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20

浅草茉莉: 丫头 上

楔子

“你这脏丫头是谁?”十六岁少年睥睨的瞧着一名脏兮兮的小丫头。

小丫头年约十一、二岁,也许更小,头发因多日未洗全都纠结成一团,身上也没一处干净的,还发出阵阵恶臭,看起来就像个小乞儿。

“我是刚进宅的丫头……听……听说是指派给您当贴身丫头的……”小丫头低着头,嗫嚅的回答。

少年双眼露出超乎年龄的犀利。“好啊,欺压我到这等地步,竟然派个脏到看不清楚长相的乞丐来给我!”少年愤怒得无以复加。

小丫头脸红了,羞赧于自己一身的脏污。“原本我是想洗净身子之后再来见您的,但是总管霞姊说不必清洗,您……您不会介意的。”她羞涩的解释。

小丫头卖身葬父,初初进宅,听闻这家少爷脾气甚好,被指派来服侍时,心下还十分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初当奴才就遇到好主子,但这会才刚与少爷见上面,这位少爷就已经对她怒目相视,传言说这家少爷好伺候的话……会不会是误传啊?

少年胸膛明显起伏着。“想来我在这个家已经完全没地位了,连一个总管都想尽办法要欺到我头上!”低喘着的声调证明少年正压抑着极大的怒气。

“如、如果您不高兴,我这就去清洗干净再来见您,请等我一会,我马上就回来喔!”新主子不高兴,她想到的就是马上转身去净身。

“慢着!”他叫住她。

“少、少爷?”小丫头顿住了脚步,又急急忙忙转身。

“今天我不想再见到你,别出现!”他严厉的告知。

“啊!您……您不喜欢我吗?”她紧张的问。怎么办,才入宅第一天就得罪了主子,她会不会被退货啊?可宋家给的卖身钱早就全花在阿爹的葬礼上,她没钱退还给人家了,一时之间,脏脏的脸庞急得滚下两行泪,顺道拖出两条污痕。

少年见了,脸色极度不佳。这又是什么招数?他冷嗤一声。

“我喜不喜欢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接受你才好办事!”

“好办事?办什么事?”小丫头擤了擤鼻子,一愣。“什、什么意思啊?”

“姑妈是派你来监视我的,不是吗?”他满脸怒容的欺近她黑黑小小的鼻子。

“监视?”她吓了一跳。

“别装了,她安插你来当她的眼线,要你将我的一举一动全向她报告不是吗?你这就回去告诉她我认份得很,不用人监视!”哼,要派也派一个得体一点的,来个十岁不到的脏丫头,到底是想要污辱谁啊?!

“不是的,我才不是什么人的眼线,也不知道您指的姑妈是谁,我、我不会向谁报告您的事啦!不会的啦!”小丫头死命的摇着手,这样似乎不够,连头都摇得快断了。

他瞪着她。“你想骗我?”

“没有!我怎敢骗您?!”她喘息的说着。

“还说不敢!”

“我真的没有……”

“滚!”

“少爷……”

“还不滚!”

小丫头瘦弱的小膀子一缩,一溜烟不见了。



第一章

杭州素有丝绸之府之称,为丝绸重镇,而杭州产的白编绫、绯绫历年皆为皇室贡品,光是商税就占了全国财政的二十四分之一,可以说是富庶天下皆知,而这当中最为出名的商家,就是宋家了,宋家不仅自己有蚕丝坊、绣坊、织坊,全国由南至北的丝绸铺子加起来少说数百家,生意遍及各地,说是杭州丝绸第一世家一点也不为过。

三月杭州,气候宜人,风光明媚,虽说秀美的湖光山色是杭州的魅力所在,但杭州的一户名宅更是当地极为出名的名胜,宅子取名“丝宅”,就位于城南门的名街,良诸大街上,豪宅其门有三,皆金钉朱户,画栋雕梁,覆以铜瓦,镌镂龙凤飞骧之状,巍峨壮丽,光耀夺目。

高阁栋宇内有芙蓉园、粉梅坛。每个亭、台、楼、阁四周皆有水,水边广植花木,水中常生莲荷,有如自然的皇家园林。

这就是丝绸世家宋家的豪门宅第。

穿过芙蓉园往东走去,一路的曲折游廊回环相通,台基、勾槛、屋梁、藻井处处绘有富贵的火焰纹和锦纹,这里是“缎园”,宋家唯一嫡出子嗣,宋连祈的居所。

冷清一年了的居所,今日出乎意料的竟挤满了人。

“连祈,你说这是怎么回事?”端坐椅上,脸部保养得甚好的中年美妇,表情十分难看。

自从宋美华十一年前死了丈夫之后,就带着一双儿女投靠娘家,她为人精明霸道,回娘家的初几年倒还安份,但自从一年前宋家的当家,也就是她的兄长宋正天突然猝死过世后,她便以宋连祈还小,而自家母亲又太过年迈为理由,暂时接管了宋家的所有产业,俨然是宋家的当家主母。

白净少年坐在椅子的另一头。“姑妈,我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我。”宋连祈态度谦忍,低头算是认错了。

“你是宋家的继承人,代表着宋家,怎能做出这种事,传出去真丢了咱们宋家的脸。”王竞晓撇着嘴说,表情幸灾乐祸,就恨不得看到这天之骄子受到责罚的模样。

他是宋美华的儿子,今年二十一岁,随着母亲寄宿宋家,当宋正天还在世前,对人的态度一直畏畏缩缩,行事也胆小如鼠,对宋连祈更是恭敬谄媚得令人作呕,但自从母亲掌权后,那小老鼠性子一下就不见了,处处找宋连祈麻烦不说,挑衅得就好像自己才是正宫太子,对着宋连祈可再也看不到一丝恭敬。

宋连祈少年老成,朝表哥笑了笑。“说到继承人,表哥说的是,我代表宋家,幸亏只丢了宋家的脸,没连王家的脸也一起丢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言下之意,王竞晓姓王不姓宋,请他记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别想管到宋家人头上。

王竞晓立即涨红了脸。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当家,这小子竟然还想像以前一样对他,用不可一世的藐视态度和他说话!他当下起身就想发作痛骂人,忽而眼角瞥见深居祠堂的老奶奶由人搀扶着快步走了进来,登时在他母亲的警告下,哼声又坐回椅子上,气得咬牙切齿。

“怎么回事?你们一群人是来对连祈兴师问罪的吗?”老奶奶坐定后,不高兴的先扫了众人一眼,才慈爱的朝宝贝孙子招了手,要他坐到身边,接着将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宋美华勉强挤出笑脸。这老娘平常只待在祠堂里,什么事都不管,但只要一扯上宋连祈可就护到底,让人想动也动不了。

“娘,咱们怎么敢对他兴师问罪,只是这回连祈真是太不应该了,他与敏申两个才几岁的少年,竟相约逛妓院狎妓!这不打紧,居然还在妓院与人争风吃醋,这会打伤人,连官府都上门来关切了,这事,我身为姑妈的能不过来问问吗?”她表情是一脸的为难。

“这事我听说了,少年逛逛妓院算什么,早晚都得去见识的不是吗?再说,我记得竞晓十三岁时,你就经常上妓院去找儿子,连祈都十六了,跟着同去的又是颜记茶庄的少爷,两个热血青年一起去玩玩,值得你们这般大惊小怪吗?!”老奶奶不以为然。

连自家儿子十几岁时的荒唐事都拿出来说,摆明着要让她难堪,老人家要护孙的态度明显,宋美华就算想借题发挥,碍于老母亲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外婆,话可不是这么说,这回连祈不只狎妓还打伤人,这可是犯了不得在外滋事伤人的家法,上回我哥才打伤了宅内一名小厮,外婆就命人家法伺候,将我哥重责了十下板子,这回连祈打伤的可不是自己人,闹事都闹到外头去了,内孙外孙都是您的孙子,您可不能偏心啊!”王竞珊,宋美华的女儿,自幼骄纵,年纪只比宋连祈大上两个月,她可管不了外婆脸色有多难看,当下就不平的说出口。

王竞晓听了大快人心,喜孜孜的想,果然是他的好妹子,还懂得为他出头!可老奶奶就拉下了脸来,只觉这丫头越来越不知轻重,说起话来没大没小。

“奶奶,是孙儿的错,竞珊说的没错,我是在外头惹了是非,该罚。”宋连祈沉着脸,自己先开口讨罚。

“连祈,你!”老奶奶叹了一气。“罢了,那就家法伺候吧,来人啊!”老奶奶低喝一声。

“外婆,难道这次您又要找人代过?”王竞珊很是不满。

老奶奶瞪了她一眼。“连祈可是宋家唯一的继承人,身子宝贵,怎可能真在他身上招呼出伤口?”

“可是他这回犯了大错——”

“住口!宋家有宋家的规矩,不管什么错都一样!”老奶奶对孙子向来疼宠,在她眼里,这点事还不算什么。

她的威严让王竞珊不敢再开口,可她本以为这次逮到机会,一定可以让那养尊处优的小子尝尝苦头,结果又是一样,忍不住恨恨地咬起唇来。

“来人。”见外孙女总算闭了嘴,老奶奶再唤一声。

可等了半晌,竟没人出来回应,这可让她脸色沉了几分。

“来人。”

还是没人回应。

“怎么回事?”老奶奶立即怒问。

这时候,一名浑身破烂的小女孩莫名其妙地被人推挤出来,几双手脚推得太用力,将人都给推跌在地上了。

“老、老奶奶?”李数儿怯生生地望着老妇人,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推出来。

老奶奶眯了眼。“为何叫了这么久才出来?”她严厉的问。

“我……我不知道您是在叫我。”小丫头吞咽着口水解释。

“你是新来的?”瞧着她的生面孔以及不得体的衣物,老奶奶不禁皱眉。

“是……今天早上才第一天上工。”她紧张地绞着手。

宋连祈亦蹙起眉瞧着那丫头。原来那丫头还真没一件能看的衣服,而且换过衣服还是这么脏!

“嗯,那就不怪你了,过来。”老奶奶的眉头这才舒展开。

这回小丫头不敢耽搁,赶紧小跑步到老妇人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老奶奶问。

她低声回答,“李数儿。”

“嗯,数儿,你是新来的,得好好学着规矩,身上这身破衣在咱们家是不能再穿了,回头要霞姊为你换新的穿。”

“是的。”她感激的稍稍抬起头。这老夫人还不错,是进府后第一个想到给她新衣服穿的人。

“趴下吧。”老奶奶仍笑着吩咐。

小丫头愣着,“呃……趴下?”好端端地趴下要做什么呢?

她半晌没有动。

“死丫头,老夫人要你趴下,你不赶紧趴下还在磨蹭什么?!”突然一个声音由她耳边喝过,手臂上便重重地让人捏上了一把。

她吃痛地瞧着捏她的人。是管家霞姊,她干么捏人?好痛耶!想抗议,可瞧见霞姊目光凶恶后,她又心惊的不敢啰唆,马上听话的趴了下去。

只是才趴下去,四肢就教人拉死定住,她大惊,正要挣扎,下一刻,三、四枝板子已经朝她的屁股齐下,连尖叫都来不及,屁股就开花了。

************

数儿咬牙忍痛的趴在床榻上,脱下裤子,羞赧的让同寝的春儿为她惨不忍睹的臀部上药。

“为什么我会平白挨打?呜呜……”她又没犯错,怎么才进丝宅的第一天就惨遭杖责?她越哭越伤心,越想越不明了。

“唉,犯错的不是你,是少爷。”春儿无奈的告诉她。

“是嘛,我在厅里也听得很清楚,犯错的人是少爷,但是,受罚的为什么是我啊?”她趴在床上,脸闷在枕头里继续哭。

以为住进这么漂亮的宅子,一定可以过得天天像是在作梦,可事实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原来梦也有分的,这会,好像作了恶梦了!

“你是少爷的贴身丫头,少爷犯错,你理该代罚。”春儿今年十七,在宋家待五年了,也是在数儿这个年纪时就进到宋家的。

“等等,少爷犯错为什么我该代罚?”她不解的抬起泪汪汪的眼睛。

“这是宋家的规矩,少爷是家里最尊贵的人物,所以从小犯错一律由身边的人代罚,如今你成了少爷的贴身丫头,不罚你罚谁?”

“啊!敢情当少爷的丫头,职责就是当他的肉垫?主人是人,奴才也是人,这么做这太不公平了吧?!”数儿一听,马上气呼呼的为自己抱不平。

“没办法,奴才就是奴才,这是咱们的命。再说,在宋家当差算不错的了,我听说其他大户人家别说为主人代过,简直是主人的出气包,动不动就没理由的惨遭主人家动粗修理,在宋家至少不会平白修理人。”春儿笑着说,似乎颇感欣慰。

“你说的这是什么瞎话,我这不就平白被修理了?”她鼻子一酸,委屈得又想大哭。

阿爹才下葬,她以为找到了个安身之所,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落了这个下场,自己怎么这么倒楣?

“这又不常发生,少爷很懂事,很少犯错的。”春儿为少爷辩白。

“是吗?那先前伺候少爷的人是怎么离开的?”她想问个清楚,说不定是被打死才换她上场当肉垫的,如果是这样,她最好想办法今晚就逃离这个不把人当人看的鬼地方。

“你说小喜吗?她是因为已经年满二十了,再不嫁人都成老姑婆了,所以姑夫人做主将她许了人家,嫁了人,为此才为少爷重新再找过人伺候的。”

“真的不是因为受不了当肉垫的‘皮肉生涯’才连夜逃命去的?”数儿还是忍不住怀疑。

“当然不是,我说过少爷从小行止得宜,很少犯错,不会故意为难底下人。”

“胡说,今天刚见他时对我好凶,还说不想见到我!”她沮丧的吐苦水。

“少爷真这么对你说?”春儿讶异的张大了眼。

“是啊,来以前我也听说这家的少爷脾气很好,为人谦逊,但根本不是这般,他好凶,态度也恶劣!”还直呼她是乞丐呢,她虽然脏了一点,但绝不是乞丐!

“唉,那是因为……一年前老爷猝死后,少爷的性情是有些变了……”春儿无奈怜惜的回答。

“变了?你是说他原本不是这样?是这一年才改变的?”

“嗯……其实不只少爷变了,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变了……”

“嗄?”她一脸的疑惑。

“唉,别问这么多,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春儿收拾起无奈,在上完药后,轻轻的为她盖上薄被御寒。

“可是——”她还想多知道一些事,免得傻呼呼的又被打得不明不白。

“别问了,在宋家最忌讳的就是多舌,你以后得贴身伺候少爷,还怕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吗?”春儿不肯再多言。

“春儿说的没错,在宋家最要不得的就是多嘴,你要敢多舌,下场只有凄惨两个字!”不知何时霞姊抱着一叠衣服,摇摆着肥嘟嘟的屁股进来了。

“霞姊!”一看见霞姊,春儿立即如惊弓之鸟般跳起来,让出位置给她坐下。

“哼,你出去吧,我有话要跟这丫头说。”霞姊臭着脸赶人。

“呃……是。”看了不明所以的数儿一眼后,春儿怀着担忧,暗叹了一口气才摇着头走出门去。

数儿见着春儿的表情,皱着眉头,心下微惊的将视线转回霞姊脸上,就瞧见她肥肥的脸竟然对她涎起笑,对此,她莫名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早先刚进府时,听到厨房几个丫头说这个霞姊是姑夫人由婆家带来的人,服侍她十几年了,是宋老爷死后的这一年才被拔擢为总管的,而原来的总管则被姑夫人强迫回乡养老去了。

“数儿,这是老奶奶交代要赏你的衣服,你今天代少爷受罚,辛苦了!”霞姊笑得脸上的油都快要滴出来了。

这女人越笑她就越觉得心慌不安,由于屁股上敷着药,她起不来接衣服,霞姊便迳自将衣服摆在她的床头。

“这是小喜嫁人前留下来的衣服,衣服虽旧,但是还能穿,反正伺候少爷嘛,干净就好,他不会注重下人外貌的。”

“是吗?”她想起当少爷看见她一身破烂时的嫌恶表情,他真的不在意吗?

“是啊,姑夫人说了,今后少爷的用度能省就省,他一个少年家,这些年花了太多钱了。”

“咦?这宋家不是少爷的吗?他花钱不可以吗?”小女孩没心机,脱口就问。

霞姊登时脸色转丑。“不是不可以,而是要开源节流,再说这宋家未来会如何也没人知道,花钱还是省点的好。”

宋家未来会如何也没人知道?这话听来有点怪耶,好像有她听不太懂的玄机在里头。数儿敲敲脑袋想要让自己精明点,开口想再问些什么,但看霞姊的脸色真的很不好,这会才精明的选择沉默。

见她识相的没再多问,霞姊满意的点头,很高兴找来的不是个傻丫头,至少还懂得察言观色,这正好符合她的需求。“数儿你听好,霞姊有任务要你去做。”

“任务?”

“对,我可不是平白派你上少爷那去当差的,你有特别任务要执行。”她看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后低声的说。

“嗯?”小丫头茫然不解的竖起耳朵。

“姑夫人交代,今后你要寸步不离的跟在少爷身边,然后将少爷每日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都一一向我报告,不得有丝毫遗漏!”

她瞪大了眼睛。“你们要我监视少爷?!”

“什么监视?是关心!老爷才过世不久,姑夫人担心少爷年纪还小,交到坏朋友,或者有了什么奇怪想法,所以要你多注意少爷的一举一动,你可别想歪了。”霞姊说得冠冕堂皇。

数儿不由得嘟起嘴。少爷说的还真没错,姑夫人果然要派她去当眼线监视他,难怪少爷一见到她态度就严厉无比,试问谁喜欢被人监视着啊?

只是为什么姑夫人要对自己的侄子这般监视呢?

一时想不明,她耸耸肩。“霞姊啊,这事我办不来耶!我死去的爹爹说过,对主子要忠心,既然我派给了少爷,自然不能将主子的事随便向人报告,这好像不太道德。”

“谁说你的主子是少爷的?现在当家的是姑夫人,她才是你的大主子,你敢不听她的?!”霞姊立即摆起脸孔来。看她年纪小,以为好使弄,瞧来这丫头还颇有自己的主见,她得拿出威仪来压人了。

“话是没错,可是……”想起自己对少爷拍过胸脯保证不会向人报告他的事,数儿还是摇了摇头。“霞姊,真对不住,你还是找别人好了,这事有点小人,我不干的。”她不知死活的当着喷着气的水牛如是说。

门外,锦织长摆随着主人的低笑而轻晃着。不错,这丫头还挺有个性的嘛。

************

“还不出来?”少年闲适地品着香茗,对内堂唤。

“少爷,这衣裳不大对耶。”内堂传来小丫头别扭的声音。

“哪里不对,出来我瞧瞧。”

“您说这是专程订做给我穿的吗?”数儿不自在地扯着一身精致贵气的衣裳出现。

“有什么问题吗——”原本品着茶的少年,不经意地瞥见小丫头之后,眼眸一亮,第一次仔细端详起她来。

这小丫头穿上这身雕着细花的圆领丝绸装,看起来竟然十分俏丽,连略显清瘦的脸颊都丰盈鲜活了起来……原来这个小丫头的姿色不错,只是欠打扮罢了,尤其她现在年纪还小,假以时日,说不定会比现在的王竞珊还要亮眼。

“这好像不是要给一个丫头穿的耶,您是不是搞错了,要不然就是制衣的师傅弄错了?”她从没穿过这么新颖贵气的衣裳,局促得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摆了。

“没弄错,这是我要咱们绸庄的师傅特地为你做的,除非不合身,否则哪里有错?”这效果出乎意料,他非常满意。

“可是……这真的是要给我穿的吗?”她还是一脸质疑。

他不高兴的板起脸来。“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怀疑?”

这少爷还真奇怪,前几天她为他代罚挨了板子,之后伤好了来上工,才踏进他的居所,他已经要制衣师傅等着她了,当天量了尺寸,隔两天就有人送衣服来,可这衣……

“这很贵吧……霞姊说要省点用度的。”她搔着脑袋提醒。

“省什么?这宋家什么没有,丝绸最多,做几件新衣给我的丫头穿,能花几个钱?!”

“可做的不是几件欸,您一共要人订做了二十四套这样的衣裳给我,这好像比竞珊小姐平日穿的衣料还好耶,随便一件都可以抵我好几个月的月钱,这、这哪适合我穿啊?”若穿这样出现在几位主子面前,不知要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为免惹是生非,还是脱下还给少爷,别穿的好。“少爷,我想我还是别接受——”

“走吧。”他迳自打断她的话。

“呃?上哪去?”怎么突然冒出这句?

“逛逛。”

“逛逛?现在?别吧!”她马上惊慌的摇头。

少爷斜睨了她一眼。“为什么不?”他已经起身了。

她尴尬的扫了眼自己的打扮。穿成这样出去若教霞姊撞见,自己必死无疑。

“要出去逛逛也可以,等我换下这身衣裳再跟您一起去,您等我一下。”她匆匆又往内堂去要换回原来的衣物。

“换衣服做什么?以后你每天都得这么打扮,不然,我做这么多衣裳给你做什么?可不是要你摆着好看的!”他拦住她往内堂的脚步,反手拉着她就往外走。

数儿被他拉着往前厅去,一路上不少人撞见她的穿着后都大吃一惊,而这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到霞姊耳中,就见她匆匆赶了来。

“少爷。”霞姊先是皮笑肉不笑的对宋连祈行过礼后,就恶狠狠的瞪着数儿。“数儿,你哪来这身衣裳?是偷的吗?”她马上质问。

“不是偷的。”数儿立即惊恐摇手。

“不是偷的,你哪来这身昂贵的衣裳?!”

她胖脸鼓起,真的像只水牛了。

数儿心惊的瞧向一旁沉默的主子,霞姊见状当下就明白,板起脸来。“穿成这样像什么话,一点规矩也不懂,还不回去换下!”

“呃……是……是。”被当众喝斥,她双腮泛红,急急忙忙要回去换衣服。

“慢着,谁准你换了?”宋连祈拉住了人,终于冷着声开口。

“我……”数儿尴尬的看向还气鼓着肥脸的霞姊,暗暗叫苦。霞姊好像很生气欸,她该不会因此而受罚吧?

“少爷,天底下哪有下人穿得比主子还体面的道理?这丫头不成体统,您不能放纵她胡来,回头我还得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咱们丝宅里的规矩!”霞姊憋着气回话。

霞姊真的要教训她?数儿吓得连忙缩到主子身后,身子还有些颤抖。

感受到身后小人儿的害怕,宋连祈只是冷笑。“现在是怎么了,我要房里的丫头怎么穿还得经过你的同意吗?你这要教训的是她还是我啊?”这话说得可重了。

霞姊不禁脸色大变。“少爷是主子,我不过奴才一个,不敢,不敢!”她连连说了两个不敢。

“我以为自个儿年纪轻,在这宅里不够份量,只要是奴才每个都可以爬到我头上捉弄了。”

“啊!”他的弦外之音,精明如霞姊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这是在暗责她故意派个脏丫头羞辱他的事,心惊得赶紧低下头来,没敢轻忽他的逼视。

“哼,霞姊,你听着,今后我房里丫头的薪饷、用度都由我亲自批示,我爱怎么打点她就怎么打点她,你可以不用管了。”

霞姊一听,立即眯细了牛眼。少爷这么对一个丫头是什么意思?“少爷,我身为宅里的总管,可不能放任一个丫头这么特别,否则以后不好管事啊。”

“方才还说不敢,这会是谁敢反驳我的意思了?!”他拉下脸。

“不是的——”

“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要放任谁特殊,难道真的还得经过你同意不成?”

“我……我只是怕姑夫人问起不好交代。”她低着头,刁钻地故意拿主子来压人。

宋连祈深吸一口气。她竟敢提姑妈来压他!

“姑妈若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若有意见,请她亲自来找我问话!”他的脸庞满是怒气。

“这……”

“这什么这?再有意见我就去问问奶奶,是不是我现在连支使一个下人的权限都没有了?”

“少爷,您怎能这么说——”

“够了,我讲得够清楚了,我房里的这丫头归我管,是我养的奴才,我爱怎么养就怎么养,爱她穿什么就穿什么,旁人管不着,也由不得别人啰唆,除非有人想强压主子出头!”他火大了,十足的主子威仪,撂着狠话。

数儿瞧着他,咬咬嘴唇,总觉得他这模样有些刻意,似乎要故意修理霞姊。霞姊惹恼了他吗?

就见霞姊脸色发青。“压、压您?怎么可能……呃……我明白了,就照少爷您的意思做,霞姊不敢干预。”她脸上淌着汗,唯唯诺诺的说。

这少年越大越难以驾驭,不再是省油的灯,难怪姑夫人要百般防着他。

“哼,数儿,咱们走!”宋连祈冷睨了霞姊一眼,拉着小丫头,怒气冲冲的就往前走。

瞧他这么生气,数儿不敢挣扎地任他拉着,直到回到缎园,才忽地发现一直绷着脸的人竟爆出了笑声。

“少爷?”她见了发傻。“您不气了吗?”

