重逢只有一天。知道了确切的时间,她可以安心的等待。淡缘点了点头,却突然想起了重要的问题,“……你这个房间里,有没有被安监控器?”她急急的问。
“你真细心啊,不过你放心,戚辛只希望减少看到我的可能性,怎么会在我的房间放那种东西……”她冲淡缘扯出一抹微笑,“我是不需要他担心的人,可我这种没有影响力的人最出其不意,我也能毁掉他费心安排的一切啊,你相信吗?淡缘……”


25.  露台

淡缘沉浸在即将与何祁重逢的喜悦中。被囚禁在戚家别墅中的每一秒都变得难熬起来。
何祁怎么样了呢?他这一年是不是一直被戚辛控制着?希望他不是像她一样被关在屋内不得外出……
淡缘打开卧室的窗户换风,顺便让阳光溢进来,将阴沉的戚家照亮。
戚辛的卧室宽敞而简洁,整体颜色是白与灰的交错,家具全是浅色的木制。唯一添加了一丝色彩的是玻璃门外的露台。淡缘拉开玻璃门,垂落在地的白色窗帘被风吹着拍打到她的脸上。她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宽大的露台被满载的阳光照得暖暖的,白色的护栏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这里给她一种熟悉感。这里像极了她和何祁初见时,他带她去吹风的那个露台。淡缘扬起怀念的微笑,她突然不那么讨厌戚家的房子了。因为当她掀起厚重的窗帘,外面一样是有阳光的。
淡缘般了椅子坐到露台上晒起太阳,一边将自己的思绪沉浸到回忆中。五年前那时的何祁就像他的表姐所说的有些呆板,可他向她求婚时竟特别准备了法式的烛光晚餐。她也是在这样一个露台上答应嫁给他的。不过他是怎么想出了那么浪漫及至的点子?淡缘轻笑着回想,说不定是他向父亲求到的招数吧。
她的何祁就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心里只有人最初的善心,他不擅长商人们的勾心斗角,他的缺点也是他的优点……她何其幸运能遇见他,而现在她就要再次见到他了……
淡缘环抱着自己的双臂,坐在椅子上渐渐睡着了。梦境难得的平静,里面有他深蓝的星眸,柔软的棕色发丝……
太阳好像渐渐落下去了,风吹过时淡缘有些冷的缩了下肩,下一秒一件温暖的毯子落到了她的背上。他暖暖的手掌抚上了她赤裸的胳膊,淡缘舒服的轻叹,“何祁……”
那手掌却突然冷却了,像是被抽掉了生命力,从温柔变得僵硬,“淡缘。”她听到戚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淡缘惊得直直坐了起来。
戚辛倚到露台的护栏上,蹙着眉看她。他似是刚刚回来,身上还穿着衬衫系着领带,他的西服外套被他披到了她的身上。他从口袋掏出一盒烟,用打火机点上,吸了一口。呼出的灰白色气体有苦涩和香甜的味道。
淡缘静静看着在他修长的两指间固定住的香烟,慢慢觉出了气氛的沉滞,她移开了视线,缓缓起身想走回屋内。戚辛却突然一步上前,一把将淡缘拽进了怀里。
他的呼吸沉重得像是在发怒。淡缘不出声音的想着。他一手牢牢的握住她的腰,一手还举着那支只剩一半的香烟。淡缘看着他手中细小的红色火花逐渐吞噬掉白色的烟卷,再抬头望向戚辛。他死死的盯着她,恶狠狠的样子像是在考虑要不要将手中的烟蒂按到她的脸上。
淡缘默默的回视他。她做错了什么值得他这么气愤?不过是在梦中叫了何祁的名字。他总不会期望她在梦中叫他的名字吧?但也有可能,淡缘想,除非她在做噩梦。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缠了半晌,戚辛突然低下头,将快烧到他手指的烟抛到地上,一脚狠狠踩灭。
“我们进去吧,淡缘。”他说着揽过她,平静的声音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淡缘跟着戚辛走进去,她的腰部被他按得泛起酸疼。戚辛“嘭”的用力拉上玻璃门,将白色的窗帘扯过,淡缘在外面的景象被遮住前看到了一抹血色的夕阳。
