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10

唐席: Angel闯的祸

第一章

打从昊日大学新生训练的那天,慕葳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颀长斯文的影子、一抹亲和动人的微笑……她初尝了暗恋的滋味。

只要一有空,她就从外文系跑到法律系去打听他的消息。

她知道他名叫阎卉,是大三高材生兼系学会会长,生日是五月十九日,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最喜欢的食物是甜食,最爱的音乐是爵士乐,最想去的国家是瑞士,最喜欢的女生类型……

“除了他之外,她谁都不要”是眼神相对的第一眼就注定的事。

但是,他有交往中的女朋友,慕葳再怎样也做不出夺人所爱的事。

这个暗恋的秘密藏了一年,他的女朋友从资讯系花变成她的直系学妹白秀芷,这秘密变得更不能对人提起。

她无法死心,又继续注意他三年,看他从系学会会长变成学生会长,成为研究所准毕业生……看着他和学妹出双人对。

在这期间,因为直系的关系,她和白秀芷成了最要好的朋友,阎卉变成了“好友的男朋友”,她在阎卉的心目中也变成了“恋人的好朋友”,没有人知道她的心事。

她做不出抢好友情人的丑事,只好让这份感情搁着、痛着,让她渐渐变成一个尽管生活态度外向积极,在感情上却是“爱情止步”的异类。

眼前,大四下学期即将结束,在她报考研究所的同时,他却即将离开学校,展开军旅生涯。

“唉、唉。”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气。

对他的感情一日比一日浓,学妹和他的感情也一日比一日深,令她即使告诉自己要保持君子风度,也阻止不了从唇边逸出来的叹息。

求老天给她一次机会,即使只有一次也好,她就心满意足。

“唉、唉。”一旁也传来轻叹声。

声音很熟,慕葳转头一看,看见她最要好、正跟阎卉热恋中的学妹。唉唉唉,老天爷难道不觉得这太残酷了吗?

“哇,热恋中的校园美女居然在叹气!”她密密实实地隐藏好自己的心事,夸张的调侃学妹。

他们两个,男的深情、女的忠贞,是全校公认的模范情侣。

“学姐,你别取笑我了。”白秀芷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很少看你叹气的,该不会又是学长太忙,无法和你约会吧?”离毕业剩不到两个月,正是毕业生为实习成绩和律师执照忙得焦头烂额的时期。

说来,她们两人的外型很相似——身高差不多、穿的衣服差不多、戴的饰品差不多,初见面的人,往往会错以为她们是双胞胎。

白秀芷留着一头细细直发,天生娇弱,是阎卉最喜欢的类型;慕葳也留着一头直发,个性爽朗,某些角度看上去和白秀芷有八分相似——因为是阎卉喜欢的类型,所以她把外型变成那样子。

“不是。”白秀芷还有更烦恼的事,“学姐,我好想送学长一样礼物,可是……”事情很难启齿,图书馆里看书的人又这么多……

“好吧,我们到外头去谈。”慕葳眼睛一瞄就知道她的顾虑,图书馆毕竟不是谈天的好地方。

办好借书手续,她们走出图书馆,经过福利社时进去买些零食,然后信步走到最常去的那棵树下。

“是不是碰到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慕葳递给秀芷一瓶饮料。

她们向来无话不谈,尤其是恋爱的烦恼,慕葳简直是秀芷的益友兼良师。

“学长的生日快到了……”秀芷用手帕包着正冒出水气的饮料,嗫嗫嚅嚅的说。

“像往常一样送礼物就好啦。还是又要我陪你去选?”一直以来都是她替她想点子、选礼物、配约会服饰、想情书句子。

“可是这是学长毕业、入伍前的最后一次生日,我想送最特别、最令人难忘的……我好怕他当完兵回来,就不那么爱我。”毕业和入伍暗藏太多变数,往往令恋人惶恐不安。

“都交往那么久了,还怕吗?”两年耶!如果他们的感情那么淡,早就被她横刀夺爱了。

“学校里好多人喜欢他,出社会后,一定更多……”这是秀芷不安的来源。

“那你想送他什么难忘的礼物?”讲重点比较实际。除了面对感情旁徨犹豫太久而错失机会外,慕葳实际上是个行事俐落的人。

但这种问题对慕葳来说,就跟一把刀割在心坎上差不多,之所以能这么平静,实在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也都是她喜欢的人,她才逼自己慢慢习惯。

“我……学姐,男生跟女生交往,是不是都会想上床?虽然学长没有这么说,但我有时会感觉他在忍耐……”白秀芷要鼓足十倍的勇气,才能脸红心跳的说出这种话。

白秀芷生长在一个比传统更传统的家庭——要家长见过男方才可以牵手,满二十岁才可以拥抱,订了婚才能接吻,结了婚才能上床。

“所以?”慕葳大概已经听出了端倪。

在这传统保守之地,白秀芷的情况不算特殊,但另一种开放的风气已经在校园的某个角落开始蔓延。

“我希望达成他这个心愿,可是万一被家人知道,我一定会被打死。”

这就是秀芷猛叹气的原因。

“你真的这么想?”慕葳心中升起一个疯狂的想法。

“嗯。”秀芷用力的点一下头,“我知道不少同学跟男朋友睡过了,可是我不敢……”这让她非常困扰。

她爱阎卉,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可是她就是没有勇气在婚前跟他上床,他们之间甚至连亲密一点的拥抱都没有。

“一定有办法的。”慕葳终于捕捉到脑中那个疯狂的想法,“也许我可以代替你。”这个想法形成时,她欣喜欲狂。

一定是老天听到她的祈祷,一定是!

“学姐?!”秀芷闻言吃了一惊,“这不是开玩笑的。”这件事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我当然知道不是开玩笑。”接下来她要做的就只有说服她了。

“你有严格的家数,我没有;我们是好姐妹,你做不到的事由我来做是理所当然;我会做好避孕措施;这件事除了你知、我知,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你会变成他的最爱,你们的距离会贴近到没有任何缝隙……好处多得讲不清。”

这件事除了对秀芷有好处外,慕葳自己也是赢家——她将可以回味一辈子,如果运气够好的话,她还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偷到”他的孩子!

如此一来,她几年的苦恋就有报偿了——她巴不得现在就跪下来戚激上天的恩典。

“可是学姐,那样对你是不公平的。”秀芷觉得这万万不可,“我不能为了自己的愿望让学姐牺牲。”

“如果让你这样烦恼下去,我才会于心不忍。放心吧,我会把他幻想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这样不但能帮到你,我也没吃亏。”错过这次机会,她才会抱憾终生。

“学姐……”白秀芷愈想愈烦恼,这种事可以做吗?要是被学长知道“放心,学长再没多久就毕业了,他以后看到我的机会等于零,不会怀疑到我头上来的。”他也不会知道她暗恋他的事。虽然心中刺痛,她却一点也不以为意。

两个相爱的好人就应该幸福美满,不该有厚颜无耻的第三者来搅和,她会带着他的孩子远走高飞,一辈子借由孩子来爱他,不嫁给任何人。

“可是,学姐……”虽然慕葳说得合理又完美,但善良的秀芷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别可是了,这件事就这样说定,让我想个天衣无缝的好方法来完成。”

慕葳比秀芷更积极。

“这个……”学姐对她这么好,为她牺牲这么多,她要如何报答?

“嘿,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阎卉的声音从树后传来,紧接着人也出现。

“学长。”秀芷细细的轻唤一声,小脸有心虚的潮红。

学长该不会听到了吧?

“还不是你的女朋友想送你不一样的生日礼物。”慕葳撇撇嘴。

每次看到他,她的心都跳得又狂又猛,她的嘴就会言不由衷、又调侃又嘲谵的讲个不停一唯有如此,她才能掩饰慌张无措和内心深处的悸动。

“是吗?”阎卉温柔地握住秀芷的手,“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他温柔地抱着她。

虽然白伯父明言不能亲吻,他却可以吻她的头发,可以把她紧抱到嵌入肋骨的程度。不用山盟海誓,他们早已将一生的爱恋交给对方。

慕葳悄悄举步离开。脚踩在树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她的心滴血的声音。

她早就决定祝福他们,只是无论怎样心理建设,都无法习惯这经常演出的恩爱剧码,只能任凭一颗心不断地滴血、滴血……

***

阎卉生日当天,白秀芷硬把他拉到慕葳的宿舍,说有好些同学要一起帮他庆祝。

慕葳和同学合租一间公寓,阎卉以前的同学、系学会的干部全挤到这不到十坪大的客厅里来。

阎卉非常惊讶而感动,因为这些人里,有一半已经去当兵了、有的考上外县市的研究所、有的出国留学去了……齐聚一堂,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可是他最爱的秀芷竟然办到了!

吃蛋糕时,阎卉充满感激地拥着秀芷,秀芷则双眼充满感激地望向慕葳的房门——这些都是她做的。

慕葳在名义上“回家去了”,把房间让给秀芷,制造不在场证明,但实际上,她躲在房间的衣橱里,等着一群人把阎卉灌醉,等着秀芷与她交棒。

一群人闹到午夜才各自散去,阎卉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学长,我还没有送你生日礼物呢。”秀芷把他轻轻摇醒。

“嗯?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阎卉深情地凝视她,“我爱你,秀芷。”

他想亲吻她,但为了尊重她的家教、她的观念,他压抑下来,任强烈情感在胸口澎湃。

“我还想给你更多,但你得把眼睛遮起来。”她用一条黑布把他的眼蒙住,在脑后打一个结实的结。

“几时变得这么调皮?”阎卉微笑着,感觉自己被她拉起,往屋内的某个房间移动。

他爱她,不忍心破坏她的好兴致,因此全力配合。

“不准拿下来,不准看,否则我会害羞,你只要专心享受我送你的礼物。”秀芷再三叮咛,不希望事情穿帮。

“我答应。到底是什么?瞧你这么紧张。”阎卉笑着。

房里没有开灯,慕葳从衣橱爬出来,和秀芷交换个眼色。秀芷轻手轻脚的掩门、锁门回去应付门禁,慕葳则一偿她的宿愿。

她要压下那颗狂跳的心才能采取王动,光是触碰他、亲吻他,就让她泫然欲泣。

“秀芷,不行,伯父不会准你这样做……”剩余的理性被酒精和那销魂的挑逗驱散,他忘情地与那甜美的唇舌纠缠,双手摸索她细小的骨架,指尖迷恋她的体温。

拼力一搏的意志克服了慕葳的羞涩和迟疑。这是上天仁慈赏赐的,她唯一的机会!