“目的达到了,我生什么气?”他自己倒了杯茶,啜了口。

“嗄?”目的?她好像领悟了些什么,又不甚清楚,苦了脸。“少爷,我可以问您一句吗?”

“嗯?”他止住了笑声,专心的看她皱成一团的小脸。

“您是真的不喜欢我吗?”

“怎么说?”他挑了眉。

“您这是故意要整我吗?”

他瞪了她半晌,接着又哈哈大笑起来。“你出乎我意料还挺聪明的,告诉你,我整的不是你,而是霞姊,但是间接也整到你了,算你倒楣!”他用力敲了一下她的后脑勺。

“我就知道不对劲。”数儿摸着发疼的脑袋嘀咕着。少爷故意将她打扮成这样气霞姊,原因八成是恼霞姊派了个“乞丐”到他房里,唉,自己还真倒楣,成了少爷的报复工具,这不打紧,只怕之后霞姊怀恨在心又不敢拿少爷怎样,只好拿她出气,将来她怕是惨了。

“记住,跟在我身边的丫头寒酸不得,每天都给我这样穿着,听到了没有!”怕她不肯乖乖听话穿他刻意订制的衣物,他出声警告。

“但是这么穿,岂不是跟其他的下人们格格不入?我会被排挤的。”

“怕什么!你服侍我,身份本来就比一般奴仆高上一等。”

她惶恐的摇头。“但总不能高过小姐的穿着吧?穿成这样,人家都要以为我是宋家的千金小姐了。”

“我就是要人家瞧瞧,我宋连祈身旁的小婢女穿的比小姐还高尚,看以后谁还敢小觑我,想藉机羞辱我!”

“少爷,您就饶了我吧,穿成这样我干起活来碍手碍脚的,就怕会弄脏或弄坏这身精致矜贵的衣物,真坏了我可赔不起。”她抱怨的嘟着嘴。

瞧着她苦恼的模样,他嘴角不住上扬,益发觉得她可爱。

“弄坏我再做给你就是了,总之你每天乖乖给我打扮妥当再来,若要有一日给我丢了脸,瞧我怎么整治你!”他突然黑着脸恫喝。

数儿吓缩了一下身子,忽然有些悲悲切切了,因为她真的真的有预感,伺候这位少爷,绝对绝对不会轻松的。



第二章

“哇哇哇——”

“这是金创药。”一瓶小药膏放置在小丫头床前。

“啊啊啊——”

“这是你最爱吃的糖儿糕。”一包香气十足,用油包包着的糕饼搁在她床头。

“呜呜呜……”

“这金钗子是你上回逛庙会市集时看中的。”一支秀气的金钗插在她头上了。

“唔唔唔……”

“这是绸庄新出品的限量小钱囊,外头正在抢购,我给你留了一只。”绣工精致的小钱袋搁在她鼻头前。

“……”

“还不满意?”宋连祈略显不耐的挑了眉。

“好痛……”数儿趴在床上,屁股翘得老高,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抽抽噎噎的,两眼哭成了核桃眼。

见状,他总算露出了些许愧疚。“我再去找找有没有止痛的特效药。”起身就要去弄药。

“等等。”她急忙唤住他。

“痛得不能忍了吗?”宋连祈又急着走回床前。

数儿擤了一下鼻子才说:“不是的,我想问您一件事。”

“问吧。”因为愧疚,今天他对她特别宽容大方。

“您……很喜欢……逛妓院吗?”她支吾了半天,终于问出口。

他一愣。“……嗯。”颔首,算是承认了。

“那里的姑娘真的很漂亮吗?”

“漂亮。”

“很温柔吗?”

“嗯,挺温柔的。”

“听说她们的身体也很香?”

“是满香的。”

“诱人吗?”

“嗯……”

“不去不成吗?”

“……不成。”

小丫头眼眶红了。“去了别过夜,成吗?”

“……不成。”他撇开头,不看她。

“过夜别打架,成吗?”

“……我不是有意的。”

“您不是故意的我却成了肉垫!这半年来,我已经为您代罚六次了,平均每个月一次,再这样下去,我的屁股早晚要废成肉饼了!”越说越气,数儿气愤的敲起床头。

他同情的望着她。“我会克制的。”同情归同情,还是只能这么说。

“少爷,真瞧不出您这么好色,为了要享受美人香,居然忍心让下人为您受皮肉之苦,您好狠的心,享乐之前怎么不想想我……的屁股,好痛啊!”因为屁股实在太痛了,她不顾主仆之别,不住指责,更不住哀号。

宋连祈有点汗颜。“你再忍耐一阵子吧。”

“再忍耐一阵子?您的意思是,过一阵子您就不上妓院去了?”

“……嗯。”

“那一阵子是要多久?”她惊喜的问,总算要结束她的皮肉痛生涯了。

“呃……要好一阵子。”

她心有点凉了。“那是多久?”她眯眼追问。

“再几年。”

她笑容垮了。“几年?”

“再三年,我满二十岁时。”

“什么,三年!”她杏眼大睁,表情像是被鬼打到。三年,算算平均一个月受一次罪,那她至少还得再被打三十六回?

天啊!她这肉垫再垫三年可要成了肉干一枚了!

“少爷,您老实说,您对我这么好,给我吃好的,用好的,没事还会带我到处瞎逛玩耍,您存的心,是要补偿我吗?”

“我以为你早知道的。”

“……”

“乖,今晚机灵点,我去去就回来。”他摸着她的头,忽然又说。

数儿脸色大变。“慢、慢着!我旧伤还没好耶,您、您不能这么害我!”

“今晚我会特别小心的,绝不滋事,也不会过夜。”宋连祈大发慈悲的给予承诺。

“不行——”

“乖,这糖炒栗子是我刚要人买的,忘了给你。”他塞了一颗剥好的栗子进她嘴里,堵了她的声音。“机灵点,别让人发现我不见,我会早点回来的。”

等数儿努力把栗子吞进肚后,主子人已不见踪迹。

呜呜呜……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摸着肿胀的屁股,她好想放声大哭啦!

************

夜空银月,小丫头单手撑着下巴,不怎么文雅的打了个大呵欠,还一边抓着因忙了一天,疏于整理的凌乱头发。

“少爷,夜深了,您还不入睡吗?”她又打了一个呵欠。

少爷人参、灵芝这等补品吃多了,精力自然佳,整夜不睡隔天精神还是很好,但她可不行,稍微熬个夜就要叫苦连天,偏偏大少爷不懂得体恤,还三不五时要熬夜看书,害她这个小丫头得陪侍撑着,这会眼皮都要撑不住的垮下来了,少爷还不肯阖上册子,真不人道啊!

“再等等。”宋连祈闲闲凉凉的应声,气死人不偿命。

数儿用力眨回打呵欠所挤出的泪水,瞧着他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对周遭事情都充耳未闻,只顾着专心盯着手中册子的模样,不禁好奇起他到底在看什么。

于是她起身,摇头晃脑的走到他身侧,发现他居然浑然未觉,更是纳闷了。

少爷每隔一阵子就会专心捧起类似的册子研究个不停,有时甚至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这册子究竟写的是什么?

她低下首,想仔细看个明白,可才看了几眼——“咦?这是帐本嘛!而且还记错了好几处……”她喃喃自语起来。

宋连祈身体忽然一僵,脸色一变,迅速阖上册子。“你做什么?”他对着她向来爽朗的脸庞突然敛去笑容,表情变得非常严厉。

她吓了一跳。“我只是想知道您在看什么罢了。”赶紧退一步。

伺候少爷三年多了,只有第一次见面时他曾经对她恶言相向过,这之后除了好色害她被当成肉垫外,已算是一个好主子,简直就跟外面的传言一样,脾气颇好,没对她大小声过,但这会,他那厉色竟有点恐怖……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奇了?”他依然不改锐冽。

“对……对不起,我逾矩了。”想来是自己与少爷处久了,随便惯了,不知不觉坏了规矩,她嗫嚅的道歉。

“滚出去!”他凌厉的赶人。

听见他毫不留情的喝斥,数儿微微泛红了双腮,咬着唇,惊慌地要逃离,怕慢一步就要遭大殃。

小丫头委屈的模样让宋连祈忍不住心软,况且……她没说错。于是开口留人,“慢着。”

数儿双手紧握,紧张的转过身,就担心他想罚她。

“我问你,你识字?”他沉冷地问。

不是要罚她?数儿微微松开了紧握的手。“我不识字。”她摇着头。

他脸色又臭了起来。“不识字你怎知这是帐本,还知道这有错?”

她蓦地抬头,冲着他咧开嘴笑。“那是因为上头有数字啊,我见了数字就知道是帐本,而且我很会算数,死去的爹爹说过,很可惜他没银两栽培我,不然我会是个很好的帐房。”语气颇为得意。

宋连祈紧蹙了眉头。“你过来。”他朝她招了手。

数儿只是看着他,怕他还恼着,没敢上前。“少爷,我以后不敢乱瞧了,您别罚我成不成?”她可怜兮兮的求饶。

他瞪着她半晌,唇畔才渐渐抹了笑。

“谁说我要罚你来着?过来,让我测测你。”他再次朝她勾指头。

这回瞧他脸色缓了,又恢复平日的和善,数儿才敢走到他跟前。

“您想测我什么呢?”她侧着头问。

重新摊开那本阖上的册子,他翻开其中一页。“过来瞧瞧,然后指给我看这页哪些地方有错?”

“喔。”她听话的蹲下身,只随便的看了两眼。“这个加总数字不对,应该是两百八十一两才对,还有这页里有两笔数字重复报了……呃,这里的数字加总也不对,多了个零。”

他瞪大了眼睛。“你不用算盘就可以加总数字?”没错,她指出的错误都是他研究了一个晚上才发现的,而她竟然随便看了几眼就知道哪里有错,这、这丫头竟然是个算数天才?!

“嗯,我从不用算盘算东西,心算就成了。”她咧齿笑着说。

宋连祈大为讶异,原来这丫头还有这等能耐!

“对了,少爷,我忘了说一个地方,刚才我自己偷看的是九十一页,您给我看的是八十页,两页的数字有七笔是相同的,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一听,赶紧前后翻阅对照。果然有七笔出现了重复,这是重复报帐,双重支钱!

数儿不仅算数厉害,记忆力更是惊人!宋连祈有点傻眼。

“少爷啊,这是什么帐子?错误百出,大有问题耶。”她不禁拧着眉,呐呐的问。

他脸色发沉的看着她。“别问这么多,也别对人家提起我有这些个帐册,从明天起我会为你找老师,你开始给我习字!”

“习字?”她吃了一惊。“宅里没有丫头习字的,况且还请老师教?”

“宅里没的事可多了,宅里有人跟你一样穿锦织丝绸的吗?有人跟你一样在我这里随意进进出出,不用规矩的吗?有人跟你一样头戴金钗,嘴里不时吃着樱花糕吗?”

“是没有……”不过当她穿着华服出现时,换来的可是人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根本没仆人愿意跟她走近;随意进出他的居所是因为得帮他打扫,还得掩护他半夜溜出去狎妓玩乐,至于首饰、点心,更是她用皮肉赚来的补偿金,这些个特别,她一点都不想要,如果可以,是不是请少爷将“恩典”都收回去啊……

“这就对了,你管别人做什么,明天……就下午吧,我会要老师来候着,你给我认真学,我每天要验收的!”

“嗄!”不要行不行啊?

************

“哎呀,我的大少爷,一大早才刚开张,您就来巡铺子吗?怎么得空呢?快快快,快请入内,快请入内!”闹街上招牌最大也最抢眼的宋记绸庄内的掌柜,一早远远见到许久不见的宋家大少爷,心惊之余也不敢怠慢,立即哈腰在一百尺前迎了上去,心中揣度着这上不愁衣、下不愁食的大少爷来做什么?

“王掌柜不用客气,我只是路过,便进来坐坐、打声招呼。”宋连祈客气的拱手,但一碗茶已经热呼呼的呈上来了,他笑着接过啜了一口就放下。

“你去忙吧,不用招呼我了。”才刚开门,就已是满铺子的客人,交易十分热络。在杭州,宋记的织品就是正字标记,大江南北的商家都会挤到这里来谈买卖,身为掌柜的应该十分忙碌才是,他不想耽误掌柜的工作。

“这怎么成!少爷难得来此,见上您的金面,怎能不把握这机会与您多聊上两句?”王掌柜拍足马屁,就是不肯撇下他忙碌去。

可这反而让宋连祈皱了眉头。他是请伙计来工作的,可不是来拍他马屁的,正要再次出声,门外却传来了?!喝声。

“哎呀,您不是与少爷一块来的吗?莫非是竞珊小姐?!小的们真是该死,怠慢了,怠慢了,少爷已经在里头,您也快请入内。”一名小厮低头哈腰的连忙将一名小姑娘请进大厅内,那模样恭谨极了,反倒是被迎进来的小姑娘不自在的频摇头,要他别多礼。

坐在厅里的宋连祈瞧了有趣,也不出面解救,任她尴尬的独自应对。

“竞珊小姐,这边请。”小厮一路低着头,将人请到宋连祈跟前。

“牛头,你在搞什么鬼?这人不是竞珊小姐,你胡乱招呼个什么劲?”站在少爷身边的王掌柜见状,气急败坏的怒骂。

“嗄?她不是竞珊小姐?”牛头愣了一下。

“废话,竞珊小姐已经十九岁了,这姑娘看起来十五岁不到,有可能是竞珊小姐吗?用你的牛脑袋想想!”王掌柜用力敲了他的脑袋。

王掌柜算起来是宋美华的婆家,王家方面的远亲,自然见过王竞珊,知道她的长相,这会对下人乱认人的事可是气恼得很。

牛头揉着发疼的头,还是一脸疑惑。“可是这位姑娘是同少爷一道来的,气质这么好,穿着又这么讲究,我、我才会以为……以为——”

“住口,谁不知道少爷身旁有一位被当成小姐养着的贴身丫头?这位八成就是那位‘小姐’了。”他对数儿有些不屑。这丫头肯定是爬上了少爷的床,才会有今日的风光,不过丫头还是丫头,没有正房的命,不用太费心巴结。

对于他的态度,宋连祈抿起了唇。“数儿,过来我身边,让我向大家正式介绍一下你。”

她恼得暗暗瞪了主子一眼,才不甚甘愿的踱至他身旁。都是他害的啦!这些年为了这身衣服,她不知闹了多少次笑话,每次被误认身份后,她困窘得都想找地洞钻了!

“少爷!”她埋怨的翘高嘴角。

他仅挑了挑眉,笑着。“王掌柜说的没错,她是数儿,我的贴身丫头,我请她陪我来铺里坐坐,打发时间,顺便要店里的师傅再为她做几套冬衣。数儿,你自己去挑选布料花色,这个冬季听说特别冷,要师傅帮你多做几件袍子,算算……二十件吧,得做足二十件的冬袄才够你度过这个寒冬,别耽搁时间了,去挑吧!”他朝她推了推,摆了摆手。

众人一听,不禁咋舌。“少爷对待下人真是慷慨呀,居然让一个小丫头这般花费?”

王掌柜更是不住冷眼瞄向数儿。这小丫头年纪小小,到底有什么能耐让少爷这般独宠?而且听说还宠了好些年了,温度一直没下降过,改天真要好好提醒竞珊小姐,再这么下去,她在宋家的地位怕是要连一个丫头都不如了。

“欸,这丫头贴心得紧,我不照顾她照顾谁呢?”宋连祈笑得一脸公子哥调戏自家丫头的模样,末了还轻佻地以指勾起她的秀颚。

数儿火红了双颊,无奈的抿起唇,瞧着众人目瞪口呆的德性。她真要被少爷给玩死了!

气恼地偷偷扯了主子一下衣角,要他别玩过头,可宋连祈压根不管,手臂甚至搂上了她的肩,她浑身一僵,气得踩了他的脚板一下。

他这才瞪了自家丫头一眼,识相的放了手。“好了,你们都不用招呼我,其他人也别去烦数儿,让她自己慢慢专心挑选去。”他沉声对王掌柜交代。

“是。”王掌柜闷着头,暗盯着数儿瞧了又瞧。这少爷怎么与一名丫头亲热成这般?但随即又暗笑一记。这样也好,大少爷沉迷女色,就管不了事了。

这之后,王掌柜就瞧着这位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任着小丫头四处在铺里张望、挑拣,他也很有耐心的在一旁喝着茶,啃着瓜子,不疾不徐地,不时还会给点意见,而这一耗就是一整天。

“如何?”直至铺子打烊,回到住处,宋连祈才开口问向数儿。

“今天一共来了一百零八组客人,七十一组成交,所以成交金额粗估应该有七百八十一两。”

“没算错?”

“有没有错就等月底核估他们呈报上来的帐就知道了。”

“嗯。”

原来他带着她上铺子去“发呆”一日,就是要她的金头脑清算一天中所有的来客数,再偷偷探听他们成交的数量跟金额,目的就是要知道这铺子每个月遭到短报的金额平均到底有多少。

原来他发现每个月铺子呈来的“明帐”金额往往比实际买卖的金额少,这中间短报的帐哪里去了,他正在逐一清查。

************

“站住!”霞姊叫住端着点心盘的人儿。

“霞姊,早。”数儿瞧见她,像是老鼠遇到猫。多年前,自从她一再拒绝成为眼线,霞姊就将她视为眼中钉,逮到机会就处处找她麻烦,这会又倒楣的遇见她,不得不赶紧小心翼翼的朝霞姊行了个得体的礼。

“啧啧啧,瞧你穿成这模样,乍看之下还真像个大小姐,可惜手上端的盘子露了馅,毕竟奴才还是奴才,就算穿得再漂亮,还是得干奴才的事!”霞姊极尽嘲讽之能事。

“……”她低着头没敢反驳。这四年来这种状况不胜枚举,通常她只要低着头随霞姊冷讽个够,霞姊骂开心了,就会放自己离开的,所以她“谦卑”的等着她冷嘲够了放她走,应该再一、两句就可以了。

“你在宅里的身份还是奴婢一个,别忘了分寸,休想真的飞上枝头做凤凰,如果有这念头,我劝你打消妄念,因为乌鸦就是乌鸦,不可能变凤凰的,你要早点认份,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我不会有不切实际的念头,也不会妄想破坏宅里丫头不得勾搭主子的规矩,请您放一百二十个心。”她像是背诵了好多次一般,流畅的由嘴里溜出这些话。

“还有,别想爬上少爷的床——”

“以我的身份连帮少爷暖被的资格都没有,我不会痴心妄想的。”她张嘴,不用思考,又自动滚出话来。

会说得这么顺口,这都要怪少爷对她那么“好”,那些个假象害死她了,让她不仅在宅里交不到朋友,还成了霞姊的肉中刺。

霞姊只要逮到少爷又犯错,就会自告奋勇的要亲自执行家法,通常在霞姊厉行家法过后,她的屁股也会比旁人行刑时要肿上两倍。

有一次她竟然还在棍子里偷偷刻上凸痕,让每一棍打在屁股上都像针在刺,痛得自己哭爷爷叫奶奶,当夜她这肉垫彻底肿成了人肉包子,少爷得知后,气得说不出话,她还以为他会冲动的找霞姊算帐,紧张的紧拉住他的手,结果当晚少爷却只沉着脸望着她说:“你忍着点,这事我记住了。”

这让她当场愣住,就这样,他记住了,然后呢?到现在多年过去了,她屁股上的伤一次比一次凄惨,但他还是那句,“你忍着点,这事我记住了。”

天啊,他要记到什么时候,而她又要忍到天荒地老吗?

其实她根本不想他为她报仇,只想根本的解决这件事,那就是他大少爷戒色,不要再去妓院那风流窝,这样她就可以免再受皮肉之苦了!

总之,都是那个好色鬼害的!哪天干脆让他死在女人堆里当死鬼!

她一面听着霞姊说教,一面不住在内心里偷偷咒骂某人。

“……哼,你最好记住自己的话,别忘了本份!”霞姊总算说得口渴,告了一段落,不客气的戳了她一下头。

数儿也乖乖领受。“我不会忘的。”

“真的不会忘吗?”一个冷傲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全身瞬间紧绷。糟了,来了个比霞姊更难缠上百倍的人了。

“竞珊小姐好。”她赶忙福身行礼。

王竞珊鄙视地斜眼睨着人,瞧见她身上那件雪藏冬衣,手工精致夺目,织材细致典雅,一看就知是今冬绸庄里的上上品,而这等上品竟不是穿在她这正牌小姐的身上,而是穿在这身份低下的臭丫头身上,她一把火迅速烧起。

“好什么好,见到你我就一肚子晦气!”她全无小姐风范,直接啐声。

数儿清楚得很,又是这身衣服惹祸。“小姐,其实这衣裳是瑕疵品,外表瞧不出来,可内里破了个洞,不信您可以瞧瞧,就是因为这样,少爷才把这衣裳赏给我的。”她马上机灵的说,接着翻出内里的破洞给她看。

这些年来她为了自保,可是挖空心思的“自力救济”,每次当少爷“恶意”赏她新衣时,她都要费劲地忍痛在昂贵的衣服上动点手脚,防的就是今日这种状况,避免被嫉妒啊!

“果然破一个洞。”王竞珊瞧了,冷哼一声,数儿立即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可没松太久,因为王竞珊接着又咬牙切齿的大骂,“破的也只有这件吧?我听王掌柜的说,连祈招摇的带着你上铺子,大手笔的为你治装,挑的选的,可全是上等货,比我的还要高档,这事可假不了!”

此刻她心里还想着王掌柜警告她的话,这丫头黏连祈黏那么紧,如果就这么放纵,往后谁还把她当小姐看?

她本来没把这上不了枱面的丫头放在眼里,但被人当着面这么提点,总让高傲的她下不了台,也着实恼着。这贱丫头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跟她相提并论?

数儿开始叫苦了,“啊!会随少爷到铺子里……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你不知分寸,竟敢要求主子买东西给你,这样你还敢说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你这是在败坏奴才们的风纪!”王竞珊跺了脚。

“小姐——”

“别叫小姐了,你这死蹄子,还不给小姐跪下!”霞姊在一旁帮着叫骂,还一把捏着她的手臂,让她痛得龇牙咧嘴。

今天真是她的倒楣日,一连遇上宅里两名凶神恶煞,看来这会是在劫难逃了。

“啊——”下一刻她已经尖叫出声,因为另一只手臂上又多了枚红痕。哎呀,痛死人啦!



第三章

星灿月皓,花街上越夜越美丽,越夜越醉人啊。

今晚“心醉院”的特别厢房内,两个常客又光临了,两位公子皆风采翩翩。

其中华服锦缎,容姿华贵,神态轻慢中隐透着慑人威仪的,就是杭州丝绸第一世家的继承人,宋连祈。

而另一位,发色带褐,天庭宽阔,隽朗如风,笑脸迎人的,则是垄断全杭州茶商的颜记茶庄少爷,颜敏申。

两人一样出生富贵人家,家大业大,身上皆有着贵族般的优雅与矜傲。

“我说连祈,我们是不是快不用这么常见面了?”斜躺在软榻上的颜敏申扬着嘴角,饮了口甘甜的酒。

“准备得已差不多,我年岁也到了,是可以不需要这么常见面。”宋连祈敛凝着眉宇,翻阅手边一叠叠的册子说。

“好个没心肝的家伙,我为了你火里来水里去的弄到这些东西,还落个风流少爷的名号,如今事成,就要拍拍屁股将我踢一边了?”

宋连祈失笑。“你这风流少爷可不是我害的,是你自己也乐在其中吧?”他揶揄着自己的好友。

颜敏申虽是茶庄少爷,但是自幼就被送至武当山上习武,直至十四岁才回到杭州学习茶道以及茶庄经营,因此在十四岁以前已练就一身武艺,这些年这个挚交利用轻功,帮宋连祈弄到了不少机密帐册。

而“交货”地点就是妓院,原因固然是因为这家伙喜欢这里吵杂迷香的环境,再者这里也是个隐藏他们见面理由的好地方,还可以藉机避开姑妈长期派来跟监他的人,甚至避不开,还可以用“争风吃醋”之名,舒活舒活脉络、伸展伸展筋骨,只是这么一来,经常要可怜了某人代他受过了。

念及某人,思绪不由得轻飘了起来……

“喂喂喂,你说这是什么话,到这儿你不享受吗?还是——”颜敏申暧昧的眨了眼。“还是你终于不忍心自己的爱妾受罪,打算洗心革面,好好待人家?”

他思绪飘了回来,白了好友一眼。“数儿不是我的小妾,你别胡说!”

“是吗?我以为早晚会是呢,毕竟她跟着你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你对她又是众所皆知的疼爱有加,有眼睛的人早就认定她是你的女人了。”

“问题并不是。”他冷着脸回答。

颜敏申好奇的追问:“现在不是,难道未来也没打算吗?”

他横了好友一眼,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可颜敏申哪肯罢休,继续恶意捉弄的又说:“原来你这么无情,利用完人家就打算一脚踢开,枉费她当你的肉垫这么多年,真是不值喔!”

