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世界落雪 雪落无声
闭上眼睛,天就黑了。
安静的抚平心中碎碎的思念,就听见风从楼顶跃下的声音。
有一些东西被摔碎在地面上,生硬的碎片流了一地,冰凉的寒光,泛着生命残疾的绝望。
看一眼,悲伤一目了然。
丁晨坐在医院急救室的门外,心情,像六月的大雨,潮湿,阴冷。
“谁是病人家属?”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问。
“我就是。”
丁晨面无表情的有些迟钝的回答。
“请跟我来。”
女护士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对丁晨说,或许对于她来说,死亡,是一件太过平常的事情,平常到可以不值得流眼泪,可以没有任何的类似思念的喧嚣,可以没有一点需要祭奠的必要。
病房里,一群晃动着身躯的白色精灵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各种冰凉的金属器械,叮叮当当的碎碎的响声像一首既不伤感也不快乐的如海菲兹拉的小提琴一般的乐曲,懵懂的演绎。林洁静静的躺在那里,一无所知的面孔上,青色的印迹勾勒着她深深的已经陷下去的眼眶。
“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因为大量的注射毒品而导致休克型死亡,送来医院的时候,已经……”
主治大夫在丁晨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现在,病房中只剩下丁晨和林洁的还未冰透的尸体。
丁晨把林洁抱在怀里,抱到离窗户最近的一张床上,他知道,林洁已经很久都没有晒到太阳了,在那个阴冷的地下室,终日看不见流窜的天光,林洁在那里被一个男人遗弃之后,从此便过上了冬眠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
丁晨记得林洁曾告诉过他,她是惧怕黑暗的,她害怕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失明般的感觉,林洁说,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死了,让丁晨在她的坟前挂满美丽的星星和洁白的月亮。那时的林洁还是以同样的姿势安静的躺在丁晨的怀里,只是当时的心跳,不似现在这般寂静。
眼泪从脸上滑落,那些明净的水珠,疯了一般的向下逃窜,干脆的离开了丁晨温润的皮肤,砸在林洁的发上、脸上,寂寞的晕开,不带任何的声响。
原来,死亡是如此的寂静。
丁晨轻轻的擦掉滴落在林洁的脸上的泪水,她的皮肤,还能感受的到一点点的温度,一如她生前那些细碎的过往,毫不夸张的在丁晨的每一寸神经里碰撞,它们让丁晨忘记了林洁已经死去的事实,丁晨以为林洁还是有生命的。
他俯下身去,用唇,封印了所有的过往和未来,包括他和林洁的相遇以及相爱,包括林洁后来的离开以及死亡,也包括他的等待以及苍老,他把林洁紧紧的抱在怀里。像受伤的野兽一样低声的咆哮。那一声林洁,喊出了自己心中仅以维系的一点奢望,喊得过于决裂,以至于让他感到了锥心泣血般的痛。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丁晨疼痛的用林洁的手抽打着自己的脸,歇斯底里的喊着。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斜斜的切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空气中混杂的尘埃像一群被贬到凡间的精灵,寂寞的跳着圆舞,那些细碎的生命,将丁晨的视线引到了林洁吐出的最后一口血渍上,红色的血液没有知觉的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盛开如一朵繁盛的夏花,兀自明媚的顾影自怜。
这一幕,鬼使神差的牵引着丁晨的思念,他忽然就想起了恍如昨天的桥头上发生的一切,林洁在雪地里的样子,双手抱肩蹲坐在地面上的姿势,还有那些袒露在白雪之外的衣服,多么像现在这张雪白色底色的床单上的情景,可是,一个转身的时间,林洁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这个曾经让她充满希望又无限失望的世界。
生命,在瞬间被定义成苍白的回忆和不可触碰的过往。
原来,一切真的发生过。
原来,一切只是如划过天空的云彩一般,经过后,便没有了一丝的痕迹,不带任何繁冗复杂的喧响和留影。
丁晨抱着林洁,像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没有一点放她下来的意念,他知道,这一次的放手,将是天人永隔的距离,再也无法触及到真实的她,尽管他多少次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可是这些一触即破的谎言,怎么可能缝补他那颗因为伤害而千疮百孔的心。
他明白,这一次,林洁是真的走了,而且永远也回不来了。
林洁,再也不会在这个世界里出现的女子,再也不会有那些颓靡的画面,也再不会有她穿着红色的衣服颓废的样子。
无线电波在空中密集的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看不见的网,各种不会哭泣、不会疼痛、不会感动的信号穿行其间,带来了思念,带去了思念。
***
电话里,丁夕的声音那么的焦急。
“坤儿,你快过去看看吧,哥哥去医院了,我这边堵车,过不去,你那里离医院近些,我担心哥哥一个人在医院里会……”
丁夕说话的时候有些语无伦次,电话那头,正在泡网吧的顾坤一头雾水的接完电话,飞快的在键盘上敲了几个字,就拎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衣服跑了出去。
“可千万别让我赶上什么坏事,这年月,什么事情都有,哎。”
他拦下一辆出租车,边往里钻,边在嘴里嘟囔着,“市中心医院”,他对司机说。
车子在前面的一个路口拐了一个弯儿,迅疾驶去。
绝尘。
***
顾坤是丁夕的男朋友,他们在天津的时候就曾在一起上过班,后来顾坤被老板炒了鱿鱼,之后便一直无所事事的在网游中胡混,是一个十足的公子哥儿。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正好看见丁夕和一个女护士在走廊中说着什么,比自己还先到,催的我连任务都没有完成,顾坤一边向丁夕走过去,一边在心里咒骂着她。
“怎么了这是,把我催的跟要什么了一样,哥他咋了,车祸?生病?该不会是长瘤子了吧!”
他总是这样,什么事情在他的眼里,都不会变得严重,他看着丁夕,一脸的轻松,倒像是来接人出院一样。
丁夕白了他一眼,把一束菊花丢在他的怀里,自顾自的向电梯走去。
“不会吧,这么夸张,都赶上用菊花了,这世道,什么都讲究个速度啊。哎,我说你倒是等等我啊!”
顾坤见丁夕没有理他,便跑过去贱贱的追了上去,他仔细看着手里的花朵,有些不太相信的问丁夕:“你可别吓唬我啊,哥他老人家不会已经圆寂了吧,前些日子我还在网上见到他来着,怎么一晃就用上菊花了啊”。
“网、网、网、网死你个大头鬼。”
丁夕一边摁电梯,一边狠狠的数落着顾坤。
“求你了大小姐,到底怎么了,开玩笑也不用开得这么逼真吧。”
顾坤一脸恕臣无罪的表情跟着丁夕走进了电梯。
“医院里禁止喧哗。”
女护士从电梯里边往外走边说,大有哀叹祖国国民素质的味道。
“真没见过怀里抱一束菊花比在怀里抱一个孩子都高兴的人,神经病。”
“哼,死巫婆,出门撞见鬼跟你回家作伴去。”
顾坤在等到电梯门完全关上之后才冲刚才那个护士恶狠狠的但是很小声的咒骂了一句。
“你能不能严肃点,林洁死了。”
丁夕在电梯里冲着顾坤喊。
“林洁?死了?怎么可能,她不是已经……好了,我闭嘴还不行吗。”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当触及到林洁警告的眼神时,硬生生的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
很多时候,生命给予我们太多的猝不及防,忽然间消失的人,忽然间做错的事,忽然间老去的心,丁晨抱着林洁,沉浸在过往的一朝一暮中不能醒来。在丁夕和顾坤走进病房时,他竟然一无所知。
丁夕看着哥哥的表情,泪水溢出了眼角。
“哥哥,我们走吧。人死不能复生,再说了,这又不是你的错,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是林洁自己走上了这条没有归途的路,我们也无能为力,不要太自责了。”
丁夕站在丁晨的旁边,两眼失神的望着窗外,现在,她无法找到准确的词语来安慰丁晨,她知道,林洁的死,给丁晨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虽然不似爷爷离开人世的时候那么痛不欲生,但也足够让他孱弱的心灵来负担。
他们一起长大,她了解丁晨此刻的心情。
很久以前的一个早晨,寒风飒飒,一行人抬着一副青色的棺材慢慢的在充斥着哭声的道路上前行。
那一年,爷爷离开了丁晨和丁夕的世界,走得悄无声息。
太过仓促,所以没有来得及最后的告别,当丁晨赶来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老人的灵柩停放在窄窄的墓坑旁边,入土为安,那窄小的一点空间,是老人最终的归宿。生命,仓促的有些虚假。很多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寂寞的伫在风里,泪流满面。
丁晨远远的站在山丘的顶端,静静的看着那里发生的一切,他没有去送爷爷最后一程。
有人说他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那么多年老人含辛茹苦的养育,竟然在老人最后的遗体告别时,不见他的身影。
丁晨不在乎这些,他只知道,在这个时后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长大的老人了,几个小时的变化,让一辈子都有了真实的疼痛。
丁晨哭了,在没有人能够看到的地方,哭的撕心裂肺。
忘川水,不见了命运的轮回。
丁晨知道,爷爷的葬礼上,不需要他的出现,他坚韧的跑了很远的一段路途,在离天最近的地方,焚烧了自己所有的思念。
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虚无,虚空的空虚。
“爷爷,人死了之后,会去哪里?”
那一年丁晨刚刚上学,第一次触及到生死的概念是在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他看到了一只被车轮轧死的小猫,殷红的血液,渗进了冰冷的泥土,像一个没有画完的句号。
“人死了之后,灵魂会飞到天上,身体会留在大地,那些对尘世尚有留恋的亡灵,会寄居在天空中的云朵之上,在心情苦闷的时候,它们会悄悄的歌唱。”
“爷爷,那怎么才能听见它们的歌啊?”
“每个地方都有一个离天最近的山岗,坐在那里,仰面看天空中的云朵,如果有人对你还有留恋,你就会听到它们寂寞的声音。”
那时的丁晨还太小,他无法从爷爷的话中,获取到某些已经昭然若揭的信息,可是,既便如此,当时爷爷的说的话,却生生的刻在了他童年的记忆。
丁晨相信了冥冥之中的前世今生,一如他相信了爷爷的那些话,他坚忍决绝的等待,等待着爷爷交付于他的最真切的梦境。
那时的天空,有细碎的绝望,冰凉的雪花,飘摇着,一落千丈,像是最安稳的思念。
丁晨执着的抬头,脖子酸痛到痉挛,他默默的等待,等待在他的心中那个不可争论的真理变成现实,他相信,爷爷一定会在这片天空的云朵中,对着他轻轻的唱哀婉的歌曲。
爷爷怎么可能丢下丁晨一个人不管,他那么的爱丁晨,他不会对人世没有任何留恋的就那么不留任何痕迹的离开的。
丁晨残忍的欺骗自己,直到再也骗不了自己,学会坚强的那一年,他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他变成了一个不懂得表达的孩子。
爷爷的离开,是他永远都不能安好的伤口。
宿命的纠结到了一个不可理喻的程度,一晃而过的经年,林洁又寂静的走出了他还未清醒的残梦。
再看一眼自己的来时的路途,悲伤一目了然。
“小夕,林洁走的时候,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安然,让安然一无所知的长大。”
“可是,哥,这样做对你太不公平了,你没有义务这样做。”
“我爱她,这就是我必尽的义务。”
“可是是她最后先不爱你了,她离开了你,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这样的结局,与你无关。”
“小夕,难道林洁还有别的选择吗?生命给予我们的她都没有,她有的只是承受,生命没有给林洁太多的选择,林洁是这样,你和我,还有很多人,也都是这样。”
“哥,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丁晨看着林洁吐在床单上的那一口鲜血,沉默了良久才说。
“我打算去飘,离开这里,到一个可以忘记的地方去。”
忘川水,没有疼痛。
飘,看似果决,实则残忍的决定。
我们都是一群没有未来的人。
可是我们还在在寻找着未来。
不敢憧憬未来,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拥有未来,这就是我们的不幸,在希望中寻找,在寻找中绝望,在绝望中死亡。
从一开始,一直到所有的奢华都变成脏乱的秽土。然后生命寂然无声。然后就是我们的终结。
安。
2. 当柳花开遍围城
林洁和丁晨的相识是在三年前的一个明朗的下午,那一天,丁晨和妹妹丁夕去火车站接顾坤。彼时顾坤刚好被老板炒了鱿鱼,便嚷嚷着要来这边散心,顾坤的观点是这里潜在的机会多,一定能给他带来长足的发展,尽管大家都很清楚这只是他想让自己的旅游变得名正言顺的托辞,但是谁也没有去拆穿他。
当丁晨和丁夕路过车站前的广场时,便看见一群人围成一个大大的句号一样的圈儿,争吵着,议论着,踮着脚尖观看着,像是一场嘈杂的露天交流会。
丁晨往人群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嘴里吐了几个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词语就继续往前走,他总是这样,自言自语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哥哥,那边怎么啦,好像出什么事情了。”
丁夕显然有些关心人多的事情,她还是一个爱凑热闹的孩子。
她摇着丁晨的胳膊,努努嘴用手指向人群的方向对丁晨说:“过去看看吧,好不好”。
“跟咱们没有多大的关系,兴许是个骗人的局,我们不去凑那热闹,再说,坤儿这不是就要到了嘛,人家远道而来,到时候让人家在车站等咱们,那就是咱们礼数不周了。”
丁晨不顾及妹妹的建议,拉着她径直向车站走去。
他对外部喧嚣的冷漠,由来已久。
“去看看嘛!看一下就走,又不耽误多少功夫的。”
丁夕固执的站下不动了,有些撒娇的样子。
“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真拿你这样的人没有办法。”
丁夕还是站着不动,于是丁晨只得顺着她,他和妹妹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所以凡事都让着她,当然,这次也没有例外。
生命中注定有很多阴差阳错的际会,某些看似平常的表象,却潜伏着可以颠覆一切的暗涌。
流年,遇见,谁遇见了谁?谁和谁在陌生的街头相视无语,谁把谁深深的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两只蚂蚁在土堆上相遇,惊慌的对视了一下彼此的容颜之后就碰了碰触角,相互尾随着离开,这就是缘分。
想,也许大自然有它自己的准则,我们只是在努力的尽到自己的本分之后悄然离开,而这本分,就是于我们生命中环环相扣的命运。像是一条锁链,唯一能打开他的一把钥匙被上苍丢进了深深的海底,于是就有人用了一生的时间去寻觅,去漂流,去沉沦。走到生命的尽头的时候才忽然觉醒,原来这把钥匙早在寂寞的寻找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生锈,生锈到已经不能再开启那缚了自己一生的锁,终究明白原来这一生的追逐,只是一个不具备欺骗效力的谎言,只是在这追逐中,我执迷不悟,你方才醒悟。
我们心甘情愿的都做了被欺骗的奴仆,乐此不疲。
人群中,林洁像一只受伤的飞鸟,敛了自己用来飞行的丰润的羽翼,双手抱肩,蹲坐在地上,没有任何的言语。
丁晨被妹妹拉进人群,第一眼他看见林洁双手抱肩的样子,心里涩涩的痛,她是那种让人看了觉得心疼的女子。
只是让丁晨没有想到的是,这匆匆的一眼,竟生生的改变了自己的生活轨迹,也让自己从此失去了做一个健全人的权利。
林洁的出现,就像一支锈迹斑斑的钉子,红色的锈蚀成皮状的铁屑翘起如一张张饥饿的嘴巴,面目狰狞的钻进了丁晨的眼睛,从此,把让人疼痛的病毒种植到他最敏感的细胞。这些微小的,不懂得欺骗,不懂得伤害的生物,洪水猛兽办侵蚀着他的身体,侵蚀着他硕果仅存的记忆。
林洁于他,是莫名的痛楚,从一开始,直到结束。
彼时一个停顿的罅隙,荒草定格在萧然的莽原。
林洁是一个张狂到与世不融的女子,骨子里热烈但不招摇的绝望欲盖弥彰。
她穿着宽大的红色上衣,长快及膝的破旧靴子,靴子的表皮已经皴裂成龟壳,这种过气的穿着和周围的时尚气息显得格格不入,双手抱肩,受伤一般蹲坐在一片肮脏的地上。
林洁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清澈如一池春水,波光潋滟,只是在这双眼睛里,找不到让人安心的焦点,空洞的瞳仁让人有些心悸。
在她面前的地面上,几幅色彩艳丽的画平躺在暗绿色的画板上。浓重的水彩渲染成经年不败的夏花,红的张狂,红的热烈。血一样的颜色,警示一般的寂寞的存在。
花朵丰盛的盛开,大片大片的花瓣如同翻飞着红翼的蝴蝶交叠铺陈着推向迷茫的天边。
天边有一抹惊起的红,凝固的血液一般,太阳疲惫了,半露的脸庞隐约于那一抹红色的下方。
当柳花开遍围城,画面的右上方,一字排开的自己仍有未干的墨痕。
悲伤,暂停。
丁晨走到这些画的正前方,蹲下身去。
于是手指有了温度,呼吸也变了样,猛然间眼睛被灼了一下,生硬的疼痛。
往事一道飞影,记忆被扯成各种各样的细线扔进了风里,谁的心事被不经意的拾起,空惹了些许的相思,散落于时光逆流而上的涯际。
丁晨以为他已经忘却了那不被珍惜的童年。
他以为他不会再有儿时冗长寂寥的梦境。
林洁,她是第一个将丁晨带回过去的人,她让丁晨想起了爷爷,想起了很多已经死去的事件。
梦的天边是一条湍急的河流,终年翻涌着滚滚不息的绝望,暴涨的河水,动物的尸体冰冷的漂浮在上面,生硬的如同泛着寒光的金属。河水一路狂奔,墨一样凄厉的色彩,喧嚣的泛白的水花冲向空中,润湿了悬浮的尘埃,也润湿了经年不见的流年。生命在一晃之间,只留下空如蚕蜕般的残生。
光影流转,猛然的一个回头,天也无涯,地也无极。
荒草以一种寂寞的姿势,疯狂的拔节,苇花乱飞,飘逝如同一个等待的结果。
浪人的等待,等待的浪人。
那些流浪,使人心伤,那些等待,让人绝望。
大片的麦田在夏风的轻抚中,此起彼伏的汇聚成一道道伤感的波浪,这些静默的生灵,与荒草携手一道绵延于千里之外的原野,有列车穿行其间,明净的窗户拒绝来自天外的光芒,反射的光线,暴虐的敲打着他还未来得及适应光明的瞳仁。
天空之中,红色的火焰在云朵里繁盛的燃烧,浓烟在尘埃中汇聚,邂逅成一片浓密的黑色。游弋于天空中的亡灵,流离失所。这场大火,焚烧了它们的一切,包括对大地的那一点眷恋。那些仅以维系的牵丝绊缕,化成了烟,化成了尘,化成了深深浅浅的挣扎和浓浓淡淡的绝望。
当眼泪不堪重负的时候,便会逃离,背井离乡。
那一夜的梦中,下起了瓢泼大雨,生命中最最真实的部分,揭开一角,冰冷的绝望,坠落在河水中的雨滴,背负着所有已经亡故的思念,匆匆的冲向光阴下游的深渊。
丁晨的梦中,有流离失所的眼泪,晶莹剔透。
那个梦中的丁晨,经常会惶恐到不知所措,莫名的听到身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可是当转过身的时候,除却几只无家可归的山鸦在祭奠着光阴的亡故,便仍旧是一望无际的荒草以及与荒草一道携手蔓延的麦田。
于是他会感到害怕。
拼了命的沿着河岸向上游奔跑,耳边是尖锐的划过去消失不见的风声。
鞋子掉了,抛物线般坠落在冰凉的水中,小小的船儿一样,扎进了幽深的漩涡,沉沦,是它离开主人的脚之后坠落时就已经看到的结果。
还是感到害怕,于是不停止的继续奔跑。脚底被生硬的石头割破,鲜红的血液逃一般的外窜,叫嚣着地落在脚下的泥土里。这些红色的液体,在泥土中汇集、生长、幻化成一株不能名状的植物,红色的茎,红色的叶,红色的花朵。在夏风中,如同跳动的火焰,灼的脚火辣辣的痛。
他经常是在梦里疼痛的惊醒,泪流满面。
爷爷安静的抽着烟坐在他的身旁,用毛巾为他拭去额头细密的汗珠。
“小晨,又做梦了。”
爷爷的脸上有着深刻的光阴留下的印迹,他会把丁晨的头拉到自己的怀里,然后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身体,在那些充满爱意的起落中伴随着爷爷听不懂的言语。爷爷会给他讲没有结局的故事,永远都是从开头重复着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才能结束,或许在老人的故事里,落幕就在丁晨沉沉的梦中,只是那时他尚不知。
丁晨的梦里,有爷爷微微的气流,烟草的味道。
“爷爷,我又梦见了血,大片的血,我怕,可是我跑不掉,他们一直在追我,我跑丢了自己的鞋子,爷爷,没有鞋子的孩子还能走路吗?”
“能,爷爷小的时候,连一只鞋子也没有,不也照样走过来了嘛,没有鞋子谁说就不能走路了。小晨啊,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梦境,在梦中你看到的那是你的前世,你之所以听见有人在喊你,那是因为你遇见了前世的自己,梦醒了,你还是得回到现在的生活之中的。”
“爷爷,那为什么前世的我一直在不停的奔跑,我到底为什么要躲避,要逃离,前世里,是谁在追逐着我一路狂奔,为什么我总是逃不开他们的追逐。”
“小晨,等你长大了,爷爷去了很远的地方的时候,爷爷会在梦中告诉你的。”
老人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慢慢的抽着。
“那为什么你现在不说啊?”
“现在说出来就不是梦了,梦中的事情,必须得有梦中的人来告诉你,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爷爷的眼中闪过深邃的迷惑,像是在刻意的隐瞒着什么。
丁晨木然的眨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明白还是不明白。
爷爷不会骗人,他说可以在梦中告诉丁晨,就一定会在梦中告诉他。
那一年的丁晨,相信这是不可争议的真理。
喜欢一个人静静的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只是静静的想,静静的想它的发生以及它的结局。
忽然的一个早晨,阳光飘摇,于是日子有了深度,时光有了梯度,于是就有很多的人老去,然后寂静的岁月里,不再会有他们的身影。
丁晨看着眼前这个把流光写在白纸上的女子,他用手指抚摸着那些浓重的色彩,像是在抚平一个已经老去的疤痕。
“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画?”
丁晨的话,低沉的仿似一句符咒。
“嗯。”
“为什么你的画面总是写满这些忧郁的颜色?”
“我的世界,四季分明。”
“即使会有冬天,但是冬天的尽头,还是那么阴冷吗?”
“记忆里的春天,总是有飘零的花朵,寒冬过去,白雪皑皑,那些冰冷的生灵,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变成美丽的河流,所以,等待温暖,必须要经过一个过程,积雪没有融化,就不是春天,并不是所有的春天都那么温暖。”
“那你的春天呢?”
“我的春天,于画面中无处安放。”
“你把它们放在哪里?”
“风里。在很久以前,我就把它交给了流浪,风吹到哪里,它就会在那里。”
“你知道风会把你的春天带到哪里吗?你不害怕那些飘忽不定的空气将它带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吗?”