她大胆地把手伸人他的衣服里,在快衰竭的心跳中爱抚那强壮的身躯,在满足的赞叹中汲取他炽热的体温。

她小心地脱去他的衣服,眷恋地改以唇舌膜拜他的每寸肌肤,他也替她解去了身上的衣物,那温柔、小心翼翼的动作,对她来说就像梦一样。

不知何时,阎卉已经反被动为主动地让她躺在床上。

“你在颤抖?秀芷?”虽然隐隐感觉到和平常的她不同,但那排山倒海而来的各种感觉和想望,已经让他无法细心分辨。

“嗯……”慕葳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吟,全身因狂喜而轻颤却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就打碎了这场美梦。

“你害羞吗?”他轻问,想把布条拿下来,看着挚爱的她。

“嗯。”不让他有思考的机会,慕葳又主动吻他,双手更在他赤裸的身上游移,甚至大胆地触摸他火热的欲望。

藏匿多年的爱恋倾巢而出,没有功亏一篑、没有锻羽而归,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啊!”她碰到它的时候,他惊叫一声弹跳起来,“别……别这样。”

慕葳知道自己捉到诀窍了,硬着头皮去租来的A片,果然值回票价。

她狂野地抬起身子,热情地款摆,挑逗他全身的感官。

“芷……芷……”他不断地轻唤,狂野地缠着她的舌、舔着她的身子、吮着她的胸脯,充满魔力的指尖点燃她体内的大火,让她情不自禁地炽热、起舞。

“哼哼……”贪恋的指尖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尽管他呼唤着别人的名字,尽管她的心在淌血。

他深情地吻她的指尖、胸脯、腰腹、足尖,在她身上落下深情的吻。

如果能在这么幸福的时候死去,她今生就圆满无憾了。

“芷,让我看你,我爱你,我想要你,我想看见你!”他苦苦央求。

“嘘……”慕葳一运腰力,把他压在身下。

她明确的知道他想要她,在这最关键的一刻,他想要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只要他想要她,那就够了,不用去想他之所以一直乖乖地蒙眼躺在这里,是因为深爱另一个女孩的缘故。

她生涩而稚拙地张开双腿跨在他身上,慢慢地沉下腰,将那昂扬硕大的亢奋一点一点地纳入自己火热的体内。

“呃……”那滋味并不好受,被硬物撑开的疼痛令她萌生退却之意。

不行,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一咬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那炽热如烙铁的亢奋全数纳入体内,“啊!”剧烈的疼痛使她差点昏死过去。

“芷,芷!”听见惨叫声,阎卉心焦的呼唤。

“呼——呼——”慕葳不敢出声回答,只用乏力的双手撑起身子,学A片里的女主角轻轻摆动粉臀。

“芷!”他的双手伸向她,先碰到她的手,沿着身体曲线往上移,捧住她的脸,拇指抚去她飘出来的眼泪,“让我吻你,我最爱的宝贝。”

她疼痛不已的身子仍为取悦他而艰难地摆动,她的心已被他的话融化——有这句话,就够她继续苦苦的暗恋下去。

“别哭,我心疼。”他坐起身子,轻轻柔柔地吻她;以一种深情挚爱的独特方式。

有他的心疼,她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慕葳的眼泪源源不绝地滚下来。

“嘘……”在慕葳的刻意摆动下,阎卉的喘息愈来愈浓,“不行,你这样动……”在一阵痉挛下,阎卉的种子已然释放……

那炽热的液体冲人慕葳的身子深处时,牵动她身上的每根神经。她算过了,今天不是安全期。

她舍不得和他分开,迳自继续摆动粉臀,感觉他在体内再次壮大。

刚才,她使他快乐了吗?她很想问,但不能问,一开口,声音就会使他识破这一切。

她很快乐,虽然心痛和身体的痛以倍数相乘。

“芷,你快乐吗?你很痛对不对?让我好好爱你,驱走你的疼痛。”他翻身压倒她,开始细细地吻她,用各种方法牵动她身子的感觉,尤其他吻她的时候,倾尽一生的爱恋。

慕葳能感觉那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她要咬住自己的手指,才能不呻吟、呐喊,和他一起抵达高潮的美妙时刻,让她激狂得几乎忘却一切!

“我爱你,芷,你是我的一切,我的唯一,永远都不要离开我。”遮眼布不知何时脱落了,疲惫睡去之前,他依稀看见她额角有个以前不曾发现过,白色、小小的心形胎记。

慕葳没有睡,这仅有的一夜,她舍不得睡,她要看着他的睡容,用眼神一次又一次地勾勒他性格的额角、深情的眼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形、美好的轮廓,用指尖一次又一次地偷偷汲取他的体温。

他说他快乐,她很欣慰:他说他心疼她,她很幸福;他说他爱她,她只能偷偷哭泣。

天亮之前,秀芷来了,天真的她脱掉外衣躺在阎卉的胸口和臂膀之间,一脸幸福神态。

慕葳对秀芷交代两句,便安静地穿好衣服、洗好脸离开宿舍。

她回中部老家去,这回是真的回家去了——带着偷来的精子。

一切都很美好,每个人都达成了心愿。



第二章

彼此共享的秘密增加了,秀芷与慕葳的姐妹情谊更深厚,而没发现真相的阎卉,与秀芷的感情也更上一层楼。

那天之后,他对她的感情更亲密,对她也更尊重呵护。

看着他们深情恩爱,慕葳的心仍在淌血。有过亲密接触后,忍耐比以前艰难几百倍,在和秀芷姐妹情深的同时,她必须逃避那深情绪绝的画面,咬牙忍住椎心泣血的痛楚。

六月,研究生毕业了。

七月,阎卉如期入伍去,秀芷在月台上犹如生离死别,良久才能松开他的手。

慕葳冷静地陪在一旁,离别情绪如万马奔腾,她却没有表达的立场。

九月底,学校开学了,秀芷是大四生,幕葳成了准研究生。

“学妹,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开学后一个礼拜的某个放学时分,慕葳和秀芷并肩走在校园里。

“是好消息吗?”秀芷乐观的猜。慕葳很少这么严肃,她不希望是坏消息。

“算好,也算不好,我要休学一年。”她尽量平淡,却掩不住隐隐勾起的唇角。

月事一直没来,去妇产科检查的结果,她已经如愿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她决定休学待产,顺利生个健康、像阎卉的小宝贝。

“学姐,你说……”说白秀芷不惊讶是骗人的,“怎么突然……"

“我有别的事想做,完成那件事,再回来读研究所。”编什么理由都不够好,以她们的感情,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勉强的必要。

白秀芷望着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下子全离开,心上顿觉无依无靠。

“这什么脸?我又不是不回来,明年回来,我们搞不好是同班同学啊!”

慕葳动手捏捏她的脸颊。

能顺利怀有阎卉的骨肉,秀芷是最大的恩人,她对她心怀感激。

“那你一定要回来喔!”秀芷拉着她的手,迟迟不肯放。

“你别忘记我才是真的。”她拍拍她的手,“要自己保重。”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秀芷以泫然欲泣的口吻急急的说。

“别忙,我再打给你。”无论如何,她都不想让秀芷知道,自己怀了阎卉的孩子。

秀芷怅然若失了一段时间,所幸阎卉和慕葳都会不定时打电话给她,在十月底前,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心情调整好了,环境适应了,生活和课业总算上了轨道,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某天放学时,她的小绵羊与急着回家的沙石车擦撞,当场香消玉殡。

“什么?!”得知这个消息时,慕葳的心像被当场剐出来,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慕葳像失去一个亲人,放下邻人委托翻译的文章到自家去奔丧,哭到差点昏厥。

痛定思痛后,她决定肚中的小宝贝是男的就取名慕秀,是女的就叫慕芷,以纪念这个好姐妹。

阎卉放假回家得到这个消息,三魂六魄被硬生生抽得半条不剩。

他出现的时候,慕葳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喉头来。

阎卉看到秀芷遗像的表情,把慕葳的心痛碎了,那神情,好像他也会跟着去似的——他连眼神也是空洞的。

他浑浑噩噩地跪倒在秀芷的灵前,连句哭声也发不出来——

青春纯真的神采还在他的脑海中活灵活现,和她拥抱的体温还烙在他的肌肤上,生日那天的狂野热情还充满他的灵魂,额角那个白色心形胎记昨夜还出现在他的梦中……

现在,她却冰冷的躺在棺木里!

“秀芷!”她是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如今她撒手人寰,教一无所有的他如何走下去?

“阿卉,你要节哀。”白伯父劝,怕他太悲伤。

“是谁?凶手是谁?”他痛彻心肺的吼,“凶手在哪里?那个该死的凶手在哪里?!”他夺门而出,想马上去撕碎那个凶手。

白父与白母把他拖住。

“阿卉,不要去,这些事我们已经处理好了。”白父话虽这么说,实情却不是那回事。

“真的?”阎卉半信半疑,“那为什么……”他检视二老的表情,发现事情根本没这么简单,“发生什么事?”