“你这小子!”对于好友的戏谑,他有些哭笑不得。

“欸,我这小子最懂得怜香惜玉,不然这么着,既然你不要,我接手好了。数儿被你养得跟名门小姐无异,可说内外兼具,又出落得纤纤可人,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你这小姐养成训练学堂可为我养了一个好娘子了。”

“好娘子?”他表情讶异,从没想过好友有这种想法。

“我颜家的家风随便,不像你们宋家,说好听是门第严谨,说难听点就是迂腐了,所以数儿到我身边也好,我让她当大房,总好过你只能让她当个偏房,说不定以你们宋家像女人裹脚布一样长的家规里,连小妾她都不够格哩!”

宋连祈脸色出奇的诡谲难解。“你不觉得她年纪还小吗?”

“年纪还小?”颜敏申怪叫了起来。“我说连祈,你眼瞎了吗?她以前年纪是小,但现在十六了,已是个大姑娘了,在咱们朝里,十五岁的姑娘就可以出嫁,更何况她已经十六,过几年就要成了老姑娘了。”

十六?!他呆愕住。没错,自己已届弱冠之年,他们相差了四岁,她当然也十六了,这些年朝夕相处,他一直还当她是个长不大,只会跟在他身后哭哭啼啼,要他别上妓院别打架的小丫头,原来她已经十六了?

他有被一语惊醒的感觉。“小丫头真的长大了吗?”他不住喃喃自问。

“可不是,这丫头我注意很久了,她出落得——”

“哎呀,对不住,照规矩,一个时辰后才可以打搅两位公子谈话,可咱们等不及要与公子们调笑了!”厢房的门霍地被打开,妓院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们迫不及待地卯足劲,想博得全杭州最有身价的两位公子青睐。

“连祈少爷,您怎么每次来都只顾着跟敏申少爷说话,就是不理睬我们这些姑娘呢?!”杏花一双雪白的玉臂从宋连祈身后圈住他的腰,接着身子一溜,就软绵绵的滑进他的怀里。

“是啊,敏申少爷,您也一样,真不解风情哪!”银花也爱娇的轻拂了颜敏申的脸庞,窝进他的胸膛。

两个俊俏公子相视一眼,一个挑眉,一个皱眉。

“不是我们不解风情,而是有事要谈,这会谈完,自然有空对付你们这些小妖精了。”颜敏申轻佻的拍了一下银花的屁股,惹得她娇笑不已。

“还说呢,你们每次来都只顾着说话,完全无视咱们这些姑娘的存在,不觉得太过份了吗?”

“那可真是对不住,冷落各位美人了。”宋连祈笑说着,但笑意没达眼底。

几个历练丰富的姑娘们,又怎会看不出这两个人不好取悦,出名的难以伺候?

虽然两人经常光顾此地,但对姑娘们总是保持距离,不像一般寻欢客极尽的与她们调笑,甚至狎弄,这两人可以谈足一个夜,然后只与姑娘们喝几杯酒就闪人,让伺候的姑娘们个个抱怨不已,觉得自己没魅力,勾不起男人们的兴趣,不过幸亏这两人出手大方,每每一掷就是千金,这才稍稍安慰了姑娘们受挫又受伤的心。

“咱们可不管,今夜我与银花一定要全夜伺候两位爷。”杏花厚颜的说。

只要钓上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她们这辈子就算捞不上正宫娘娘做,被金屋藏娇也不愁吃穿了。两人打着如意算盘,彼此暗藏心机的相视一眼,各自卯足劲地黏上身旁的男人。

颜敏申耸肩,无所谓地接受女人香,但宋连祈则是一脸无趣的打算将人推开。

“姑娘,你不行进去,就算找男人也不成啊!”忽然,外头传来妓院老鸨的急呼。

“请让开,找着人我就会离开。”姑娘声音清脆得很。

“不可以的,连祈少爷不在里面——”?!的一声,厢房内的帘门被拉开,见宋连祈大剌剌地抱着一名姑娘横坐在软榻上,来人脸儿一臊,立即低下头来。

************

门口立了一名身姿娉婷的姑娘,白色的轻裘微微一抖,由外带进身上的一些银亮春雪直直落地,轻裘的下摆是流泄而出的霓裳裙摆,那材质如诗似梦,恰好就是远近驰名的宋记绸庄今冬最新出品的“萦绕丝绸”。

“数儿?!”宋连祈愕然的瞪着来人。

他没看错人吧?!

“少爷。”数儿臊着面容低唤。

原来这儿的姑娘真的这么香软好抱!才低下的头又忍不住偷偷稍扬的看向要找的人。他怀里的姑娘穿得好……清凉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少爷和别的姑娘亲近,明明听过无数回,但真的见着了,不知怎地,心竟有股闷闷的感觉?!

“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震惊过后,宋连祈的黑眸一紧。这鲁莽丫头想做什么?

“您食言,您说满二十岁就不会再踏进妓院的!”咬着牙,数儿抬首直望向主子的怒颜。

这般杏眼桃腮、眉眼如画的指控神情,教旁人忍不住暗叹,哪来的晶莹剔透的丫头?

再想,这姑娘对着宋连祈唤少爷,再见她那矜贵的打扮……啊,莫非就是传言中宋连祈的粉红小丫头?

众人眼睛一亮,老鸨更是看得眼都凸了。这丫头鼻挺颊红,清丽得不可方物,若肯来心醉院,肯定能成为她赚进大把银两的红牌!

妓院里的其他寻欢客,打从这晶透的姑娘一出现在大厅起,视线就一路追进,想探问她接不接客,直至她闯进宋连祈的厢房,这才扼腕的跟着猜出她的身份。

宋连祈微愣,猛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过她,满二十时将不再踏足妓院的。敢情小丫头今天是来逮人的?!

一旁的颜敏申露齿哈笑。“数儿这是来‘揪夫回巢’了,连祈,你还不快随她回去。”他笑得促狭至极。

懒得理会好友的捉弄,宋连祈沉了脸。“你快回去,我随后就回去。”他的声音听来有些紧绷。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竟敢大胆的上妓院来逮人!

“我不能自己回去,少爷您得随我一起才成。”她酡红着脸表达。要不是不得已,她也不会不顾份际的闯进找人,少爷不马上跟她走是不成的。

“你说什么?!”他是不是平日太宠她了,让她连这种地方都敢来,还敢这么无法无天的对他说话?

“少爷,现在不是享乐的时候,”数儿瞄了一眼还杵在他怀里,不打算离开的女人。是因为她吗?“老夫人在祠堂等着见您。”明了主子不大高兴了,她不敢迟疑的报告。

“发生什么事吗?”他这才略略蹙眉。

数儿抿着秀气的唇。“是家里的事,回去的路上我再告诉您。”现场这么多外人,家丑不方便外扬。

可这话听来,就像是强迫主子非得跟她走似的,于是宋连祈脸色顿时又有些难看。“那你就先回去,等我回去之后再说吧!”

“可是——”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不回去!”他鲜少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同她说话。

她眼眶蓦地一红。“知道了,我……我到外头等您。”知道她的出现定让主子感到丢脸,数儿委屈的转身要走。

“欸,姑娘要走?我送你!”

“不,还是我来送吧!”

“外头还下着雪,冻着呢,不如由我的轿夫扛轿送你回去。”

“坐轿子不如坐马车来得舒适,我送吧!”

一时之间,不知从哪冒出一堆热心人士,纷纷上前献殷勤。

“不必了,我自己骑马来,再骑回去便成。”她蹙着眉心,不知怎么应对。

“可这三更半夜的,一个姑娘家独自骑马可不好,再说你家主子正乐着,一时半刻大概是不想回去了,不如让咱们护送吧,会安全些。”热心人士非常的热心积极。

“若让你们这些人送,不就是请恶虎赶羊,等着羊入虎口?”颜敏申在一旁讪笑,但也没打算为数儿赶恶虎,因为这事轮不到他出头。

就见某人脸色阴沉的上前,用力拉过自家丫头的手。“你家里不待着,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

“人……人家有急事找您嘛!”她委屈的说。

“找什么找,时间到了我自然会回去。”

“事情不能等嘛!”

“天塌下来了吗?要你上这鬼地方来寻人?”

“如果您不来这鬼地方,我也不用上这儿来丢脸!”

“知道丢脸就好,谁叫你来的?!”

“谁叫您不守信诺爱骗人,色字头上一把刀,说不来又来,下次您休想我再为您挨板子了——”才说完,数儿自己就羞得捂紧嘴儿。天啊,她说了什么丢人现眼的话?她竟把家丑都给说出了!

她当下暗叫自己真该死,歉疚地偷瞄主子铁青的脸色。

原本喝着酒看热闹的颜敏申,忍不住翻白眼。这分明是“小俩口”在吵架闹气嘛,这下这小子还敢将人撇得一干二净吗?

“少爷,对不起……”竟然敢顶撞主子,数儿满心不安的赶紧低首道歉。

可主子的脸色一点也没缓下。“走吧!”拖着人一路往外走,宋连祈气炸了。

走得太急,到了大门外数儿绊了一跤的跌坐在地,宋连祈脸色微变,迅速低下身来检视就担心她跌伤,见她只是坐在地上,低着头不语,他更加忧心了。“受伤了吗?”

她默默摇了摇首。

“那是怎么了?”他焦急地察看她的膝盖、手掌,发现只是轻微泛红,应该不碍事,才微微低首松口气,却不经意地撞见一滴泪掉到雪地里,瞬间将冰雪微微溶化出一小块痕迹。

他讶然。“数儿?”

“竞晓少爷得知老夫人要您满二十后接手绸庄的生意,气急败坏的找上姑夫人大闹,指称您成天花天酒地,根本不懂经营,坚不肯姑夫人放手让您掌权,这事闹到了老夫人那,她一怒之下要所有人到祠堂里去见她,十万火急的来唤人,可您却不在,所以我才会不顾规矩的上这来找您,请您别生气好吗?数儿下回不敢了。”她哽咽着声说。

这等争权夺利的家丑实在不方便当众说出,却惹得少爷不快,她感到很委屈,但比起惹恼少爷,这点委屈又不算什么了。

宋连祈心一揪,伸手抹去串串落下的温热小泪珠。“我没生气的,谁会对你生气?是我不好,前天才刚过生辰,寿桃吃了,寿酒也喝了,却没对你守诺言,是我该罚,若下回再连累你为我挨板子,你别理我,千万不要站出来当我的肉垫,就让我自食恶果好了!”那双睿慧的双瞳兴起几分淘气。

“真的吗?真的可以不用站出来吗?”原本还楚楚可怜的哭着,这会竟眉宇生光的喜问。

瞧她笑颜逐开的灿光,宋连祈眉眼不住飞扬。“可以。”

“那以后谁为您代罚?”

“没有人了。”

“没有人了?!”

“是啊,这些年我身边除了你又没别人。”他状似无奈的望着她,眼神像是天地间仅她一人。

“那、那——”数儿嘴角又抽搐起来。

他摊了双手,一双莫测的眼闪动着狡黠的光芒,眼底的笑意更是令人不由得发毛。“就让我亲自上阵吧。”

“老夫人不会允的……”她已经悲凉得说不出话了,少爷是故意的。

“你代我受过这么多年,我总是于心不忍,以后就让我自作自受吧,我不怕皮开肉绽的,不怕血肉模糊,不怕皮肉分家,不怕尸骨不全,更不怕被人分尸……”

数儿如丧考妣地听着,实在很想说够了。他说得越悲苦激昂,就表示越不可能放过她,这家伙不是人!

是外披羊毛内藏狠心的恶魔!

是虐待奴才无良无道的主子!

是杀人不见血的乌龟王八蛋!

************

“外婆,生意绝对不能交给他,他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会,拿什么本事经营绸庄?!”王竞晓朝着老奶奶大吼大叫。

老奶奶虽不管事,却还是宋家的大家长,说话的份量不轻,但总不能为了这糊涂老太婆的一句话,就要他们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实权啊!

“连祈年岁大了,也有了定性,他可以先跟着你娘好好学做生意,反正这生意你们母子俩早晚得交还给他。”老奶奶极力护孙,表情脸色都不好。

“交还给他?那成天赋闲无用的败家子,早晚会将产业败光光!”

“是谁说我赋闲无用,会将产业败光的?”宋连祈踏着徐稳的步伐,领着贴身小丫头进到祠堂。

祠堂里,老奶奶以及坐一旁的宋美华和王竞晓及王竞珊母子三人脸色都很臭,而霞姊则站在一旁端着茶水,就等着王竞晓说累了,迅速为他斟上茶水解渴。

王竞晓一见到宋连祈,先是不自觉的畏缩了一下,接着又马上强挺胸膛冷嗤了起来。“我可没说错,这些年来你除了知道泡妓院还懂什么?这会不是才刚由妓院回来吗?你根本是个只知道花钱,玩世不恭的大少爷,懂什么生意的经营之道!”

“啧啧,表哥,你不能又吃纣王水土,又说纣王无道啊!”宋连祈挑了个奶奶身旁的位子坐下,拉过她的手撒娇地捏揉着。

老奶奶疼着宝贝孙,瞧着他,就什么怒气也没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竞晓横眉竖眼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在我宋家‘帮忙’这么多年,也领了我宋家的薪饷,宋家养活了姑妈一家,你们辛苦这么多年,我也该体恤地让你们轻松的休息休息了。”他特别强调“帮忙”两个字,希望他们认清自己的身份。

“休息?说得这么好听,这些年这个家可是都靠我及竞晓在维持的,不然你还能继续当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吗?要我们休息,这话你敢开口,万一弄垮了宋家,长眠地下的大哥也要气得吐血了。”碍于老母在身边,宋美华始终忍着不吭声,可这会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但一开口就是表明绝不交出当家的位子。

在大哥底下,她可是熬了好多年才终于尝到当家做主的滋味,这既得利益谁舍得放手?!

宋连祈冷笑。“姑妈,你毕竟嫁出去了,是王家的人,咱们让外姓经营宋家的事业,总是名不正言不顺,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你们有意侵占宋家产业,这几年你们也够辛苦的了,我有意让你们休息也是孝敬你啊,你怎么连地下的爹都拉出来说嘴了?”

“我嫁给王家,可也是宋家的女儿,经营宋家的产业有什么不对?再说,我经营得不好吗?这些年绸庄的生意不但有声有色,还让这一家子过着富裕安逸的生活。”她骄傲的抬高头。

宋连祈依然维持那一贯漫不经心,教人摸不着心思的笑意。“姑妈,一把扇子遮不住太阳的,这个家若再继续让您这么‘维持’下去,恐怕就只剩屋檐了吧。”

“臭小子,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她心惊。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不可能,她叫人盯着他,知道这小子每天就是与小丫头四处玩乐厮混,不然就是泡在妓院,哪会知道什么?

“姑妈,我想该是算算帐的时候了。”他微笑。

“算帐?”

“对,我找人算给您听听,您听听她算得对不对。”

宋美华讶然的神情骤变。

他忽然朝身旁的贴身丫头唤了一声,“数儿。”

“是。”贴身丫头恭谨的上前。

“算个帐吧。”他淡声吩咐。

“嗯——”

“慢着,连祈,你开什么玩笑,要一个房里丫头出来算什么帐?”宋美华不禁傻愕。

“是啊,这丫头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打扫折被的奴才,她懂什么?”就连在一旁打着呵欠听人吵架的王竞珊,一听到这丫头被唤出,也立刻坐直身子,一脸瞧不起。

“数儿。”宋连祈对练就“面无表情”的人儿瞟了一眼。这丫头这套充耳不闻的功力更精进了。

“是,这帐目——”数儿没理会他人的冷言冷语,继续要算帐。

“等等,这丫头生得不错,但充其量也只是为你暖床的工具,就算床上功夫再好,你也让她读了几年书,可也不能找她出来丢人啊,要她跟咱们算帐,她知道个屁?叫她暖好你的床就好,少出来污辱咱们了!”王竞晓见他当真要个丫头出来算帐,立即跳起来破口大骂,越说越难听。

宋连祈听了都皱眉,可那被他逼害得练了“金钟罩铁布衫”的人儿仍然表情平板,面不改色,像污辱的不是她一般,只是那双晶亮的眸子稍稍闪过淡淡的流光,这稍纵即逝的异色,让他知道她很火了,只能抿着嘴暗笑。回头他得好好补偿这丫头了,这回事情比较大条,得想个贴心点的补偿法,不如先修修她爹的坟,再烧栋宅子到地府给她爹享享福,这应该稍微可以消消她的火气……

“宋家有三座养蚕场,五座织坊,六座染坊,南北三百零一家绸庄铺子,前年营收为九十八万七千五百四十一两七分钱,盈余四十一万三千四百九十四两四十一分钱,去年营收七十万一千九百零三两,盈余二十万零九两七十一分钱,今年已趋年底,营收才四十万两不到,盈余大约也剩十余两不及。”

众人听完她的报告,皆目瞪口呆。

宋连祈淡觑众人一记,几个人立即起了恶寒。“怎么,数儿算得够清楚吧?倘若对数字有所质疑,尽管搬来帐册去查,不过我对数儿有信心,她对数字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而且心算精准,从无误差。”

“这……这……这——”就连王竞晓也结巴的说不出话来。想不到这丫头这么厉害,连他都搞不清楚的帐目零额竟可以倒背如流,这、这太教人吃惊了,这丫头是真的数字天才还是有神助?

王竞珊更是直了眼。这丫头是妖怪不成?!

宋连祈只是轻淡的笑着,而笑容蕴含着惯带的嘲讽。“不用讶异数儿的特异功能,现下重点是她所说出的数字是否不假?如果不假,姑妈及表哥就得说说这些年为何经营状况会每况愈下了。”

“那、那是因为世道不佳,连年灾旱,百姓使不出银子,所以——”宋美华吞着口水解释。

“灾旱是大前年发生的,朝廷早就疏解了不是吗?”他冷问。

“这、这——”

“还有,去年朝廷也向咱们订购了数百匹的蚕丝,可帐目上一笔也没记载,另外,每间铺子每个月少说进帐百笔,但这帐只有成本进货的帐,却没有卖出去的帐,仓库里也不见这些货,请问这些短少的帐和消失的货哪去了?”

这小子怎么这么清楚这些帐目?几个人心惊不已。

“你这是说咱们吞了这些银两了?”宋美华恼羞成怒。

“是啊,如果怀疑咱们在帐目上做手脚,就拿出证据来啊!”王竞晓强自镇定的先声大吼。

宋连祈又浅浅地勾起嘴唇。“数儿。”

“是。”李数儿又被点名了。“上个月五号,我随少爷到染铺里坐了一上午,一共来了七组客人,其中一组成交八十一两银,可是并没有登记在帐簿里,这不打紧,当日的帐册里却记上了出货,而且还重复出货两次,收入部份一笔也没有,我算过了,当日光上午的收入就该有两百三十二两才对,但帐册上整天的帐却不到两百两,只有一百九十四两九分钱。”

上个月……王竞晓面容死白的猛然想起。那掌柜的曾提过这件事,说这大少爷带着丫头,说是要替她挑染帕子,任丫头挑色剂,自己则是在铺子里与他聊了一上午的天,谈的不是女人就是酒,过了晌午后人就离去了,原来宋连祈是假藉着宠丫头的名义查帐去的!

可恶!竟不知道这玩世不恭的大少爷也会来这阴招!

“你们说,这帐上的问题还需要我再提出什么证据吗?”

众人面面相觑,面如死灰,宋美华更是气得牙痒痒的。这小子,平常老是一副没有防备的不正经模样,原来、原来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这……这点可能是帐房在作帐上有所疏失,回头我查仔细再给你个交代。”都被抓包成这德行了,她还是死撑着面皮。

“这帐姑妈真要查?若查出问题来是要补回的,这一补少说百万两跑不掉,您真要查?”宋连祈寒霜的瞳眸冷盯着她问。

“我……”她脸色发青。

“姑妈,我想这帐不好查,可不查又不行,不然这么着,在你查清以前就先交出经营权,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这、这怎么成?”她还是不肯。

“不成也得成!这产业是连祈的,你这帐目不清不楚的,连我也无法对连祈交代!这事就由我做主了,你即刻让出位置,从今天起,这大当家的位子就交还给宋家人来做,你一旁歇息去吧,若闲得发慌就多陪陪我这老太婆念经好了,还有你,竞晓,绸庄的生意你也别管了,专心想着这短缺的百万两哪里去就行!”老奶奶气呼呼的拍桌定案。

“娘……”宋美华敢怒不敢言。明明握在手里的金矿居然就这么飞了!

原是坚持不肯这么轻易让出位子的,但想想……她已经想到法子对付宋连祈,不必在这当口赌气,现在能留在宋家不被赶出去最重要,等时机到,该是她的还是会回到她手上。

再说,等着瞧吧,这段时间他们也不会让他好过的,若以为这个当家是这么好做,那这小子就大错特错了!



第四章

这几日瞧这丫头成天眉开眼笑的,兴许是平日欺负她惯了,见她笑容满面的模样就有些刺目碍眼啊!

数儿也捧着帐册,仍是眯笑地瞧着他。

“说是不说啊?”他剑眉轻扬的催问。

“您真想知道?”她眉飞色舞。

“嗯。”

“您可知道,少爷当了家,我最高兴的事是什么?”她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他精芒闪闪的眸子一闪,终于了悟的眨眨眼。“你的皮肉生涯解脱了,以后再也不会成为我的肉垫?”

“是啊,是啊,您当了家,就没人敢罚您了!”她喜上眉梢,乐不可支。

他嘴角隐约微扬。“这么高兴啊?”

“当然,不然我这么努力帮您当家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图解脱吗?”她一高兴就老实托出了。

他浓眉高挑。“高兴了半天,你是为了自己,而不是忠心要帮我?”

“呵呵……”她笑得毫不显羞愧。

见状,他挑高的浓眉这会全拢皱在一起。“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我虽然当了家,可是姑妈及表哥可没让我好过,暗地里要了不少手段使我无法顺利接手,我不轻松,你也别想好过。”他浇了她一盆冷水。

“无妨的,无妨的!”她一点也不受影响。“只要您不上妓院去胡闹,像看帐本抓帐这种事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我不嫌累的。”她喜孜孜的不以为苦。

最近她喜事不少,喜事不少啊!

宋连祈笑了笑。说实在的,这丫头是他的将星,尤其还是个天赋异禀的数字天才,对他又忠心耿耿,不仅为他消灾解“痛”,还卖力的为他工作,有朝一日若失去她,还真难以想像这后果。

“你以后要是嫁人我就惨了。”思及此,他随口说。

“是啊,所以您要我为您物色个丫头帮您吗?我觉得春儿姊姊不错,在宅里也待了好多年,是个能干的人,她应该能够将您伺候得很好的。”她接得很顺。

这可让他一愣。“你有嫁人的打算?”

“怎么没有?我还打算十八岁就要人给我找婆家了。”数儿理所当然的点头。

他脸色更古怪了。“十八岁就想嫁人?你的卖身契到期了吗?”他很是不悦。他查过这丫头当年为卖身葬父,宋家借了她三十两银子,这笔金额以她的薪饷偿还,足够让她在宋家待上十几年还债了,想十八岁嫁人离开,这有可能吗?

“我当年没签年约的,只有借条,还了钱就可以走,而且这钱我上个月也还清了,其实我现在已是自由身。”所以她才说喜事连连,喜事连连啊!

“还清了?你哪有这么多钱?”她每个月支领的钱全被拿来摊还债务,可用的零花少得可怜,哪有什么钱还债赎身?

“您忘了?您给的‘补偿金’通常很丰厚的。”她笑嘻嘻的回答。

“什么?你把我送你的金钗、手镯全拿去典卖还债了?!”他愕然,没想到还是自己亲手促成的。

“嗯,我连您这些年送我的锦衣华服,只要是过季或是太小的,全都拿去典当变现,凑一凑,上个月刚好还清债务。”她越想越开心,所谓无债一身轻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她一脸的神清气爽,他则是错愕连连。这丫头竟利用他的慷慨,打着要离开他的主意,这个事实让他很不开心啊。“那就真的恭喜你了,不过这么说来,你后年就打算嫁人了,啧啧,这让我有点担心耶。”长睫下的黑瞳狡怪地闪动着。

“担心什么?”

他上下扫视了她一眼。“担心你被我养得这么贵气,除非到大户人家里做小,否则哪有一般人家敢要你?”

她立即敛起笑容,扁嘴。“我才不要做人偏房,只要我离开这里,当然就会褪去这身装扮,当回我的穷酸小姑娘,也就不会显得特立独行了,要嫁一般人家应该没问题的。”她这辈子只有一个坚持,虽说是做人丫头,也绝对不做人偏房。

“恐怕很难。你不知道自己在杭州很有名吧?”

“咦?”

“人人都知道我宋连祈有个贴身小丫头,高贵得就像个官宦人家的金枝玉叶,而这小丫头成天跟着主子出双入对,主子又对她宠爱有加,用金砖银块供着,是个小姐丫头。”

“这又如何?”她斜眼瞄了瞄他。“这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说的话吧,我表面上是小姐,骨子是奴才,是个当人肉垫的可怜鬼!”她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娇娇的抱怨。

他一点愧疚也没有,还撇着嘴,一副欠打的样子。“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要你想想外头是怎么传咱俩的?”