她忍不住吸口气,只剩一天了,她会在这段时间努力忍耐。淡缘主动的轻轻开口道,“我们下去用晚饭吧,我将午饭的时间睡过去了……现在很饿。”
戚辛回头看她,脸庞仍旧阴冷而僵硬。淡缘极力扯出一点微笑,小心翼翼的看向他,他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一手抱过她的肩,“去吃晚饭,我也饿了。”


26.  最后

那晚戚辛并没有碰她。他反常的抱她入睡。
淡缘一夜无梦,醒来后宽大的床上只剩她了。她冲过澡,在露台上将头发晾干。深呼吸后慢慢走过一道道走廊,敲开了何璐莹的门。进去后才松了口气,她知道这里是没有监视器的。
淡缘接过何璐莹递给她的一只假发,快速的和那位女佣换了衣服,用厚重的刘海挡住了眉眼。
“淡缘,再出去这扇门你就是我的女佣了,尽量跟紧我,”何璐莹交待道,“阿绯,你在这里呆着,谁来也不要开门……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这样真的行得通么?好像太过简单了。可是她除了跟着何璐莹以外没有其他选择,这是她能接近何祁的唯一方法。淡缘跟着何璐莹迈下楼梯,楼下出乎她意料的并没有什么负责监视的侍卫,可是大门是锁着的。她听到何璐莹在电子锁上刷了一张卡,门才缓缓打开。外面立着几个侍卫一般的人恭敬的向她们鞠躬,淡缘缓缓将脸缩到何璐莹的背后。
阳光洒在她背上的感觉暖暖的,淡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出来了,一切顺利的太不可思议。
车窗外的景色迅速掠过,淡缘觉得自己好像正坐在戚玺开着的车子中,向学校程去。她会和小玺坐在靠窗的位子吃午饭。他会空腹喝一杯薄荷茱莉普,她会吃着三文鱼沙拉,一边默默的注视戚辛和不同的女孩坐在餐厅的中央亲热。一天结束后他们会各自回到戚家,晚上会在同一张餐桌前吃饭……
但五年的时间隔开了一切,她有了自己的家,他们的存在逐渐变得模糊。可究竟什么才是更真实的?淡缘头痛欲裂的捂住了额头。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一路很长,茫茫的路在她的眼中呈灰白色,像是虚无的梦境。
何璐莹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们到了,淡缘。”
到了……?淡缘跟着何璐莹下了车,她们迈过一层层的楼梯,穿白色的医生与护士不停的与她擦肩而过。这里是医院吗?可是又不完全像是个医院。何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淡缘感觉脚步漂浮,像是每一步都迈在棉花上。
何璐莹的脚步逐渐放慢了,走廊两边的灰白色房门传出噪杂的声音。从其中一个半开的门中绊出一个踉跄的年轻护士,她白色的裙子被一团油腻的饭菜弄脏了,她咒骂的嚷着“疯子”,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淡缘下意识的俯下身想扶起她,额头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用力砸到——一个坏掉的塑料玩具从她眼前掉到地上。
淡缘抬头,看到那护士勉强的带着歉意冲她微笑了下,“这位小姐不好意思,这间房里住的病人是我们这里最严重的了,一点也不配合。”她将一些被扔出来的东西踢回门里去,用力的踹上门,踩着高跟凉鞋走掉了。
周围噪杂的声音在淡缘的耳中突然清晰起来。那噪杂声分明是一些性别难分的嘶叫,呜咽,和砸东西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淡缘愣愣的停住动作,疑问的望向何璐莹,嘴巴却干涩的紧合在一起,无法发出声音。她看着何璐莹拦住一位护士,表情无奈的说了些什么,那护士拿起一串钥匙,为她打开了一扇门,门里面是双层的铁栏,她又将钥匙插入那层钥匙孔,用一脚固定着使劲推开——“嘭”的一声。
淡缘再也忍不住地抓住了何璐莹的小臂,干涩道,“这是刚才那个护士合上的门!”