白家二老把脸转向一旁,不敢面对他的追问,只有满心愤懑的小弟激动的大喊:“砂石车的司机和老板硬说是姐姐自己冲出去撞车,逼爸妈签和解书,说如果不签,就要我们出入小心!”

“有这种事?”阎卉心中一凛,“我去找他们算帐!”

“回来!”白父又把阎卉拉回来。

阎卉使尽一切力量要挣脱白父,白父一点也不让他得逞。

“没有用的,我们斗不过人家。”白母声泪俱下。

“台湾是个法治的国家,我们有法律可以治这些恶徒。”他是学法律的,很明白法律的力量。他再三奋力,终于挣脱白父。

“人家有政客和黑道撑腰,我们斗不赢的!难道你以为我们没有尽力过?我们去法院按铃申告,政客出来登高一吼,没有律师敢吭声,就连警察也变成缩头乌龟!”白父愈说愈愤慨,几乎要泪随声下。

阎卉满脸不敢置信,不相信他崇信了六年的公理、正义、无私的执法精神,在现实生活中竟是如此的丑陋软弱。

“他们不会这样的,他们是执法人员,是公理的化身,会为我们伸张正义,会给秀芷一个交代!就算他们不办,总有更高阶的人来办!”他不相信一场车祸不但夺走他的挚爱,还毁灭了他的抱负和梦想。

“没有用的,乡市民代表我们去拜托过,县长、政要、国代我们都找过,结果砂石车业者和警政机构挂勾……”说到伤心处,白母哽咽不成调。

她把法院昨天寄到的调解判决书递给阎卉,上头写着砂石车没有过失,是秀芷违规骑车,双方同意无偿调解,从此双方互不相涉。

“居然有这种事?这世上还是有公理正义存在的,我去想办法。”他不是任人宰割的人,也不希望身边有人任人宰割。

慕葳住在这里三天,第一次听到这种事,除了悲哀外,心里的愤慨其实不下于阎卉,若不是顾虑到四个多月的身孕,她也想冲去找那些目无法纪的人渣算帐。

“还是不要去,你现在是军人,军人的法纪不比平常百姓。”白父说,“你这份心,秀芷地下有知会高兴的。”

阎卉没有坚持要去,但那并不代表妥协,他只是不想让白父担心。

慕葳懂得他的心思,知道他最后还是会去找那些人算帐,而且,即使天人相隔,秀芷还是他唯一的最爱,旁人无隙可乘。

她的心有点痛、有点嫉妒、有点羡慕,而更多的是苦涩——秀芷夺走了他所有的爱,她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半分。

幸好她还有孩子!下意识的轻抚微隆的小腹,感觉到小小的胚胎在她的爱和呵护下慢慢长成婴儿,出世后会接受并回应她的爱。

肚中的宝贝是秀芷留给她的天使,见证她们的友谊,也见证她的爱情。

***

血气方刚的阎卉去警察局找受理案件的警员,警员告诉他和解书已经送了,案子也注销了,表示这案子已经结束。

“他们是受到恐吓才签和解书的。”他不满的喊。

“如果受到恐吓,你们可以拿出证据来报案。”员警的礼貌中有不耐。

“警察没办法,法官总有办法。”阎卉没有因此放弃。

只是他前脚一离开警局,后头就有人紧急拨电话通报。

阎卉骑上机车直捣法院,法院方面也说和解书表示一切案件的终结。

“我要申请“宣告调解无效”。”他把来意说得更清楚。

“这个案子于七天前送审,三天前已经法院核定,调解内容即刻起生效,已经没有撤销的空间。”书记官坚定的告诉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明明有别的法律能维护民众的权益,这名书记官为什么不希望他主张自己的权益,要让秀芷白白牺牲?

“是法律明文规定。”书记官的态度开始谨慎起来。

“我知道法律有一个条文——乡镇市调解条例第二十六条规定,经法院核定之民事调解有无效或得撤销之原因者,当事人得向原核定法院提起宣告调解无效或撤销调解之诉。前项诉讼,当事人应于法院核定之调解书送达后三十日内提起之。”阎卉把整个条文背给他听。

书记官的脸,当场青掉一半。

“现在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隐瞒民众的权利?”阎卉以一种刚正巍然的气势逼视他,“难不成真的有某位政要在关照?”

“你可以在三十天内提出证据,向原核定法院提起宣告调解无效或撤销调解之诉。”不得已,书记官只好这么说。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阎卉眯眼盯住他,像鹰隼的锐眼。

“我已经说你可以在三十天内提起宣告调解无效了。”书记官被盯得很心虚。

早知道这人这么不简单,就更小心谨慎一点。

“请问你可以更明白的告诉我,法官、检察官、律师、调解委员的良心何在吗?”他把脸凑近,书记官的身体整个往后挪。

“我只能说:祝你找到有利的证据。”书记官好像被惹毛了,口气变强。

“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了,要不要我等一下到门口写张申诉单?”他弹弹他桌上的名牌,充满警告意味的问。

书记官无言以对,只用一双谨慎戒备又不服的眼盯着他。

阎卉甩头走开。假期只有一个礼拜,他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证据,好办理“调解无效”的申请。

于是他跨上机车,以极快的速度往白家枫,却在红灯下被从后面追上来的几辆机车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那些人来意不善,阎卉竖起防备。

“听说你要撤销白秀芷的和解书?”这几个混混从法院一路跟过来。

“你们是谁?”这些人肯定不是来帮他的!

他一加油门,车子就往看起来最疏的角度冲。

车子没有冲出去,他被撂下来,几个人蜂拥而上,阎卉双手不敌数拳,撑了好一下子,最后还是被痛殴倒地。

“老实告诉你,那家砂石车公司是我们老大开的,一年撞死几十个,没人敢吭声,在这地头上我们老大最大,警察、官员都要退让三分,劝你不要随便开玩笑。今天只是给你们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果再不识相,下场就不只是这样。”混混拍拍手,走人。

“你们老大是谁?”他咬着牙闷问。

那个人说的为什么是“你们”?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政要王勇,有没有听过?连鼎鼎大名的勇哥都不认识,回去把你的耳朵洗干净。”混混们骑上车,呼啸而去。

“政要王勇?”他记下这号人物。

勉强起身牵起倒地的机车,他擦擦脸上的血、拍拍身上的灰尘,继续往自家的方向骑。

一到白家门口,他整个人呆住了。

***

阎卉站在白秀芷的灵堂前,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浑身动弹不得。

“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整个灵堂像被十级飓风扫过,更像被恐龙直接踩过。

原本铺着白色布幔的长桌被劈成数段,白色布幔在地上搅成一团,地下隐隐露出白烛、供果,印着无数脚印的布幔上,躺着被捣碎的鲜花、写着“言容宛在”的挽轴和被摔坏的桌椅……一名女子蹲在混乱的灵堂间。

“秀……”那个背影让阎卉忘却呼吸。

秀芷回来了?她没有死?这一切只是老天爷开的玩笑!他欣喜欲狂。

在他冲过去拥抱她之前,那名女子从混乱中拿起一个破损的相框,上头放着秀芷的相片,那张相片把阎卉推人现实的绝望深渊。

她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了。那眼前这个人是……

“慕葳……”对了,她们是好朋友,外型还有几分相像,尤其是背影。

慕葳的心猛烈的抖颤一下,这是他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会是这种音色……热泪冲上了眼眶,明知在秀芷的灵前因她男友的一句呼唤喜极而泣是多么不应该,她却怎样都忍不住。

“慕葳,伯父、伯母呢?为什么只有你一个?”阎卉小心的轻问。

慕葳暗暗拭掉眼泪,低低的说:“来了几名混混,把伯父和伯母打伤了,小弟在医院照顾他们。”

她为了保护腹中的孩子,不敢挺身而出,只好眼睁睁地看他们无法无天。

“混混?”阎卉突然明白方才那些混混说的“你们”是什么意思了。

阎卉的身体因明白自己为自家招来什么祸而剧烈打颤。

是他害了他们!他的冲动造就了这一切——灵堂被破坏、伯父伯母被打伤,该死,是他的冲动闯的祸!伯父都已经说算了,他不该想插手这件事……

可是他恨,他不甘心!他恨那些无法无天的恶徒、恨那些想只手遮天的政客,他不甘心挚爱含冤、不甘心自己什么都不能做!

他不想这么轻易就放弃,可是身边这些无辜的人怎么办?

该死!他好恨!明知该做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能做的痛苦,令他几乎要崩溃。

慕葳明白他的挣扎,因为她暗暗专注地观察了他四年之久。

“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相信你会运用你的智慧。”她很想像哥儿们一样,握着他的手为他打气,却只能抬头望他一眼。

她只是他女朋友的手帕交,并不是他的哥儿们。

“嗯。”阎卉的心受到鼓舞,女朋友最好的朋友竟然知道他的心情,竟然大方的给他鼓励!

他投以感激的一眼,拔腿奔出屋外。

此刻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是——报仇,就算丧命也在所不阶!

他冲到王勇的服务处,方才围殴他的混混刚好在里头,他举脚踹开门,冲进去掀翻眼前那张桌子,也把椅子摔得稀烂。

“小子,你做什么?!”方才那个为首的人挡在他面前。

他们一伙人才在炫耀不久前做了什么好事,赌他恐怕早就缩到床底下抖个不停,再也不敢管自家的事,谁知鼻青脸肿的他竟然跑到这里来摔东西!