“不会的,云往哪里飘,风就往哪里走,只要有天空的地方,就不会有迷失。我的春天,在不远的地方等我,那里的风,不会动。四季不会更迭。”
3. 花落下 风吹起
“这幅画卖吗?”
丁晨指着那幅有大片荒草和麦田的画问。
“卖!”
林洁简单的回答。
“多少钱?”
“一顿饭钱。”
“一顿什么样的饭?”
丁晨显然没有想到林洁会这样说。林洁对于他而言,还只是一张白纸,他们之间,也就是一段只能听见对方讲话的距离。丁晨不懂她,一如他不懂得她的言语一样。
林洁想了想,略带疲惫的说。
“一顿可以安抚饥饿的饭,仅此而已。”
“你难道不觉得这样贱卖自己的东西很不值得吗?”
丁晨对林洁的索报大感意外,在他看来,这幅画不是可以只拿一顿饭去衡量它的价值,因为他看得出,那些浓重的色彩里,有林洁疼痛的思想和受伤的灵魂,她在出卖的,不仅仅是一张涂满色彩的纸。
可是现在,林洁居然拿它交换一顿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对于一个连自己的感情和思想都愿意出卖的人,她想要的,应该不止是这么多。至少丁晨是这样想的。
林洁在咀嚼了半天丁晨所说的话的味道之后,有些疲惫的回答。
“值得?那你说什么才是值得?你觉得它应该卖多少?一块?一百?还是一万?既然决定是在以出卖的形式来交易,它的本来属性就已经变质。它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东西,说白了,就是一张不会哭不会笑不会欺骗的色彩斑斓的纸片儿而已!我现在很饿,饥饿时我最直接也最真实的感受,在我饥饿的时候,我在想,怎样才能填饱我的肚子。这是本能。生活没有给你们带来不想承受的东西,所以你们可以非常高尚的说这可以做,那不可以做。你们很幸福,但是请你们不要乱说话!”
林洁低着头,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丁晨一眼。语气中盈溢着成人的沧桑,太多的苍老,已经淹没了她的年龄。
原来,明艳的背后,可以如此苍老!
“哥哥,我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就给她些钱,买两张回去吧!”
丁夕把头贴在丁晨的肩上,悄悄的说。可是,这些话,没有瞒过林洁敏锐的听力。
林洁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一样,猛然间抬起头,眼睛直直的看着丁夕,如同一直被侵犯的野兽,浑身立起尖锐的倒刺。
她看着丁夕,眼睛里喷出愤怒和不屑的火。
“我想这位美女一定是错误的理解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要申明的是,我不是在乞讨,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请收起你高傲的施舍,让我自尊的活着。当然,你可以认为我可怜甚至可悲,但是,请你不要以救世主的姿态自居,更用不着用普度众生的口气来和我说话。我能想象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乞丐,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使是乞丐,他也有乞丐自己的自尊,并不是什么样的施舍都会被他接受,也并不是所有的乞丐都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请你记住,我虽然贫穷得一无所有,但是我们是平等的,我在用自己的方式换取我应得的收入,我不是在乞讨,而是在交换。”
喜欢史铁生《合欢花》中的字句,林洁的话,让丁晨想起了地坛中那个摇着轮椅一晃从少年变成老人的残疾人,他说,那个荒僻的小园仿似为了等待他的到来而在那里沉寂了很多年,在那个小园,他看到了真实的生命和母亲焦灼的身影。
他看到了这一切,在地坛中,那些在春天绽放的娇艳的花朵,那些在夏天泼洒的果决的雨滴,那些在秋风中飘荡的无家可归的落叶,还有,冬天里银装素裹的皑皑山野。这些都真实的存在于我们的身边,那么决裂,像我们的命运一样。
丁晨又想起了《老人与海》中的那个巨大的,没有呼吸没有血肉的大马哈鱼,白色的骨架,像是一个沉沉的不能醒来的梦靥,他看到了渔夫被海风吹红吹肿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也看到了老人那双结满茧子的手。
他想,如果老人可以完整的将那条鱼拖上岸,拖到有家的地方,该是多么好!老人多么顽强,捕鱼的线勒进了手指,他都不放松。可是顽强又能说明什么,老人没有因为顽强而摆脱鲨鱼,老人没有因为顽强而让自己的生活出现转机。
一切徒劳的挣扎过后,依然是无济于事。那生命的负担太重,老人无法把它拖到预定的地点。
不能忍受的生活就应该放弃,巴金的声音冲撞着丁晨的耳膜,面前的林洁模糊了,他看着她逐渐飘离了自己的视线,渐行渐远,远到他喊她的名字都听不见。
她消散了,淡淡的消散,消散如烟,消散如尘,消散如同一个虚无的梦境。她的世界,归于黑暗,一如梁遇春关于宇宙的感言。黑暗的两极,世界只是两极中跳跃的一段星火,一切从黑暗中来,最后归于黑暗。宿命中注定的东西,潜移默化,让处于攀爬之中的西西弗斯,最终没有走到自己的山顶。
然后永昼中的人不知道黑夜的绝望,永夜中的人看不见一丝的亮光。
起步,请停下。
“林洁,请允许我收藏你的故事,我在乎这幅描写梦境的画面,也请你热烈的生活。其实世界本没有错,不要再让无处安放的思想流离失所,永远回归不了它清澈的本源。人如果对了,世界也不会错到哪里,如果我们在某一次的苦难中唐突了世界的源,那就得我们回头看看自己脚下的身影,是不是我们走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整理我们的曾经。”
丁晨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替丁夕辩解,他语无伦次的说着一些生搬硬套的话语。可是在他的心里,他能感受的到林洁的消极和她的绝望。
丁晨忽然之间厌恶了那些围观的人群,也包括自己和丁夕在内。他感觉到他们好像是在观赏陈列在林洁心口的伤疤,越是残酷,越是惨不忍睹,就越是能给他们带来近乎变态的快乐感。
他们如同古罗马斗兽场中那些看客一样,高高在上,看的心安理得,看的神采飞扬。
他们的目光,让他从中攫取了太多包含悲哀的成分,一种上一阶层群体对于比自己更低一层群体的优越感的悲哀,尽管他们并不比她所在的层面高多少。
蓦然间的想法,寂静的闪现,不带任何喧嚣。
“你听说过苦海这个词吗?”
林洁在听到丁晨的话后半晌才说。
“怎么?”
丁晨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问这个,满脸的疑惑。她于他,只是一个未为人知的谜。
“你知道它的含义吗?”
“是苦难吗?”
“不全是,中国人最擅长的就是隐忍,只要保持我们的头在水面上,还能喘气,任凭苦海再怎么翻滚,都不会被淹没。我没有要责怪那个女孩的意思,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们的平等。”
车站的大钟上,飞鸟寂静的栖息,汽笛的声音,惊起了它们的碎梦。
它们的梦境中有没有苦难,它们会不会因为疲惫而停止飞翔,它们会不会敛了自己丰润的羽翼来遮住自己因漂泊而疼痛的心。
透过那双失神的眼睛,有没有一些类似绝望的东西沉默的蛰伏,沉默的蛰伏背后,是否有掀翻一切的暗涌。
主啊!你在哪里?
当我们露宿街头的时候,仁慈的主,你在哪里?
当我们饥肠辘辘的时候,仁慈的主,你在哪里?
当我们被人遗弃的时候,仁慈的主,你又在那里?
你高高在上,能看见这些吗?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最柔弱的部分,那里的疼痛,不堪一击,脆弱如一只透明的玻璃杯,轻易的触碰,就会让它粉身碎骨,永无成全之日。
丁晨慌乱的收起林洁的画册,拉了她的手,逃也似的冲出了围观的人群。他让丁夕给顾坤打电话。
丁晨想带着林洁离开这里,她不应该在这里被展览,她也是生命,和自己一样的生命,他们没有权利在这里亵渎。
林洁莫名的跟在他的身后,没有了任何言语,突然的猝变,让她有些不敢相信。可是她跟着丁晨,沉默的跟着。
或许,她就是一种不太善于表达的生物,因为只想着维护和防御,所以一时间忘记了怎么去包容和接纳,她不知道这个拉着她的手的素昧平生的人会把她带到哪里?可是她没有一句话的跟着他走了。
他们穿过一条条立体的光怪陆离的大街。
他拉着她,冲进一片浓密的阴影,复又冲出一片阴影。
他们穿过密集的车流,司机咒骂着从他们身边开车而过,他们全当是没有听见。
翻越街心的护栏时,林洁摔倒了。尖锐的刹车声滑过耳边,接着便是一句恶俗的谩骂。丁晨伸手拉起林洁,面无表情。
这样的情节,让丁晨想起了那只被砸死了公路上的小猫。瑟缩的身体,暗红的血液。
丁晨拉着林洁在肯德基的巨幅广告牌前停了下来。林洁,这里有可以安慰饥饿的食物。她看了看肯德基的LED上那个笑的灿烂的老头,推开了那面近似透明的玻璃门。
原来,在奢望和失望之间,只隔着这面看似透明的东西,我们分明的看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就在前面,可是,如果推不开它的话,就一直被那么清晰的隔绝。
这面墙,把那么多的人,划分的那么清晰。
想,也许在某一个瞬间的觉醒,让所有被拒之门外的人都奋不顾身的冲向可以看见的奢侈,义无反顾的冲撞,是否可以让这面几近透明的东西破碎,那时候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坚忍的踩着流了一地的碎片前行,会让它们扎到吗?会不会有血液窜出?会不会流眼泪?
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无力前行。苦难?还是注定的宿命?
林洁坐在肯德基的椅子上,心里充斥着类似绝望的思想。
经一路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路段,终日只有轿车压过路面的声音和提着LV包包的高傲的女人。
阳光很好,湛蓝的天空里,白色的云朵如莲花般寂静的盛开。
站在KFC的大玻璃前,丁晨的心,莫名的涌上一阵酸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只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子感到难过,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这种难过是真实的,纯粹的,不带任何修饰的。
他看着林洁大口的啃着鸡腿,一边往嘴里倒加冰的可乐,没有一点女孩子应该有的矜持。
林洁吃东西的时候是那么的快,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着自己的食物。或许在她的眼里,这些东西,已经潜移默化成她的敌人,她的心里,装不下贵族与生俱来的荣耀。
他是一个十足的难民。难以维持生计的盲民。
安徒生给了小女孩那么多的火柴,却终究没有给她一个可以避寒的壁炉,可以充饥的烤鹅。他让小女孩一根根的点燃自己那小小的希望,又一根根的让她看着那些热烈的火苗变成一具具焦黑的尸体。
大雪纷纷的夜里,卖火柴的小女孩悄无声息的睡着了,在梦里,她多么的幸福。
安徒生不忍心让小女孩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到的还是这个皑皑白雪的冰冷的世界,于是,他把她所有的幸福都送给了她的梦境,他没有让小女孩醒过来,就那么微笑着在有壁炉和烤鹅的梦里安静的终结。
那个梦中,小女孩找到了奶奶温暖的怀抱。
林洁,请原谅这个世界对你的欺骗。
丁晨自言自语的说。他无法给这个卖画的女子以温暖和食物,他只能给她一次微温的抚慰。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而且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孩子,是鲁迅笔下走过的那个低能儿。
对于林洁,他或许只有这一餐一宿的帮助,他不能给予她停止流浪的契机。
丁晨走了,临走的时候,他带走了那幅关于荒草和麦田的画面,因为那里,有他儿时的梦的影子。
那天,丁晨在自己的QQ心情里写道:耶稣说,小孩,不哭。
可是,当我们面对透明的世界无可奈何的时候,当我们被某些与生俱来的关系或者环境所圈定而不能动弹分毫的时候,当我们把一颗热血澎湃的心交出去却被迎面扑来的冰雪冻僵的时候,耶稣在哪里?
丁晨关掉电脑,看见电脑桌边爷爷的照片时,泪流成河。
林洁,安好!
4. 风吹起 花落下
城市像一块巨大的电磁铁,选择性的吸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性体,从来如此,永不停息。
那一次的离开,丁晨被彻底的同化。
于是,他匆匆忙忙的打印了很多份的简历,如同一个浑身辐射着磁场的磁石,在每一个可能被吸附的职位上刺探。
可是无疑例外的,他被排斥出局。
一次次的尝试之后,让他最终坚信,自己不是这个社会所需要的人才,至少不是这块土壤上需要的人才。
许是哪位颇有见地的老人说的吧,中国并不是没有人才,而是缺少人才生长的土壤,没想到消逝的时光已越过那么多年的埋没,这句话还是那么的经用。
至少对丁晨来说,这句话,给了他莫大的鼓励,尽管是一厢情愿的自励,他也觉得很受鼓舞。
就这样,他抱了还不会走路的安然,毅然决然的杀奔另一座城市,像叶绿体渴望阳光一样,丁晨渴望能有一个地方,把他们收留下来。
彼时林洁刚刚死去,他还没有从那个沉沉的黑色的梦靥中醒来,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打算着要从中醒过来。林洁的亡故,让他深刻的理解了生命,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他打算找一份工作,因为安然,必须要健康的长大,他答应过林洁,要照顾好安然,在他答应这件事情的时候,自己已经无所知觉的成了安然唯一的亲人,或者更加准确的说,丁晨是他的准亲人。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在镜子前,看着那个连自己都有些陌生的人,心中的失败无以言说。
带上昨天打印来的那叠厚厚的简历,丁晨关了房门,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凉。
周日的人才市场,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丁晨在人群中穿梭着,努力的寻找着那些看似和自己一样的弱者,因为在和林洁相处了三年之后,他总结出了一个只有自己才会认同的真理,那就是,强者一般不会有同情心,他们高高在上,体会不了你的那些所谓的无奈,而弱者,在遇到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对象时,往往会同情心泛滥。
在转悠了一圈之后,丁晨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背着包包的瘦兮兮如病黛玉一般的女孩身上。已经快掏空的衣兜鼓励着他走向那个女子。
“请问?请问一张门票多少钱?”
丁晨有点不自信,或者说他尽量的让自己看起来不自信。浓重的外的口音,让他感到难堪。
“十块钱啦,有钱谁都可以进去的啦,还有啊,在这里,人家管门票叫入场费的啦,老土,你是哪里人啊?普通话说的那么难听!农民!”
那女孩显然是久经沙场,她根本不会认为面前的这个黑黑的男子会对自己的求职道路构成什么威胁,所以她对他说话,显得那么的老气,完全是一个过来人的身份。不过还好,这女孩在确定丁晨的能力之后,就大有倾囊相授的意思。
事实上,那女孩想的没错,对于一个连个基本的毕业证书都没有捞到的求职者,实在对这里的人构不成什么威胁,更何况是这位满脸写满自信的女孩!他太弱小,弱小的都不值得一提。
“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进去了,没什么意思,省的浪费你的感情。”
丁晨的判断没有错,面前的这位二级风就可以当风筝的女子,的确对于他这样的弱者很有同情心,她继续的给丁晨灌输着自己多年的求职心得和在一次次的求职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你要想到这里找一份工作,就必须得三多,知道是那三多吗?算了吧,一看你就不知道。”
她看着满眼虔诚的丁晨,滔滔不绝的开始堆砌自己的话语高楼。大有当年唐三藏典经说法的势头。
“首先呢,你得话多,这就要求你懂得推销自己,吹得越离谱就越好,我见过一个巨能说的家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当年的黑人运动的演讲词出自他老人家之口。其次呢,就是你得本本多,也就是说,你得有很多的证书啦,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是个渊博的人,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当然啦,这也是用人单位对于你以前的一个总结啦。再者就是你要自身的优势多,这其中就包括你的工作经验啦,社会背景啦,人际关系啦等等,如果说你的爸爸是哪个财团的老董,或者说你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在哪个与公司挂钩的单位工作啦,这都是你要找工作所必须具备的,可是我看你,要什么没什么,还是省下着十块钱出去吃碗面啦,这样会来的实惠些。”
这女孩果然是个求职界的精英,几句话下来,说的丁晨连一点底气也没有了,厉害。但就是不知道,她这么多的求职经验,究竟是从何而来,是不是也是一个……
丁晨不敢多想,或许人家女孩太有能力了,一般的公司都不乐意去,所以才在一次次的徘徊中,邂逅了这么多求职的天机。他还想再拜佛求经,可是不巧的是,就在这时候,那女孩的手机响了。
“喂,是王经理啊…对,人家就是啦…对就是前几天参加面试的那个…对,就是人家啦,嗯呐,你可真坏…晚上啊,有的,晚上有时间的啦…嗯,好啦啦,八点半,知道的啦,人家等你噢,不见不散啊。”
那女孩一边嗲声嗲气的在丁晨面前走来走去的接着电话,一边不时的拿眼睛看着丁晨,脸上幸福的表情,跟顾坤数钞票时候一模一样。挂断电话的时候,还风摆柳似的朝这边招了招手,说了句五味杂陈的洋文算是道别。丁晨觉得胃里堵得难受,一阵类似恶心的异样感觉。他没敢再去看那女孩,就直接钻进了人群。
祖国的人才就是多,不过用人才的地方就是少。在狂扫了一圈像菜市场一样陈列的“摊位”之后,丁晨不无感触的在心里默默的说着。哎,看来是又浪费了两块现大洋,这手里还有二十份简历没有投出去。也就这样了。他有种听天由命的顺从感。
回想起刚才在门口遇见的那女孩,丁晨隐隐的感到有一些东西,一些原来在他的意识里非常牢靠的东西,正慢慢的被风化,一如一座坚固的堡垒,在长久的风吹日晒中,风化成一件巨大的面目狰狞的沙雕。
他走出人才市场的大玻璃门,心中满满的塞着失落,这里,与他之前想象中的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自己都不愿意接受,也不能接受。他将剩下的那二十张简历一起塞进垃圾桶里,可是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又从中抽出了一张,用打火机点燃之后再用那份燃烧的简历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看着那些被安放在白纸上的铅字在火苗中慢慢的消失,最后连自己一直以来都引以为荣的那所大学的名字都化为灰烬时,丁晨难过的猛然间将红红的烟头扎在了自己的胳膊上。
他让自己铭记,不论今天求职的结果如何,自己再也不走进这里半步。
香烟在肌肤上留下的痕迹那么明显,那么刺眼。
烟吻。
从心理学的角度说,自己是一个垃圾。丁晨在心里咒骂着自己。
现在,该往哪里去,他不想这么早就回到租房,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的糟糕,莫名的又想起了林洁。想起了第一次他拉着她穿过立体的大街去肯德基是的情景。那时的他还不知道什么才是结局。
于是他想起了河流,因为林洁曾告诉他,河流和海洋,是懂得包容和可以倾听倾诉的地方,它们那么博大,像妈妈的怀抱。
也许那条河,是它现在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乞丐在河边洗脚,他把自己掩在深草里,阳光透过去,碎碎的洒在他的身上,他有些安逸的躺在那里,文静的河水没过他的脚面,打着晕圈渐行渐远。
他看着丁晨从河岸边的石阶上走了下来,于是他想挪一挪地方,这一挪不要紧,可是他刚刚才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鞋子不小心被他碰到了水里。那鞋子像一只小小的,经不起风浪的羊皮筏子一样,打了几个转就不见了踪迹。河岸边,只留下一张因为猝不及防而目瞪口呆的人。
没有鞋子还怎么走路啊?丁晨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虽然自己是无意冒犯,但终究还是那只鞋子掉进河里的罪魁祸首。
他想起了“苦海”,心中难过。
可事实证明丁晨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乞丐走进了水里,伸手去摸索自己的鞋子,要知道,对于一个乞丐来说,能在垃圾堆里捡来那样的鞋子已经算是上天的福祉了。
他不会轻易的就丢掉这只鞋子的。
可是他摔倒在了水里,湿滑的台阶,把他生生的拖拽了下去,溅起的水花冰凉的搭在了丁晨的脸上,多么像流出来的眼泪。
他看着他在水里挣扎,那个漩涡里,水太深,也太急,他无法让自己保持绝对的站立。他会绝望吗?他找到自己的鞋子了吗?
他的一只手在水面上乱舞,溅起的水花,无一例外的落下,那些冰冷的晶莹剔透的东西,逃不出地心引力,从它降落到大地的那一天起,这就已经是不可争议的事实,它逃不脱那种牵绊的命运。
丁晨的心里,塞满了乱乱的想法。拉他上来吧,他会死的。这是生命,或许他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家里里等他,抑或是有一个病卧高床的老母亲也在等他,他们都需要他,尽管他是个乞丐,可是在那些需要他照顾的人眼里,他就是他们的主,他们的耶稣。
丁晨把自己的衣服甩了出去,那只在水中挣扎的手抓住了它,那么的紧,他不想死,或许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让他割舍不下的东西,譬如他的母亲,譬如他的孩子,这些都是他割舍不下的痛。他如果就这样死了,为了一只在垃圾堆里捡来的鞋子就这样死了,他们怎么办?