“是啊,”何璐莹轻轻的甩开淡缘的手,“进去吧。”
……
她说什么?淡缘的思绪有短暂的空白。“进去吧……进去吧……就是这里了……”何璐莹的声音在脑中不停的回音,淡缘全身同时发冷,止不住地开始浑身剧烈颤抖。
“要看人就快进去,他要是跑出来可不好了,”那护士在她背上推了一把,淡缘踉跄的步了进去,那道铁门在她身后“嘭”的被合上。
有人坐在床边,可他是谁呢?那样瘦得不成人型的人,头发被剪得短到紧贴着头皮。他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确切地说是坐在轮椅上,隔着被铁栅栏封着的窗户望着外面刺眼的灰白色苍穹。他似乎察觉到另一个活物的侵入,缓慢的移动轮椅,原地转了个圈,直直的对着她。
……他是谁?他是谁??她只知道他不是何祁。他没有何祁那一双在喜悦时湛蓝的双眸。他根本没有眼睛。在他眼睛的地方只有两个黑色的洞,干枯的洞,像是要吞噬她的无底的洞。他脸部消瘦得能清楚看到高高突起的额骨与颞骨。
但他惨白的脸和何祁的脸有那样多的相似之处……他们五官的影子几乎可以重叠……
淡缘看着那人,双眼无法自主的渐渐瞪大,双眼无限的瞪大再扩张,瞳孔紧缩,她的眼睑似乎被扩张的眼珠挤得快要裂开了……她的身体急速的颤抖。而脑浆、五脏和心脏,似乎都在濒死的剧烈痉挛。
他突然抿紧了他因多次破裂留下了疤痕的嘴唇,双手急速摸了摸床头柜,抓起了一旁的钟表,声音像是粉笔在黑板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尖锐而沙哑,“你……别过来……滚开!滚!!”他用力的将手里的东西向淡缘砍过去,又抓起随手碰到的东西,一路紧追着砍向门口入侵的人。
淡缘的双脚生了根似的无法动弹。他砍过来的一只杯子终于砸到了她。“呜……”淡缘闷哼一声捂住额头,热热的血在手心蔓延开来。她怔怔的看着那抹红。
他突然停止了动作,他的眼睛——两只只剩下凹进去的紫黑色皮肉,望向她的位置。他用破碎的声道挤出她的名字,“……淡缘?”
淡缘置在额头的手无力的下垂,她用紧缩成一个点的黑色瞳仁望向他欣喜的脸。
“淡缘,是你吗?淡缘!”何祁破掉的声音带了狂喜,他伸出一只手摸向淡缘的位置,似是想要碰碰她。他另一只手迅速的转动轮椅。可地下堆积的杂物绊住了轮椅的一脚,他快速的动作使轮椅失去了平衡。“啊……啊——!”何祁嘶声吼叫着连人带椅重重摔到了地上,他的膝盖骨磕到地上响起清脆的破裂声,他的一只手还伸向半空中,“淡缘……”
淡缘站在原地,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的何祁。过大的睡衣松垮垮的堆在他的身上,显得他更加瘦弱,他的喉咙抽噎出的声音像是接近死亡的孩子。她的眼前渐渐的只剩了他蜷缩的身体和紧皱的五官,她无法动弹丝毫。
背后的铁门再次被用力推开,几个听到声响进来的护士越过淡缘,径自走入病房,迈过那架老坏的轮椅被摔散了一个轮子。几个护士像拾起垃圾一般将何祁架起,放到床上。其中一个拿起一只针管向何祁的体内注射了什么。他剧烈的反抗,四肢却被紧紧固定住。针头自他体内抽出,何祁难受的呜咽声渐渐小了下来,似乎陷入了昏迷,只有呼吸仍旧急促。
“你还在这站着干什么?他现在可是远比我刚见他时要好多了,”何璐莹响在她耳边的声音似乎很遥远。
铁门再次被狠狠合上,沉重而无力的发出一声闷响。
淡缘发觉右眼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红雾了。她额头流出的血染红了视觉。淡缘脚步沙沙的迈开地上的杂物,轻轻坐到何祁的身旁。
他的面容似乎安详了些,他突然叫,“淡缘。”一手拉入了她的衣服一角,“……你不要走……”
淡缘用双手握住了他细瘦的手。他的手已不再似从前那样温暖,反而泛着冰冷的青紫色。
“淡缘,淡缘……你相信我,我没疯……他们都说我疯了,但我没疯……”何祁抓着她的衣角,“你不要怕……淡缘……我没疯……你不要离开我……”
“……”淡缘攥紧了何祁的手,嗓子干哑的无法出声。
“……淡缘……”何祁静了一会儿轻轻开口,“我可以躺到你的腿上么……?……以前那样时……我总是能做好梦……能梦见你……”
淡缘用自己冰冷的手轻轻抬起何祁的肩,将他的头置放到自己腿上。她生怕自己粗糙的布制裙子搁痛了他,他柔软的头皮是那样脆弱……
淡缘为何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她的手无意间摸到了他的背,那触感凹凸不平。淡缘看着他的睡衣被蹭起后没有遮住的一处。他的背部被紫色的血痕和粉色的新生肉以及青紫的伤疤交错,一块块皮肉凹凸不平的立了起来。
淡缘用空洞的双眼看着。目光逐渐延伸到他的腿,那像是没有筋骨一般的腿也蔓延着青紫的血痕。可睡在她怀中的他嘴角却有笑,她静静看着他那一抹脆弱的微笑。
何祁突然抱紧了淡缘的腰,紧得像是要将自己融进她的身体,他开始抽噎,一边喃喃着,“淡缘……淡缘,我很疼……疼……”他一手抓着自己的胸前的衣服,急促的呼吸着。
淡缘轻柔的抚拍着何祁的背,轻轻的开口哼起一首摇篮曲。
“Hush now baby,it’s time to go to sleep……