“怎么传的?不就……不就是一些无聊的闲言闲语嘛,没什么的!”她这时才稍显不安。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真的无所谓?你忘了表哥怎么说来着,他说你呢,是我的暖、床、丫、头——”

轰!轰轰!轰轰轰!

有人要曝血管了!

这种话外人来说她不觉得怎样,但由他说出口却显得很暧昧。“还说呢,都是您害的,从不为我辩解,让外面传得这么难听,您、您这是故意的,真、真——气死我了!”她用力跺了跺脚。

掩去了瞳底的诡笑,宋连祈装出无可奈何的模样。“外头要这么传,我能怎么办?难道你要我逢人就说,这丫头没为我暖过床,大伙误会了,没有,真的没有,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越解释越花?!”

数儿恨恨地瞪着他。“谁要您当初为了气霞姊把我打扮成这样,又是谁为了夺回家产,让我习字又让我听书的?还带着我到处招摇撞骗的查探生意,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谁的过错?你怎么不将我为主子代罚成肉垫的事对外说说?把我的苦处说出来。这样人家就不会误会我了,您怎么不说呢?”

宋连祈摸摸鼻子。“好歹我也是个主子,又是个男人,你要我丢脸吗?”

“您不肯丢脸就我倒楣了,现下外头传得这么难听,您要负全部的责任!”她叉腰气恼。

他肩一耸,奸笑隐没在嘴边。瞧好人家的公子不会想娶你了。”

“我又没说不负责,不过外头传得这么难听,我瞧好人家的公子不会想娶你了。”

“那怎么办?你要我嫁不出去,当一辈子的丫头吗?”她只想嫁人后离开,没想这么多,她的名声这么臭,想嫁人是有点困难。

“你非嫁人不可吗?”他忽然用着清澄却冷淡的嗓音问。

“我……”

“不嫁不可以吗?”

“咦?”有一瞬间,她心跳得莫名快,似乎期待着什么。

“你是我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这几年我要接手事业,会很辛苦的,于公没人帮我,于私又没人照顾我,我会很惨的。”他显得很“落寞”。

“这样啊——”她在心里有点小失落,但没说出口,“可是——”

“没关系的啦,你已经帮我这么多年,我也不能一个劲的耽误你的青春,你想嫁人的事包在我身上,我会为你安排的,放心好了。”他“若有所失”的说。

“少爷……”她其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尤其是对他……

摆摆手,他勉强露出笑容。“无所谓,你为自己打算是应该的,虽然不知道姑妈母子又会对我使什么手段,但是我可以应付的,咳咳——”他突然咳了起来。

数儿照顾他习惯了,赶紧倒了杯水让他顺顺喉咙。“你走了,我连杯水都得自己倒了。”他感叹的端着杯子出神。

她想安慰他。“……您会有新丫头伺候的。”

“你跟着我几年了?见我亲近过其他丫头吗?”他反问。

“呃……好像没有耶。”想想,自从跟着他以来,他身边就一直只有她,宅里没一个丫头跟他说得上话,他表面上随性,其实却是防御心极强的人,总对宅里的每一个人有着戒心,当然,她除外,他好像只信任她,只肯容许她接近。

“对啊,我不会接受其他丫头靠近我的。”他幽幽放下瓷杯,一脸烦恼。

“那怎么办?您可不能真的没有人在身边照顾的……”

他深叹了口气,“唉,没人伺候还是小事,公事上这堆积如山的帐册,在姑妈母子刻意胡搞下,每本都有问题,可不是一两年内就可以全部理清的,我又不像你是数字天才,我——咳咳……唉!”咳完又是一声重叹。

少爷真的好可怜,而且好像是受寒了,何况他用那般既哀怨又渴望的眼神凝望着她……

“少爷,我……暂时不走了。”她心头一紧。

他仍旧悲苦着脸。“现在不走,两年后还不是要走。”

“两年后也不走了,我、我再帮您一年,三年后再走。”十九岁嫁人还可以。

少爷除了害她常挨板子外,各方面部待她不薄,又慷慨,前几天还要人为她爹修坟,这份恩情她不该忘记的,再说,就这么放下,心口好像也觉得闷闷怪怪的,就、就再帮个几年吧。

“三年……姑妈母子没那么好对付的……”他还是一样的苦。

“那就四年吧。”她咬牙扳着手指再退。

“这个嘛……唉,可能真的太为难你了!”

“六年。”

他两眼失神了。“唉……”

“好,一口价,十年,我再帮您十年,再多不行了!”她无力的抹着脸。

只见那原本还在咳声叹气要死不活的人,这会全身有劲,双眼炯亮,狡狯的笑脸瞬间欺近她的双眉间。“可愿意画押?”他怕她反悔。

“画押?”

“我想替你加薪饷,不想要你再做廉工,画了押我好向帐房支钱。”

数儿狐疑。“您是当家的不是吗?要支钱还得拿我画的押去请?”

宋连祈答得一本正经。“我刚接手家业,不能对谁特殊,否则又会引起闲话,你说是不?”

“也对,您平白加我的薪,说不准又会被说成是暖床资,真难听。”她皱了皱鼻子。

“就是说啊,画了押,就当另一次的卖身契,这样支钱谁敢闲言?”

“也对,那就画押吧。”少爷顾虑得真周到。

“嗯,这次要签年契,就如你所承诺的十年,不过要从你十八岁开始算。”

“欸?为什么?这不又多两年?!”她现在才十六耶!

他说得义正辞严。“是你说十八岁才要离开的,自然要从十八岁开始算起。”

“您这奸商!”可恶,又多压榨了她两年,到时候她都已经是二十八岁的老姑娘了,谁还会要她呀?

嘟着嘴,她开始有点后悔自己的过度心软了。

“咳……咳咳……”

她咬唇,很犹豫的看着显然病状瞬间加剧的主子。“这两年不能不算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哎哟!

“……好吧,画押。”

************

宋记既为杭州丝绸大家,连皇室贡品十有八九都出于此处,凭借的除了布料种类繁多,花样多变的优势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做出这些上等织物的基本原料——蚕丝。

宋家有三座养蚕场,今日当家主子被十万火急的给请来了。

“少爷,不得了了!这养蚕的桑叶叫不到货,蚕儿都要饿死了,这可怎么办才好?”蚕场的掌事师傅焦急的禀报着。

“怎么回事?咱们每次不是都跟固定的桑农叫货,合作多年从没出过问题?”宋连祈沉着脸问。

“从前是这样没有错,但最近不知怎么着,固定和我们合作的桑农不是故意迟送,让咱们的蚕儿饿肚子,不然就是送来让蚕儿吃了都会闹肚子的劣质桑叶,这会更过份了,索性说桑树长不出叶子,不送了。”

“可有找过其他家桑农?”

“找过了,但全杭州的桑农竟没有一个愿意卖桑叶给咱们。”

他剑眉登时倏拢。“为什么?”

“听说……”老师傅支吾了起来。

“听说什么?”

“唉,听说是有人恐吓他们不准卖桑叶给咱们。”老师傅还是叹着气说了。

宋连祈沉下脸来,一脸风暴。

“少爷,会不会又是——”终日跟在他身旁的数儿终于忍不住开口,可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

表面上少爷是风光接手产业,但暗地里王家母子总是极尽所能的搞破坏,这对母子毕竟当家多年,养了不少心腹走狗,为了不让少爷顺当接手,前几天还私下让织坊罢工,这回又——唉,这当家的果然不好当。

那对母子分明有意搞得少爷焦头烂额,无法处置后将当家的位置主动交回去,这些人真卑鄙!

“我知道了,咳咳……这事我会解决的,你放心好了。”宋连祈起身对老师傅说。

“可是……”老师傅在宋家工作多年,对宋家忠心耿耿。近来宋家闹家变,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出,他有些担心这个不经事的少主撑不住,万一产业落到外姓人手中,身为老仆的他也不愿见到啊!

“别担心,蚕场不会倒,蚕儿也不会饿死,姑妈别以为这样就扳得倒我。”哪里不知道老师傅的担忧,他笑着说。

“数儿,咱们想办法去。”安抚完老师傅,他牵起丫头的手,脚步有点浮的走出蚕场。

“少爷,您有办法吗?”瞧他愁眉深锁,她忍不住担忧起他的处境。

少爷从没真正接触过生意的事,众人难免会怀疑他的能力,就连方才那忠心的老师傅都不免担忧少爷年轻靠不住,可其实在她心底是相信少爷的,跟了他多年,深知他是一个肯学肯问,心机又很重的人,否则怎么可能在苦熬这么多年后,一举就能由姑夫人手中夺回主权?这些年他可是步步为营,才能避免家业被人恶意侵吞的。

所以这些小困难他一定可以解决,就像前几天的罢工,还不是在他的巧舌以及妥善处置下了结了?

“我这不在想了吗?”他拉过她,走到杨柳河岸边,吹着风,一颗头自然的枕到她肩上,看似有些疲累。

“少爷……其实我都答应再为您卖命十年,您不用再装了……”她抿着嘴说。这家伙是演上瘾了吗?平常生龙活虎的,身子壮得跟牛一样,就连从前整晚熬夜泡妓院也没见他疲累过,不可能发生几件烦心的事,就敦他泄了气,还有些病态了。

他立即睁开了眼,极鬼的眸子一闪。“是十二年,你别说错了,还有,谁说我装了?我是昨夜看帐册熬了一夜才会显累的,哪里是装的。”

“少爷,您说错了吧,熬夜看帐册的人好像是我耶,您熬不到子时就呵欠连连的先上床去了不是吗?”她横眉竖眼的瞅着他。

“啊!所以说我真的病了嘛,才会体力不济,精神疲乏,这么苦,你回去为我捏捏身子,说不定我会恢复一些。”他趁机要求。

“不好吧?这可是摸透全身的事,我虽然是您的贴身丫头,但男女授受不亲,不行的,不然这么着,我请个男师傅到府里来为您纡压一下——”

“那就不必了,我正烦着,不想见到外人,就让我这样疲乏着吧。”他懒洋洋的拒绝了。

“您真的不舒服吗?”她心又软了。

八成是最近压力太大所引起的病乏。

“还好啦,死不了。”他又软软的靠上她的小肩头,唇角微扬。

瞧着他病恹恹的模样,数儿内心起了一阵挣扎。“好吧……回去我帮您捏捏就是,不过您千万别说出去喔,让人家知道可会坏了我的……呃……坏了少爷的名节,不太好的,您懂吧?”提自己的名节少爷一定不会在乎,因为早臭了,但提起他自己,他应该会有所顾忌吧?

“这是自然,谁会无聊的去说这种事啊。”他理所当然的说。

************

“颜少爷,请用茶。”数儿恭敬地送上一杯刚沏好的龙井。

颜少爷家里开的是茶庄,奉上的茶可不能马虎,因此她小心翼翼,再三确认沏茶过程绝没有一丝瑕疵才将茶端上前。

“嗯。”他笑眯眯地接过她端上的香茗。“这茶沏得芳香若兰,数儿的沏茶功夫越来越好了。”

“多谢颜少爷夸奖。”她也笑开了容颜。

能得到茶庄少爷的赞美,可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足见她的沏茶功夫真的有进步。

“数儿,几日不见,你出落得更娇俏了,告诉我,近来又学会什么新玩意?”颜敏申享受地啜了一口令人心旷神恰的翠绿龙井,愉悦的闲问。

“最近,我都在帮少爷抓这五年来姑夫人掌事期间的问题帐,没什么时间学东西,不过抽了点时间学会捶丸,还挺有趣的。”

“这可不是京城贵族最近正流行的新玩意?你家少爷连这也让你学?”据他所知,学这玩意所费不赀,光请个师傅一个月少说便是十两,相当一般六口人家半年以上的饭钱了。

“这是因为有一回京里的大官来咱们绸庄谈买卖,闲谈间提起了这游戏,少爷觉得有趣,又可以健身,就要人上京去聘师傅来敦我了。”她笑着解释。

“这样啊……”那家伙宠丫头宠成这样,没流言传出才有鬼!他分明是故意的,但到底想干么?若说当年对数儿好是任性而为,目的是孩子气的藉着宠丫头气气某些人,但这么多年都持续这样,如今又当了家,再这么做就真的“居心叵测”了。

“我也陪人打过几回,下回我陪你玩玩——”

“我都不知道你颜大少这么好兴致,居然有空陪我的小丫头玩?”宋连祈跨步进厅,此刻只是扬着眉梢,没有多余的表情。

颜敏申瞧了好笑。这要酸不酸、要醋不醋的德行,也只有这小子做得出来。“当然有空,陪陪剔透贴心的小丫头打发时间,我一向最乐意了。”

宋连祈一落坐,数儿立刻俐落的也奉上茶,然后站到一旁去。

他瞄了她一眼,见她今日穿上他为她挑选的细绢红袄,整个人看起来像团惹人怜爱的小红花,心情大好,但瞥见好友也带着同样欣赏的表情,就又微眯了眼。

“可惜最近数儿可能没空玩球,她得帮我看帐,忙得很。”

“你这主子真没良心,居然这样劳累一个小丫头,亏你舍得!”颜敏申一面替数儿抱怨,一面朝她眨眼。

这位少爷就爱逗她!数儿脸蛋一红,低头掩嘴,吃吃笑个不停。

见状,宋连祈半敛眼,让人瞧不出他眼底的神色。“舍不得也不成,这丫头被我指使惯了,一日没要她在我身边喳呼帮忙,我做不了事的。”

“原来这丫头对你这么重要啊?我还想这丫头能干,想请她到我茶庄帮帮忙,也为我理理帐,帮我分忧解劳。”

他斜睨了好友一眼。“我找你来可不是来向我讨借丫头的,你尽绕着数儿身上转,是不想帮我了?”

“找我帮忙又不给好处,就连丫头也不借,要我帮啥啊?”颜敏申摆明故意刁难。

“除了这丫头,只要你肯帮忙,任何事你说了算,我都允。”

“可我偏就爱这丫头。”

宋连祈眉一蹙。“那你是不想帮忙了?”

“你要桑叶,我茶庄的茶场种植不少桑树,是准备研发新品桑茶用的,若让你要了去,这新品还要研发吗?”

“我只是救急,等由县外调来桑叶,自然不会再麻烦你。”

“这我也知道,但从县外买桑治标不治本,买来的叶子不仅运费惊人,运程也远,叶子到了杭州怕是要枯死一半了,你划不来的。”

他冷笑。“这我知道,只要先度过这几日,姑妈那我自然会对付!”

颜敏申颔首。早明了好友的个性不会让人闷着打不还手的,想必这宋美华母子要准备遭殃了。

“帮你当然没问题,不过嘛——”他还是瞟向数儿。

“不借!”宋连祈直截了当的拒绝。

“不看帐,只沏茶给我喝也不成?”

“不成。”

“不然我只要她来我府里纯聊天也不能?”

“不能。”

“吃顿饭?”

“不行。”

“喝口茶?”

“没空。”

“露个面?”

“忙。”

“那我过府来见她?”

“抽不开身。”

“可恶!她有这么忙吗?”

“嗯。”

“你究竟都让她忙些什么?!”问了一串,颜敏申也火了。

“不方便说。”

这话可让他十足好奇了。“咦?怎么个不方便法?”

“我答应那丫头不说的。”

颜敏申两眉挑得老高。“暧昧?”像捉到奸,有点兴奋了。

“胡扯。”宋连祈一脸无聊,要笑不笑。

“非常暧昧?”

“非常胡扯。”

“到底如何?”

“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说的。”

“欸?”

“她要去忙了。”

“没说清楚,别走!”

“我说过我不会说的,不过她真的很忙,忙上忙下,忙得不可开交,忙得——数儿,咱们回房了,我腰酸背痛,尤其是这腰骨疼得不得了,待会脱了衣服,你帮我捏捏吧,唉,你又要忙了。”

小丫头气红了脸。

想死了,不,想要某人死了!



第五章

“少爷,您最近气色很不好耶,我老觉得您脸色有点发青,体力也变差了,这不像一般的风寒,您该回宅里歇着的,何必非出来走动瞎逛不可?对了,这又是那啊?”

“赌坊。”

“赌坊?!您带我来这地方做什么?”

“赚钱兼打发时间。”

“那您自己来就好,带我来做什么?”

“少了你,我赚得了钱吗?”

“咦?”

“待会乖乖坐在我身边别离开,听见了吗?”

“呦,这不是宋大少爷,今天怎么有空来?真是稀客稀客啊!”眼尖的赌坊掌事一见到宋连祈大驾光临,立即躬着身子上前哈腰。

“今天想来试试手气。”宋连祈淡漠的说。

“宋少爷一向是运气好的人,试什么手气?一定赢!”掌事十足谄媚,连忙招手要人奉上好茶甜果,但心里却很纳闷。

这家伙虽然名义上接手了家业,但是真正的家族明争暗斗这才开始,此刻的他应该正为蚕场的事焦心得灰头土脸才是,怎有空、有心思光临赌坊这种地方?

“倘若我一定赢,你不是蚀本了,这赌坊还开是不开?”他笑问。

“话可不是这么说,宋少爷您就算想赢,也不会不留情面的赢光咱们的钱,总会留条活路让咱们糊口饭吃的。”掌事虽涎着笑脸,但心下可是十分不痛快,压根就不信他真有本事将赌坊吃了。这种富家少爷就爱托大,难怪王家人没将他放在眼里。

“那可不一定。”宋连祈皮笑肉不笑的瞧着他。

不知怎地,掌事背脊霎时竖起寒毛,咽了口口水,“宋少爷真是爱说笑。”这大少爷来意不善,但想砸场也没这么容易!

而且搞不好这少不更事的太少爷会自己输得脱裤子,倾家荡产咧!这正好,姑夫人应该会很高兴,因为不用再费心除去他了。

宋连祈仅是淡笑不语。

这笑更让掌事起了疙瘩。“哎呀,原来数儿姑娘也跟来了,你一向是宋少爷的将星,说不定这回真能使宋少爷满载而归。”瞧见宋连祈身旁的人儿,他刻意转了话题。

谁都知道这丫头可不一般,她跟宋连祈关系匪浅,宋连祈到哪都带着她,尤其她这一身的行头都还远比自家闺女讲究,这么装扮一个丫头实在太招摇了,大伙都在传,不久等这丫头满十八后就会被正式收房,虽然是偏房小妾,但照宋少爷多年不褪宠爱的程度,众人皆料定,就算是妾,将来也会是个掌管宋家“钥匙”的妾,所以人人见了她皆不敢怠慢,争相的讨好拉拢自然更是马虎不得。

而他虽然不屑对一个丫头鞠躬哈腰,但是当着宋连祈的面,这面子还是要做足的,虽然他不认为这丫头真的当得上姑夫人,要知道,这丫头上头还有人呢,只要姑夫人在一天,就会压着,她想出头,可是难之又难。

“什么将星,这丫头土得很,我今日是特地带她来见识的,待会倘若这丫头坏了什么赌场规矩,你可别见怪。”

宋连祈脸上扬着潇洒的笑,可这脸皮底下微微有些抽筋,因为身旁的丫头正不满的偷捏他的腰,疼得他“敢怒不敢言”。

哼,嫌她土!数儿气恼着。

“哪的话,谁都知道数儿姑娘天资聪明,又跟着您四处去,见多识广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宋少爷您说笑了。”掌事也跟着假来假去的应对。

“数儿,听到了没,人家这么计量你,待会你可得给我用心学,不要漏气,害我输得一屁股债,听到没?”宋连祈转头正色的交代。

她头儿低低,“是的,少爷。”瞧起来温驯乖巧得不得了,是个谦卑受敦的好丫头。

掌事闻言,拢了拢眉。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敢情待会下场的不是他,而是这丫头?哪有主子不玩,让丫头下场的事?

“宋少爷,您要开始玩了吗?”

“嗯,掌事的不用刻意招呼我,你忙去吧。”他赶人了。

“那我就先退下了,有事您尽管吩咐其他人,可别有什么地方让您宋少爷不舒服了。”其实他也不担心这大少爷能玩出什么名堂,顶多不得罪,让他太少爷赢个几百两回去也就算了,于是他只以眼神示意赌坊的赌手机灵点,就忙别的事去了。

宋连祈与数儿在杭州最新的赌局玩法——四八牌的桌前坐下,然后宋连祈拿了一笔钱给了她,自己也放了一笔钱正面前。

“玩吧。”

“少爷,真的要玩?”

“方才不是要你用心学,你也说好的?”

数儿面有迟疑。“学赌?我以为您说的是场面话,要做样子给那掌事看的,所以我才会配合说好啊。”

“谁有那闲工夫做样子给那假面笨蛋看?!”

说人假面,那他自己呢,刚才好像笑得比人家还假吧?至于笨蛋嘛……少爷不笨,这是她可以确定的。

但他很奸!

“真要我学赌?”学习字、学刺绣、学音律、学捶丸都有道理,这会连赌也得学?这什么道理?

“嗯,一开始你先用心看我怎么赌的,别急着下注,等规则都懂了再下,明白吗?”

她皱着眉头颔首。“明白。”

宋连祈满意微勾唇。“嗯,很好,报仇就靠你了,加油。”

“嗄?报仇?”

“别啰唆,待会你就知道了!”他开始一面打,一面仔细的教起她四八牌的规则。

众人瞧他一个太少爷竟对一个丫头耐心十足,出钱出力的教她如何赌牌,都觉得这宋少爷不是脑袋坏了,就是个败家子,居然拿钱给一个丫头挥霍。

这色字当头真是要不得啊,难怪宋美华虽交回了权力,但是私底下还是瞧这小子不起,早放话说他当家不了几个月,就会回头哭着请她帮忙收拾他闯下的烂摊子了。

数儿看了几回玩牌的规则后,发觉四八牌这玩意其实很简单,顾名思义就是牌桌上有四十八张牌,牌中有一到十二的数字四副,庄家基本上会发给各赌客两张牌,然后再问你是否要再叫牌,但不管你叫了几张,牌中数字加总来起来只要拿到比庄家更接近二十一的数字,但是不能超过二十一,就算赢了,可以拿走枱面上所有的银两。

“明白了吗?”宋连祈精明干练的眸子轻瞅了身旁人一眼。

“明白了。”她颔首。

他这才狡黠地露齿笑了笑。“那你玩吧,我瞧你玩。”

说完,他大少爷就真的将自己面前大把的银两全住她桌面推,挨着她坐,笑容可掬得令人傻眼。

众人讶异不已。那丫头面前少说堆了五十万的银两兼银票,这宋连祈居然让一个初学会赌法的丫头这般挥霍?他为讨丫头开心,竟这样大手笔,还真是大方到让人以为他傻了!

大伙摇着头,纷纷暗忖。这宋家产业交到他手里必定要败光了!

数儿初初要下注时,还会瞻怯犹疑的瞧一眼主子,见主子宠溺鼓励的要她放胆下注,她才小心的下了五两,可才收手,忽然发现她家主子竟笑嘻嘻地代她又砸下了十万两进睥桌。

她惊得双眼圆睁。“少爷?”

“别忘了,我说过就靠你了。”他朝她安抚的笑着。“别叫我丢脸啊!”

他竟这么信任她?!“嗯,我知道了。”既然这是少爷的意思,她一个点头,开始认真的看了看桌上已经显露的牌张,再瞧瞧庄家及其他赌客面前的牌数大小,又心算了一下庄家尚未发出的牌张数量,接着偏头思索了下后,翘了嘴角。“庄家,我要再叫一张牌。”

庄家包括众人皆讶异的瞪着她。“姑娘,你牌面上已经二十分,再叫牌十成十会破点的,超过二十一分就出局了。”某个好心人提醒。

其他赌客也面露讥嘲。都二十分了,赢面本来就大,何必再追加,这丫头根本是个笨蛋,而那让笨蛋瞎闹的宋连祈更是个蠢蛋!

“没关系的,我听说如果满二十一分可以多拿回赌金的两倍,不是吗?”她笑咧着嘴。

“呃……是啊,可这会牌桌上的一分已经出现三张,只剩最后一张的一分,你要拿到它凑满分不容易啊,很可能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仅破了分数,还累得你家公子输了那砸下的十万两。”

“这个嘛……”被这么一说,数儿有些犹豫的看向主子。

宋连祈只是不耐地眉头一拧。“你没信心?”

“有啊。”

“那怕什么?”

“嗯。”她双眉一扬。“庄家,那张给我吧!”她指着庄家即将发出的牌说。

这牌一出,却让在场全等着讥笑她的人,喉咙瞬间全塞了颗大馒头了!

只见那张由庄家发出,掀开的牌底,竟然就是那凑足二十一分的一分,这下所有人全说不出话了。

可这样的奇迹却不只发生一次,接下来,小丫头的运气更好得吓死人,输小赢多,转眼便将宋连祈给她的五十万两变成了百万两,吓得那掌事屁滚尿流,闻讯赶忙守在桌旁,一脸死白。

这丫头通了什么神力,竟将他赌坊里的现金全给搜刮走了,这、这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可是他开赌坊以来从没遇过的事,这丫头若不是赌神,就是运气好得可以当神仙了,竟然十赌九赢,功力连一般的赌棍都望尘莫及,她当真第一回赌钱吗?还是这丫头是扮猪吃老虎,赌坊被坑了?