“活下去,总比死了好很多。”丁晨对他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是他的鞋子被水冲走了,没有鞋子,他以后还怎么走路啊。
可以的,怎么不可以,没有鞋子,剩下的路依然要继续前行。鞋子是什么,看的重了他就是一个辅助走路的工具,一个没有生命没有思想没有抱负的工具而已。谁说的走路一定要穿着鞋子的。
丁晨想起了爷爷,响起了那个梦醒后,爷爷的苍白的叙述。
丁晨看着那个人把自己的另一只鞋子也扔了出去,那只孤单的鞋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沉痛的栽在了水中。
“为什么你要扔掉它。”
“与其抱残守缺,还不如决然放弃,留着它,没什么用。再华美的东西,当他驶去利用价值时,就是一堆废物。它的价值,就是成双的穿在人民的脚上,既然已经残缺了,就当作我不曾捡到过一样。”
“这里的水不错。”
“嗯,是不错,清澈极了,不过就是有一点点的冰凉。”
“是啊,这里的水是很清,清的让人想哭……”
仓促的理想,未及追逐就变成了幻想。
生命,多么的无可奈何。
起身,决定离开,他没有对那个乞丐说一生再见。
***
九月的天空,风卷动着微暖的空气,河岸两旁,花红柳绿。车站古老的时钟残疾的挥动着它一长一短的双臂,绕了很多圈之后,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它把它们并举着指向头顶的方向,想一个虔诚的信徒,在太阳最大的时候,做着自己的朝拜。
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丁晨感到胃里一阵痉挛。为了能省点钱留给安然,他已经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的吃过像样东西了。
手里拿着糖果的孩子从他身旁跑过,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地,他的妈妈在前面等他,轻声的唤着他的名字。那么真实。
人要是永远都这么大该是多么好。丁晨为自己可笑的想法感到苦涩。他要去照顾安然了,虽然早上离开的时候,合租人J说她会照顾安然一整天,一直到丁晨回来,可是他人就是有些惶恐的担心。
毕竟他现在于他的生命是全部的筹码。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丁晨一直安静的蛰伏在自己的地下室里等电话,那些投出去的简历,如同石牛入海,不见回音。
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多,窘迫的境遇中,他几近绝望。
J说如果愿意,她可以介绍丁晨去自己所在的公司,那是在他无路可走的时候,他跟着她走进了她们公司的大门。
“跑业务就是要多吃苦,具体的我就不说什么了,J会教你怎么做,月六点提成,看业绩年终分红,底薪1200,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人事部的负责人像小时候背儿歌一样,麻利的向丁晨介绍完了一切,随手将一张登记表交给了J,就打算转身离开。
“不用签劳务合同吗?”丁晨有些疑惑的说。
“我们这里就是这样,你也是觉得可以,就登记一下,明天来上班,要是觉得不可以,请另谋高就”。
J走过来,拉了拉丁晨的胳膊,对他说:“长大了,很多事情要学着去忍耐,在你的身后,还有一个或者几个人,你做的一切,都要为他们负责,这就是生活”。
丁晨没有再说什么,转头看向那面透明的玻璃门,深深的无奈爬上了心头。
那扇门外,究竟是不是自己看到的世界,是不是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一切都会变样。
安然,注定是丁晨一生的疼痛。为了他,丁晨开始过上了自己不愿意过的生活。
5. 给生命一朵花开的时间
丁晨第二次遇见林洁的时候是在一个落雪的黄昏,阴暗的天空大把的抛洒着白色的六棱花瓣,那些细碎的冰冷的尸体被寒风驱使着成群结队的坠落。天桥上,覆压着一层苍白布幔,汽车从上面碾过,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痕迹。
它们不知疼痛的蛰伏着,承受着,互相挤压着。
丁晨背着书包,双手插在衣服兜里,嘴里呵这白气的在天桥上往前走。
今天学校开招聘会了,那么多人浩浩荡荡的涌进礼堂的场面,让丁晨看着有些心酸,总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到那时候,自己会不会也像他们一样,进去的时候春光满面,出来的时候满面忧伤。
他这样想着,脑子里是没头没尾的混乱。
雪下得很大,丁晨的头发上,一群白色的雪花安静的着陆,它们在那里栖息,等待一个将要融化的结果,粉身碎骨,义无反顾。
这鬼天气,丁晨咒骂了一句,用手指代替木梳来赶走那些栖息在自己头上的生灵。
他从衣服兜里抽出一支烟,背过风点燃之后猛吸了几口便扔在了雪地里,香烟在地上凄凉的叫了一声之后安静的呆在了自己身体还未凉透时融化的雪窝里不动了。
有一些雪花变成了晶莹的液体,因为它们感受到了来自香烟身体的温度,那种温度,让它们消融,在生命终结的时候,它们流下了泪水,那是它们身体的里的血,不过没有艳丽的红色而已。
原来雪花对于温暖的感知,就是灭亡之后的眼泪。
它们热爱温暖,却注定不能和温暖同时存在,这就是它们的悲哀。
“能给我支烟抽吗?”
这声音多么熟悉,可是她会是谁呢?丁晨有些疑惑的左顾右盼,他很难想像,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谁会在天桥上问自己要烟抽。
林洁蹲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被白色的雪花覆盖着。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时候的样子,双手抱肩,沉默的封锁着自己的身体。如一只落单的候鸟,找不到自己的同伴,也找不到南飞的方向,于是在寒冷的冬天,依旧留在白雪皑皑的北国。她收敛了自己用来飞行的翼,用厚实的羽毛,抵挡着冬天的寒冷。也或许是因为那些附着在翅膀上的羽毛,已经不能再遮挡凛冽的寒风,她的翅膀,或许依旧不能再次飞翔。一些几近透明的冰凌倒悬在上面,遮住了眼,也遮住了她向前一步的希望。
透过冰凌,阴冷无以言说。
“能给我一支烟抽吗?”林洁像祥林嫂念叨阿毛一样,嘴里一直念叨着那几个单词。
其实,丁晨是很讨厌抽烟的女人的,不过现在,面前的这个女子,却怎么也让他心里生不出厌烦。
他没得选,脚步已经不听自己的使唤了,他无法命令它们继续前行。
她让他想起了那些和温暖有关的雪花,以及它们必须消融的命运。
丁晨给她递过去一支烟,林洁抬起一只手,另外一只继续停放在肩膀上,防御的姿势。那些覆盖在她身上的雪花伴随着她手臂的起落而跌落下来,砸在她身旁的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寂寞的雪窝。
她的衣服还是那么的单薄,不过颜色却显得更加的鲜艳。红色的上衣,在阿鼻血的映衬下,格外刺目。丁晨下意识的扶了一下眼睛,那些强烈的色彩反差,灼痛了他的瞳仁。
这样的局面,让他窘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留下来,还是应该离开。在丁晨的生命里,有些很尖锐的东西一直在冲撞着他,那些不能名状的家伙,像是一根细细的针,深深的插在自己身体最不易察觉的地方。
丁晨不知道它们潜伏在哪里,也不清楚他什么时候会被它扎到。可是它清楚的记得,每一次被扎到之后,都是刻骨铭心的疼,撕心裂肺的痛。他知道它们真实的存在着,从一开始,直到现在。
就像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身体里又开始隐隐作痛,痛苦愈演愈烈,拼命掩饰,无奈欲盖弥彰。
丁晨知道。那些疼痛的东西又在作祟,又在刺激他敏感脆弱的神经。
林洁的身体有些发抖,也许是因为寒冷的缘故吧,她看上去已经在风雪中呆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丁晨无法想象,这个女子的隐忍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丁晨蹲下身子,给林洁点上烟。
她的手指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轻微的一点活动,便会有一些透明的东西坠落。丁晨给她拍去了身上的雪,那些导倒挂在她留海上的冰凌,发出清脆的因为碰撞而产生的声音,有如悬于檐角的风铃一般。仓促的清澈。
林洁没有动拿眼斜斜的看着丁晨,任由他将自己身体上的雪花赶到地面。
“冷吗?”
丁晨在打落了雪花之后,慢慢的问。
“在雪地里呆的时间久了,就不觉得冷了,身体的温度,慢慢的就会变得和外面的温度一样,永远就没有了冰凉的感觉。”
她狠狠的吸着烟的同时开始剧烈的咳嗽,口里的热气和冰冷的雪花一道,被迅速的冻结成一片灰白相间的雾气。那雾气并没我马上散开,遮挡在林洁的面前,苍白如同一张扭曲的鬼脸。
林洁用小指和无名指夹烟,红色的烟头,伴着她的呼吸一明一灭。
“你怎么还在这里?”
丁晨问,他看着她,有些心疼。
“那你想我应该在哪里?在没有冬天的地方?在四季都阳光明媚花朵绽放的原野,在窗明几净空调开放的房间,还是在妈妈的旁边安静的靠在她的怀抱?”
林洁还是那么尖锐,有些答非所问的说着。
“你的家人呢?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吗?你为什么不回家去?”
“家?什么是家,是一个有爸爸和妈妈的地方吗?是一个有温暖的地方吗?还是一个有花有草有蓝天有绿水的地方?我不曾见过家的样子,你能告诉我家是什么样子的吗?”
“关于你的故事……”
林洁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吗?”看似无奈的征求,却给了丁晨一个明了的答案。
关于往事,她绝口不提。
“当然,你有缄口不语的权利。”
丁晨努力的给自己找到一个台阶,他在她的面前,有种无所适从的惶恐。
丁晨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慢慢的吸了一口,在那些燃烧的香烟的躯体上,他仿佛看到了自己若隐若现的生命。
烟烬落地,流年不复。
其实对于丁晨,他只是一个局外冷清的旁观者,无论怎么样的故事,于自己都是一个无关的结局。他是一个特别内向的孩子,竭尽所能的收敛着自己的喜怒,但是现在他莫名的感到面前的这个女子和自己似乎有着某种宿命的纠葛,比如那个一直困扰着自己的梦境,比如那一幅明艳但是寂寞的画面,比如那些类似自言自语的话语。
一切简单的相似着,深刻的影响着,真实的幻现着。
天桥上,嘶哑的北风吹开漫天的阴霾,天空仿似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那些逃窜的精灵,纯白的,寂寞的,冰冷的砸向地面,扑向盛大的死亡,扑向早已经预付的死亡,北风把它们驱赶成堆。一如苍白的坟茔。
时光在地面上平躺,车轮从上面碾过伤心欲绝,深深浅浅的留在雪地上的车辙,像手心中一条条交错纵横的纹路,可是,在这些印迹中,哪一条才是我们命运的曲线?
伤害是什么样?是不是是不会哭泣的布偶,还是拖着长长尾巴的一闪而过未及许愿的流星?是寂寞时夹在指间的燃烧的烟卷?还是KTV里放纵恣睢的不眠的夜晚?
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面无表情的穿过立体的春夏秋冬,林洁,真希望这场大学可以掩盖一切,包括开心的伤心的、思念的遗忘的、喧闹的寂静的。让所有生活都无关过往无关希望无关苍老。
简单的活着,多么好。
如果可以,请给生命一朵花开的时间,让由来已久的伤口愈合,是不是就会不再疼痛。
如果可以,这场雪停后,让我们都学会忘记,从此一无所知的活下去。
林洁,雪霁风停时,我们,各自,安好。
6. 一束花开一束花落
街心花园的对面,有一家纹身的地方,老板娘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涂着夸张的眼影和艳丽的唇膏。她的头发很长,烫成波浪一样的大卷,蜷曲着,宛若一连莫名的串问号,服帖的在她的头上寂静的招摇。
有那么一段时间,丁晨在没有课的时候,都会提着书包坐在花园的长凳上看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流。
这座城市总是那么拥挤,那么忙碌,高高的楼房,明净的窗户,闪烁的灯火,所有的一切都安静的陈列着,冰冷的生长着。
那女人冲着他笑,做了一个抽烟的姿势,手臂的起落中,丁晨看到了她胳膊上盛开的花朵,红色的茎叶,青色的底衬。于是他想起了自己胳膊上的烙印,那是一些丑陋的如同一连串树叶一般的伤疤。从丁晨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平躺在那里,至今还是那么清晰。他不知道这些依附在自己身体上的印迹是否已经死去,但是它们曾经都真切的活着,伴着自己的成长,蔓延成半臂由于的长度。丁晨看着它们,一些淡淡的酸楚,异样的感觉。
这么多年过去了,伤口已然麻木,它们或许已经在哪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夜里死去了吧,没有留下任何的余音。
他喜欢和兑了东西的啤酒,怪怪的味道。
有时候,他会将可乐倒进玻璃瓶里,看它们快速的交融,一个转身的时间,玻璃瓶子黑白不分,墨一样颜色的泡沫,伴着吱吱的声音,在瓶子里丰盛的混合,酝酿,然后膨胀到溢出瓶口,像不堪重负的眼泪,无奈的在玻璃瓶外打个旋儿,径直冲向地面,随遇而安般沉寂在脚下的泥土里。
他们逃不开地心引力的束缚,这是先于它们一站到达的夙命。
不知不觉中,林洁已经变成了丁夕生命中环环相扣的一节链锁,没有见到她的一天,丁晨总是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慢慢的剽窃着,中空的那一部分,让他空虚的难受。
有一些东西正在微妙的变化,那个年龄,青黄不接的感情,唐突的青春和风一般飘逝的流年。
他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场合忽然的就想起林洁,譬如喧嚣的十字路口,足球场的球门旁边,抑或是明净的玻璃窗户前,然后就特别的期盼能见到她。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见到一个人,更何况是一个迄今为止还与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一个可以随遇而安的不善于交流的女子。
于是丁晨会穿过好几条街到他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然后在那么一直坐到太阳隐没于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之后。
丁晨也会装作偶然遇见一样的去找她,有时候是在人山人海的周日市场,有时候是在僻静的马路边沿。
丁晨装作很惊讶,林洁依旧只是面无表情。
她不介意丁晨坐在自己旁边的地上,丁晨把大大的书包平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MP3,安静的坐在那里听音乐,日落将近的时候,她和他分享了他的音乐。
林洁会给安然看自己花了很长时间涂抹出来的画面,有时甚至是只弄到一半的调子,有时候水粉都没有干透,红色已然能在纸上浸渍渲染,鲜红如同流动的血液一样无边无涯的扩散,她告诉他,她喜欢那种张狂的色彩,像激情的生命。如果有一天,红色的颜料不够了,她会用自己的血液代替。
7. 仓促,结局
“我的画里,不能没有红色。”
林洁坚定的对丁晨说,仿佛一个不可以会怀疑的真理。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的画里没有了红色的印迹,我会将自己的血液都洒在上面。”
于是在又一次丁晨找她时,给了她一盒很好的颜料。
林洁伸出手来的时候,丁晨看到了她手指上结起的疤。
“以后再也不可以这样对待自己。”
丁晨看着那个疤痕,对林洁说。
“对自己残忍一些,没有什么不好。”
林洁无所谓的样子,第三人称的口气说着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好似与自己无关的话。
她让丁晨在画册里随意挑选一张自己喜欢的画,丁晨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接受自己的东西的,即使是善意的馈赠。
“请让我自尊的活着。”
她抽出来一张画给他,果断的替丁晨做了自己的决定,她的脸上,写满了倔强。丁晨收起那幅画,一个短促的瞬间,他看到了她明亮的笑靥。
“你笑起来很好看,只有在笑的时候,你的瞳仁里才会有让人安心的焦点。”
丁晨看着林洁,轻轻的说。
她执意不肯接受丁晨的帮助,睡在月租一百的房子里,阴暗的看不见阳光,那是在他们一起走过河边的时候,她第一次带他去自己的住所。
“这是我前一段时间租到的,怎么样?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随便坐。”
丁晨在她的床沿上坐了下来,那是她唯一能够坐人的地方,小小的空间里,还堆放着房主的杂物,泛黄的墙面上,有倒悬的蛛丝,林洁在墙面上挂满了自己的画,色彩斑斓,她用木板给自己支起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面放着她的画架和画夹,白色的纸胡乱的堆放在上面。
“介不介意我打开收录机?”
丁晨这才注意到,原来墙角的地面上,站立着一个老式的收录机,黑色的机身,单喇叭像一张饥饿的嘴,黑黑的,半开半张着。
“如果他还可以发出声音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丁晨对林洁所说的那台机器抱着怀疑的态度慢慢的说。
晦涩的音乐徐徐的传出,寂寞的声音,悲清的旋律。
“这些带子是哪里卖来的?”
“真的想知道吗?”
“你可以不说。”
“偷的,你信吗?”
林洁忽然转过脸凑到丁晨旁边,挑衅般的说。
“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在听到类似偷啊抢啊骗啊的字眼后会装作没有听到一样装沉默。那是我在给一家人当小保姆的时候顺手牵羊拿来的。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特别危险,哈哈……”
林洁放纵的笑了起来,丁晨看着她那种让人心疼的笑,有点不知名的伤心。他知道,他是在将疼痛换做另一种方式表达。
“那是在我刚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在另一座城市。
“男主人是一个很邋遢的人,一天可以喝掉很多瓶子酒。他的妻子,是一位可以弹出很动听的钢琴曲的女子,细长的手指,有闪闪发光的戒指。
“她很漂亮。
“男人对她很凶,每次喝完酒之后,就会粗鲁的把她拉进自己的房子,隔着房门,我可以听见女人痛苦的叫声。
“女人经常会在半夜的时候起来洗澡,然后穿着丝质的白色睡衣双手抱着自己的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通红的双眼,面无表情。她会给我讲大段的故事,冗长的叙述,没有主角,没有结局。
“阿洁啊,你为什么不去睡觉,已经很晚了!
“女人在我趴在她的旁边的时候,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的说。
“我告诉她我想在她的怀里陪她一起看电视。知道吗丁晨,那个女人的怀里,有温暖的气息,睡在那里,很踏实。
“于是女人会整夜的把我拥在怀里,用手指为我梳理头发。她从来不问我的事情,也从来都不给我发脾气。
“丁晨,其实那个阿姨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可是她却经常的遭到那个男人的虐待。
“当时我就问那个阿姨,问她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她告诉我说,因为她爱他。可是你这么爱她他为什么还要打你?我不解的问。那个阿姨在沉默了半天之后才慢慢的告诉我说那个男人是因为爱她所以才打她的。
“我不懂得这些,那时候,我只记得女人的脸上始终是一种表情,安然的表情。
“她告诉我说爱就是甘心情愿的承受。
“后来,我离开了那家人,走的时候,我带走了那个阿姨经常听的音乐带子。”
“可是林洁,既然那个女人对你那样好,你为什么还要拿走她心爱的东西呢?”
丁晨在听到林洁的叙述之后,不解的问。
“因为我们爱上了相同的东西,因为思念,因为成长,也因为寻觅,很多种原因。”
林洁没有告诉丁晨自己的离开的原因。她本来可以在那家人那里一直安静的做下去,可是,她却做出了一件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在那个女人上班去了之后她拿着玻璃瓶狠狠的砸了正在熟睡的男主人。血液在他的额头泛滥。她没有管他,带着自己唯一的行李和那些带子走了。
那一年,林洁十四岁。
丁晨永远都不知道林洁的心里想着什么,他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双手纠缠着套弄着手指,沉默的抽烟。
也许很多的时候,人都是在和自己生活,为自己的借口活着,林洁是这样,很多人也是这样,伤口嫁接在别的人的身体上,希望转移,希望有一个人的身体能够收留自己的疼痛,能够分担自己的负担,能够在痛楚的时候有一个人紧紧的抱着自己不放松。
可是丁晨不知道这些,他的世界里是一种纯粹的概念,纯粹到让林洁有了更深的绝望。
他们沉默的做爱,暗红的血液,在林洁的身体里流出,她坚忍到没有任何言语。
丁晨躺在她的身边,看着眼前发黄的电灯。
“今晚可以不回去吗?”
林洁侧着身子问丁晨,蜷曲的姿势,长长的头发,覆在她雪白的肩头,无力的掩饰。
“我必须回家!”
“那好,你走吧。”
起身,然后离开,丁晨没有给林洁一夜的温暖。他于她,只是片刻的麻醉。林洁想要的温暖,在丁晨这里,变成了一个类似商品性质的交换。
丁晨走了,空空的地下室,只留下林洁蜷缩的身体和她身体里流出来的微温的血液。
“丁晨,虽然在你或者你们的眼里,这种生活,太过困顿,太过边缘,但这一切是真实的,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解释明天,这样,我会活的很安心。我原以为,你可以给我最直接的温暖,可是,这一切却变成了更加无奈的伤痛。难道拥抱一晚就真的那么难吗?”
林洁看着丁晨离开是带上的门,自言自语。
一吻就地老,拥抱就天荒。深深的欺骗。
林洁一直封存着自己的故事,没有倾诉,她害怕倾诉的完成,是另一重隐藏在背后的伤害。她为自己堆砌了一座高高的围城,深深的囚禁着自己,不与外界互通。已经得到的东西想逾墙而走,未知的厄运又想破门而入。她知道这些,可是她装作不在乎,装作不知道,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她在那座城堡中,埋藏着不与人知的碧蓝的天空,游弋如同扯成棉线一般的絮状白云,丰盛的盛开的花朵,铺陈到不见涯际的荒草。
她把她自己锁在里面,浏览着太阳的东升西落,白云的自由坦荡,花朵的盛开凋零,草木的繁盛荣枯。
她用大胆的色彩描述着那里的一切。丁晨,请你相信,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她翻动着一幅幅的画面,对丁晨说。那是在一个阳光丰盛的下午,丁晨坐在她旁边看她画画的时候他林洁对他说的。
听到这些话,丁晨仿似被钝器沉闷的砸了一下,他分明的听见了心碎时发出的凄厉的声音,那些透明的碎片在他的里奔走逃窜,割开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林洁的话,让他感到了真切的疼痛。
丁晨开始逃课陪林洁去离学校很远的地方看冰冷的延伸到远方的铁轨。林洁捡起铁道下的石头,狠狠的扔出去,看它们在空中划出的完美的曲线。石头在飞行了一段距离之后,沉沉的栽向地面。
选择飞翔的同时,它选择了沉沦。
他们会沿着铁路一直走,走到它们有了分叉的道口。丁晨疲惫的瘫坐在地上,看林洁支起画架勾勒生硬的线条。
“在铁道分叉的地方,有一群孩子在那里嬉戏。”丁晨给林洁讲从书中看到的故事。
“在其中的一条铁道上,只有一个孩子,另一条铁道上,有七个孩子。按照列车正确的行驶路线,它应该从有七个孩子的这条铁路上开过去,林洁,如果你是列车长,你会怎么选择?”
林洁停止了画画,抬起头来默默的看着远方,良久的沉默之后,她说。“如果真的要我选择,我宁愿死也不去作这样的抉择。哪一条路,不都是巨大的伤害吗?”
“为什么要将大人们的错加诸这些一无所知的孩子身上,如果铁道两侧有护栏,他们就不能到达着禁区,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林洁的脸有些抽搐,丁晨不忍心再告诉她这个故事的结局。
那一天,林洁的画里,出现了她的答案。
冰冷的铁路上,一个小孩被刚刚开过去的列车压得面目全非,衣服上有刺目的红色,血液渗进道旁的石头里,狰狞的幻化成一张扭曲的鬼脸,一群惊慌失措的孩子,目瞪口呆的站在另一条铁路上,他们有没有听见列车压过身体时发出的声音?但是他们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尸体,看到了生命从有到无的变化。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走进了边缘,向左,是激流。向右,是悬崖。
丁晨掏出打火机,烧掉了林洁的画面,他把他们扔在了铁轨旁边,风吹过,灰飞烟灭。
他将它变成了记忆。
“可是那个孩子没有错。”
林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用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自己就是那个列车长,仿似自己亲手导演了这一场悲剧。
“可是那个孩子没有错。丁晨,他不应该死的。”
林洁痛苦的摇着头。
“林洁,我们都是被世界选择的结果,很多事情,我们无法选择,一束花开,就有一束花落。原谅别人,也放过你自己好吗?我们毕竟还太小,或许有很多事情,不是我们现在所能够明白的,等我们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什么时候才是长大,没有苦难的时候吗?没有绝望的时候吗?还是没有希望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长大。”
“也许当有一天你仍然能感觉到痛苦,但是它已经无法再伤害你的时候,你就真正的长大了,不要这样,林洁。”
丁晨拉住林洁的手,她把头滴在了他的怀里。
黄昏的风拍打着指头的树叶,发出无规则的沙沙的响声。一群晚归的飞鸟鸣叫着从头顶飞过,不知疲倦。前面的树林里,有它们温暖的家园。
丁晨和林洁并排的躺在一段带着些许坡度的草坪上,彼此都噤了声。飞机从眼前划过,带着巨大的轰鸣,长长的尾巴,在空中一字排开。
这些人,会飞到哪里?他们飞的那么高,是不是就可以挣脱地面的束缚。
什么时候,能像行走在太空一样,永远都是一种失重的感觉,那样,就可以没有负担,没有绝望,就可以从高高的城墙下一跃而起,从此摆脱所有的束缚和囚禁。
8. 人比黄花瘦几分
接到韦菡的和某杂志社的汇款前后相差就是那么几天,电话里,韦菡抱歉的说着对不起,没能按时把钱汇过去。其时丁晨正在为生计的问题而犯愁,眼前的境遇让他一筹莫展,韦菡公司的汇款,是他最有力的生活保障,因为账目的愿意,晚了一个星期,这使得丁晨有一种青黄不接的困顿。合租人J说钥匙是在不行的话,她愿意先垫付这个季度的房租,丁晨苦笑着拒绝。
接到的汇款缴过房租和水电煤气之后,他用余下来的钱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安然的衣物食品。他像一直准备冬眠的动物,在冰箱里塞满了啤酒以及足够很多天食用的速食。点八的中南海,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是他唯一的奢侈品。
香烟,于他的生命不可或缺。
J帮忙收拾完脏乱的房间之后,静静的坐在他的旁边,他们的租房用木板隔开成有两个不大的所谓的起居室和一个类似客厅的公共区域,J在下班之后会和丁晨坐在公共区域里说一些唠叨的言语,有很多是他们公司的事情。
他们的谈话,有时候会因为一点小小的分歧而戛然而止,比如那次关于女人的话题,丁晨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她看着丁晨,沉默的将一杯酒灌了下去。从那以后,J半个月都没有和丁晨说过一句话。
一切对于人生的笼统观察都指向了虚无,虚空的空虚。
“丁晨,你真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J看着丁晨,幽幽的问,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啊,怎么活还不是都一样。我现在就是吃饱了不穷,穿厚了不冷。”
“可是这样没有未来。”
“那你说未来是什么?”
