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12

梨花烟雨: 一晌贪欢

1

  午後的豔阳高挂在天上,已是立秋时分,天气的炎热竟一丝儿未减,街上行人却不少,至未时渐成熙攘之势。宽阔的大道两边,有著林立的大小铺子,生意也自然红火的紧。夥计们迎来送往,面上都笑得亲切,脑子里却想著月末将至,这荷包里不知又能装多少红利。

  此地这般繁华,是大城市自不必说。再从那进出城门的王公贵族的车马来看,便会知晓这里必是一国之都。没错,这便是南斯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之──多罗国的京都凤城。

  说起这多罗国,原本国家版图就大,又多是富饶之地,鱼米之乡,资源本就丰富的很,二百年来又接连出了五个贤明的君主,主张文武同修,重用贤臣名将,将本就强大的多罗治理的更是兴盛无比。奈何人无完人,君王虽贤,却也不能免了野心勃勃的俗,二百年来兴兵侵略,也不知让周边多少国家成为过眼烟云,由此多罗虽更强大,但周围未被灭的国家却更是胆战心惊,不知何时亡国之祸就会降临,他们国小力微,实无余力与这多罗抗衡。

  好在苍天有眼,多罗国景平帝驾崩後,新君继位,究竟是性格使然抑或是因为国家已实在太大不得而知,虽不见他有多仁厚,但总算不再以侵略为乐事。只派使节走了周边三十几个国家,问是否愿意称臣。那些国家知道不用亡国,哪个不高兴,纷纷上表,表示愿意称臣,岁岁进贡,因此上多罗国方和邻国平安相处起来。

  几年下来,各国也大致摸清了这景元帝的喜好,更觉这皇帝虽年轻,却精明睿智不让乃祖,当下谁不尽心巴结,纷纷挑其所好贡上。不过这景元帝大概太过有钱之故,对贡品倒不十分在意,只对各国贡上的俊男美女非常关切。於是各国君主无不把上贡的美人当作国内头等大事,每年里精心挑选,就盼著能有哪一个被景元帝看上,吹吹枕边风,则自己国家就有不尽的好处了。这想法虽可耻,但对於只求平安的君主们而言,实也是无奈之下最好的法子了。

  未时刚过,凤城繁华的大街上便驶过几队壮观的车队,那些刚从外地而来的客商虽不明所以,但本地百姓却全都明白,这是各国进贡的车队。於是人人驻足观望,当下街道上更是拥挤起来。

  夏季端坐在车里,摇著一把扇子小声嘟囔:“真折磨死人,外面这样的热闹,偏偏连脑袋都不敢伸一下,白帆呀,这一回我替你来出的这份优差,可是亏大发了。”摸了摸自个儿平平无奇的面孔,他微微叹了口气:“听说那个皇帝从来不亲自选人伺候的,否则我这副嘴脸,恐怕要去喂他池塘里的乌龟了。恩,现在担心这个似乎早了一些,我应该替外面的使臣担心才是,但愿他不要因为看到芮柯国的第一美人变成癞蛤蟆就昏过去。”说到这里,相貌平平的少年竟小声的笑出来,又连忙收敛,四下望了望,方松了口气,一连串的小动作倒也衬的他有一些动人之处。

  稍顷车停,夏季便知道这是到了皇城外,缓缓步出轿子,看到正对面的使官募然突出的眼珠子,他忙紧走几步上前,悄声道:“白帆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好歹你就用我凑数吧,我听闻那个景元帝从不亲选美人不是吗?我愿意在这皇宫里终老寂寞一生,你该感激我才是。”虽是寥寥几语,却已让使官明白了大致的来龙去脉。不禁又急又气,跺脚低声叱道:“你们的胆子都能吞天了,这也是玩的?若被景元帝看到了你,你保不住小命还在末次,芮柯国还要不要太平?你和白帆就不长脑子想一想?”

  夏季冷笑一声道:“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都是你们这些朝臣,不想著怎麽振兴国家抵抗侵略,专会送美人以自保,我们凭什麽就要牺牲?如今走到这份上,怨的谁来?”

  那使官不敢和他高声分辩,前面又有多罗国的执掌太监在催,也只好忍气吞声,边向前走边恨恨道:“凭你也算什麽美人?你当多罗国的皇宫是好呆的吗?那里人哪个眼里能容下沙子,你既多管了这一挡子闲事,就自求多福吧,好歹别连累到我们芮柯,就是万幸了。”话说完,募闻前面的太监笑道:“使节大人嘱咐什麽呢?都到这会子了,还不放心?”说完向夏季望了一眼,面上立刻现出惊诧之色,半晌收了笑容,冷冷道:“芮柯国没人了吗?选这样货色,打量我们多罗国是好欺负的吧。我们皇上只要一个美人,若说要多了,你们拿不出来是有的,终究又没有要多。”又见使臣满脸陪著笑容,方不耐道:“好了好了,进去吧,我可也只能帮到这里,剩下的,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说完不屑的看了夏季一眼,夏季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随使臣从容去了。



  2

  及至到了皇宫内,另有太监安排他们这些进贡的美人住处,夏季就随其他美人一起,被安排进五十六号庭院的松竹阁。他见其他人对自己多有不屑之色,故也不肯著意结交,只轻轻松松住下,晚间有一个大太监模样的人领了一个又瘦又小的男孩过来,言说是服侍自己的人。说完便扬长而去。夏季冷眼度量著,知道这个太监是看自己相貌平凡,不可能得到亲近皇上的机会,方才如此怠慢。他是个淡薄名利的人,也不去计较,只是看那男孩身体瘦弱,著实惹人爱怜,因此也不命他伺候,自己洗浴了,换过一套衣服,此时天已渐晚,他觉身上实在劳乏,也不及脱衣,便躺倒床上,自顾自睡了起来。

  香甜一觉,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夏季起身,先闻得一阵香气,然後肚子打了几声响,方才记起自己因为怕露面,一路上都是让人将馒头之类递到轿子里胡乱应付的,如今又大半天未进饮食,更觉饥肠辘辘。急忙整衣下床,只见小小的方桌上,已摆了几样精致饭菜,小太监坐在角落里直落泪。看见自己,忙跳起来结结巴巴道:“公……公子醒了……奴才……奴才这就去给你热饭菜……”一边说一边在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将泪痕掩去。

  夏季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微微点了点头,看那小太监端起饭菜放在食盒里匆匆去了,他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心道这孩子是头一天服侍自己,怎麽就怕成这样,况别人都是瞧自己不起,莫非这里面有什麽故事不成?等一下倒要好好探问探问。他这里打定主意,不由得踱到窗前,打开窗子,一阵微风立刻将满园花香徐徐送了过来,令他心旷神怡,不由点头自语笑道:“这多罗国的皇宫倒真是气派的很,我这样人,安排的住所却也是这样幽静清雅,还有园子。那些真正的美人,岂不是要住到天上了?更有後妃之辈,就更不知那居所要如何的巧夺天工了。只是这般奢侈浪费,为何国势竟不衰弱,更把周围国家降服的如老鼠一般,可见多罗国的这色鬼皇帝倒也是有几分真本领的。唉,上天也未免太眷顾他们了。”

  一念及此,只听身後一个怯怯的声音道:“公……公子,饭菜热好了。您……您请用。”他回过身来,只见小太监把食盒放在桌上,将饭菜一样样小心拿出摆上後,就连忙退到一旁,低著头,也不瞧自己,他微微一笑道:“这许多我也用不完,这里就我们两个,一起用吧。”他本是示好之意,欲令小太监卸去惶恐防备,谁料话音刚落,便看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捣蒜般的磕头,一迭声的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公子别怪奴才,奴才以後会小心服侍,求公子好歹别把奴才送回去,否则奴才真死无葬身之地了。”夏季还未说什麽,他的泪已是断线珠子般落下。

  夏季大惊,忙亲手扶起他道:“有什麽话好好说来,我绝不将你送回去就是,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著两人吃饭,岂不比一人吃热闹些,况我远自故乡飘零至此,本就觉孤单,好容易有你陪我解闷儿,大家亲近岂不好?你又何必怕成这样,我虽相貌平平,但自信亦非凶神恶煞之貌,因何令你如此?你若不愿说我也不逼你,但切记以後万万不可如此了,也让我心里疑惑难受。”

  那小太监抬起头,呆呆看著夏季,良久方抽抽噎噎道:“奴才谢过公子,奴才刚才办事不力,怕公子责罚,所以哭泣。奴才名叫小灵子,公子以後有什麽吩咐,就告诉奴才好了。”

  夏季恩了一声,又道:“你适才说办事不力,这可好笑,我初来乍到,能让你办什麽事?何来不力之说?”

  那小灵子听如此说,不由瞪大了眼睛道:“公子睡时,分例的饭菜便已送到,是我未及时叫醒公子以致饭菜俱冷,岂不是办事不力?”夏季笑道:“这算得什麽,你若这样认为,就叫醒我也就是了。”却听小灵子又道:“那怎麽行?耽误了公子休息,罪过更大。”他不由诧异万分,良久方噗哧笑出声来道:“傻孩子,这麽说岂不怎麽做都不对吗?若这样就视为办事不力,那以後你还用不用活?想必你原先是在哪个宫里遇上了不讲理的主子,你放心,自今日起,这些规矩全免,你不必再这麽胆战心惊的。”说完坐到桌边道:“再去拿副碗筷来,你若不肯,就当是我的命令罢,稍顷我还要问你一些事情呢。”



  3

  那小灵子听得如此说,方战战兢兢坐下,却只低头有一口没一口扒著饭,仍不时拿眼偷望夏季神情。夏季便知他仍害怕,於是笑著为他夹菜,一边问他多大了,家乡在哪里,因为什麽来做太监。几句话过後,小灵子便不似先前那般拘谨,气氛也慢慢热络起来。且到底少年心性,见夏季确实和蔼,待收拾完饭菜,这十几岁的小太监已经和夏季有说有笑起来。夏季方知道景元帝虽年轻,却因喜欢美人,将皇宫一再扩建,就不算他们这些进贡之人住的庭院,几十座宫苑也有了。只是他的标准极严,鲜少有人入他之目。因此到现在也未立後,後宫之人虽多,却只有两位嫔妃,几位贵人,其余多为答应之类,然在这诺大皇宫,浩瀚之人海中,已经算是地位显赫了,就更不用提贵人和妃子的地位何等崇高,除了太後太妃皇上外,宫中事便是她们说了算。景元帝相中肯加封之人,自是才貌双绝。只是这其中论起人品,却也有良莠不齐,小灵子先前就是分在一位贵人房里,三天两头受大太监和宫女的欺凌,主子就更不必提,为点小事杀他这样的小太监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若非这回又来了新的进贡美人,需要人手伺候,他又把多年积蓄下来的几两银子孝敬了执事太监,恐怕此时也早已是草席裹身,埋进乱坟堆里去了。所以他受虐惯了,甫见夏季才如此惧怕。

  夏季听完缘由,不由得冷笑一声道:“看来景元帝虽能,却也管不好自己的後宫,这样恶毒之人竟也能凌驾於万人之上……”一语未完,小灵子已吓得不顾尊卑,死命捂住了他的嘴,面如土色道:“我的好公子哟,这话可是乱说得的?这宫里看得见的就十几万人,哪里没有皇上的眼线,这话传出去,你还要命不要?更何况皇上有通鬼神之能,诺大的皇宫中,也不知有多少不为人见的神眼神耳,你……你以後可要万万当心,再不可存这大不敬的想法了。”见夏季满面狐疑,他不由急得跺脚,悄声戚然道:“公子待我好,就为你送了性命,小灵子也甘心。不瞒公子说,我就亲见有一回皇上在芭蕉下同两个白衣神人说话,弹指间那两位神人就不见了。我连眼都没眨呢,现在想来,全赖那时隔的太远,方保住了一条小命,否则此时也难见公子了。”

  夏季微微一笑,他在芮柯国时,也算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物,因此知道那两个所谓的白衣神人不过是景元帝养的高手之类,想来身为君主,忙著学习治国之道,无暇练武,只好花重金聘请高手暗地保护自己,只不过小灵子见到的高手,武功似乎也实在过高了些。看来这景元帝确实有过人之能,竟连这样高手都甘为他所用。

  小灵子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也就不再多言,服侍他睡下,他就在屋中的另一张榻上歇了,因夏季不被重视,故伺候的人也只得他一个,这样是为了方便夜间递茶送水。虽然这里比起之前的贵人所居宫苑相差何止天壤,伺候的主子也不受宠,但这却是小太监入宫以来,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觉。

  话说多罗皇宫地方虽大,却是不许人乱走的,因此夏季等进贡的美人也只有他们居住的大宫苑可以互相走动。夏季又不爱结交,故活动的地方就更少。匆匆几个月过去,他也觉气闷,眼见过了这许多日子,他们这批人却没人被选中侍寝,於是便瞅了一个机会,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小灵子道:“这麽些天,也没见皇上召见谁,依你之见,往後的日子,皇上还能想起我们这些人吗?”

  小灵子因和他混的熟了,说话也就不再忌讳,闻言笑道: “公子,不是我说著恼的话,你们这帮人,别看皇上没召见过,实际上早有人暗地里替皇上筛选完了,到如今还没有信息,日後也就没戏唱了,我看公子倒豁达的很,只怕那些人还在空想呢。不是奴才我说狂话,你们这些人,论容貌气派,别说难和我们多罗国正经的主子娘娘们相比,就是比起前几批贡来的美人,也相差甚远。所以先前时候还听说皇上召见了几个,今年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夏季微微一笑,心道:那可太好了,这几个月我已经把这里的地形大致摸清,来的那日走过的路也还记得,今晚又是三十,正没有月亮的时候,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逃走时机。原来他虽代白帆入了多罗国的皇宫,却半点都没有在这里终老一生的想法,早就打好了主意要趁适当的机会逃离。



  4

  四更时分,正是一夜里最黑暗的时候,夏季悄悄收拾妥了极轻巧的几件衣物及银两,临出门前,又点了小灵子的睡穴,在他身上放了一封书信,以使他不会因自己的出逃负罪,一切停当後。他方出门,趁著夜色一溜来到“千涛湖”。

  这千涛湖是皇宫中极大的一个所在,因其太大,无法纳入御花园的修建中,便引了一股水至花园的小湖,只在大湖里栽种些荷花睡莲之类,建了几座水上亭子,又绕堤种了些杨柳矮木,辅之以花卉碧草。时日长了,倒也成为一处胜景,虽无法与人间仙境般的御花园相比,却也极其的不错了。

  此时无船,不能过湖,但绕过十几里湖堤,再走不远便是宫门,春日夜还不算短,夏季算算时间,也紧张的很,不由得便用上了还算不错的轻功。耳边的风急速掠过,带著一股新荷叶的清香,委实让人心旷神怡。

  夏季乘风飞奔,正惬意间,忽闻一声悠悠轻叹道:“黄金千两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他忙住下身形,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堤边的一座亭子里,一个白衣男子正抬头望他,两人目光相对,这人便冲他极懒极淡的笑了一笑。

  夏季脑子中轰然一声巨响,他长到现今二十岁,走了近十年的江湖,自认也是见过大世面的。更因芮柯国的第一美人白帆是他莫逆之交,因著这层关系,夏季看多了各式各样的俊男美女,但眼前这人的风华,却是他前所未见,那是一种连白帆也不能够给他的震慑。

  夏季著了魔似的向那人走去,浑忘了自己是要逃出皇宫的人,那人见他走近,也不惊奇,伸手将玻璃灯罩拿下,拨了拨烛光,缓缓开口道:“兄台好兴致,我到底遇上了一个相似的人。清风微烛,若蒙不弃,何不共饮一杯。”

  夏季真就坐下,借著明亮烛光细看此人,方觉即使用“俊美,标致,帅气,英伟”等字眼来形容他也觉肤浅。若一定要说出这人的好处,似乎也只能承认他是个完美的男人。如今看他用一双似笑非笑,懒洋洋的眸子打量自己。夏季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奇怪直觉,总觉这双眼睛一旦注入了认真或锐利的神色,就会连天地都为之震动。

  那人看了看夏季背上的小行囊,微笑道:“敝姓白,名汉广,看兄台行色匆匆,心神难定,莫非耐不住宫中岁月凄苦,有心离去吗?”

  总算夏季还没被迷的心智全失,闻言忙掩饰笑道:“哪里,这是一个朋友的衣物饰银,前几日他去了,我心里难过,准备找个僻静地方偷偷烧了给他,也免睹物伤心。还没找到地儿,可巧就遇到了白兄。”一边说一边已身不由主的坐下。

  白汉广看了一眼那小小包袱,明知他说谎,也不戳穿,自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两人便东南西北的谈起来,不觉天已微亮,夏季眼看已错过了时辰,心中後悔,却又觉能与白汉广这样人才欢言片刻,怎麽也值了。他惦念屋里小灵子怕他醒来,遂起身道:“天已放亮,叨扰白兄甚久,况处身这里,也自惹眼,这就散了吧。”

  白汉广起身笑道:“无妨,谈兴正浓,怎能就此分离。我们侍卫都有自己的一间下房,又正值我今日轮休,正可畅谈。”说完也不容夏季再说,强挽了他的胳膊,来至一间精致屋内,两个小丫头慌忙上前参拜,还未说话,被他挥手退了。夏季无奈,只得又陪他饮了几杯,神色越发不安起来。眼见白汉广已是星目微合,语音涩滞,便知他有几分醉意,於是扶他到床上躺下,这里悄悄抽身而去,那白汉广犹在“贤弟再饮一杯”的胡乱嚷著。

  夏季匆匆赶回屋里,小灵子仍在酣睡,他忙将信藏起,解了他睡穴,自回床上躺下。果然不过片刻,便听小灵子惊叫起来:“了不得了,这是怎麽说,就睡了这许久,哎呀,连早饭的时辰都耽误了。”说完就过来要服侍夏季更衣起身,夏季看他慌乱模样,忙笑道:“不碍事,我正不想吃饭,昨儿分的面点只怕还有一些,你就凑合用了吧,一会儿就到晌午,又该用午膳了。”小灵子听了方罢。

  且不说夏季自在这里盘算下一次逃走的时机,单说白汉广,虽已微醉,却未久睡。一觉醒来,早有自己的贴身侍女碧罗,芳草和大太监总管可及带领许多太监宫女在外面等著伺候。是的,他跟夏季说的侍卫身份等都是假的,而他的真正身份,想必大家也了然於胸了。没错,他便是多罗国至高无上的真龙天子──景元帝白汉广。



  5

  且说众人见白汉广醒了,忙都上前来,芳草先笑道:“这是怎麽说的呢,那麽些安歇的地方,偏选了这麽个简陋地儿,若非小丫头通报,真真再想不到的,定是昨儿喝了一夜的酒。”

  白汉广笑道:“一年唯有这一日放纵一回罢了,有什麽值得说的。”说完站起,碧罗也忙上来帮他更衣,一边道:“纵如此,身边也该带个人伺候,每次都独自一人,到什麽地方儿也不言语一声儿,没的让人担心。叫先皇在地下看著,是为你的孝顺欣慰呢,还是为著忧心呢。”

  白汉广微笑不语,可及扶著他道:“皇上,大臣们虽都知道今儿免朝,但南书房还有几本奏章,用过早膳後奴才过去拿给您。”白汉广摇头道:“不必了,朕亲自去瞧瞧。”说完已是步出房门。他看了看庭前的几株葱翠树木,忽然道:“对了,可及,你帮朕去查一个人……”只说了一句,沈吟了一会儿,不由得笑道:“长得也实在太普通了,叫人怎麽形容,只知他名字叫做夏季,想必是太监中的杂役之类,只是朕和他说著话,心里著实舒服。你悄悄的去寻了来,不许让一个人知道。” 说完又仔细想了想,将夏季的言谈举止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下,就吩咐可及去找人。他自回宫用膳去了。

  至入夜时分,白汉广还在南书房看书,碧罗芳草在一边捧茶侍墨,可及方气喘吁吁的回来,碧罗见他满头的大汗,不由得打趣道:“哟,这一天的功夫儿,想必是凯旋归来了。什麽样的人?也让我们瞧瞧,宫里这许多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也没见皇上上过心,怎麽著一个面貌连点儿特点都没有的太监,就让咱们皇上念念不忘,这都惦念了一天了。快领进来吧。”

  可及拍手跺脚道:“咳,别提了,真是个坑死人的差事。”说完向白汉广禀报道:“皇上,奴才照著你说的样子,把杂役太监,粗使太监暗地里粗查了一遍,查到现在才查了一半不到,并没见著一个你说的那样儿的。还得等明儿继续细细的查访,这许多人,怎麽著也要几天功夫。”

  白汉广点头道:“既如此你就继续查吧,只是动作快著点儿,不然只怕他不知道什麽时候就飞走了。”说完抬头望了望天色,放下书道:“你们回去吧,朕自己出去走走,不用你们伺候。”一语未了,碧罗已赶上来道:“怎麽了?往年一个人独处也就一晚上,怎麽今年倒改了规矩?皇上还是收收心吧,不如到樊妃那里去,你也有些日子没过去那边了。”

  白汉广本来一直带笑的面容倏然就有厉色一闪,碧罗心中一惊,忙跪下惶恐道:“皇上,奴婢并没有替樊妃说话的意思,奴婢只是……只是不放心皇上独自出去,一心急就……”

  “行了,起来吧。”白汉广淡淡道:“记著,下不为例。朕让你们去睡,你们就去睡吧。”说完不容心腹们再多说,他自换了昨夜那一身白衣,仍往千涛湖的柳堤上来。进了那个小亭,四下望了一望,并没有看见夏季的半个影子,心中不由得有些失望。於是坐在石登上,早有一个熟悉他到这里习惯的小丫头云染端过酒具和几碟精致糕点,放下後就悄悄退了。白汉广今日有心保持清醒,便不似前夜那般滥饮,一双眼精光闪闪,只注意著堤上的动静。

  一直等到天微亮,也不见夏季,他心里虽已有了准备,却仍觉闷闷不乐。自己也觉奇怪,想他是从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的,除了父皇,就连母後,因幼时相聚日少,母子亲情也极淡薄。如今因何倒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又普通之极的小太监上起心来。只是心里虽安慰自己说他不来也没什麽,却终究还是难掩失望之色。再等一会儿,天已亮了,这才不得不回宫,连早膳都没吃便上早朝,待早朝散了,碧罗等奉上茶点,他心里仍不自在,只是想著不知何时能找到夏季。

  匆匆几天过去,可及已经将太监们翻了个遍,更没找到一个叫夏季的人,如实的禀报了白汉广後。却见主子更加的不快。叹气道:“既然没有,想必是用的假名字了,亏朕还待他如知己一般。”说完心情烦躁,站起身一言不发,只默默踱著步子,碧罗看他如此,忙笑道“既这样,不如奴婢们陪皇上去散散心吧,御花园虽天天逛,烦腻了,但今年各国进贡的美人皇上还没看过。虽他们说平常的紧,但我们到那里暗地走走,只怕也有点子趣味,只是别指望著能寻到好货色罢了。”她说完,白汉广早已笑道: “这主意有点意思,我们便到那里逛逛去。”



  6

  再说夏季,自那日逃走未遂後,便天天暗里琢磨打量著,熟记地形以备不时之需。因著这个原因,这几日走动倒多了,也略认识了几个人,多为芮柯国往年进贡的美人。其中有一个叫做水云清的,相貌是他们这些人里拔尖的,言谈也很是不俗,因此两人相交远比其他贪募虚荣,每日里只盼著皇上宣召之辈投机。

  这水云清因貌美无比,早先也被白汉广宠幸过几次,只是过後也就丢开了,那白汉广虽喜欢美人,却不精心,不过贪图一时新鲜罢了。饶这样,仍是有人对水云清又羡又妒的,更有见著他就觉自惭形秽,根本不相往来的。独有夏季从未奢望过什麽,又不因自己相貌自卑,故此才和他谈得来。这日无事,他吩咐小灵子去别处玩了,自己也施施然往水云清的住处“云水居”而来。

  这云水居可比夏季所住的松竹阁气派的太多了。因水云清这几日卧病,满室都缭绕著一股淡淡的药香,夏季走到里面,只见好友正倚在地下临窗的榻上看书,见他来了,忙笑著招呼道:“你可算来了,我正烦的很,愁著没人说话。”

  夏季笑道:“你怎麽起来了?病可大好了吗?我在外间看丫头们多坐著说笑,敢情不用煎药吃了?”水云清笑道:“好的差不多了,今晨太医过来看完说不用吃药,只注意些饮食就完了。我正想出去走走,可巧你来了,就陪我散散心可好。”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早有丫头过来替他披上绸里子的大氅。水云清便吩咐道: “你们不用跟著,我和夏季走走就回来。心里觉著干得慌,午膳倒是弄点汤喝还好。”丫头答应了,他方和夏季出了云水居。

  一步步闲话走来,只见风吹柳绿,春暖花开,一处处景致俱都有十分趣味。两人闻著花香,心里受用的很。水云清笑道:“走了半天,也乏了,前面那两个石敦子都在野花里,倒是个歇脚的好所在。”夏季也笑著点头道:“不错。”说完扶著他来到石敦上坐下。

  世间事就有这麽巧,适逢白汉广和可及,碧罗芳草也到这里散心。方才他们暗中把今年进贡美人住的院子大致逛了个遍,并没遇著一个可心的。白汉广心里不痛快,其他三人也不敢说笑。正愁眉紧锁的想办法逗主子开心,忽见前面闷闷不乐的主子身形一滞,一眨眼间,他已躲进了大柳树的阴影里,悄悄探头向前观望。三人心中奇怪,忙也探头去看。碧罗就先笑道:“哦,是了,这个男孩子确实不错,只是皇上大概忘了,你其实宠幸过他的,不过这两年没有再宣召罢了。若觉得不错,奴婢今晚就派人宣他过来伺候如何?”