“宋、宋少爷?”掌事终于告饶了。

“嗯?”

“您、您这是带丫头来踢馆的吗?”

“怎么?开赌坊还怕人赢钱吗?”

“不、不、不是!”

“不是就好,你放心,我要数儿赢了一百五十万两后就收手。”

“什、什么?一百五十万两?”掌事舌头都打结了。赢走一百五十万两,他不就等着准备关门大吉了?!“宋少爷,您今日就高抬贵手,放了咱们吧!”

宋连祈总算正眼瞄了掌事一眼。“你不是要我玩得尽兴吗?数儿刚学会赌博,玩得正开心,我怎舍得扫她的兴。”

“别、别吧,您可能不知道,这家赌坊是竞晓少爷投资的,他也是股东之一,您不看僧面也看一下佛面,弄倒了赌坊,也等于挖了竞晓少爷一个大坑,连带的姑夫人也损失不轻啊!”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把正主给抬出来了。

宋连祈这才露出夸张惊愕兼懊悔的面容。“嗄?!这是姑妈及表哥的赌坊?你怎么不早些一提醒我引瞧,我居然让数儿到姑妈的场子上瞎闹了,这可真是对不住她老人家,哎呀,数儿,这是姑妈以及表哥的赌坊啊,真是的,你赢多少银两了?”

小丫头愣愣的瞧着桌面的金山银山。“大概一百八十万两吧。”

“我的妈呀,别赌了别赌了,真是敦你给害死,这下姑妈又要找我算帐了,走走走!”他皱足眉头,反手拉了她起身,一个子儿也没带走,准确朝门口方向快快地走出。

可他前脚才刚踏出赌坊,匆然就从门外窜进了几个人,一人拎一个牛皮袋,顷刻间扫光数儿赢来的所有钱,接着快速扛上备在门外的马车,扬长而去。

掌事回神后,气愤的赤红了眼。这家伙怎会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他根本是故意来找碴的!

*********

“少爷,原来这间赌坊是姑夫人以及竞晓少爷投资的场子啊?”马车上,数儿不安的问。

“他们母子什么钱都赚,这赌坊以别人的名义投资两年了,听说靠聚赌赚了不少,而当初开这赌坊的钱从哪来,不是明白得很?!”是污了他们宋家的钱开的。

“既然您都知道这是姑夫人开的,这么做好吗?”她怔怔的问。

“怎么不好?!姑妈他们害得工人罢工,蚕场里的蚕儿差点被饿死,我费了多大劲才解决这件事,所费的成本更是高到吓死人,这一切损失当然要让他们赔出来才行。”他嗤哼了一声。

“原来您说的报仇指的就是这件事。”她后知后觉的点头。

“哼!有仇不报非君子!”

“那您这算报了仇了?”

“一百八十万两,足够他们肉痛切腹了,等我用这笔钱自己买个养桑场,就可完全解决桑叶的问题,到时候我会再想出新点子整姑妈他们的。”哼,他们母子不让他好过,大伙就走着瞧!

这丫头对数字运算超级敏锐,一窍通百窍通,学会赌局规则后,马上就能运算出牌桌上有几张牌,牌数是多少,要拿到所需的牌机率有多高,在她的心算下,几乎十拿九稳,想输都很难,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带着她来报老鼠冤。

“少爷,别跟姑夫人他们斗不成吗?”她突然担忧的劝说。

“自从爹死后,我与他们至今都斗了好几年了,我可以不斗,但那贪心的母子们能够放过我吗?”他哼声。

数儿忧心的一再望着他。“起码暂时先别斗了。”

“你别担心……咳咳……”忍了一个晚上,宋连祈终于咳出声,在赌坊里他尽量不让人瞧出他不舒服。

“少爷,最近您的身子越来越不好,好像真的生病了,明天咱们找大夫看看可好?”她轻拍了他的背。

他的神情憔悴,眼下有青影,感觉很疲累似的,人明明不舒服还要跟姑夫人母子斗,这么劳心劳力,怎能让她不担心?

“不用了,你回去再帮我捏捏就好了。”明明对她的担心感到窝心,但再次对她绽开的笑意却又出现了几分顽劣。

她瞪着他。“不成,想要我帮您捏捏,除非您先让大夫诊过!”

“欸?是你主子还是我主子?”他回瞪。

“当然您是主子。”

“那你还敢威胁我?”

“……不敢。”

“那就乖乖先帮我捏捏……然后……然后捏完让大夫看诊就是了。”

在她双眉一拢,接着将十指关节压得噼啪响后,他马上改口了。这丫头脾气很拗的,不恼则矣,一恼连他也怕啊!

更何况,她最近正在练拳术……

*********

门前,小姑娘两片红唇抿得死紧,把身上的衣服随便一扎,解开系在门外的马儿,吃力的扛人上马,然后狂奔起来。

马儿狂奔了数尺后,她扛的人醒了过来。

“数儿,回宅里去吧!”那人交代。

“可是您方才吐血晕倒了,还是先至大夫那里要紧。”方才到了蚕场,少爷与老师傅说了两句话后突然晕了,她吓坏了,怕请大夫来不及,才忍着泪急忙扛少爷上马,想说直奔大夫住处比较快。

“不用去了。”宋连祈恢复了意识,坐直身,自己拉住缰绳让马儿停下。

“少爷!”

“大夫说过我没病——”

“都吐血了还说没病,那名大夫是蒙古大夫,咱们换个大夫瞧!”她心悸地瞧着他衣襟上的一片艳红血渍。身强力壮的少爷竟然会吐血,一定出事了,一定有问题!她忍不住胆战心惊,握着缰绳的手若是不动,就看得出微微颤抖。

“换个大夫瞧也是一样,一般大夫治不好的。”他幽幽一叹。

“什么?”她煞白了脸蛋,心揪了起来。“您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吗?是不治之症吗?”

瞧她似乎也很难受,他举袖为她抹了抹冷汗,哂笑道:“不是什么绝症,你放心好了。”这世上大概只有这丫头对他最忠心不二、最有情有义了,他若出了什么事,这丫头八成第一个昏倒,说不定还会闹自杀殉主呢!

“可是——”

“我是中毒了。”瞒了她一阵子,就怕她知道了会惊慌,可这次吐血吐得这个德性,实在瞒不住了。

数儿的小脸陡地一阵青白。“中、中毒?!”

“是姑妈他们下的手。”他无奈的说清楚。

“他们对您下毒?!”她震惊到只能僵着身子,不知如何反应。他们是亲人不是吗?有必要做到谋财害命的地步这么绝吗?

“这事你先别对人提起,也别让人知道我不舒服。”他白着脸交代。

她不解。“为、为什么?他们一点情份都不颅了,您还要护着他们吗?”

“我不是要护着他们,而是现在还不是找他们算帐的时机。”才勉强清醒,稍稍恢复的体力转眼又用尽,宋连祈整个人的重量全倚在她身上。

“你听我说……我中毒好一阵子了,姑妈他们早在我满二十岁前,为防我要求主事,就开始在我的饭菜里下毒,每天一点一滴的毒害我,原先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等发现却为时已晚,我身上早已累积了剧毒……咳咳……”

数儿听着听着,双拳紧握,红了眼眶。“既然知道中毒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些天您还持续吃着我送给您的饭菜?”是她间接毒害了他!

“自从知道饭菜有毒,你送过来的饭菜我都假装吃了,事后才逼吐出来,不过算算日子,姑妈他们合该算计我到时候毒发身亡了,可我不想打草惊蛇,顺了他们的意,否则,只要我一露出来日无长的模样,他们立即就有理由从我手中夺走所有的一切,所以我不能倒下,也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我得装着,让人瞧不出我毒发了。”

数儿隐忍的泪水终于滑下一滴。“但您的身子怎么办?总不能真让毒要了您的命,不然咱们将事情向老夫人禀报,要她老人家为您做主好了?”

“奶奶年岁大了,我不想惊吓她,再说她若知道,怕是只有伤心罢了,亲生女儿竟然为了财谋害自己的宝贝孙子,你教她如何自处,情何以堪?所以这事别对她提了,我自己会处置。”

“可是——”

“放心,死不了的,我已经请敏申想办法,他也已经出发去找人来解我身上的毒,现在你能做的就是帮我掩饰病情,别让任何人发现。”

小丫头的眼泪已经止不住的狂泻了。“那您得答应我不能出事才行,一定要撑到颜少爷回来救您!”

“傻瓜,我才二十岁,哪舍得死。”他将头埋进她的怀里,身子有一点点柔软下来。“走吧,咱们回宅。”

此刻除了依靠她,他无法信任任何人。



第六章

“竞晓少爷……”

“我说数儿啊,你真是越大越标致,这连祈真能养丫头,居然将你养得这么白嫩诱人,难怪连祈泡妓院这么久也没见他包个什么姑娘在外面,你不简单啊,真是不简单。”他在缎园外的长廊将人拦住。

王竞晓生得也不难看,就是眼神总透露着阴险,让人不寒而栗,数儿很不喜欢他,应该说是有点怕他,因为这人对她总笑得不怀好意。

“竞晓少爷有事吗?”她闷着声问,希望快点打发他离开。水袖里还藏了热食呢,她急着给少爷送真正干净的食物。

“没事就不能来瞧瞧你吗?水丫头。”他神态轻浮地摸上了她的手。

她生气的将手抽回来。“竞晓少爷,请您自重!”

“自重?同样是主子,宋连祈还不是经常握着你的手四处招摇,怎么,他可以我就不行?”他脸色马上变了。

“少爷他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少爷对她“上下其手”从没有理由的,想牵她就牵她,想搂着她走路就搂着她走路,她从没觉得不对,可这竞晓少爷一碰她,她就恶心得全身起鸡皮疙瘩,难以忍受,尤其又得知他对少爷下毒,她就更加嫌恶了。

“你倒说话啊?!”吃个豆腐被拒,王竞晓一脸凶神恶煞的模样。

“……”数儿低着头答不出来,暗恼都是少爷平日太乱来,害得她遭人轻视,这笔帐又得算在他头上。等他毒伤好了,非要他克制一点,不能再不顾规矩了!

“竞晓少爷,您难道看不出来,这丫头仗势,以为有少爷护着就目中无人,她这姿态分明是瞧不起您,才会对您这般无礼。”跟在一旁的霞姊恶意的挑拨。

王麓晓倏地眯了眼。“好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丫头,竟敢瞧不起我,你不要命了吗?”他恶狠狠的揪起她的手腕。

数儿吓了一跳。“竞晓少爷,我没这个意思。”她咬着牙,低头瞪着袖子,就怕水袖里的肉包子掉了出来。

“没有?没有就看着我的眼睛说啊,还是你的媚眼只会对宋连祈抛,不屑瞧我一眼?!”

她这才委曲求全的抬眼望向他。“竞晓少爷,这可以了吗?”

这一望,竟让王竞晓呼吸停了半晌。这丫头真媚,双眼晶亮如水,难怪连祈对她有求必应,宠爱有加,再加上她无人可及的金头脑,这丫头是个宝啊!难得一见的宝,有了她,床榻上、桌案上都有人暖着、帮衬着,做男人太轻松了。

“我说数儿啊,你不如改来跟着我,我保证今后一样让你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而且我很长寿,绝不会让你守寡,要不要考虑看看,过来我身边让我疼?”他不住垂涎心痒的说。

守寡?这话让她气白了脸。“我不用跟着别人,少爷也会长命百岁,也会一辈子对我好的。”

“一辈子?”王竞晓发出一阵黥耳的冷笑。“你这丫头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不久——”

“竞晓少爷!”霞姊急忙提醒告他别说出不该说的话。

他这才冷哼一声,改口又道:“别以为你家主子这个当家的位子能坐多久,以他的能力,不久怕是要来求助我跟娘帮忙收拾他的烂摊子了。”

“不会的,少爷很有头脑,经营事业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这些事还请您与姑夫人不要担心。”

“你!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片子,别以为我不记仇,你敢帮着宋连祈来砸我的场子,让我跟娘损失钜款,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你还敢这么跟我说话,不怕我要霞姊赏你板子?!”

他会拦下她固然是惊艳于她的美色,但还有个理由,就是找她泄愤来的,那一百八十万两不是小银小两,她几乎让整个赌坊倒闭,这丫头还真有本事,有她在宋连祈身边简直让那小子如虎添翼,想要修理他或是扳倒他,每每都会因她又扳了回来,让这丫头继续待在宋连祈身边太危险了,有机会一定要将人弄走。去了他的将星,看那小子还能有什么法宝自救?!

提起砸场子这事,数儿是有点心虚,但这跟他们敢对少爷下毒这件事相比较起来,又让她觉得没什么好客气了。“开赌坊不就是让人去赌的,您总不能说让人赢了钱就是去砸场子的,难不成竞晓少爷开的是黑店,赌客只能输不能赢?”

“你这丫头真的想讨打,霞姊,给我掌嘴!”王竞晓大怒。

“好的,竞晓少爷,交给我!”霞姊可乐苦,她最爱看这丫头落难,尤其落到她手中,那可是她此生最大的乐趣。

啪的一声,响亮的一巴掌落下,小丫头粉嫩的脸蛋登时出现了五条暗红色的指痕,可她没有出声,只是努力抑制那将要夺眶的委屈泪水。

“瞧你这蹄子还敢嚣张吗?”霞姊扬起手要再下一掌,但手居然卡在半空下不来了。

“少爷!”数儿愕然看见主子竟突然出现,还怒气冲冲抓住霞姊就要落下来的掌。他怎么下床了?!

“过来。”宋连祈朝她沉唤一声。

这时数儿方才隐忍住的泪马上夺眶而出,抽噎两声,已教主子拉进怀里护着了。

宋连祈托起她的下颚,仔细瞧了她脸上的爪印,眼神灼人。“霞姊,你好人的胆子,敢对我的丫头动手?!”

霞姊吓得赶紧躲到王竞晓身后,就希望主子也能护着她,哪知他竟将她推开。

“你这是做什么?这样别人还以为是我指使你动手的,还不靠边去!”他赶紧撇清。

“竞晓少爷,您——”霞姊呆愣住。

“住口,我今天是奉娘的吩咐,送我本家叔叔娶三房的帖子来的,又没要你闹事,你打数儿做什么?就算她顶撞你几句,瞧在连祈面子上也得作罢,你这总管是怎么当的?回头要娘好好教教你规矩了!”他竟先声夺人的数落起她。

“呃……是……我知道错了……”明明是他要她动手打人的,却将责任全推到她身上!霞姊气歪了鼻子,却不敢顶嘴,只能吃下闷亏。活该她拿人银两就得供人使唤贱骂,可她认的这主子也太没担当了吧!

“知道错还不去认错!”王竞晓使了个眼色,要她下跪平息宋连祈的怒气。

她忍着气正要跪下,宋连祈却不留稳的踢了她一脚,让她当场翻了个筋斗,丑态百出。

“跪什么跪,我不兴这套!”俊逸的脸庞罩着一层冰霜,表明这事没这么容易解决。

霞姊肥胖的身子由地上爬起,全身剧痛,脸色发青。

“少爷,这丫头出一言不逊,我好歹是个总管,从前也曾管教过她,也没听您说不可以,这回您何必这么恼怒?”她忍不住叫屈。这丫头以前常当他的肉垫,动手责罚的大都是她,这少爷也没一次说过什么,这回为何发这么大的火?

宋连祈勾起唇,冷睨着她。“从前我是谁?一个不经事的赋闲公子,现在我是谁?我掌了事,这丫头是我的什么人,除非你眼睛瞎了,否则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啊!”她心惊。现在的少爷是有实权的主子了,而这丫头根本就是他皮里的骨子,从前动一动骨头他还能忍着,但这会情势已变,再想动他的骨,这就是找死了。

这位大少爷是在立威啊!

霞姊惊得直打哆嗉,眼看要靠主子帮忙脱困是不可能了,只得硬着头皮赶紧求饶,“少、少爷,我不长眼,我——”

“少啰唆,不长眼就到大厅上去自己掌嘴,掌到眼睛长出来为止!”他怒喝。

“掌、掌嘴?”到大厅上掌嘴给人看,那她还要做人不要?这不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不愿意?”

“我——”

“不愿意就滚,我宋家不养不听话的奴才!”

“啊!”她老眼一瞪。宋家给的薪饷可是比一般人家高上一倍,离开宋家她上哪去找这等好差事?当下深吸一口气,连滚带爬的冲上前厅,不一会就听到劈哩啪啦的掌嘴声。

宋连祈这才拥着自家丫头,满意的挂上笑脸,看向表哥,“帖子呢?”

“帖、帖子……喔,在这里,在这里,日子是下个月初三。”

王竞晓瞧着他盛气凌人对付霞姊的模样,一时紧张不已,心想这小子不会不知道她是受谁的指示才动的手,说不定连他也不会放过,正慌着,一时忘记来的目的,回神后赶紧由怀里抽出红帖交给他。

锐利的眸子睨了他一眼后才说:“我记得你叔叔娶的是第五房了,怎么还说是第三房?”他叔叔王利本是个人尽皆知的色鬼,小妾一房一房的娶,而且每次娶还都大张旗鼓,也真不怕闹笑话。

“前面死了两房,所以再娶的这房就升级成三房了。”王竞晓吞着口水说话。还好,这小子似乎没有找他晦气的意思。

可转念一想,他明明长这小子好几岁,但从小见到他就是卑躬屈膝,养成至今见到他还是有几分忌讳,说起话来或气度老是不由自主的矮他一截,难道自己天生就不如他?!他不甘心极了!

宋连祈讽笑。“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转告姑妈,我会去的。”

“你真的可以去?”王竞晓像是想起了什么,不住地打量着他。

娘专程要他来探探他的状况,可这事不太对劲,算算时间,这小子应该已经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不然也该气虚得站不住了,怎还能面不改色的站在他面前,还答应要去参加一个月后叔叔娶妾的喜宴?

哪里出错了?莫非药量下得太轻?

“你都专程送帖子来了不是吗?”宋连祈冷眼瞅他。

“呃……是啊,那我就代娘,不,代我叔叔谢谢你肯赏脸了。”他僵笑着。

“还有其他事?”见他杵着不动,一个劲的盯着自己打量,宋连祈挑眉环胸,扬起薄淡的唇瓣冷问。

王竞晓一惊,急忙收回过度审视的眼神。“没事,没别的事了。”

宋连祈微微勾着嘴角,笑得极为嘲弄。“那还不走?!”

他下意识一窒。“我走了。”一面走还一面回头,就盼这小子会突然在他面前倒下,可惜直到他走远了,人家还是站得笔直,甚至还审视起小丫头脸上的伤。

该死,回头要娘将药量下重,就不信毒不死他!

*********

“少爷!”回到居所后,宋连祈来不及走回床榻上就已撑不住的软下身,搀扶着他的数儿当下大惊失色。

“我没事的,你先找药敷脸,别让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为了不让她吓坏,他还是奋力起身走回床榻边,一上了床榻,他立刻推着伸上来要帮他盖被子的手说。

“我没关系,您比较要紧——”她手又伸回来。

他直接握住她的手。“先上药。”语气中盛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您……”她微红了脸。少爷瞧她的眼神,好像有些不一样……

宋连祈抚着她印有指印的脸颊,眼眸变得深沉。“上好药再来照顾我。”

她杏眼睨着他,不敢再坚持。“好嘛!”

不安的踱到他床头的柜子前,打开柜子,里头出现一堆瓶瓶罐罐,尤其是金创药,更是琳琅满目多得数不清。

“用绿色那瓶,那是我先前向四川唐家要来的,听说消肿奇效无比。”他指示道。

“喔。”她取下了绿瓶。这些药是她当他的肉垫这几年,他为了她到处搜刮来的,为的就是让她消疼止痛。

数儿打开瓶盖要为自己上药。“过来吧,我帮你。”宋连祈声音沙哑的吩咐。“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过来!”

她嘴儿嘟高,呐呐地拿着药瓶来到他跟前。少爷今天脾气不太好……

他接过药膏。唉!以为这些瓶瓶罐罐不会再让她使用到,哪知这丫头还是避不开!他自责的沉了脸。

手指沾着金色膏液,轻柔地抹上她的脸庞,药膏清清凉凉的,瞬间数儿戚到舒眼极了,闭上眼,甚至有点享受。

宋连祈瞧着她螓首微侧,舒适柔美的模样,不觉脸色也柔和了起来,揉着她脸的手指不知不觉游移至她的唇边,忘情地勾勒着,感受那微温的触感……

数儿微骛的睁了眸。“少爷?”少爷的手指已经抚上她的唇窝了,那里可没伤啊?

他定神,死瞪着自己的手指。“呃……把药瓶收回柜子,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用到。”他神色不太自然的吩咐。

“倘若是我自己跌伤得用呢?”明知他指的是不会再让她受委屈,让人欺着打了,但她还是故意问。

换来他冷睨的一眼。“最好连跌倒也不准,信不信我以后会让你出门连脚着地的机会也没有,连上茅厕都有轿子等着你?!”

她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跟主子要嘴皮。这少爷可是说得到做得到,什么整人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瞧着她吐舌的小动作,黑眸发紧,瞳子缩了缩。“少爷,可以让我照顾您了吗?”没发现主子的异样,数儿低声问。

宋连祈僵硬的颔首,眼神还是盯着她的粉红樱唇。

她立即扬了唇角,上前扶着他躺好。“少爷,不是我要说您,您怎么可以下榻呢?万一出了什么事,您教我怎么办?”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凝在眼底。方才乍见他竟然出现在外头,她吓死了!

“我不下榻救人,难道见你被人欺负到死?”他撇嘴。

“打个几巴掌死不了人的,但您一下榻可就随时有危险了!”她摇着头,心焦得不得了。

这丫头的担忧无一丝虚假,宋连祈心头一热,托起她的脸庞。“这伤来日我会为你报的。”他绷着声承诺。

“您已经报了,霞姊还在厅上自打嘴巴呢!”此刻众人定挤着看热闹,霞姊一定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吧!

“她不是最该死的人,最该死的等我身子好了,自然会找他算帐!”他眸子泛着冷光。

“您指的是竞晓少爷?”

“不是那家伙还有谁?!”他咬着牙根,恨不得这会就将那家伙拖来扭了脖子,可惜身上这毒让他有气无力,是硬撑着才有办法不箓疲态的跟那小人说话,为避免耗太久露出破绽,他才没要那小人尝尝他的手段,不过等他身上的毒去了,就该是好好整治宋家毒瘤的时候了。

“少爷,其实您可以不必为了我找竞晓少爷麻烦的,我本来就是奴才,主子教训两下没什么的。”她打算息事宁人。

“你说什么?”

“少爷——”

“够了!你要我对那家伙手下留情,莫非是教那家伙说动了,要换主子改跟着他?”宋连祈嗓音危险的逼问。

数儿长长的眼睫眨了眨。“少爷?”他到底在胡说什么?!

“我都听见了,那家伙想染指你!动脑筋竟动到你头上,等着好了,什么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敢打你的王意,这可就跟犯到我祖宗十八代没什么两样!”眼神狠厉起来。

她感动得霎时眼角染了湿润。“少爷,您对我真好。”她忍不住说。

“哼。你打从十二岁就跟着我,从那时候起就是我的人,不对你好对谁好?再说,我听见你是怎么对王竞晓那小人说的,你说你不会跟着别人,因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你都说得这么自信了,身为你的主子怎好失你的面子?”

“您都听见了?”

“一句不漏。”

她立即火红了腮帮子。

“不过,你说一辈子,你真要一辈子留在我身边让我对你好?”

眸光对上那张近在眼前狡桧的笑脸,数儿一阵心慌的悸动。“那、那是说给竞晓少爷听的,我、我没这么厚脸皮要赖着您一辈子。”

“倘若我愿意让你厚脸皮赖一辈子呢?”那张笑脸笑得有些认真,认真得让人摸不着头绪。

“您忘了,我只和您再签十二年约,时间一到,我就得离开了。”说这话的时候,不晓得怎么了,心里有些怅然,难道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宋连祈一愣。“十二年……”早知道就别签年限了!

不过,这丫头还真以为年限一到就能走人?

“好吧,那就十二年,我让你赖十二年,我,也是可以的。”他“大方”的允诺。十二年过后,你如果还是想继续赖着

“嗯。”数儿当下心窝一暖,却又犹豫了。

十二年后,少爷说留下来也可以,但是姑娘家不嫁人也不成的不是吗?她陷入了两难。

“数儿,你袖子里是什么,好鼓?”他注意到她被打时也一直护着水袖。

“啊!我差点忘了。”快速取出袖子里的包子。“买的时候是热的,经竞晓少爷一闹,冷了。”她拿着包子懊恼起来。

冷包子不好吃,少爷不爱的。

她正恼着,手中的冷包子已经给人取了去,一口一口塞进肚子里。

“冷了就算了,至少吃了不会死人。”现在的他得补充体力,怎么也不能倒下去,现下除了她买来的食物,其余的他一口也不碰。

数儿见了,又哽咽起来。少爷气色越来越差,昨晚又吐了一回血,吓得她掩面大哭,最后反而是吐血的人不断劝慰,才将她的情绪安抚了下来,她担心再这样下去,他会撑不到颜少爷回来……

“我警告你,别又像昨晚一样大哭了喔,我还没死呢!”看见她鼻子又开始红起来,宋连祈连忙恶声恶气的指着她带雾的眼睛警告。

她马上咬了唇,眼儿一眨,硬是把水气眨回眼眶里。少爷够烦了,她不能再惹少爷烦心。

“靠过来。”宋连祈突然说。

数儿乖巧的靠上前。

他拍着榻旁的位子。“靠在这睡一会吧,昨晚哭得像杀猪,一定没睡好,这会和我一道补个眠。”

“不用了,我不困。”趴在少爷床杨上睡成什么体统?当然不可以!