“是希望。”
“可是当一个人没有希望呢?”
“上帝给人两样东西,希望和梦,用来减轻人在这个世界上说承受的负担和痛楚,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没有希望的人,因为没有希望的人不能活。”
“可是绝望呢?你把绝望放在哪里?有希望的人就没有绝望吗?真正绝望了是不是就一定得死。”
“丁晨,你错了,你有希望,并且你的希望就在你的身边。你看到安然了吗?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尚且不能思想不能走动的孩子。你难道也让他和你一样过上漂泊一生浪荡一生的生活吗?你愿意这样做,可是你考虑过没有,那些一直站在你身后的人,他们会愿意你这样做吗?”
“我现在已经长大了,我的生活,就要按照我的意志进行下去,我不能因为别人的意志为转移。”
“丁晨,你长大了,就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的为很多人活着,为了他们更好的活着所以你必须要好似他们一般活着,我曾看到过这样一些话,它是这样说的,当这个社会不需要诗人的时候,你再去作你的诗人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错了,J,你忘记了这句话的全部,而且,你省略的是这句话里最让人折服的部分,它的全部应该是这样的,你说的太偏颇了。既然生在一个不需要诗人社会,你就不要让自己去作一个诗人,而假使你选择了要做一个在这个社会里不需要的诗人,你就要安于你诗人的名分。也就是说,你要安于物质苦难和精神疼痛。放心,我还没有像你说的那样,清高到连钱都不在乎,我努力的卖字,像个妓女一样,出卖着自己,就是为了能填饱肚子。所以,我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就要安于它。既然我身旁的人依附或者被依附的生活着,他们也要安于他们自己的宿命。这没得选择。”
“丁晨你太极端了,清晰一下好吗?”
“我不敢憧憬未来,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拥有未来,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你不懂。”
“是你不懂还是我不懂?”
价值观的取向,让丁晨和J没有太多的语言沟通。他们的谈话,像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终结于双方都血流成河,面目全非。
J生气的转身离去,留下空落的房间里寂寥的音乐如诉般的环响。海菲兹的《流浪者之歌》,让丁晨走进了一个荒芜的世界,落崖惊风。他看着安然在自己的小床上寂静的熟睡,这小小的生命,多么的温暖。
J走了,无所事事的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开始了自己这一天的工作,他靠这个吃饭,所以就不得不逼迫自己说一些自己不想说的话,写一些自己不想写的字。
丁晨打开了一个空白的电脑文档,刚打算在上面堆砌一些虚空的欺骗的辞藻,屏幕上就弹出了遇见发来的聊天对话框。
遇见是丁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网友,丁晨经常和她聊天到深夜,不知疲倦,她会写一些悲伤的文字,浅白的颓废。她说,自己是一个忘记了睡眠的人。
“飘,今天早上,我去找了他。”
电脑屏幕上,平躺着遇见发来的信息。
“你还在吗?林洁还好吗?”
丁晨没有告诉她关于林洁的死亡。他只是对她说,林洁在某一天的早晨,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他告诉遇见这些事件,可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所说的自己的世界究竟指的是什么?是一个小小的居室,还是一座一直以来都生活在那里的城市,还是那颗轻轻跳动的心?
遇见在一次和丁晨的聊天中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一个人彻底的从她的记忆里面消失,她会把它定义成他已经死掉,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
看着这些不会哭不会动不懂得伤害的字符,丁晨感到阵阵的刺痛。
“亲爱的遇见,虽然我们素昧平生,但是,我们真实有如面对一般的存在,前几天我接到了杂志社和韦菡的汇款,这些钱,可以让我在这个冬天不至于死掉。出卖,给我带来了食物,欺骗,给我得来了啤酒和香烟。我用自己的灵魂深深的问自己,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是不是可以瞒过自己的思想而去做一些类似背弃的事情,事实是我做了,而且做的心安理得,以前和林洁在一起的时候,曾看到过天桥下的妓女给过一个瘦小枯干的乞丐一枚硬币,可是没想到,自己现在也过上了如妓女一般的生活。”
“飘,原谅我的无知,我是一个不会给别人作太多解释的人,我不明白别人的生活,一如我不了解自己,我想要告诉你的是,其实,做什么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知道不知道你在作什么?左手施舍的时候不想让右手知道,这也许就是你现在最大的困顿吧。”
“不,遇见,我是在用左手接受施舍,而不想让右手感觉到这种卑微,这样的生活,我不知道还要怎么继续。”
丁晨用手指亲吻这键盘,他用红色的字聊天,句中只有都好,他是个不懂得在句末加句号的人,而遇见则会在每一句话的后面都加一个活着是一连串的省略号活着感叹号。
他们之间,那么的不同。
遇见是一个商人,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企业,已经结婚的她,会和丁晨聊一些琐碎的家务和上的尔虞我诈。但是更多的时候,她会在他们的谈话中,提到一个男子,她说,她为他愿意放弃一切。
“飘,我为了他付出了五年的感情,这一转身,我于自己的生命中一无所有,放手的,不知是我对他的爱,也有因这放手而彻底空掉的心,爱上他,我注定沦陷。”
朝阳和落日都同样让人感动,两个极端,希望和失望各自驻足。他们无论是东升还是西落,在寂寞的光芒平铺的于地面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真切的展开,那耀眼的光线在此刻都变成了圆润的辉光。丁晨在和她的对话中,告诉了她一些发生过的和正在发生关于自己的事情,他告诉她这些,疼痛的交流。“遇见,你的博客里,我看到了失落的天使流下来眼泪,传说,手凉的孩子都是天上的天使,因为厌倦了奢华,而潜返到了人间,神发现了它们,就将它们封印在了冰冷的雪山,从此,他们的手脚不会再有温暖。“
“今天早上,我去找他,那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见面,转身,他带走了我全世界的快乐,我红着眼睛喊他的名字,大街上,他空落的身影在转角处消失,义无反顾,连一个让人心安的回头都没有,阳光在那里打转,再看一眼车水马龙的岁月,我泪流满面。”
遇见的字句爬上桌面,一连串的叹号,对于生命的愤慨昭然若揭。那些标点诠释了所有的过往和爱情,他比丁晨小一岁,可是在她的文字里,折射出来的全部都是成年人的伤感。她对丁晨说一些他们见面时候的情节,该是素颜永寂的伤害。
“遇见,林洁她吸毒了,毒,于我生命中陌生的单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在让自己走向一条不归的路途。”
“她在选择的那一刻,就没想着要回来,所以不存在归于不归。飘,林洁吸毒了,你还爱她吗?”
“我已经找不到准确的词汇来修饰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喜欢他,那时我还小,不懂得无可奈何,不懂得生活的分量,我只知道我喜欢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因为喜欢,我才爱她,她在我的生命中种下了疼痛的种子,然后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他背负了自己所有的梦境,坚忍决绝的离开,我情愿相信他是一步步的走着来开我的世界,也不能相信他只是坐在汽车里,一动不动的面无表情的离开,太过残忍,被我误以为是情非得已。”
“飘,如果爱她,就请爱她的全部,不要让她留下遗憾,毕竟曾经相爱过,毕竟曾经一起走过了一些长满记忆的路。
“洪荒远逝,飘,摇,终是散落,你与我的生命中,注定了只能拥有自己深爱的人,却不能与之相守,执子之手,该是一个残忍的谎言,金风玉露,哪里来的钟期既遇。几年之后,尘埃落定,过眼的繁华只留下依稀的虚无。
“一朝花落,凋落成殇。落英满地,谁人祭扫?我曾在生命中或者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爱,竟是谁也开不起的玩笑。曲终人散,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飘,知道吗?我生命中的雪,有一半是属于天津的,好些年都没有回去了,那里,变成了我相望而不可相即的故梦。”
“请允许我用悲天悯人的口气,愤世嫉俗的语调来和你说话。
“我是一个弱者,鲁迅笔下走过的那种低能儿,这是我内心世界的悲哀,也是我的不幸。我忘记了真实的生活,只因为我根本不懂得生活。《牵手》中有人说,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可以为理想而孤注一掷,三十岁已经是一个输不起的年龄。走在奔三的路上,尴尬的一塌糊涂。幻想着把月亮当作自己的大印挂在天上,然后它皓洁的光芒平铺的地方,就会有我的天地。可是,却在人世的蹉跎中忘记了初一十五,此天五月,我不知道给怎么办,林洁,他于我是唯一的维系。遇见,我还是不能明白,她怎么就决然的离开了我的世界,置我于永无翻身的境地,你说真的忘不了,我说真的不能走,上苍给了我们选择的自由,却忘记给予我们执行选择的能力,太弱小,所以无力承担。太脆弱,所以经不起大风大浪。”
“飘,婚姻是一座光荣而奢华的坟茔,白色的红纱,闪着明亮光泽的尾戒,都想是挂在那座坟前引你误入的诱饵。走进去,就变成了没有思想没有反抗能力的活死人,爱的人走了,然后和不爱的人结婚,然后和他做爱,为她尽到一个女人能作的任何事情,抚养儿女,照顾那个将和自己一直走下去的没有感情的人。直到由活死人变成死人。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赌约,终究只是神的游戏,那不是生活,人的神可以帮人走出低谷,可是神的神又能干什么。那个在赌局中被囚禁在山洞中的强盗中离开的那个人,就不应该折返回来,即使他告诉别人他亲眼看到的世界,也没有人会相信。
“这就是先导和先知的悲哀,他们创造人,却不能度化人。所以就有了痛苦。所以就有了哭泣。
“人要是活着走下去,真的会很疲惫,很多时候,我们就要想鸵鸟一样,将自己的头埋没在尘世的喧嚣烟瘴之中,这不是消极避世,而是坚忍的继续,因为如果不这样,或许我们都不会走到看到的尽头。还记得我在喝醉酒之后那次给你的留言吗?我们素昧平生,却有着类似的经历,如西西弗斯般的伤痛,可是却又都不轻易上口示人。
“活下去只是一两个或者只一连串的借口,一个足以安抚自己并且欺骗别人的借口,这些借口,像以一剂吗啡,残忍的让类似生活的生活活着,让真正的生活死掉。为了这个借口,很多人面目全非,很多人粉身碎骨。
“但愿,天亮以后,你亦清醒,我亦清醒。今晚,是我们最后的一夜宿醉。”
“一醉方休。”
“嗯,一醉方休。”
9. 耶路撒冷请不要哭泣
有一些东西是为了遗忘才可以记住的,有些东西是为了成长所必须经历的,也有一些东西,是因着疼痛一起生长的。
年华未老,心已圆寂。
当林洁告诉丁晨那种名叫榭寄生的植物时。丁晨依然决然的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太过坚决,所以没有来得及和未来说一声再见。
大学二年级,当怀揣着半点失落些许迷茫的丁晨抱着一大卷设计图纸从校门里走出来的时候,林洁就站在校门外那一溜并不高大的树下,阳光在那里打转,泼落的光线被大树的叶子切碎成一片片斑驳的影子平躺在干净的墙角跟。一群鸽子在树影下快活的觅食,钻进一片阴影,钻出另一片阴影。
丁晨看着背着纯绿色画夹的林洁,嘴角挂上了一丝浅笑,唇翼,长长的弧度寂寞的晕开。
他平静的走到林洁跟前,然后把那些设计图纸,扔进了门侧的垃圾箱里。
“安,我的大学。
“安,无以言说的失败。
丁晨在心里默默的为自己的抉择念了一句悼词。
“林洁,我们自由了,请允许我和你一起流浪。”
他从衣服里掏出一大把铅笔,暗绿色的笔身,露出半截黑色的铅芯。丁晨蹲在地面上,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狠狠的写着。笔尖亲吻着地面,留下一串深深的印迹,黑色的,一目了然。
“如果苍天可以作证,请证明我们真切的快乐。仁慈的主,请你赐予我们祝福。”
那一刻,他仿似看到了天荒地老。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张爱玲的散文,欲盖弥彰的文字。
“林洁,答应我,不要再因为经年的伤害而说流年之中素颜永寂。你的城堡,留我一个地牢就可以。”
“为了你,我愿意把自己葬在暗无天日的地牢。”
那天的天空特别的明净,林洁拉了丁晨的手,像个分到了糖果一样的孩子,沿着河边疯一样的奔跑,她肆意的笑,有点恣睢。张狂到忘记了世界的存在。笑的歇斯底里,笑的泪流满面,笑的泣不成声。
笑道最后,没有了言语没有了眼泪没有了力气的瘫坐在地面上。她把自己埋进了深草。
这个年代,执着于出人头地并不难,难得恰恰是,不执着于出人头地。那一刻林洁的笑声,让丁晨仓促的明白了一个半生不熟的道理。原来自己一直幻想的世界,是一个开放到不计后果的世界,没有人的意志,没有人的权利,最原始的权利。耶路撒冷。真主,上帝,耶稣都在那里。可是,生活在那里的人,就没有哭声吗?
“丁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样子奔跑吗?”
林洁扔掉了拎在手里的鞋子,坐在河岸边的深草里,河水从她的脚面流过,荡开一道道渐行渐远的波纹。
丁晨看着林洁那张因为奔跑而略显苍白的脸,一脸茫然的摇头,在林洁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盲目的入侵者,随时会倒戈相向。他不知道她的过往,所以,他无法权衡她的思想。
“因为奔跑,可以证明自己还真实的活着,剧烈的运动,连呼吸和心跳都变的那么的深刻,这些都是我最直接的感受,跟饥饿一样,骗不了自己。
“有些人生来就归于漂泊,就像流浪的空气一样,热情的气流和冰冷的气流相遇,才会形成强烈的风,也正是因这强烈的风的存在,我们才会得知空气的存在,才能让那些潜伏在生命中的虚无无处遁形。
“喜欢奔跑,因为喜欢风从鬓角掠过的尖锐的声音。感受它们亲吻自己,然后将身体撕裂的感觉。
“有一种名叫榭寄生的植物,它们成串的生长在高大的树上,依附于粗壮的树干或者树枝。把自己伪装成大树的一部分。它们成群的寄生,攫取树叶制造的养分,来延续自己,最后结出红色的果实。
“那些果实是他们的延续,疼痛的延续。
“它们可以爬的很高很高。用眺望的姿势,就那么寂寞的蜷曲着自己的身体,坚忍的缠绕着,攀附着。
“它们没有想过自己活着的意义,就始终如一的漫长又寂寥的等待着,等待着早已经看到的死亡。
“或许它们拥有的高度只够看到自己的死亡,因为不会飞翔,所以无法看到比生死还要远的距离。”
林洁把一个石子扔在水里,水花溅起,复有沉落。荡开的涟漪,向河流的下游扩散。
投石击水,不起浪花而泛涟漪。怎么可能,林洁,既然是一个被选择的结果,就无所谓结局。既然要结局,就不要在乎选择。
林洁看着那些飘远的波纹,接着对丁晨说。
“榭寄生们等待着,等待这在那么一种高度上被时光抛弃,被生命遗忘了之后,就没有了营养的供给,它们只有等待干枯后砸向地面的结果。这结果先于生命一站,不可改变。
“藤绕树生,树死藤亡。
“它们没有纯粹的自己,一生之中只是一个虚假的意念,一个寄托的意念。
“终其一生,它们都只是活在别的生物的世界里,跟它们哭,跟它们笑,跟它们一起绝望到死。
“它是榭寄生,这就是它的原罪。
“他们没有相信过可以离开,一如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的赌局,那些强盗,永远的在山洞里看着自己的影子不相信离开这即成事实的事实。直到有一天,真的有一个同伴离开了,它们做了不等同于那些强盗的抉择,于是榭寄生知道,逃离,才是他们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才能改变这种依附于大树而自己却不是大树的命运。
“可是丁晨你知道吗,对于这些生物来说,离开寄主,就意味着死亡,就意味这可能存在的永劫不复。
“榭寄生们离开了,他自由了,藉着风的力量,从高高的让人仰视的指头一跃而下,从此,开始了它们自由的流浪,至少是它们自己认为自由的流浪,不再有寄人篱下般的感觉。
“飘,从一个地方开始,到另一个地方结束。
“离开,然后再离开,直到不再离开。
“停下来的时候,它们疼痛的,饥饿的微笑着死亡。
“原来,还可以这样的活着。
“可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让它们摊上这样的命运。主的公平在哪里?耶路撒冷。真主,上帝,耶稣都在那里。可是,主赐予的生活的等同在哪里?其实对于它们而言,想要的并不是很多,而这些东西,因为与生俱来的影响,在别的生物那里都可以轻而易举的获得。难道就是因为它们不是榭寄生就可以高高在上的凌驾于这种生物之上享受某些与生俱来的特权吗?这些特权是专属吗?为什么他们拼了命的换来的东西只是别的生物命运的底线。
“丁晨,它们真的没有错,他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自由的填饱肚子。能够过上不存在依附关系的另一种生活。可是为什么这些就必须要用生命的代价来换取。这拿到就是所谓的公平。”
林洁说的有些激动,她有自己的脚拨弄着河水,芦苇在水波的波动中颤栗这自己的身体,有些不能自持的剧烈。一群水鸟从苇丛中游出,惊叫这四散逃窜,它们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惊扰。因为它们永远都不肯忘记人类的对它们的所作所为。
丁晨忽然想起了一段从书中看到的句子,那种文字,让人看了牵扯这痛。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们只能不停的飞,飞累了就在云朵里休息,这种鸟一生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它们失去了天空,一无所有。那一次,它们不再能够飞翔,这第一次的坠落,让它们因为停止飞翔而走到了尽头。
生命中最残酷的一面,揭开,像一个陷阱,诡异的黑色,带着深不可测的欲望。看一眼,泪如雨下。林洁讲完了这些,泣不成声。
丁晨看着她,有一些无以言说的陌生感。面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还是那个可以在KFC里旁若无人的大口啃着我鸡腿的孩子吗?还是那个在雪地里整整的坐了一天都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的倔强的孩子吗?还是那个在被别的孩子欺负了以后追着他们跑好几条街的孩子吗?
原来,她把自己掩藏的这么深。
她的眼泪,让丁晨感到无所适从,在他的印象里,林洁是一个不会轻易将伤口示人的动物,都披着尖锐的棱角分明的倒刺,她可以把伤口上流出来的血液,都饱满的蘸在笔尖,描绘成暗红艳丽的花朵,也可以坚忍的在大雪纷纷的天桥上坐整整一天的时间都不会挪动。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的脆弱到因为一种植物而把自己的伪装拆解的一无是处,遍体鳞伤。
可是她现在真的哭了。
她疼痛的将整个脸埋在用手臂围成的世界里。低声的啜泣。含糊不清的说一些零零碎碎的连自己也听不懂的言语,像是念叨一个让伤心的符咒。
丁晨紧紧的把她拥在怀里,他和林洁的双手缠绕着扣在一起,紧紧的,知道手心都有了细密的汗珠。
丁晨想给她以最后的温暖。
***
黄河岸边的风情线上,几个买醉的女子斜斜的靠在102路的站牌上,清一色栗色的头发,在晚风中自由的飞舞。
丁夕戴着墨镜从她们的身边走过,凉拖伴着脚步的起落,在长长的台阶上叩着单调的跫音。她的身后,一些老人手里拿着悠长的细线在那里放风筝,安然的仿似在盛夏中夜时打在窗户上的一窗明月。
谢谢主,在赐给我孤独的同时,赐予了我一窗的明月,此天有月,心不悲凉。
“我去车站找你了,可是你不在,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
丁夕在走近丁晨时站下来平静的说。她看了一眼坐在深草中的林洁,摘下了墨镜。
“是林洁让你做这样的决定的吗?回答我。”
丁晨看着妹妹额头细密的汗珠,有些心疼的给她递过去一张面纸。
“对不起,我忘记了给你打电话,本来打算回去了之后就告诉你,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你就在找来了,小夕,我看你也累了,昨天刚从天津过来,还没有好好的休息,就为了我的事情走了这么多的路……”
“哥哥,我要你回答的是,是不是林洁让你做了这样的决定,你还没有回答我。不要顾左右而言其他。”
“这个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因为我要为你的做法打一个分数,我要看看你这样的决定到底值几分?”
丁夕有些咄咄逼人,居高临下的姿态。
“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林洁没有任何关系。是我自动请求退学的。”
丁晨看着丁夕,眼睛里没有一点的躲闪,或者在林洁告诉他那种名叫榭寄生的植物之后,他就已经想好了自己要面对的一切。
“你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过意味这什么吗?哥哥,你这不是一个成年人对待事情所应该有的理智的抉择,你是在赌,是在自掘坟墓。”
丁晨没有说话,走过去在深草中拉起林洁,他们并排的站在丁夕面前。丁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惶恐,她怎么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一个流浪的居无定所的女子会让丁晨做出这种看似让人有点难以接受的做法。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丁夕说话的时候,就走到林洁的旁边,她看着这个穿着暗红颜色上衣的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于别人的地方,她把手放在林洁的肩上,等待丁晨的答复。
丁晨不知道现在该对妹妹说些什么,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要和妹妹说一些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东西,感觉?理智?还是绝望?他对她说这些,她能明白吗?于是他想胡乱的找一个借口来搪塞妹妹的发问。
“不知道,我还没有想的远到自己老去的时候什么样?我不能预见自己的苍老,但是我可以看见自己的死亡,定数,现在站在林洁的身边,和她在一起陪她开心,陪她卖画,陪她一起走完一些荒芜的路途。这样作,不需要理由。”
“可是,你想过你的未来没有?想好了明天该怎么去过了没有?哥,感情不是生活的全部,你连最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有,你凭什么谈感情,凭什么给你和你爱的人一个像样的生活。我们必须生,然后才去活,你想要做一个绝对的精神独立者,可是精神独立就不可以过好一些的生活吗?就必须弄得自己面目全非然后站在高高的地方对世人宣告你丁晨如何如何吗?感情能当饭吃吗?哥哥,我们还太小,很多事情不是生活在误解我们,儿时我们的偏执和一意孤行让我们误解了生活。”
“那么假使一个人没有了理想,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精神独立者,也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他想要的不是权、利、名。这样做是不是就一定是错的呢。不错,巴金是说过,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是不可以生存的。很对,但是信仰就一定要等同于未来或者理想吗?我曾在有一次去陕西的路上看到那么多的庙宇,当时我就问那里的居民,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庙宇,这里的人很迷信吗?他们告诉我说,那是信仰,不是迷信,他们没有得天独厚的交通和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支柱产业来解释他们心中的佛,所以就出现了这么多的你看到的庙宇。小夕,你知道吗?你已经将自己的信仰或者是人生的信条潜移默化成了一种理想。可是这理想不是那理想。都是假的。哥哥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就有一些痞性。我想要的不是改变,而是能够安然的活下去,林洁,于我而言,她是一本书,我只看到了她的封面,就已经被自己的这种痞性给出卖了,我知道,我现在离不开她,我想把这部书读完,包括她的苦难,包括她的成长,也包括她所有的流浪以及和流浪有关的事件。”
“可是,和一个漂流的人在一起,你会有幸福可言吗?”