  白汉广瞅了她一眼,悄声道:“少多嘴,朕笑自有朕笑的原因,不用你们多事,现在你们都回去吧。” 想了想又道:“把那个穿蓝色大氅的也想法儿支走。呵呵,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这样一说,三人顿时领悟。忙抻长了脖子去瞧夏季,一时瞧著了,心里不禁都叫起天来,暗道这麽个丑太监,竟然让皇上青眼有加,真是天下奇闻了。听得白汉广又道:“可及,你去问问这里的管事太监,看他是干什麽的?就说朕身边要人伺候,把他调到朕身边来。”

  可及答应了离去,这边白汉广见两个心腹侍女到前边对水云清说了几句话,他便起身,半信半疑的跟她们去了。他心中大乐,苦忍了一刻,见夏季也有离开的意思,这才忙站出来道:“小季,你怎麽在这里?这可真是巧,我天天念著什麽时候能再痛饮畅谈,竟就在今天遇上了。”

  夏季看到他,心中也是欢喜,迎上前道:“白兄不是在皇上身边当值吗?怎的今日踏足这里?”话音刚落,纤细的身子已是被白汉广紧紧抱住,听他开怀笑道: “自那日一别,小季你可想死为兄了。我暗里把宫中翻了个遍,谁想到原来你是在这里伺候。你服侍的是哪一屋的主子?可有欺负你?若有的话告诉了我,为兄在宫里地位虽不高,好歹却也有些人脉,当可为小季做主。”

  夏季忙挣脱了他,笑道:“白大哥,我并不是伺候的人,说来话长,我是芮柯国进贡来的,在这宫里虽然算不上什麽高贵的人,却也衣食无忧,也没人为难。”他此言一出,白汉广登时呆若木鸡的站在那里,不一刻又欢喜大笑道:“哦,原来如此,哈哈哈,好极好极,真太好了。”



  7

  夏季奇道:“哪里好?”白汉广这才自悔失言。也不知为什麽,他向来喜爱绝色美人,可是听到夏季说是进贡来的,知道他其实是自己的,竟欢喜非常。平心而论,若在往日,知道芮柯国竟拿这样人才来糊弄他,心里岂不著恼,怎也得派使节去训斥威胁一番。他虽比之乃祖宽厚,但这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行为,还是不能够容忍的。只是现在,他看著夏季平凡之极的相貌,却只觉的高兴之极。

  “哦,我……只是觉著……自此以後可和小季朝夕相处,把酒言欢,所以心里高兴,一时脱口而出罢了。”白汉广百般掩饰,却见夏季正色道:“白兄此话差矣,俗话说职责所在。且不说你是皇上身边的侍卫,有自己的份内事情要做,就是我,即便要在这宫中寂寞终老,内心里盼著和白兄这样一二知己每日高歌谈笑,也终不能任性妄为。难道不知人心险恶?被有心人看见,搬弄几句是非,我个人名誉还在其次,岂不连累兄长,更让我芮柯国体因我受损,实不可取。”

  白汉广心中更惊异,虽已知夏季非寻常之辈,却万没料到他胸中竟有这等丘壑。听他为自己著想,心中更是感动。连忙笑道:“小季说得是,我也不过这样说而已。不过恕为兄直言,我只因在皇上身边伺候,也见著不少进贡的美人,无不是光鲜亮丽,风姿过人,贤弟论见识,自是无人可比,只是这外貌嘛……贤弟莫怪为兄率直,我想芮柯国不至人才凋零到如此地步吧。你们国主就不害怕影响两国邦交吗?还是有什麽苦衷?”他有心探听芮柯对多罗的态度,因此即使知道这样问有些不妥,却终究忍不住。

  夏季沈吟半晌,依他的心,就想现在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白汉广。转念一想:不对,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自己毕竟只与他有一面之缘,虽已将他视为知己,但这件事何等重大,更关乎到芮柯国与多罗的外交,稍有不慎,甚至都可能引发战争。想到这里,因笑道:“这其中是有缘由的,恕小弟现在不便透露,将来有了适当时机,一定毫不保留的告诉兄长。”

  白汉广眉毛一挑,心道:这里面看来果然有事情,单看他要趁夜逃走的举动,便不是一般人敢做出来的。莫非是冒名顶替,怕正牌找上门来。只是若真如此,他冒名顶替的目的何在?一时理不清,看来只能细细从他言语中寻找端倪了。如今最重要的,是让守卫们加强皇宫的防守,万万不可让他离去。朕从未遇著他这样人,又不知朕的身份,一旦走脱,实在不舍的很。他心里想著,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小季既如此说,为兄倒不好相问了。”

  两人这里说著话,不觉已到了夏季的松竹阁。夏季道:“白兄若不弃,倒可进来一叙,下处虽鄙陋,不似兄长的屋子那般精致,却也清雅,正是谈心的好所在。” 一边说一边让白汉广进来。白汉广笑道:“别叫什麽兄长了,听著别扭的慌,我终究也大不了你许多,就叫我汉广便可。朋友之间,这样称呼岂不更亲切一些。”说话间暗暗打量著屋子,心中不由便有些怒气,暗道奴才们狗眼看人低,怎麽说也是别国进贡的人,怎能安排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定是看夏季貌不出众,又不善争执,所以多欺负他。这明明就是个粗使下人的所在。什麽松竹阁,不过是混起个名字骗夏季罢了。好在屋子虽陋,一应物品却都干净,於是随便拣了个凳子坐下,夏季早倒了两杯茶过来。亲手奉给他一杯,这才在对面坐了。听白汉广笑问道:“小季,难道你没有伺候的人吗?这些人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夏季忙道:“白兄且别急著冤枉人,伺候的人自然是有的。我出门时让他去玩了。如今天近晌午,想必也快回来了。你若无事,不如今日中午就在这里用膳,我们也好……”一语未完。院子里小灵子已叫起来:“公子你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要留在水公子那里用膳呢,中午要吃什麽?我得快著点儿。”一边说话,人已经冲了进来。白汉广不及躲避,两个人一下子撞了个面对面。白汉广目中惊异之色一闪,旋即恢复常态,正要先小灵子说话,就听“扑通”一声,这小太监已是跌撞在地,双目惊恐的睁大,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嘴唇翕动,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8

  夏季知小灵子素来胆小,忙站起扶他道:“怎麽了?又看见什麽吓成这样?”说完望向白汉广,对小灵子道:“莫非你认识他吗?这也不奇怪,你们原本就是一个宫里的,或许什麽时候见到了也未可知,只是难道你受了欺负?否则因何如此惧怕?”他虽是问句,但对白汉广却些微起了疑心。果见小灵子迅速爬起,还未说话,白汉广已笑著道:“这位公公想必是看过我擒拿刺客的手段,方才受了惊吓。”说完又对夏季道:“小季莫要见笑,别看我言谈举止似乎不凶,但遇上那不轨之辈,却不啻凶神恶煞一般,连皇上都说过,那时的我不像侍卫,倒是个阎罗王,很让人害怕呢。”他一边说,一边早不动声色的看了小灵子几眼。

  小灵子虽是少年,但自小身处宫中,又曾倘上过恶主子,心思早锻炼的灵活无比。听白汉广如此说,便知他有意隐瞒身份,连忙大叫道:“是啊,公子,我先前看过这位侍卫大人擒拿刺客,真的要吓死了。”

  夏季这才释然,笑道:“那是他职责所在,你只要不犯恶,怕他何来。”白汉广也笑道:“小季说的没错。”言毕眼角余光向小灵子望去,只见这小太监犹在惊疑不定的看著自己。他忙道:“午膳时间到了,我今日也无事,就在小季这里用膳吧。只是要劳烦公公多拿些饭食过来。”

  小灵子巴不得他这句话。忙不迭的点头道:“不妨事不妨事,奴才这就去传膳。”一边撒腿便跑了出去,至僻静无人地方,方敢大喘了几口气,那腿早已软了。半天方站起来,自言自语道:“我的天爷爷,我不是眼花了罢?还是大白天见鬼,皇上耶……皇上他怎麽可能来我们这个偏僻地方。夏公子也不似那能吸引他的人啊,老天,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且说夏季,看小灵子没命的跑了出去,不由得笑道:“看来你以前的确让他印象深刻,我就不信,纵凶一些,以你这样的风采,又能可怕到哪里去,我可是看著你就觉身心俱醉呢。想必那景元帝也盼著你多值几天班,对著你,连奏折都是能看的开心不已,我只是奇怪,他怎麽不让你做他的贴身侍卫呢?”说完就咯咯笑了起来。

  白汉广看著他的笑容,仿佛这样一张普通容颜立刻就焕发出无尽的光彩一般。他虽是九五之尊,但这样知心话却从未听过。那些妃子贵人虽也迷恋他的外貌权势,却自恃身份,从不肯说这些话,生怕落了个肤浅的名声。大臣们自然有心思灵活的,每日里专拣他喜欢听的说,但从没有哪一句奉承,让他这般受用。得意忘形下,忍不住就拉了夏季的手道:“小季喜欢我吗?喜欢看我的样子?那我让你天天看好不好?还怕你没有看够的一天?”

  夏季忙抽出手,面上微微的起了一点红潮,旋即退下,喝了一口茶,方尴尬笑道:“我是真心赞美你,何必取笑。你不作事了?还能天天来逛?那个……茶都凉了,我替你换一杯罢。”说完站起身就去端茶。白汉广看他恨不能找个地洞暂且容身的窘态,早已心花怒放,再看他背转身去倒茶,一道纤巧的背影动人之极,就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舔了两下嘴唇,见夏季重端了一杯茶来,他拿起便喝,夏季大惊下待要阻止,哪里还来得及,只听 “呜哇”一声大叫,原来白汉广急於润喉,心急下被热茶烫了舌头。叫完了,还伸著舌头,不停的拿手扇著风。

  夏季忍不住就笑起来,原先的尴尬一扫而空。却见白汉广苦著脸道:“敢情烫的不是你,还笑,也不知安慰安慰我。”他忙端起自己的茶吹了几口,双手递上道:“我的这杯茶已凉了,白兄…… 哦,不是……汉广你先喝著润润喉,就权当是我赔个不是吧。真是的,也没见那样心急,有这时候烫成这样的,先前怎麽不喝呢?到底等到茶也凉了,又巴巴的要喝烫的,这回遭报应了吧。这是上天惩罚你浪费那一杯茶呢。”

  白汉广佯装生气道:“你还打趣,看我饶不饶你。”一边突然抓住他,就呵起痒来。夏季不能露出武功底子,故此轻易就被抓住,他素来触痒不禁,又不肯轻易求饶,只嚷著:“是你的过错,怎麽强加於我。”两个人笑作一团,忽闻院子里一声咳嗽,原来是小灵子端著午膳进来。因饭食实在过多,他已累得要瘫了,因此实在顾不得皇上正在兴头上,只好冒死提醒。果然,听了这一声,两人方陡然分开。夏季先前没觉得什麽,此时细思自己举动,觉得实在不端,还落在了小灵子眼里,不由得尴尬异常,一扭身进了里屋整装。这里白汉广趁他不见,几步蹿到小太监面前,恶狠狠道:“不会看时候吗?下次再这麽煞风景,就把你罚到御厨房去烧炭。”说完看见夏季出来,忙堆起满面笑容迎上道:“小季,我们一起用饭吧。”看的小灵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心想著:啧啧,从不知道,原来皇帝竟然还是一个做戏的能手。



  9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菜肉鱼蛋俱全。难得还有一瓶酒。小灵子默立在一旁伺候。却见白汉广皱起了眉头道:“就这几样吗?难道御膳房的人也看人下菜不成?未免太不象话。”他这句话正对了小灵子的心思,这小太监早看出来,只因夏季容貌普通,不是那能攀上龙庭之辈,他又向来淡泊自处。所以无论是执事太监或是大宫女,都不把他们这个院子放在眼里,时日一久传了开去,人人都把他们这里做下人看待。就连天高地远的御膳房都知道消息,从不把他们的膳食放在心上。自己身份卑微,更没说话的余地,又怕说出这些惹夏季不开心,只得将这些委屈不满都吞在肚子里,谁知道造化弄人,草鸡也有变成凤凰的一天。逮著这个出气机会,小灵子怎肯放过那些仗势欺人之辈,於是瘪了瘪嘴道:“宫里人的行事,大人难道还不知吗?看著公子好欺负,谁还把他放在眼里……”一语未完,早被夏季喝止。他不敢违抗公子,只得艰难将一肚子告状的话又吞了回去。

  白汉广也想听听,连忙道:“小季为什麽不让他说,我在这宫里长大,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他不说我就不知那些人是怎麽欺负你了吗?”夏季淡淡笑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要听呢。更何况我在这里衣食无忧,也无人欺凌,有谁欺负我我都不知道,你们怎麽就得知了?人生一世,能这样生活也算惬意,锦衣玉食非我所求,汉广你就不要强出头了。”又转头对小灵子喝道:“再搬弄是非,定不饶你。”小灵子和他相处日久,并不怕他,闻言虽不再说,却是噘著嘴站在那里。又听夏季叫他道:“小小人脾气倒不小,怎还不过来吃饭?还要我请你吗?”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暗暗叫苦道:我的公子哟,你不知道坐在对面的是谁,可我知道啊。你让皇上知道我和你同桌而食,我我我……我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他这里吓得摇头摆手,夏季却全然不解,还笑道:“怕什麽,汉广也不是外人,你若真吓得饭都吃不下,我以後就不叫他过来吃饭了。”

  白汉广正在那里生气呢,心道一个奴才竟然每日里和夏季同桌而食。待听到他这句话,心中又是一惊,暗道这可不行。因此上虽不情愿,也只得笑道:“一起吃罢,俗话说客随主便,我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随你们这里的规矩。”只是他虽如此说,小灵子却如何敢,偏夏季还逼著。弄得这小太监就像在水深火热里一样,情急之下,忽然急中生智,抱著肚子道:“大人和公子请用吧,我才出去玩,在小栾子那里吃了几块奶油点心,现在肚子里正不舒服呢。什麽东西也是吃不下的。”

  夏季忙道: “既如此,你去歇著罢,我们这里不用你伺候。”小灵子偷瞧了瞧白汉广的面色,见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一溜烟跑进自己屋里,用袖子一抹,竟是一脑门子的汗。不由得瘫在地上暗暗寻思道:若皇上真成了这里的常客,还不让说出身份,天爷爷啊,这日子还能过吗?我小灵子早晚会变成死灵子的。

  不说小灵子在那里胡乱寻思,越想越怕。单说夏季和白汉广,两人开怀畅饮,话语投机,不觉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犹觉未尽兴,直到红日西沈。依著白汉广的心思还要在这里吃晚饭,夏季笑道:“回去吧,不知什麽时候就有事儿找你呢,更何况我屋里还有个人到现在没吃东西。别以为我看不出,他就是怕你,我可就这一个贴心伺候的人,把他饿坏了,你来服侍我不成?”因此上连推带拽的把白汉广劝了回去,直见他走得没了踪影,方转回屋来叫小灵子起来吃饭。

  再说白汉广,尽了兴回到自己宫中,就把可及碧罗芳草叫了过来,沈声道:“朕只因信任凤妃,从不过问後宫之事,如今看来,她到底也是一己之力,哪里照看的周全,平白的让这宫中多了许多狗眼看人低的嘴脸,你们三个从今日开始,就让自己的心腹暗中查访整顿。只一条,严禁挟私报复,若被发现,绝不轻饶。”

  三人便知道皇上这股火气定是从夏季身上而起,忙诺诺的答应了,果听白汉广沈吟半晌又道:“就从进贡来的美人院子查起罢,不用别的,单看那起小人对待小季的态度,便可知是如何的可恶了。”说完又叫进一个执事太监道:“你去凤妃那里传旨,朕今夜要往她那里去商议事情。”待执事太监离去,他方看著自己的三个心腹道:“恩,朕也有几年没封妃了,如今再封一个,当不是什麽过分之举吧?”



  10

  可及碧罗芳草听他说了这一句话,不由得尽皆大惊,面面相觑。半晌,芳草方小心陪笑问道:“皇上这是说笑呢?还是认真要封妃了?”

  白汉广哼了一声道:“自然是要封的,朕难道没事做了,拿这种事说笑。”说完又道:“朕不过是问你们一句罢了,封妃的事,想必朕自己还可做主。”芳草连忙笑道:“这个自然,论理,皇上您就封十个妃子,甚至立皇後,也没人敢拦著,只是主子,这人却不该是进贡来的美人,向来的规矩。他们是别国的人,与咱们不是一条心,三年前你有一个十分喜欢的,也不过是封了个答应而已,太後还时常说不该给他们这样地位。就连水云清,那时你也迷恋了几晚,却连提也未提封衔的事,过後也终究丢开了手。如今皇上封妃,不知又看中了哪一位闺秀,还是要提拔哪个贵人呢?”

  白汉广冷笑道:“芳草啊芳草,你为人倒圆滑,都猜出朕的心思了,还绕著弯儿探朕的口风儿。没错,朕就想封夏季为妃,那又怎麽样?哼哼,慢说这一件小事,就是再天大的事情,最後做主的还是朕,凤妃也好,太妃太後也好,不过是象征性问问她们罢了。再说朕又不是那耳根子软的人,立了夏季为妃,就能听他的话?你们也未免太看低了朕。”

  芳草不语,情知他说的都对。这个主子别看平日里满面温和,看似和蔼之人,其实骨子里的精明强硬,天下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认准了的事情,就连太後太妃也难干涉,更别提凤妃不过是一个宠妃,怕他尚且不及,哪敢十分相劝。因默默退下。这里碧罗忙接著笑道:“皇上说得是,您若真立那个芮柯国的夏季为妃,其实也没什麽,他是男人不能生育,不影响皇室血统。只是奴婢有一事不明白,那夏季究竟哪里好,让皇上就喜欢到这个地步?恕奴婢们眼拙,依我们看他也平常的紧。”

  白汉广沈吟不语,半晌方笑道:“他的好处,朕也说不上来。若只说言谈投机,这满朝文武,谈吐不俗,可为朕之伴的也不少,若说别的好处,委实也说不上来了。只是朕和他在一起,心里就是欢喜,看他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可笑朕活了这麽大,头一次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什麽样的。反正朕看他,全身上下都是好处。第一次和他畅饮後分离了,就觉不舍,急著相寻,如今寻著了,就更想一时一刻也不分开。”

  可及道:“实在没想到,後宫佳丽三千,明里暗里争破了脑袋想要的恩宠,皇上这麽轻易的就送了出去,还送给了这麽个人,说出去谁肯相信,奴才到现在还以为做梦呢。”芳草也笑道:“什麽佳丽三千,我看八千也有了。”说话的功夫,执事太监已回来禀报,言说凤妃准备完毕,正在“九凤楼”里候驾呢。

  白汉广答应一声,却并不急著去,坐下来暗暗寻思道:虽说已定了要封夏季为妃,只是一开始倒不露出这个口风方好,只说在进贡的美人里头选一名当妃子,以笼络各国之心。到那天亲自在众多人中点出小季,岂不令他光彩,二则小季一直不知自己身份,到时也是个惊喜。心里想著,脑海中不由已勾勒出夏季那时的表情,只觉一颗心都喜的痒了起来。因对可及等道:这事要十分保密,若在大选之前让第四个人知晓了,定不轻饶。三人连忙遵旨。他这才心满意足,满面春风的往九凤楼而来。彼时凤妃早已等候多时,见圣驾前来,忙带领下人们在庭院门口参拜,欢天喜地的接进去了。

  自松竹阁一别,白汉广本想第二天就再去见夏季,谁料忽然多了许多的事,调换边关守将,多罗国的规矩,边关将领士兵除自愿留守外,每隔三年便要全部调换一次。又有皇太妃的六十整寿,还有各国朝贺的事,因此上一耽误便是半个多月。情知自己一见夏季就缠绵起来,少不得苦抑相思。好容易诸事完毕,方兴冲冲定了第二日要去和夏季相聚一天,老早便打发可及去找小灵子传话,让他长点眼色,不许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可及本想问什麽事,不过一看到主子开始磨牙,他便很识相的闭嘴。心中仍在奇怪到底一个小太监敢闯出什麽样大逆不道的祸事能让主子恨成这样。又为何既然恨到如此地步,何不干脆治罪下狱甚至杀了,还要忍气让自己去传话。他这里带著许多疑问离去。白汉广把可恨的小灵子丢开,又兴头起来,吩咐碧罗去御膳房传做几样精致点心,好留著自己第二日带去给夏季品尝。



  11

  夜凉如水,松竹阁中,夏季神色不安,饭吃了一半,筷子便撂了,只不住的向门外张望。小灵子自傍晚被值勤太监叫出後,至现在未归。他想起原先说得话,生怕那位贵人主子不知什麽时候想起他来,又叫去要害他性命。虽知这皇宫如海,一个主子根本不会将奴才放在心上,但没来由的就是担心。他入宫虽久,知心人虽有白汉广和水云清,但论感情,却都不如这朝夕相处的小太监深厚了。

  正担心间,忽见小灵子从门内进来,毫发无损,他这方松了口气,笑道: “成日里没想到,我们这小庙里倒也有大菩萨,有什麽紧要事,还让大太监亲自来叫你过去。害我白担了半日的心。饭也凉了,待我热了来,咱们再吃完吧,方才不觉得很饿,如今心放了下来,竟觉饿得很。”未待说完,小灵子已连忙敛了碗盘,苦笑道:“公子歇著吧,还是我来热。你可别瞧不起咱们这小庙,说不准将来就真出了一尊大佛呢。”他说完,夏季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说笑。稍顷饭菜俱都热好,主仆两个方坐在一起吃起来。

  那小灵子满腹心事,如何咽得下饭,不一刻便被夏季察觉出来,因问道:“你怎麽了?可是大太监难为你了?怎麽闷闷不乐的?”小灵子方回过神来,忙掩饰著只说没事没事。夏季如何肯信,再三追问,这小太监方哽咽道:“公子,我笨手笨脚,也不会伺候人,只怕日後是不能再服侍公子了,到时候自会有好的来……”一语未完,夏季已大惊失色,忙问道:“怎麽回事?莫非是你那刁难主子又想起你来,仍要你回去伺候吗?”见小灵子摇头,哭道:“可及公公说了,我这样愚笨的东西,根本伺候不好主子,要让我去杂使房服役呢。”

  夏季怒道:“这是怎麽说的?这个可及公公可是皇宫的大总管太监吗?怎麽会忽然想起来寻你的晦气。杂使房?就你这单薄身子,去了那里,不出一年,累也累死了。”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恍然大悟道:“对了,定是汉广,这人也真是的,我都说了现在很好,他却滥使什麽好心?仗著自己人脉广做出这种事来。”说完安慰小灵子道:“你放心吃饭吧,若有人来听使唤,我总不要就是,也不命你去。回头我就跟汉广说清楚了。他日就算我不在这宫里,我也让他好好照顾你,不会让你去做粗重的活计。”一番话说得小灵子破涕为笑,答应一声,大口扒起饭来。

  第二日,小灵子早知皇上今日会来,身边也会带伺候的人,因此一大早便寻了个借口玩去了。夏季无事,正要去找水云清,刚出得门来,就见白汉广和两个丫头远远而来。见著他就笑道:“小季,这半月未见,你可想死我了,怎麽?这是要出门麽?不会吧,我可是一赶上轮休就来见你,不行,今日你可要陪我一日。”

  夏季笑道:“本想去找水云清说说话的,谁知你什麽时候能来,我在这里也闷的慌。”说完暗暗打量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只见都是十分的清丽脱俗。原来白汉广为了隐瞒身份,故没带心腹丫头碧罗芳草,而是随便点了两个不常伺候的机灵宫女随行。此时听见夏季说要去找水云清,心里不由得便有些不快,闷闷问道:“小季,你很喜欢那个水云清吗?不错,他长得的确也很好,不过比起我来,你觉得如何?”

  夏季忍不住就笑了出来,道:“汉广你是英雄气概,潇洒不凡,水云清是风华绝代,秀丽无双,你们两人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你这样聪明人,怎问出这样的蠢问题。”他话说完,後面的两个丫头早倒吸了几口冷气,心道:这人是谁?敢这样说皇上,皇上又为何要特意隐瞒身份,看他不似生气的样子,这人究竟是什麽来头,说这样的话竟也没让皇上动气呢?

  不说两个小宫女奇怪,单说白汉广,听夏季说得也有道理。只是终究没说自己比水云清强,就不是那麽受用。悄声道:“还不是因为你,我才问这样问题,难道我就不知道其实这问题可笑吗?”这话再配上他酸溜溜的语气,吃醋之意昭然若揭。夏季脸上微微一红,稍顷正色道:汉广你太率真了,怎麽说我也是进贡来的,虽没见过皇上,但也算是他的人,你这样说话不考虑前因後果,被有心人抓了把柄,会影响前程的。”

  白汉广看他那正经模样,一个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他有意试探,因道:“是了,我以後注意就是。小季,你提起皇上,你见过皇上吗?知不知道他长得什麽样子?”

  夏季哼了一声道:“我说句话你别生气,咱们也是私下里议论,反正我是一辈子不想见他的。看他网罗了这许多美人供自己淫乐,想必是个老色鬼,就是年轻,也必定是被美色掏空了身子,只剩下一副面白体虚的臭皮囊了。”



  12

  且等夏季说完自己印象中的景元帝,白汉广的冷汗早已经一道道淌了下来。那两个小宫女还没有他的定力,白眼一翻,竟是要晕死过去。幸得他见机的早,狠狠咳嗽了两声,方让她们清醒过来。纵如此,两人也已是汗透重衣了。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露出那同情神色,心道这真是新奇故事了,自小就没听过有人敢骂主子,如今竟就偏偏听到了,只不知这人要如何死法。别看皇上现在带著笑呢。也不知多少人就在这笑容的面前送了命。

  不说小宫女在心里偷偷议论,单说夏季看著白汉广扭曲起来的面孔,偏偏嘴角还带著笑。他不由疑惑道:“你这是干什麽呢?我都说了是私下里议论。你放心,就有治罪的那一天,我自己承认,绝不带累你。我知道你见过皇上,就算我说错了,你纠正了也就是了,用得著这麽取笑吗?还是说我小国家的人,就是没有见识呢?”

  白汉广哪想到就因为自己一时间太过惊异於夏季对他的评论,表情有些控制不住,就让夏季恼了。看他娇嗔满脸,一双眼睛似恼非恼,比平日里更加动人,不觉得有些呆了。忘情之下,便去拉扯夏季的袖子道:“是我一时忘形,小季莫要见怪,其实这皇帝吗?就和你说的一个样,不过这些话往常没人敢说罢了。”他见夏季噗哧一声笑了,又赶著他问道:“真的麽?那样厉害的景元帝,真的就和我说的一个样子麽?”其憨态可掬的模样,真让人喜欢到了心眼里。更觉能见到他这样,即便自毁了形象,也十分值得了。

  两人到里间坐下,白汉广命丫头们将点心盒子放在几上,笑道:“御膳房的人都看低小灵子,不肯用心做些好东西你吃,待我找机会慢慢教育他们。这里是各样精致点心,留你品茶消夜用的。若喜欢,就告诉我,下次我再拿来。”夏季忙笑道:“多谢费心想著。御膳房的人也没做什麽,是我不命小灵子去罗嗦人家的,你千万别仗著自己在宫内有点地位,就为我得罪这些人。你说到这里,我还有一句话说与你,小灵子伺候的很尽心,我十分喜欢,就别让人换人来,我只要他服侍。”白汉广心道:朕何时命人调换他了。转眼醒悟过来,定是可及盲目揣测圣意,见自己派他去传话,就以为是那小太监的事,因此上说要换掉他,方让夏季误会了自己。於是忙道:“小季既然这麽说,那就不换了罢。”夏季方高兴起来。

  两人又闲话了一回。不觉便到晌午,白汉广便命小丫头去传膳。想那两个宫女是伺候皇上的人,她们去传膳,御膳房的人如何敢慢怠,稍顷饭至,花样之多,菜肴之珍奇都不在话下。看的夏季啧啧称奇,上下打量了白汉广几眼,笑道:“我竟不知你地位这样高尚,这些东西,想来就是皇帝的膳食,也无非如此吧。一桌子的饭菜,竟有一大半以上是我没见过的。今日既托了你的福,倒要好生尝尝。”

  白汉广见他高兴,自己更觉兴奋。一摆手道:“算得了什麽?你爱吃,我吩咐人天天做了,让小灵子去传来。”夏季嘿声道:“行了行了,少兴头吧,怎麽说得跟自己就是皇上似的。”说完见他拿起酒杯命人满上,连忙按住了道:“我们自在说话儿岂不好?必得每次都畅饮吗?酒虽好,大饮也是伤身的,你在皇上身边伺候,应酬岂能少了?还怕没有喝的日子?因此在我这里就免了吧。左右这些菜肴也精致的很,多吃一些倒还有好处。”

  白汉广果然就将杯子放下,笑道:“了不得,现在就想管著我,将来还不知怎麽样呢?”一语未完,夏季面上忽然添了淡淡惆怅之色,道:“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总之我在这里一日,就管你一日,往後,或许你就想我管著你,恐怕也是相隔千山万水,管不到了呢。”话音落,方察觉自己失言,连忙掩饰道:“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你什麽脸色,何必这麽多心呢?”

  白汉广心知他仍有逃走念头,虽不知究竟是何原因,却知此时也问不出来的。只得一笑道:“谁多心了,馋酒馋的。”说罢又到底忍不住,假装随口说道:“对了,小季,我前日在皇上身边当值,听他的意思好像说要在你们之中选位妃子呢。”一边说一边留神打量夏季的神色。看他如何反应。



  13

  果然就见夏季微微变了脸色,又连忙拿笑遮掩道:“是吗?我们这偏僻小地方,哪听得到这种消息呢?”白汉广见他眼睛分明骨碌碌乱转,却也不肯说破,两人说笑一回,命人把残席撤了。白汉广便道乏,说:“小季好歹容我在这里歇息一会儿。”言毕就向里间床上而去。夏季犹豫了一回,他已经躺下了,一边喊著:“小季,你为何不过来?我们一起躺著,说话儿就睡著了,这滋味不好吗?”