“问你们做了什么!”他疯了似的把里面剩下的桌椅、物品摔得惊天动地。

几个胆小的混混被他的胆识吓得抱头鼠窜,胆子再大的人,也被他那不要命的气势吓得不敢越雷池一步。

没多久,服务处被毁得一片狼借,连混混也被砸得浑身是伤。

最后结束这场浩劫的是国防部的纠察队——宪兵。

红了眼的阎卉看见宪兵,放下一切,任由他们把他带回部队。

他违反军纪甘心受罚,但在审判的过程中,他深刻的见识到恶霸政客能含血喷人、把恶势力渗透到何种地步。

他被判了比原来更重的罪责。

王勇的奸恶狡诈,尖锐地对比出他的愚蠢和冲动。

我相信你会运用你的智慧。

在服军法的那段期间,这句话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使他体悟到这世界的公理正义,必须仰赖智慧和实力来实现。

他决定运用智慧,变成一个握有权势实力的人,因此他利用役期着手计画一切。

他决定当个比政要更有实权的政要,终生为铲除王勇那类恶徒而努力。

退伍后,他毅然决然前往北部,当个律师训练自己的口才,同时积极准备司法考试。

在死刑废除之前,撞死秀芷的砂石车司机落到他手上,连同公司挂名老板也被揪出来,凭着一股想战胜黑道威胁、政客关说的意志力,终于将恶贯满盈的不法业者送上刑场,过程历尽艰辛危险,但总算是还给受害家属一份迟来的公道正义。

这个案子使他形象鲜明、声名大噪,以正义为抱负、百姓福祉为己任的政治家、检察官、法官纷纷支持他。

二十七岁时,他考上检察官。满二十八岁那天,因某些重大事件,他变成史上最年轻的检察总长,同时也成了王勇极欲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

生日使他永远忘不了此生挚爱把最珍贵的自己当作生日礼物,给了他一个全天下最亲密、最动人、最温柔的夜晚。

他永远忘不了那晚突然发现的,她额角的心形胎记。

在短短的三年中,他把一生的爱都谈光了,谈恋爱的心,也随秀芷死去了。

我相信你会运用你的智慧。

这个声音又浮现在脑海里,紧接着,多年前那惨白、惊心的一幕出现在眼前,然后,是那个拾起秀芷遗照的女子。

她,那时没怎样吧?这几年来,他心上常浮现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当时没有问她有没有怎样?她真的没有怎样吧?他为这问题心心念念。

更怪的是,过去慕葳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子,秀芷去世后,她的模样却清晰起来。

阎卉二十八岁生日的前三个月,慕葳为宝贝女儿慕芷庆祝三岁的生日,他们同血型、同样是十九日生、同样笑起来有酒窝、同样是慕葳的最爱。



第三章

铃——

闹钟响起,却很失职地吵不醒它的主人,真正吵醒被窝里的主角的是另一个声音。

“妈咪,起床、起床、起床嫁人!”三岁多的慕芷在床上跳上跳下,一会儿扑到隆起的棉被上,一会儿坐在隆起物上,口里唱着外婆教她的儿歌。

慕家二老刚开始对慕葳的未婚怀孕反应激烈,非得要她找那个兔崽子来负责不可,可是磨了三年拿她没办法,又看慕芷益发活泼可爱,也就不再坚持什么。

只是慕母仍不放弃地教小孙女讲些有的没的,因为她认为婚姻才是女人一生的依靠。

“你这个小鬼灵精!”慕葳一翻身,就把女儿揽在怀中,半压在床上,“外婆又教你唱这种歌,妈咪要是嫁人,你怎么办?”

“嫁人。”慕芷小小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坚定的回答。

小小孩只学会依样画葫芦,其实一点都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

“你想嫁人?还是个小鬼就想嫁人?”慕葳搔她的胳肢窝。

慕芷咯咯笑个不停。

“外婆说,妈咪要替Angel找爸爸。”慕芷边笑边说,“不找就嫁人。”

慕母简直把嫁人二字当成威胁女儿的不二法门了。

嫁人和找爸爸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相同的意思,但在慕家,找爸爸是指“慕芷的爹”,嫁人就是随便找个看对眼的人嫁。

“Angel有没有告诉外婆,妈咪不嫁?”Angel是慕芷的小名,她是慕葳生命中的天使,用毕生之爱来呵疼的天使。

除非是阎卉,否则她宁可不嫁。而她又比谁都清楚,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得到阎卉的爱;话再说回来,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偷他的精子,生了这么个可爱绝伦的女儿。

慕芷是她的天使,也是她的幸运女神。

休学待产时,她闲来发慌,发现网路上有人征求外文翻译,随手写了应征信,也随手把上头的阿拉伯文翻成中文,从此工作络绎不绝,阿拉伯文、法文、义文、英文、希腊文,全找上门来,赚的钱除了够付她俩的生活费、生产费,还够缴她的研究所注册费。

复学后,她办了转学考,顺利转到台中著名大学,过着往返学校和家里的生活。

念研究所的那两年,她的工作量有增无减,让她的外文实力扶摇直上,在后来的几次外文演讲、社团表演后,她的口译受到肯定,也渐渐接起口译的案子,业务甚至扩及大台北地区。

毕业后,她考上博士班夜间部,目前过着白天工作、夜间上课的生活。

因为慕家二老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打从慕芷满一岁后,除了某些特定时间外,她们母女俩简直形影不离,不管上课、接洽业务或担任口译工作,她都带着慕芷。

所幸慕芷总像个乖巧的淑女,乖乖的跟着她或她托付的工作人员,赢来大家的赞美和关爱。

“外婆说,妈咪不嫁就嫁人。”慕芷笑得两颊红扑扑的,爬到慕葳身上去。她不懂什么逻辑,只会照着念,觉得很好玩。

“妈咪嫁给Angel最喜欢的人好不好?Angel喜欢谁?”她让女儿枕在臂弯中,用脸颊摩着她细细的脸。

她最喜欢与女儿“耳鬓厮磨”,那提醒她彼此间的亲密——她们之间有世上最坚强、谁也不能打断的血缘关连。

以前,偷偷思念阎卉,是她最苦涩的幸福,现在,守着女儿,看她从哇哇啼哭的小婴儿,变成盈盈甜笑的小美女,是她最真实的幸福。

Angel尽得她与阎卉的真传,轮廓像她,额角也跟她一样有块白色的胎记,向上翘、有几分叛逆意味的唇角像她,但笑起来那酒窝则像阎卉,澄澈而热情的眼像他,微微上扬的眉型像他,直挺挺的鼻梁也像他……

“Angel最喜欢外婆。”慕芷干脆躺在妈咪怀中玩弄她的头发。

“外婆已经嫁给外公了,妈咪不能嫁外婆。”慕葳笑着拨弄女儿的长发,与她童言童语。

她的头发柔柔软软自然卷,跟她又硬又直的发质不同,肯定是遗传自阎卉。慕葳想。

“外公。”慕芷迷惑了一下下,只好很遗憾地换另一个人选。

“外公已经和外婆结婚了,妈咪也不能嫁外公。”慕葳笑着轻点她的鼻尖。

光是听她讲话,就让她觉得很满足。

“Angel想要爸爸。”慕芷揽着小小的眉心说,“妈咪有爸爸,Angel没有爸爸。”

慕葳的额角有青筋慢慢浮上来,这八成又是她老妈的把戏,她老人家从一年前就开始用这招来逼她相亲,想不到一直到现在还不死心。

“是外婆教你的?Angel知道爸爸是什么?”她撇着嘴问。

“爸爸是……”Angel困惑的想了想,最后不服输的嘟起嘴来说:“麦当劳!”

三岁的小孩不是不会想,只是还没学会太多表达的方法,思路也不如大人清晰,但她有敏锐的感觉,知道自己想要有个可以让她喊爸爸的人,就像小朋友们口中除了妈妈,还有爸爸。

“就知道你贪吃!”慕葳轻戳Angel的额头,揽着她坐起来,“起来,妈咪帮你绑头发,今天是干妈的祭日,咱们去祭拜她。”

一切都很幸福美好,唯独这件事。慕葳不是没想过Angel总有想要父亲的一天,但她无能为力——她情愿领受心痛和长大后的Angel可能会有的怨慰,也不把自己和宝贝女儿交到另一个陌生男人手中。

她会给她双倍的爱,努力培养她健全的人格,让她坚强到足以对抗这缺憾。

“妈咪,亲亲。”Angel把双手环上慕葳的脖子,嘴唇在她的脸上亲了亲,又用脸往她的脸一摩再摩。

她虽然想要爸爸,但有妈咪可以亲亲也很好,如果两样都有,那就更好了。

慕葳也亲亲她,啃她的脸,啃得她咯咯笑个不停。那一瞬间,她仿佛能感受到女儿早熟的贴心。

“Angel吃了早点没?”她熟练的把女儿的长发梳成辫子,在头上盘成两个可爱的小包子,技巧一点都不输美发师——她的好技巧,是在女儿身上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外婆煮稀饭给Angel吃。”Angel乖乖的让妈咪把漂亮的花饰圈在小包包上。

慕家在台中虽然不算望族,在经济上却也不差。五层楼的透天厝里,二老占有一、二层楼,慕葳母女住三楼,四、五楼则是住未婚的大哥和二哥,一家六口吃喝全靠慕母。

“好吃吗?”慕葳笑着问。

“很好吃。”Angel用力点头,甜甜的笑起来。

“有没有刷牙?”