“小夕,我们还太小,小到不知道什么是幸福就妄加幸福的断语,谁说的人一定要把自己圈定在某一个既定的圈圈之内。谁说的跳出了这个圈圈就一定是漂流。你还记得那个一直摆在阳台上无人问津的石榴吗?爷爷在的时候它就在,现在爷爷不在了,它不是照样还在吗。那石榴是你来的那年我和你一起买来的,不说要让它陪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苍老最后一起平静的离开这个世界,小夕,当时我们都错了,我们的眼睛其实只够看得到自己的死亡,我们看不到苍老。它有可能在下一刻就会到来,有可能等到真正的老去的那天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苍老。大自然有它自己的痞性,我们在做的只是自己的本分。如果可以看到苍老,爷爷就不会在我们的心里死去。一枝花怎么样才算开过,一定要灼灼其华大红大紫吗?经一路上那么多骄傲的人群,透过他们那张狂风吹过不见波澜的脸,你能看见他们心里的暗涌吗?你说这样活下去太残忍,可是,你知道当我看见天桥下的那个妓女给了一个老者一枚硬币之后我的心里想的是什么吗?这样算不算残忍,是自甘堕落?是无可奈何?是欲罢不能?
“小夕,哥哥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是一个还没有来得及冰冷的尸体,哥哥的什么只是一直存在形式,或许有一天,在不知不觉的情节中,我会脸这种存在形式都不会有。林洁的出现,然我找到了前怕自己的那个借口,近乎残疾,但是真切,所以,我就要像榭寄生一样,依附于这些借口活下去。和她在一起,就是一种涅槃。
“尽管这些在你们看来只是类似生活的生活,类似涅槃的涅槃。丁晨说着这些话,在妹妹的注视中,说的那么坦然。这也是他们在一起的最长最艰难的一次对话,三个人的战役,谁比谁多一口气就是赢家。生命停滞了一个瞬间,短暂到不易察觉,大段的纪念被删掉后留下来的空白,如同磁带中未被刻录的部分一样,没有声音没有色彩的一带而过。故事悄然上演,粉墨登场的每一个角色,都已经树枝自己的戏份和结局。只是为了一场奢华的表演,就轻易的错过了一场花开的时间。”
林洁说,“年华未老,心已圆寂,”之后的这句话,让丁夕称帝的丧失了一个做说客的权利。
“我就是一棵小树,没有把根扎在森林,所以就少了很多森林的意识,你们可以摘掉我的叶子折断我的枝,但是请你们不要剥去我的皮,那是我唯一想留住的东西。”
丁晨将大把的暗绿色铅笔扔进了水里,它们漂浮着,走向时间的涯际,或许,这就是丁晨现在所能理解的流浪。
飘,从一个地方开始,到下一个地方结束之后再开始。离开,任何离开,直到不再离开。
10. 假如时光可以倒流
顾坤,男,现年二十一岁……
被告人顾坤,于2009年6月至10月份期间,在我市某大学伙同犯罪嫌疑人岳某进行多次盗窃活动,总价值约合人民币13600元,现本院对该案件进行一审判决。
判决如下,被告人顾坤,因多次盗窃罪名成立,判处起有期徒刑三年……
***
2009年的10月,寒风早早的就来到了北方,当丁晨衣衫单薄的来到天津时,他看到了车站大钟下顾坤和丁夕灿若烟霞的笑脸。
“来了啊,哥哥,你好像瘦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来回的转,但终究没有掉下来,丁晨感到一阵的心酸,他看了看妹妹和顾坤,干净的笑了笑。
关于往事,绝口不提。
“我们回去吧,打车还是?”
“不忙,我不累,况且现在正好安然还在睡觉,不如我们取个实惠,到古文化一条街看一看,我很久就想看看这里的泥人了。”
“这样合适吗?”
丁夕有些担心的看着丁晨,做了那么久时间的火车,这才刚一出站,就直接去转悠,他的身体能接受的了吗?况且在他的怀里,还有一个才一岁的孩子。
丁晨看出了妹妹的顾虑,于是笑着说自己没什么,就是想看看。
他们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转了一个弯子就到了目的地。
古文化一条街里,杨柳青的年华在古色古香的老店门口肆意的招摇。满脸堆笑的店铺老板,津津乐道的和一些外地人用天津版的普通话谈论着杨柳青的事情。
丁晨看了他一眼满脸的褶皱,眼神中写满了莫名。
这条街真好,没有穿行其间的汽车,一切都陈放的那么自然,那么坦荡,大大小小的紫砂壶,明净的玻璃器皿,奇形怪状的石头盆景,还有或站或躺的泥人。
丁晨在一家泥人张的店面钱停了下来,那些小小的生命,在他的面前永远都是一个表情的安然处之,或许它们已经看惯了众生的嘴脸,所以才相处的那么安稳。丁晨给自己挑了一个之后打算付钱,可是想了想又放了回去。像是在进行着某些心理斗争一样,他不能让自己买些这些东西。那种暗红的颜色,仿似长了翅膀一样,冲撞着他的眼睛。
“算了,小夕,咱们到别的地方转转。”
“先生,我们这里的泥人是这条街最正宗的,看上了就卖一个回去,其他的都一样,同样的价钱,但是色彩和做工就不是一个档次了,你到泥人张这里买不到你想要的,别的地儿还是别去了,去了也是白搭。”
丁晨一边往外走,一边听着老板的推销,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来这里看泥人究竟只是想看,还是想买一个留作念想?他很矛盾,内心的那些想法,是在搅得他不能平静。
丁夕领着他继续的向前走去,那条街的中段,高大的牌楼下,一条悠长的巷子向里面延伸,斑斑的青苔趴在青砖砌成的墙上,仿佛刻意向人们展示着它的沧桑。
“小夕,这条巷子,真好看。”
于是顾坤在听到丁晨这样说之后,就果断的抓住了一个女孩子的胳膊,语气有些生硬的要求那个女孩给他们照张相留个纪念。
索尼相机的眼睛里闪过一道流光,时间被定格在了那一刻,屏幕上,顾坤和丁夕笑靥如花,可是丁晨总觉得这种干净的笑容背后,总潜伏这一些自己说不出来的事情,好像是一个不太成功的电影演员在努力的演好自己的角色的同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那些灿烂的笑,和背后这有偿的巷子,有些不是一般的不和谐。
“太帅了。”
顾坤夸张的叫着。
“没办法就是没办法,等会儿我回到家里,再拿PS冲一下,那效果可以说是一绝,就是那天没饭吃了拿出去当做画给买了,我估计都得买个启功书法的价钱。”
“说什么呢你。”
丁夕看见丁晨的脸猛的一阵抽动,急忙过去堵住了顾坤的嘴,她一脸无辜的看着丁夕,不知道自己又错在了哪里?
从古文化一条街出来的时候,丁晨不无留恋的回头又看了一眼街中的一切,他就那么寂静的看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里。
他们挤拥挤的公车,一路上,陌生的城市面孔在车窗外肃然的倒退,丁晨一直盯着窗户往外看,像第一次被刘姥姥带进大观园的那个怯生生的孩子。
到达顾坤的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丁晨刚走进房子,顾坤的电话就响了,他匆匆的走进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心急火燎的对丁晨说自己晚上有事,就不回来了,他和丁夕得到南开去一趟。
“楼下有一家河间的驴肉火烧,特别的地道,吃起来倍儿香。”
顾坤一边网外走,一边给丁晨介绍着这里的环境。
丁晨冲着他笑,没有任何言语的从冰箱里抽出几瓶啤酒,他对着他们摇了摇手中的瓶子。
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丁夕顶着一头雪花的来到出租房里。她看上去很疲惫,眼睛里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她扔下手里的包包,对丁晨说。
“哥,坤儿出事儿了。”
丁晨感觉好像被什么东西击到一样,打了一个激灵,他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便听到了丁夕小声的啜泣。
“小夕,到底怎么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
丁晨走过去,扶住丁夕耸动的肩头,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没能避免的发生了,那种在古文化一条街的异样的感觉,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具争议的事实。可是他不知道,这样的事实究竟会连带出一个什么样子的结果。
“坤儿被人送到局子里了,涉嫌盗窃。”
丁夕泣不成声。
“小夕,告诉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丁夕痛苦的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好像是在回忆一件冗长的事件。半晌之后才慢慢的说。
那是在今年六月份的时候……
急促的敲门声将顾坤从睡梦中惊醒,他恼火的看了一下手机,才是早上六点多,双休日,谁这么早就敲自己的门啊。
故事就这样开始,一个早已经设好的局,正慢慢的铺开,只是顾坤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着,走向了这个深深的陷阱。
房间里,顾坤和那个敲门的人都在抽烟,浓淡的烟雾,慢慢的在房间里聚集。
“坤儿,你一定要救救大哥,哥们我这次可是真栽了。”
那个所谓的顾坤的“大哥”在讲述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声泪俱下的乞求顾坤的帮助。
“大哥,不是兄弟我不想帮你,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你看要不这么着,你容我再想想”。
“兄弟,哥哥以前待你怎么样,你就忍心看着哥哥要么被警察逮进去要么就是被他们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吗?”
“大哥,可是你也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不是我想帮你就能帮的上的,你先别急,让我再想想。”
顾坤和徐涛是在很久以前就认识的,那时候,他们都还是只是毛头孩子,顾坤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他叫上了徐涛。两个人从山西开始,就一直漂在一起。徐涛对顾坤很好。在他们刚开始在社会上漂的时候,就曾在最艰难的时候一个馒头两个人吃过。
“大哥,你看要不这样。偷。”
“偷?”
顾坤的想法确实让人匪夷所思也无法接受。当他说出那个字的时候,在场的三个人都惊呆了。我不敢想象顾坤当时的心境,一直以来,他都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在他的脸上,我捕获不到任何的信息。
“算了吧兄弟,别说是去偷,我现在这要在这个世界上一露面,就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有多少支枪指着我呢?到时候别一个子儿没弄到手,再把自己给搭进去。”
“我又不是叫你去。”
“难道要你去,你啊,就别哄我开心了,就你我还不知道,没走到人家跟前儿,早就被人家发现了。再说了,那么多钱,就算我真去了,那么多的钱,恐怕还没有等我凑出个零头,就已经让别人把我做了。”
“有一个人,他对我绝对没有戒心。”
“你不会是打他的主意吧,这么多年来,咱们那么可怜的时候你都没有想过要去找他,现在去找,这不行,我就是宁可让警察把握抓了,我也不能让你去找他。”
他们说的那个他就是顾坤的父亲。他在山西有一个不错的事业,顾坤从家里跑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没什么?他只想让我叫他一声爸爸。再说了,要是没有你,也就没有今天的顾坤。”
顾坤想起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徐涛背着他走了一夜山路的情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为了能还清徐涛的赌债,他不得不面对一个尖锐的东西,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就如刀割般疼痛。自己这么些年活下去的那一点点尊严,就要被摧残的七零八落。想起这些,他烦躁的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我原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悄悄的过去了,可谁知,这只是一个序幕。在顾坤把钱给徐涛后的第二个星期天,一切才真正开始。
“你就是顾坤吧?”
“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有一个很有钱的爸爸,这是你的不幸也是你不幸中的万幸。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叫徐涛的哥们,你们两个情同手足。我们老板一直以来都非常看得起有情有义的人。他想找你聊聊。”
“你们想怎么样?”
“没什么,徐涛现在在我们那里做客,他现在很想见见你。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那是一张黑色的网,铺天盖地,卷入其中的人,无法逃离。
我们被带到一家还在装修的酒吧里。出乎意料的是,徐涛竟然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几个农民工围成一个圆圈端着自己的缸子在那里吃饭,他们中有人不时的朝我们看一眼,面无表情。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原来都是他们的“脚”。那是在顾坤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告诉我的。
“兄弟,哥哥这么做也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人活在世上,不就是为了一个钱字吗。守着这么有钱的一个爸爸而让自己过那些日子,值吗?况且,他还那样对你。”
“不要脸。”
“对,除了钱,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徐涛的话,深深的刺痛了顾坤的心。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徐涛的赌债,竟然是一个谎言,而真正的赌资,就是自己。
“我要是不干呢?”
“我会让你干的。”
就这样,顾坤一步步的陷了进去,他们带他到一些比较密集的地方去偷东西。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丁晨听到妹妹的叙述之后问。”
“我也是想过要报警的,只不过徐涛告诉我们说,在那次他来这租房的时候,就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放在了家里,他说如果报警,我们也逃不脱干系。我们当时受了他的蒙骗,所以一直都没有报警,眼看着顾坤一步步的走向罪恶的深渊却无能为力。”
“哥哥,坤儿这次教你过来的实际原因其实就是,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出事,所以就想在自己出事之前,找个人来照顾我,思前想后,我们就决定找你过来的。”
夕阳爬上了窗台,把寂静的余晖洒满了房子里泛白的墙壁。清晰地勾勒着丁晨和丁夕的身影,丁晨的头发已经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可以覆住眼睛,于是世界不再那么明朗和清晰。
“丁晨当你感觉疲惫的时候,就有头发遮去你一半的视线,用二分之一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失望。”
丁晨在起身去天津的时候,J曾在火车站这样对丁晨说。
丁夕有一些迷惘的看着丁晨,声音沙哑的问。
“哥哥,坤儿会被判几年?”
“我也不知道。”
“你朋友学法律的那么多,你就不能打个电话问一下吗?”
丁晨一时间忘记了语言,他不知道该怎么样来对自己的妹妹说这些,她毕竟还太小,很多事情,不是她这个年龄所能够理解的,如果告诉他自己的本意是让丁晨在里面多呆一些时间好好的接受教育。丁夕肯定会和自己翻脸。可现在事情的关键不是顾坤进去了,而是他出来了之后怎么办?还继续做自己的这些营生?还是再找一条别的出路,可是这对于顾坤而言,将有多么艰难,他很可能会在以后的生活中自甘堕落。可是他现在对丁夕说这些有用吗?丁夕能理解他吗?语言在这时候,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丁晨想起了顾坤在车站时候的样子,一身黑色的衣服,短短的精干的头发,明净的眼睛已经玩世不恭的笑容。
想起这些,让他难过。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带丁晨去塘沽看海呢。那是在顾坤给丁晨打电话叫他来天津的时候顾坤告诉他的。
“哥,等你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和小夕一起去看海,我听小夕说,你特别喜欢大海。”
恍然的一个瞬间,记忆被拉到了大学时候的学校实训课上的情景。那个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线的测量老师帮丁晨调好水准仪,然后在丁晨看到学校后面山坡上的树叶时。她在丁晨的脑海中第一次灌输了大海的思想。
“丁晨,你的眼睛不应该只是看到这么远,要是这样,等以后你站在海边的时候,就会因为找不到边的风景而不知所措。”
“坤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丁晨愤恨的用拳头砸着墙壁,蹭破的皮肤,在泛白的墙壁上,留下暗红的印迹,触目惊心。
“坤儿,等你出来了,我们还一起去看海。”丁晨在心里咒骂着自己,他暗自祈求着,除了祈求,他无能为力。
冰凉的啤酒在玻璃杯中打转。泛着丰富的泡沫发出悲戚的嘶鸣,透过透明的玻璃杯,世界扭曲了,一切真实的虚幻。丁晨感到头痛的厉害,悲伤无以名状。
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仿佛只有抽烟才能止住他心中的疼痛,淡淡的烟雾弥漫缠绕,青色的印迹像是镌刻在身体上的刺青,丁晨想起了经一路上那个涂着夸张眼影的女人,胳膊上的纹身,是一朵以青色为背景的艳丽的永不凋谢的花朵。有那么一次的失落,丁晨在那个女人的店里给自己的胳膊上纹上了和她一样的花朵。
他问她这是什么花?
女人看着他寂寞的吐出一个烟圈,句号一般的烟雾升起来的时候,她对他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语。
“如果你请我喝酒,我就告诉你。”
彼时林洁已经离开丁晨很长的时间,他的心里,埋藏着那些和林洁在一起的日子,包括那天和林洁一起去过的酒吧。
他想起了林洁,于是他答应那个女人在天黑以后去那家酒吧。
“晚上八点之后,我在那里等你。”
女人如约来到那里,他们在酒吧里一坐就是五个小时。她给他看自己背上的刺青。暗红的颜色,像流出来之后凝固的血液。她说她终于没有等到一个男人可以让她抹掉这些印迹。
“我们来谈个交易。”
女人转着自己手中的杯子,慢慢的说。
“我们之间没有交易。”
丁晨在骨子里憎恨交易这个词语。可是那个女人没有管他的拒绝,继续向下说去。
“我给你一个故事,故事讲完之后,如果你会哭,你就请我喝酒,我陪你过夜。如果你不哭,我就请你喝酒,你陪我过夜。”
“这样做有分别吗?”
“有没有分别那就要看你怎么想了,本质上来说没有什么分别,但是性质不同,你如果哭了,今晚我就是你的,你想让我做什么,那就是你的自由,而如果你不哭,那么今晚上你就得听我的。”
“既然是交易,就必须公平,我也有个要求。”
“没问题,说吧。”
“如果这的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没有哭,就请你告诉我你胳膊上那朵花的真正名字。”
“你真的很聪明,好吧,我答应你。”
丁晨向吧台打了一个响指。
“热情古巴一杯,谢谢,这杯酒算我今天下午为那个假答案而请你的,接下来就看你怎么收场了。”
女人看着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二十岁那年,我嫁给他为妻,傻傻的爱到了忘乎所以。那个男人告诉我,他是一家公司的职员,小小的幸福,只为一枚钻戒。他送给我足以让我的房子变成一个花房的玫瑰。那些花太好看了,淡淡的香气,让我仿佛看到了天荒地老。有一次的不小心,我被这些暗红的生物扎到了手指,轻微的疼痛,然后有血液流出。
“我忘不了那如火的颜色。
“爱到想为他生一个宝宝,爱到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结局来的太早,所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突然的猝变,我心如刀割。
“他的妈妈找到了我,她告诉我男人是一个有地位有身家的人,我们的结合,只是一个快要结束的游戏,她让我离开他,只要我答应离开,就可以给我这辈子也花不完的钞票。
“我对她说,我可以打个电话吗?她好像不在乎我的反应,点了点头,就已经开始和她的律师商量着一些什么事情。那个男人接了我电话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妈妈的意思就是他自己的意思,我想要多少钱,就请开口。
“挂掉电话之后心里是那么的平静,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我问她那些钱真的有那么多吗?他的妈妈笑着让律师拿出两份协议之后对我说是的,有很多很多。
“只是喝一杯酒的时间,我变成了一个富有的女人,富有的只剩下一堆花花绿绿的纸片。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在那些纸片上写上了他的名字和类似牌九一样的符号。我知道我和他的这一局无人坐庄。
“那一年,我离开了那座城市辗转漂泊最后在这里安生。我想把那写明艳的生物都种植在别人的身上,他终于没有在来,一如那次突如其来的台风一样,除了持续的连天暴雨和满眼的狼藉,再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为了他,我在自己的身体上刻下了明暗交替的花纹.”
那个女人的话,让丁晨想起了林洁,想起了那些曾绽放在她的画册上的那些绝望的花朵。
她去了丁晨的住所,彼时他们几乎都已经喝醉。
他和她疼痛的做爱,彼此交换身体。他的身上有那个女人痛哭时用牙齿咬过的痕迹。
女人问丁晨关于他女朋友的事情,丁晨安静的说她已经走了,自己在这里等她回来。
“既然等她,为什么还要和别的女人上床。”
“你不是一样吗?你分明还爱着他,可是为什么要和我睡在一起。”
两个人哑然失笑,笑到有泪水溢出眼角。
***
在顾坤被移交到看守所的第一个礼拜三的时候,丁晨和丁夕决定去给他送一些东西。车子经过东北角的时候,丁晨看见一个老人在地面上铺着一张布兜守着泥人。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倔强的站在风里,他们感觉不到冷。
于是丁晨下车后买了一个回来,老人给他一个盒子,他微笑着拒绝。
“他也是人,只是没有生命而已,我应该给予他最基本的尊重,还是捧在手里好些。”
丁晨对老人边说便钻到了车里。
车子启动的时候,泥人掉在了脚下,他的一只手摔掉了,丁晨感到一阵难过。是他,让他的生命成为噩梦。如果自己不去买它,或许他现在还是那样的站在风里,尽管有些寒冷,但是至少他保持了自己与生俱来的完整。
看守所的大门,剥落的红漆露出里面的锈蚀。排成长队的人群站在风里,抱着各自准备往里面送的东西。
门开了,穿着制服的人一个个喊着被探人的名字,当丁晨听见顾坤的名字的时候,一颗心被重重的摔了下去,疼的让人窒息。
简单的程序,复杂的心情。一些刻意隐藏的东西被无情的抖露了出来,原以为可以在送东西的时候见到顾坤,可是没想到只是抱着一颗心去,却不带半根草回。
11. 记忆在桥段唱歌
开始的开始我们在唱歌,
最后的最后我们在走。
最美的你是我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离开,
我相信……
夏至,黑夜和白天平分了我们的星球。
有人在一角看日出,有人在一角数星星。
回望曾经,满目疮痍。
***
丁晨和林洁走失在繁华的街头,人群中,他找不到她的身影。
林洁执意的没有给丁晨打一个电话,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妹妹一起玩过的躲猫猫的游戏,只是这一次,他找不到她,是那样的焦急。
丁晨跑到天桥上,空对着一眼的迷茫,寂静的等待,他想,他一定可以找到她的。
人群中,林洁穿着红色的衣服,点着脚尖四处张望,她抱着她的画夹,如同一直从巢中不经意掉下来的还不会飞翔的鸟儿。丁晨在天桥上发现了她,快速的跑了过去。
“林洁,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找不到对方了,我们相约在天桥上等待好吗?”
丁晨拉着林洁的手,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找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她使劲的点头,丁晨知道,这是林洁最有力的答复。
那个女人,让我给她画一幅风信子,可是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找不到你了。
林洁将画夹背好,慢慢的说,她的眼睛里,闪过异样的光芒。
丁晨拉着她的手没有说话,他们穿过一条条的大街,在日落时,走进了一家酒吧。
“为什么是这里?”
“今天是我的幸运日,让我们来庆祝一下。”
酒吧的角落里,林洁趴在桌子上,安静的旋转着手中的酒杯。舞台上,两个留着很长的头发的男子,沙哑着声音唱着汪峰的单曲。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丁晨给自己点了一支烟,静静的听着他们的歌唱。
“丁晨,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离你而去,你会不会恨我?”