Hush now baby,don’t you cry……”
他难受的吸气声被她轻柔的吟唱淹没。护士们注射的药效似乎开始发作,他的呼吸放松下来,逐渐变得均匀。大腿处的重量渐渐令她麻木,可是两人接触的那一块皮肤那样温暖,她无法离开。
淡缘抱住何祁,眼神空洞的微笑起来。
……
“他果然没有疯,”何璐莹说,“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清醒,虽然平时和疯子毫无两样。”
“我宁愿……他疯掉。”
“你真是狠心,”何璐莹望着淡缘,“知道吗?何祁不是被黑道陷害的!那所谓的黑道其实是戚辛买下的人……何祁是被你害的,戚辛是因为你才对他下狠手的……”
原来她不知道上一辈的那些事,淡缘默默地想,但她说得也对。戚辛恨的是何梧,可是他却对何祁下手,一半原因也是因为她了……“是我害的……”淡缘低声道。
何璐莹对着她的空洞露出满意的微笑,“对……是你害的,你是罪人。”她将换好衣服的淡缘推出自己的卧室,“要保密啊……我带你出去的事。如果你想再见何祁,我也会想办法的……虽然……”
她看着淡缘的目光,轻声道,“他被送进医院时,就已经无药可救了呢。那些人给他喂了大量的毒品,他戒掉的时候也活不久了……淡缘,你想见他要尽快啊。”
淡缘望着何璐莹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眼前似乎除了那几抹鲜丽的血色,再无他色了。她的视觉与思绪被血色全全淹没,再无知觉。
……
有人吻她。温暖的吻散布了她的全身,她觉得好暖。淡缘呵呵笑着,被戚辛的双手包裹住。她用力吸着他们汗水混合后香甜的味道,被身体深处炸开的一团团空白抛起又接住。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戚辛的五指与她的交缠。她首次没有挣开,反而静静的躺在他的身下,被他抱着。戚辛的眼中闪过喜悦的晶亮,他用温热的湿巾为淡缘擦净了身体,又抱着她温存了一阵,才为她一件件穿好衣服,就像他很久前曾经做过的,为她穿上他喜欢的衣服——从内到外的每一件。
戚辛的心中似乎凭空开了喜悦的花,他温柔的看着她温顺的眼睛。突然忍不住热切地吻上她,她依偎在他怀中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充实了他。他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感动过,他好像终于接近了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他在那一刻初次体验到了幸福。
“我爱你,淡缘,我爱你……”戚辛不由自主地说。虽然她已经困得睡着了,呼吸均匀的在他的胸前蠕动。他横抱起她柔软的身体,在她的额上印下一吻。
再次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戚辛的微笑。他的微笑似乎少了一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显得无比的温柔与开心,甚至有些孩子气。
“生日快乐,淡缘,”戚辛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捧巨大的玫瑰,在她耳边轻轻呢喃,“生日快乐,亲爱的……”
淡缘环顾四周,发觉这个陌生的房间到处都是玫瑰。脚下,身前,她的周围堆满了一颗颗红色的玫瑰,没有带刺的枝子,只是最柔软的花朵部分。
淡缘的头脑变得昏沉,只觉自己被他缓缓抱起,步出房间到了露台。
“这里是市内最高的宾馆顶层,”戚辛轻轻的说着,将淡缘抱到露台的护栏边,“你看这夜色,淡缘,这个城市最璀璨的一切都是我的,也将是你的。”
夜风吹过,她和他一起俯瞰整个城市亮如白昼的璀璨灯火,摩天大厦的与商业街的灯为整个都市洒上细碎的金银光点,头顶上明亮细碎的星子近在咫尺。
“很美,不是吗……”戚辛牵着淡缘的手,带她坐到露台旁的小桌。透明的桌上是缠着玫瑰的蜡烛与晶莹的烛光,光点反射到玻璃桌的表层,更见透明与璀璨。桌上摆着几碟法式的晚餐,还冒着微微的热气,散着饭香。
淡缘感觉自己像是入了梦境,竟无法出声。
戚辛在落座前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吻了吻她的脸颊,“我还有一个惊喜要送给你,淡缘,等我一下。”
这是他们订婚时的露台。淡缘记得那样清楚。
她坐在原处,恍惚间好像看到坐在她对面的何祁微笑了一下。
他起身走到露台的一边,淡缘轻笑着跟了上去。他对她伸过的手心上放着一枚精致的订婚戒指。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接过来。可他恶作剧的往后缩了缩手臂。她微笑着继续向前倾身。
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她就要握到了。那一颗细小的钻石,带着晶莹的光……它终于被她抓到了!