  夏季终於走过来道:“你睡吧,我不困,在外间屋里看书,你还有事吗?要不要定下时辰,让两位姑娘喊你。”白汉广听他这样说,便坐起来道:“为何要在外屋里?难道你讨厌我不成?”说完面上露出蕴色,便要下床。夏季忙按住了他道:“我们是知己,怎说起这样话来,我为的是避嫌,你想,我就算无意亲近龙颜,但到底名义上也是被进贡来的,岂能这样放荡?被有心人看见了,於你也不好。”

  白汉广满不在乎道:“我们胸怀坦荡,怕得谁来,小季你太迂腐了。”夏季道:“随你怎麽说吧,我的主意定了就是定了。不是我说你,这毕竟是皇宫,任你有怎麽样广的人脉,也不能这样随便,该提防的还是小心点为好。”说完果真到外间屋里拿了本书看。这里白汉广哪还睡得著,寻思夏季的为人行事,越想就越觉有趣。看他那天分明是逃走途中,却不顾这等大事,陪自己饮到天明。分明是浪荡不羁的本色男儿,然而再相处了几次,此人却又十分的守礼自律,虽矛盾,却又矛盾的有趣。他此时已知自己一门心思都挂在这个相貌平凡的夏季身上,只是冷眼度量著,他似乎只将自己当作一个好朋友,逃走的念头都没断,不由得也有些著急,他身为皇帝,集男人所有的优点於一身,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无论什麽样高傲出众的男女,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实未遇上夏季这样似好擒其实难拿的对手。

  但话已经说到了,无奈只得假寐一会儿,不到顿饭功夫便起来,只拉著夏季闲扯,正说著,忽然听到外面一个清脆醉人的声音道:“夏季,有客在屋里吗?”他伸著脖子望了一望,原来是水云清,心中不由得一惊,连忙对两个丫头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於是道:“大人,天色不早了,那边怕有事传,还是早些回去吧。”白汉广方起身道:“小季既然有客来,我就先回去了。我不愿意见他给你惹麻烦,这就从後门去了。下回再来找你。”

  夏季心道:下一回?还不知道有没有了。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楚,亲自将他送到门口,一直目送他去了,这才收了满面的惆怅之色,来到前厅喊道:“云清你还在吗?怎不进来?”话音刚落,水云清已进了院子笑道:“你有贵客在此,我怎敢贸然进来。”说完在椅子里坐下道:“才刚我恍惚看见两个女孩子,穿的可是淡紫色绣著百灵的服色?”

  夏季笑道:“你眼睛倒尖,没错,就是穿的这件,怎麽你看好了?”水云清皱眉道:“不是,只是这服色是伺候皇上的四品宫女才能穿的,寻常宫女不敢越了规矩穿这衣服啊,你到底认识的什麽人?怎麽有这麽大的体面用皇上的宫女?莫不就是皇上亲临吧?”夏季摇头笑道: “说得好玄乎,皇上能来咱们这种地方?我只知道他是皇上身边的侍卫,其余的也不知道。”说完想起一事,忙道:“对了,听说皇上要在我们这些进贡的人中选一个为妃,你知道这事儿吗?”

  水云清大惊摇头道:“没听过啊,谁说的?是那位侍卫吗?那这消息倒不用怀疑,只是这怎麽可能呢?多罗国的皇室宗亲中怎麽可能容许有我们别国的人?”说完不由站起身慢慢踱著步子,夏季道:“怎麽?你这麽关心这件事,莫非想在後宫之中谋一席之地吗?”

  水云清的面孔上慢慢积攒了些许怒气,道:“瞎说什麽呢。”说完仍踱著步子,面上渐渐的爬满了忧色,夏季见他凝神,便不肯打扰他,也思索起自己的退路来,一时间,两人各怀心思,都在为怎麽逃脱这场选举苦苦冥思。直过了半刻锺,水云清方想起告辞,他这里匆匆去了,夏季也已打定了主意:看来是等不到三十晚上了,不如就趁还未到十五满月时逃吧。



  14

  微风轻拂,天上一枚半月发出冷淡的微光,地上几十只萤火虫在花树间乱飞著,仿若天上繁星一般。夏季依旧拿著上次的小包袱在花树间躲闪著行进,一边驱赶著围绕他飞来飞去的萤火虫。心道这次的事难道还不遂不成?怎麽这萤火虫成天只是听说从没见过,却都在今晚上出动了。他怕遇上白汉广,再不敢走上次的湖堤,特意绕了更远的路顺著御花园的後面往宫门走,眼看著宫门就在眼前,想到从此後再见不著白汉广和水云清,自己这次走连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一个,那心里不免有些不安起来。转念一想:罢了,人生岂能尽如人意,落下埋怨就落下埋怨吧。自己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总不能一辈子困在这皇宫里做笼中鸟,就当是自己对不起他们了。想到这里,便弹去了两滴离愁泪。仔细望去,高高的宫墙已近在咫尺。

  多罗国的宫墙,那岂是一般的高,夏季轻功虽好,自忖也必翻不过去,他也早有准备,取出翻墙的工具,原来是一条长绳,尽端是一只鹰爪的形状。这东西只要向墙上一甩,便可牢牢抓住城墙,使人借力攀爬上去。夏季将绳爪往城墙上一抖,甩出一条优美弧线,他嘴角边露出笑容,手往下拽,一是紧紧绳索,二是试一试绳爪是否抓牢。谁想一试之下,却见那绳爪突溜溜的滑了下来,吓得夏季急忙闪躲,险些被打中。他心里惊异,暗道难道是自己的手艺生疏了吗?不由又丢了一次,仍如前情一样。夏季诧异之余,越发的不信邪,连丢了几次,眼看那天渐渐的亮了,他心里发急,只得躲在一边,借著初升的朝阳向城墙上观望,却见金光闪烁,原来这墙上不知何时竟在墙头镶上了一层琉璃般的东西,难怪绳爪抓不住。

  夏季气的目瞪口呆,心道老天爷竟然专门和自己作对吗?正偷偷跺脚呢,只见两个换班的守卫打著哈欠走了过来,他连忙壁虎游墙般爬去紧贴在城墙上,那两人也未发觉,径自走了过去,一边闲谈道:“这宫里的守卫还少吗?我们虽然都是不上讲的人,可御林军那些爷们岂是吃素的?哪里就用得著在城墙上加琉璃呢?叫我说那些贼子进来了正好,给咱们的侍卫和御林军练剑用了,来一个宰一个,来一双宰一双。”

  他们这里说著走了过去,夏季方滑了下来,不由得又恨又气,心道:那个该死的色鬼皇帝,没事儿怎麽琢磨起往城墙上打琉璃了,这要费多少的人力物力,就有钱也不是这麽个糟蹋法啊。眼见著天放亮了,出入的人也要多了起来,只好垂头丧气的往回走,一边还要躲闪偶尔遇到的人。他这里还不死心,慢慢琢磨还有什麽办法能逃走,不妨听到一声熟悉呼唤道:“咦,小季,你这是往哪里去?又要去给朋友烧衣服饰银吗?”

  夏季一惊回过头来,只见白汉广笑吟吟站在他身後,面上表情莫测高深的。他立时觉得手脚都没处放了,冷汗也自头上一滴滴落下,连忙强笑道:“哦……不是……啊……是……上次……上次不是没烧得了吗?”

  白汉广走上前,抓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忽然冷笑道:“好一个重情义的朋友,只是干这种勾当,应该用不著这种东西吧?”他倏的从那小包里拽出绳爪,动作著实迅速的紧,夏季来不及阻止,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却没有一个能成为自己带这玩意儿的理由。他又急又慌,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白汉广看了他半晌,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回你的屋,把这事情好好说清楚,论理,我这已经是徇私了。只是职责所在,若你有不轨的念头,我身为皇上身边的侍卫,也是不能顾念你我之间交情的。

  夏季无奈,只得跟随他回到自己屋里,彼时小灵子睡穴未解,还在酣睡。夏季只得解了他穴道,小灵子方醒来,还摸不著头脑时,便看白汉广沈声道:“出去玩会儿吧,我和你主子有事说,到晌午再回来。”小灵子最惧的就是他,不安的看了公子一眼,却说什麽也不敢在这里冒死保护,只得一溜烟退出去,这里夏季方期期艾艾道:“汉广,我可以把个中缘由告诉你,只是希望我说出实情後,你可以帮我逃走好吗?”说完也不待白汉广答应,叹了一声,便将白帆如何成为芮柯国进贡给多罗的美人,他又如何有了心爱之人不情愿,自己又如何在半路与他偷偷调换成为贡品进宫的经过说了一遍。



  15

  且说夏季说完自己来历,白汉广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早已欢喜非常,暗道这真是上天助朕,若非阴差阳错的这一调换,朕哪里能结识到小季这妙人。耳听得夏季苦苦求他帮忙遮掩,他咳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也无妨,不过是仗义助人,对皇上也无害,我为什麽要揭穿呢。小季你放心好了。”夏季听他如此说,不由又惊又喜,心中感激,不觉握了白汉广的手道:“汉广你如此通情达理,我感激不尽。如今你说皇上要在我们之中征选妃子,难免要清查人数,将来就难走脱了,因此我倒要厚著脸皮求你一次,好歹助我逃走。谁知你们那色鬼皇帝发什麽疯呢,城墙上竟然打了琉璃,我又翻不过去,所以你看看,还有什麽法子能出了这皇宫呢?”

  白汉广听他说色鬼皇帝,又说发什麽疯呢。不由得一口气没上来,唾沫星子也迸到气管儿处,呛的没命咳嗽起来,暗道:小季怎麽就认定了朕是色鬼呢?这个印象可不好,也罢,待将来再慢慢扭转过来吧,哈哈,他还蒙在鼓里呢,那琉璃就是为他加的。这会子还央求我助他逃走,却不知我正是他逃走的最大阻力呢。看他此时诚恳模样,真真好笑。待将来知道了真相又是如何?想著就已经迫不及待要看了呢。他心里这样想,嘴上却敷衍道:“这事包在为兄身上,只是最近因为要征选妃子,因此皇宫加强了防备,这事儿要慢慢来。一旦急了,捅出漏子反而不美,你说是不是?左右离征选还有一个月,让我再想想办法,征选之前一定让你逃出就是。”

  夏季信了他的话,心不由得放下一半,白汉广道:“你因要逃走,定是一夜没有好睡,如今歇息吧,我还要去皇上身边听差。”夏季忙道:“既如此,你就快去吧。”一直将他送出门外,不免又再三感谢。白汉广方去了。

  一回到正书房,可及与碧罗芳草早已等候多时,他一进来就道:“快,摆驾九凤楼。”说完就要出门。碧罗忙拉住道:“不管有什麽急事,也该换了衣服再去,穿著这侍卫服色算怎麽回事呢?”因和芳草忙替他换了衣服,几人便往九凤楼而来。那凤妃正和樊妃以及几个贵人在一起说话,闻得圣驾前来,忙都接了出来,乌压压跪了一地。

  白汉广也无心和她们多说,忙道:“都平身吧。”於是进来,凤妃命贴身丫头端上一杯香茶,亲自双手送到他手中,笑道:“皇上急匆匆而来,可是又有了什麽分派?您可先饶一饶儿臣妾吧。征选妃子的事还没个头绪呢,我哪里就长了三头六臂呢?”白汉广笑道:“朕正是为这事来找你,朕要你把征选的时间提前半月,其实也不必准备什麽,不过叫上那些进贡的男女到‘选秀阁’来,由朕亲自选来就是了。”

  凤妃面上闪过一抹异色道:“皇上,从来未有这样选妃的,是否有些儿不妥。进贡的男女众多,不如待臣妾选了好的再由皇上龙目拣选如何?”白汉广心道:由你拣选,那还有小季什麽事儿啊。一摆手道:“不用,就按朕说的办,这事儿就托付於你了。”说完看到一边的樊妃,又道:“你也是妃子,若无事就帮著凤妃一起承办吧。”再环顾了一下四周,冷冷道:“这事儿你们都把嘴巴闭紧一些,走漏了一点儿风声,被朕查出来,是绝不轻饶的。”言毕又匆匆离开。众人连忙起身相送。直到看皇帝去的远了,方转回来,人人面有异色,都问凤妃道:“娘娘,这是怎麽说呢,祖宗的规矩改了也就改了,怎麽还要在那些下等坯子里选妃,前些年封了个答应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妃子这样的座位也是他们能坐得的吗?”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凤妃笑了一笑,挥手制止她们,品了一口茶,方悠悠道:“都歇著点儿吧,事情是明摆著的,皇上定是看上谁了,要不然这种事哪是他能办出来的啊。依我看,要是封了妃子後宠几天就丢开手,就是我们大家烧了高香了。就怕恋上了再丢不开。殊不知无情的人一旦动起情来才最吓人呢。”

  其中有一名娴贵人恨恨道:“这样的人也想近皇上的身?还想受宠,做大梦去吧……”一语未完,凤妃已瞅了她一眼,然後又把目光在其他贵人的身上溜了一圈,慢慢道:“我可把话撂在这儿,不服也好,气愤也罢,可都给我安生著点儿。若有人仗著身份想生事,慢说皇上,就是我也不答应。皇上既托了我和樊妃执掌後宫,我们两个也是战战兢兢,生怕现在有心人的眼里,这许多年,总算还没有什麽大过失,若因为此事闹出了乱子,我们不但没脸见皇上,只怕那不知好歹的人也落不了好下场,就算不死,大概也只有冷宫里的凄苦日子可过了。”她又看了众人一眼,凤目闪过一丝威严之色: “你们都明白了吗?”

  众人不由都低了头,齐声答道:“明白了,臣妾们不敢。”

  凤妃点点头,站起身轻微打了个呵欠道:“行了,今儿我也乏了,还要去准备皇上交待的事,你们就去吧,改日有了空闲,再过来溜溜,解解闷,方是姐妹们的情意。”说完嫋嫋走入後厅去了。这里其他的贵人们也就散了,只是各人都有各人的主意。不提。



  16

  且说夏季在松竹阁里日夜不安,只痴痴等著白汉广的消息,如此数日,并见不到白汉广一个踪影儿,他心中烦闷,不觉又来到水云清屋里,两人闲话解闷。正说著,只见一个小丫头过来对水云清道:“主子,冰岚大人来了。”夏季见好友面上倏然就闪过一丝喜色,娇羞无比,竟似对这冰岚大有情意似的,不由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既然有客,我还是避了吧,正好小灵子大概也快回来。”说完便要起身,水云清按住他笑道:“无妨,也不是外人,说起来,他也是宫中侍卫,不过不在皇上身前当差罢了。”

  说话间,便进来一个男子,水云清和夏季忙起身相迎。那冰岚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位置坐下,命小丫头端上茶来喝,俨然把这里当作自己住处似的,水云清也不以为意,显见两人关系匪浅。夏季暗暗打量冰岚,心道也是好一个美男子,其外貌气质并不比白汉广逊色,不过不似白汉广那般眼角眉梢似乎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在。但却比他多了分冷漠自持,配上这十分人才,却也分外的吸引人眼球了。

  冰岚喝完了茶,水云清方笑道:“你可有日子没来了,莫非前面的事情忙的很吗?”冰岚看了夏季一眼,欲言又止,夏季便知他顾忌自己,忙要告辞,水云清早笑著道:“这是我的好友,为人十分谨慎自持,不似那些轻狂做作之辈,你有话但讲无妨。”一语毕,冰岚早叹了一口气道:“别提了,前几日被一个刺客闯入了宫中,且功夫十分的高明,听说御前侍卫费了好一番功夫方将他拿下,还有几人受了伤……”他话未完,夏季早惊叫一声,忙又掩饰住,面上却露出焦急之色。幸好冰岚也未在意,看了他一眼,又接著道:“为此,皇宫上下处处警备森严,因此上这几天,竟是一丝空儿也没有,我纵然十分想来,脱不出身子也无法啊。”

  水云清看看心神不定的夏季,知他心中所想,便代他问道:“那你可知那几个受伤的侍卫中,有没有一名叫做白汉广的?”冰岚摇头道:“白汉广?从未听过这名字。恩,这人是在皇上身边麽?清清你怎麽知道他?”夏季忙接口道:“云清不认识,那是我的好友,这些日子也没见他,却不知宫中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因此上想是否因为他受了伤的缘故。”冰岚笑道:“这倒不知,但是这人既然姓白,这是皇姓,他在侍卫中的身份想必也不低了,此时就算没受伤,也定是忙的翻了天,哪里有空儿过来呢。”

  夏季点头,心中仍是担心,却听水云清问道:“怎麽?白是皇姓吗?”冰岚道:“自然,咱们皇上的姓氏便是白姓,不过稍微差了一点身份的人,也不知他的名讳罢了,连我也不知。”说完站起身道:“我还要回去,这是忙里偷闲的功夫,走过来瞧瞧你怎麽样,有没有甚麽想要的,尽管说给我,回头给你送来。”水云清站起道:“多谢费心想著,没什麽缺的,你这便去吧。”

  送走了冰岚,两人重又回来,夏季便疑惑道:“虽说我们是进贡来的,也不受宠,可好歹这里也算是後宫,怎麽就允许侍卫们随便出入呢?被有心人看见还了得,你们也不知避避嫌疑。”一语未完,水云清早已笑了起来道:“小季你是新来的,也难怪不知。其实我们这些人,大多是入不了皇帝的眼的,因此上他便允许有些身份地位的侍卫头领过来,若有中意的,只要不是皇上看中,大可禀报皇上领回家去,这是天大的恩赐,谁不感激。如此他不浪费一分一文就换得侍卫头领们的赤胆忠心,这生意可是划算的很啊。”说完却又忧心忡忡道:“只是我们这被皇上宠幸过的,却是终生都离不开牢笼了。好在却也不用避嫌,若是再禁止了冰岚过来,我可真是一点儿活著的趣味都没有了。”这话再明显不过的告诉了夏季他对冰岚的情意。

  夏季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汉广从来都是大摇大摆的过来,我还一个劲儿的劝他不可张扬,想来他嘴上虽未说什麽,心中定是笑翻了。”说完面上闪过一丝恼色,哼声道:“下次他来,定要好生问问他。”水云清低头笑道:“只怕是他若受了伤,你担心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寻他不是呢?”说完又笑,却把夏季弄了个满面通红,正要反驳,忽见水云清的丫头慌张张跑了进来,大声道:“主子,刚才大太监总管可及公公来传谕说皇上选妃的日子提前,今日未时便要大家到选秀阁集中,以承圣目遴选呢。”小丫头话没说完,夏季与水云清尽皆失色,不由得都站了起来,颤声道:“你说什麽?这可是真的吗?”



  17

  小丫头气还没喘匀,脸上的笑容实在怪异,却仍是拍著胸口道:“这还有假,圣旨都到了呢,可及公公已经让执掌太监挨个屋子传谕了,想来不长时间就要到咱们的屋子了呢。”她话音刚落,夏季与水云清已同时跌坐在了椅子上,良久水云清方强笑道:“看你的反应,想必也是不愿去攀那高枝了,且放宽怀些,咱们也不是最好的,焉知就能选中呢。”说是这样说,夏季看他可是坐立不安的很,他自己也是忧心忡忡,哪有余力安慰好友,遂起身道:“事出突然,我亦要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水云清也不甚留,只匆匆送他到门口便转回去了。

  这里夏季三步并作两步的回到自己住处,小灵子早已回来,在屋子里擦拭桌椅,见夏季进屋便奔著柜子过去,不由分说翻出自己的几件衣物,又从抽屉里取出几块散碎银子,打了一个包裹,俨然是要远行,他心中奇怪,上前问道:“公子,你这是做什麽?我听说下午便要到选秀阁去选妃了,正是你的福气要来呢,你怎麽倒收拾起来了?若说要扔掉,也得把这银子留下啊。”夏季哪有时间和他胡缠,更何况事已至此,要想逃出宫去也不能瞒他了,因此匆匆道:“小灵子,你伺候了我一场,我也不能让你做个糊涂人,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本就是冒名顶替来的,若到大殿上被皇上看到芮柯国把我这样平常人送了来,会大发雷霆还在其次,更影响两国邦交。就算不被他看到,这次选妃後,也必是将参选之人造册保存,一旦哪日翻出来发现我不在了,仍是大祸,因此我倒不如趁现在还没下旨到这里赶紧逃了要紧。我会点了你的穴道,然後放一封书信在你身边,让你与这事儿脱了干系,绝不带累你就是。”他说完,小灵子早已吓傻在那里。

  夏季正要点他睡穴,忽见小灵子跪下道:“公子是糊涂了吗?你适才说怕造了册子後逃跑被发现,如今这松竹阁在这里,我在这里,就算被你点了睡穴,那传旨太监来了,就发现不了你是逃走的吗?更何况时间这样紧,奴才听说皇宫这几日又加紧戒严,你纵然想逃也未必就能逃得出去,到时候被抓住,岂不更糟。再说……再说……哎呀,公子,你就信了奴才的话,你是逃不出去的了,那暗中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你呢。这次选妃大概也是为你……啊……奴才是说这次选妃虽然难为你,但去应付一场,恐也没什麽,逃走一事,还是等将来冷了下来再筹谋也不迟。虽说造册,但每年都有进贡的美人,宫里事又多,谁还有功夫去翻那册子一一详查呢?公子犯不上为了这事顶著风口往上冲吧。”

  被他一说,夏季方冷静下来,拿著包裹呆怔半晌,方扶起小灵子,苦笑道:“我竟是糊涂了,没想到平日里看你没什麽见识,到关键时候却看的这样透彻,唉,只是这样……到底该怎麽办呢?还是等选妃完後,再求汉广慢慢的想办法罢。”

  小灵子嘴上不敢说,心里却道:我的可怜公子哟,你还想著求他,却不知这些事儿正是因他而起呢,只怕你再见到他後,是一辈子也飞不出皇宫这个大牢笼了。正寻思著,门外有人喊夏季接旨,原来就是宣召下午选妃的事。夏季只得胡乱接了,回房来愁肠百转,虽自己安慰自己说这等姿色根本选不上,但一想到将来,未免仍有杞人之忧,连中午饭都没吃。眼看著日影西斜,小灵子道:“公子,咱们也该走了。”他方唉声叹气的出了门,只见通往选秀阁的路上尽是待选之人,人人面上都喜气洋洋,又听小灵子在边上小心问道:“公子,一旦你被选上,你还会不会要奴才伺候?”心中更觉烦闷,忍不住叱道:“胡说什麽呢?乌鸦嘴巴。”

  来到选秀阁,只见殿宇十分辉煌壮阔,高台上早坐了太後太妃以及几名年轻妃子贵人,俱是雍容华贵,光彩照人,不必多说,夏季心中纳闷,暗道这许多美人,哪个不比进贡的强,怎麽还兴起了在我们之中选妃呢?这个皇上真是怪异之极。正寻思间,忽见殿後有人影一闪,看身形依稀便是白汉广,他心中大喜,左右望望人不注意,连忙出来,对前面高冠华服的人悄声喊道:“是汉广吗?”果见那人转过身来,不是白汉广还会有谁。



18

  白汉广见了他,面上惊异之色一闪,旋即恢复常态,忙迎上来将夏季拽到一个僻静的所在,笑道:“小季别怪为兄,谁想到皇上竟忽然心血来潮,将选秀的日子提前,更何况前几日宫里出来刺杀的事,为兄这几日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无法去替你分忧,没看这身衣服都与皇上颇为相像吗?就是为了混淆刺客视听的,虽说一百年也难再出一个刺客,但小心些总是好的。”

  夏季苦笑道:“我又没问你,说这许多干什麽,难道穿了这身衣服我就能误会你是皇帝了?只是那该死的刺客,竟然就将我坑死了。还好看你的样子,并未受伤。不过你们皇帝真是名副其实的色中恶鬼,都遭了一遍刺杀,竟然还有心思把选妃日子提前,那麽多美人,难道还不够他糟蹋吗?”一语未完,听白汉广没命的咳嗽了起来,他方笑道:“是了,你总是皇上身边的人,怎能爱听我说这话。好了,你快去吧,我也要进去的,这不马上就要选妃了吗?”说完拉著白汉广的手,忽然泪下道:“若……若真不幸,皇上走到我这周围,汉广你好歹想法子帮我遮掩过去,让他看到我们国的进贡人是这样子,万一动了怒,我岂不成了芮柯国的千古罪人吗?”

  白汉广头上冷汗一滴滴落下,强笑道:“小季放心,都包在我身上,你就信了我吧。”说完亲自将他送了出去,目送他进了选秀阁,这才将头上冷汗拭去,苦笑道:“看小季这模样,十分的担心,一旦得知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又见我就是他口中的色鬼皇帝,不知会不会怪罪於我。”只是想著事已至此,怎都要进行下去了。来到後殿,被碧罗发现他面有忧色,一问之下他便将心中担忧说了,就见这大宫女不由得咯咯笑了起来,一边道:“皇上这真是关心则乱了,要奴婢说,那公子一旦被选上了妃子,又见你就是皇上,惊喜还来不及,哪里就能怪罪呢。若说这色……色鬼……呵呵,只怕真被他看到了口中色鬼的真面目,爱且不够,又怎会怨呢?”一番话说得白汉广放了心,面上也露出笑容来。忙催著碧罗替自己更衣,又问道:“对了,立妃大典准备的如何?”碧罗答道:“虽匆忙,但奴婢和芳草早准备好了,也送给凤妃娘娘过了目,也说极妥当,娘娘这些日子为选秀操碎了心,还说这点上幸得我们姐妹两个为她分忧呢。”说到这里,这一向稳重的宫女也忍不住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白汉广点头道:“就是知道你们是妥当人才交给你们办。”

  正说著,芳草进来道:“启禀皇上,凤妃娘娘说一切都准备得当,请皇上亲自前去龙目遴选贵妃娘娘呢。”一语未完,白汉广面上竟露出些许激动之色,点头道: “好。”说完快步走了出去。只见高台上太後妃子们都正注目瞧著自己,他参拜完母後,便下台来,彼时待选的男女们跪了乌压压的一片,都低著头,白汉广暗暗好笑,连忙紧了紧头上皇冠,那上面有一帘玉珠遮了他的面容,心道小季不知会否偷抬头看他心目中的色鬼皇帝,这样遮一下,他一时也认不出了。

  且说太後在高台上暗暗疑惑,便和凤妃说道:“依你看这是个什麽缘故?大动干戈的在这里选人,还是妃子的地位,你就没问问皇上吗?”