他随性惯了,害得她也让人以为是个随便的姑娘,刚好她正想纠正他一些不当的行为,他就又提出不合宜的要求,得拒绝他才可以,不可再任他予取予求了!

“都有黑眼圈了还说不困,还不给我趴下!”他剑眉一扬,脸色一沉,索性命令。

这丫头自从知道他中毒后,夜不成眠,经常彻夜守着他不睡觉,就怕他有个意外闪失,几天折腾下来,自己也憔悴不少。

“呃……是……少爷。”只要他一板起脸,她就没胆说不,算了,要纠正少爷还是等他身子好了再说吧。

于是数儿乖乖搬来凳子,头枕在床榻旁,阖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宋连祈满意的盯着她就趴在自己身侧,表情不自觉越放越柔。这丫头跟了他几年了?四年了,四年来她对他百依百顺,而自己对她的情愫也像扎了根般的紧紧拴在心头,一日比一日深,一日此一日密。

等他恍然发现时,这丫头早已将他整个心盘据住了,现在他已认清自己离不开这丫头,所以她也休想离开他,十二年后,若她还想嫁给别人,谁敢要她他就宰了谁!

低下头,他贪婪的眯细了眼,盯着眼前水透的粉唇看,看着看着,目光益发吃紧。

该死!难道自己真的克制不住吸吮她红唇的冲动吗?

他心动不已。这是个好机会,错过了可惜,况且他想了很久了……

抚着自己发烫的唇,再凝视她的。诱人,真诱人,真是难以忍耐啊,如果只是蜻蜓点水地啄一下,应该不碍事吧?

宋连祈精芒闪闪的眸子忍不住绽出邪光。

应该不碍事!

他自己下了个结论,同时也将结实的压力透过唇,软软的、热热的覆上了人家的……

该是阖眼入睡的数儿心脏无预警的怦了一下。少爷……吻她?

嘴贴嘴,这是吻没错吧?!

她没敢睁眼,只是心脏跳动得有如擂鼓,声音之大,频率之急促,十成十二连吻她的人也一定知了。

宋连祈的剑眉往上一挑,然后笑吟吟的露齿贼笑,接着火热的舌尖就不客气的直接钻进她口里,缠绵地缠上她的舌。

天啊,这少爷真是越来越随性了!数儿在心里大叫,脸红似火,却仍是动也不敢动一下。

真的要等到少爷身子好才制止他吗?还是现在就应该要纠正他了?

……唔唔……还是等他吻完后,再对他说下次不可以好了,因为人家会说闲话……



第七章

“少爷,您醒醒啊,别吓我了,少爷!”数儿心惊的摇晃着吐血吐到不省人事的主子。

见床榻上的人依旧一动也不动,她急出泪来了。“少爷,您如果死了我怎么办?”她用力捶着床上男人的胸膛。

“咳咳……”兴许是捶得太用力,真的将男人捶醒了,不过他一醒来就又先吐了一口黑血。

“少爷,您转醒了!”她惊喜得眼眶蓦地又是一热,所有的担忧、惧怕,瞬间全部一起涌上,几乎要让她放声大哭了。

“咳咳……你想打死我吗?”想纡解她的惊恐,宋连祈故意轻松笑问。

“很痛吗?”她马上收拾起眼泪,心慌的问。

“痛……咳……痛死了!”

“对不起,少爷。”她扁起红唇,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宋连祈睨着焦躁不安的她。“敏申快回来了,只要他一回来,我就没事。”他轻声安抚。

“颜少爷已经离开快十天了,我怕您会撑不住……”她的恐惧藏也藏不住,眼泪伴着惊慌串串落下。

他暗叹。“也许他被事情给绊住了,再不久一定会赶回来的。”他已经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话了。

“就算他赶回来,少爷有把握他带回来的药一定能解您身上的毒?”

“可以的。离开之前,他检查过我身上的毒,他找的是他隐居山中的师父,咳咳……他的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只要找到他就能够解我身上的毒。”

“万一没找到人呢?不如咱们报官将姑夫人他们抓起来拷问解毒的方法,这不是更快?!”她不是个狠毒的人,但这当口,为了少爷,她会狠得下心来要官府动刑逼供。

“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么做吗?不成的……敏申说过这毒是奇毒,毒液取得容易但解药难寻,咳咳……你以为姑妈他们愿意花钱费事的去购得解药吗?他们要的是我死而不是活,只要我们一告宫,他们立即就能找出理由反控咱们诬告,你想想,每日为我送饭食的人是谁?真要报官,你会是第一个被抓去拷问的,我不能冒险失去你。”

“原来……”原来自己才是他迟迟不肯报官的原因!数儿心头热痛起来。“少爷,是我累了您!”

他的眼神匆地一沉,正经严肃地望着她。“胡说,少了你我活不到现在!”他毒发的这几日,是她片刻不离的守着他,是她用尽一切法子帮他隐瞒病情,否则那吃人母子绝对会立刻攻击他,甚至趁他病危时强灌他毒药,让他死得快些。

“那、那咱们请别的大夫来瞧瞧您,就算解不了您身上的毒,至少让您少受点罪,不会一直吐血。”她拚命抹着泪,掉一滴抹一滴,好似这样就可以不让他知道她有多害怕。

“不成的,只要大夫一进丝宅,姑妈他们就会知道了。”

“我要他们伪装后再进来。”她想到变通的法子。

“杭州知名的大夫就那几位,王竞晓早派人盯着了,其他一些庸碌大夫……来了也没用。”他叹声。

“这也不成,那也不行,少爷,请您告诉我,除了等颜少爷回来之外,我还能为您做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您过得一日比一日痛苦,这比让我自己中毒还要难受!”她终于忍不住哭成泪人儿。这会她撑到极限了,这几日,她深刻的体验不能失去他。

“你……别急,我会撑住的,你只要……努力保持一切如常……别让人发现我的异状就成。”

“我、我……”随着少爷越来越虚弱,她也越来越难以保持镇定,这该如何是好?

“数儿,看着我!”扳过她慌乱的面容,宋连祈强迫她注视他。

“少爷……”

他轻柔却坚定的寻求她的保证。“我信任你,只信任你,从你进到这个家,第一天就为我挨板子起就只信任你,你也从没让我失望过,这回你答应我,也别让我失望!”

“我……”闪着水光的眸子只能含泪望着他,却吐不出承诺来。

他凝视着她,定定的凝视着她,看出她害怕失去他的深层恐惧,勾起一抹笑。“说,说你不会教我失望的!”

数儿伸手抚着他的脸颊,难受地哭喊道:“少爷,您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可是您也要答应我,好好撑到颜少爷回来,我……也会努力撑住,不会让自己崩溃的。”

“这就对了……”得到她的承诺,瞬间他又瘫了,疲软地靠在她的身上,闻着她身上的馨香,这能安定他的神经,让他安心,让他信赖。

抱着委靡瘫在自己身上呈现半昏迷的人,数儿早巳泪涟涟。“少爷,十二年,我答应伺候您十二年,不想提早解除契约的。”

“你……想解除……我还不答应呢。”

“少爷……”

尽管气若游丝,宋连祈的眸子却黑亮得惊人。

“但是……我感觉好像真的有点不行了……”

“少爷?!”

“我需要一点东西,刺激我的求生意志。”

数儿忙不迭的点头。“好,您要怎么刺激我都帮您做到,只求您活下去!”

“好……好丫头……就知道这世上除了奶奶外……就数你对我最好……”

“少爷,您别说废话了,快告诉我,要怎么才能刺激您活下去?”

“喔……咳咳……我想……倘若能听到你一辈子不嫁人这种话……我……我应该会开心得……不想死了。”他无声的勾起一抹贼笑。

“什么?!”

“我知道这个要求……太过份了……我真是个混帐东西,居然要你一辈子不嫁来伺候我……我不是人……你别理会我了……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您别咳了,再咳下去心肺都要咳出来了!好,我答应您,我答应您,一辈子不嫁人了!”

“咳……我真是混帐……没人性的东西啊……不过……那就这么说定了……”在昏死前,宋连祈笑得比平常还奸,奸得连嘴角都故意流出血来。

这苦肉计用得恰到好处啊!

*********

天色由深暗到灰蒙,最后是云雾散去的乍亮。

数儿就守在主人的床榻旁,身边堆满册子,整晚她眼睫不曾闭阖过,快速的批阅每一本帐册以及公文,再在上头临摹上主子的字迹,一一批示。

遇到重大的决定,她便暂且搁置一边不理会,但若是小决策,她便代主子做决定,若是帐册上有瑕疵,她更会毫不留情的点出,并注记要帐房留心注意。

一面在做这些事的同时,她还得不断留心床上人的情况,不时地为他拭汗、喂水,然后再继续边掉泪边工作。

少爷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些事若不做,一定会被怀疑失踪多日的王子都在做什么,然后姑夫人他们就一定会猜想到少爷已毒发,接下来她想瞒也瞒不住,少爷就只能任由他们宰割了。

她答应要保护少爷的,绝不能让少爷陷入这样的困境。

尽管一夜没睡,又哭红了双眼,她也不叫累,依然打起精神继续代替上子批阅帐册公文,只是当口渴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时,她的视线在书架上一排的书册中停住。

《针灸入门》——她好奇的抽出那本册子,翻阅后逐渐专注起来,最后竟由白日研究到夜幕低垂,这期间主子只醒过来两回,又吐了一些血,她强迫喂食了他一些食物和水,等他再度昏睡后,自己又继续钻研,直至隔日清晨才终于撑不住的倒睡在主子的床榻旁。

“数儿,数儿,老奶奶与姑夫人来了,你这该死的丫头哪去了?!”霞姊斥责叫唤的声音突地想起。

才刚闭眼的人儿猛然骛醒,胡乱抹了脸,瞧了一眼还昏睡着的主子,强自镇定的赶到前堂去。

不能让他们进来见到少爷这个样子!握紧粉拳,她像没事一般,规矩的迎上前去。“见过老夫人、姑夫人……以及竞晓少爷、竞珊小姐。”怎么都来了?她紧张的冒出冷汗。

“数儿,瞧你气色这么差,是做什么去了?”霞姊仗着有宋美华在场,声音大得很,但却有点模糊不清,像是含了颗鸭蛋在说话。

她在大厅自打巴掌,足足打了一夜,最后还是姑夫人发了慈悲,派人去向少爷说情,这才结束了她的苦刑,但这脸孔早已打得变形了,至今好几天过去了还肿胀不已,说话还是大着舌头,这股怨气她全都记在这丫头帐上,就等着一有机会要报复回敬。

“我……昨晚少爷看帐看得太晚,我陪着……也就没怎么睡了。”数儿干笑,努力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襟,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

“连祈又熬夜看帐了吗?这么辛苦做什么?”老奶奶一听,马上心疼起孙子。“数儿啊,你是连祈的丫头,难道没劝劝他别这么熬夜,会弄坏身子的吗?”

“我……我不回会尽力劝少爷的。”

“连祈在屋子里啊?听家里人说,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他了,我这才一早陪着娘过来瞧瞧,看他在忙什么,需不需要帮忙,但既然他还没出门,怎么不出来打声招呼?”宋美华故意问。

“呃……少爷这两天都在房里一个劲地看帐本,足不出户。”

“看帐本?!”宋美华脸色微变,强装镇定。“这……这我知道,这几日帐房不断来找我麻烦,真是烦死了,连祈也真是的,就会给我找麻烦,做个帐也吹毛求疵的。你叫他出来,我说说他,别拿以前的帐来找我麻烦了。”她摆明了非要见到人不可。

“是啊,前天织坊想扩建,上了条子给连祈,也不见他回覆,这会见了他,正好问问。”王竞晓也说,和母亲有默契的互看一眼。

宋连祈多日没露脸,分明有异状,他们没来探探怎么行?!

“可是……”数儿僵了脸,手心已布满汗水。

“还杵着做什么,去把你家少爷请出来啊!”王竞珊也不耐烦的催促。她一见这丫头就讨厌,说话口气也好不了。

“少爷他……”

“他怎么了吗?”宋美华盯着她看,几乎要得意的笑出来。一定出事了,这丫头才会这样迟疑!

数儿勉强调匀气息。“少爷没事,只是昨晚熬了一夜看帐,到天亮才入睡,睡前特别交代别吵他,他要补眠,所以我不敢去唤。”

“如果这样当然不能去吵他,让他睡饱要紧。”老奶奶立即说。

她这才松了口气。“是。”

但宋美华母子三人脸色可不怎么好看了。

“外婆,大伙好久没见到连祈了,都担心他会累出病来,不然,我进去瞧他一眼就走,不会吵醒他的。”王竞珊把态度放软,想从外婆下手。

“不成的,少爷不喜欢人家进他房里!”数儿马上阻止。

“不喜欢?你这丫头敢阻止我去见连祈,莫非……连祈根本不是看了一夜的帐目,而是房里藏了女人?!”

“没有,房里除了少爷没有别人!”她忙摇手。

“那让我进去瞧一眼有什么关系?”说什么也要瞧瞧这小子是死是活!

“是啊,不让大伙进去是怕吵醒他,难道一个人也不行?就让竞珊进去瞧一瞧吧!”宋美华开口帮腔。

“不成的!”她摊开手,阻止人往里头走。

“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连姑夫人的话都敢违逆!姑夫人,我瞧这丫头是被少爷宠上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跟主子平起平坐了,您别理她,小姐要进去尽管进去就是。”霞姊趁机捏了数儿一把,让她痛得缩回张开的手臂。

眼看挡不住人,她赶紧向老夫人求救,“老奶奶,少爷他昨晚真的看帐看得很累,竞珊小姐一进去,惊动了他,他一定会生气发火的!”

“这个……”老奶奶其实也很担心孙子,但又不想惹孙子不快,不禁为难的蹙了眉。

“数儿,外头吵什么?!”内堂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爆吼,吓了众人一跳。

“连祈醒了!”王竞珊讶异的赶紧看向母亲以及哥哥,就见他们表情一致,全都乌黑下来。

“醒了正好,进去瞧瞧!”王竞晓怒声说。

“你们——”数儿焦急的想再挡人。

“数儿,让他们进来吧。”内堂里传来的声音很不高兴,但还是交代了。

她愣了愣。再挡下去只有徒增姑夫人他们的怀疑,但是此刻少爷的状况,应付得了这群人吗?

数儿僵硬着背脊,不知该不该放行。

“目中无人的丫头,还不让开?!”霞姊可没闲工夫让她迟疑下去,索性用力推开她,将众人迎了进去。

一进内室,映入眼帘的真的是一屋子帐册,散了一地,而且每本册子上还有批示过的字迹,显示宋连祈确实工作了一夜,瞧得宋美华母子三人满脸失望。

这小子居然有体力干这些事?!

“连祈,你这是做什么,把睡房当书房,不眠不休的工作像什么话,想搞坏身子吗?!”老奶奶看见这景象,马上拉下老脸的训斥孙子。

“没办法,姑妈留了太多考验给我,我不努力找出问题不是太对不起姑妈的用心了吗?”宋连祈没下床,直接在床上伸了个大懒腰,脸上表情是睡眼惺忪的,但说的话可是句句带刺。

“连祈,不是我要说你,见了长辈怎么不下床?”宋美华审视完他看起来虽憔悴,但还算有精神的面容,故意忽视他带刺的话,有意要他下床,测测他的体力。

“我累死了,你们一群人跑到我房里来闹什么?吵死了,奶奶,是您要他们来吵我睡觉的?”宋连祈瞧向奶奶。

老奶奶马上摇起头。“没,我怎么舍得吵你,是你姑妈他们说多日没见到你,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工作过度了,这会还真的是如此,你这么个工作法,要让奶奶操心到死吗?”

“我没事的,我还年轻,耐操得很。数儿,帮我倒杯水来。”他转而将视线投向在一旁微微发抖的人儿身上。

“好。”她立即倒了杯水到他身旁。

宋连祈接过水杯,握住与他同样冰冷的小手。“帮我垫个枕头吧,我还不想下床。”接着朝她轻浮的露齿一笑,数儿立即红着脸,塞了颗枕头在他腰背下,然后将他扶坐起来。

等眼侍好主子,她正要站一旁去,他却将她拉到床边挨着他坐,两手还不安份的抱住她的细腰,身子也软绵绵的缠贴着她。

“你很香,别走嘛,我喜欢这个味道。”

闻言,数儿瞬间暴红了脸。当着众人的面,少爷这是在做什么?

“连祈,你这是什么样子,还不放开数儿?!”宋美华怒斥。

可他无动于衷的瞅着她,脸庞尽是放肆的睨笑。“数儿是我的丫头,我喜欢这么抱着她碍着谁了吗?况且这是我房里,在我房里,我想怎么做,难不成还得看人脸色?你们母子三人才是不速之客,我都没赶人了,您也别管我怎么对丫头吧。”

“你!”

“说不准你昨晚就是和这丫头厮混到天明,还说看什么帐本!外婆,您瞧,连祈才当家不久,就放荡成什么样子了?”王竞珊抓到把柄,马上就转头告状。

最好能让外婆收回宋连祈当家的权,连带的数儿这贱丫头也嚣张不起来,到时看谁还敢拿她们两个比较!

凶狠的目光扫向她,数儿屏住了呼吸,脸色青紫,垂下头不敢看这气焰高张的大小姐。

老奶奶皱了眉,数落两句,“连祈,不是奶奶要说你,做事要有分寸。”

但宋连祈仍不当一回事,佣懒的将头枕到身边人的肩上。“奶奶,您不想抱曾孙吗?”

“抱曾孙?!”老奶奶一听大喜。这是她余生最渴望的事啊!

“是啊,我若不努力,您怎么有曾孙抱?”他咧着嘴笑着。

此话一出,数儿可是全身僵硬、绷紧神经了。少爷在说什么鬼话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让这丫头怀上你的孩子?!”王竞珊当下怒问,但与其说是生气,更多的是着急。这丫头要是怀了宋连祈的孩子,事情可要起变化了。

宋连祈斜睨她。“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丫头是什么身份?为你暖床可以,想要生下宋家继承人还不够斤两!”她说得理直气壮。

他沉瞳细眯,转而阴笑道:“宋家是我主事,我要谁怀我的孩子就让谁怀,你想怎么干预我?”

“你!”

“滚,三个都给我滚,谁都不准打扰我跟数儿过日子,谁啰唆,谁就滚出这个家!”他强撑着一口气对宋美华三人发怒,接着侧过脸对奶奶动之以情。“奶奶,我真的累了,想再睡会。”

老奶奶一听有曾孙抱,早就什么都不介意了,和蔼的笑了笑,“那你休息,数儿,你就专心伺候连祈,知道吗?”

数儿尴尬的应了声,“是。”

宋美华还想多说什么,可老奶奶早就在贴身丫头的搀扶下离开了。

“数儿,替我送客!”见奶奶离开,其他三人却还不走,宋连祈毫不客气的下令。

明白他撑不住了,这群人再不走就真的要穿帮,数儿咬牙起身,脸色一变,变得骄矜不可一世。“还请各位先离开,我想伺候少爷继续休息了。”

“什么?!你这不知廉耻的丫头居然敢说这种话?!”就连宋美华都愕然。

数儿伸勾住身旁男人的腰,表面看起来是她不知羞耻的当众勾诱主子,实则是要撑住他,不让他滑下床去。

“少爷疼我,我只听少爷交代的做,他要我送客,我能怎么办?你们不走,难道想看我与少爷亲热?”她脸不红气不喘,厚着脸皮回嘴。

“你!”众人简直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愕然的瞪着这恃宠而骄的丫头,见她动作越来越大胆,最后更干脆爬上床榻,窝在他怀里,而那宋连祈竟然还像个乐于受女人迷惑的男子,表情享受至极,全都傻眼了。

“死丫头,你竟敢色诱主子,该死!”最先回神的王竞珊气恼的扬起手,但眼角瞧见宋连祈铁青的面容,竟不敢打了。

“滚!”他暴怒。

王竞珊惊得缩回了手。

宋美华以及王竞晓看见他这精力,更是暗愤不已。这小子好得很,居然还有体力与丫头厮混,显然没中毒嘛!

“哼,你若只顾着与家里的奴婢厮混,早晚会败坏家风!”宋美华气得快吐血了,只能撂狠话。“竞晓、竞珊,咱们走了!”说完扭着头走人。

王竞珊原本还不肯罢休,还是王竞晓示意霞姊硬拉着她走的。

既然这小子还死不了,那他们也没空在这里耗着,得另想办法谋财了!他的心眼又开始转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几个人走光,宋连祈即刻抑制不住,不再只是吐血而已,而是由口里狂喷出大量黑血。

“少爷!”瞪着自己全身上下沭目惊心的血污,数儿整个人僵傻住。



第八章

床榻上躺着气息微弱、全身光裸的男人,一旁的丫头一手持着针,一手拿着书册,持针的手抖颤着,略带潮红的脸蛋上满是紧张,黑白分明的眼眸透着非试不可的决心。

这种束手无策等死的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少爷,我会让您撑到颜少爷回来的!”她低喃。

深吸一口气,眼中见到的是一具成熟的男性躯体,她一惊,又闭上眼睛。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她不是有意要看的,是要救人,不是要侵犯少爷的!

再三说服自己后,她努力睁开带着羞赧的双眸,先将视线调向手中的书册,书册上绘有一具人体图,其中点出几个穴道,只要在这上头扎针,就能让人血脉受阻,减缓血流速度,同样也能使毒血的流速放慢,不会这么快侵蚀人体的五脏六腑。

她从没为人扎过针,这是头一回,而且还是昨夜才研究出来的法子,虽不知行不行得通,但她愿意冒险一试,因为她再不想坐以待毙的看着少爷死在她怀中。

她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断要自己当瞧向那消瘦的男性躯体时不要脸红,咽了咽唾液,然后循着书上的指示,对准他腹下的一处穴道,咬着牙一针刺了下去。原来不省人事的男人忽然不舒服的拧了眉,轻吟了一声。“少爷?”她自己都受惊了。少爷会疼吗?还是她根本没刺中穴位?

可瞧着依然没醒,俊脸蜡黄的人。没人能帮她了,她得靠自己!

按着发热的前额,数儿阖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多了更多专注,依着书再下一针、两针,直到在他身上扎满了十八针,才满头大汗的停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的对不割,但她尽力了。

“少爷,我尽力了,您也要尽力才行!”她伏在他身边,哽咽的说。

但半个时辰过去,宋连祈不仅没醒,嘴角还渗出黑血,让数儿大惊失色。

“少爷!”她不住叫唤。她加重了他的病情了吗?

就在她哭花了脸,慌乱懊悔的要拔出针来时,宋连祈总算悠然睁开了眼。“数儿。”

醒了!

“少爷!”谢天谢地!

“你……趴在我身上……做了什么?”一醒来就看见她伏在他身上,而自己的身子……似乎是光溜溜的……

“我……”

“这……这是什么?”他瞧见针了,也发现自己脸上身上不少处都扎着针。

“我……我在帮您针灸。书上说,这可以压制您身上的毒血侵蚀内腑。”她急忙解释。

“……你会针灸?”

她哭着摇头。“不会……刚学的……”

“很好……我成了活体试验?”

“您没觉得身子比较好吗?”

“……没有,我……又想吐了!”

“少爷!”

这回宋连祈吐得更凶,而且腹痛如绞,但又过半个时辰后,原本蜡黄的脸居然开始有点血色了。

*********

“颜少爷,您终于回来了。”一见到眼前的人,数儿惊喜万分。

“对不起,为了找师父说的药引,多花了些时间。”颜敏申风尘仆仆,显然是兼程赶了不少路。

“别说这么多,快瞧瞧少爷要紧。”她拉着他就火速往内堂去。

一进房,他立即探上好友的脉息。“虽然虚弱,但还有气息。”他明显的吁出气来。

在来的路上他心急如焚,就怕自己回来迟了,这家伙会撑不住地断气,幸亏这小子命够硬,挺住了。“咦?这是做什么?”他这才瞧见好友竟光着身子,身上扎满了针。

“这是……这是我施的针。”

“你扎的针?”讶异之余,颜敏申迅速仔细检查起宋连祈身上被扎针的穴位。

“我扎了这些针后,少爷虽然持续昏睡,但气色没那么糟了,所以……所以我就继续给他扎针。”她心虚的解释,就怕死马当活马医的结果反而害了少爷。

“你想抑制毒血的流速是吗?”他跟师父也学了几年的医,对于针灸也有几分研究。

“嗯嗯。”颜少爷真厉害,居然看出来,那表示她没弄拧了?