“我会等你。”
“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有一束花开,一束花落。你怎么忽然问这些?”
“我是一个不安稳的女子,也许真的会有一天,我会厌倦这里的一切,我的生命,归于流浪。我选择离开。”
“如果这的有那么一天,我会跟着你一起走。”
“没有用的,一切都是注定的因果。从我们出生的那一天起,这一切都已经将结局写好了。”
旋转的灯光从不同的角度掠过他们所处的位置,轻而易举的揭开了黑暗的伪装。那一次的光影折叠,丁晨看到了林洁泪流满面的脸。
林洁趴在桌子上,想起了今天下午的时候那个让她给自己画一幅风信子的女人。
“你就是林洁吧。”
“对,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林洁看着那个陌生的女人,一脸迷茫的回答。
“能帮我画一张风信子吗?”
“为什么是风信子而不是别的东西。”
林洁抬起头,人群中不见了丁晨的影子。
“因为我想知道你对于飘的理解。”
“无根无依,这是我最真切的感受。”
“那好,既然你也知道飘是一种无根无依的感觉,为什么还要让别人和你一起过那样的日子呢?”
“这是我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洁感到有一些厌烦,丁晨的身影,湮没在滚滚的人海,一时间无法找到。
“你想怎么做是和我没有关系,但是我不想丁晨和你一起受苦,我是他的妈妈,你说我有没有权利要求我的孩子过的好一些呢?我今天打开窗子说亮话。我不赞同你和丁晨交往。还有我们今天的谈话,不许你和丁晨说起。”
“林洁,你怎么了?”
丁晨看着出神的林洁,急急的问。
“没什么,喝酒吧。”
林洁在高高的凳子上转折身体,忽然把脸贴在丁晨旁边,慢慢的说。
“想不想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说吧,你还会讲故事?”
丁晨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和林洁交谈,他隐隐的感到林洁今天有些不对劲,但是他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在一个离这里非常遥远的山村,僻静的几乎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它的位置。
“许多年前的一天,村子里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穿着一件深红如血液般颜色的上衣,那里的人们都非常的吃惊,由于惊艳于她的美貌,所以他们都说,这个女人,一定是从山那边的城里来的,只是没有人知道,如此美丽的一个女人,来到这么僻静的村子里干什么?
“后来,女人很快的和当地的一名男子结了婚,并且答应他,一辈子都不理开山村半步。
“女人一直都不怎么说话,别人问她,她只是安静的笑一笑,用只言片语,汤射出一个连自己也骗不过去的答案。
“很快,他们便有了第一个孩子,男子很高兴,发誓一辈子对她好,她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洁,并且坚持要让她跟自己一个姓。在当地,孩子和母亲一个姓,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于是一个在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便三番五次的登门造访。并且非常坚决的表示,如果孩子不能姓本地的族姓,就要将这对母子赶出去。并且永远都不准再回来。
“一个土炕,男人抽烟,女人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眼角有晶莹的泪水。
“女人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走了,冰凉的冬天,空气被冻成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没有任何眷顾的砍在这对母子身上。她解开衣服的扣子,把孩子裹在自己的怀里。
“她感到饿,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她都没有吃到任何东西。孩子在她的怀里睡得很香甜,这小小的生命,还不知道这世上的苦难。”
舞台上的摇滚青年一曲方罢,人群中就一阵躁动,有人吹着口哨,有人尖着嗓子喊叫,俨然一场华丽喧嚣的表演。
林洁醉眼迷离的盯着手里的杯子,红色的液体在杯子中晃动,那些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酒水,仿似要逃离这透明的囚禁,每一次荒岛最高点时,都有细碎的泡沫涌出,酒水回流,在玻璃杯中挣扎。
多么像我们的生命。
多么透明的绝望。
林洁已经有些口齿不清,泪水在眼眶中积蓄,像饱满的露珠。晶莹剔透。
很多时候觉得,生命就像一场瓢泼大雨,美丽的潮湿,更多的时候,我们得人世那份落寞和潮湿,那份阴冷和迷茫。林洁喝完一杯酒,整个人趴在桌子上,疼痛的抽泣。
“丁晨,故事中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妈妈,她终究没有走出那座大山,那个男人在她离开后的那个夜里找到了她,妈妈就躺在山路上靠墙一侧的雪地里。整个人都冻僵了,下身流出来的血液,将白色的雪地染成一抹红。她把握紧紧的抱在怀里,贴着她的肌肤,我想,妈妈的怀抱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的地方了吧,可是在我还没有来得及完全将自己交付给这样的温暖时,就被那个男人抱走了。
“我是林洁,只因为我姓林,就必须面对这些与生俱来的疼痛,这是我的原罪。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是村子里最顽皮的孩子了,喜欢画画,那是在我看到蓝天白云青草碧溪时的第一个冲动,那时候的天空中没有鸟儿,所以我不知道什么叫做飞翔,我用手指在地面上画一些单调的线条,有房子,也有男人和女人,还有手里拿着很多糖果的小孩,那些线条里,有美丽的绝望。经常就是那样一个人画画,从一点开始,画到另一点结束。手指磨破了,有血液流了出来,鲜红的色彩,掉落在地面上,像盛开在房子周围的小花。太倔强,所以不会哭泣。
“又一次无意中我看到了邻居家小孩色彩斑斓的图画,那个下午,我偷了他一支红色的水彩,第一次在纯白的纸面上勾勒出那么明艳的颜色,我情不能自已。
“那幅画里,有红色的天空,红色的麦田,红色的小河。树木和花朵都是红色的,我的故事里只有一种色彩,鲜艳,真切。
“那个男人发现我拿家里的鸡蛋换来五颜六色的蜡笔的时候,她把握狠狠的揍了一顿。巴掌响亮的落在脸上,世界里,幻化出无数美丽的星星,手指被打破了,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一路狂奔。那种带着身体温度的液体有让人发狂一般的迷恋。血液掉落在地面上,寂然无声。
“十二岁的时候,我第一次离家出走。眼前是一座苍翠的大山,背运横在山腰,好似缠绕着大山的腰带一般,害怕逃离,所以紧紧的束缚。
“那时的天空美丽极了,纯净的蓝色,不被任何东西修饰。高大的树木投射出明暗交替的阴影,我看见一群飞鸟从头顶飞过,它们飞的那么高,高的看一眼都觉得眩晕。狠命的奔跑,有逃一般的感觉,身体被风撕碎,义无反顾。
“丁晨,那种感觉,像是越狱。
“夜幕降临,身后依稀有几束如鬼眼一般的光,光束划过天空,有转瞬即逝的苍白的影。我听见了大人们呼唤的声音,回头看一眼安静的躺在山麓的村庄,几家明亮的灯火像掩饰着沧桑的眼睛,疲惫中透着惶恐。
“那天夜里,我被追来的村民绑在了马车上,清凉的夜色,有淡淡的潮湿的薄雾,人们大声的喧哗着,有的往自己的嘴里倒着酒恶狠狠的咒骂,跟他那个妖精妈妈一样,迟早跟着人跑了。
“三婶在马车旁拉着我的手,没有任何言语。
“仰面躺在车上,山风清凉的掠过发际,马儿打着响鼻,空旷的山谷里想起寂寥的回音,我听见惊起的飞鸟惶恐的扇着翅膀撞在悬崖上的声音,它们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那罪恶的夜啊。”
眼前的天空还是那么美丽,美得让人想哭,明亮的星星全部都似睡非睡的眨着眼睛,我清晰的记住了那的月亮,那么大,那么的明亮。冰凉的月光拍打在脸上,晃得人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泪水。
悲伤淹没了酒吧的喧嚣,林洁就那么一直疲惫的趴在桌子上,娓娓的诉说,像一场徐徐放映的就电影。
摊开手掌,掌心清晰的纹路杂乱无章的狂草出生命的天书,灯光打在上面,跃起的余光像流落凡间的精灵,分明是在耻笑他们此刻的狼狈。
丁晨把林洁拉到沙发里,他们受伤般将头抵在一起,真正的触及伤口,林洁是会是这样的脆弱。
林洁就像是一只中空的玻璃球,用红色的外皮包裹着空荡荡的心,给人一种坚强的假象,不经意间的陨落,摔得支离破碎,粉身碎骨。每一个碎片,都那么让人心悸,那么让人受伤。
“想起过往,心有余悸。”
“我还是没有能够逃离,那一夜,我被那些村民带回了山村。”
林洁继续的诉说这自己的成长。
“那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盘着腿坐在炕上,冷漠的和我说着话,语气生硬如冰。
只要你对我说,以后不再去你三婶家,还有就是你再也不偷偷的跑出去,我今天就饶了你。
我要去找我妈妈。
我对着他喊,声嘶力竭。
那个男人说我妈妈已经死了,她抛弃了我,我不可能找到她。
我不知道在那个男人和三婶之间,我该信谁的话,三婶告诉我说,我妈妈没有死,她被赶走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被强硬的留了下来,他们不准妈妈带我走,那个地方是法律的盲区,很受有行政部门干预村民的生活,所以,妈妈无可奈何的走了,后来妈妈回来找过我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三婶说,或许妈妈真的如村民们说的那样,她已经疯了。
我冲着那个男人大喊大叫,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在他的胳膊上狠狠的咬了一口,也是在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学会反抗,尽管换来的是一顿毒打,可是那时候的我,心中已经没有了恐惧,猝不及防的强悍的心,让我在他的棍子砸下来的时候笑出了声。
他就是一个只知道打女人的懦夫。”
沸腾,嚣张,然后静止。最后一切消失。
归于平静。
有一些人笑,但是他们没有快乐。
“我不是你亲生的,这是我对那个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所有的自居跳了出来,我的世界,归于无尽的黑暗。他再也没有给我说下去的机会。”
我疼痛的从昏迷中醒来,背上是藤条抽打后留下来的伤痕,血液黏黏的,冰冰的,紧紧的贴在衣服上面。
他把我关在一个黑黑的屋子里,两天都没有给我送来吃的东西,饥饿是那时候最真实的感受,前心贴着后背。我憎恨那种感觉,也憎恨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伤口开始发言,恍惚间,我感到自己依偎在妈妈温暖的怀里,她的脸颊紧紧的贴着我,很舒服的感觉,她依旧是一件红色的上衣,衣服上,有妈妈的味道,真好闻。我被她裹在衣服里面紧紧的抱着,抱得我伤口好痛。
真希望我能够永远的就那么疼痛的被她抱在怀里,真希望那不是一场梦,真希望那次高烧能够永远不要好起来。丁晨,你知道吗?十二岁的孩子,我居然想到了死。死了多好,一了百了,再也不会被那些毛孩子追着叫“私娃子”,再也不会每天都触及那些冰冷如刀子一般的眼神,也不会那么疼痛的活着。
可是我没有去死,因为在我十岁那年,三婶告诉我关于我的一切的时候,我就对自己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活着走出那座大山,无力如何,也要找到我的妈妈,即使真的就如别人说的那样,我妈妈已经疯了,我也要找到她。”
林洁的叙述苍白的进行着,她就像祥林嫂一样,低唤着自己的妈妈,一声声。
她告诉我关于那个村子的一切,包括自己曾看到的白云和河水,还有那个经常在喝完酒之后打的自己遍体鳞伤的男人。
丁晨默默的抚摸这林洁的头,静静的听着。“丁晨,第一次的逃离,我没有能够走出那座大山,可是,当我的双脚触及到大山苍老的皮肤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自己再也停不下来了。”
“就像一朵榭寄生一样,已然离开了寄主,这一路,我就无法回头。在生命中,我只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结果。”
丁晨忽然间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能,看着林洁买醉,看着他泪流满面,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言语来安慰她。也许沉默了太久已经让他忘记了言语,也许他的感情由来已久都只是那么隐忍,骨子里的寂寞让他准在她疼痛的时候紧紧的我这她的手把她拥在怀里,像安抚婴儿一样轻轻的拍打她,哄着她睡觉,他认为,至少在林洁的梦里,她是幸福的。
林洁喝了很多酒,丁晨扶着她走出酒吧。她大声的咒骂这那个男人,那个给了她家庭却没有给她父爱的男人,那个收留了她的穆青却没有接受她肚子里孩子的男子。
林洁开始剧烈的呕吐,酒精在空气里招摇的扩散,丁晨感到一阵的眩晕,他有些不能自持的栽倒在酒吧的门口,林洁摔倒在他的身旁,他看着她,岁月无声中深深的伤痛。
丁晨想起了那个被大雪覆盖着的蜷缩的身体,双手抱肩蹲坐在天桥上的林洁。暗红色的衣服,伤口欲盖弥彰,透过这些赤裸裸的伤口,悲伤一目了然。
她问丁晨要烟抽,丁晨给她,她是第一个让丁晨不讨厌的抽烟的女子。
保安拦下一辆计程车,司机问他们要去哪里?他说随便。
随便,多么残忍的一个单词,随便到底是哪里?是有家的地方?还是那个十八坪的租房,抑或是一个驿站,还是仅供他们挥洒伤痛的一个十字路口。
下一站,该是到哪里停靠?丁晨的心中一片茫然。
下一站,他们该去哪里?都市的灯火勾勒出高大建筑的轮廓,那一处冰冷的所在,有经年不化的积雪。
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丁晨在心里说,此刻,他深深的疲惫。
林洁的那些话,那些无关成长的叙述,那些没有来得及擦干便从脸颊上摔下来的眼泪,那些历久弥新至今仍然折磨着她的伤口,都一一的在丁晨的大脑中缠绕,纠结成一个大大的解不开的扣。胀的他的脑袋炸裂一般的痛。
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狠狠的在胳膊上烫了下去,香烟轻吻着皮肤,发出一生凄凉的悲鸣,那一刻,绝望溢出了眼角。
拿到印迹留下了,黑色的,如句号一般的印迹,就那么永远的镶嵌在自己的身体里。一如平躺在掌心中的那粒命运线上的黑痣。永远的标志性的留在了那里。
林洁在丁晨的怀里安睡,丁晨看着她,伤心欲绝。
12. 听海哭了
顾坤宣判后不久,丁晨便觉得离开天津,那个伤心的地方,有着他轻易就可以牵连出来的痛楚。丁夕告诉他,她不想回去,她想一个人在天津呆一段时间。
“可是你需要照顾,小夕,你现在的样子,让我很担心。”
丁晨对她说,眼中的妹妹已经日渐憔悴。她告诉他,顾坤关进去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要不是她,顾坤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一走了之。她想在天津等顾坤出来。
“哥哥,坤儿一个人在里面一定很孤独,我留在这里,至少能让他知道,有人还在陪他,等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我不想当他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这世界的空虚,他一个人,会无所适从。”
丁晨走了,空荡荡的天津,只剩下丁夕一个人,一如小时候那一次的离开,他把所有的伤痛都丢给里她一个人来承担。
丁夕给他发邮件,仓促的笔调,不多的字数,她对他说,哥哥,安。丁晨看着那些平躺在收件箱中的文字,有些窒息。
午夜穿行,忧虑一路延伸,停靠在西安车站的伤感。
第一次出没西安厚实的城墙,浓重的夜色,丁晨看到了闪着明亮灯光的牌楼和被勾勒出锯齿状的墙身。
环城高速上,汽车安静的驶过,时光在车轮下碾轧,伤心欲绝。
这是他喜爱的城市的容颜,苍老的如同一直静默了千年的古树,裂开的皮肤,流淌的岁月在里面休憩,每一片树叶里,都收藏这春秋不明的故事。
丁晨喜欢这里高高的城墙已经那些被刻在墙身上的岁月流逝的痕迹。
安然从睡梦中惊醒,好奇的看着夜幕中的一切,云云来车站接他,她接过了丁晨手里的行李,那是一些装满牛奶、衣服以及一些常备的药品的包包。
丁晨和他握手,安静的笑,不说一句话。
云云拍打这丁晨的肩膀。他对丁晨说,“回来就好。”嘴角斜斜的翘起,有好看的弧度。
“走的匆忙,只带了一张杨柳青的年画,你要的十八街麻花,我忘记了买。”
丁晨不无歉意,尽管他知道,云云不会在意这些。
“你的房间我已经租好了,那件房子,可以看见大雁塔的落日,夜深人静的时候,静下来,可以听见大雁塔上悬于檐角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不要再住地下室了,一个人如果很长时间闻不到阳光的味道,会生病的。”
云云知道丁晨现在需要清净,他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于洪荒中都能找到寂静,一直受了伤害的野兽,会躲在深深的山洞里,独自舔舐伤口,等待着愈合,他明了丁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忘记,忘记世俗文化给他带来的伤害。只是云云现在还不知道忘记这一切对于丁晨来说需要多长的时间。
一天?一年?还是一生?他无从知晓。
安顿好一切,说了几句套话之后,云云安静的离开,丁晨的缄口不语,让他感觉得出他所遭遇的困境,他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从他们认识,一直都是这样。
目送着云云离开,丁晨开始回忆这一天来发生的事情。云云的话,说的那么的直接,没有给他留下回旋的余地,他让自己不要被世界强奸,不要把今天留给明天证明,丁晨知道,云云是想让自己留在西安,不要再像无根的蒲公英一样,随遇而安的飘荡。可是,这对于自己来说,有多么的难。
安然还那么小,长途的奔波让他小小的身体有些不适。再过几天,就是安然的生日了,他不会忘记,因为安然和林洁的生日相差只是一天。丁晨打算在安然生日的那天拍一些照片,纪念这一些没有语言的成长。
林洁的死去已经时隔一年多。丁晨还是无法让自己从那种惨痛的思念中清醒,他曾经那么爱她,可是她却已然毫无割舍的离他而去。这该是怎样的伤害。
行者背着背包,安逸的坐在城墙下面,丁晨和他在网上约好了见面的地点,在这座古城的墙角,丁晨找到了他。
他的手里,捏着一把有些破旧的雨伞和一只刚刚买来的陶俑。
丁晨走进他,和他并排坐在阳光里,西安的阳光,那么温暖,空气中,有迷迷的香气。
“第一次来西安吧。”行者对丁晨说,用浓重的北方口音。
“对,真正的涉足这是第一次,以前都只是路过,仓促的在列车上看到过几次它不全的容颜。”
“一个人?”
“嗯,一个人,这次约你出来,就是想找一个能说话的人聊聊天。”
丁晨和行者是在网上认识的,他在山西的一家杂志社作编辑,有很好的修养。他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渗透着对世俗文化居高临下的包容,这种包容,让他不屑于和你讲道理,包容到让你感到自己低俗和自卑。用这些从书中看到的划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我觉得我们像是站在一个狭窄的峡谷对面,两个人尽管近在咫尺,可是要达到同样的层面,却是那么的遥远。
丁晨忽略了自己来时的情况,他拒绝像行者透露安然。在他看来,安然还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生命,所以,他无端的将他没有和自己归类到一起。
“和我一样,我也是一个人从太原过来的,都有两个多月了,我想,我是迷上了这城墙上的条砖。已经那些附在墙体上的青苔。”
行者给丁晨递过去一支烟,继续说着。
“其实一个人好,一个人的时候至少你还有自己的思想,在人堆里扎的久了,身上就会有市井的味道。”
“一个人想要孤独并不难,难的往往是自由的孤独。你比我幸运。”
他们沿着城墙一直走,有一段路,空气中充斥这羊肉的味道。
“这里有羊肉泡,是西安的名小吃,我去华山的时候,曾经在路途中吃到过。”
行者津津乐道,不无骄傲。
“华山太高了,听说南峰的峰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我怕冷,所以一直都没有去过。”
丁晨说着,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对,我去的时候,山上有很大的风,长长的石阶和窄窄的栈道上,都有大风吹过松树时候流下来的声音。爬的高了,可以一眼万里。虽然有点冷,但是算不了什么。在华山论剑的石碑旁边,我用黄土洒下了自己的名字,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在丁晨的感知中,行者和自己,完全就是来自两个世界的不同生物,他的世界,有热烈的阳光充斥空间,而自己,因为长久的适应了黑暗,所以,有意无意中,会感到冰冷的绝望,有一种今天不见明天的可怜的苟且偷生的念想。
他们一起走了很长的一段路途,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长,再拉长,拉长一道寂寞的黑暗。行者邀请他去钟楼,丁晨微笑着拒绝,那里是西安市最繁华的路段,太多的人,会淹没我们的人性,丁晨有勉强的借口掩饰这自己的殇,搪塞出一个不足以欺骗的谎言。他不想去那里,和行者走在一起,他能轻易的察觉出自己衰老的迹象。行者给他约稿的资料,他们微笑这握手分别。
分开的时候,行者和丁晨相约相见于太原,他对丁晨说,“迎泽桥上,他会等待丁晨仓促的脚步。”丁晨没有说话,不知所以的点了点头。转身,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耳旁有鸟语声声,那些美丽的飞鸟,被圈养在笼子里,一只只的关在街道两旁的树上,蓝天,于它们而言,只是一个概念。
它们曾经飞翔过,那是在被收容以前。
它们曾经也一样的拥有过蓝天,拥有过属于自己的高度,真实的,天空里,风轻吻着它们的身体。
真的要将安然送到福利院吗?这个问题在他的脑子中萦绕,让那么小的孩子跟着你一起东奔西跑,你于心何忍。行者用老年人的口吻对他说。那是在冻成无意中说起自己还领着一个小孩的时候,行者对他的劝辞。
可是我不能没有他。林洁在离开的时候让我好好的照顾安然,那是她第一次求我。这样做你就不觉得自己自私吗?安然跟着你,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就你现在的样子,你能够给到他什么?安定?温暖?还是亲情?你已经一无所有了,难道你还想让安然和你一样,变得一无所有吗?
丁晨感到头痛的厉害,不长的一段街。却走的那么久,行者的话还回荡在他的耳边,冲斥着他的每一个敏感神经。每一步,他都感觉走的那么艰难,不知道明天的路有多长,自己可以没有未来,可以行尸走肉般的混迹尘世中一辈子,可是安然呢,他还那么小,他应该有自己的未来,有自己的生活,而他,到底能给他什么?
难道想让安然和自己一样,变得一无所有吗?
我不能真没自私。
丁晨对说自己说。或许行者说的对,放手,是对安然最好的救赎。
最好的安稳,离开的离开,囚禁的囚禁,放手的放手。
丁夕的那一封邮件,让丁晨终结了这一场赌局。结局很惨,一败涂地。
哥,你听,海哭了。
13. 日落之前花落之后
丁夕觉得去找丁晨的时候,正好丁晨以前读的那个大学开校运会。她站在学校门口给丁晨打电话。
“哥,你们学校的操场真热闹。那么多的人疯狂的追逐。那么多人发狂的给自己系上的同学加油。我还看见了云云的女朋友,她让我替她向你问好……”
“哥哥,我想你了,我能来看看你吗?”
丁晨说,“可以。”
挂断电话,所有的一切,寂然无声。
年华不再,各自,安好。
丁晨木然的看着手机屏幕变黑,这是她最喜欢的句子,他对自己说,自言自语。
林洁,你为什么走的如此坚决?