“有。”Angel亮出白白的牙齿。

“好乖,来穿最漂亮的衣服。”慕葳给女儿穿上白色蕾丝洋装、红色小外套和白色鞋袜,活脱脱像个清丽脱俗的小美女。

其他时间都可以随便,唯独这天,她一定要把Angel打扮得最漂亮,因为要见的,是最重要的人。

Angel很开心,蹦蹦跳跳个不停。

“妈咪换个衣服、梳个头,咱们就出发,Angel先去和外婆玩。”她亲昵地轻拍女儿的脸颊。

“好。”Angel兴高采烈的跑下楼,要把漂亮的衣服秀给外婆看。

慕葳盥洗过后,换上剪裁俐落的深咖啡色合身洋装,梳梳及肩直发,化个淡淡的妆,也跟着下楼去。

这几年来,她已经不留长发、穿浪漫长裙、一厢情愿地把自己打扮成阎卉喜欢的样子了,也渐渐明白“爱他”和“当自己”是不相抵触的两回事。

“又要去祭拜?你自己去就好了,干嘛每次都带Angel去?”慕母无法谅解慕葳干嘛每年都带Angel去祭拜一个不相关的人。

在老一辈的人心目中,那种地方总是不好的,尤其她的宝贝孙女还那么小。

“那个人是Angel的于妈,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没有秀芷就没Angel,但这解释起来太复杂,慕葳干脆就不解释了。

慕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无法改变慕蒇的想法和决定,更难阻止她的行动,只好挥挥手说:“早点回来。”

“Angel跟外婆说Bye,bye。”

“外婆Bye—bye。”Angel转过身来,熟练地送了个飞吻给老人家。

慕母笑容满面,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么可爱的孙女儿如果没有爸爸,那就太可怜了,可是要她跟她分开,又万般舍不得,不知有没有人肯入赘慕家?或者让慕葳嫁给邻居?

慕母还是觉得该为Angel找个爸。

***

阎卉打从退伍后就往北部发展,有时过年也难得回家一趟,但每年的十月二十日是一定会回来的。

阎父和阎母并没有多加留意,也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只是一迳很勤奋地催婚。

“阿卉啊,你嘛好娶某啊,咽通乎人讲咱连娶某生子拢输人。”

“你看阿磊娶某了后,外幸福美满,阿母甲阿爸看了是欣羡……”

“是啦,咽通学阿森,讲啥米罗汉脚仔卡快活……”莫森的这句话,使他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提到这件事,阎卉就觉得是天大的失算。他们这帮好友算准了邢磊结婚后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生一堆小孩把这些老人家迷得晕头转向,让太高兴的老人们忘了他们这几个单身汉。

另一种是很快离婚,那他们就能以“结婚又不是幸福美满的保障”来反驳。

谁知那两个人根本不是那回事,没有半点离婚的征兆不说,邢磊的老婆贝烯那大腹便便、充满母性光辉的样子,让这些想孙子想疯了的老人家羡慕得两眼发直。

失算、失算,天大的失算。

“阿母是中意隔壁村A阿美,有胸坎搁有屁股,人水搁骨力,你若没闲,阿母就看一A好日,直接甲伊娶娶咧,你返来做现成A新郎就好。”阎大婶想媳妇想疯了。

“阿母……”阎卉为难极了。“没娶某A人是多,我不是最后一A,免赶紧啦。”这个话题实在不宜久谈,阎卉穿好西装就想溜了。

“咽要紧,你若没闲,阿母拿你A八字去合就好。”阎母锲而不舍。

“对啦,恁阿母讲按捺尚实在。”阎父也帮腔。

“阿爸、阿母,这款代志等我后摆返来才讲。”阎卉开车溜了。

他毕生的爱已经全被秀芷带走,没有人能取代秀芷,他也不想拖累无辜,毕竟没有爱的婚姻是无以为继的。

如果秀芷在的话,他们说不定早就结婚,生下一窝孩子,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他就不用被逼得这么狼狈,阿爸和阿母也不用羡慕别人。唉——

途经花店,他下车去买了秀芷最爱的百合和矢车菊,心事重重地开车到基督教公墓。

那里整理得很干净,只是白色的公墓看起来永远那么肃穆寂寥。

他把鲜花放在白秀芷的墓前,望着那帧永远微笑的遗照,一颗心恻恻地疼起来。

他在墓旁坐下,以一种陪伴的姿态。

“撞到你的砂石车司机和业者,已经为他们的恶行付出代价了,你开心吗?也许你要怪我太残酷,因为你总是那么温柔善良,不肯和人计较……”

他以低微的嗓音、近乎耳语的口吻说。

“我已经开始搜集王勇行恶的证据,相信很快就可以将王勇绳之以法,还给世人一个公道。”只有王勇受到制裁的那天,这整件事才算结束。

“不谈这个,还记得你说要当我的翻译官,替我翻译世界各国的案例吗?我正在研读世界各国的法律、历史,那些原文书报看得我好辛苦,我常看着看着就想,如果你还在的话就好了……”

甜蜜的过往涌上心头,阎卉的双眼因思念而漫上薄雾。

可恶!他最爱的秀芷孤伶伶地躺在这扦黄土中,王勇那作恶多端的恶徒却称心如意地过着每一天,可恶,可恶到极点!

“秀芷,我想念你,真的很想念你……”他无法遏阻心中翻腾的思念。

蒙蒙水雾中,他没发现别人的接近,直到细细的声音响起,他才发现那个头上梳着两个包子,像天使般的小女孩,无声无息地闯入了他的心灵。

“叔叔,乖,不要哭。”捧着百合花和矢车菊花束的小女孩不怕生的朝他微笑。

这孩子……不知为何,阎卉心中有不小的震惊。他不认识她,心上却有股奇异的感受。

“给你花,干妈不会生气的。”小女孩从手里的花束中抽出一枝小小的紫色矢车菊来。

“小女孩,你自己来的吗?家人呢?”一个小女孩独自出现在墓园中,太怪异。

“妈咪跟Angel一起来。”Angel转头往人口喊,“妈咪,有个叔叔在哭。”

“我不是在哭。”阎卉被这么坦白的孩子弄得手足无措,“我走了。”

说着,阎卉起身离开。

“叔叔,花给你,叔叔。”Angel追在阎卉身后,要把手中的矢车菊给他。

不知为何,她觉得叔叔好可怜,又觉得他是好人,忍不住想去追。

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块太多,Angel追不上,干脆坐在地上哭起来。

“哇,叔叔……”

“Angel!”慕葳听见女儿的哭声赶过来时,已经看见有个男人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慕葳全身的功能在瞬间停摆。

是阎卉,居然是他!

这么多年刻意错过,想不到居然在今天碰见,而他正抱着他的女儿……

他会不会认出来?他不会认出来吧?她惊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阎卉也看见了她,长久挂在心上的往事“撞”上心口。

是慕葳,那个一直挂在他心上,欠她一句“你还好吗”的女人……人海茫茫,他居然又遇见她了。

“你……”不知为何,他迟迟开不了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明明只是秀芷的手帕交,为什么他觉得她在自己生命中,存在着某种重要的地位?

慕葳怔立着,尽量不表现出内心的复杂情感。难道他还记得她吗?她心中有期待又有惶恐。

“你……”这么多年了,他还想问什么?想告诉她,他一直挂记她吗?

他的心像要隐藏什么似的慌乱起来。他眼中、心中明明只有秀芷,为什么现在会为一个女人心乱?难道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时间在心里种下了什么?

“叔叔,不哭,乖。”Angel的假哭根本就是为了造成这种结果,她用脸摩阎卉的脸,她痛痛哭哭时,妈咪这样摩摩就不痛了。

柔嫩的小孩肌肤触到脸颊,在阎卉心中掀起从未有过的涟漪,令他惊艳、惊讶莫名,不知如何是好。

慕葳看着Angel的动作,呆住了——这是她们母女俩的亲密动作,就连外公外婆都没见她做过,现在却对他……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

他们简直就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慕葳要用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忍住对他说实话的激动和澎湃的心绪。

“Angel,妈咪抱。”慕葳伸手把女儿接过来,“谢谢你。”

阎卉把小女孩送到她手中,心中竟然有丝莫名的不舍。

“妈咪,叔叔哭哭,Angel摩摩。”Angel用捉着矢车菊的手指阎卉,然后对慕葳示范刚才的动作。

“Angel好乖,把花拿去给干妈。”她亲亲女儿的小脸,把她放到地上。

“好。”Angel兴高采烈的把花拿到秀芷的墓前,双手合十的拜了拜。

“她是你女儿?”阎卉问,心中居然有股莫名的失落。

慕葳点点头。深怕一开口,就会说出“她也是你女儿”。

“跟你很像。”母女俩有八分像,她抱她的时候,有种母性的光辉,令他忍不住想,如果秀芷在,他们大概也会有这么大的小孩了。

慕葳勉强露出不苦涩的微笑。怕一不小心,就会说出“跟你更像”的话。

“这几年来……过得还好吗?”他淡淡的,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

他觉得他们应该更靠近一点,也许因为她是可以跟自己一起回忆秀芷的人,也许因为她是他一直挂念的人……死寂多年的心暗暗蠢动起来。

“很好。”这表示他的关心吗?她觉得眼眶在发热。“我看见你成了检察总长。”她一直在注意他,数年如一日。

“我正在运用智慧来做我想做的事……无论如何,当时谢谢你。”他不确定她会记得那谈淡的一句,但就是想表达自己的谢意,因为是这句话改变了冲动的他。

“能运用智慧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很好。”慕葳仍只是微笑,努力不露出半点狂喜。

他记得她,他居然记得她说过的话!她听见自己太惊喜的心脏在胸腔内激烈跳动的声音。

慕葳举目望他,发现他正以感激的眼神看着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注视她,她忍住心里的慌张,努力不做出任何失措的小动作,也极力忍住发烫的眼眶。

“那时候……”你没有怎样吧?

也许这么多年来的挂念,只是为了问她这句话,只要问出口,多年的悬念就可以放下,只是他的心迟疑着,好像并不想放掉那份牵念。

还没有问出口,Angel就活泼的跑过来,他把嘴边的话收回去,心里居然有丝庆幸。

“妈咪,Angel拔干妈的草。”小女孩把手中的杂草放在慕葳的手心。

“Angel好乖。”慕葳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希望阎卉没听出来。

“妈咪,抱。”Angel伸手要慕葳抱,慕葳一抱起来,细嫩的小脸就在她脸上又摩又亲,小手在她背上轻拍,“妈咪乖,妈咪不哭。”

慕葳微微一震,这是不是母女连心?