  凤妃笑道:“臣妾问过了,皇上不说,臣妾也没法儿,不过依臣妾的愚见,皇上大概是有了可心的人,否则怎麽忽然兴出来这件事,且连个空儿都不容,母後且少安毋躁,答案一会儿就有分晓了。”

  太後点头不语,其他的贵人们也都眼不错见的盯著白汉广,心想著就不信乌鸦里还能挑出凤凰来,却不知这群乌鸦里就算有凤凰,也是入不了皇帝眼界的,他的心早已栓在最丑的一只乌鸦身上了。她们更不知的是,此时这只最丑的乌鸦却在那里专心致志的求老天保佑千万别让色鬼皇帝看到他,以保故国子民平安。

  众人都在各怀心思的当儿,执礼太监已高喊道:“吉时已到,请皇上龙目遴选贵妃娘娘。”白汉广点点头,沈稳的迈著龙步在众进贡的俊男美女中穿梭起来,只是眼睛却根本不向这些人看一眼,一门心思的只往夏季跪著的方向去。



  19

  夏季听得咚咚的脚步声响,那声音竟直奔自己这边而来,饶是他在江湖上也闯荡了一些日子,却也禁不住心跳加剧,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等咒语乱念起来。不承望这些神佛平日里没受香火,也不肯显灵,眼见一双穿著龙靴的大脚在自己身前立定,他心里越发慌乱,心道这色鬼皇帝好死不死的怎麽就停在这里,汉广怎麽也不出个声音,亏我之前还拜托了他,谁知他嘴里答应的好,临头就忘了,你……你倒是出一声啊……

  这里正急著呢,就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向自己伸来。夏季若非还有些阅历,只怕此时就真的要昏过去,便如此,也觉心惊肉跳,不能自已。那只手伸在半空便停了下来,分明就是选中了自己,等著他回应呢。夏季使劲儿睁了睁眼,唯恐自己慌乱之下产生了幻觉,谁知等看清了却更是惶恐,心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六神无主之下,只能装作没看见,将头更低了一低,因也没看见白汉广嘴角早笑得咧到了耳朵後,那只大手也真契而不舍,更向前伸了一伸,已碰到夏季的衣襟,却见他不动声色的向後又缩了一缩,他索性抓住对方胳膊,如此一来,大厅中所有人上至太後下至宫女太监,便都知晓皇上已选中了贵妃娘娘,忙都跷脚伸颈,急著看是什麽样人这样幸运。

  夏季原先心跳加速,如今看见自己胳膊上的大手,又觉著心不跳了,心中只想著祸事来了,他头也不抬,轻轻一挣,白汉广原也没用力,因此轻易就挣脱了,他心念电转间,已决定若这皇上执意要看自己,只好逃走了,好在这里人多,他只要想法子引起一场小混乱,未必便没有机会,只是若皇上日後查起来可又要怎麽办?想到这里,真是愁肠百转,一时间不得主意,忽然只觉一股极大的力道将自己托起,他猝不及妨下便站了起来,大惊之下一抬头,便对上一双带笑的眸子。

  这双眸子,夏季再熟悉不过。只是越如此,他越没了方寸,心道怎麽回事怎麽回事?难道色鬼皇帝怕被刺杀,挑妃也要贴身侍卫帮著不成,若是这样,汉广就该避过自己才是,为何还偏偏挑上了自己呢?他越想越糊涂,忍不住就悄问白汉广道:“你怎麽替皇上挑妃来了?我托你的事当耳旁风不成?”旋即又想起另一个可能性,面上变色道:“莫不成你……你早就计划好了,要我在今天现形……你……我拿你当个知己……你却早想在我身上立功吗?”说到後来,语音颤抖,忍不住一摔手就挣了开来,大厅中登时响起一片惊呼声音。

  多罗国的後宫中人,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先是皇上看也不看就向夏季方向走过去,已自让人疑惑他早有意中之人,及至那选中的人三番五次不肯回应,又让众人惊疑不定,待站起时让大家看到样貌,竟是如此平凡普通的一张脸,当场便有九成的人吓得捂住嘴巴,生怕惊呼出声皇上怪罪,凤妃与众贵人们都已站了起来。最後看到这人竟不谢恩,还和皇上悄悄说话,更大胆的挣开皇上,可怜这些宫人,连番打击下再也忍不住,方齐齐惊呼开来。

  “小季,你怎麽不猜我就是皇上呢?”白汉广再度牢牢抓住夏季胳膊,毫不理会众人反应,可及等是知情的人,还比其他人强些,率先反应过来,对执礼太监道:“还不赶紧宣读结果。”那太监方反应过来,忙高唱道:“皇帝陛下选妃完毕,於下月初十举行册妃大典,贵妃娘娘谢恩。”他唱完,夏季却是动也不动,早急坏了一个人,便是小灵子,忙不顾众人眼光,悄声喊道:“公子,别犹豫了,那就是皇上啊,赶紧跪下谢恩。”

  夏季仍是不动,一双眼睛转过了几种神色,惊讶,失望,愤怒,到最後什麽都没了,只紧盯著白汉广,白汉广心道要糟,正不安间,方听他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道:“皇帝陛下,你……瞒的我好苦。”说完也不跪,昂首而立,高声道:“我若违旨呢?是否就是死罪论处,既如此,侍卫们在哪里?快把我绑了出去吧,省得皇帝陛下脸上更过不去。”他一语既完,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当中听得水云清和小灵子急道:“你干甚麽?还不快跪下呢?有什麽事日後再说。”虽也知他们说的对,奈何他恨白汉广骗他甚深,倔脾气一上来,毫不顾自己性命,仍站在那里,恨恨盯著这所谓的知心好友。



  20

  白汉广一见夏季发怒,心里著急,忙去拉他的手道:“小季,我……我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让你登上贵妃之位……”话没说完,夏季挣开了他,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大叫道:“贵妃之位?我很稀罕吗?用得著你这麽费尽心机,还给我惊喜……你……你倒真是够让我惊喜的。”他又悲又痛,吼完眼圈儿都红了,却仍是昂首而立,恨恨道:“你把我杀了吧,我打了你,就是犯上,皇帝陛下的地位如此尊贵,定没受过这种委屈,就把我千刀万刮了来给你泄愤如何?”一边说,那眼泪早涌了出来,他一把抹去,无奈眼泪长流不止,他就一把一把的抹。

  白汉广先时挨了这一耳光,心中确实有气,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侮辱。及至一见夏季泪流满面,却仍昂然不屈,心中又是疼痛之极,那点儿怒气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忙紧抱住了他道:“是我的错,小季,都是我的错,你莫要伤心了,你看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碎了。”那些宫人们一见皇上不但没下令处死这胆大狂徒,反而搂住了安慰,不由都沸腾起来。

  正乱著,忽闻一声娇叱道:“都住口。”众宫人认得这是凤妃的声音,忙噤声不语,大殿里登时恢复落针可闻般寂静,就见凤妃步下高台,一边缓缓在众人身上看了一眼,道: “新娘娘还未学全宫中规矩,又太过惊异,有什麽失常举动也是难免的,难道你们也不知道规矩吗?敢在新娘娘面前露出这不尊重的做派,这是什麽地方儿?是市场吗?又打又闹的,等我回头查明了,一个个才扒了你们的皮呢。”说完又满面春风来到夏季面前,对白汉广道:“皇上眼光果然独到,这位公子一见之下,便让人生出一股子亲切感来。”又拉著夏季的手道:“公子想是太过惊异,一时糊涂了,这没什麽,咱们这位皇上,就是喜欢玩儿些惊人之举,如今既已选中了你,快跟姐姐来,看看给你预备的屋子行李,伺候的人等都合不合心思,至於有甚麽不解之处,这里毕竟人多,待回去了再细细告诉你。对了,才我已选好到芮柯国送喜报的人了,你们国主若知道这事儿,不定怎麽高兴呢。”这凤妃果然聪明绝顶,发觉夏季是不怕死的人後,立刻便一语双关的抬出芮柯国来压他,又借著训斥宫女太监们婉转批评了夏季不分场合的气愤之举。

  夏季纵然仍是气的不行,只是一想到国家,却也不能任自己任性下去,只默不作声,凤妃早拉了他去,他也不好争辩。太後太妃等不由都松了口气,独白汉广心中叫苦,知道自己先前想法太过天真,竟以为夏季能欢喜,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还不知要费多少口舌,最怕的是费口舌都没有用,他可不愿意用身份来压著夏季。正没主意时,却听凤妃笑道:“公子如今是妃子了,虽未册封,也是迟早的事,就叫我姐姐,大家彼此亲近点方好。”一句话便坐定了夏季贵妃的身份。

  那凤妃生得明豔超群,浑身气质高贵无比,真可谓风华绝代,虽处身皇宫之中,其高洁不啻空谷幽兰,偏偏心思又这般灵活,夏季一时恨不得痛打她一顿,一时又觉著真有机会,未必下得了手,须臾来至後堂,太後等也都跟了来,白汉广知她们要详问,更怕责怪夏季,那自己就更无法让其转回心思了,忙道:“母後母妃们请回吧,我与小季有话要说。”说完也不等太後发话,便命可及碧罗等伺候太後太妃们回宫。这里剩了些妃子贵人,就更好打发了。

  直到步出夏季的屋子,这些贵人们方七嘴八舌的问道:“这算怎麽回事啊?皇上选人就选了这麽个模样儿的,胆子比天还大,敢打皇上,这品貌连个宫女太监都比不上啊,看样子偏偏还挺宠的,否则那人哪里就敢恃宠生骄呢……”未等问完,凤妃已挥了挥手中帕子,转向樊妃道:“姐姐怎麽看这件事?”樊妃冷笑道:“妹妹向来看事看的透彻,还用问我吗?少不得要劳您把这其中的奥秘说给我们听了,谁让皇上和你贴心呢?”

  凤妃听见这话,也不著恼,笑道:“姐姐可折杀我了,看见咱们皇上和谁贴过心?连太後是亲母子,还时常向可及打听皇上的衣食住行,我们又是什麽有身份的。不过这一回依妹妹看,皇上大概还真的就找了个贴心的人,没看见他对那公子百般回护吗?从来没看见谁摔了他还不恼的,更别提动手了。如今我度量著皇上的神色,竟还有些心虚呢。妹妹们在这宫里过了多少的凄清岁月,只怕日後就更没个盼头了,只是……”说到这里,她不禁噗哧一笑道:“只是咱们这位高贵的皇上,只怕也不是那麽容易就得了可人儿的心的。”

  不说妃子贵人们在那里议论,单说夏季一见没了人,身边白汉广陪著笑容站在一边,身上已换了明黄色绣著九龙飞舞的袍子,更显得人才出众,卓然不群,这本是赏心悦目的一景,却令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大恨之下一步步上前,指著白汉广的鼻子骂道:“我是瞎了眼,才认了你这麽个好朋友,你你你……你为什麽要骗我?是做皇帝久了,宫中岁月无聊,才用这法子找乐儿吗?你也真够隐忍的,听我说逃走等事竟也面不改色,哼哼,我求你帮著我的时候,你嘴上不说,心里早乐翻了是吧?想不到世间还能有这样一个傻子,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间是不是?”说到此处,那泪珠儿直在眼中打转,却始终不曾落下,看的白汉广心疼不已,头脑中更是乱成一团,不知怎麽安抚心上人的怒气才好。



  21

  且说白汉广一步步退著,平日里的精明强干半分都使不出来,眼见夏季气的眼泪都快下来,那平凡之极的模样儿真是我见犹怜,他只觉心都裂成了两半,忙一把抱住道:“小季原谅哥哥,实不知能惹出这样事来,原只想著宫里多是以貌取人之辈,在这样万众瞩目下选你,也让你面上光彩。到时候你见著成日里推心置腹的汉广便是口中的色鬼皇帝,定是又惊又喜,如此方才大胆妄为,旨在博你一笑,谁……谁成想倒叫你气恼伤心,早知这样,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兴这事儿了。小季,哥哥这番话出自肺腑,若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你……你可别伤心了。”说完连忙伸手替他轻轻拭去眼角泪珠。

  夏季听他如此说,方觉胸中恶气渐平,因挣开身子,坐下道:“你是皇帝,宫中谁敢逆你的意思,想来定是肆意惯了,只是不该这样欺骗於我,我拿你是个知己,连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了你,谁想你竟瞒下我这天大的事。你明知我最怕皇上看见我样貌,为芮柯带去无妄之灾,还要弄这样一个仪式来吓我,可知我听到你直往我这边走,那心都要跳出来的感觉呢。如今想我当初求你帮忙遮掩逃走的往事,你表面上应承的何等爽快,心里还不知怎麽笑我呢。那城墙上的琉璃也定是你加上去的吧?”白汉广老实点头道:“其实我第一次见你,便知你是要逃走了,我那日喝醉,也没仔细打听你身份,後来遍寻不到,就害怕你再度出逃,所以命人加强了防卫,我宫中有的是武林高手,对你们飞檐走壁那套再熟悉不过,防范起来自然就不费什麽功夫。”

  夏季气道:“亏你还好意思夸口,却坑的我好苦,三番五次逃脱不出去,最可恨竟然还托你,现在想起真真可笑之极,我托的人竟是给我暗中下绊的,唉,我夏季在江湖上也算是白混了,被你花言巧语蒙骗,其实早该看出来,那小灵子甫一见你,便丢了三魂七魄,连饭也不敢吃,他好歹也是宫中长大的,只是一个侍卫,哪能吓得如此,只恨当时我太信你,一子错满盘输。”说到这里,忽然响起那小太监,忙道:“对了,这半天他哪里去了?”

  白汉广道:“那小太监等级极低,是不够资格伺候於你的,凤妃已精选了些得力的奴才,都在外面候著呢,不如宣她们进来吧。”他见夏季面色倏然变冷,这回可学乖了,忙道:“小季若割舍不下那小太监,这就叫他过来也是使得的。”夏季面色方缓,温言道: “那就叫他过来,我有话要说。”

  白汉广见他恢复心平气和,大为高兴,哪肯违他心意,忙命伺候的人去传,稍顷小灵子来到,看见夏季,不由“咕咚”一声跪倒,放声大哭道:“我只当公子不要奴才了,那奴才日後可怎麽办……”一语未完,看见旁边的白汉广,忙吓得收了哭声,嗫嚅著道:“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季恨道:“我就该不要你,吃里扒外的内鬼,你早知他是皇上,竟也和他一起瞒骗於我,坑的我到现在。我待你如何,成日里嘴头上说得忠肝义胆,结果又怎麽样?就算你怕他,当面不敢明言,背後有多少的机会可以对我详说,就不详说,哪怕漏一半句口风也好,养了你这一场,白为你操了那许多心。”说完向白汉广道:“我自来宫中後,人情冷暖虽都尝过了,我也不在意,唯有这小太监和水云清,与我感情甚笃,你若仍拿我当知心人,盼我走後你能妥善照顾他们,则我再无後顾之忧,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一国之主,後宫里养著这许多美人做甚麽?还是好好保养身子要紧。她们人数众多,承恩者却少之又少,何必让人把青春都耗费在这大牢笼里,有愿意去的,倒是放人家自由,还是积德行善的一件事,你若愿意听我说就做这件好事,若不愿也就罢了。总是我们朋友一场,临走时给你的忠告。唉,虽你是多罗国的皇帝,我仍只拿你作从前的白汉广,这一别不知何日当能再见,你……自己珍重吧……我……”

  白汉广初时听著还欢喜非常,越听越觉不对,怎麽两人的好事尘埃落定之际,小季却是字字离别,情急之下,忙打断了道:“小季你这是什麽意思?什麽临别之际,如今我们正可长相聚首之时,却说起什麽离别来?你你你……我实在是糊涂了。”



  22

  夏季愕然道:“你设著套儿让我钻,如今我钻也钻了,还待怎样?你是早知道我要走的,如今有什麽糊涂的?好歹我们也是朋友一场,我看你也不是那不通情理之辈,况这个中情由你也都了解,并非是我国国主不把多罗放在眼里,实在是我冒名顶替了我国的美人,你实在也不必动气。实话跟你说了吧,白帆虽美,但比起你後宫之人却多有不及,比之水云清也相差甚远,你也没甚必要可惜,如今我虽走了,但来日或有闲暇,我定再回来与你相聚,不过到时候只怕可要人通报了……”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起来,却见白汉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青,难看之极,他忙拉著他的手道:“汉广,别舍不得……”一语未完,白汉广已气的摔了他的手道:“什麽舍不得,我有什麽舍不得的,我根本就不会放你出去,谈什麽舍得舍不得?”

  夏季整个人怔在那里,小灵子直朝他使眼色,他却恍然未见,忽然大声道:“汉广你甚麽意思?莫非也想把我囚在这牢笼里一辈子不成?”白汉广见他目中满是怒意,又是急又是无可奈何,心道小季当真不解风情的很,忙又挽起他的手道:“小季,你……你当真不知我对你的情意吗?我是真心喜欢你,否则我何必兴师动众,弄出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选妃事件来,我想你陪著我,不然也不会那麽大费周章的加强防卫了。”

  夏季如遭雷击一般,道:“你……你怎可……我……我只是拿你做知己,从未往别处想,汉广你怎能对我怀有这种心思。”白汉广道:“你是进贡来的,不管是不是冒名顶替,都是我的人,我怎麽不能对你怀有这种心思,何况我并不是只想得到你後始乱终弃,我是真心…… 我……我也不知该怎麽说好,总之……总之我就是要你陪著我,时时刻刻也不分开。”

  夏季叹了口气,拉著他坐下道:“汉广,人生在世,总难免有爱又恨,有喜欢有厌恶,这都在七情六欲之内,难道你喜欢的,就必定要折下来握在手中麽?就比如那鲜花在枝头,你每日早晚去看一番,直等到它自然谢去,岂不比你攀下来供在瓶里,不过三两日就凋谢要强的多吗?再有你厌恶的,就必定要除去吗?那麽你的朝廷中,还能剩下几个忠臣良将。更何况你後宫佳丽众多,不说妃子贵人答应,就是宫女太监,在外貌内在上胜我之人也甚多,何苦图新鲜非要将我弄到手不可,你就不能容一二知己在外面,三五年来聚一次,岂不更好麽?”

  白汉广道:“你说得自然也有道理,只可惜我现在根本不想和你做知己,我已喜欢上了你,如何还能相舍,小季,我不信你就对我一丝儿这样感情都没有……”他话没说完,夏季已冷笑道:“哼哼,喜欢?感情?君王的感情才是最不值钱的,红颜未老恩先断,自古君王总薄情,汉广你虽优秀,奈何你也是君王,若说之前,我心里对你没有丁点儿爱意那是假的,可现今知道你是皇上。”他极冷极淡的笑了一笑:“汉广啊,恕我就不敢攀折了。”话音刚落,便看见白汉广阴著脸,猛然拽过他到自己怀里,接著只觉唇上一痛,原来是白汉广那两片薄唇已覆了上来,在他唇上不住磨蹭噬咬,似要把他吞进去一般。

  夏季呜呜有声,挣扎了几下,奈何白汉广箍的极紧,何况他对白汉广就如自己所说,并非一点爱意全无,况对方吻技极高,因扑腾了几下,便渐渐不动了,大睁著的惊恐双眼也渐趋迷离。只看的小灵子目瞪口呆,心道乖乖,这种时候自己还在这里碍什麽眼,忙悄悄向後退去,却不妨身後地上摆著一个大古董花瓶,只听“咕咚”一声,原来是他结结实实的被绊了一跤。

  夏季被这一声惊醒,不觉羞愧满面,连忙死命挣脱了白汉广,厉声道:“汉广,难道你要对我用强吗?信不信我一头撞死在这里?”白汉广见他恼怒,原先那逞强的心登时化为无影无踪,忙陪笑惊惶道:“小季,我……我也是一时心急,你莫误会,咱们万事好商量。”说完望向小灵子,心道这个奴才就是专门和朕作对的,不除了他,自己这一辈子也别想得到小季,因想到这里,眼中不由露出浓烈杀机来。



  23

  那小灵子在宫中长大,如何不知道这眼神代表什麽涵义,当下瘫坐在地上,汗出如浆,正在心里喊著“我命休矣”,谁料夏季竟也看了出来,哼了一声,怒气冲冲道:“汉广,你可是要对小灵子下手吗?恨他三番五次搅了你的好事,是也不是?”他语气森寒,登时让白汉广惊醒过来,他是什麽样人,怎麽能不知夏季性格,忙陪笑道:“小季你误会了,别把朕想的这样凶残……”一语未完,夏季又冷笑道:“误会?你身为君王,掌握生杀大权,杀一个小太监,与踩死一只蚂蚁何异?今日自己不动手,自可吩咐下去,还怕没有揣测圣意之辈替你除了他吗?”他一字一句,无不说中白汉广的心事,只让他冷汗淋漓,无法言语,半晌方道:“既如此,小季你就放心吧,朕保这小太监无事就是。”

  夏季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小灵子也放下心来,知道君无戏言,这才告退,爬起来没命的去了。剩下夏季和白汉广相对而坐,直说到半夜,却是谁也不肯相让。末了白汉广只得让一步道:“小季,你若是没做好准备,我可以给你时间,但若还想逃走,也就别怪我心肠狠了。”这一向高高在上的皇帝何曾吃过这样的鳖,说完也不容夏季反驳,赌气到床上躺了,想一想自己在床上,倒让夏季睡哪里,因又气冲冲的下来,拿了一床锦被来到临窗的躺椅上,面向里躺下。

  夏季见他气头上仍能顾及自己,心中不由一动。他自小便没父母,跟著师傅过活,不几年师傅去了,便自己在江湖上闯荡漂泊,所交接的多为豪爽仗义之辈,即便有时偶到风月之地,享尽无边温柔,也终归是虚情假意,何曾被这样真心的关爱过,因叹口气,心里默默道:汉广,只惜你是皇上,纵有天大恩情,也不过是转眼烟云,我怎敢托付终身,若非如此,纵然我们都为男子,两情相悦下又有何妨?此时远远的传来三更梆子声,渐渐的有寒风透窗而入,他忙起身关了窗子,又见白汉广大概因为暴躁,将被子蹬了,因默默替他盖严,自己方到床上,只是眼皮虽重逾千钧,却如何睡得著,翻来覆去寻思的,无非是怎麽样逃脱出去而已。

  次日,可及碧罗芳草一早便来了,见主子出来,都笑道:“皇上遂心如意,从此後可没甚麽牵挂了吧?”白汉广叹息一声道:“休提这话,殊不闻弄巧成拙,小季气的不行,朕不过……不过亲了他一口,就威胁说要撞死,吓得朕连手都不敢摸一下,唉,早知如此,就不该先和他结识,直接用皇上身份压他迫他就范了。”三人都目瞪口呆,万没料到竟有这等不知好歹,辜负圣恩之人,碧罗笑道:“是这样吗?只怕时光倒流,皇上也是管不住自己的脚,还提什麽用身份压迫,哪里就舍得了?不是奴婢多嘴,只是要提醒主子一声,你如今锺爱娘娘,可别逞的他无法无天了,现今就敢拒绝了你,他日有什麽事做不出来的?”

  白汉广沈下面色,哼了一声道:“小季不是那样人,你只因不了解他方如此说,若经过了相处还这样说,朕必不饶你。”说完又愁眉苦脸道:“看来小季心中已认定了朕是滥情之人,到底该想个什麽法子释他疑虑,唉,这也怪朕,喜欢什麽不好,偏喜欢美人,弄了那麽多摆在宫里,导致今日之祸,早知如此,当初便该克制才是。”又对芳草道:“你去凤妃那里,告诉她说我的话,宫中佳丽虽多,承恩者却少之又少,将那清白的,愿意出宫的都统计起来,愿意配侍卫的就配给侍卫,不愿意的就给些银钱令其回家,总之放她们自由也就是了。”

  碧罗芳草对望一眼,都笑道:“皇上可是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了吗’?这可有趣。”白汉广叹道:“说笑什麽,就算这样做,这一瓢水还不知能不能喝到嘴里呢。”说完越想越愁,挥挥手道:“也只能日後慢慢求他回转心意了,上朝吧。”出至外间,只见众多丫头太监都在那里跪著,小灵子也在其中,他忙叫过他道:“小季和你亲,务要好好劝慰於他,宽他心怀,做好了朕重重有赏。”小灵子忙答应了,白汉广正要举步,忽见一个九凤楼的宫女匆匆而来,见了他忙跪下启道:“回皇上,册妃大典那日的排场步骤东西俱已准备妥当,凤妃娘娘命奴才拿过来给皇上和新娘娘过目。”说完呈上一个册子来。



  24

  白汉广虽知一时半会儿也难说服夏季,但一听到这“册妃大典”四字,却是连眉眼都笑了开来,命可及收了册子,方道:“朕慢慢再看,也不必给新娘娘过目了,情等著让他摔到你脸上呢,你这就回去,告诉凤妃,朕上完早朝再去和她商议。”那宫女虽然疑惑,如何敢问,只得回转来,告诉凤妃道:“娘娘说奇怪不奇怪,皇上收了册子,满脸带笑,却又不让给新娘娘过目,还说等著摔在奴婢脸上呢。”

  凤妃笑道:“这还不明白,可真是个榆木脑袋,皇上这是没在新娘娘眼前讨得了好。这几日心里肯定不顺,你们也长点眼色,皇上就往这里来,也别挤著脑袋向前凑,否则什麽时候龙心大怒,我可保不了你们。”说完又一笑,自言自语道:“皇上啊皇上,枉你身为天之骄子,如今也一般的遇到对头了,臣妾倒要看看,你这君威如何施展。”说完早有人请去用早膳,她方款款的过去了。

  至午後,白汉广果然摆驾到九凤楼,原来今日早朝事甚多,他与夏季一起用过午膳後方来,凤妃深知他为人,也不肯相询,只和他商量册妃大典那日的事情。白汉广早先见那册子已叙述的十分完满,心中就喜欢,如今听凤妃说得热闹,丝毫不因夏季是别国人而心存芥蒂,他就更高兴,看著凤妃道:“看来当日朕立你为妃,果然不错,眼光也独到,不似那些古板之辈,一味的怨朕怎麽选别国人。小季你还没接触,若将来熟了,只怕你更喜欢他,朕的眼光不会错,虽模样儿或许比不上你们,但那份温柔可亲可敬,真是让人爱到了骨子里。”

  他一语方完,忽见可及匆匆进来,面色惊慌,跪下参拜道:“回皇上,夏季……哦不,是新贵妃娘娘……他……他……”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越说越低,白汉广心中一凛,站起身急道:“小季他怎麽了?你倒是说啊,他……他出事了吗?”说到後来,语气颤抖,一抬脚就要冲出去。可及忙叫道:“主子不用担心,新娘娘没出事,只是……只是人不见了。”说到最後一句,这大太监总管已经低下头去。

  “人不见了?”白汉广怔怔的站住,半晌方醒悟过来,这夏季定是贼心不死,又逃走了。只把他气的,牙差点咬碎了,这刚才还在凤妃眼前说嘴呢,转眼间给他跑了,你说这事儿……,他望了凤妃一眼,只见这精明的妃子毫无半点笑意,反关切的上前道:“可及,你眼看著新娘娘是逃了吗?他初次进皇宫正苑,或许是被新鲜奇景迷住了,走出去看也未可知,还不派人去找呢。”可及不敢反驳,忙诺诺的答应出去。白汉广心里哪能不知这是凤妃给自己台阶下,愤愤的一跺脚,道:“凤妃,朕还有些事情,改日再来和你商议。”说完也连忙出去。

  凤妃这才笑了出来,贴身宫女忙上前笑问道:“娘娘什麽事这麽高兴?”她方道:“倒不是什麽高兴,不过觉得这新娘娘倒真是个妙人,皇上巴巴的讨著好儿又是选举又是封妃,他却全不吃这一套,不但如此,还尽想著法子又是拒封又是逃走,你才没看见皇上的脸色,真真的,我从十四岁进宫服侍圣上,一直到现在,就没看过咱们皇上竟也有这样表情。哈哈,温柔可亲可敬,倒真是温柔可亲可敬的紧。”说完不由又掩著嘴笑了起来。

  且说夏季,他深知人们心理,白汉广只以为退了一步,自己便会慢慢回转心意,再加上封自己为妃,宫人尽知,料自己怎也不可能在这节骨眼儿上逃走,他就偏偏抓住这好机会。因这回也不躲藏了,大摇大摆的来到宫门,守城侍卫见他服色,便知是娘娘,心道这个男子便是新贵妃不成?一边忙上前见礼,他也不慌乱,淡淡道:“本宫有一个朋友从芮柯赶来给我贺喜,我们交情极要好的,因此我求皇上开恩,让他许我出宫迎接,皇上也答应了。”

  那侍卫陪笑道:“不知娘娘可有金牌吗?”夏季故作诧异道:“金牌?还有这一说吗?怎麽汉广从未与我提起,是了,想来他事多,一时忘了也是有的。”又笑道:“你尽管开门吧?我还会逃走不成?你看见哪个多罗宫的妃子肯逃走的?岂不是傻了,放著荣华富贵不要,却冒险去逃亡?” 侍卫一听有理,於是笑道:“虽如此,娘娘该带两个人,这孤身出去,出了事不是玩的,谁担的起?”