“老实说,你扎的针十处有八处没刺中穴位。”他皱着眉。

“啊!”她倏地变了睑。“那不是害了少爷吗?”她急得又要掉泪。

“也没有。也许是天意,这小于命不该绝,几处重要的穴位居然让你精准的扎中了,你阴错阳差的让毒血逆流,集中在他腹部,没有扩散到四肢百骸去,这才能让他撑到今天没断气。”这丫头不仅是这小子的将星,还是他的福星吧?!不可思议又糊里糊涂的,竟救了他一命。

“那少爷还有救吧?”数儿喜出望外,自己虽没做对,但也做巧了。

“这是我依着师父的指示四处寻来的解毒药剂,十分珍贵,这里一共七包,只要用完这七包药剂再配合泡澡逼毒,他很快就能解去身上的剧毒恢复元气的。”他一面解释一面先解开一包药剂,倒入宋连祈的口中,接着扶起他,在他背后灌入真气,加速解毒剂的运行速度。

半个时辰后,宋连祈的五孔冒出了黑气,尤其腹部的地方原本鼓胀着毒气,已经开始发热,微微消下。

再一会后,颜敏申抹着汗。“你去烧水吧。”他吩咐。

“是。”数儿不敢迟疑多问,片刻就烧来了热水。

“让他泡个半时辰逼毒,这之后的六包药,每日服一包,服用完就让他泡澡,这对他早日解毒有帮助的。”他帮她将好友放进热水桶里,解释说。

数儿感激的猛点头。“是。”

“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这小子再过一会就会醒,我离开多日,家中还有事,就不再多留了。”他起身要走。

“谢谢您了,颜少爷。”少爷没错信颜少爷,颜少爷真的救了他!心中不安的巨石放下后,数儿忍不住喜极而泣。

“别哭了,你家少爷不是救回来了?”

“所以我才要哭,您真是少爷最好的朋友。”她呜呜咽咽,就是感激。

颜敏申不住微笑。这丫头真忠心啊。“我真怨叹,怎么没有这小子的好运,也有这么个将星兼福星的丫头在身边?!”他含笑,正想伸手摸摸她的头——

“那丫头是我的,你别垂涎!”昏迷的人醒了,一脸发恼的醋意。

************

“你们掳我来……想做什么?”数儿惊恐的望着眼前的四个人。

这四人正是宋美华母子三人外加他们的爪牙霞姊,几个人一脸恶意,似乎等着要将她拆骨剥皮。

“有些事情想问问你,所以要霞姊把你‘请’来了。”王竞晓首先冷笑。

“竞晓少爷想问什么?”数儿害怕得倒退了好几步,直顶到了墙壁才停住。

“咱们想问你,你家少爷最近可好?”

“很好啊,吃得好睡得好,你们问这些做什么?”他们果然是要探听少爷的状况。

一听,王竞晓立即咬牙切齿起来。“是吗?”

“难道你们希望少爷不好吗?”她忍住恐惧,若无其事的反问。

“当然不是,咱们只是关心他,伯他病了不肯说,万一延误病情就不好了。”宋美华矫情的澄清。

她更是做出一脸狐疑状。“病?少爷好端端生什么病?”

“他真的没生病?”不可能,卖毒的人说过,这毒一定致死,只是时间会拖得比较长罢了,这正是他们选用这种毒的原因,可不能让这小子死得太仓卒明显,被人发现是被毒死的,否则谋财害命的罪是死罪,届时他们也没命享用那小子撇下的遗产了。

“没有!”她一口咬定。

“哼,臭丫头,你敢说谎看我怎么修理你!”王竞珊怒气冲冲的威胁。

“这丫头讨打才会说实话,小姐一声令下我就立刻动手!”霞姊恶狠的狞笑。

“我没有说谎,少爷真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说谎?还有,你们为什么会觉得少爷病了?难道你们会神算,知道他什么时候该病了?”这些人真的太过份,谋财书命还敢肆无忌惮的掳人!她对这些人不再戚到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愤怒。这些人不是人,实在可恶!

“你这刁嘴的丫头,说这什么话?!”霞姊狐假虎威,扬手就要掴她,但想起那日自掌嘴巴的惨状,咽了口水,改握了拳,忍着没敢打下去。

“霞姊,你怕什么?这贱丫头以为爬上了宋连祈的床,就可以不将主子放在眼里,你动手挫挫她的锐气,正好教她知道主子与奴才的差别,让她休想爬到主子头上去!”王竞珊愤怒的指使。

最好能划破这丫头的狐媚睑蛋,自从这丫头被宋连祈当成千金小姐来养后,自己就不断被人拿来与她比较,比脸蛋,比气质,还比才情,问题是这丫头哪配与她相提并论?

“够了,要修理这丫头还不容易,但这会最重要的是问出咱们想知道的事!”宋美华哪不知女儿的心思,但办正事要紧。

“我不懂要说什么实话,倘若说少爷有病这就是实话吗?”数儿故意蹙眉。

“没错!”王竞晓脱口而出。

“什么?!”他敢承认?

“呃……竞晓的意思是,连祈始终没出过房门,这不是生病了是什么?”宋美华马上替儿子圆话。

“你们又不是没到房里见到他精神的模样,少爷他……好得很。”想起那日,数儿又红了脸颊。

少爷那日的表现,想必让大伙都误以为她是一个放荡的丫头,勾引得主子成了昏君,从此不早朝,只肯与她在房里厮混。

“你还有脸皮提这件事,简直不知廉耻到极点了嘛!根本就是一个贱丫头!”王竞珊忍不住又开骂。

他们留意过了,这丫头真的日夜都待在宋连祈房里,极少唤人,房里最常传出的就是戏水声,她天天提热水与主子泡澡,两人可真享受,还真不知羞!

“少爷疼我,为什么不敢提?!”尽管脸已经红得不像话,数儿还是挺着胸说。

“好你个丫头,敢对小姐这么说话,你真的不怕死?!”霞姊怒声威胁。

“你们最好赶快放我走,少爷一定在找我了,找不到我,可要发睥气的。”她装出得宠丫头的傲气嘴脸,让他们不敢欺负她。

“哼,要走可以,你得给我交代清楚,这几天宋连祈那小子除了跟你苟且外,还做了哪些事?”王竞晓恶狠狠的说。既然她坚持那小子没病没痛,那他们就得转而注意他是否在计谋什么要对付他们。

“就看帐啊……”

“看帐?有看出什么吗?”他显得有些紧张。

数儿睨了他一眼。“我怎么会知道,这事要问少爷。”

“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将多数的帐务交由你处理,只有你能接近他的身边,你不知道谁知道?!”

自从上回她清楚的算出他们这几年来私吞的款项,她这天赋异禀的算数能力就惊得他们警惕上心,因此宋连祈足不出户的这阵子,他们甚至怀疑那小子所批的所有公文都是出自这丫头之手。

“知道我也不会说。”她不会背叛主子的!

“你真的以为咱们怕了连祈,所以不敢动你?咱们真要狠起来,打死一两个丫头在这大宅子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你们想动私刑?”数儿惊恐的瞪大眼睛。

“有何不可?”

“你们敢?!少爷不会允的!”

“他这么宝贝你当然不会允,但咱们也不是怕事的人,动了你自然是要告诉他咱们不好惹,倘若他想要心机赶我们走,咱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再不行,他们还有最后一步棋,若拿出来,宋连祈绝对会乖乖听话的!

她暗自心惊。“你们真要对我动刑?”

王竞晓邪邪笑开。“如果你始终嘴硬不说,就算我舍不得也没办法了,你说是不是?”

*********

“数儿。”一睁眼就瞧见那丫头坐在榻前,让宋连祈不自觉扬起了嘴角。

她对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少爷,您醒了。”

“什么时辰了?”

“过晌午了。”她绽出一朵温暖的微笑。

“嗯。”

“您……饿了吗?”

“不饿。”他似乎见到她轻吁了一下。“天气很热吗?”瞧见她头发微湿,面有薄汗,他有些奇怪的问。

“呃……有一点。”数儿拭了拭脸上的汗。“也可能是刺绣刺得太专心了,所以感到闷热。”

“是吗?”

“应该是……”见她为了照顾他瘦了不少,他关心的问:“嗯,你用过午膳了吗?”

“用过了。少爷,您好多了吗?”她仔细的询问。

“敏申带回的解药让我不再吐血,只是不断盗汗之外还依然感到疲惫,但相信再休息个几日就能恢复,身上的毒也藉着排汗全部清除了。”

“那就好。”她喜极,也安心了。

“这阵子你也累坏了,我已逐渐恢复,不再有危险了,你休息去吧!”他心疼的吩咐。

数儿微笑着点头。“好,等您入睡,我就休息去。”

“嗯……”一场毒发耗尽他的元神,体力真的不济,不到一刻,宋连祈便又阖上眼。

可等他再次睁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脸,依旧坐在他的榻前,姿势跟几个时辰他醒来前一样,一见他醒了就先露齿一笑。

“你没去歇息?”

“有啊,晌午时您一阖眼我就跟着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直到刚刚才醒来,过来瞧瞧您。”

“是吗?”这回他瞧见她笑容有些僵直,而且也注意到她身上的衣物没换过,似乎从昨天穿到现在。这丫头喜爱干净,很少隔夜不沐浴换衣的?

“少爷,您一定饿了,这是参汤……不过有点凉了,但还是很好喝,您喝几口吧。”

看见她手上端着一碗汤,那汤像端很久了,完全没有热气,他益发觉得古怪。“嗯,好。”微微起身接过那碗汤,可这过程她不像平常一样来扶他,就只是端坐榻旁没动。

喝了口参汤,因为凉了所以有点腥口,他皱了眉。

数儿见状,紧张的问:“不好喝吗?要我……重新热一下吗?”

“味道还好,不必再麻烦了。”他不想让她辛苦的忙来忙去。

可这话一落,他便察觉到她又细微的吐了一口气,眉一蹙,他不动声色的喝完汤,将豌递还给她。

“您还要些别的吗?”她紧张的再问。

“不用了。”他眸光未移的审视着她,觉得她有点不对劲。

“那……这是颜少爷交代您要服了的最后一包药,只要将这包药吃了,就完成所有解毒程序了。”

数儿将药交给他,在他床头不知何时早就放置了一杯水。

“不过……少爷,真对不住,颜少爷交代用完药最好能接着泡澡,将所有毒藉着热水逼出体外,但是今天我实在……有点懒,不想到厨房烧热水,您这回先不要泡澡……明早,等明早一起来我再提水烧热,让您泡澡逼毒好吗?”她一脸歉意。

亮墨的双眸益发紧盯着她。“没关系,其实我身上的毒逼得差不多了,不泡澡也没关系。”

“嗯……对不起了少爷,我真是个懒丫头!”她吐了舌头,很是歉疚。

“你不是懒,只是太疲累了。”

“……少爷,还是快服药,再歇息一会吧。”她催促。

宋连祈将药粉拌着水一口吞下肚,药很苦,但数儿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拿糖塞进他口里,还是杵着不动。

“少爷,再睡会吧。”她依然笑得平常。

“好……”服药后,他通常很快就会入睡,须臾后就阖眼了。

到了半夜,他房里的灯还亮着,也许白天睡太多,让宋连祈在夜里便醒来,睁眼就见数儿还是坐在榻前,只是头垂了下来,坐着睡着了,而那一身已经发皱的衣裳还是没换下来。

他正想开口唤她回房睡得舒服些,她自己便先动了一下,双眉拧了拧,双脚似乎很不舒服的踢了一下,可这一踢,却让她倏然张开眼。

“好痛!”她低呼。

好痛?哪里痛?正想开口问,却见她突然扶着椅子跪了下来,他吃了一惊。

她在做什么?

就见她仿彿在忍着什么剧痛一般,咬着唇,蹙紧了眉心,开始双手趴地,接着他双目大瞠,因为他、他居然看见她用爬的爬到圆桌前为自己倒水,而那动作竟让她汗流浃背,痛苦难当?!

注意到她喝完水后,又倒了杯水,吃力的再爬回他的榻边,将水放置在床头,预备他一醒来就有水喝,接着喘息不已的又爬回桌前,将厨房送来那些有毒的食物全用布给包起来丢到一旁,然后再爬到矮柜前拉出抽屉,里头有些早先前他没吃完随手丢进去的牛肉干,一口一口艰难的吃着几乎要咬不动的肉干。

他震惊的看着她的行为,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她脚怎么了?!

“数儿!”

数儿吓了一跳,手中的肉干登时掉了一地,惊愕的回头,就瞧见自家少爷居然是醒的。

那他看见了吗?

“你在做什么?”他沉声问。

“我……我肚子饿了,正在偷吃您藏起来的肉干。”

“那不是我藏起来的,是懒得丢掉的,你若肚子饿,到厨房去找‘干净’的东西吃吧,别吃那个了。”

“呃……吃了两口肉干,我已经不饿了,不用到厨房。”她赶紧收拾起地上的肉干,塞回抽屉里。

“喔?那就算了,你过来帮我捶捶背,躺久了腰酸。”他要求。

数儿坐在地上,惊恐的看着他。“我……”

他沉眉。“怎么了?坐在地上做什么,怎么不过来?”

“少爷,地上舒服,我想坐一会,晚一点等您入睡我再过去帮您捏捏。”她慌慌张张的回答。

“我睡不着了,你还是过来扶我坐起身吧!”宋连祈直勾勾的注视着她的所有表情。

只见她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笨拙的找着借口,“少爷,您……还是自己坐起来吧,我不想过去……”

“不想?你这丫头真的累过头了,连动都不想动?!”他目光如炬。

“对不起……”怎么办,少爷一定觉得她懒得过头,发火了!

“过来。”

“少爷……”

“我叫你过来!”

在他益发冷冽的语调中,数儿惊得双颊青白,却动弹不得。

见她还是不动,他眉头一蹙,大喝,“你这丫头,连我都叫不动了吗?!”

“不是的!”她惊慌的猛摇头。

“不是就给我过来,还是你要我亲自过去带你过来?!”他下了最后通牒。

“不要,您不可以下榻,我……我过去就是了……”不敢再违逆,数儿屏住呼吸,五指紧紧抓着发皱的衣摆,闭上眼,用力站了起来。

宋连祈一脸寒霜的看着她举步维艰的靠近他,额上的汗如珍珠般落下,但她脸上依旧努力维持着粉饰太平的僵笑,这模样让他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够了!别再走任何一步!”在她走了三步后,他忽然大吼。

“少爷?”

“别动了!”他厉声命令。她愕然僵硬的呆立原地。“你最好老实说,你的脚是怎么一回事?!”他怒问,神情严峻不已。

“脚、脚?我的脚没事啊,好得很,您怎么会这么问?”她干笑两声,还故作不解。

“你当我是瞎子吗?”一股无明怒火顿时燃烧着他。这丫头竟然还想睁眼说瞎话?!

“少爷……”瞒不住了吗?她心惊的低下头。

宋连祈直接问:“怎么伤的?”

“跌伤的。”他眼一眯。

“什么时候跌伤的?”

“昨晚……”她回避他的目光。

“为什么不说?”

“小伤……不想您担心……”

“小伤?小伤会让你寸步难行,痛得得用爬的去倒水?”

少爷果然瞧见了。“伤不重……但还是会痛,所以……”她想着该怎么说。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沉声命令。

数儿立即慌张的摇头。“啊!不必了,脚伤有什么好看的,我上了药,明天就会好了。”

“你是要自己将伤给我看,还是我过去亲自看个仔细?”

“您——”

“嗯?!”他神情慑人,已然在爆发边缘。

“好,您别生气,我这就脱了鞋让您看。”可不能让虚弱的少爷下床啊!她心急的要阻止他,可这一移动,着火似的双脚登时痛彻心肺的让她摔跌在地。

“数儿!”宋连祈大惊失色。

“我没事,我没事,您别下榻!”数儿不顾自己的剧痛,立即说。

他青筋浮现,“真的没事?”真痛恨自己此时这副虚弱无用的身体,竟连下床扶她的能力也没有!

“嗯,真的没事。”明明已经痛得扭曲了脸庞,她还是嘴硬的回着。

“快,快让我看你的脚伤!”他焦急的催促。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势让她举步维艰、痛得汗如雨下?

“是……”她百般迟疑着,但见主子焦怒的神色,想违逆是不可能能,只好叹了一声,乖乖脱下鞋子,露出那双被用刑过后,完全肿胀变形、惨不忍睹的双足。

宋连祈见了,霎时呆若木鸡。“这怎么弄的?”他错愕的问。

“跌伤。”她再说一次。

“跌伤?”他倏地眯起了眼,眼中掀起滔天怒火。“好个跌伤,我倒没见过跌伤上会让脚底板起了一个又一个的烫伤水泡,也没瞧过跌伤会让五只脚趾的指甲全部瘀青!说,你给我说这是谁折磨的?是谁敢这么做的?!”他简直怒不可遏了。

面对他惊人的怒气,数儿抚着心跳紊乱的胸,答不出话来。

宋连祈突然阴恻恻的一笑。“其实不用说,我也该猜得出是谁所为,是姑妈他们对吧?她们抓你去拷问,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对你动刑,他们竟敢?!”

“少爷……”这时委屈哪还藏得住,数儿眼眶一红,泪水就潸潸而下了。

心如刀割的疼痛感,立时刺激着他。“你这笨丫头,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

“您正虚着……我不能教您担心——少爷,您不可以下榻!”她愕然惊见他睑风暴的拉开被子走下床,每一步都走得气喘吁吁,直走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说的一把抱住她。

“你让我食言了,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伤的!”抱着她,他痛心的低吼,“傻瓜,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也是我最为珍贵的傻瓜,我的傻瓜!”他好想将她揉进骨子里,不再让人有机会伤她半分。

“少爷?”数儿惊愕的发觉脸颊一片湿濡。

少爷哭了,因为她而哭了?她的心有一处……陷落了。

自这一刻起,总觉得,她跟少爷好像都不一样了。



第九章

饭厅上,王家人齐聚一堂正吃着饭,但当这饭吃得快饱足之际,几个人忽然摔落了筷子,因为这宋连祈……竟然真的好端端出现了!

失望、饮恨、气结,不敢置信的各种情绪,此刻各自在王家人心中翻腾着。

而各种情绪中还带着一丝心虚,因为那宋连祈是大刺刺地横抱着他的贴身丫头进厅的,至于为什么她需要人抱,几个人可是心知肚明得很。

这宋连祈不出现则矣,一出现该不会是要替那丫头出气吧?三人当时用刑用得很痛快,此时却有点惴惴不安了。

他们看着他一进厅就大摇大摆的将丫头抱坐上餐桌,摆明了要一个丫头跟主子们一起同桌用膳。

主仆不分,这像什么话!

“我说连祈哪,你也真是的,这么多天躲在房里顾着胡来不见人,这么糟蹋身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教自己的丫头给毒死在房里了!”王竞晓虽然心虚不安,但见这情形也忍不住酸说。

这小子当真好得很!

宋连祈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竟敢提到毒这个字,还真是做贼的喊抓贼,活脱脱的恶狗咬人了!

“我这不是出来了吗?再说想毒死我的人可不是数儿,而是另有其人哪。”要提,大家来提!

几个王家人瞬间脸色大变。“你这话什么意思?”宋美华不由得紧张的问。这小子发觉了什么?

哼哼,吓死他们!“我的意思是,前阵子我确实感到不舒服,一度怀疑——”

王竞珊沉不住气的追问:“怀疑什么?”

“怀疑被人下毒了!”

“你中毒了?!”几个人一阵惊喜。

他眯眼扫视向众人。“怎么,我中毒你们这么高兴?”

“呃……不是的,咱们、咱们是太吃惊了,怎么会有人干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呢?”宋美华赶紧要其他人收起喜色。

“就是啊,做出这种事的人何只丧尽天良,简直泯灭人性,那……你现在感觉如何?!”王竞晓迫不及待的探查敌情,满心等他回答离死期不远了的答案。

宋连祈冷笑。好个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一家人啊!

“我吗?我现在好得很。”他神清气爽的接过一旁数儿递给他的扇子,徐徐扬着,还顺道帮她扬漏风,让她也风雅一下。

反倒是数儿被主子这么闹着有些不好意思,啼笑皆非的推开他扬凉的手。

王竞晓愕然。“你不是中毒了吗?”

“谁说我中毒?”宋连祈眉一抬,表情比他更夸张讶异。

“你刚才不是说——”

“我说我疑似中毒了,结果呢,拉了几天肚子就没事了。”

“拉肚子?”王竞晓简直绿了脸。他们花了大笔银两买来的毒药,竟只让他拉了几天肚子就没事了?哪有这种事?!

“是啊,拉肚子的这几天幸亏有数儿细心的照顾,不然还真难受,所以我奉劝你们以后别乱吃东西,当心像我一般,受罪喔!”他竟指着众人笑着自嘲。

王家人一脸大便,笑不出来只想哭。

而一旁的数儿忍不住掩嘴偷笑。少爷也真是的,这时候还能消遣人。

见她笑了,宋连祈目光先是一柔,接着又冷硬起来,转向宋美华一家。

“说起拉肚子这件事,就让我想起前几天我正不舒服的时候,我的小丫头不见了,一问之下才知道被你们请去‘作客’,是不是有这回事?”他斜扬着唇角,冷声问起。

王家人再度变脸。这小子果真专程出房门来为丫头出头了!

几个人蹦紧了皮,尤其是伺候在一旁的霞姊,更是不由自主的抚上脸,她可不想再被迫做出自残的事了。

“是有这回事,怎样?”但这王竞珊不怕死,娇声呛问。

他瞪了她一眼。“怎样?还能怎样,数儿被责打惯了,皮肉厚得很,她受得了的。”

瞧他竟没护着丫头,她立即眉开眼笑的继续又说:“是嘛,那丫头原就是一个代罚丫头,犯了错就该打!”

“对啊,犯了错就该打,不过重点来了,我想问问,这会是她氾错,还是因为我而代罚?”收起笑脸,宋连祈冷酷的声音立时降到冰点。

她一愣。“犯错的当然是她……”

“这样啊,那她犯的是什么错?”

“她……她犯上!”总不能承认严刑拷打是为了要探知他的事情吧。

“如何犯上?”

“她……她目中无人!”

“如何的目中无人法?”

“她、她知情不报!”急了的王竞珊居然这么把心声说了出来。

他清碧的眼光淡淡落在她身上。“喔?所谓的知情不报,我大概猜得出是什么事了。”

王竞珊闻言,只瞪着他,说不出话。那丫头一定对他说过他们是如何逼供,逼供的内容又是什么,却还故意同她绕圈子,她有种被人拎着脖子逼进刑堂的感觉。

“其实你们何必遣我的人去问话,有事直接问我不是更快?!”

“咱们只是……只是……”她瞧向母亲兄长,盼他们替她解围,但这两人临危却成了缩头乌龟,让她一个人支吾了半天,几乎支吾不下去了。

反倒是宋连祈露出凉飕的微笑后,开恩的主动将目标转移向另外两个人。“姑妈,表哥,我想你们想问的应该是我死了没,不然八成就是跟那些个你们经手的烂帐有关吧?”

“死、烂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宋美华索性来个打死不认帐。

“不懂?如果我说拉肚子拉出了毒液,看帐册看出了小偷,请问这样你们是否就听懂了?”

几个人立即噤声不语,眼神开始飘忽不定,心虚的模样让宋连祈撇了撇嘴。

“其实命捡回来,钱财也是身外之物,这些我都可以不计较。”

母子三人听到这里,咬紧的牙根倏地放松,但是当他又突然森冷的看向他们,几个人就立刻又全身一颤。

“但是嘛——让数儿玉足受了伤,可就把了我的大忌了!”

“够了,连祈,我再怎么说也是这个宅里的姑夫人,教训一个丫头罢了,有什么好人惊小怪的?”宋美华毕竟是长辈,沉着气直视他。

想用辈份压人,就不信他敢对她怎样?“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过姑妈如果当我死了,以为这丫头没人照顾,那我可要不高兴了。从前姑妈当家要责要罚我自然说不上话,如今我当家了,倘若您还没学着尊重我,那就说不过去了,毕竟这丫头很清楚是我的人,你们非要动,又不知会一声,这后果咱们只好看着办。”

“看着办?怎么看着办?”王竞晓愣问。

“晚些你们就知道了。”他笑得顽劣不堪。

母子三人瞬间起了恶寒。

果真,半个时辰后,三个人开始上吐下泻,尤其是那昏天暗地的狂泻,当真可用永无止“泻”、一“泻”千里来形容,几个人拉得昏天暗地、日月无光,到了下半夜,宋宅里更是一连三处突然传出了凄厉的尖叫声——

************

“少爷,您不觉得这么做阴险了点?”

少爷表情丝毫不见愧色。“阴险?我不过是在他们的晚膳里下料而不是下毒,在他们用的草纸上抹药,而不是放熟铁片,这跟他们所做的比起来,算是正直多了。”

数儿有些同情。“可是……他们真的好可怜,正在拉肚子,屁股却被单纸上的腐药给侵蚀烂了,这很惨的。”

“哼,他们让你这双脚变成发糕,我不过是教他们烂屁股憋屎,一样的米饭个人的手段,他们自找的!”他可不会留情。

“少爷。”

“嗯?”