“Angel这么乖,这么懂事,妈咪太高兴了。”慕葳把脸埋进女儿的胸前,偷偷拭去溢出眼眶的泪水,在女儿的脖颈上又亲又啃,引来她咯咯的笑声,淡去眼前伤感的气氛。

阎卉看着眼前这幅天伦图,心上很不是滋味,如果秀芷还在的话……他的心里漫天漫地的刺痛起来。

“我先走了,这是我办公室的电话,有任何问题,别忘了来找我。”阎卉压下心里的疼痛,递一张名片给慕葳,顺手摸了摸Angel的头。

边摸Angel的头,边忍不住心想,若秀芷仍活着,他跟秀芷应该也有这么可爱、活泼、漂亮的女儿,女儿的额角,或许也有着跟她一样的胎记……

拇指不经意地抚开她的额角,那里真的有个小小的白色心形胎记!

不可能,是他眼花了。他惊讶得退后一步。

“跟叔叔Bye—bye。”慕葳在Angel耳边说。他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吧?

想确认,已经没机会。也许是他看错了。阎卉告诉自己。

“叔叔Bye—bye。”慕芷的小手在唇边一碰,给阎卉一个飞吻。

“拜拜!”阎卉伸手做接住状,把飞吻放进胸前日袋——这是他所得到的,第一个来自可爱小女孩的飞吻。

Angel觉得他的动作很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

阎卉向她们挥挥手,离开墓园。

在他把飞吻放进贴近心脏的胸前口袋时,慕葳的心反而痛起来。

谁够资格占领那里?Angel够资格吗?她够资格吗?她心中老早就有答案了。

“Angel,来,咱们和干妈说说话。”她和Angel站在秀芷的墓前,两束鲜花摆在一起,墓碑上的笑容依然甜美。

“秀芷,你看到了,他对Angel没有任何怀疑,我也就不用担心他有一天会知道我们的秘密,也请你在天上保佑我们不再相遇。”她双手合十默默低喃,不让任何人听见。

那是她和秀芷约定一生严守的秘密,她不能有任何疑惑和犹豫。

“Angel愈来愈大了,总有一天她会想要爸爸,请你保佑我,有能力教导她勇敢、坚强,在没有爸爸的情况下,也能健全快乐的成长。”

默祷完毕,慕葳着手清理墓边的杂草,因为自家常来整理的关系,杂草只有几根。

“妈咪,Angel告诉干妈,Angel会乖,会叫妈咪找爸爸。”小小孩把不同的几件事全串在一起了。

“叫妈咪找爸爸是跟外婆说的话,不是跟干妈。”慕葳啼笑皆非,她不想跟秀芷抢阎卉,因为她永远抢不过,就算她侥幸抢到,秀芷也太可怜了。

“刚刚那个叔叔是好人,Angel假装哭哭,他抱Angel,还帮Angel呼呼……”总之,她就是对那位叔叔有好感,“叔叔为什么哭哭?”

“Angel假装哭哭?”慕葳板着脸,谁教她使诈的?

“嘻嘻。”Angel贼贼的干笑两声,卖乖的把拔下来的杂草放在慕葳手中,又卖力地去拔别的地方。

“叔叔喜欢干妈,所以哭哭。”唉,四年了,他心上的情和胸口的伤都还在,令她好心疼。

“Angel喜欢叔叔,所以假装哭哭,叔叔就抱抱。”只要哭就能达到目的。小脑袋瓜里从小所知道的逻辑再次得到验证。

“干妈是不会因为叔叔哭哭就回来的。”这种事,对三岁小孩怎么说得清?

“妈咪,叔叔当Angel的爸爸,好不好?”她很小,什么都不懂,但她相信感觉,喜欢被叔叔抱着。

“不好!”慕葳严峻拒绝。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冻结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才刚决定不再和阎卉相遇,Angel就提出这种要求,好像知道那是她亲爹似的……老天!

“妈咪凶凶,哇——”Angel被慕葳突来的严峻吓一跳,眉心一皱,两汪眼泪就掉下来,大张两手要慕葳抱。

“Angel,对不起,妈咪太大声了。”慕葳才蹲下身,Angel就挂着两行眼泪扑进她怀中,好不可怜。

“妈咪凶凶。”Angel哭得好认真,活像个没人疼的小可怜。

“Angel,妈咪告诉你,刚才那位叔叔是干妈的爱人,就像外公和外婆一样,他不可能当Angel的爸爸,知道吗?”慕葳的口吻冷静,心里却疼痛非常。

Angel汪的大眼,似懂非懂的看着慕葳。

“Angel可以和叔叔当好朋友,但是不可以要他当Angel的爸爸,让叔叔为难,知道吗?”说着说着,连她的眼眶也热了起来。

说这话时她心里很苦,天底下没有半个母亲会残酷的不愿意女儿与她的亲生父亲相认,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和阎卉一起牵着Angel的手去散步。

但这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画面,她很清楚。

“妈咪不哭,Angel摩摩、亲亲。”挂着两行鼻涕眼泪的Angel,拿脸往慕葳脸上摩,把鼻涕眼泪沾了她一脸。

“Angel要让妈咪变成脏鬼。”慕葳鼓着腮帮子叫起来。

Angel赶紧挣脱,幸灾乐祸地跑给慕葳追。

“还跑?妈咪也要让Angel变成脏鬼!”母女两人追追笑笑,一路追出墓园。

会遇到阎卉,让Angel知道这号人物的存在,慕葳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秀芷,你会保佑我们吧?

***

下午,慕葳带Angel去孤儿院。

孤儿院位于台中市郊某座小山的半山腰,虽然交通不方便,却是个空气清新、风景宜人、安静安宁的好地方。

因为孤儿院的院长是教导过慕葳的退休老师,两人当年就无话不谈,经过这么多年,发生了很多事,使她们的往来更密切。

Angel一下车,好朋友们就围过来,马上玩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院长也端出自己种的水果热情招待慕葳。

“谢谢你来看孩子们,他们看到Angel都好开心。”慕葳是善心捐赠人士之一,除了少量的金钱外,她还会把Angel不合穿的旧衣捐给他们,解决孤儿院衣服不够的问题。

“Angel能交到这么多朋友,她也很开心。”慕葳的眼一直没有离开Angel,她的开心就是她最大的欣慰。

“我今天去祭拜秀芷时,碰到了Angel的父亲。”院长是她的良师益友,也是世上少数几个一直支持她、站在她这边的人,许多连慕母都不知道的事,院长知道。

“你一定很为难。”院长的声音透着慈祥和了解。

“我决定不再为难了,这是我跟秀芷一辈子的秘密。”她无比坚定。

“你确定这是对的?即使会使那男人和Angel变得很可怜?”院长轻轻地问。很多事,当事人看不清,但有必要想清楚。

“他还深爱秀芷,如果他知道Angel的存在,会更可怜。”她不要他陷入两难,不要让Angel陷入丑陋的亲子争夺战,更不要一份没有爱的婚姻。

“也许他会慢慢爱上你,爱上Angel,或许给他一次机会,对彼此都好。”院长轻轻地劝。感情这种事,谁都说不准。

“这是我跟秀芷一辈子的秘密。”她们说好永远不说出去。

“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他是她最爱的人,她会希望你们都幸福的。”

院长也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宽大为怀、相信永生和真善美。

“也许吧。”院长说的都有理,但她不能背叛秀芷,更不能夺走她的爱人。

院长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只希望命运善待这些有情人。

“对了,刚刚我们进来时,看见外头围了类似某某计划地的胶条,那是怎么回事?”慕葳纳闷的问。

“不瞒你说,几天前来了几个官员打扮的人,说要把这里改建成高尔夫球度假村,要求我们迁徒或关闭。”院长轻叹一口气。

“怎么可能?这块地不是你买下来了?”慕葳诧异的问。

“我是买下了,但对方好像势在必得的样子,还给了我一张名片。”院长拿出名片,上面躺着王勇的名字。

“是他?”慕葳心上一惊,“院长,短期内,你和孩子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住比较好。”几年前秀芷灵堂被砸的画面又回到她眼前,她仍心有余悸。

“我们这么大的一家子,能去哪里?别担心,这社会总有公理正义的。”

院长笑着安慰她。

“院长……”慕葳局促不安,她必须想办法在那政治恶棍伤害院长和孩子们之前,解决隐藏的危机。可是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很困难。

有任何问题,别忘了来找我。

她想起了阎卉的话。难道这么快就要和他有瓜葛了?这层认知令她惴惴不安。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往来,但又不能放着孤儿院不管……怎么办?

“我会替大家想办法的。”无论如何,她都想替院长解决困难。

有没有不和阎卉打交道就能解决事情的办法?



第四章

不知道为什么,阎卉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好像紧闭多时、没半点亮光、空气的门窗,被打开一条小小的缝,让风溜进来、光线透进来,甚至连声音都有了。

也因为光线透进来了,所以他清晰的看见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女人。

很奇怪的现象,除了秀芷之外,从来没有人能进入他的生命。身边来来去去的,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模糊的影于,用不同的声音表情对他说不同的话,却只是过眼云烟,从来没有在他心上逗留过。

可是现在,先是那个可爱到令人舍不得放手的小女孩,然后是那个女人,突然闯进了他的心……

已经三天了,那小女孩拿细致的脸颊在他脸上摩摩的触感还在,细细地说着“叔叔,不哭,乖”的声音萦绕不去,只是,和他接触的明明是那柔柔嫩嫩的小女孩,为什么他却对那女人有缠绵的情绪?

太诡谲、太匪夷所思了!