  夏季见他已有意思,忙趁热打铁道: “我自幼习武,寻常人也难近身,况那朋友就在宫门外,不过是怕他说我富贵相忘罢了,如有不测,现喊你们也是来得及的,因一时情急下倒忘了带人,你快快放我出去,就回来的。”那侍卫仍犹豫,他赶紧凑近悄悄道:“你不知道,皇上派了高手在暗处跟著呢,出不了事。”侍卫信了他的话,又想著左右就在宫门外,一时就进来,这是多罗国的皇宫,宵小之辈都躲的远远的,能有什麽事,倒还是不开罪这位贵人的好。因想到这里,便把宫门打开,看著夏季去了方回转来。



  25

  夏季这一出来,真如龙回大海,鸟入山林,忙用轻功急奔了一阵,方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汉广你以为封妃就能留住我,真是打错了算盘,我原先只因信你,错过了多少的好机会,如今到底还是出来了。哼哼,皇宫那个大牢笼,慢说贵妃,就是给我皇後,甚至皇帝的位子,我也不稀罕。”他本就是江湖男儿,只因在宫里憋了这许多时日,如今出来,不觉神情气爽,再也难以抑制豪情,因此才放宽了胸怀大笑大叫,方觉抒了胸中那股郁闷之气。

  笑完了,想著这里离皇宫终近,还是应趁天亮走远一些方好,况自己告诉侍卫稍顷即回,这会子还不见人影,那侍卫岂不起疑,不过等他报告上去,再调集人手也需一些时间,他可不知道自己前脚走,後脚就有个贵人假借叙话为名去探他虚实,结果一进了屋便看到被点了睡穴的几个宫女太监,新娘娘已然无影无踪,因此上未等侍卫通报,白汉广已经追出来了。左右望望,拣了一条小路,跑一会儿歇一会儿,反觉得好玩。

  正得意间,忽闻身後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夏季大惊,忙飞身到一棵大树上观望,只见几骑如飞而至,马背上一人身穿明黄服色,虽看不到面容,也可猜出这是皇帝御驾亲征了。他先是一呆,後又叫苦不迭道:“这怎麽回事,老天爷当真一点不帮人吗?怎麽汉广竟这麽快得到消息,就追来了,再说他们皇宫就有钱,也不该有这许多千里马啊。”一边自语一边早打量起周围环境来,知道自己是跑不过人家的,唯有躲避。忽见前方一个小小湖泊,湖边稀疏生著几从芦苇,他心中一喜,忙几个起落,纵身跳入湖里。不一刻,马蹄声近,白汉广已率了可及等几名高手追了上来。

  “皇上,这半天也没看到娘娘,是否是这条路啊?”一个侍卫放眼看了看,不由心中疑惑,却见白汉广一挥手道:“通往城外的各条道路朕都派人去追了,放心,跑不了他的,依朕对他的了解,他必然走人迹罕至的小路,以便施展轻功,不过多好的轻功,有这几匹宝马,也快追上了,咱们再赶一阵子吧。”侍卫们齐声领命。

  又有一个侍卫道:“皇上,你看那边有一个湖,咱们马蹄声响,你说娘娘是习武之人,必然有所察觉,会不会躲到湖里去了?”白汉广注目看了一会儿,道:“亦有可能,不过不可都耗在这里。”说完回过头对可及道:“你率两个人在这里望著,任他多精通水性,亦不可能在水底不换气,朕再追一阵子,回来和你们会合。”说完又策马扬鞭,与其他几名侍卫一起追下去了。

  躲在湖里的夏季一听那侍卫的话,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及至听到白汉广的话,又暗暗得意,心道:“好在我留了一手,呵呵,汉广啊,我对水性并不精通,不过我却有本事不露头,管叫你们寻到天明,也断想不到我是藏在这里。”

  再说白汉广,一气追下去,自己在马上对侍卫道:“不可能啊,难道他走得不是这条路?否则再追一阵子,就连朕也不可能有这份轻功。朕看过小季的功夫,断不会如此高明,还是说哪里有什麽差错。朕总觉得心里有一种感觉,似乎漏掉了什麽东西似的。”

  一个侍卫陪笑道:“既如此,太阳也快下去了,我们倒是再回去仔细找寻一遍的好,或者藏在什麽灌木间呢,到天黑就不好找了。”白汉广点头道:“不错,追到这里,也不必追了,走,回去。”说完打马往回赶,其他侍卫也催马跟著,一边拿眼睛四处梭巡,这些都是难得的高手,白汉广更不用提,虽有马蹄声遮著,但方圆一里以内的呼吸声音也难瞒住他们,只是一路飞奔,至回到那湖边,却是一点夏季的形迹没摸到。远远望去,可及等仍在湖边站著,齐望著湖里方向。

  “怎麽样?有消息吗?”白汉广问可及,却见这太监总管摇了摇头道:“奴才在这里守了一个时辰,跳上来透气的鱼倒看见不少,人影却是没有一个。”白汉广如何听得进他的笑话,气道:“既如此,回去,也许他也猜到了朕能猜出他的心意,到小路追赶,所以从大路上逃下去也说不定。”说完一打马,疾驰而去。

  这里夏季听得马蹄声,心中暗自偷笑道:“汉广,快走吧快走吧,你一走我方能出来,憋了这半天不说,就这湖水的凉也著实让人难受。”他这里静静等著,却不知白汉广走了几步,想起那湖边芦苇,忽然勒马停住,自言自语道:“不对。”说完也不及和侍卫说明,打马飞奔回去,众侍卫和可及都是一头雾水,却无暇相询,也都跟了下去。



  26

  夏季刚露出头来,便听见马蹄声又回转过来,吓得他赶紧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心道怎麽回事?怎麽又回来了?难道被发觉了?不可能啊,我自信半点儿形迹未露。刚想到这里,便听到岸上远远传来笑声道:“小季,休要再和我捣鬼儿了,我已看破了你的伎俩,不过是用芦苇管儿露出水面呼吸而已,你是自己出来,还是非让我逼你出来,我可事先说好了,若逼得我开始寻找,可就难说情了,芮柯国进贡给我多罗的人,竟然封妃後逃走了,这事儿怎麽说也是说不过去的,我若发兵攻打,谅别国也不敢说什麽。小季,你不知道,我虽不喜欢惹干戈,可是事到临头,我也不会姑息的。”

  白汉广说完,就静看著湖心,见半天没有动静,於是道:“你们把湖给朕围起来,然後一齐下水寻他,左右这个湖小,不过三五刻锺也就寻摸完了。”

  侍卫们答应一声,正要下马,忽闻湖里“呼啦”一声,循声望去,只见水花四溅处,一个人忽然冒了出来,气道:“那你就去攻打啊,也让我看看外间传说精明仁慈的景元帝的真面目。”却不是夏季还会有谁,他大概是因为在湖里半天,受寒气所侵,这句话说的虽流利,却带著隐隐的颤抖。

  夏季几步游到湖岸上,白汉广早已下马,飞身奔上前,一把将湿淋淋的他搂入自己怀中,一边嗔道:“小季你太任性,这还是春天,湖水甚凉,也是能躲人的地方吗?就躲了,也不该在里面呆了这许久,若受了凉也是能玩得的?你是存心惹朕心疼……”一语未完,夏季早哼了好几声,道:“你若真心疼,便别逼我过我不喜欢的生活,将我囚在宫里一辈子。否则说什麽怜惜,都是假的。”一句话说得白汉广没了声音,半晌道:“这个却不能。”说完又看向可及道:“快拿一套干衣服给小季换上,这湿淋淋的衣服如何穿得。”

  这些侍卫一见夏季露面,都摩拳擦掌起来,心道贵妃逃跑,这是多大的罪名,况这贵妃还是别国人,敢保不是奸细呢,只怕能落在冷宫里就算好的,因此都等皇上一声令下,要上去拿人。谁料事情急转直下,皇上不但不怪罪,心疼的就差没掉眼泪了,如今更要他们拿干衣服,可怜侍卫们哪里预备了这东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你一件我一件凑了几套中衣大氅递了过去。

  白汉广看这里没有内衣,心想侍卫们没有预备,他们的内衣小季如何穿得,於是连忙脱下自己的中衣权当内衣,拉著夏季到灌木中给他换上,见他还不住的打颤,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心痛,道:“看你还敢不敢这麽自作主张,你就当可怜我深宫无趣,陪我度过这朝夕晨昏不行麽?何况怎麽知道我就会囚你在皇宫一辈子,我既知你,怎会待你如其他妃子,微服狩猎之时,自然带你出来散心。”

  夏季仍不服,道:“你一辈子能有几次微服狩猎,哪里比得上我在江湖上逍遥自在的好。”白汉广道:“这却无可奈何了,谁让你冒名顶替,落到了我手里。你就是这样的命。”夏季针锋相对道:“什麽这样的命,若不是你谎言欺瞒,暗中使绊儿,我早飞出牢笼了,只恨我错信了人。”

  他们两人声音不小,可及及侍卫们都在外边听得真切,一个个瞪眼伸舌,心道这皇上真是宠贵妃宠的没边儿了,竟敢这样和皇上说话,皇上还不怪罪,可真是天下奇闻。眼看两人从灌木丛中现出身形,一边争辩,白汉广仍是将夏季紧紧搂在怀里,半拖半拽的弄上了马,高声道:“好,回去吧,今日找到娘娘,每人都有功劳,回去赏黄金十两。”说完当先打马而去。侍卫们方收了惊讶表情,跟著离开。

  且说白汉广在马上搂紧夏季,想了想又不甘心,问夏季道:“当日我去松竹阁找你,在你床上略躺一躺儿,你还避嫌,分明是十分守礼自律之人,又说什麽怕替芮柯招去无妄之灾,显对故国十分牵挂。如今怎麽又不怕替芮柯招灾,竟在封妃第二日就逃了,你当真以为朕是好性儿,就不怕朕出兵攻打吗?”

  夏季叹道:“我虽愚笨,被你欺瞒那麽久,但你的为人,多少还是了解的。我们交往一场,可谓情真,即便你对我出逃生气,也断不忍攻我故国,让我内疚自责,因此上我若逃得了便逃了,你不过是郁闷几日罢了,若逃不了,也只能怨天意弄人,如今看来,老天果然欺我,到底还是让你寻到。”说完身上一阵寒战,猛打了两个喷嚏,吓得白汉广大惊失色,忙将他搂得更紧,催马狂奔起来。



  27

  及至到了宫中,那些妃子贵人多得到消息,都聚在凤妃处听信,表面上虽都是唏嘘之言,但暗里却都暗暗称愿,心道这一回是饶不了的,最轻也要发到冷宫去,正说著,凤妃的贴身宫女进来道:“娘娘,皇上已进了宫门……”一语未完,樊妃与贵人们已经“呼啦”一下全站了起来,一个个迈步提裙,都要到前面看热闹。凤妃看著她们,冷笑一声,方款款站起来,对宫女道:“给我更衣,稍顷要到新娘娘那里走一遭。”

  其余人虽身子在院外,却把这话多听在耳内,内里有个贵人便笑道:“哟,姐姐说什麽傻话,还叫他娘娘呢,这回惹了这天大祸事,能保住性命都是他福星高照了。”说完只见白汉广拦腰抱著夏季匆匆进了宫苑大门,她忙笑道:“姐姐快来看,只怕这会子已被赐死了呢,否则皇上干吗抱著啊?”

  凤妃轻叱一声:“别胡说,你什麽时候看见皇上抱过死人的。”心中道:难怪皇上看中了那个夏季,就瞧瞧他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个虽貌美如花,却都是榆木脑袋,怎麽能让皇上开心。这时宫女已拿来衣服请她换上。稍顷穿戴整齐,她走出门道:“妹妹们是和我一起去瞧瞧新贵妃呢,还是各自回去啊?”

  众人都笑道:“有什麽好瞧的,我们还是回宫好了,难为姐姐一天到晚忙碌,不过这也是皇上看重姐姐,我们便是想要件事儿管管也不能够呢。”凤妃点了点头,也不理会她们话里含意,径自来到夏季的新住处“十全殿”,还未进门,就见一个小太监冲了出来,险些撞在一块,跟著她的宫女忙道:“没长眼睛吗?撞了娘娘你要死几次能赔的起……”

  凤妃忙伸手阻止宫女继续喝骂,看那小太监早跪在地上抖衣而颤,她忙笑道:“不妨事,你倒是说说干什麽这样慌张?”那小太监正是小灵子,深知凤妃地位,方才吓得面如土色,此时听这样问,忙道:“回娘娘,公子受了凉,皇上命我去请御医。”凤妃听说,忙道:“既如此,意云你快去御医院,请康御医过来。”宫女答应一声,转身而去,她方对小灵子道:“还跪著干什麽,快引我去瞧瞧你家公子。”

  卧厅里,夏季果然受了寒,此时双颊都已微红起来,白汉广担心不已,一双手片刻不离他的额头,只觉那温度一点点的升了起来,不由急道:“御医怎麽还不来?小灵子也太笨手笨脚。”话音刚落,听见身後脚步声响,一回头,见是小灵子,登时心头火起,叫道:“大胆奴才,你还在这里磨蹭什麽,找死吗?”

  小灵子吓了一跳,忽见榻上的夏季猛然坐了起来,剑眉倒竖,星目圆睁,对白汉广道:“你骂他作甚,我便死了,也不与他相干,你成日里就会治人死罪,从没有半分悲悯之心,还有脸自称我的知己……”未等说完,白汉广早已上前陪笑道:“我不也是一时心急吗?哪里就能真杀了他,你急的是什麽,还不快躺下,都什麽时候了,还替人出头。”想那白汉广是何等人物,何曾受过这样的重话,但世间事就是如此奇妙,若在别人说这种话,早死了十回八回,惟独夏季说了,他反觉自己没选错人,果然刚强可爱,反作小哄他,可知俗语说“一物降一物”,是半点不错的。

  凤妃在帘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由抿嘴一笑,现身道:“皇上和公子别急,都是臣妾的不是,臣妾想这小太监什麽位子,那太医院的人不认得他,如何肯派好的来,因此臣妾撵了他回来,让意云去宣康太医了,想必这会子就到的。”她说完,白汉广已喜道:“不错不错,朕急糊涂了,他去能宣个什麽好人来。”夏季冷笑道:“这会子知道冤枉人了吧,看先前那架势,怎麽没把小灵子生吃进肚子里,果然是伴君如伴虎,我逃走的主意,半分都没错。”白汉广也不分辩,只嘻嘻的笑。

  不一刻,意云果然请了康太医来,认真把了把脉,这老御医疑惑道:“这受寒之症颇重,当非天气之故,必要好好调理,否则难以痊愈。”因到外面细细想了一回,方慎重开了一张方子,对白汉广道:“皇上不必著急,症虽重,幸得娘娘先天体壮,寻常病也拿他不住,如今先按这方子给娘娘煎药吃,老臣明日再来看视,到时再看病况安排用药。”



  28

  凤妃在一旁听了,忙道:“康大人就尽点心,要紧的是把这病在册妃大典之前治好。”康太医笑道:“这个不用娘娘吩咐,老臣自当尽力而为。”说完告辞出去,这里凤妃和白汉广回来,夏季已又坐起身,白汉广急道:“好好的你又坐起来做甚?还不快躺下呢,也好渥点汗。”夏季淡淡道:“你不用这会子大张旗鼓的为我治病,你只放我出去,比什麽都强,我的病也不用治,保管好了。”白汉广便不言语。凤妃打量著他的脸色,心知他是无论如何舍不得的,偏又不敢在这时候逆夏季的意愿,於是忙笑道:“皇上忙了这许久,想也乏了,不如去歇歇,让臣妾在这里和夏公子说会儿话,以宽他心。”

  白汉广知道这凤妃不是普通的聪明,或许有她劝慰比自己强,因道:“既如此,你便留在这里吧,朕去换套衣服再来。”又把她叫出去道:“你别看小季似乎好说话的很,那性子烈著呢,说话好歹讲究点儿分寸,别惹得他恼了。”凤妃笑道:“这个臣妾还不知吗?皇上快去吧。”说完转回来,见夏季眼睛都不眨的盯著自己,她微微一笑,款款在床边坐了,顺手拿起一个桔子剥著,一边道:“公子看我做什麽?”

  夏季点了点头,道:“我一看娘娘就知道是明白人,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依著娘娘的心思,怕也不喜欢我留在汉广身边吧,君王独宠一人可是後宫的大忌,我倒不敢说汉广能宠我多久,但他眼下却对我迷恋的紧,就因为这个,生出多少事来,因此我想,娘娘能否帮我逃出皇宫,我感激自不必说,後宫里从此也可安静了。”

  凤妃听他这样说,莞尔一笑,道:“公子果然非平常人,单这份漠视荣华的气度,世间便没几个人能比。只是你既说我是明白人,我又怎麽能帮你逃出去呢?君王独宠一人固然是後宫大忌,但妃子们嫉妒专权,却是皇上的大忌,孰重孰轻,公子难道不明白吗?我倒是盼著您在这宫里助我一臂之力。”她说完又是一笑,半晌方道:“多罗国的後宫里,虽然美人众多,但有地位者却是少之又少,能选上的莫不是有过人之处,更有多方势力支持著,偏偏……恩,我也就不瞒公子了,这众多的贵人答应,个个都使尽心机奔著往上爬,这本也是人之常情,但她们多为公候小姐,在家肆意惯了,到了宫里忽然受了限制,便拿下人出气,别看著宫里诸多风光,那暗里也不知有多少惨剧。我是十分的看不惯,却也没办法,我虽然是妃子,娘家也有些势力,但若都禁管了,只怕就要落个独占君宠的罪名,要知道妃子的地位虽高,禁不住众口一词,殊不闻三人成虎吗?何况还有樊妃,我也不愿背地里嚼舌头,公子在宫里时间长了,自然知道。如今你来了,我们两人将宫里的这股黑风狠煞一煞,岂不是功德一件吗?”

  夏季摇头道:“好虽好,奈何我志不在此。”凤妃冷笑一声道:“恕我问一句,公子志不在此,那在哪里,若一味只想著自己逍遥自在,置种种不公之事於不顾,又算的上什麽英雄男儿,依我看也似乎大违公子为人,你若说宫里闷,我先前也是如你一样想,现今又如何,只忙的连一刻闲功夫也没有,咱们皇宫又大,四季数不尽的胜景,就闷又能闷到哪里去。何况咱们皇上的为人,你扪心自问,你可曾见过这样的,有哪一点配不起公子的,何苦认这个死理儿,非要出去,从长远来说,你们芮柯国小力弱,百姓生活清苦,你成了贵妃,他们岂不也跟著你得好处?”一番话说得夏季噤声不语,心道这女子有见识,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的。细想想,自己之所以非要逃跑,一是想过自在日子,二是生气汉广欺骗了自己,若真问问自己的心,不得不承认,他对汉广也并非全无情意。

  凤妃见他心思已经活动,也就不再相逼,一笑道:“别人不知,我是知道的,公子生气皇上骗了你。其实这也没什麽,不过是皇上好心办了坏事,他本意是让你出出风头,谁知弄巧成拙了,你心里不平,治他气他的日子在後头,只是这册妃大典,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姐姐我可给你安排的风风光光呢,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心意。”说完叫过小灵子道:“你这奴才倒有造化,新娘娘护你的紧,既如此,就该尽心伺候,若有一点儿半点儿差错,慢说皇上,我也不饶你。”说完叫过意云,与夏季作了辞,这才去了。



  29

  这里小灵子就进来道:“公子,方才娘娘的话奴才多听到了,依奴才看说得很是,况公子就削尖了脑袋,怕也是难出去的,皇上有了防范,你身边看不见的神仙们不知有多少呢。”话音刚落,夏季气道:“多嘴,偏你就知道这麽些。”说完叹了一声道:“到底要怎麽样,难道还真在这宫里磨一辈子不成?”

  刚想到这里,白汉广又进来了,夏季嗔道:“你又来做甚麽?这麽晚了也不歇歇,明日难道不用上朝吗?这可怪了,我听说多罗国的皇帝最是个明君的说,难道传言有误吗?”白汉广笑道:“小季,你这是关心我还是讽刺我呢?怎麽,凤妃走了吗?”夏季道:“走了,枉我求了她半日,就是不敢帮我,我就不信,你是老虎,能吃了她不成?那样国色天香的一个美人儿,疼都来不及了,怕的什麽来。”

  白汉广冷笑道:“她自然不敢帮你,我知道虽不会吃了她,不过或进冷宫,或贬出宫去,总之她是再别想有今日风光了。”说完就见夏季吃惊看著他,半晌方道:“汉广,原来你竟如此无情,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能说出如此狠话,全无一点儿情意,你还让我在宫里,将来爱驰时,又当如何?”

  白汉广苦笑一声道:“小季说得不错,谁让我是君王呢?普通百姓,可以只娶自己有情之人,我哪里有那个功夫等自己心爱的人出现呢?太後催,朝臣也催,刚做上太子便要立太子妃,大家只要自己的利益得当,管我喜欢不喜欢呢,做了皇帝,立妃册封贵人什麽的,也不能单看品貌,还要权衡各方关系,你看著这多罗国大,做皇帝的自然风光无限,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我虽然说一不二,惟独在自己的婚事上,之前竟是半点做不得主,所以我对她们即使只有爱色之心,没有多少真情爱意,可仍然得娶,没人给我时间让我等到心爱之人出现的。如今好容易来了你,我一看便锺情了,後来相处几次,就越陷越深,否则我白汉广向来拿的起放的下,何苦还要逼你,落个恶霸的名儿呢?”

  夏季从未听过这样的话,思虑半晌方点头轻声道:“这麽说,做皇帝也有做皇帝的难处。”白汉广点点头道:“何止如此,你刚才说凤妃不敢助你逃走,她若助了你,就说明她居心叵测,有独揽大权之嫌。这就是帝王家了,有害人之心,更要有防人之心,就是将来小季做了妃子,乃至皇後,也不是事事都可以乱来的,若没有理处,我也不能全部纵容姑息。”刚说完,夏季冷笑道:“我更要逃了,也省得将来做错了事下大狱……”一句话把白汉广说急了,断然道:“小季你不是这样人,我自信这点眼力还有,刚才不过是那麽比方而已。”又拉了他的手,诚恳道:“小季啊,我是皇上,虽在万人之上,能呼风唤雨,但诺大的世界,哪有一个能让我说说知心话儿的人呢?所以你不知道,我是这世上最风光的人,也是最可怜的人哪。”说完连连叹息。

  夏季认真盯著他,半晌忽然一笑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当了皇上也不知足。”白汉广自从选了他後,就没看过他一丝好脸色,如今忽见笑了,真如天上掉下只凤凰一般,喜道:“小季,你可是答应了吗?答应留在宫里陪著我?”夏季收了笑容,双眼望天点头道:“那也看你日後的表现了,如今就看在你从不在我眼前自称什麽‘朕’什麽‘孤’的份上,先暂时应了你吧。”一语既出,白汉广大喜过望,搂住了夏季,竟然泪下。夏季忙回抱住他道:“大男人,又是皇上,哭什麽,连我都替你难堪,快把眼泪收起来。”

  再说凤妃回了九凤楼,心腹的丫头们忙传了晚膳,笑道:“娘娘这许久才回来,晚饭都没吃,也没看过这麽替皇上分忧的人,皇上若有心,该好好感激你才是。” 凤妃一笑道:“我倒不稀罕这个,樊妃的兄长封了将军後,她气焰也日益高涨,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她又和我同级,也压她不住,那起贵人答应们也都巴结奉承她,一个个逞的横行霸道的。我势单力孤,还不敢十分的禁管,如今这新贵妃我看著还好,若果留了下来,他娘家虽无势力,却有皇上撑腰,如得他一臂之力,便可在这宫中好好的做几件大事了。”说完接过丫头手中茶杯呷了一口,慢慢沈吟道:“若从私心里论,宫中形势也对咱们不利,剪除几个,对咱们和父亲他们也有大好处。”因又细细寻思了一回,方起来用晚膳。



  30

  且说夏季怜白汉广高处不胜寒,又理清自己对他也有点心思,想起凤妃之言也不无道理,因此竟收了逃走之心,在这宫中住了下来,那日白汉广带他到太後太妃等处走了一遭,太後太妃们本因他在大选之日打了皇上心中不快,如今见他收了锋芒,其实是个守礼谦恭的好孩子,方渐渐回转过来,不提。

  於是便常约了水云清到各处走动,日子倒也不十分无聊,这日他又到云水居找水云清说话。正闲聊著,丫头报说冰岚来了,夏季见好友有些不自在,细细一想已明白其中缘故,因笑道:“你怕什麽,难道我成了皇上的人就会去告密不成?你也太小看了我,你放心,你和冰岚的事,我瞅个机会拿话试验汉广,想个法子成全你们也就是了,不过我可不敢打包票,总之会尽力而为。凭什麽就因为宠幸了几次,便把人囚在这牢笼里一辈子,连个身份地位也没有,实在是不公平。”话音刚落,便听见一个爽朗声音道:“蒙贵妃娘娘代为说合,无论成与不成,冰岚都感激不尽。”夏季回头一看,只见冰岚已进来了,此时跪在地上,满面感激之色,他忙扶了起来,笑道:“谢的这般诚恳,我若办不成都没脸见你们了。”

  水云清道:“这事儿本就难办的很,男人,尤其是做皇帝的男人,最不能容忍自己沾染过的东西被别人弄去的,你办不成那是应该的,办成了才是奇迹呢。”话语中透出无尽的叹息落寞。冰岚忙过来坐下道:“云清你别担忧,我听人说皇上宠爱贵妃的紧,当日当众打了他,人人都说必凌迟处死了,谁知不但没有,还那样安慰,如今你和我的事算得什麽?”

  水云清听了,看向夏季道:“你的脾性也真是烈得很,当时我吓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亏你一点不怕。”夏季脖子一扬道:“怕什麽?豁上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马,本来就是他骗我在先嘛。”

  冰岚笑道:“事已过了,还提它作甚,我刚刚从御膳房过,从李头儿那里勒了些体己点心,刚刚让丫头们泡茶去了,我们吃一回还好。”说完又看向夏季道:“贵妃娘娘如今自然是不缺这些小东西了,不过这点心确实好吃,不会比你平日里吃的差。”夏季道:“你说什麽呢,我肯放过你吗?还有,什麽贵妃娘娘,还没册封,就册封了,你和云清也别这麽喊我,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说话间,小灵子和其他丫头已捧了茶点上来,冰岚看著小灵子道:“这小太监还在你身边伺候麽?他的等级哪够?恩,可见你是念旧之人。”一语方完,小灵子已挺胸抬头道:“冰侍卫,我如今已经是正六品的太监副总管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夏季拈了块点心吃著,半晌点点头道:“果然好吃,云清的眼力不错,选了你这麽个可心的人,只有一样,别是现在没得手才这麽殷勤,日後得手了就丢到一边,去沾染什麽别的花花草草,若这样我可不饶你。”冰岚笑道:“这个请贵妃放心,我倒是替皇上担心起来,有了这麽个专权贵妃,以後的日子可怎麽过?”说完方觉得这话造次了,忙看夏季脸色,只见他并不在意,反和水云清研究起点心的做法来。

  在水云清那里吃了点心,又坐了一会儿,夏季便起身作辞,和小灵子一边散著步向自己的十全殿走过去。如今正是春末,御花园的桃杏等都已纷落如雨,其他花儿却竞相绽放,两人一步步走来,只见漫天的花瓣飘零,美不胜收,心里都十分赞叹。

  正夸著花儿呢,一阵微风过来,忽闻风中有细细的哭声和喝骂之声,夏季与小灵子互看了一眼,小灵子撇撇嘴道:“公子,这有什麽不解的,定是哪宫的主子在这里赏花,有不力的奴才惹了她们生气,在那里教训呢。”夏季道:“成日里我听你说这宫中种种不平之事,只是没遇见,如今既赶上了,我倒要去瞧瞧貌美如花的贵人们是生了怎样的一副蛇蝎心肠。”说完举步就走,小灵子也是受过欺凌之人,闻言心中称快,忙紧紧跟著,和夏季一起来到假山石後,只见前面亭子里坐著一位丽人,旁边无数太监丫头簇拥,她身前跪著一个宫女,正泪如雨下,拼命磕头求饶。



  31

  夏季不明事况如何,便不贸然出去,听那丽人冷笑几声道:“胆大的奴才,打翻了茶盏,反赖我的宝贝儿,你知罪不知罪?”

  那小丫头哭道:“奴婢不敢欺瞒娘娘,的确是娘娘的猫跳上了茶盏,碰翻了,这里这麽多的人,个个都可以作证。”说完又哭,那丽人气的面白唇青,一双手不住捋著手中猫儿柔软的毛皮,哼了一声道:“你们听听她的那嘴,郭儒,还不与我去撕烂了这小娼妇,让她再混赖,这麽不得力的奴才,还要来干什麽?”