淡缘被幸福的幻觉环绕住身体,她用力的跳跃,跳入了他温暖而厚实的的怀中——她被何祁紧紧地接住。
眼角的余光好像看到戚辛急速掠过的扭曲的脸,他的手中也握着一滴晶莹的钻石。他朝她扑过来,一只手臂无望的伸出想抓住她。但她的裙摆自他的手心轻盈的滑开。
戚辛的吼声撕裂了夜空。她听到他痛彻心腑的声音似乎在叫“淡——缘————”
她努力的试图辨别他的声音,可却只听到耳边急促掠过的风声,和何祁的笑声。
淡缘看到何祁在轻轻的微笑,天上地下的光亮都仿佛汇聚到他蓝色的双眼中,透过他的眼睛照亮了她。
她在最后扬起了微笑,任由他眼中反射的温柔夜色将自己包围……

<完>


番外三 之后

我疯了,他们都说我疯了。只有我知道自己在彻底的疯狂过后其实变得更清醒了。
我好像在疯狂的时候砸坏了很多东西,并杀了一个女人,但再次醒来后一切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我毁坏的东西已经被人善后了。
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小男孩对我微笑,用细细的童声说,“你需要暂时住在这里,陪陪你的弟弟。”
我听话的躺到了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侧头看了看那个和我用一个病房并且垂死的人。
他的样子惨不忍睹,可是我不觉得任何恶心或恐惧。他只是另一个形态的我。而我的心脏应该比他的双眼更千疮百孔。但他的眼睛其实是被剜空了,我的心是不是也已经空了呢?
头脑的思绪似乎变得拖拉而缓滞,可是闭上眼睛也会看到墨色的夜晚,从世界最高的一角望下去,像是看到了真实的深渊。
那一晚的风真寒冷,冷得深刻的烙在了脑中,我发觉嘴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打哆嗦,冷得颤着手拉高了被子。
旁边床上的人终于到了弥留之际了。
在我们同住一室的几个月他不曾说一句话,像是被挖空了大脑的人,此刻接近的死亡应该是他的解脱。
他好像开心了许多,嘴角的微笑一直挂着,右手也不停的抚摸着左手无名指的银色戒指,在一室的寂静中摩擦出沙沙的声响。
过了很久他僵住不动了。我以为他死了,可他突然低低的叫了一个名字,因为多久不说话的缘故嗓音含糊得听不清楚。
他脸部的皮肤舒展开来,头微微低了一下,最终一动不动了。
我不再看他,翻身躺进柔软的被子里,让被子帮自己挡住外界锋利的一切。
当晚护士为我们送饭,走在他的身边时尖利的惨叫了一声。然后焊着铁栅栏的门被一次次开启,又合上。
一切的噪音平息后我缓慢转过身去,只看到一个破烂的轮椅孤零零的站在地上,他被带走了。
他的床单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平整,可我知道今夜要一人入睡了。
梦里有她的身影,她的长发如往常一样细密,是深黑色。偶尔被风吹起抚过我的脸,触感像她干净白皙的手一样温柔。可我知道她永远也不会抬起手来碰我的脸,若非给我巴掌。
我喜欢她留长发,那样有微风吹起的时候我便能被她的温和抚摸了。
我也喜欢她神态有些迷离的脸,和那一个个清淡的微笑。
我想用自己肮脏的嘴去触碰她柔软的唇。
可是她的脸越来越远了,她轻轻的微笑和眼中的笑意在我的眼前下降,一直下降,直到被浓重的夜色吞噬。我听到自己濒死的嘶叫声。
我被自己的惨叫从梦中惊醒。温热潮湿的眼泪不停的从眼中滑落。气愤的抹掉,但更多的咸泪分泌出来。
我想自己也许应该学学他,将眼睛剜出来,便不用再流泪了。
似乎很多时日飞逝过去了,我的心脏还在真切的疼痛,它好像痛得流血,一抽一抽的无望伸缩着。
又签了无数个合同后,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我坐在夕阳余光照耀下的露台,抿进一口千金的酒,任由火辣的液体冲刷我空空如也的躯壳。
头脑有些晕眩,我手中的玻璃杯滑滑的落了下去。
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曲又透明的红痕。
而透明的杯子则像她微笑的脸一样,在我的眼前坠入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