阎卉坐在办公室里,脑中混乱不已。

这间办公室是他任职检察官时,一位支持他的民众自愿出借的,位于台北最繁华地段的某栋办公大楼的十二楼,依其占地近百坪的宽敞程度就知租金不菲,但那个人拍拍他的肩膀说:“和你出生人死、伸张正义的作为比起来,我这小小的办公室,根本连贡献都称不上。”

“不然我付租金吧。”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平白受人好处。

他重视的都是没人敢查的案子,为了保密和检察行动上的自由,另外筹组办公室是必要的。

“免了、免了,算我借你吧。把空着的屋子借给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刚好是检察官而已,这不算贿赂吧?我不会因此而向你讨人情、施压力的。”

空荡荡的办公室用木板隔成两个小办公室,较小的一间他自己用,较大的一间供数名助理使用。

之前任职检察官,他把目标对准王勇那帮恶人,惹来不少或明或暗的攻击和黑道警告,但也因此认识不少朋友。

现在当检察总长,他还是开放这间办公室,让受冤屈的百姓来申诉,也为国家培养有志维护公理正义的栋梁。

“要有智慧,要更有智慧一点!”每次,他都这样告诉自己、告诉别人,也因此总是有惊无险地安然过关。

这句话是他的心灵支柱,支撑他行走在艰苦坎坷的检调之路。

曾经,他以为他的心早就被已逝的秀芷占满,再也容纳不下别人,却发现其实是“她”一直支持着早该脆弱、不堪一击的心魂。

慕葳,那个暗暗存在,令他心慌心乱的女人。

那种缠缠绵绵的心绪又上来了,他想见她、想多和她交谈,想……他赫然发现心上某个死去多时的区块,暗暗复活蠢动。

她是个有夫之妇哪!那个小女孩的存在温暖他,同时也刺痛他。

她是秀芷去世这么多年后,唯一令他想接近的女人,如果她未嫁,也许他们会有交往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心上第一次飘过这种想法,飘过这种近乎渴望的感觉。

如果她不是有夫之妇的话……但她确实是有夫之妇。

阵阵遗憾涌上来,他只好将蠢动的心再次密密实实地尘封住。

下次,下次他一定要问出“那时候你没有怎样吧”这句话,然后就彻底把她从心上驱除。

***

就像打开正在播放新闻的收音机,立法院的吵架声、民众的抗议声、主持人的连线声迫不及待地涌进来一样,有些念头一经开启,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就会接踵而至。

晚上,刚结束葡萄牙语课程,教授便把她叫到办公室。

“慕葳,外交部那边最近有个翻译官请产假,缺个葡萄牙语翻译员,你可以去帮帮忙吗?”教授说,来拜托的是他的恩师,他无法拒绝,他自己又分身乏术,学生中程度最好的只有她,所以大力推荐她去。

慕葳有些为难,她手上的工作已经够她忙的了。

“那几位几内亚比索的官员只来访问三天,全程有旅行社、政府官员陪同,你只须负责翻译的部分,其他的完全不用担心。我也向外交部提过,AngeI可以一起去,会有专人照顾她。”言下之意是:他已经把所有事安排好,她想拒绝也没有理由了。

上了博士班后,Angel跟她同进同出,宽大通融的师长、同学都笑称Angel是史上最年轻、最没问题的博士全修生,这会儿她正累得睡倒在慕葳怀中。

“好吧。到时把行程和负责人的名单给我。”教授都安排好了,她想拒绝也找不到理由,只好把手上的工作分出去。

“日期是十一月五号,等访客班机一确定,我会把所有资料给你。”教授笑不拢嘴。慕葳肯出马,他就放心了。

“好吧,那我先走了。Angel,我们回家喽。”Angel伸一下小懒腰,惺忪的睡眼瞟了瞟,“跟教授Say Goodbye。”

“教授Goodbye。”Angel睡眼朦胧的给教授一个飞吻,可爱到不行。

回到家,还没想好那几天的工作该找谁做,就有一通电话杀进来。

“慕葳,救命啊!”是林瑶的声音。她是她大学的同学,毕业后在政府相关部门活动,专门翻译阿拉伯语系国家的法律、案例和文化。

“你是被恐龙咬到屁股啊?”她笑着讥讽她,“这么久没联络,一打电话来就喊救命。”

“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慕葳,全世界都知道你是语言通,什么狗屁倒灶的俚语、谜语、寓言到你手上,全变成结构精美、语意贴切的中文字……”

“别再拍马屁了,有什么事快说。”林瑶算来是她的恩人之一,许多工作都是她介绍的。

“我有个同事出国深造去,新来的程度不够,可是最近任务频繁,家里事情又多,快把我忙死了,你快来帮忙。”林瑶把情况说得乱七八糟。

“你的工作性质跟我的又不一样,我怎么帮你?”她坚持不上固定班,为的就是可以多陪宝贝女儿。

“你只要一个礼拜随便拨出一天的时间来帮忙就好了,我会跟上司说,要他重金礼聘。”林瑶的口吻很焦急可怜。

“好吧,我可以去的时候……”

慕葳还没说完,就被焦急的林瑶打断。

“那你明天能不能先来一趟?你可以把Angel带过来,我会请上司安排一个位置给她。”听到慕葳答应,林瑶简直迫不及待,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希望慕葳现在就过去住那里,以节省明天的通车时间。

“我手上还有很多Case,没办法……”慕葳正想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林瑶,就再次被她打断。

“拜托啦,鼓救我啦,我这边真的很赶。”

“你老是打断我的话,叫我怎么心甘情愿帮你?”慕葳不客气的表达心中的不满。再三打断她的话,不觉得过分吗?

“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太急了,等这件事结束,我再请客赔罪啦。”

林瑶在电话那端忙不迭地道歉。

“好吧,我把明天的事排开,先去你那里一趟。”看她急成那样,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慕葳盘算、计划着明天该做的事……今晚应该可以把明天非交不可的Case弄好。

“谢谢、谢谢你,慕葳,你真是我的大恩人。”林瑶留了地址之后,又千恩万谢才挂断电话。

事情一下子多起来了,而且几乎都是和政治有关的……

对了,说不定她可以因此找到方法,以自己的力量让王勇放弃孤儿院那块土地,那就可以不用去找阎卉帮忙了。

慕葳这么想的时候,一点也不知道林瑶早在三个月前受到阎卉的精神感召,放弃高薪跑去应考助手,成了他办公室里的翻译人员,也结交一群热血沸腾的朋友。

***

第二天,慕葳和Angel抵达那栋豪华新颖的大楼时,林瑶已经等在楼下,她一见到Angel,就抱着她又亲又啃。

“Angel又长大了,有没有想念瑶瑶阿姨?”慕蒇最宝贝Angel,无论如何,先讨好小家伙总是对的。

“有。”Angel咯咯笑个不停,两个酒窝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这笑容好熟,好像……林瑶纳闷了好一会儿,怪了,像谁呢?

“我们上去吧。”林瑶抱着Angel就往大楼里跑,有几分挟持幼童的味道。

慕葳摇摇头,笑着跟在后头。

林瑶抱着Angel笑着跑上楼,电梯门打开后,一头冲进那个又宽敞又明亮的办公室。

“老大,我找的一流打手到了。”林瑶向位子上的阎卉说。

他们暗地里称他老大,并不是黑道大哥的意思,而是因为他是整个团队的首脑。

慕葳来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双眼就和阎卉对上了。

竟然是他?慕葳掩不住瞬间的惊慌失措,一颗心跳得无比张狂。

啊?她怎么来了?阎卉掩不住惊诧,全身的血液不安的躁动。

“叔叔。”眼尖的Angel看见他,很高兴的喊。

林瑶也愣了一下。她终于知道Angel的笑容像谁了。问题是,Angel怎么会和她的上司这么像?难不成Angel的爸爸是……太匪夷所思了。

时间仿佛会无止尽的凝滞下去,直到Angel张开手朝阎卉笑,“叔叔,抱抱。”看到这位叔叔,她的心像清晨的花苞,绽放成灿烂的花朵。

阎卉情不自禁地伸手抱过Angel,天经地义得像他有疼爱她的义务。

Angel像上次一样,搂着他的颈子,拿细嫩的脸颊在他的脸上亲昵地一摩再摩。不知为何,她就是好喜欢这位叔叔。

“Angel。”慕葳充满阻止意味的低唤。

不能再愈陷愈深了,不能让Angel与他愈来愈亲密。

Angel委屈的看着慕葳,把头埋进阎卉宽大的胸怀,“妈咪又凶凶。”

然后又转过头来,小心观察慕葳的表情。

虽然寻求保护是动物的本能,但她现在只是趁机撒娇而已,她知道这位叔叔疼她。

“Angel,下来。”慕葳饱含警告意味的低喊。

Angel小心的把头缩回阎卉的怀里,“妈咪凶凶。”如果她有爸爸,她就可以这样撒娇了。

阎卉抱着Angel,心中五味杂陈。小孩子是这样小小的、暖暖的、软软的,如果秀芷还活着……他苦涩的心又忍不住这么想。

看Angel执意赖着阎卉,慕葳心上突来一阵恐慌——如果他知道真相,而Angel也选择了他,那她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阎卉的爱没关系,她不要连Angel也失去!

“Angel,过来。”慕葳心慌的伸手想抢Angel,动作突兀又粗暴。

“慕葳,你做什么?”阎卉反应敏捷的让开,Angel被她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把Angel给我。”慕葳歇斯底里的喊,“快把她还给我!”

她更慌,动作更急,而Angel也哭得更大声。

“慕葳。”阎卉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慕葳的表现,活像他抢了她的孩子!

难不成Angel真是阎卉的孩子?林瑶心上有很强烈的预感,慕葳太像与丈夫抢夺孩子扶养权的离婚妇女……

问题是,她怎么会生下他的孩子?整个昊日大学里的人都知道,阎卉的女友是白秀芷,慕葳只不过是白秀芷的朋友。

“把Angel还给我!”慕葳像发狂的野兽,拼命想把Angel从他手中抢过来。

她太慌了,如果让他知道真相,她和秀芷的秘密就有曝光的危险,自己落个偷窃的罪名不打紧,Angel也极有可能被他夺走,她绝对不让这种事发生!