许多年后的一天,忽然想起曾在一起的朋友和曾经的故事,许多人真的就那么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林洁,虽然我懂得,在我们一起走过的这条大街上,不会再有你的身影,可是我依然会面无表情的淡淡的走过。是执着,也是无可奈何,生命给予我的只是无能为力。
丁晨的脑子里,各种乱乱的想法像汇聚在一起的河流肆意奔突。
在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已经泛着黑色印迹的黑夜后的白天,丁晨总是会痴痴的想,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为什么必须得有人用离开来见证感情的曾经存在,为什么游戏中必须得有人出局才叫圆满。
莫不是这就是游戏的潜规则,玩得起你就开出九天十地的牌九,玩不起你就只是在一边望洋兴叹般的站着,起身,然后离席,继续疼痛的虚无的活着,出局的不无遗憾的离去。
一滴泪水能有多重,没想到这么多年的流浪,就只是为了让眼中的泪水更加丰盛。
看的见的伤口,看不见的痛苦,某一个结交某一次默默的回眸。时才发现,这一路走得原来是如此的辛苦,如此的不堪。
“丁晨。”
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这陌生的地方,惶恐的街头,谁还会记得自己的存在。
转过身,看见黑色的河流涌动。
“哥哥,真的是你,你怎么不去接我。”
丁夕不无疲惫的拉着一只大大的箱子,站在交通灯的电杆下。十字路口,她悄然独立。
“我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过来。”
丁晨尽量给自己找一个借口掩饰自己的错误。
在林洁离开以后,他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忘记去作一些事情,林洁走的时候,给他留的那封信,一直在他的脑子中放映,每一个字,都幻化的那么的清晰。
丁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知道,我是那种命中注定要去漂泊的女子,所以,我只能选择离开。
一直以来,我都坚忍的想,或许你就是我最终的归属,或许我们可以一直搀扶着,坚强的走下去。
走到属于我们的春暖花开,走到属于我们的幸福。
我努力的做了,可是最后还是发现,我做不了。我无法让自己那颗疼痛的心归于平静,无法想一个正常的女人那样,平静的对待生活,平静的归于老去。
温度的生活能让我轻易的联想到一座牢笼,虽然我知道,一直以来,我都是生活在自己给自己堆砌的那座围城之中。我不能适应那种束缚却一直在作茧自缚,十二岁的那年,那个男人将我关在小黑屋的时候,这种矛盾的心理,就已经成型。
丁晨,我们之间,是一种寄居的结果。
你拥有的东西不可能接受我,有些也不能为我接受,你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另一种生活,找一个比我好很多的女子去珍惜,我的存在,只会让我们走向永无休止的黑暗,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结果。
因为爱,所以选择执意离开,我们的大床,中间永远都隔着彼此无法逾越的冰冷。我希望你安定的活下去,不要在去做没有尽头的漂流。许多的礁石,藏在我们看不见的水中,一旦沉船,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丁晨,答应我,别再说自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别人可以拥有的,你一样可以获得。
不要试图找我,既然决定离开,我就不会在你的生命中出现,我会寄来不留地址的信件给你。
我想去继续卖我自己的画,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找到那个因为漂流而散落天涯的沉默的心。
还记得那个没有讲完的故事吗?我一直都把它封存在记忆的谷底。并且打算让它永远在那里死掉,现在要离开了,既然它的一般已经属于了你,那就让我把另一半也说给你听。
这一切,无关证明,只是阐述,阐述某年某月发生的一些真实的事件。讲完之后,我们都不哭好吗?如果真的有眼泪,就仰起面活着平躺下来,让累世回流。它不值得我们难过。
十岁那年,经常是一个人跑到离家很远的小河旁。那里有生长的自由坦荡的荒草和金黄色如波浪一般的麦田。风吹起,空气中飘来迷迷的香气。
我喜欢那条河流,清澈的河水里,有成群的鱼儿安逸的游荡。它们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但是他们是那么的快乐,快乐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妈妈这个词语。在凉凉的岩缝里,有可以让他们休憩的家。
三婶告诉我说,妈妈抱着我离开的那一次,就是从这条河里走过去的。清清的河水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浮冰。人走在上面,会惊起一道道醒目的裂痕。
冰面破了,河水打湿了妈妈的裤管,寒风袭来,那该是怎样的冷。
可是妈妈还是没有走出那座大山。她抱着我,饥寒交迫的疼痛的倒在了离开的路上。
那座山太高了,太冷了。她才刚刚坐满月子,怎么可能爬得过那么高的绝望。
三婶是妈妈在那个村子里唯一能和她说几句知心话的人,听说她的家在大山那边一个比较富足的地方。当时我就像,原来一座山,竟然可以将世界划分的这么清晰。后来因为山洪,很多人都被埋了,她的爸爸妈妈也未能幸免。于是无依无靠的她就流落到山的这边,后来就嫁给了这里的一个男子。
那时候的我还太小。不能够完整的记住三婶说的每一句话,只记得她告诉我说后来妈妈在找过我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妈妈走的时候给三婶留下了一件衣服,那件颜色暗红如血液一般的上衣,有妈妈的味道。
丁晨,我想她,每一次当风从檐脚下走过途径我的门帘时,我都以为是妈妈回来了,可是每一次,莫大的惊喜之后是变本加厉的绝望。我甚至绝望的想,她是不是真的死了。
可是我还是想找到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走多久,但是只要上天给我一天的生命,我都必须要去找她,我要亲口告诉她,我是多么的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妈妈,我要告诉她我恨她。
离开,然后再离开,用了三次的时间,我把自己从那里彻底的解放了出来,第一次看到铁路,我哭了,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眼泪的味道。
我走了,带着对那个男人的复杂的感情,离开了那个村庄,他养育过我,我还是不能因为没有说出来而假装自己不知道,其实,我不怪那个男人,在他的生命里,完全的上演着一段最中国的文化属性的必然经过。
那是观念,是观念让那个男人做出了一辈子都不知道错在哪里的错事。
丁晨,很多事情,我们真的无能为力,我爱你,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就像是那朵逃离后的榭寄生一样。我已经先于上帝一站,逾越了自己的结局。
但请你,不要再这样下去,你的未来,不应该交付给明天。你的今天,同样也不需要明天来解释。
好了,天快亮了,我也该走了,对我的残忍说一句永别。
安,丁晨。
14. 有没有一枝花盛开不败
那些孩子,在一次的跌倒中,学会了成长。
丁晨说摔倒在雨中的那个小孩很勇敢,他的衣服都湿透了,雨伞被山风打在了排洪沟,可是他爬起来之后带着一身的泥水走了,他丢掉了自己的伞,就在那场雨中,他淋湿了自己十二岁的记忆。
“他的世界,会有雨霁风晴的时候。”
“你看到那瓶摔碎的墨水了吗?黑色的汁体,在泥泞的地面上流动,有些慌不择路。破碎于它而言太过突兀。是猝不及防的变故,如果不是因为这场雨,或许它可以晕染出美丽的诗句。”
“可是丁晨,这个世界,不需要诗句,它的消亡,就是一个既已预定的轨迹。”
“我们可以有很多种生活,不是吗?丁晨,爱情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趟过这条河流,还有很多路途要我们去走,现在还不是衰老的时候。”
“之所以暗无天日,是因为你惧怕了被灼烧的痛,微雨中,请你睁开眼睛,当天光流窜的时候,你就会学会适应眼前的光明的刺痛。”
当J风尘仆仆的赶到西安时,丁晨淋湿在大雨里,一脸苍肃的等她,她告诉他,她愿意给安然一个家。
“丁晨,安然不应该变成一个孤儿,他还一无所知,请允许我,给安然另一层生命。”
他们相伫在雨里,岁月的风,相视一笑后奔向阴霾的天际。
“丁晨,你应该知道,安然需要安定,而这些,你现在都无法给予,你给予他的,只是如你一般没有尽头的沉沦。”
那一年夏末,当湿湿的雨水冲干丁晨的最后一滴眼泪时,他将手放在了J的掌心,他们牵扯着,冲出了由来已久的桎梏。
丁晨说,“J,我们结婚吧。”
于是流光,有了一眼万年的深度。
他带着J坐车到离市区很远很远的地方看山,在雨中,他们看见了那个摔倒在路途中的孩子,飞鸟在雨中穿行,太白山中成熟的山果,是足以让它们终止流浪的诱惑。
或许这些飞鸟会在这片树林筑巢,那里有他们追逐的东西,大山里的树木,足够满足它们的需要。
仅仅是一种需要,赖以生存。
“丁晨,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分开,请你提前告诉我。我害怕不辞而别。”
15. 预知的别离
他看着她,面无表情。
本来已经落幕的剧情,谁又导演它延续出一段不该发生的距离。他们仓促的结合,没有任何仪式的婚礼,没有人祝福J说这样很好,是我们在结婚,又不是别人在结婚,为什么要让那么多的人知道我们的快乐呢?
残忍的欺骗,丁晨看到了J说完这些话以后飘忽不定的眼神,他知道,她的眼睛里,有肆意奔突的泪水,只是她将那些晶莹的东西都逼到了见不到光线的地方。
那天夜里,她昭示丁晨自己身体上的第三粒香烟烫伤的痕迹。
“丁晨,你是第三个在我身体上留下印迹的男人。”
那一串烟吻,疲惫不堪,像句末省略。
原来,这些生命,是可有可无的,他们可以不被重视的省略,可以不被珍惜的遗忘。
思念汇聚成河,从此间的心,流向恒久的梦,山花烂漫的季节,总有一两束躲在阴湿角落的花朵哭泣着追问,有没有一束花盛开不败于四季更迭的岁月之中。
迷途,回望,满目疮痍。
“林洁,等等我。”
那是一些冷落到不被珍惜的记忆,当J说丁晨,你的手,为什么如此冰冷时,那些散落的记忆深处的只言片语,被生生的拽出,目眦尽裂,面目全非。
“丁晨,就快到山顶了。”
林洁和丁晨去爬的那座山,是位于他们学校背后的一座不知名的山坡,有一次在测量课上,丁晨用水准仪触摸到了它清脆的容颜。
像西西弗斯一样,丁晨终于没有爬到山顶,林洁的画夹寂寞的躺在他的身边,它的主人丢弃了它,那是在她快要接近山顶时扔下的负累。
原来,理想是一个经不起诱惑的不实物,它可以三头六臂般幻化成每一个既已成型的角色。
林洁在找到那种高度之后,毅然决然的丢弃了自己的理想。
林洁不是J,J在微雨的山头首先想起的是丁晨的身体,而林洁的生命里,注定只有自己一人,她甚至可以扔掉自己的画夹在接近顶端而感觉它变成一种负累的时候,那些果决,甚至没有半点怜悯。
可是,丁晨却依然爱她,在和J结婚的那个夜晚,他只是把自己冰冷的陈列在J的身旁,没有激情的爱恋。
她于他,只是一种需要,安然的需要。
或许在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爱来维系家庭,他们需要的,都只是一个能够瞒天过海的形式,满足了父母,欺骗者自己。
他需要一个女人,给安然以安定。他需要一个男人,给她以慰藉,给她以一个丈夫的形式。仅此而已。也许若干年之后,他们依然会微笑的看着彼此,一起安静的上班,安静的回家,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安然会在这种安静的生活中,不自意的老去,没有伤害的,一无所知的老去。
老去,是他们唯一的结果。
16. 世界依旧美丽
三年之后,你不在,我依然。
三年,也许不过老来回忆,却足够把残生消磨殆尽。足够让一颗青黄不接的心成熟到苍老。
岁月遗失,花朵暗红如流动的血液。
三年前的第一次遇见,丁晨,林洁,丁夕。三个人语无伦次的对白。生命的箴言,一语中的。
三年之后,惶恐的街头,只剩下丁晨和丁夕被阳光拉长的寂寥的身影。
顾坤,那个单纯到不相信伤害的孩子,被无情的陷阱,拖向罪恶的深谷,一年的光阴,流窜到花开花落的原野,只是丁晨不知未来,亦不知晓他会锒铛入狱。
往事一道飞影,长长的尾巴,留下转瞬即逝的苍白。
林洁,终是不能相忘。
爱,何其繁华,何其不堪。旷野中奔跑到泪如雨下,他们惶恐的摊开双手,用寂寞的笔调。渲染大幅关于青春关于苦难关于成长的画面。
已然沉默多年的困顿迷惑。生命,只交给他们一张白卷。脑子里充斥的想法和碎碎的思念凌乱的惊起一天的昏鸦残照。蜷曲的伤口,不可示人。
莫非此生注定逃不离这夙命的围城,厚实的城墙,冰冷如雪中的绝望,那一簇花也非花的梦境,那一盅雾也非雾的经年,那一句如有来生,此志不渝的誓言,在现实面前,被击打的七零八落,苍白宛若大限将至的脸庞。纵有生机,无限苍茫。
“丁晨,快看,那棵树多美。”
林洁如孩子般仓促的笑,这一刻,人世间所有繁冗复杂的念想,都无法勾兑丁晨的喜悦。
林洁的快乐,是他望眼欲穿的奢侈,丁晨,我想把这一天一地的沧桑都收容下来,我们把它收藏到只属于我们的画册,好吗?我们一定要锁住这一刻的时光,将它永远的收容在记忆里。
丁晨说好,这幅画,我们不卖了。我们要把它带在身边,带到只有我们的天荒地老。
天幕下,白云翻飞,一株孤独的树,独立于一天一地的繁华,野花馥郁的香气,填满了六月的空城。
有时候就想,或许上帝也是一个孤儿,他堆砌万物于世间,却堆不出自己心中的那份孤独,也正是因着他的那份孤独,他只有高高在上的俯瞰大自然的春华秋实、悲欢喜怒。才能打发他寂寥的光阴。
上帝会不会痛?
上帝有没有藏在十字架之后的用不见天日的伤口。
上帝会不会嫉妒苍生。
丁晨满脑子胡思乱想,想到了林洁,又想到了林洁,还是在想林洁。
那是林洁离开时候寄来的第一封信
丁晨,希望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的祝福,还没有迟到。
生日快乐。
以往都是你记住我的生日,那个已经几乎被我遗忘的日期里,你会给我买大把大把的东西,黑色的玻璃球,冷漠的温暖,黄灿灿的向日葵鼠标护垫,还有红色的我最喜欢的橡皮娃娃。这些都让我惊讶到想要哭泣。知道吗?我的第一个生日祝福是你送给我的。十八岁的那些烛光,是有生以来我看到的最明亮的光芒。
离开你的这半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我不愿意提及又没有办法不让自己提及的事情。
我在这里,过的很好。
这里有很多人愿意买我的画,租到房子的那一天,我发誓从此不再流浪街头。就这样安然的寂静的老去。
安是我在这面刚刚认识的一个男子,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个沉寂的傍晚,他抱着一只不会哭泣的布娃娃站在拥挤的街头。有些不安于漂泊的风从他的头顶飞离去。于是我看见了他头发的纠结,生硬的仿似一串无端的发问。
他看着我,干净的笑,安静的脸庞,让人安定。
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安是在一家酒吧里唱歌的北漂,所以在白天,他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他愿意买我的画,陪我到很远的山谷看清澈的小溪和盛开的花朵。跟他在一起。会有单纯的快乐。
他是一个喜欢让河水覆过脚面去体会那种轻柔的冰凉的人,性格内向到没有言语,我们通常是将大把的时间交付给沉默,然后用一声再见,结束彼此一天的相伴。有一次安向我讲起了他的故事,他是一个将自己的毕业证书丢在垃圾桶里的孩子,在那一年没有看见雨后的彩虹的时候,他说他喜欢彩虹,像连接天堂和地狱的桥。
我问安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安沉默着将自己的头发拉下来,他从衣服里拿出了一枚徽章一样的东西,扔进了水里,慢慢的说,飘在水面上的是天堂里的东西,沉沦就是地狱。
安没有告诉我什么是天堂,什么是地狱,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他告诉我的,只是那些在地狱中分粥吃的亡灵。
丁晨,那天我去安打工的酒吧了,可是他没有看见我,在基本上打不到灯光的角落里,我安静的抽烟安静的喝酒安静的听他寂寞的歌唱。忽然就想起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还记得那次在你读书的学校里,我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画的那幅三叶草吗?你说你喜欢那是些绿色的生物,喜欢它们永远都面对太阳微笑的样子,我一直都把它带在身边,那绿油油的生命,是第一次那么丰盛的在我的画面里出现。那时候我就明白,我不能够那么自私的让你陪着我永无休止的流浪。
你和我,注定只是一种错误的媾和。
所以选择离开,因为爱你,我迷上了安。
我选择安,只因为他是第一个沉默着整夜都将我拥在怀里的男子,我们在一起做爱,他用自己修长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背,那么真切。他的手心,有温暖的气流,渗进我的每一个毛孔。他知道我怕黑,所以总是在我闭上眼睛之后才去关掉房间里的灯。他告诉我,闭上眼睛,天就黑了。
我不是爱他,但因为迷恋和喜欢,我愿意把自己的黑夜都给他,我迷恋他的手指没过我脊背荒凉的温暖。
天亮以后,看着压在枕头底下的那些每一次都一样的钱,我会装作没有任何负罪的收起。
我和他之间,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情我愿。
我一如一个妓女一般的喜欢着他,他给我的钱,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尊而拒绝过,我微笑着接受这一切。他要我的身体,那么狂乱,我努力的迎合。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钱,仅仅是为了让我们都活下去。就像安将毒品注射到自己的身体里一样,麻痹般的欺骗。
有一次安亢奋的倒在我的身旁,我问他,毒,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他告诉我,是一种没有思想没有疼痛的感觉,或者是你依然能感受到疼痛,但是它已经不能伤害到你了的感觉。我又问他,是不是每一个瘾君子都有着自己不可告人的疼痛。安有些颓废的说,其实,跟毒有关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才是疼痛,所以就无所谓不可告人。
毒,就是一个借口。
生命被轻描淡写的带过,仿似与自己无关,安会在很深的夜里突然惊醒,然后疯了一样的将那些东西推到自己的身体,他会发出沉闷的哼叫。我看着他紧闭双眼的流泪。兀自疼痛的抽搐。
这样做,会死吗?
安略显苍白的脸痉挛了一下,然后在待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没有感情的说,会!那种平静,像是用第三人称的口吻叙述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他将自己的疼痛,嫁接到了第三人称的未知体上。
可是我还是喜欢和安在一起的感觉,迷恋般傻傻的感觉。只是喜欢。
丁晨,我想在我们之间,什么时候能有这种牢笼般的迷恋?我真的爱你,可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现在才明白,我和安是被关在一直笼子里的两头受伤的动物,可是上帝在为我们设定未来的时候,将你和我分别灌在了只够彼此相望却不能相及的两个笼子,透明的玻璃笼壁,是我们一辈子都无法穿越的绝望。
好了,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可是现在我必须终止这无休止的叙述。
安,丁晨。
丁晨翻开这些没有地址的信件,又一次,心开始隐隐作痛。
安,该是一个什么样的词语?安分?安然?还是安稳?
泡大的时光,空虚的难受。
忘川水,天无涯,地无极。
林洁寄来了第二封信。用一些不会哭泣的字符,给他们的爱情画上了一个终结的句号。
二月,未安的夜晚。
丁晨,这也许就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在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一个叫做林洁的孩子。
一直以来,我都把自己的命运归类于那个从高高的枝头一跃而下的榭寄生一样的流浪,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一路走来,竟然是在希望中做着一些和绝望有关的事情。
相爱的人不能相守,仅存的亲情遗失在了人性的荒漠,末了的友情,我如一个妓女一般的维系,却是一个残忍的欺骗。我的人生,是一张胡乱的涂上色彩的污秽的画面。没有主旨,没有个性的一种存在形式。
你是我爱到最深却不得不割舍的风景,我知道,我们之间,有着太多的不同,背道而驰的成长,注定要让我们错落与光阴的两岸,无舟可渡。我不能容忍自己,将你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我不希望你对自己说自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你的生命,不是一张白纸所能承受的颜色。我只求我的离开,能够让你走出一条健康的安稳的路途,漂泊,不是你应该拥有的未来。
离开你,是我欲罢不能的割舍,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命运过早的把我的终点画好,从妈妈被那个男人欺骗,再到她坚忍的和另一个男子结婚,最后在一场大雪中,示我于最终的输赢,在这场成人的赌局中,我是一个被推了推去的筹码。也是一个被抛来掷去的骰子,不论点数多少,谁胜谁负,伤害,总是与我如影随形。
遇见了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漂泊闪出的一线明亮的星火,三年的如影随形,你让我的画面从暗红的如血液一般的颜色变成了有三叶草浓郁绿色的夏天,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几乎忘记了那些潜伏在身体里的疼痛。忘记了在我生命中真切发生过的过往。阳光明媚,我的天空,一时间没有了阴霾的暗雨。
可是在后来我遇到那个让我画一幅漂泊的风信子的女人之后,我才知道,这一切,原来只是类似幸福的幻象。
或许小夕说的对,和一个人漂泊的人在一起,是一个没有明天的继续,我们之间,终究是一种被选择的结果。
我用了半生的光阴追寻着千山万水的迷茫,花开花谢,时光迁徙。可是我还是没有找到妈妈,我将自己用鲜艳的颜色包裹的大红大绿,无非是想找到一些类似妈妈曾经留下来的印迹。穿行在一座座陌生的都市,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最后开始出卖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去卖画。我变卖了自己最不想变卖的东西。只希望能有一天,在人山人海的街头,能有人认出我,然后用久违的怀抱将我抱起。
我多么希望能够在某一天的早晨睁开眼就看见妈妈就安静的坐在我的床边。
可是,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梦中不可触碰的场景。
我的坚持,只示我于最残忍的欺骗,终于没有了亲情的一个人茕茕孑立于孤独寂寞的世界,有时候会忽然惶恐到不知所措,心疼的时候,连呼吸都是那样的生硬。
我有了安的孩子,这个笑生命的出现,让我的生命附着了另一种意义,曾坚忍的放弃了一切打算和安结婚。然后寂静的存活到老。可是伤痛却在我生命转机的地方残忍的设计了一个瞒天过海局,当我在几天不见安的时候,当我挺着肚子去安唱歌的酒吧里找他的时候,却发现他将另一个妖冶的女孩拥在自己的怀里。笑靥如花。
原来,我只是安可以沉默着整夜都拥在怀里的女子中的一个,也就是若干分之一。那一刻,世界一片模糊。
发誓自己永远都不再相信世界,那天夜里,我疼痛的撕毁了所有的画面,那些无辜的纸屑,平躺在冰冷的地下室的地面上,像是一群被吸干了汁液的花瓣,悲伤的不能言语。我想起了和你在那次展览中看到的那些被制作成标本的蝴蝶,美丽了的翼,冰凉的安放在透明的玻璃背后。
我想起了它们飞翔的时候的样子,可是最后我看到了那些美丽的蝴蝶在大雨中被打落在街上,汽车从它的身体上碾过,美丽在突如其来的瞬间变成了永久的记忆。
丁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会再有那只在雨中穿梭的美丽的蝶影了。它真的死了。
这些事情,不想提及,因为一旦说出,就是牵连的疼痛。不能诉及,因为一说就错。
恍然的一个瞬间,疼痛袭来,我无法自已,安走的时候留在床头的毒被安放在那个纯绿色的画夹上。看到那些细碎的东西,心中是五味俱全的绝望。
我想到了死。想到了安静的离开,想到了下一世的轮回。你说爷爷告诉你云朵上有哭泣的歌声,我想在风清月朗的夜晚,寂寞的处在高高的天空,和美丽的星星一起,疼痛的歌唱。
或许下一站,就是我的终结。
冰冷的金属套头,轻轻的穿过温润的皮肤,我能感受到血液的颤抖,推进去,世界不在了,没有疼痛的感觉,真好。
我想,在毒品渗进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死了。
丁晨,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就这么死掉。我知道现在说出这样的请求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求你,能给安然一个没有疼痛的家庭,带他走好吗?答应我,永远都别让孩子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就让他一无所知的长大,一如他的名字一般,安然到没有一丝波澜。
如若真的有来生,我替安然赎罪。
丁晨,安然是无罪的,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应该知道。
他的世界,还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开始,我能听见他在子宫里蜷曲的单调的呼吸,那么清晰,那么丰满的生命,他不应该从一生下来就背负这某种既定的东西活下去,求你,将这个透明的生命带到一个没有浮尘的地方,让他纯净的长大。
我们已经错了,不要将错误延续到让我们连后悔都不能够拥有的距离。
丁晨,求你……
再见,或许永远不见。
安,丁晨。
17. 凡高的终结
希望,在一瞬间的幻化中,冰凉。
想起了凡高,心有些疼。海德格尔说:“他生下来,他画画,他死了”。
就这样的想起了凡高,想起了他站在空旷的郊野中,站在阳光明媚的下午给自己的身体寄去了一颗子弹。
想知道,当时的他在想什么?想那片向日葵在阳光中开出的温暖吗?还是在想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他的尸体冰凉后得到了证实。
可是他死了。在死去后才得到了证实,万幸还是不幸?