  夏季心中有气,正要出去,便听身後小灵子叹了一声道:“这丫头必是新来的,不知规矩,她若老老实实认下是自己的错儿,还得个好死法儿,如今这般嘴硬,定是要被活活打死了。”他转头回来道:“你说什麽?”小灵子苦笑道:“公子,这是宫中的云贵人,娘家势力很大,她又惯会讨太後樊妃的好儿,所以在宫中的地位可不小,当日我伺候的便是她,只因甜汤太烫,端得晚了一点儿,险些没死在她手里。这小丫头这般刚强,哪有好死法儿。”说话间,只听“劈啪”几声,那下丫头脸上已挨了几下子。

  夏季再也忍不住,况还有小灵子的事儿,一步迈出去道:“慢著。”云贵人及那些伺候的人抬头见是他,皆都一愣,半晌云贵人方皮笑肉不笑道:“哟,我倒是谁,原来是公子,公子也是好兴致来赏花吗?我教训丫头,不小心扰了公子的雅兴,这里赔罪了。”原来宫中有地位者除凤妃外,余皆不服夏季入选,这云贵人向来自恃才貌,是头一个生气的。凤妃虽言语上让她们放尊重些,但从那日後,她竟是无时无刻不想著怎麽除去这可厌的眼中钉,因此今日见了,不但不惧怕,反倒高兴,心想趁这时候给夏季一个下马威。”

  夏季道:“这个无妨,我不过闲步至此,正逢了娘娘在这里赏花,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本要悄悄离去的,可巧儿就看见这丫头倒茶,被猫儿撞翻了,这也没什麽,不过我见娘娘反将那打翻杯子的罪魁祸首小心搂在怀里,却惩罚起这无辜受累的丫头来,我心里好奇,故特意留步,前来请教娘娘这是个什麽缘故。”他故意说自己瞧见猫儿打翻茶盏,说完又扫视了旁边一干趾高气扬的太监宫女们,冷笑道:“还有这麽多双眼睛,明明知道是非曲直,却都不约而同的颠倒黑白,也实在令我不解。”

  云贵人道:“公子,这是我宫里的事,不劳你操心,慢说这麽一个下贱奴才,就是答应秀女,乃至那些进贡的人,我要处置,量也不用别人多嘴。”她这话已是暗著贬低夏季的身份了,说完也不管夏季在此,对身边的太监道:“郭儒,把这小贱人拖到暗室,三天不给她吃喝。”然後款款站了起来道:“我也乏了,公子且慢慢的赏吧,我却是要先告辞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明摆著不把夏季放在眼里。心道他敢打皇上,不过是个鲁莽粗人,有什麽本事,何必放在心上,却不知她实是看错了人。

  只见夏季上前一步,冷声道:“且慢。我知道娘娘仗著娘家势力,宫中又有人暗中撑腰子,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凡事总该有个公理,我若没身份,我也不敢管。但前儿凤妃娘娘到我那里,明明亲热的很,又说什麽我也是妃子,这宫中事也该担起责任,如今看见这事,若假装不见,岂不负她所托。云贵人,我也知晓,我是进贡来的,你瞧我不起,就管了你也未必听,但宫中不是现有说了算的人吗?不如我们一起去见凤妃,请她评评这个道理如何?”

  那云贵人一听要去见凤妃,心中便有些怯,知道娘家势力大,正是凤妃所忌。又不甘心,因冷笑道:“不过是个奴才,烂命一条,也值得本宫为她去走一趟吗?”忽听夏季大喝一声道:“这话你到凤妃眼前说,如今我倒要自恃身份,来命令你一遭儿了。你放心,我还没封妃,你若去了,过後儿自可到皇上眼前告我擅自越职,有了不是,我全领就是。”说完命道:“小灵子,伺候云贵人起驾。”

  小灵子巴不得一声儿,忙到前道:“贵人请吧。”那云贵人恨的没法,却又无可奈何,知道夏季虽没封妃,但蒙皇上亲自遴选,就是有了妃子的名分,的确可以禁管自己,不觉後悔不该把这事情闹大,待要示弱,又无论如何吞不下这口气,转念一想道: “不过是一个奴才,宫里每年也不知死多少,都成了暗例了。他初来乍到,还不明白,仗著血性管闲事,难道凤妃也不知吗?何况她怎也要看樊妃的面子,我们最交好的,能把我怎麽样。”因想到这里,便把那重重顾虑去了,一扬头道:“既如此,那就请吧,正好我也要过去给凤妃娘娘请安呢。”



  32

  且说凤妃正在九凤楼里算帐,忽见意云走过来,悄悄对她说了几句话,她愕然看向意云,道:“这是真的麽?”意云拍手道:“我的娘娘,奴婢还敢骗你不成,这不那新贵妃已经拽著云贵人过来了,不刻就到的。”凤妃闻言,站起身笑了一笑道:“我说他不错,果然不差。”意云跌脚道:“娘娘您还夸他,如今把这难题摊到您头上,可怎麽办才好?”凤妃冷笑一声:“什麽怎麽办?该怎麽办就怎麽办,有什麽难为的,依我说,倒是难得来了这麽个有血性的人,有皇上宠著他,咱们怕的什麽来。”说完目中厉色一闪道:“来呀,预备茶水点心。”又对意云道:“还记得前番我的话吗?咱们今儿就先拿这云贵人开例子。”话音刚落,便听前边有人喊道:“贵妃娘娘云贵人到。”

  凤妃忙迎了出去,满面带笑道:“二位怎麽倒凑在一处来了?正好我也闷著,咱们凑在一处说说话儿,正可解闷。”说完便命宫女上茶点果子。夏季冷笑道:“娘娘不必著忙,今日过来乃是有段公案要请您凭断的……”他话未说完。云贵人已忙抢著将事情讲了一遍,末了道:“我说什麽事情,也值得来麻烦娘娘,公子偏叫真儿,这不就和我一起来了。”她以为夏季真看到事情经过,便没敢隐瞒。

  凤妃坐下道: “这话错了,宫女太监们虽说也是奴才,毕竟是人,那猫儿啊狗儿啊怎麽说也是畜生,难道还比人金贵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云妹妹,若真是你的猫撞翻了茶杯,就该寻猫出气才是,十分舍不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罢了,别人也说不出什麽来,何苦混赖丫头们,更到举手就打的地步。”

  云贵人万没料到凤妃这样说,若懂事的,看出苗头来,就该一笑置之,小事化了,偏偏这云贵人是骄傲惯了的,何曾因为一个奴才受过训斥,因冷笑道:“姐姐这是说我呢,我素日里竟不知道您还是这样慈善人,也罢,妹妹今儿是开了眼了,哼哼,什麽尊贵人?不过一个奴才罢了,就死了又怎麽的,咱们宫中每年里也不知死多少奴才,今日偏寻我晦气。”说完赌气起身,也不告退,转身就走。

  凤妃知她高傲,就等著她这无礼的举动呢,见她这样,不由把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大喝一声道:“站住。”云贵人被她吓了一跳,果然停步,回身冷笑道:“怎麽著,姐姐还要让妹妹我去替那个丫头负荆请罪不成?”凤妃道:“这个我却不敢,你连我和新贵妃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敢命令你什麽,只是你也是在宫里呆久了的,如今竟连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了,这里也是你撒野的地方儿吗?你才说‘不过一个奴才罢了,就死了又怎麽的,咱们宫中每年里也不知死多少奴才’,这个我是知道的,难听点说,这些奴才多数都死的不明不白。所以我倒要问问你,感情这些奴才都是得罪了你,所以不明不白的死了吗?否则我每每为此事心痛难忍,你却因何这样不屑一顾,还拿此事来问我。”

  云贵人听如此说,不由发急道:“您别来赖我,谁说那些奴才都是我弄死的了?我一向跟著太後念佛,最循规蹈矩的。”凤妃道:“让伺候的人代一只畜生受过,打了几个耳光,还要关在暗室里三天不给饭吃。这就是你跟著太後念佛学来的道理?还敢自称循规蹈矩。我也知你的势力和地位,本要饶你,只是若饶了,别人越发有样学样了,久而久之,咱们这皇宫成了什麽地方?黑牢还是地狱?再者,你妄自尊大,在我和新贵妃眼前一点儿规矩没有,这後宫之中尊卑不分,乃是大患,因此两罪并罚。”说罢唤过意云道:“革她两个月的月例,让她在自己的宫里禁足一个月,不得出门。把这事通告下去,以为她人之戒。”

  意云答应一声,那云贵人早呆了,没料凤妃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不由大哭大叫起来,只哭了一声儿,话还没说一句,便听凤妃冷笑道:“好歹也是宫里的贵人,竟是一副泼妇的架势,来人,把她拖出去。”又对云贵人道:“你有委屈,只管一个月後到太後皇上眼前告我,有了不是我再去领。”说完唤过身边太监道:“去把那受欺负的小丫头领到这里,我另分派她差事,省得被人报复。”

  夏季始终冷眼看凤妃行事,如今看都处理完了,方笑道:“娘娘果然雷厉风行,只是罚的有点儿轻了。”凤妃道:“这我已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呢,再说她怎麽著也是皇上的贵人,难道还要打板子不成,万万不可的,这已经很重了。”话音刚落,便听一声高唱道:“皇上驾到。”凤妃和宫女太监们忙都站起来准备接驾。



  33

  须臾白汉广进来,疑惑道:“才刚我见一人被太监们架出去了,依稀看著倒好像是个贵人模样儿,不知她犯了什麽事?”凤妃便将经过说了。白汉广一则也确对这种不拿人当人看的行为有气,二则怎肯放过这个讨好夏季的好机会,因连忙道:“罚的好,如此作为,不罚她作甚,凤妃,小季,你们放心,改日她敢去母後那里搬弄是非,有我呢,日後宫中出了这样的事,只管罚,否则皇宫成了什麽了?”

  凤妃抿嘴一笑,只答应了一声“是”,心道自己果然没有看错,皇上为了新贵妃,什麽都舍得的,如此大包大揽就把事儿解决了。她如今连最後一点儿担心也尽除,知道夏季在白汉广心中的地位,更做好了要好好的笼络这新贵妃的打算,於是道:“皇上今儿留在这里用膳吧,正好夏公子也在这儿,我们一起和和气气吃顿饭岂不热闹?”夏季确对凤妃之举心存好感,於是笑著道:“如此叨扰了。”那白汉广一见他在这里,哪还肯走。可及连忙到御膳房传膳,丰丰盛盛的摆了一桌子,碧罗芳草以及意云站在一边布菜。

  用膳毕,又有人端来茶水点心,三人就坐在一起随意说著话,说著说著不免便说到册妃大典,夏季气道:“册妃就册妃呗,还搞出这许多花样。”凤妃笑道:“我以前也觉著这册妃大典是麻烦而且无用的事情,不过对於公子,我倒觉著是十分应该了。”白汉广也凑趣道:“这却是什麽原因?”凤妃掩嘴一笑道:“皇上怎麽倒问我,难道不知咱们这位夏公子心里转的什麽念头吗?有了册妃大典,普天同庆,与民同欢,无论贵族公候,还是平民百姓,也都可见识到贵妃面目,若哪天他再兴起逃走的念头,也不必皇上亲自出马了,只要一纸公文,言说有送回贵妃者,重重有赏,还怕全城的百姓不蜂拥而上呢,连画影图形都省了。”她此话一出,白汉广也乐了起来,道:“这话不错。”

  夏季脸一红,对凤妃道:“你既如此聪明,便该想个主意助我逃走,也好减去一个威胁才是,倒反过来助他。”说完看向白汉广道:“你别兴头,我若要走,量你也拦不住,如今不过是看著你可怜,所以方留下来罢了,若哪一天我仍觉著闷,还是要走的。”凤妃忙道:“这可不行,我就得先想法子留住你,也好替我剪奸除恶。”

  正说得热闹,忽见小灵子进来,神色古怪,参拜完毕也不说话,只偷偷朝夏季使眼色,白汉广越发气的牙痒痒,沈声道:“你这奴才可恨,有什麽话就说,信不信我先打断了你一双腿,再抛去池里喂王八。”一句话吓得小灵子忙跪了下来。夏季道:“你别吓他,倘上这样的恶主子,他也够背运的了。”说完温声道:“有什麽事说吧,皇上娘娘也不是外人。”

  小灵子方站起道:“回皇上,凤妃娘娘,公子,才刚水云清过来了,说有一位公子的故人偷偷潜进宫来,在进贡的宫苑里找了公子好几天,後来撞到水公子那里,问清了,他只说找公子有急事,什麽事又不肯说,因水公子把他带在殿外,问公子怎麽办,我才来禀告的。”

  白汉广道:“既如此,就把他带进这里说话。若不是看在小季面子上,他这就是刺客行为,理应治罪。”夏季瞪了他一眼,凉凉道:“要治罪,连我一并治了吧。”凤妃看见皇上脸色,不觉好笑,道:“说得轻巧,哪里就舍得了。”

  正说著,只见水云清领著一人进来,夏季一看,不由站了起来,几步走上前道:“汤乙,你怎麽来了?难道白帆来多罗了吗?”一语未完,那叫汤乙的男子已泪下道:“夏季,白帆出事了,我过来就是想著找你商议,看有没有办法救他。”

  夏季大惊道:“白帆怎麽了?他不是和你在一起麽?莫非皇帝知道我冒名顶替了他,又将他抓起来了?”那汤乙道:“不是这麽回事,芮柯最近不知从哪里出了个团体,专门掳掠美貌的男女,干什麽也不知道,白帆就是让他们掳走了,偏偏他们武功又甚高,我拼死相抗,反被打伤。如今我们芮柯已不知有多少美貌之人遭殃,我多方打听,依稀听说是叫一个‘奉天教’的组织劫走,准备祭天,贺锦现在正在芮柯国联络江湖上的正义之士,准备讨伐奉天教,你武功不低,又是白帆好友,所以我想著能否过来寻你去助我们一臂之力。”

  白汉广在一旁冷笑道:“芮柯距此甚远,小季又不是什麽顶尖高手,缺他不行。只怕你是另有目的,想让他趁著此事离开皇宫吧?”话音刚落,便见夏季转头,沈声道:“是又怎麽样?告诉你,白帆出了事,我是一定要去的,你答应了,我办完事回来,和你举行册妃大典,你不答应,我纵出不了皇宫,也一头碰死在你眼前,我说到做到,你若不信,只管试试看。”



  34

  白汉广就是拿夏季没辙,闻言忙堆起笑容道:“什麽大不了的事,也值得动不动拿碰死这二字来吓唬我。小季你放心,我知道你是个仗义的人,朋友有难焉能不助,只是你武功也平平,能有什麽助力,倒是我带几个侍卫随你同去为好。一则救你的朋友,二则我也很久没有出宫了,正好趁此机会散散心。至於那册妃大典麽,就推迟几日也无妨,左右今年的好日子多。”说完转头对碧罗芳草道:“快替我收拾东西,再叫上青山碧水,云卷云舒四人,加上我,想必多厉害的人也不必怕了。”

  夏季在心里寻思道:加上你做什麽,成日里养尊处优,半点功夫也无,加上去也是白搭。不过这话可没有出口,盖因他自认白汉广所说十分的有道理,自己武功比之汤乙,高不到哪里去,听他的话那个奉天教又是个极厉害的对头,多罗皇帝虽没有武功,但天之骄子,手下有能人无数,得他力助,自己便多了一分胜算,何况他也有意趁此机会再好好探探这将托付终身之人的品行,因此沈吟不语。

  凤妃道:“皇上出去倒也没什麽,只是芮柯距此甚远,一来一回好多功夫的。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时日一久,国家大事怎麽办呢?”白汉广道:“无妨,两位文武丞相都是聪明沈稳之人,可把持朝政,著大将军监国,这三人对多罗和朕都是忠心耿耿。换句话说,就他们存有私心,三人互相牵制,也不能成事。更何况朕还有後著,断不容他们生异心的,你只负责把持後宫就是,朕回来重重谢你。”

  凤妃道:“谁奔著讨你的赏,不过心里著实悬念罢了。”夏季也道:“汉广,凤妃娘娘说得有道理,你不必逞强,若怕我趁机逃走,我在此发誓,只要救出白帆,立刻回转,否则叫我万箭穿心……”话未完,白汉广已捂了他的嘴道:“青天白日的发什麽誓,我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担心你,其实这也没什麽,多派几个高手跟著也就是了,不过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吗?我说想时刻和你在一起,一会儿功夫都不愿分离。”

  夏季心中一动,也不知怎的,就好像有什麽东西把身体里的所有空隙都填满了,眼睛酸涩起来,他怕被人看见耻笑,忙低了头,假装叱道:“胡说什麽。”凤妃在一旁笑道:“公子,这我可以作证,保准不是胡说,皇上从来不对人说这样话的,若是对我说一回,哪怕是胡说呢,死了也瞑目了。”她虽是笑著说的这话,但语气中的落寞失意,白汉广与夏季怎能听不出来,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说什麽好。还是凤妃又把场子圆回来道:“事不宜迟,就别发呆了,皇上你也要召集丞相将军交待一下啊,这里我和碧罗芳草给你们收拾行装,今日天色已晚,就别出宫了,待明日上了早朝,再出发也不迟。”

  夏季此时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芮柯国,只是凤妃之言颇有道理,倒也不好十分的驳斥,只得泱泱答应下来。这一夜几个人通不曾睡,都有各自的事情忙著。夏季也和汤乙细叙离别後各自经过,一直商议到天亮。白汉广下得朝来,诸事已经齐备,除那四个侍卫外,凤妃到底不放心,安排了可及碧罗芳草跟著,夏季不知道,其实这三人都有点武功底子,不过较之青山碧水,云卷云舒相差甚远,当然更不能和白汉广相比了。

  这里白汉广还要去辞太後,凤妃便趁机对夏季道:“论理咱们皇上是没有什麽不能的,但是此次路途实在遥远,他终究是天皇贵胄,只怕受不得什麽委屈,公子好歹多照应些。我知道你对他的气还没全消,你的性子又烈,保不准一路上不给他脸色看,只求你看在他是巴巴为你一路风波的份上,好歹容忍著些。”又对可及碧罗芳草道:“你们跟了皇上这麽多年,性子习惯都是再清楚不过的,务必要好好服侍,多多写信回来,勿让太後和宫中姐妹们日夜悬心。”众人都答应了。

  稍顷白汉广辞过太後回来,几个人背上轻便行装,早有管理御马的官儿挑了几匹最好的汗血宝马在宫门外等待,因别的妃子都不知情,只有凤妃直送到午门外,看著他们行色匆匆的去了,半天後方叹口气,转回来对意云道:“替我打扫一间干净佛堂,我要日日烧香拜佛,祈求皇上和夏公子他们平安归来。”



  35

  且说夏季与白汉广等一路行来,说不尽的青山秀水。只是无限风光,他们哪里有心思观赏,又因几人除夏季外,无不是俊男美女,也不知惹了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夏季每每看到人盯著白汉广看,啧啧夸赞,他心里也不知什麽滋味,既觉得骄傲,心想这麽优秀的人却对我大有情意。又觉心里不快,暗道身为皇帝也就罢了,偏生了这麽一张惹祸的脸,恨的人牙痒痒。他也知自己心思不通之极,偏生控制不住。

  几人骑的都是最上等的良驹,饶如此,也日夜不停的跑了一个多月,方到达芮柯国,虽说他们都是武功高强之辈,也早累得乏了,汤乙便道:“大家都累了,不如先到菊英堂的分堂休息一下,顺便听听这一个月来奉天教有何动静再作商议如何?”夏季知他就是菊英堂的总堂主,自己的地盘上到底方便,何况现下也不是急的时候,看了白汉广一眼,见他也微微点头,方答应道:“好,汤乙你带路吧。”

  待进了分堂坐下,早有分堂主连英迎了上来,彼此介绍过,分宾主罗了座,连英方禀道:“堂主,自你走後,奉天教越发猖獗,如今不止江湖上貌美之人被掳劫殆尽,就是那王公贵族,候门的千金公子,也不能幸免,如今芮柯人人自危,白日里街上亦无多少人走动,稍有姿色的男女都闭门不出,唯恐成为祭品。官府也多方围剿,只是俱都无功而返,更损兵折将,死了好些六扇门中人,就连神捕山鹰,也被……唉。”

  汤乙和夏季都大惊道:“什麽,山鹰也遇难了?那可是六扇门中第一好手,其武功就算放眼江湖,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连英道:“可不是嘛,最可恨的是山鹰根本不是死在什麽头面人物的手里,竟是被奉天教的一个小小香主,百招之内一剑穿喉。如今武林中黑白两道空前的团结起来,准备一起对付奉天教,已经定下於本月二十九日在银山的始剑锋上召开武林英雄大会,目的就是共同商讨如何对付奉天教这个神秘组织呢。你不在,副堂主已经在我堂内选了十名好手去参加,前天刚出发。”

  汤乙与夏季面面相觑,尽皆失色,他们都知道山鹰的死意味著什麽,难怪能将武林中的黑白两道都团结起来,这个奉天教也未免太厉害了一些。只凭一个香主就能把成名三十多年的绝顶高手杀死於百招之内,两人自问,情知自己的武功并不比山鹰高,如此一来,即便召开了英雄大会,要想讨伐奉天教恐怕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白汉广不知这其中厉害关系,所以倒不像他们那般惊惶,只是心中也知这奉天教恐怕不是好对付的,看了一眼四个侍卫,只见他们目中都露出兴奋光芒,心知他们听说对头厉害,所以高兴。於是对夏季道:“既如此,小季,那我们赶紧用点膳食,然後就出发吧。”夏季点头道: “好。”连英站起来笑说:“早已著人预备了,我这就让他们端上来。”一边出去一边心想:这白公子不知是什麽路数,看其风华,必是富贵已极的大家公子,但不知为何却来搅这一趟混水,他这般面貌,迟早得被奉天教搜罗了去,回头倒是提醒堂主他们小心一些才是。

  当下就在连英这里匆匆用了晚膳,汤乙又说:“天色已晚,倒是歇息一夜,明日前往银山为好,左右我们这几匹马都是罕见的名驹,不差这些功夫,二十九日之前必赶到的。”夏季也就同意了。

  入夜,夏季正在床上辗转反侧,为白帆的命运担心,忽闻门“支呀”一声开了,他忙翻身坐起,喝问道:“谁?”话音刚落,白汉广已笑嘻嘻的过来,在他身边坐下道:“我唯恐你被奉天教那些贼人看上,因此过来保护你,小季,我们今夜就一起睡吧,你放心,我分得清时候,一定规规矩矩,不然让你孤身一人,我实是不放心。”

  夏季冷笑道:“我这样容貌较之汤乙还不如,怎会放在那帮人眼里,倒是你该小心些,本身就光彩照人了,又没有半点武功,最容易让歹人得手的,你来我这里,说是我保护你还差不多。”

  白汉广讶道:“小季,谁说我不会武功,我自幼习武,武功很好的,只怕十个你也未必是我对手呢。”夏季瞅了他一眼,旋又收回目光,心道是了,汉广身为皇帝,从小自然也要习学骑射,只怕也学了几招花拳秀腿,侍卫们和他比试,谁敢胜他,因此便觉著自己无敌了。我若和他较真儿,必会与我缠斗,他到底是多罗国的皇帝,我下手如何比得侍卫们有分寸,万一伤了一点半点,倒不好,因淡淡道:“原来如此,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36

  白汉广看他那意思,分明不信,他也不分辩,就於地上躺椅上睡了下去,不一刻呼吸便均匀起来,夏季越发睡不著,索性坐起来,看看天上月亮又圆又大,心道难不成今日是十五了吗?正要回头查查月历,猛然看到白汉广的睡脸,映在皎洁的月光里,说不出的潇洒不凡,他心中一窒,就那麽痴痴看著,不觉月上中天,忽闻白汉广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悠悠睁眼,他吓得连忙将目光挪往别处,只听门被悄悄打开,碧罗的声音响起道:“主子可要用些茶点吗?”

  白汉广道:“小季你饿不饿,怎麽这时候还不睡?”说完对碧罗道:“拿些过来,小季心悬好友,晚饭也没正经吃,贴补点,也好明天有力气赶路。”碧罗答应了,稍顷与可及端上两盘从多罗带过来的精致点心,以及两盖碗上等的碧螺春。白汉广只喝了一口茶,夏季却著实觉得饿了,一阵风扫残云,将两盘点心尽皆吃尽。白汉广见他喜欢,忙问要不要再添点上来,他方说吃饱了。

  这里可及碧罗收拾了杯盘下去,可及笑道:“今日我是知道什麽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了,你看新娘娘那狼吞虎咽的样儿,哪有半点儿仪态,偏皇上看的目不转睛的,宫里那些娘娘主子,一个个用起膳来,那叫一个优雅,什麽时候还肯施舍点目光过去啊。” 碧罗笑道:“你少嚼舌了,我告诉你,我看著咱们皇上这回可是动了真情,你有那份聪明,好好想想怎麽巴结新娘娘吧。”一边说一边去了,不提。

  这里白汉广与夏季重又躺下,打了一个盹儿天就亮了,夏季忙爬起来梳洗,收拾完毕到得前堂来,只见汤乙已经收拾整齐坐在那里等他们,於是也不多说,吃过饭,出门上了马,就直奔银山而去。一路上轻装简行,昼夜赶路,其中的辛苦自不必说,夏季只奇怪白汉广一直养尊处优,怎能吃的下这种苦,且一声儿抱怨也没有,不觉对他又多了一层认识。他们赶得急,竟在二十五的傍晚便来到了银山脚下,彼时客栈中都已住满了人,全都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

  白汉广道:“咱们竟连住的地方儿也没了,这才二十五呢,到得二十七八,又不知是什麽光景了。”汤乙道:“无妨,我们去菊英堂的分堂住。”说完带领众人向城北而去。云卷在马上对云舒笑道:“这位汤堂主的家业还不小嘛,也不知他到底有多少分堂,单我们这一路上,就见过十个不止了吧。”

  云舒道:“可不是嘛,幸亏这儿还有个分堂,否则难道要我们住在露天地里去。”话音刚落,冷不防身旁正行著一个武林中人,认真道:“兄台此话差矣,就算没有了客栈,只要是为对付奉天教的妖人而来,所有的武林同道的买卖,尽可以住下。”

  青山吐了一下舌头,道:“看来这奉天教真是惹了众怒,大家竟不惜这样对付他,可见这次武林大会一定会热闹非凡了。”说完催马上前对白汉广悄悄道:“主子,这趟混水咱们可是趟对了,到时候可以在群雄眼前一显身手,让他们知道知道多罗国人的厉害,哈哈哈。”

  白汉广笑道:“少兴头,这是芮柯的事,但凡不须我们插手,便都给我安分一些,若十分要紧了再说。”冷不防夏季转过身来,冷笑道:“只许自扫门前雪是吗?”他连忙陪笑道:“小季说到哪里去了,这不是怕他们不知道好歹,抢了你的风头吗?”夏季哼了一声道:“这次的事凶险万分,有什麽风头好抢,你只说你不舍得自己的侍卫为我们冒险也就是了。”话音刚落,白汉广已急忙转身,对随行人道:“你们都给我听著,这一次讨伐邪教,务必全力以赴,谁敢隔岸观火,我必不轻饶。”一席话较之刚才所说,竟是南辕北辙,听得可及碧罗芳草以及那四个侍卫,个个头上都冒出冷汗来。心道:皇上变脸变得倒快,刚才是谁说让我们安分一些来得。

  汤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凑近夏季悄声道:“看来这多罗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倒看重你的紧,怎麽,就决定要把自己给他了吗?这回冒名顶替的事儿可办的好,我再没想到竟让你遇上了自己的缘分呢,从此後你再回来,只怕咱们皇上都要倒履相迎了。”一语未完,夏季已飞红了脸,恨道:“少胡说,看我不让白帆撕了你的舌头。”因说到好友,又忧愁起来,不觉已至菊英堂的分堂,只见大厅里灯火通明,竟坐了满屋子的武林中人。当中最上位的是两名仙风道骨的道长以及一个眉须皆银的和尚。



  37

  几人下马便要进门,忽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上前道:“你们是谁?报上名来,这里是正厅,若没邀请,不许进的。若是讨伐奉天教妖人的同道,我会著人头前带路,安排你们到厢房歇息。”说完上下打量著他们。汤乙笑道:“是吗?这菊英堂的分堂今日竟这般热闹了,想进去还需要有点名头。”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总管模样的人一路小跑来到跟前,作揖道:“属下不知总堂主驾到,未曾迎接,请总堂主恕罪。”说完对那小厮道:“瞎了你的眼睛,这是总堂主,你也敢拦。”

  夏季平生最看不得这欺负弱小之举,淡淡道:“汤乙,你这位总管的脾气倒真不小,明明是他安排的人不当,不认识我们,竟然还骂起小厮来。”那总管连忙陪笑道:“夏公子言重了,只因这些日子为对付奉天教的妖人,堂里住满了人,竟致伺候的人手大为减少,有心再添些,又怕外面的来历不清,因此属下没奈何,只得将几个犬子都派了来接待,好在他们一心想入菊英堂,倒也不敢偷懒,这刚才是小人著急,所以才说了他。”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倒弄得夏季怪不好意思的,白汉广笑道:“这回闲事可管出不是来了,人家训儿子,也要你管麽?”一语完,夏季恼羞成怒,啐道:“偏你又知道了,多什麽嘴,我与他们的交情,怎麽也比你强,慢说训儿子,就是训……训老子,我也管得。”