“其实您毒都清除了,可以不用忌讳他们会趁人之危,这几个人是祸害,我担心他们不会罢休……”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不将他们扭送法办,一劳永逸算了?”

“嗯……虽然这不是我一个丫头可以过问的……”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丫头!”他伸手将坐在椅子上,两脚悬空挂着的小人儿的双脚托起,这双脚包苦药布,还有着浓浓的药味,他轻柔的来回抚摸着,极为不舍,极为内疚。

“少爷,您做什么?”这个动作其实有些令人脸红,她不自觉的想缩回双足。

“数儿,对不起,从你进府的那一刻起,我就没能保护过你。”收敛起嘻笑,他正色的道歉。

她有点吃惊他怎么突然正经起来,害她原本想缩回的脚也不敢动了。

他出奇温柔的抚上她粉粉红红的双颊。“我承认,刚开始我对你为我代罚的事也视为理所当然,心想这就是你待在我身边的任务,但是随着日子久子,我发现你对我越形重要,渐渐不再能忍受你为我吃任何的苦……”

款?少爷为何忽然感性的说起这些?“少爷……您指的重要……是说我能帮您算帐,又能赌钱是吗?”

他差点没失笑。“当然不是,你对我的价值可没这么肤浅,我喜欢你,从你无怨无悔的为我挨板子那一刻起,就逐渐喜欢上你了,然后越来越喜欢,喜欢到不想让你嫁给别人。”

“喜欢?少爷当然是喜欢我,不然怎么会将我留在身边?不想我嫁人也是想我一辈子为您挨板子吧?不过少爷,有一件事我要向您坦白耶,为您挨板子并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我是真的每次都有抱怨,而且还苦苦哀求过您别害我的不是吗?可是您都不听!”

虽然少爷说出喜欢她,是让她有些脸红心跳,但当人丫头的,可千万不能把主子的意思弄拧,她不过就是一个丫头罢了。

这次宋连祈是真的大笑出声了。哪来的笨丫头?她数学聪明,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学习能力出比一般人强,可这方面怎么就是笨得可以呢?

“你明白喜欢的意思吗?”他颇感无奈。

数儿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明白,您常挂在口边说,我是您珍贵的丫头不是吗?”

“然后呢?”

“您很宠我的。”

“然后呢?”他非要问出个“东西”来。

“然后就是我很忠心,您喜欢忠心的丫头,所以才会留我在身边这么多年。”她喜孜孜又骄傲的回答。

听听,他简直想扭下她的脑袋!不,是扭下自己的脑袋瞧瞧,看他从前是怎么教育这丫头的,让她当真一点知觉也没有!

“咱们亲吻过,你还记得吧?这可跟忠心没有关系。”那日他吻一个假寐的丫头,那丫头眼睛闭得死紧,却很“享受”的接受了一切,吻都吻过了,她可不能不认帐。

这句话真让数儿脸红耳热了。“提起这事,少爷,我一直没机会对您说,这事不合宜的,我听说嘴碰嘴这种事很亲密,就算主子再喜欢我,也是不可以的。”

喔?敢反抗了?!“为什么不可以?”

“不合规矩。”

“喜欢管什么规矩?!”

她严肃的摇了摇手指。“少爷太任性,任性的结果会引来闲言闲语的,我一直找不到机会纠正主子的不当行为,礼书上有云,礼教乃人性之规范,从之,四方和平,弃之,人之无德。您亲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同您计较,但是哪日亲吻了别人,万一被撞见,坏了对方的清白,那就不好了——”

瞪着滔滔不绝说教的丫头,宋连祈实在忍无可忍。看来深情告白这招是不适用在她身上了!

“数儿。”

“……您一定要切记,人先自重而后……呃……是,少爷,什么事?”

“我上过你了。”

她一头雾水。“上过我?”

“外头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是我的暖床丫头。”

“嗄?”脸悄悄红了。

他继续说明事实,“我中毒期间,与你在房里厮混了近一个月,这也是人尽皆知。”

“嗯?”

“你自己也公开承认与我翻云覆雨过。”

“那是因为——”

他直接打断她的辩解,“所以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欸!”这会耳朵也红了。

“所以呢,事实上,我吃大亏了!”

“啊——咦?”数儿错愕的怔住。

宋连祈开始撒网,准备补笨鱼。“我根本没吃了你,却教人误会了,这严重的损害我的名节,你说是不是?”

“……是。”

“我做生意如何?”

“从不吃亏。”

“结果这件事如何?”

“……吃亏了。”这样说对吗?

他赞许的点点头。“那该如何?”

“……我去向人解释,说您没有对我怎样,还您一个清白。”

“那太麻烦了!”他摇头。

“那该怎么做?”

“让我想想……我问你,如果一锅饭煮焦了你怎么办?丢掉吗?”

“当然不会,多浪费?就拿来炒饭吃吧。”

“如果炒得太咸了呢?”

“熬成咸粥。”

“粥又煮得太烂了呢?还是得丢掉吧?”

“不会,我还是会吞下肚。”

“对嘛,这就对了!”他突然拍了下大腿。

她虚心求教。“什么事对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道理,一锅煮坏的白饭,不管怎样你都要想办法补救是吧?补救不了还是得吞下肚的,这意思就是‘将错就错’,既然错了,补救不了,咱们雄辩什么?假的就让它变成真的就好啦,一锅煮坏的白饭咱们咕噜噜吞下肚,既不浪费也饱了,你说是不是?”

“呃……这个……少爷,您想比喻什么呢?”

他勾起嘴角,睨着她。“咱们来个‘将错就错’,让‘事实胜于雄辩’,你说如何?”

她小嘴微张,呆呆的看着自家主子。“……”

“沉默就表示认同了?!”

她迅速摇头。“不是的,不说话是因为——”

“是因为等着我‘以假乱直’。”不要脸的主子歪理一堆后,开始来真的,真的不规炬的吻上小丫头,又不当的将人抱上床,接着更不合宜的脱了人家的衣眼,再掹地,毫无羞耻的破了人家的身,最后……毫无悔意的撂了一句,“这样以后你就不用再逢人解释什么了。”

以后他知道,对付这丫头,直接下手就成了!

方缠绵一回,宋连祈心满意足的瞧着躲在棉被里,无脸见人的丫头,露出一个相当不怀好意的笑容。

拉开被子,揪出刚被自己摧残过的雪白玉人儿,撑开她害羞的眼皮,强迫她盯着彼此光溜的身子,他俯下身,很乐的在她耳边低语。

“我中毒期间你替我扎不少针是吧?现在换我慢慢摸索,找出你身上的穴位,咱们一根根的扎吧……”

************

“可恶,竟毒不死那小子,到底哪里出了错?!哎哟——咱们不仅没毒死他,还让自己遭了殃!”王竞晓恨恨的一掌击向茶几,可因动作太大,扯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立即痛得他龇牙咧嘴,久久才能再开口说话。

“就是说,我这辈子从没这么痛苦过,这小子害人不浅,怎么就是死不了?!”王竞珊同样翘着屁股。虽然已经不拉了,但下意识还是恐惧着屁股随时会出现的热滚滚剧痛感,这就算了,最惨的是,那种屁股生脓,想拉又拉不得,痛不欲生的感觉,让她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宋连祈还真是狠,居然用这么没人性的法子报复人!

“那小子命大,咱们也没办法,咱们、咱们算栽了跟头了。”宋美华也是一手撑着屁股,难受至极。

“娘,既然那小子都已经知道咱们干了什么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住口,你以为那小子是省油的灯吗?由这次他能死里逃生,还能沉得住气不对咱们开铆,光凭这点,就知道这小子有多阴沉,可怕得只怕咱们都对付不了,想再动他比登天还难!”

王竞晓哪听得下这样长他人志气的话。更何况,这根本是变相的在称赞那个该死的家伙!

“娘,你这话我没那么认同,就我看,他也没什么胆,否则依咱们谋财书命的行径早该被他千刀万剐了,但是他只对咱们下泻药惩戒,并没进一步要命的作法,所以我说,这小子是个软柿子,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你这笨蛋,当真以为他怕了咱们?说不准,他早已备妥了千百条毒计等着整治我们呢!所以杀人不成,咱们得另行计划了。”

“什么计划?”王竞珊看向母亲。

宋美华斜睨了她一眼。“还问?”

她一点就明。“你要我嫁给他?”

“这是最后一招了。”

王竞珊耸了肩。“我无所谓,反正宋连祈很优秀,嫁给他没什么不好——”

“住口!娘可不是要你去喜欢上那小子,她要你嫁给他是有任务的。”王竞晓托着屁股提醒。

她白了沉不气的哥哥一眼。“我知道,娘苦心栽培我多年,为的就是今天,不就成亲嘛,成了亲我就是宋家的当家夫人了,娘跟哥想做什么,名正言顺的还怕不能?再说,只要‘东西’在我们手上一天,宋连祈不想两败俱伤就会听话,嫁给他没啥不好。”

“知道自己的任务就好,现在咱们逼死不成,得改弦易辙对那小子逼婚了。”他恨声说。

“要我嫁他,还有个问题得解决,数儿那臭丫头怎么办?”王竞珊不屑地撇撇嘴。

宋美华哼声,“那丫头算什么问题?不过是个丫头,比得上你吗?”

“娘,其实竞珊担心的也没错,那丫头正得宠,那小子还不惜为了她正面跟咱们翻脸,我担心他会为了她不肯娶竞珊。”王竞晓蹙着眉,衡量状况。

“那可难说,跟我手头上的东西比,那丫头有这么重要吗?”宋美华倒是胸有成竹。



第十章

“姑妈,听说你们最近吃坏了肚子,拚命的拉?真是的,我这前车之鉴不是才提醒你们别胡乱吃东西的吗?这会可真伤了身了!”大厅上,宋连祈拍手说着风凉话。

王家母子三人敢怒不敢言,只能杵坐一旁,生着闷气。

“你说有事找咱们,做什么?”王竞珊掩不住气恼的情绪,口气也好不起来。这小子一早就要霞姊去将他们请来,说是有事商量,可一开口就说些风凉话,该不会是专程找他们来看笑话的吧?

“做什么,晚些你们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先前就是在他说完这句之后,他们便开始“泻之无处、长江淤泥”的极端痛楚,现在这小子又想干么?

“你——”

“姑夫人,有人来访呢。”

宋美华正想问个清楚,霞姊忽然领了个人进来。

“这人是?”她皱眉,瞧着跟着霞姊一起进来,一身恐怖血红穿着的胖女人。

“我是张媒婆,全杭州最有名的媒人婆,说成的亲事超过至少一千件以上,在杭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张媒婆大言不惭的自行介绍。

嫌这女人声音刺耳,宋美华瞪了对方一眼才问:“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提亲的。”

“提亲?提谁的亲?”她暗讶。

“自然是府上的大小姐,竞珊小姐啊!”媒婆的细长眼儿在大厅转了一圈后,先是瞧了一眼王竞珊,再看看数儿,接着圆滚滚的身子一抖,扭了下大屁股,朝厅里的数儿走去。

“哎呀,这位就是竞珊小姐了吧?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不一样,瞧这气质,温婉端庄,容貌更是出水芙蓉,佳丽,人间少见的佳丽啊!这要站出去,我敢说整个杭州城怕是没人比得上了,听说府上宋少爷身边也有个绝色丫头,不过我想一定比不上你的,一个丫头怎么美得过气质优雅的千金小姐,不可能,不可能……呃……请问,我有说错什么吗?”

张媒婆自颤自的说了一堆话后,总算发现不对劲,除了那宋少爷笑得阖不拢嘴外,眼前这被她赞得美不胜收的竞珊小姐脸色越来越尴尬不说,厅上其他人也全都表情古怪到不行,而站在一旁的丫头则是怒发冲冠,那德性像是要将她开膛剖腹杀了喂狗一般,她哪里出错了吗?

“你这该死的胖女人,那丫头哪点像我了,你瞎了眼吗?!”王竞珊怒气冲天的指着她的鼻子骂。

“啊!原来你才是——”这下可难堪,原来认错人了!张媒婆尴尬得不得了。

“你这瞎了狗眼的女人,给我看仔细点,我才是王竞珊,是这里的大小姐!我的气质美貌哪点输她了?”她气得全身发抖。

“对不住,哎哟,真是对不住了,我……我老眼昏花,看错了,看错了,你大小姐才真的是花容月貌,没人比得上,没人比得上!”张媒婆汗颜的赶紧补救。

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媒婆,第一次出这种错,竟将丫头当成小姐了,这可怎么得了?不过……这丫头也太像小姐了吧?不,应该说,比小姐还像小姐,难怪她会错认。

“哼!”王竞珊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你别生气,我、我下回一定不会错认。”张媒婆苦恼着。她今天是来说媒的,可别因为这样就砸锅,这可是有损她张媒婆的名声哟!

“下回?哪还有下回!霞姊!”

她简直气炸了,已经准备要将人轰出去,可才大呼霞姊,宋连祈便开口阻止。

“张媒婆是我请来的,要赶人走,也得让她说完该说的话才能赶。”

王竞珊不禁愕然。“人是你请来的?你请她来帮我说媒?”

“嗯,你与我同年,甚至还大上两个月,以姑娘来说算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可会被说闲话,但是我瞧姑妈一直都没替你留心,我以为她忘了,才将张媒婆找来替你说亲。”

“你要将我嫁出去?”想不到这家伙手脚比他们还快,先下手为强了!

“女大当嫁的不是吗?张媒婆,就交给你了。”说完,宋连祈打着呵欠,迳自拉着情人的手坐到一旁休息去。

这丫头应该也累瘫了吧,毕竟“找穴位”也是很累人的,况且她又不肯乖乖配合,搞得两人都“血脉逆流”,差点没有“走火入魔”,不过所幸最后还是又“修得正果”,圆满成功,这下这丫头可再也跑不掉了!

数儿低着头、红着睑,打从起床至今就没敢看他一眼,羞愧的模样足可媲美遭人“奸淫掳掠”后,为了求生而委曲求全,吃苦认命的妇人了。

怎么办?以后少爷一定还会继续对她“将错就错”的,她还得跟着他错下去,完了!这锅烧焦、太咸又煮烂了的饭,她怕是非吞下肚不可了!

手被少爷握着,她脸很苦,心却出奇的甜。

“是,宋少爷,您放心,只要是男女婚嫁的事,交给我就对了。”张媒婆张着涂得满江红的血盆大口笑道。“竞珊小姐,我可是一听说你想嫁人。就连夜为你挑选出好对象,这首选就是隔壁街李大户家的长公子,李家生意虽不及宋家具规模,可也是地方望族,李公子年二十有七,去年更是光宗耀祖的考上秀才,可说是相当有才情,配竞珊小姐刚好是郎才女貌,绝配得很!”

“绝配?我怎么听说这个人有对斗鸡眼?”王竞珊马上驳斥。

“斗鸡眼?竞珊小姐搞错了,他不是斗鸡眼,而是有朝天鼻,你想想,有斗鸡眼读书不方便,怎么考得上秀才呢?”张媒婆自顾自的说。

“你!”王竞珊气得跳脚。

“好了,够了,张媒婆,咱们竞珊不嫁!”宋美华怒不可抑的大吼。

张媒婆讶异的瞥向宋连祈。

“不嫁?”还在打呵欠的人这才站了起来。“竞珊为什么不嫁?难道姑妈打算让她一辈子不嫁,受人嘲笑?”

“竞珊不会成为老姑婆的,她有对象!”

“谁啊?”

“还有谁,不就是你!”她指着他说。

这可让他精神了,还没将人踢出去,这人却打算先黏上他?“姑妈在说笑?”

“你可能不知道,当年你与竞珊同年出生后,我就与你爹说好,将来让你们两个成亲!”

这话一出,数儿身子猛地一震。

“爹已过世,这事谁知道,谁又能证明?”宋连祈可不当一回事的踱回数儿身边,不悦于她脸色的苍白,当众揉起她的双颊,非要揉出血色。

被揉疼的丫头由震惊中回过神,吃痛的拍掉他摆明整人的手,这啪的一声,响得全厅上都听见了,她立即尴尬的躲到他身后,他则是笑嘻嘻的又将她按回椅子上坐好。

这小俩口的公然调情可教王家人瞧得满肚子气。这两个人过份到根本就无视于他们的存在!

“这事娘也知晓,不信,你可以去问她老人家。”宋美华瞪了一眼数儿,才没好气的说。

“是吗?”他笑了,笑得颇含深意。

早先,奶奶就跟他提过姑妈的计划了!本来要他看在“把柄”的份上,暂时先娶王竞珊,但……呵呵,他的计划可比他们完美多了……

他这笑容是什么意思?怀疑吗?

宋美华连忙开口定案,“我之所以没有安排竞珊嫁人,就是在等你,既然你已当家,也到时候了,你们成亲吧!”

************

数儿幽幽的坐在凉亭上,今日风大,裙摆在风中被吹得飘来摆去。

她有些出神的望着宝蓝天空,虽然放晴,空气中却还夹带着一丝冷然,所以风咻咻的吹呀吹,她的心晃荡晃荡地也跟着畏寒,空洞了起来。

少爷有婚约了。

少爷就要成亲了。

少爷与竞珊小姐就要成亲了……

老实说,她的心情很不好,但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的,少爷要成亲她该高兴,可偏偏就是……唉……

因为对象是竞珊小姐,所以自己感到失望吗?竞珊小姐一家摆明图的是财不是人,少爷娶了她,自己当然不开心,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好像有耶……从此多了一个少夫人,她再也不能当少爷的“贴身”丫头了,这让她很失落……不对,不能这样的,就算自己与少爷已经有肌肤之亲,但也不能吃醋啊,自己不过是个丫头……

可是少爷说过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丫头,那是什么呢?

一个代罚丫头?还是暖床丫头?

呵!这两个确实都不普通,自己真是个不普通的普通丫头啊!

槽!她在自怨自艾了,从前她不会这样的,对于身为一个丫头,她虽然偶有抱怨,但多数时候她都是欢喜的当着丫头,不像现在,一听到少爷要成亲,怎么像被抽了魂似的,感觉轻飘飘,有些不真实,更多的是……酸,心酸。

她真的好心酸哪!

望着天空的眸子不知不觉染上一层水气,水气越来越重,逐渐积成了雨水,眼看就要滴下——

“死丫头,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躲在这里给我偷懒!”霞姊突然冒出来,劈头就是一阵恶声痛骂。

“我没有偷懒,我只是……只是……”数儿赶紧将眼泪眨回去。可不能掉下泪来,否则要让霞姊看笑话了。

可惜迟了,眼尖的霞姊还是瞧见了可疑的泪光。

“知道哭了?早该哭了,等竞珊小姐一嫁给少爷,就更有得你哭了,贱丫头,准备被打入冷宫吧!”霞姊得意扬扬,自己的主子能够嫁给少爷,她大有终于扬眉吐气,一扫晦气的感觉。

这丫头就要失宠,等她失宠后,她就要好好的修理人,让她充份体认到她犯了多大的错,竟敢惹到她,这丫头死定了!

听见这话,数儿的心更难受了。

“你该明白竞珊小姐容不下你,一旦成了亲,就会要求少爷将你送走,到了别处,你还能再这么继续享受穿金戴银的日子吗?”想再过小姐般的日子是作梦!

“少爷不会送我走的!”数儿心一惊。一直以为少爷成亲后,自己只是不能再做他的贴身丫头,但没想到可能连见少爷的面都不可能了!

“当然会,竞珊小姐最讨厌的就是你东施效颦,丫头命就是丫头命,偏偏要装什么大小姐,她看到你就讨厌,留不得你的!”

“可是少爷他应该——”

“住口,少仗着少爷对你的几分疼爱就不把人放在眼里,难道你真以为可以斗得赢小姐,还是你妄想嫁给少爷,成为宋家的少夫人?!”

“嫁给少爷?没有,我从来没有……”她急忙否认,心里却不免觉得悲哀。她不想少爷成亲,但又知道自己不可能嫁给他,怎么会这么矛盾?

“没有?你敢说没有?这自以为是的丫头,处心积虑讨好少爷,为的不就希望少爷给个名份?但一个丫头,少爷能给什么?顶多就是偏房侧室,偏偏你又不安于本份,惹恼了竞珊小姐,她容不下你,这下只怕你连个暖床丫头都没得做了,这是你蠢,自找的!”

数儿半句话都说不出。她没这意思,就算开始发现自己的感情,她也不可能奢求一个丫头身份的人可以进宋家当主子,正房不可能,偏房也没份,她都知道的。见她一脸落寞,霞姊得意至极地甩头吩咐,“哼,不现在才知道哭也没有用,跟我来吧!”

“上哪去?

“老夫人要见你呢!”她忽然笑得阴恻恻。

“老夫人要见我?”她顿感不安。“有什么事吗?”

“老人家有话对你说,你啰唆什么,跟我来就是了!”事实上,连她都不知道老夫人要跟这丫头说什么,总归不会是好事就是,因为姑夫人才去见过老夫人后,老夫人就随即差她来唤人,八成……嘿嘿,没好事!

“是……”数儿不敢再问,但内心浓浓的彷徨感让她直想逃回房里去。她的世界,似乎就要崩塌了……

*********

“老夫人……”随着霞姊,数儿忐忑的来到老奶奶跟前。

“嗯,霞姊,你可以退下了。”老奶奶将目光往一脸好奇的霞姊身上瞥后说。

“呃?我可以留下来伺候老夫人您……是……是的,我这就下去了。”霞姊本想留下来听,但在老夫人的瞪视下,只好摸着鼻子走人。

“坐吧!”霞姊一走后,老奶奶马上对数儿说。

“不、不用了,我站着说话就行。”她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

“那好吧,你就站着答话。”看她紧张的样子,老人家也不勉强。

“是。”老夫人终日待在祠堂里诵经念佛,除了有关少爷的事之外,很少搭理家里的琐事,更不曾特别唤哪个丫头到跟前说过话,今天将她唤来,是有特别的事吗?她心浬七上八下,紧张不已。

瞧出她的不安,老奶奶二话不说就进入了主题,“数儿,我问你,你喜欢连祈吗?”

“嗄?!”想不到老夫人一开口就这样问,她有点呆愣住。“我……”

“你只要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行。”老奶奶将语气放软。

数儿想了半晌,迟迟没出声。喜欢?少爷说过很喜欢她,她却分不清楚是哪种喜欢,那自己呢?

她从进宅的第一天就被他凶了一顿,还莫名其妙的成了他的代罚丫头,从此过苦皮下讨生活的日子,其实有几次实在破打得太疼想逃了,但是一双脚在伸出门槛后又缩回来,原因是什么呢?

因为她不想离开少爷,觉得他一个人好可怜,少了她,就没人同他说话,少了她,他一个人要面对姑夫人一家,铁定孤单……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其实没那么重要,她走了会有其他的代罚丫头出现,少爷早晚也会找到替代她的人说上两句话,然而她就是不想这么离开,留下他一个人。

她有想过要嫁人,有想过尽早切断这份依赖,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跟少爷的感情早变了调,早已超脱了主子与仆人的感情。

她也不是驽钝到完全不解少爷的心意,少爷对她是特别的,而自己倘若不喜欢他,也不会这么轻易的交出自己,还承诺留在他身边一辈子不嫁人,她不是傻,而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牺牲所有,只是身为丫头,有时就算想牺牲,也身不由己,由不得自己一相情愿的想付出……

“数儿?”老奶奶唤醒她的沉思。

“我……我喜欢少爷。”虽然生怕老夫人会责骂她不知本份,但她不想违心否认,可说完,脸庞也红得近乎深红。

听到答案,老奶奶似乎一点都不讶异,只是轻叹一口气,“其实不用问,相处这么多年,能不喜欢吗?”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没有指责她。

“老夫人……”数儿局促不安的绞着裙摆。老夫人到底想对她说什么?

“数儿,”老奶奶突然眼神一沉。“我知晓咱们连祈有多喜欢你,自从他爹过世后,这些年来我从没见过他亲近过谁,唯独你,他只亲近你,我知道你也帮了他不少忙,少了你,他想拿回宋家的主事权恐怕没那么快,这点老太婆我很戚激,也对你这丫头的能耐戚到意外,但尽管如此,你——还是得走。”一顿后,她郑重的说出找她来的目的。

“走?!”她身子一震。

“对,即刻就走!”

“即刻?!”数儿瞬间惨白了容颜。

“我会给你一笔钱,不会教你吃亏的。”

“为什么……要我走?”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次老奶奶倒是笑得颇含深意,“坦白说,我不讨厌你,只要连祈喜欢的,我都不会刁难,但是这回不一样,如果你喜欢,不,如果你爱连祈,就该走,这才是对他最好的决定。”

“我……不懂。”为什么她离开对少爷才是最好的?“倘若是因为少爷即将与竞珊小姐成亲这件事,我不会妨碍他们的,我——”

“不,不完全是这原因,反正你得即刻离开宋宅,其他的事,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