林洁:安
她,疼痛的继续着生活,用尽了一生的时间,只证明了一个生命的谎言,她最终没有走出生活的围城。
从一开始,直到结束。
她从十二岁那年开始欺骗自己,直到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于是,她选择了沉沦。
2006年,她还是一个靠卖画维生的女子,她的画,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爱它们,甚至超过爱自己的生命。
她撕掉了自己所有的画面,那是在2008年的时候,她于一个寒冷的早晨,选择了继续漂流,那一刻,她的心被残忍的扯碎了,以后的梦里,不再有妈妈穿着红色如血液一般的上衣的身影。
她坚忍的相信妈妈还活着,于是,寻找,便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借口,为此,她轻易的做了漂泊一生的决定。
遇到丁晨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如果这个男子能让她的心归于平静,她就嫁给他,并做一世的相随,可是,丁晨没有让她止住流浪,他给与她的,不是分担,而是承受,是一种类似幸福的幻像,徒有其表,太过虚无,所以,她在丁晨的世界里,忽然就找不到了自己的位置。
丁晨的妈妈告诉她,那枝风信子,不喜欢漂泊,尽管它依然漂泊。
三年的如影随形,终于在她疼痛的从睡梦中惊醒的那一刻画上了一个劳燕分飞的句号,她知道,她和他之间,已经变成了一种需要,离开,是一个必然要降临的节日。
她毅然决然的选择从头来过,只是在她的心里,她真的不知道从头来过该如何去过。
安是第一个沉默着整晚都将她拥在怀里的男子,她和他在一起,总能够感觉得到单纯的快乐,这种快乐,让她满足,也让她迷恋。
她将自己变成了一个妓女一般,只是为了延续那种虚无的迷恋,她喜欢安用修长的温暖的手指轻轻的抚摸自己的冰凉。
直到有一天,她有了他的孩子,那是安给予他们友情的最终诠释,只是在那个时候,林洁还对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安好久都没有去找她,那是在他得知林洁有了他们的孩子之后,她去他所在的酒吧找他,却发现在安的怀里,躺着另一个妖冶的女子,安对那个女子说,他会永远爱她,那一刻,林洁的世界坍塌了。
原来,她只是安可以整夜拥在怀里的女孩中的一个。
安让林洁想起了她的妈妈,那个情愿为一个男子生下小孩却终究要为他一辈子都疼痛的活下去的女子,那个为了爱情心甘情愿的离开繁华的都市腆着肚子来到一个边远山村并很快和那里的一个和自己素昧平生的男子结婚的女子,那个在遭遇了心理和生理双重打击之后摇摇晃晃的抱着小孩走了一夜山路想要离开的女子,那个等到生命尽头都没有等到那个给她另一层生命的男子接她回去的女子。
想起这些由第三人称叙述给自己的苍白的叙述的过往,她泪如雨下。
她终于不再相信爱情不再相信亲情不再相信友情。
那一个寒冷的夜晚,她疼痛的生下了她和安的小孩,并且给她取名叫安然,她希望他安然的成长,安然的恋爱,安然的老去。
她感到下身尖锐的疼痛,然后她浑身是血的将安走的时候留下来的毒品注射到自己的胳膊里,那一刻,她看到了她的妈妈,那是她一辈子的追逐,她看着她寂静的坐在高高的云朵上,安静的说,林洁,妈妈想你。她听到了妈妈来自云端的呼唤。
她死了,在给丁晨寄去了最后一封信的时候疼痛的死去,在信中,她告诉丁晨,她的过往,并且希望丁晨收养安然,她说安然是无辜的,是无罪的,
丁晨,请你永远也不要告诉安然,他的母亲是谁,就让他一无所知的长大……
林洁的信中,是她最后的祈求……
丁晨:安
他原来有一个很安定的生活,在一所建筑学院读书,有一个被很多人认可的未来。
他不懂得如何和别人沟通,不喜欢笑,安静的吸烟,安静的喝酒,安静的看时光朝晖夕阴。
他喜欢林洁,那个在寒冷的冬天被大雪覆盖在天桥上和自己问烟抽的眼睛明亮的女子,她会画大幅的夏花,枯黄的荒草和冰冷的河流。
他告诉她在她的画里出现过自己的梦境,于是她冲着他简单的笑。
他以为这就是天荒地老,可谁知这才是刚刚拉开序幕就缭乱收场的谢幕。
他为林洁放弃了继续去读大学的机会,大学二年级,当丁晨抱着设计图纸从校门口走出来的时候,他对着林洁说,请允许我陪你一同流浪。
林洁,她的眼睛里驻扎了疲于奔命的漂泊的风
他给了林洁自己的所有,就欠一个可以让林洁整夜都躺在里面休息的怀抱,于是,林洁走了。
丁晨一直在她离开时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等她,因为林洁走的时候告诉他,她会寄来不留地址的信件。
她在来信中告诉他,自己和别的男人相爱了,他依然在等。
她告诉他自己有了别人的小孩,并且打算要给他生下来的时候,他依然在等她。
等待,已经变成了他的一种存在形式。
直到林洁寄来最后的一封信,也是唯一一封留有地址的信件,在信中,林洁告诉他,她吸毒了,于是他知道林洁现在很需要自己,于是他决定去找她。
他看着林洁安静的死去,病房里洁白的床单上,林洁吐出的血液像一朵妖艳但是绝望的花。
他安静的料理的林洁的死亡,在她的坟头,洒下了碎碎的勿忘我,也是在同一个时候,他将很多的透明的玻璃球洒在了林洁的坟上,因为林洁告诉他,她害怕没有星星的夜晚,她害怕那种伸手不见五指般失明般的绝望。
他抱着孩子走了,他答应了林洁,为她信守一辈子的诺言,让安然一无所知的长大……
在没有爱情的时候丁晨学会了爱,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去爱一个人的权利,他和很多女孩子交往,说不出来是友情还是爱情。和她们在一起,就是一种延续。
他爱林洁,爱到喜欢任何一个长的和林洁相似的人。
他和陌生的女人做爱,听她们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将那些女子沉默的整夜都拥在怀里,弥补,来自内心的欠缺。他把她们想象成了林洁,只因为自己失去了林洁。
遇见J的时候,丁晨对她说,我们结婚吧。于是J微笑着和他走进了没有祝福的婚姻殿堂。
他需要一个女人来照顾安然,
J整夜都陪在他的身边,看发黄的旧电影,听一些凄婉伤感的旋律,穆特的流浪者之歌,是他们午夜时流下来的最后一滴眼泪。他们之间,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交易,不是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的生活,他们做爱,可是他们没有爱。
他一个人站在海边,听到大海疼痛的哭泣,韦菡领着自己的孩子在沙滩上堆沙子,他们看见了丁晨,他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让人心疼的眼睛。
就像张爱玲的散文中的句子,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韦菡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只是一句话,就让人伤心欲绝。
丁晨看着韦菡,看着她一袭白色的长裙在阳光中飘荡的自由坦荡,看着那些柔软的细沙从她的手中慢慢的掉在孩子小小的稚嫩的手心,安然的传递,某种不言而喻的共鸣。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
18. 安
走一段街,听一首歌,回忆一些拉开序幕就已经落幕的故事。
阳光很好,光与影丰盛的折叠,堆积成不能解释的图案,平躺在碎碎的地面,让人赤裸裸的感觉,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细碎的过往,悲伤无处遁形。
那些街头,终日都是轿车压过路面的声音和提着LV包包的女人,高傲的高跟鞋和浓浓的眼影,以及躲在墨镜后的明亮的眼睛。看得见的无奈,看不见的伤口。
喜欢一个人想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只是安静的想,安静的喝酒,吸烟,安静的看时光在脚下蔓延。安静的从某一天的遇见开始,一直想到另一天的离开结束。街心花园的对面,纹着彼岸花的老板娘笑靥如花的招揽着客人,暧昧的色彩,渲染成诡异的迷梦。有人问她残生,她笑笑,该是素颜永寂的谎。那些人都说她傻,这么漂亮,完全可以给自己一个花开的季节。她说,她不喜欢开的灼灼的花,不是看不惯它们的艳丽,是不忍心面对命运的残忍。因为终有一天,会有一束花开,一束花落。
风吹起,花落下。
花落下,风吹起……
忽然的一个转身,岁月停滞了一下,然后疯狂地爬上了墙头,那一年,盛开的雪花哭出了声。原来一切真的有过。原来一切只是一场看似繁华的梦境。空气中有飘零的雪花,洁白的尸体在北风中被高高的抛起,冻僵,然后疯狂的摔向早已预定的苍白的坟墓。花落后,各自,安好,好吗,林洁。
就像一只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感觉的候鸟,颠倒了春天和冬天,只因一时的希冀,便从温润的南方飞到了白雪皑皑的北国。或许她离开时那里还是花开的春天,只是她忽略了一路的艰辛,三万英尺的高空,空气被扯成让所有生物都感到绝望的晕圈。或许她离开时那里还很温暖的,温暖到手脚都有了细细的汗珠,明亮的可以折射出自己没有焦点的眼睛,在那些瞳仁里,她看到了干脆的自己,从此,决绝的选择一个人过。或许她在某一次飞翔中丧失了所有的对于冷暖的感知,她不知道暖,所以她感觉不到寒冷,就像那些没有爱的动物,终其一生,都不会痛。
蚂蚁在苔藓丛中迷了路,两只素昧平生的小东西,彼此碰了一下触角就马上分开,这就是缘分,上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待他的臣民去按照他的旨意完成,没有例外,活着,就是一个伤口,我们必须经历疼痛,才能继续活下去。有人问我,如果痛苦能像落在恋人额上吻一样,那什么又叫快乐呢。我说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都在谈着一场与爱情无关的恋爱我们用了很长时间只是证明开始我爱你,最后我不爱你,甚至我有些恨你,恨你独自一人承受这世界的伤,不允许我分担。
安,有人在身后喊。转过身,看见黑色的河流涌动,人潮中,她像一个寂寞的天使,敛住了用来飞行的翼,安静的蛰伏。毒,一个陌生的单词,我竟不知何时于我的生命里,悄无声息的安放,并肆意的奔突。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造访,但却比谁都清楚,它是真切的存在着的,轻微的一点触动,便会扯动全身的神经。我终是不解,何以一个干净的灵魂,会受到上天如此的惩罚。林洁,你不该如此。为什么要把自己和毒品扯在一起,为什么要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
听朋友说手凉的孩子上辈子是折断羽翼的天使。林洁,我知道你怕冷,回来好吗,让我替你温暖你的冰冷。
闭上眼睛我的世界总是阴霾的苍肃,一望无际的荒芜,贫瘠,杂草丰盛的铺陈,天边一群野鸦,嘶哑的为斜阳唱着一首关于流浪的单曲。太阳躲进了一个山洞,发誓再也不会现身,于是时光有了难以攀附的梯度,于是有很多人离开了,就在那永夜里一步一步的离开在我们曾经的生命里,而且永远也回不来了。眼睛干涩到疼痛,记忆中始终不能相忘的那些片断犹如利刃穿透身体。所有的疼痛袭来,连呼吸都是如此生硬,抽空我的一切。飘,摇,终是散落,原来真的没有永恒,我奋不顾身,比生命还要重要的等待,竟是谁也开不起的玩笑。给与的一切我都接受,直到没的受,直到再也骗不了自己。转身,面向我们来时的方向,以背对的姿势说我不爱你,眼睛里大朵大朵晕开了液体,逃一般没头没脑的滴落。
一场大雨,莫名的淋湿了所有的记忆,背负了所有的错,只对你说,你走吧,我不爱你。
这一转身,放手的不只是我对她五年的付出,还有今生想和她一起走到生命尽头的谎。这一转身,和我一起的只有空掉的心,走一步,就回头看一眼,那惨不忍睹的经年,悲伤欲盖弥彰。我们真的回不去了,生生世世的承诺竟然抵不过生活的玩笑,我丢了我生命中所有的所有。即使,还剩下的那点类似回忆的感情,也是隐忍。你说,真的忘不掉。我说,真的走不了。
我时常悲伤的去做一件快乐的事。走在秋天的河岸。搜集夏天就已经掉下来的黄树叶。喝着啤酒。看着故事的结局。日记很久没写了。因为心情还未决定是什么颜色。一切都是那么的未知。都是那么的难以处置。不到风的怀抱。云怎么知道。会怎么飘。会怎么变成雨落在我的额头我的眼里。被你误以为是。我的泪。
我时常快乐的去想一件悲伤的事。搜集枯黄的纤页。决定十年而煮了一夜咖啡。寄出不留地址的信。打用了使你答录机留言的电话。一切都是那么出奇不易。一切都是那么的苍白。爱情也许就没在这。事与愿违。我无能为力。想。也许就是这样。幡然一生。无处可逃。一如我们的生命。那么繁华。如此寂寥。只剩下一颗心。在没有星星的夜里。乞讨。乞讨上天的原谅忘记了一些不能忘记的忘记。却记忆了一部分不能记忆的记忆。痛苦。便在无人知晓的夜里开花结果。而眼泪。还是那么不争气。始相信命运。就皈依了命运的佛门。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枯坐。然后在黄昏时走进酒吧。问侍应要啤酒。兑上可乐,柠檬和白酒。满满一杯。喝下去。头痛欲裂。感觉世界不存在了。然后一切真实的虚幻。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了。她吸毒了。毒。在我生命中陌生的单词。曾亲眼见过有人将针管刺进自己的大腿内侧。我知道。他们都很脆弱。脆弱的不可碰触。
一个人,一把车子,一个临租的小旅社,小小的电视,小小的绝望。晚上睡不着,看旧电影到天亮,然后洗脸上班,不用吃早餐,骑着一个破单车,默默的走。时光从车轮下走过,碾碎的痕迹,伤心欲绝。喜欢沿着黄河边骑,风从身体穿过,有撕裂的感觉。回来有时会很晚,但不害怕,夜太长了,我害怕的是太早回到自己的窝。坐在河岸边,抽烟,然后一个人唱歌,然后就一个人哭,没有人知道,真好。白天有时会泡网吧,因为长时间的看电视和看电脑,出门的时候就必须戴墨镜,阳光太强,眼泪就会不自主的流出,可怜的样子,低着头,像是永远也见不了人。我害怕抬头面对这个世界,留很长的头发,遮住眼,用不完整的眼光看世界,流氓一样,别人见了就躲,问路的人偶尔搭理一声,然后带着疑惑的眼神,急急离开。阴天的时候,骑着自己的破车子,没目的的走,有雨滴洒在河面上,让人想哭,于是就想到了家,想爷爷,想妹妹,也想妈妈,失魂落魄,汽车飞快的驶过,泥水会溅一裤子,我笑笑,继续前行,只有不停下,才能结束我的乱乱的想法。头很疼。胃里是酸水,经常喝酒,所以经常胃疼,想起林洁的叮咛,丁晨,少喝点酒,我走了以后,找一个会让你按时吃药的女孩。风吹过来,很冷,靠右行,是正确的,可晒不行阳光,我感觉冷,这些在安妮的书里看到的话,让人心疼的句子。
牙齿在打架,讨厌这种感觉,他让我想到亲兄弟的勾心斗角,于是开始逆行,于是就有很多人指责,于是就只有离开。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面无表情的走,继续生活,像逃亡,骑着单车流浪,能走多远,就走多远。用相机记录着脚步!手机一直关机!事实上很少有人会打电话过来!丁夕说从头来过!总会过去的!可不知道从头来过该如何去过。有那么几天!站在黄河的边上!真有纵身一跃的冲动!想起妈妈说的一句话!长大了!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必须为你身边的人负责!所以就心痛的继续。
乞者买了双新鞋!就坐在我旁边洗脚!他说!这里的水真清啊,清的让人想哭。是在给我说吗。他的鞋子掉到水里。没有鞋还怎么走路!不过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他没打算再走!他跳进了水里!他要去找他的鞋子。我不会游泳!不知他会不会死!但愿他能活下去。活下去,心里猛的疼了一下。我伸出手,那挣扎的手,握住了,很紧。她拉他上来吧,这是生命,我们没有自己了结生命的权利,我们得活着,为了别人,也要活着,连死都不怕,还害怕活着吗。可是他的鞋子掉水里了,没鞋子怎么走路啊。可以的,没鞋子谁说就不能走路了,走着看吧,总能走下去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安。所有疼痛的生活着的人
19. 浅白
很多年后,风依旧,花依然。
世界干净到没有半丝的嘈杂。呢喃的岁月穿行的语句,像极了一段浅白的诉说。
许多事情发生了,时光抹平了痕迹,所以,就有人当作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平静的找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口。
有的人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永远的回不来了。温暖的阳光在楼下的街角处转了一个圈,于是,回忆单纯的透明。
这个故事,至此,基本落幕。
无关证明、无关成长、只是为了简单的叙述,叙述某一天曾真切发生过的事情,某一天曾真切的疼痛过的人,某一天曾真切的从眼角滚落的泪水。
说这个故事是爱情,一个不懂得奋斗不懂得承受不懂得如何生活的边缘人和另一个只记得自己的过往只记得逃离般漂泊的人的爱情。如果真的有一天有人在我的面前说起这些,我会微笑着摇头,告诉他其实事情的本源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让人们记住,还有这样一群人或者是一类人。他们无知无畏的挣扎在生活的边缘。有这样一些人,曾经在世界上真切的存在过,并且还有人存在着。
我是一个喜欢收藏故事但不会将故事晕染的五光十色的人,林洁的很多事情,淡忘了,也记住了,她真的死了,她终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去追寻的的东西,那个女孩,教会我如何坚忍决绝的走路,如何在蔓延迷茫的大街找到自己单调的影子,那个女孩,用自己的尊严,来换取所需的食物,在涂满铁锈的画架上,她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表达这个世界给予她的一切。
她让我想起了曾经被自己放飞的风筝,它的线断了,飘摇,终是坠落,黄河的激流,将它永远的带走了,带走了绸质的翼,也带走了如十字架一般的骨,那是一只背负着十字架起飞的风筝。它的坠落,是偶然中的必然。
在林洁的身上,有很多八零后人的影子,包括丁晨,包括顾坤,也包括那些额前顶着理想顶着压力顶着贫穷一路追索的人,他们很边缘,也很绝望,他们不敢憧憬未来,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拥有未来。但他们都是一样具有生存本能的生命,真真切切的生命,生活没有给过他们什么太过于不想承受的东西,但同时,也苛刻的扣留了他们想要追逐的东西。
高高的金钱壁垒,厚实的人情碉堡,无能为力的权利拒抗,这些深切的因素,都是处于底层的弱者无法逾越的河流,他们在挣扎,在徘徊,在努力。可是他们就是不幸福。得到的只是微乎其微的回报。这一切让他们不堪重负。家庭、社会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正洪水猛兽般的攻击着八零后的心理底线,把它一步步逼到不见天日的死角。成功的人高高在上摇旗呐喊,失败的人踽踽独行在随时可能崩溃的边缘。
曾经有人说,这只是一个人站在一个层面的偏颇之词,一个消极避世的催化效应导致的必然结果,记得云云有一次在喝醉酒的时候,对着灯火阑珊的马路大声的说,自己被世界强奸了,于是,就有很多奇怪的眼睛看着他,安妮宝贝说我们过着无从选择的生活,靠右行,是正确的方向,可是晒不到太阳,所以有点冷。于是就有很多人向左进发,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有的人被碰死在马路中央,像那只被车轮碾压致死的黑色的小猫,没有人怜惜的永远沉默着安放,冰冷的安放在喧嚣的浮华。还是有很多人在一次次的试探中走了过去,阳光明媚,四季分明。逆向,就得有人指责,自古不变的潜规则。说自己无辜,那是骗人的鬼话。可是,当一群群北漂从信誓旦旦到寂然无声,最后到没有思想没有希望的湮没在都市滚滚的物欲中之后的时候。真的就有很多人,因为过早的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就那么疼痛的终结了自己的只有一半的生命。
这样看过许多人和许多事情之后。忽然就想起了《老人与海》中的那种挣扎,那种抗争,那种或多或少的无可奈何。
就像顾坤,那个不知不觉中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社会垃圾的孩子,是什么?让他从一个安稳的家庭出逃,又是什么?让他做上了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说自己喜欢看夕阳中的大海,难道在他的宿命中,已经充斥着未老先衰的疼痛。
敲完这本肤浅的文字之后,掩卷,内心深处,平静的悲哀。最大的震撼源于在一次的浪荡之路中,途遇的职业歌女给了一个职业乞丐一枚发亮的硬币。当时就想,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概念的同情或者怜悯。
一枚硬币,买不来一碗面,可是在这枚硬币折射出来的光线中,分明的能感受到眼睛的刺痛。是施舍?被施舍?施舍者在被别人施舍之后再度施舍?何以一个明艳的女子,会走上这样的一条路途,何以一个老者会沿街职业性的乞讨?施舍于被施舍的背后,究竟还有哪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我不期理解这些,也没有办法理解这些,做六十年代的爸爸的孩子,做新时代的孩子的爸爸,为人子、夫、父。想要追逐,路途太遥远,想要依托,终究逃不开一个“靠”字。所以就感到绝望,所以就在迷茫困顿中苟延残喘,所以就有很多人一如榭寄生一般作了无可奈何的选择。
说是爱情也好,说是颓废也罢,无主题的叙述,杂乱无章。只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有这样一群人,还活在生活的边缘,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没有未来,也不敢憧憬未来。他们一无所知的活着,并将永远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