  白汉广又笑道:“训老子那就是不孝,人人都可管得。”众人才止了笑,如今又被这一句话逗的前仰後合,眼看夏季面皮已经红了,方强自忍住。那总管和他儿子也忍的辛苦,少不得道:“总堂主,大家都盼著您赶快回来呢,赶紧请吧,屋里想必正说得热闹,竟没注意这边的动静,否则副堂主早该迎出来了。”汤乙道:“无妨,只要大家有志一同要对付奉天教的妖人,这些虚礼正可免了。”说完领著众人进去,果然到了大厅,副堂主贺锦看到了,欣喜非常,连忙率众参见,又挨个儿为他们介绍。汤乙也把白汉广等人介绍了,只是隐瞒住了他们乃多罗皇室中人的身份。

  原来那道长及和尚都是芮柯武林的泰山北斗级人物,两名道长名为“冲天,冲印”,和尚法号名“无怨”,这三人都多年没有下山,此次若不是奉天教实在势力过大,为恶甚多,他们也不致抛了清修,重入凡尘。汤乙与夏季自幼便对这三位大人物甚为景仰,连忙拜见了。倒是白汉广没一点儿感觉,只寒暄几句便罢了。其他的如断魂刀彭浪,斩鸣剑向思等人,不过是彼此见了个礼,不能详记。

  说过了一些场面话,便进入正题,冲天笑道:“我们刚才正说到应派人到银山事先查看,以防被奉天教徒趁虚而入,捣乱会场。听说狼头帮已经先派人去了,未知汤堂主是否也可寻几个人选,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呢?”汤乙道:“很是应该的。”说完对贺锦道:“你带了谁来,把他们中派去五个,再带上分堂里二十个弟兄,如此一来,每个武林帮会都派上一些人,声势也就浩大了,谅那奉天教也不敢在这时候送死。”

  夏季心中一动,把目光往白汉广身边的云卷云舒和青山碧水溜去。白汉广知他心意,只忍著笑,也不发话,夏季看看侍卫们,再回头看看他,如此几遍,终於忍不住,咬牙悄声道:“你是故意拿大,哄我和你求情是不是?看我回去不和你算帐。”白汉广也悄声道:“小季你好凶,这也是求人的态度吗?”虽如此说,到底还是笑著对云舒道:“云舒,你就随兄弟们走一趟吧,探探虚实也是好的。”云舒起身答应,厅里众人不由全把目光投到他身上,夏季连忙笑著掩饰道:“我这位朋友的几个手下,武功还不错,他既热心帮忙,我想多一个人总是好的。”众人忙都点头,心里却大不以为然,白汉广也看出来了,如何肯跟他们计较,只要小季承他的情,其余人与他有何相干。

  当下云舒便随他们去了,这里大家又七嘴八舌说了一回,便都散了歇息。一夜无话,至天明,白汉广和夏季起身,碧罗芳草等正伺候著梳洗,忽见昨日那总管的儿子喘吁吁跑来道:“不好……不好了,夏公子白公子,堂主……堂主请你们……请你们过去哪。”两人大惊,忙披了一件衣服来至大堂,不由目瞪口呆,只见几百号人聚集在那里,或搀或扶,除了云舒,竟没一个是稳稳当当站著的。



  38

  夏季大惊上前问道:“这……这是怎麽回事?”众人都面有愧色低下了头。云舒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上前恭敬道:“夏公子,我带弟兄们上山的时候,正遇到几个奉天教的妖人将……与狼头帮和其他几个帮派的人……大打出手,於是……於是我们就加入战团,谁想到那些妖人甚为厉害,激战之下,兄弟们都受了些轻伤,我也险些不能全身而退,不过那几个妖人似乎也不愿意缠斗,只扔给我一封信,他们便走了,我不敢恋战,故而没有追上去……”他一番话说完,白汉广早先夏季将那封信夺去,一边奇怪这属下怎麽今日这般吞吞吐吐的。

  夏季知他是怕信上有诈,心中感动,彼时冲天冲印及无怨和尚都过来看,信上并无有毒药暗器等类,却原来是一封战书,上写道:“承蒙诸位英雄不弃,为敝教大费周章,荣幸之至,特投书一封,诚邀诸位英雄於六月十五日亲临我教总坛观瞻祭天大礼,一则免诸位麻烦,二则聊表敝教之寸心,敝教会派弟子在银山脚下十面亭恭候各位大驾,望勿推却为要,敝教上下扫榻以待。奉天教书。”汤乙看完信,不由气愤道:“这是把战书送上门儿了,奉天教妖人也太猖狂,竟敢与我黑白武林叫号……”说到这里,想起人家只凭几人之力,便把己方几百个人打的落花流水,自己又凭甚说人猖狂,不由得住声不语。

  冲印道长上前来仔细打量了云舒一番,笑道:“小兄弟好身手,可见上天不弃武林同道,派了你这样人才助我们一臂之力。”云舒连忙躬身道:“道长过奖了。”冲印笑道:“不过奖不过奖。”说完转向白汉广笑道:“贵公子神采不凡,属下也这般能干,实在是你之福啊。”白汉广也笑道:“道长休要谬奖,宠坏了小孩子家,他能有什麽能耐,不过几招粗使功夫罢了,这麽多武林同道,更有道长等德高望重之人,哪里轮得到他。”

  汤乙道:“白……白公子休要过谦了,说起来惭愧,若非云兄弟,我们这些兄弟恐怕早已凶多吉少。”他一语完,那受伤的几百人中早有几个豪爽的叫道:“汤总堂主说得不错,今日不是这位小兄弟,我们只怕活著回来的不多。他适才那是替我们遮羞掩饰,其实他上山时,哥儿们都被那几个妖人点在那里,正要开宰呢。唉,说起来真是羞於启齿,若不是我们带累,这位小兄弟也不致眼睁睁看著妖人逃了却不能追上去,只是那些妖人也著实邪门儿,我们还没怎麽开打,就见几个影子闪过,也不知怎麽就著了道儿。唉,真他妈的窝囊。”

  云舒也忙道:“这几位兄弟说得不错,那些人身手确实高明,我也不过是侥幸得胜。”白汉广点点头,心道看来这奉天教果真有些门道。忽闻无怨大师对他道:“白公子既然千里迢迢而来,属下又这般能干,老衲倒要厚著脸皮请公子著属下助我们一臂之力,未知公子意下如何?”白汉广一笑,只拿眼看著夏季。众人的目光也都刷的一下投注在他身上,倒弄得夏季不好意思,悄声道: “你……你还要我求你不成?”听得白汉广笑道:“正是呢。难得遇到这个机会,怎也该拿出点态度来吧?恩,帮忙与否,我可要看你的诚意够不够呢。”

  夏季道:“上脸儿了,什麽诚意,我都答应为你把自己囚在那大牢笼里一辈子了,还要我拿什麽诚意,人该知足,太贪心可不是好事儿。”话说完,白汉广早已喜的点头道:“就是要你这句话呢,先前虽也有意,不过你总不给我个明话儿,作不得准不是?”说完向群雄道:“本来我身为生意人,这几个属下不过是保护我行走买卖而已,武林中事却与我们没有相干,不过今日既赶上了,又有我这位小兄弟的面子,少不得管一管这档子闲事,事先说明,我们只负责对付妖人,其余一概不管,还望诸位英雄勿怪我们越俎代庖。”

  冲天道长笑道:“公子言重了,真叫我们汗颜。”说完看向汤乙道:“总堂主,妖人既说要在六月十五接我们去看祭天大礼,便是有备而来,只是他们总坛甚为隐秘,此行虽危险重重,却不失为解救被囚之人的一条最佳捷径,依我看这个险是要冒的,不知总堂主以为如何?”

  汤乙道:“道长说得是,如今离六月十五还有半月,我们当加强训练,俗语说临时抱佛脚,总归会有一点儿用,想也知道必是一场恶战,唉,只希望能顺利消灭妖人,救出受害的年轻男女。”说完想起这一战不知要死多少人,能否达到目的还不可知,不由深深叹息担忧起来。



  39

  当下银山群雄大会,汤乙将奉天教的战书拿出,群雄无不气愤,都言愿意前往,於是共推冲天冲印与无怨和尚及汤乙为首领,每日里商议讨伐方案,训练部属,好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夏季与云卷云舒,青山碧水等也不能偷闲。倒是白汉广,被认定了不会武功,反落得清闲,如此种种不能记述。转眼间,半月时间已一晃而过,待到了与奉天教约好的日子,各派都齐聚在银山脚下翘首张望,稍顷,果见几骑飞驰而来,马上端坐著几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见了众人也不下马,趾高气扬道:“我们奉教主之命特来带各位前往总坛,只是中间需穿山越水,船只有限,喽罗们就大可不必跟著了,给众位半个时辰选一百人,随我们去吧。”说完抱拳立在马上,一脸不屑的看著群雄们。

  汤乙等都为止气结,这奉天教的气焰也实在嚣张,白汉广皱紧眉头,他何曾被人这样瞧不起过,忽见身旁一条人影蹿出,不是夏季还有谁,大惊之下忙闪目细看,只见爱人在空中几个漂亮转身,脚不沾地间已给了那为首少年两记耳光,然後几个起落回到己方阵营前,朗声道:“後辈小子狂傲,我等本可隐忍,只是竟不把这许多前辈放在眼里,半点礼数也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也不得不代那魔教教主教教你们做人之道了。”一番话说完,白汉广早已笑得不行,暗道我就说小季不是好性儿,果然不是,这几下打的好,既教训了他们,挫了奉天教的气焰,又为前几日在银山上吃亏的众人挣回了点面子。

  那为首的少年挨了耳光,脸上不由一阵青一阵白,只是又不好在此刻大打出手,恨恨哼了一声,怨毒的盯了夏季几眼,方拨转马头,怀著一肚子气等待。这里群雄们经过商量,最後又由汤乙无怨和尚等筛选过後,决定了一百名人选,说好了其余人就在菊英堂分堂等待消息,若三天後众人不归,便要他们联合官府,一起寻出奉天教总坛加以剿灭。

  话说他们一起商量,可及碧罗芳草等三人也忧心起来,几个人聚在一起对白汉广道:“皇上万金之体,又担著多罗兴亡的重任,实在不该冒险前往那总坛,毕竟是人家的地界儿,知道在那里有什麽埋伏呢?慢说从实力方面看群雄明显逊於奉天教,就是能胜过人家,保不准有无数的机关暗器等後著在那里等著消灭他们呢,万一出了一星半点儿差错,在多罗那就是天塌下来了。”如此这般对白汉广说了一通,夏季权衡利弊後,也过来劝白汉广留在这里等消息,说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无用,倒是和青山碧水留在这里为好,我也少牵点儿心。白汉广如何肯应。

  可及又道:“主子担心贵妃娘娘,奴才们是知道的,只是此行实在凶险万分,不如两位主子都在这里等消息罢……”一语未完,夏季已断然道:“不行,事关白帆的安危,况又是我芮柯武林之事,我怎能置身事外。”一句话把可及堵在了那里。碧罗又上前笑道:“既如此,派云卷云舒跟著娘娘去也就是了。退一万步讲,万一出了点什麽事儿,依著芮柯官府和剩下的武林人的实力,未必管用,主子也好派人回多罗求助,若让这种妖教兴了起来,播散开去,或会波及多罗也未可知呢。”

  白汉广道:“你们的苦心我明白,虽说确不该轻易涉险,但我心里有数,就不必劝了,这就出发吧。”说完就要向前走,冷不防夏季出手如风点了他几处大穴,诚恳道:“汉广,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为了我好,只是……唉,只是你的身份实在不容出半点儿差错,若上天不负你我,自可回转与你相聚,若不能回还,则是你我缘分已尽,来世宁愿变做女儿身,与你重续今世之缘。”说完心中也是伤惨,禁不住滴下两颗泪来,转身就走。这里云卷云舒忙对青山碧水道:“好好保护主子,我们跟娘娘一起去了。”又对白汉广道:“主子请放心,但凡属下有一口气在,也要护娘娘周全。”说完跟上夏季,这里白汉广不留神间被点了几处大穴,本可冲开,奈何青山碧水都知道主子能耐,又悄悄补了重手法,令他一时半刻也不能挣开。只气的他眼睁睁看著夏季和汤乙等打马随那几个奉天教中人去了。其余群雄也都三三两两散开。只余自己六人还在这里。青山碧水的脸色都惨白惨白的,为了怕白汉广下命令,他们连皇上的哑穴都点了,此时正在心中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提前开追悼会呢。

  白汉广心中咬牙把几个属下的祖宗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却无可奈何,忽闻一阵细细的香气钻进鼻孔,方觉心里一松,原来这些日子见夏季睡不好,自己就悄悄的在他荷包里放了几块最上等的安神香,这香气息虽淡,但持久不散,风吹不动,水化不开,因此不但可安神,还可做最佳的追踪之物来用。



  40

  再说夏季等人,随那使者行了几里地,便来到芮柯最大河流的一条支流名送子河的岸边,早有一艘大船在那里等候,群雄面面相觑,心知登上这船,从此生死便是由人摆布。是情势逼人,容不得他们多虑,解救那些人质的唯一捷径也只有此,因此冲天冲印和汤乙等默默看了一刻,便彼此点点头,对群雄大声道:“各位英雄,事已至此,有後悔者还来得及,否则登上这条船,可就各安天命了。”

  群雄哪有不知的道理,只是此刻,慢说没有後悔的,就有後悔的,又怎能在众多武林同道面前打退堂鼓,丢这个面子。武林中人向来的规矩,丢了自己的性命可以,丢了自己的名声万万不行的,因此都大声响应道:“道长总堂主放心,我们此去,患难与共,生死相随。”那挨了夏季打的少年使者看他们如此,不由冷笑道:“都放心吧,我们奉天教最光明磊落的,若你们中确有能人,在和我们的比试中胜出的场数多,保管把人质还给你们,放你们好好回来便是,若是你们无能,竟不能胜出与我们的比试,那结局如何,却是我也不能知道了。”说完当先弃马登船,又对群雄道:“各位都把马弃了吧,自有我教中人会妥善代为保存。”他生就一副毒舌,本还想说谅你们也没有本事回来取,但看了一眼夏季,想起他那两记耳光,不由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登船又行了十几里水路,忽到了一个极好的所在,两旁是无数的桃树杨柳,此时虽无桃花,却俱都结实,累累垂垂的十分可爱,树下芳草茵茵,夹杂著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开的十分热闹,在清澈如镜的水面上,亦倒映出一副五彩画面,一时间,真让人疑似到了人间仙境。夏季忍不住就先赞叹道:“没想到我自小就漂泊江湖,四处为家,天下的景物十停里少说也到了九停,竟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想来就算陶彭泽笔下的桃花源,也不过如此了。”

  那少年听他如此说,十分的得意,骄傲道:“这个自然,本教奉天而生,自是要找一个超脱红尘,人间仙境般的不俗地方,方能吸收日月天地之精华,完我千秋万代的不世伟业……”一语未完,夏季便叹道:“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好地方,竟只住了一群骄傲自大,手段狠辣的卑鄙小人,实在可怜,白白辜负了这天然的一段风景。”他一席话说完,不说那几个少年一个个变得面红耳赤,群雄也都忍不住笑,云卷云舒一边笑一边暗道:这新娘娘好利的一张嘴,皇上从此之後怕是有点子苦头吃了。一边想著,看船已渐渐进了一段峡谷,地形险峻,不由连忙上前,仔细护住了夏季。不一刻,大船堪堪穿过峡谷,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前面一块场院大的空地,有几百个身著奉天教服色的人笔挺站著,只听那少年冷冷道:“敝教到了,请诸位下船吧。”说完当先脚尖一点,自水面上掠了过去,身法有如乳燕投林般优美之极。这是有心在众人面前炫耀,以挣回先前被打之颜面,谁人不知,当下一个个都各展身法,离船飞渡到岸上。

  再说青山碧水,过了半个时辰,料得群雄已经走远,皇上不知路途,料也追不上了,这才赶忙解了白汉广穴道,然後跪在地上请罪。白汉广气道:“起来,朕现在没空儿和你们罗嗦,等回到了多罗国,看朕怎麽收拾你们呢。”说完仔细辨了辨那安神香的气息,猛然提气纵身,施展轻功追了下去,青山碧水等尽皆大惊,连忙跟上,一边苦劝,却见白汉广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自以为把朕困了这一会子就万事大吉麽?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小季身上有一味东西,只凭著这个,朕迟早追上他。”说完望向两个心腹:“你们是不是又要对朕不敬了,那就来试试看啊,哼,先前朕不过没防著小季,著了他的道儿,让你们两个兔崽子拣了现成便宜,如今再来试试?”可及等都知主子的武功如何,自己五人一齐上去也不够他小手指收拾的,不由得都颓然暗叹道:看来果是天意如此,必然要冒这一次险了。因都默默无言,只跟著追下去,不一刻到了送子河边,白汉广却不由得傻眼,只见一条渡船也无,急得直跳脚也没用。



  41

  不说白汉广他们在河边苦等渡船,且说夏季汤乙等人,弃船登岸後,便有奉天教一个左护法迎上前来,群雄见这人生就一副阴骘模样,却又偏偏努力做出一副笑容,其实让人毛骨悚然,都觉好笑。汤乙为救爱人,连客套话都省了,彼此通了姓名,直接就让那叫薛林的左护法带路,薛林不由笑道:“一直有传闻说芮柯第一美人是总堂主的至爱,如今看来这竟可做实了,真是英雄美人,好一段精彩故事,哈哈哈。”

  汤乙冷冷道:“我倒愿意陪帆儿过些平淡日子,谁料偏偏有一些不肖之辈出来兴风作浪,更妄自尊大,公开与整个武林和官府为敌,在这一点上,我是十分佩服奉天教的勇气的。”话音刚落,便见薛林在前面转了一个弯儿,一边笑道:“总堂主何必心急,我们教主体谅堂主思念爱人心切,不一刻就让你们见面。”待群雄都转过弯儿去,方发现前方原来是一大片空旷场地,只在中间搭了一座高台,上飘著一面旗帜,绣了一个奇怪的并生骷髅头,下面却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裸身,其惟妙惟肖处,即便最巧手的绣娘,也不能绣出这样传神的来。

  夏季眼尖,早看见那奇怪的一人合抱的粗大旗杆後似乎绑著一人,仔细看了看,不由大叫道:“白帆。”说完也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飞身扑上,汤乙也紧随其後。那被夏季打了的少年见他们如此奋不顾身,不由露出恶毒微笑。早见从高台四周飞出数不清的暗器来,群雄大惊之下,如何来得及救,忽见从己方阵营中飞出两人,身在空中撒出一张大网似的东西,也不知怎麽的就把那些暗器尽数磕飞,这里他们一人带了夏季,一人带了汤乙,飞速奔下,情形之险,实在千钧一发,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却早已出了几层的汗,一颗心骤然提起放下,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过来。

  夏季和汤乙自闯荡江湖起,也经历过几次险境,却从无一次像这回一般,眼见若非云卷云舒,自己两人必然丧生在奉天教天衣无缝的歹毒暗算下,不由也是一身冷汗。夏季看向面不改色的两个侍卫,心道:到底是汉广网罗的人才,我先前还不很以为然,如今看来,这两人竟都不是普通之辈。这时众人早围了过来,一个个赞叹之余,都要看他们刚才撒出的是什麽东西,那左护法薛林面色惊疑不定,也欲一探云卷云舒的虚实,因也不阻止,只伸长了脖子张望。却见两人微笑道:“一点小玩意儿,不值一看,我们如今先做正事要紧。”群雄被他提醒,方想起此来目的,冲天道:“薛护法请带路吧,只是不知能否先放下白公子?”

  薛林被他们挫了气焰,心里正没好气,闻言连原先的一点儿客气也没有了,冷笑道:“各位英雄中卧虎藏龙,待到赢了比武大赛,我们自然放人,何必急於这一时,只是有一样,若赢不了,这白帆就是奉天教祭天的第一人,各位请吧。”说完一甩袖子,当先走了出去,这里汤乙心悬爱人,却无可奈何,只得高声道:“帆儿别怕,夏季也已来了,我们必救你出这牢笼。”说完再不舍看了几眼,终於一跺脚,狠心向前走去。

  这里云卷云舒方松了口气,苦笑著对夏季道:“娘娘可别再这样了,好歹体谅我们哥儿两个吧,犯下大不敬罪把皇上撂倒在那里,本就不知怎麽个死法儿呢,如今若再让你有了一点儿差池,慢说九族了,就是十八族恐怕也不够牵连的。”夏季道:“我万没想到你们两个功夫这麽高,那个刚才的玩意儿,回宫後教给我吧,你们放心,汉广面前有我呢,何况他哪里能舍得你们这两个高手侍卫。”云卷云舒便不说话,心道:我的好娘娘啊,皇上手底下就我们这样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哪有什麽不舍得的,况他自己就是武功最高的人,杀了我们两个,再培养就是了。虽担心,但想到夏季亲口说保他们,而且这娘娘在皇上跟前十分的有面子,想来只要保护好了这根救命稻草,哥两个的小命倒也不是那麽容易丢掉,遂又暂时放下心来。此时薛林早将他们带到高台之下,那里原来设了许多座位,他让群雄坐下,然後退立一旁,高声唱道:“恭迎教主。”随著话音,只见从比武场北边的大门徐徐打开,两行男女身著盔甲,鱼贯而出,十分的英武。众人想到这神秘的奉天教主终於就要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由得都有些紧张起来。



  42

  正当大家都强自镇定坐在椅子上时,一把柔和的声音忽然传来:“承蒙各位英雄不弃,亲临我处赐教,单奉天不胜感激,这里有礼了。”随著话音,只见在两行男女之後,徐徐走出一人,虽还看不清面目,但只看身形步法,便觉此人实在洒脱之极,竟生飘飘欲仙之感。冲天冲印等心中都是一惊,这奉天教主还在如此远的距离,发音吐字却让人有如在耳畔之感,功力实在深不可测,当下不由得警惕起来,只看那单奉天明明是缓步慢行,却也不知怎的,竟在一瞬间就超越了众男女,立定在众人面前,他容貌出众,气度从容,实是一个谪仙般的人物。群雄都是走老了江湖的,但平生仅见,也只有白汉广似能与这男子相提并论。冲天就先叹了一声道: “唉,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看教主风采翩翩,气度不凡,何苦创立邪教,害人害己。”

  那单奉天也不生气,微笑道:“道长此言差矣,俗语说人各有志,何为正何为邪,各人心中自有定论。”说完转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云卷云舒一眼,抚手笑道:“两位小兄弟好俊的功夫,这‘千千劫’我只在江湖传闻中听过一次,如今竟能亲见,实在荣幸之至。”一边赞叹一边又将头转向被他两人牢牢护住的夏季,心中暗自生疑道:这个夏季我也听说过,虽为人豪侠仗义,武功也算上乘,但应无法与那两人相比,为何他们竟誓死相护,是了,前段时间听闻他消失了一段时间,莫非就在这其间发生了什麽事吗?

  云卷云舒见单奉天一语就道破了自己两人的独门武器,也吃了一大惊,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教主过谦了。若觉後辈小子们一点微末玩意儿还能入眼的话,不知可否将白公子放下来。”原来他二人见夏季一门心思只望著绑在旗杆上的白帆,生怕他再鲁莽受了伤害,因此借著单奉天的话儿提出这要求,虽有无赖之嫌,但单奉天身为一教之主,岂能连这点度量也无,因此虽不愿意,也只得笑道:“本来白公子为我芮柯第一美人,当於此旗上绑满二十四个时辰,首先祭天方能显出我教对天神的敬意,但你们既然这样说了,我少不得也要卖个面子。言毕对薛林道:“去把白公子放下来吧。”然後又转身笑道:“人我是放下来了,但有没有本事夺他回去,就要看诸位的实力了。”

  夏季一听说要绑白帆二十四个时辰,险些没气炸了肺,闻言冷冷一笑道:“教主果然不凡,明明是你夺人在先,如今却又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竟还能面不改色,在下也实在佩服之至。”他此语一出,单奉天脸上的笑容不由稍稍的停滞了一下,却仍是笑道:“夏公子何必急,但愿等一下比试之时,你的身手也如牙齿般伶俐才好。”说完转过身去,美目中杀机大炽,已是下定决心要让夏季死在这里。

  当下也不需多言,众人都知是成是败全在此一举,眼见奉天教的高手们也陆续入座,便有奉天教的一个飞翼使者上台宣布比武规定,如每次双方派出一人,不拘生死,求饶为止,允许胜者得胜之後下台,也允许得胜之後继续迎战敌方对手等等,也并无什麽新意,将规则宣读完毕,单奉天率众教徒向天行礼後,就气定神闲的走到己方最高位上坐下,嘴角噙著一抹阴冷之极的微笑,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已经全部与死人无异。目光再落在云卷云舒的身上,那两个小子的确是不可多得的高手,但也不会是什麽大碍,至於结果嘛,若能拉拢是最好,若不能,就算长老杀不死他们,自己也要出手解决了这两个祸害,否则有他们一日,自己就难以安宁。耳听飞翼使者高声叫道: “比武开始,生死各安天命”,很好,自己称霸武林的梦想,就要实现了,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些武林中人被自己的教徒们踩在脚下高声求饶的美好情景了。

  再说汤乙这边,一见比武开始,汤乙便急著要上台,被冲天一把拽住道:“你是首领,急什麽,又不是说你赢了这一场就可以救下白公子,且沈住气。”此时已有一个叫做黄河剑的剑客刘海站起身往台上走去,走到夏季身边,冷不防被他一把拉住,对著他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话。



  43

  刘海点头,目中射出感激之色,忽然抬起头来,抱拳高声道:“公子放心,刘海懂得公子的好意,必不负公子所望就是。”说完大步走上台去,这里众人都奇怪,不知夏季到底说了什麽,云卷终究少年心性,忍不住,就问了,却见夏季笑道:“我麽,是让他尽力而为就行,该认输时便认输,别逞无谓的英雄。”他此语一出,众皆哗然,有的人便不赞同,心道武林中人最重的便是个名声,输人不输阵,这样认输与求饶何异。因都冷笑几声。汤乙正色道:“各位英雄好汉,休要小瞧夏公子的话,我们如今孤身前来,身在虎穴,保存一分实力或许就是保全了大家的性命,须知武林中几乎所有的精英可都聚集在这里了呢。”

  单奉天冷冷一笑,心道你们想的倒美,既来了还想出去。目光望了望夏季,也暗暗的点头,自己说这个人虽普通,倒也有些见识,不似那些只知战死的莽夫般愚蠢。何况还有身边那两个年轻高手相护,倒不可小觑了。正寻思间,那边比武台上已分出胜负,他不必去看也知结果,己方人与那刘海的实力,他一望便有分晓。当下微微一笑,群雄那边却是失望不已。眼见奉天教的那个香主恨恨的走下台来,一边道:“教主不该订这劳什子规矩,只说比武不分高低,至死方休便完了,如今害我正要下手,那厮便已求饶,真是不过瘾。”

  经他这一说,群雄中先前对夏季说的不以为然的一些人,心中也觉警惕了,原来奉天教中人一早就打好了歹毒主意,因此人人都谨慎起来。只是奉天教的高手武功实在非同一般,转眼之间,群雄这边已输了五阵,只贺锦上台赢了一回,那败了的奉天教高手被打的头破血流,却是至死也不认输,贺锦最不喜杀人,最後不耐烦,干脆一掌把那人打倒在台上,自己自顾自下去,刚下得台来,就闻身後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只见那人已自断心脉而死。

  如此一来,群情哗然,那边单奉天却是好整以暇,立时便有人上台抬去尸首,毫无一点恻隐之心,看的群雄这边每一人都心生寒意,知自己这回是真正身陷魔窟,见薛林走到单奉天跟前,不知说了几句什麽。单奉天向这边望了一眼,那眉目间就有杀机一闪而逝,又笑著点点头,众人都是刀锋上舔血的,平生怕过什麽,却不知为何,只看他这一个表情,竟就遍体生寒,忽见薛林走上台去,阴恻恻道:“薛林不才,愿意讨教各位英雄的高招。

  汤乙与夏季以及冲天冲印等人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下,冲天忽然起身道:“贫道请左护法赐教。”说完稳步走上台去。不需多言,已是拳脚相加,你来我往。这两人都是武功甚高之辈,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夏季等都紧张观看战局,忽闻云舒道:“你怎麽看?”他连忙回头,却见云卷摇头道:“不从容。”方知是这哥两个议论。正要相询,台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哼,回头望去,冲天道长竟跌坐在台上,小腿一片血肉模糊。薛林面泛杀机,举手就要劈下,夏季再忍不住,大喝一声道:“住手。”

  薛林停了动作,哼声冷笑道:“怎麽?比武的规则生死不限,他不肯求饶,我便杀得,这位公子有话要说吗?”他的话倒让夏季一愣,自思人家说得不错,看向冲天道长,但这位前辈向来德高望重,怎肯将求饶这种话出口,仰天长叹一声道:“长江後浪推前浪,没想到我闭关十年,苦练武功,自觉江湖难有敌手,如今竟败的这样干脆,夏公子,你不必挂念老朽,生死有命。”说完举掌就向自己的天灵盖劈下。

  正在紧要关头,只见一粒石子破风而至,冲天道长的手倏然垂下,夏季以为是云卷云舒动得手,一回头,却见两人面上变色,然後听那单奉天悠悠道:“这位道长似乎是各位当中武功高强之人,尚如此不济,奉劝各位也不必再比试了,左护法地位虽然不低,然武功却是我教中二流之人,若你们不服,也不用这样费事,左右这比武台甚为宽敞,我教派出一人,你们一齐上就是,若能赢他,我们便认输了。”说完大大打了个哈欠,摆明不再把群雄放在眼里。自他身边步出一人,几步蹿上台去。夏季恨极,正要上台,冷不防被云卷云舒拽住,指向方才这人走过的地面让他看,群雄也一起望过去,不由都冷汗涔涔,只见那坚硬石砖做的地面上,留下数十个半尺深的脚印。按说这样脚印,即便绝顶高手,也要一步步踏去方能留下,但那人如猴子般轻盈,竟也能留下这样深厚的印迹,其武功之高,只怕群雄一齐上去,也讨不了什麽好。

  夏季等都万料不到奉天教竟有如此高手,可是白帆和众多被掳之人的性命都在人家手心里,何况此时就算不救他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了,因此汤乙一发狠,和夏季对望一眼,两人以及冲印道长,无怨大师便都站起,宁可背上胜之不武的罪名也要一试,旁边云卷云舒却知他们试也是白试,彼此看了看,忽然云卷抢先一步飞身上台,抱拳道:“云卷不才,请前辈赐教。”



  44

  那人傲慢看了云卷一眼,狂笑道:“小子大胆,毛还没长齐就敢和爷爷比试。”说完也不报姓名,仗著一身绝顶内功便横冲直撞过来,他轻功又高,云卷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付。单奉天起先还带笑看著,渐渐的面色便凝重起来,他虽知云卷武功不低,却万没料到竟高到这种地步。只是这全场高手,除他和云舒等少数几个人外,其余竟无一人能看得出门道。只是云卷却也应付的十分吃力,若论武功,他实稍逊这高手一筹。用尽全力与他拆了几百招,身上已是汗透重衣,慢慢的就不敌了。

  不说云卷处於生死毫发之间,但说群雄这边,早已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先前见那怪人露出的一手功夫,众人都自忖即便一拥而上,也未必够人家杀的,万没料到这两个在夏季身边随从一样的俊小子,竟有这份功夫,他们本就是江湖中人,本性浪荡,见云卷被一步步逼得捉襟见肘,堪堪就要落败,虽然惋惜,却被他的功夫激发出万丈豪情,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只闻顷刻间,一片喝彩加油声震天价响起来,夏季冲在最前面,拼尽全力向台上挥舞拳头,一边大喊大叫,不一刻便声嘶力竭起来。

  云卷此时已是险象环生,也多亏了他,换做旁人,也不知死几次够呢。如今忽然听见己方的喝彩声震长空。他自幼在宫中长大,举手投足无不要中规中距,所接触者也都是深沈内敛之人,何曾见过这样豪气干云的场面。又见贵妃娘娘竟不顾危险,亲到最前面为自己助威,那身上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力量,竟於转眼间从对面高手的漫天掌影中脱身出来,一飞冲天。

  单奉天猛然站起,面上变色,大喝道:“山奴小心……”话音未落,只见对面台上,半空中的云卷忽然从怀中拽出一样东西,一下子便撒了半边天。亮晶晶的晃的山奴一愣,他虽然不认识这件物事,只是单奉天和群雄等都看出来,这便是他与云舒一起救下汤乙和夏季之物,只不知它竟还是一件兵器。正疑惑间,忽闻一声惨呼,夏季心中咯!一下,连呼吸都停了,却见台上一个身子晃晃悠悠倒下,竟是具无头尸体,不是山奴还会有谁。

  诺大的台上台下,有那麽一刻静的落针可闻,然後欢呼声就倏然爆发出来,就连奉天教这边,虽都默不作声,却也觉十分佩服。单奉天站了起来,面色阴骘,恨恨看著云卷手中的兵器,缓声道:“我正奇怪是什麽兵器这样厉害,原来是血滴子,传说这样东西以雪山冰蟾织成,可在十里之外取人首级,只是二百年前它於江湖上惊鸿一现後,就失去踪迹,未想到竟在今日让本座开了眼界,更经你们改编後,还多了救人的功能,可谓是更上层楼了。”说完忽然一个转身,便已到了台上,阴阴道:“如此稀奇东西,若能破之,倒也是平生快事。”

  云卷力战之下,好容易才依靠奇招神器险险得胜,此时已是力尽神危,哪堪一战,正危急时,云舒飞身上来,因道:“就由在下领教教主高招吧。”云卷与夏季等都情知这教主的武功必已臻化境,却也拿不出好办法,唯有在一旁观战,谁料那单奉天见自己爱将被杀,凶性大发,竟是一点也不容情,招招都要云舒性命,群雄不知他已打定了主意要将自己等全部杀掉,只觉他出招奇诡无比,且功力深厚,饶是云舒有血滴子相助,也是步步自危。这里人人扪心自问,不由都沈默不语,暗道若换做自己,只怕连十招都接不下。冲天冲印便与无怨等一起摇头,心想自己这麽多年潜心静修,连山门都未出过,竟都是白练了一场,慢说这武功高绝的教主,就是眼前两个俊俏少年,其功力高出自己何止一筹,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半点不错。只是心里怎能好受得了。

  云舒注目战局,面容惨淡,忽然苦笑一声道:“娘娘,看来我哥儿两个即便拼了性命,也难保您周全了,我们……实在愧对皇上。”他此语一出,众皆大惊,方知夏季竟是一国国母,只是芮柯从未有男妃,正疑惑时,猛听台上惨叫一声,原来是云舒手中的血滴子已被单奉天夺去,他还不肯罢手,五指屈曲便向云舒头上抓下。

  云舒暗叹一声,闭目等死,忽闻耳边一道风声掠过,睁眼一看,原来夏季见他有性命之忧,也不管自己武功如何能与这大魔头相比,募然出手,方化解了他这一时之险。

  云舒一见娘娘上台,越发著急,心道自己的性命有什麽,万一伤到娘娘,自己即便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皇上,因勉力站起,与夏季一起对敌,只是双方功力相差实在过於悬殊,群雄眼见单奉天的眼睛都红了,情知他杀得性起,自己等若不奋起,恐怕都要葬身这里。当此生死关头,也顾不得那许多,当下便有十几名高手跃上台去,只是转眼之间,就被单奉天打的七零八落,眼见他目中阴狠之色越盛,忽然一掌将一个高手击飞,五指收拢,竟是将夏季一点点吸了过去,抓紧他喉咙便要掐死。



  45

  云卷云舒尽皆大惊,和其他人没命的扑上去,却哪是单奉天的对手,只见他右手将夏季高举空中,掐著他的脖子,左手化拳为掌,五指屈曲,只闻“嗖嗖嗖”几道指风声音,台上除夏季外的十几人齐齐跌了开去,惨叫不绝,身上竟都被指风开了个洞,血水源源不断而出。这里单奉天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对著夏季阴狠一笑道: “那两个小子,我大致已猜出他们身份,他们那样人,倒护你的紧,你的底细,我心里也有点儿谱了,这正好,我最恨的便是他们一家子,今日便先送你上路,再宰了他们,然後就轮到那些美人儿,让他们先祭天,再祭我属下的阳具,哈哈哈哈……”说到後来,他放声长笑,手上劲道渐渐收紧,夏季的面色就一点点的发白发青。

  台下又有几人抢上来,都如前人一般,顷刻间倒了一台的人.群雄脸色尽皆灰了,都道天要亡我,也无可奈何,谁料这魔头功力竟如此之高。眼看夏季已被单奉天掐的气息渐微,忽闻一声大叫:“小季。”这里还未看见人,一枚石子已先声音发出,正中单奉天手腕,饶是他功力高深,也不由得惨叫一声,登时松了夏季,只见斜刺里一条人影,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轻松自在的就接住了往下坠的夏季,然後一个旋身,已是稳稳的立在了台上。

  片刻後,群雄猛然爆出欢呼喝彩声。夏季悠悠转过气来,听见耳边一个熟悉声音焦急道:“小季,小季,没事的没事的。”後心处一股暖流源源的输入,他睁开眼来,白汉广英俊的面容赫然在自己面前,恍如梦中一般,他犹自不信,颤巍巍伸出手来摸去,一边道:“怎的我临死前想著谁,竟还能见一面呢?汉广,汉广,小季……要去了,不能……不能回去陪你举行册妃……册妃大典了……汉广……”一边说著一边泪下。白汉广眼睛一红,忙握住了他手,道:“小季,你还想著我…… 还想著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绝不会,汉广说过,会保护你,缠著你,日日夜夜和你在一起,一直不分开。”

  夏季只因以为自己身处梦境,方真情流露,当下两人也不顾场合,就在那里卿卿我我起来。群雄都低了头,暗道:老天到底还是佑护有情人的,只是这一对能不能……能不能收敛一些,好歹这是大庭广众,何况还在人家的地盘,这传出去,我们倒不是讨伐邪教,倒是为有情人忽诉衷肠铺路搭桥来得。

  那边厢可及等人连忙扶起受伤的群雄,先替他们止血,青山碧水看见云卷云舒伤势,不由得咋舌道:“这厮武功怎的如此厉害,这秋风指除了咱们皇上和那个在外游山玩水的二王爷,还没见有人使得这样好,你们俩竟碰上了这麽个硬茬子,还让娘娘陷入敌手,乖乖隆的咚,这次罪过大了,我们运气忒也差劲。”正唉声叹气,碧罗走过来笑道:“什麽大不了的,就吓成这样,万事有娘娘呢,你们到时只去找他,准错不了.”

  不说他们在这边乱成一团,单说单奉天,冷冷看著白汉广,目中杀机大盛,几个高手几次要上台趁机杀掉众人,都被他挥手阻止。眼看白汉广抱起夏季,耳鬓厮摩,著实温存了一番後。那夏季就猛然坐起,先是惊慌看了四周一遍,然後嗷呜乱叫了几声,最後白眼一翻晕了过去,转瞬间又醒来,掐著白汉广的脖子就咬牙切齿的低语起来。他冷笑一声道:“打情骂俏也该分个时候地点吧,两位若有兴趣,我倒不介意借你们一张大床。”

  夏季正为自己先前混沌中的失常举动懊恼,听他如此一说,方想起正事,忙强把羞耻之心收了,正要说话,白汉广已将他放在台下座位上,自己缓步上台,上下打量了单奉天几眼,抱拳一笑道:“在下白汉广,领教了。”他几句话一出口,群雄中又响起一片惊呼声,虽已见识到白汉广适才救夏季的手段,但对这丰神如玉的公子,仍觉心里没底,毕竟单奉天的恐怖,他们可都见识过,只有少数一些人听到夏季所说‘册妃大典’的话,对他的身份疑惑起来。单奉天咬牙看著他,双唇都破了也不觉察,忽然大吼一声,揉身扑上,这一回的功夫比之先前对付云舒与夏季群雄,更多了鬼神难测之能,夏季一颗心“嗖”的一声,就提到了嗓子眼上。



  46

  却见白汉广不慌不忙迎战,虽时而快攻,或是慢打,其闲适竟如云庭漫步一般,行云流水似的身法让两方人都看的目瞪口呆。反观单奉天,则完全没了方才的轻松自在,犹如老牛拉车,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美豔面孔上,表情竟也似扭曲起来,胜负之数,就连夏季等也一清二楚。云舒云卷更是看呆了眼,窃窃私语道:“到底是咱们皇上,怎麽觉著他比起三月前,武功又高了许多,这龙心大法还真不是普通厉害。就如你我,练了这许久,也只练好了两层,皇上也不见得比咱们用功,还有那些繁杂事要忙,怎的就练到了第八层呢?可见老天待人,也是分三六九等,格外优待咱们皇上的。”

  此时战局早变,单奉天换了一套功夫,手上又多了一条鞭子,耍的漫天鞭影,著实厉害。白汉广一皱眉头,一边抵挡一边吐气开声问道:“你是老二的什麽人?怎麽会我族的天心鞭?看来我先前的疑惑也是真的,那内功心法就是龙心大法吧?你从哪里得来的?”

  单奉天冷冷一笑道:“你问我?便告诉你又何妨?若你确是白汉广,你问的人大概就是你那死鬼弟弟吧?他早已死在了我手上,可笑他对我倒一片痴心,临死还生怕我被人欺负,将这心法与鞭子给了我……”一语未完,白汉广目光倏然犀利无比,大吼道:“胡说,汉生较之於我何止精明百倍,凭你也想杀他?”说虽这样说,心里却早已惊疑不定,暗道多精明的人,一旦碰了情字,也是难说,就如自己平日里何等威风八面,但一遇上小季,还不是从心眼里往外的泛出喜爱,骂一句都舍不得,遑论动手了,难道汉生也栽在了这上面吗?因这样想著,嘴上虽说得硬,心里早已信了,不由大恨,当下再也不肯容情,龙心大法提升到第八层,只见四周台下,就如起了一阵飓风般飞砂走石起来,群雄连忙遮住面容,稍顷风停,方听到一声微微的惨哼。仔细看去,原来白汉广深恨之下,指风已然穿透了单奉天的肩胛骨,废了他的武功。

  夏季惊呼一声,忙又掩住嘴巴,只见台上的白汉广仿若换了个人般,对被自己制住的单奉天阴狠道:“我本不喜杀人,奈何你为恶甚多,更与我有杀弟之恨,怎能饶你,来日地府阴曹,化鬼化魔,你只找我白汉广便是,与其他人没丝毫干系。”说完高举一臂,竟是要将这歹毒的奉天教主力毙於掌下。

  彼时奉天教那边一众人等见一向奉若神明的教主竟被制住,早吓得傻了,哪里知道图救,群雄这边更不会有人求情。眼看这一代枭雄便要命丧黄泉,也不知从哪个方向,悠悠的就传来一个带笑声音道:“皇兄手下留情,千万莫伤了我的宝贝儿。”人随声至,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英气逼人,风华内敛的青年已经立於台上。

  不说白汉广喜出望外,群雄愕然不解,单是单奉天一见了来人,竟趁机拼命挣脱出白汉广掌握,一头就向那坚硬旗杆撞去。众人也不见那青年怎麽动,单奉天却已是撞进了他的怀里。只见他捧著这大魔头便是一通乱亲,一边笑道:“小天天,你太不乖了,竟敢给我偷跑出来兴风作浪,还敢在我皇兄面前诬蔑说我被你杀死,这叫谋害亲夫懂吗?看我回去怎麽罚你。”说完对白汉广笑道:“皇兄且饶了他这一遭儿,他本是多图国小天教的教主,那日我路过多图国,一见了他,就失魂落魄,一颗心竟从此系在了他身上,奈何这小东西实在狡猾,心思灵敏歹毒,我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方制他得住,夺了他的教主之位。可他教主做惯了,说什麽也不服我,被我教训了几次,方学乖了,谁知我一个不小心,就让他偷溜出来,竟到了芮柯兴风作浪,还惊动了皇兄大驾,实在该打,兄弟这回回去一定要重重罚他。详细情况待明年我回多罗後,咱们兄弟再谈。”

  白汉广与他是兄弟,心灵相通,只看他嘴角笑意,便知这惩罚是怎麽一回事,因笑道:“既如此,我有什麽关系,倒是要问问你嫂子放不放人。”说完下台搂住夏季介绍给白汉生认识。夏季挣扎不得,正要开骂,就见小叔子已行下礼来,笑嘻嘻道:“嫂子看在我薄面上,饶了小天儿这一遭,明年我回多罗,给你带重礼酬谢,保管你喜欢就是。那些被掳的人,我已命我的副手去放他们了,不刻便到的。我这里还有些事,便先走一步。”说完对怀中的单奉天笑道:“小天儿不错,还知道咱们小天教买卖太多,人手不足,费尽心血替为夫教导网罗了这许多高手,也幸得如此,不然为夫何苦苦忍了这许久方才找来,你不会以为芮柯多图相距遥远,你在这边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吧。”说完站起身,对那些还呆愣著的奉天教众人道:“还傻站著干什麽,去给我收拾收拾家当,稍後自有人带你们到天教去。我和小天儿多日未见,要找个僻静地方好好的叙叙旧了。”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他自己抱起单奉天凌空飞起,正坐上一只大雕,不一刻便直上云霄,连影子都不见了。



  47

  群雄万没料到一场天大风波,竟以这种闹剧收场。眼看著数百名的人质从四面八方奔了过来,众人只顾著认亲。那边奉天教的教众因都是无家室牵累的武林怪杰,因此白汉生的几个副手接管也较容易,一时间闹哄哄的著实热闹了一阵,早有白汉生派遣的船只在河边等候,数百人上了船回返,奉天教的人自跟了那些副手到多图国去,不提。

  夏季汤乙等与白帆重逢,喜之不尽,冲天冲印等却惊羡於白汉广的武功,也凑在一起闲话,须臾回到菊英堂的分堂,当晚大摆筵席庆贺,一些儿女被掳的达官贵人们也前来奉上重礼表达谢意,更有芮柯皇室,风闻多罗皇帝竟迂尊降贵亲临芮柯,竟要倾巢出动来迎接。白汉广忙命云舒等去传话,言说不必费事,他们立刻就要动身回多罗的。一边与夏季道:“可要快点回去,我这身份一暴露,沿途无论迎接也好,刺杀也罢,只怕不甚太平了,必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寻一条捷径,赶快回去多罗方可。”夏季冷眼度量著时势,也知他说得有理,遂点头答应。

  第二日便只与白帆汤乙作辞,依依之情自是难舍,只如今经此一事,慢说对白汉广满心情意,纵无情意,也难推脱他。因说什麽也不能留下来,夏季只得对白帆汤乙道:“你们身处江湖,行动好歹自由,有时间定要去多罗探看於我。可莫要忘了我是因谁弄到如此地步。”白帆笑道:“什麽如此地步,我看你是因祸得福。”说完亲送夏季到船上,再三作别,眼看著那船迎风破浪去了,夏季还在船头痴望,不由叹一声道:“唉,无论如何富贵已极,总是故土难离,好在他也总算有个好归宿。”说完直待那船走得没了影子,他方携汤乙去了。

  再说船上,此时因诸事完毕,云卷云舒等便向主子请罪。白汉广哼了一声道:“你们还请的什麽罪,自己该得什麽难道不知吗?还敢点我的穴道,平日里的宫规是不是都背进狗肚子里去了?你们也不用和我说,回去多罗後自己到刑堂去,该怎麽的就怎麽的吧,我可不想饶……”一语未完,忽闻身边的夏季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汉广,好歹他们也救了我,难道就不能将功抵过吗?若说我的命不值几个钱,不能与龙体相比,但他们也是一片忠心,不愿你去冒险,你这样说他们,岂不是连个好歹也不知吗?”

  白汉广苦笑道:“小季言重了,什麽你的命不值几个钱,你在我眼里是无价之宝,比我自己的命都金贵。这几个兔崽子是故意在你面前请罪,指望著你替他们说话呢。”夏季啜了一口茶道:“这有什麽,就不知道皇上能否给我这个面子,还是说不想理我,好让他们的指望成空,树立皇帝的威信。”他面上带笑,看的白汉广目眩神迷。只是那话里却是有话的,白汉广如何不知,见他竟称自己为皇帝,显然若不答应,下一刻就要恼了。连忙笑道:“我不过是吓他们一吓,小季难道没看出来?这几个可都是我的心腹,才逞的他们无法无天,连我都敢下手,哪能说杀就杀了呢,何况还有你替他们求情。”说完对跪著的几个人喝道:“还不起来呢,等著讨赏吗?”云舒等方笑嘻嘻的站起,心道到底是贵妃娘娘,就是有威力。一边谢恩告退。

  这里夏季放了茶杯,起身到书桌上拿起一只镇纸,白汉广正奇怪呢,就见夏季来到他身边,按住他的手,举起镇纸就砸了下来。只疼的他惨叫一声,又忙捂住嘴巴,生怕被属下听到,一边连忙讨饶道:“小季你这是做什麽?有话好好说,哎哟……哎哟……”直到那手上被砸的通红,夏季还不解气,把那镇纸向他的头砸了过去,一边气咻咻的大吼道:“我让你骗我我让你骗我,你骗了一次不够,还骗我第二次,我让你骗,我让你骗。”

  白汉广接下镇纸,忙告饶道:“小季,我什麽时候又骗你了,怎的我都不知,这里可是有误会,你提出来,好歹也让我辩解辩解啊,人家死刑犯还让临死前说几句不是?”一边说一边安抚夏季坐下,看他瞪圆了一双眼睛道:“哼,你倒问我,那好,我问你,为什麽你有这麽高的武功却不让我知道,非要在紧要关头才现出来英雄救美,想著让我感激你,就会把自己卖给你一辈子了是不是?”



  48

  白汉广一听,原来为的这个,忙笑道:“小季此言差矣,这次我并没骗你,早在那菊英堂分堂的时候,我便已告诉过你我有武功,是你自己不信来的,那时你心悬好友的安危,我如何好与你强辩,如今却又怪起我,不是我问明白了,这个冤枉我是背定了。”说完一脸委屈的看著夏季。

  夏季仔细回想了一下,果然那日晚上,白汉广确实说过要保护自己,还被自己反说了一下。他心里已自愧了,只是嘴上不肯认输,哼声道:“什麽不与我强辩,你就是故意的不说明白,如今在这儿等著拿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眼见白汉广还要大叫冤枉,他心里悬著一事,忙道:“这些都不必追究了,我只问你,你那弟弟是怎麽一回事?他既是皇室中人,怎的不在多罗,还到这麽多地方闲晃,更与那大魔头勾上关系呢?”

  白汉广一笑道:“说起这个,话可就长了,汉生确系我的亲弟。他自幼天分奇高,人人都说是万世难逢之奇才。因父皇便想将皇位传他,只是这家夥天性散漫,自在惯了,动辄跑出皇宫,连父皇也管束不住,且花样百出,每每严加防范之下,仍是被他偷溜出去。为了不要这个皇位,他专挑父皇不喜的事做。因最後,父皇没奈何,方将皇位传给我,谁料这家夥过分已极,父皇驾崩,我登基後的第三天,他就下了架的鸭子一样撒欢儿跑了,两年後才回来。我问他,亏他还有脸说什麽思念在心间就可,不必流於形式之类的话。只把我气了个半死。如今算来,到今天,竟是父皇过世後我第三次见他,小季你说说,他是不是过分?“

  夏季笑道:“如此说来,倒是不羁的很,也难怪你栓不住他,你父皇不也败下阵来麽?只是和那魔头究竟又是怎麽回事呢?”

  白汉广也忍不住笑道:“这我却不知了,上次见他是在三年以前,不过他既说会回宫给我个交代,想来不会违约。我却暗中猜出了几分。小季你想啊,依他的天分,在武学上老早就超过我,那奉天教主更不是他的对手了,才听他话的意思,必定是这家夥游历到某处,遇见了那教主,至於是怎麽看对了眼我虽不知,但他从小就诡计多端,那教主虽也不是善茬子,但哪里能够是他的对手,呵呵,没看到那教主一看见他来,竟宁愿触柱也不愿落到他手上吗?还不定是吃了多大的亏呢。”

  夏季点头道:“既这样说,细寻思来,那教主也算可怜。哼,他恶人自有恶人磨,可见老天是长眼睛的。”

  白汉广道:“就是这样说。哎呀小季,我们不说这些了,左右汉生回宫,还怕没有故事听吗?他虽狂妄,可不敢在你这新嫂子面前放肆,有母後和我看著呢。”说完只把一双贼眼在夏季身上骨碌碌转个不停,夏季警觉,忙撤身道:“青天白日的想干什麽?好歹你是一国之尊,还要不要脸面了?”

  白汉广在他面前早就没了君王的架子,闻言嘻嘻笑道:“小季想到哪里去了,我不过是看天色晌了,想著让御厨做几道你爱吃的菜,然後服侍你睡个午觉罢了。”

  夏季细细品味这话,倒也没错,只是看他讨好脸色,怎麽也不似这般简单,因也拿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看他,慢慢沈吟道:“哦……是麽……?”一语未完,白汉广已连忙缠了上来,搂著他道:“咳咳,小季,睡完午觉後,我们再聊聊天,喝喝茶,便是晚间了,你看这月白风清,好山好水,如此良宵怎可辜负?况你我大事已定,我却……至今……嘿嘿……”

  夏季点点头:“嗯,我早知你在这里等著我呢。”他神情募然严肃起来,道:“汉广,你放心,我既随你回来,就早已做好了打算,又何须你明言呢?”话音刚落,白汉广早已喜道:“是是是,我竟糊涂了,小季你且在这里歇著,我去吩咐他们做些好的给你吃。”说完喜滋滋去了。

  这里夏季看著他背影出神半晌,方悠悠叹了口气,来到窗前,目注著滔滔东流的江水,喃喃自语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唉……梦里不知身似客,一晌贪欢……这亡国的君主,写出的这些个词句怎的就似写到了人心里,人骨子里去了呢?难怪能千古流传。”

  白汉广吩咐完御厨,兴冲冲赶回来,本想吓夏季一吓,因放轻了脚步,孰料却听他在那里自语,忙住了身形,仔细倾听,却又没了声音。他正疑惑自己和夏季可说是情投意合,夏季怎麽却有此感叹,忽又听他叹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汉广,为什麽你要是皇帝,还偏是多罗国的皇帝,我越是恋你,就越是害怕。你後宫佳丽三千,将来还有无数俊男美女承恩君前,谁敢说我们两个就能长久。我如今这番风光无限,只怕也同那李後主一样,不过是梦里的一晌贪欢而已吧……”愈说到後来,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

  白汉广站在门外,如五雷轰顶,他从不知夏季表面上看起来强悍乐天,内心却受著这样煎熬,细品他话中滋味,竟如泣如诉一般。登时自责不已,真想扇自己几个嘴巴。可巧可及过来,他忙拉了去,沈声道:“可及,立即传旨,从今日起,所有选秀尽皆取消,宫里现有的妃嫔,愿意出宫的,多许金银财帛打发她们去,不愿意的,挑那品行端正的留下。告诉所有人,凡出宫者,一切行动朕不再干涉,嫁娶自便。”

  可及吓了好大一跳,双手合十道:“奴才的佛祖哎,皇上,你这是要干什麽,咱们皇室岂能有这样例子……”一语未完,白汉广已沈下脸来道:“朕让你去办你就去,有饶舌的,尽管让他们来找朕就是。”

  可及吓得一哆嗦,主子还从未给过他这种脸色看呢,忙答应下来,又道:“只是皇上,这也要回宫办,如今在船上,就你和新贵妃娘娘……”说完只拿眼觑著白汉广,心道:“这个举动,保准和那贵妃娘娘脱不了干系,乖乖,什麽叫三千宠爱在一身,我今儿算是见识著了。

  白汉广也笑了,点头道:“是了,我一心急,竟忘了这里是在船上,也罢,你就把朕的意思告诉碧罗芳草,一回宫你们三人就去和凤妃商量著办吧。”说完转身回到船舱,只见夏季已禁不住困,趴在窗前榻上竟睡著了。他忙拿一件披风覆在夏季身上,一边看著这张牵动了自己所有心情,平凡恬静的睡脸,悄悄道:“小季啊,我知道有些东西,说是没有用的,你也未必信。所以我也不说了,我对你的心意,你只看我以後的行动,自然知晓。决不会让你的一番真情如那李後主的词句一般,只成为梦里的一晌贪欢。”

  夏季仍在睡著,也不知他听没听见这番话。窗外,被午後阳光渡上了一层金色的江水正平静流淌著,只有龙船行过的地方,翻出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渐渐的消失在水天相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