“慕葳,你冷静一点!”阎卉忍不住压着嗓子吼。

“你抢走我的Angel,教我怎么冷静?快把她还给我!”愈抢不回Angel,她就愈恨自己力不如人,动作也就愈癫狂。

“别这样,慕葳,我没有要抢走Angel。”见她怎样都不相信,他大手一张,就把她按在胸口,“Angel是你的宝贝,没有人能从你手上抢走她。”

筋疲力竭的慕葳终于冷静下来,但是她的心跳得好狂,这是第一次公然与他如此贴近,她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身子都因狂喜而颤抖。

她细细地记下他的大手搭在她身上的重量,他的体温从衣服透过来的温度,他的心跳在耳边咚咚响的韵律,他的气息掠过耳畔的感动……这一定是老天爷的恩典,一定是老天爷垂怜她的苦恋。

“Angel乖,Angel不哭了,叔叔惜惜。”安抚好慕葳,阎卉接着安抚被吓哭的Angel。

“叔叔摩摩。”Angel把小脸凑近阎卉的脸,要他摩自己的脸颊。

“好,摩摩。”阎卉果真用脸摩蹭她的小脸,因为不熟练的关系,动作显得很笨拙,“Angel不哭了?”

这是不是一般家庭唾手可得的幸福画面呢?阎卉的心窝有种陌生而特殊的感受,很想永远保持这姿势、这画面,让幸福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旁观这些变化的林瑶心中有了认定——Angel像慕葳又像阎卉,说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恐怕连鬼也不信!

慕葳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割舍掉心头的眷恋,从阎卉强壮的手臂中挣脱出来——他们什么都不是,她不能依恋这_切。

阎卉怔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神。是啊,他不该如此逾矩,即使她让他的爱和渴望复活。

“Angel,妈咪抱。”慕葳不自觉地叹口气,向Angel伸出双手,要她过来。

Angel,妈咪何尝不想让你和别的小孩一样享受父爱?妈咪有不得已的苦衷,请你原谅。慕葳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残忍的母亲。

“妈咪。”Angel迫不及待地扑进慕葳怀里。

母女俩又亲又摩又揉又啃,一幅舐犊情深的画面。

“Angel是妈咪的宝贝,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妈咪,嗯?”她心里的恐慌太大,大到她无法招架。

“妈咪是Angel的宝贝。”Angel也依样画葫芦。

阎卉突然发现这对母女之间,完全没有他介入的空间。说来也合该如此,他又不是她们的家人,凭什么介入?明知如此,他心上还是难受得要命。

“对不起,是我太逾越了。”阎哉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这么喜欢Angel,更无法理解怎么会对慕葳有那种动作、为何心上又有这种微微抽痛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太思念秀芷、太想和她有个家庭的缘故。唯有这么想,他才能压下心上的渴望。

“不,是我失态了。”慕葳恢复了应有的疏离和礼貌。方才是老天爷的恩典,她要知足。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再也不知该说什么,气氛陷入一阵窘迫和尴尬。

林瑶赶紧趁机出来打圆场。

“老大,这位就是我说的——得过全国外语演讲比赛、翻译作文比赛冠军,也拿过最佳社团表演的外语高手,现在在外语学校修博士学分,虽然有一个宝贝女儿,但是未婚,至于女儿的爸爸是谁,恐怕是本世纪最大的谜……”

“阿瑶!”慕葳低声阻止。她说太多了,超出她想让阎卉知道的范围。

“怕什么?难不成Angel的父亲是他?”林瑶试探的说,借机观察慕葳和阎卉的反应,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阎卉无比尴尬又腼腆的笑笑。如果他有这么幸运就好了。谁都不知道他的心跳得好狂好狂。

“别胡说。”慕葳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反应激烈的跳起来。

老天,是她刚才的反应泄露了秘密吗?老天,她千万不能承认。

“Angel,叔叔给你当爸爸,好不好?”林瑶又不怕死的问。

“好。”Angel甜甜的笑着回答。

“不好。”慕葳跳起来,“如果你找我来,是为了玩这无聊的游戏,很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着,慕葳抱起Angel就走,Angel在背后对阎卉说拜拜。

“等等,慕葳。”阎卉追上去,忘情地拉住她的手,“林瑶是开玩笑的,我这里的确需要你。”

如果硬要解释他现在的举动,只能说是一时冲动——他固然需要翻译高手,但台湾人才这么多,并没到非她不可的地步;如果要解释胸中的澎湃和瞬问的恐慌,则怎样也找不到适当的理由。

在得知她没有丈夫时,阎卉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变化,有些东西在走样,千军万马也拉不回来了。

如果想维持安全的现况,想保住那个天大的秘密,她应该假装没听到,转身走出去,下楼,开车扬长而去……但她做不到。

他终于把目光移到她身上了!她一直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开口!

这件事从来没有改变过。她的心前所未有的鼓噪着。

“我需要你”这几个字像定身咒,把她的心、她的人定在当场,好像只要有他这句话,即使赴汤蹈火、尸骨无存,她也无怨无悔。

她无法抑制自己那颗爱他的心,无法强迫自己拔腿走开,但也无法忘怀她的好姐妹。

“不会再开类似的玩笑了?”她转过身来,严峻的盯着阎卉和林瑶。

她必须武装自己,以免心中的城墙崩塌。

“我担保没有人会再开这种玩笑,你安心的留下来吧。”阎卉看一眼林瑶,诚恳的对慕葳说。

他的心情很复杂,到底是什么支使他说出这种话、有这样的举动?难道是因为他太想要她?不,他不能背叛秀芷,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

“那……那就快把工作拿出来吧,你只有一天的时间。我和Angel的位置在哪里?”慕葳赶紧把话题转到工作上。

明知这决定只会使情况更危险,她的心却怎样也不肯悬崖勒马。

听到她愿意留下来,阎卉松了一口气,唇角也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放松的弧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的心可以这样蠢动吗?



第五章

阎卉这间办公室是开放式的,会客室在门口左转,只用一个屏风隔开,厕所在楼梯间、茶水问用一片板子隔开,图书柜摆满整面墙,影印机、传真机、电脑,也用三合板隔开,除了阎卉的桌子以三面高过肩膀的三合板隔开外,这问办公室简直可称透明化。

慕葳的位置在书柜前面,她正忙得不可开交,Angel就在她的对面,很乖巧的翻看慕葳为她准备的彩色童话书。

阎卉在小隔间里听取助手的调查报告,这些助手平日在外头跑,替他搜集政府部门找不到的证据。

“王勇目前想把台中郊区的某片农用山坡地变更为营业用地,有家成立多年的孤儿院正好在那片土地上,据说他派人三不五时去闹……”

“王家帮早年鱼肉百姓,近年剥削企业,目前我们已经握有一部分证据“关于屏东的砂石车案件……”

“请几个人去保护孤儿院。”这是当务之急,“随时搜集可以让那些人伏法的证据。”

“继续调查王勇与砂石车业者之间,更具说服力的关连和证据。”法、政之间官官相护,王勇又是黑道出身,他必须尽快握有一举击溃他的证据。

助理们街命出去了,他靠在椅背上沉思,检调大事千头万绪,实在不是单薄的数人之力所能扛负。

我相信你会运用你的智慧。

这个声音再次响在脑海里,激励着他。

眼神向外投去,说这句话的人正在那里,她正垂首翻阅资料,把翻到的资料记载在簿子上……

他看着她,心里感到无比踏实,同时也产生更多前进的能量和勇气。

这和当年看着秀芷的感觉不同。秀芷像一朵柔弱的茉莉,让人只想把她护在羽翼下,不受风吹雨打;慕葳则像是屋檐,替每个人挡风遮雨,让人们因她的坚强产生勇气和力量。

他看着辛勤工作的她,嘴角不经意地浮起不易察觉的弧度,有个自己爱的人在身边,原来连平日繁琐累人的工作,也可以甘之如饴。

自己爱的人?这念头掠过脑海时,他心中一惊。

他爱她?他爱上她了?!

不行,这样对不起秀芷,他们约定厮守到天荒地老、约定不离不弃、约定……他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他们约定了这么多,她却不在了……

她的不在令他的心蠢动如斯,她的死去令他爱上另一个女人!

不,这是不对的!这是背叛!死于非命的秀芷已经够可怜了,他不能背叛她,陷她于更可怜的境地!

可是,不管他如何警告、禁止自己,他的心却只飞向忙碌的慕葳,他的脑海只充斥她的模样,他的眼只投向她!

不行!他深吸一口气,硬把狂乱的心绪压抑住。

眼尾掠过Angel的背影,她虽然正乖乖的翻看童书,却看得出注意力常被往来的人、开开关关的门吸引,但家教却让她懂事、乖巧、不哭不闹也不乱跑。

一个女人要在养育的同时,把一个孩子教得这么成功、可爱,一定很辛苦吧?

Angel的父亲是谁?那个人怎么舍得遗弃这么可爱的孩子,和这么好的女人?他突然觉得非常嫉妒也非常愤恨。

他嫉妒那个男人可以得到慕葳的爱,也恨那个男人遗弃这对母女。

这么好的一对母女不该是没人要的,那个可恶的男人不要,他要!

明知不可为,心里的念头却控制不住。他的全身在打颤,他的心又狂跳了!

不行!汗水流过背脊,淌湿衬衫,阎卉好不容易才能把心中犹如干军万马的渴望压抑下来。

甩开头,拿出待处理的案件,命令自己不许把眼光投向外边,却仍忍不住用眼尾余光偷偷注意慕葳的动静。

“阎先生,黎桑来访。”一名助手进来告诉他。

“请他等一下。”

黎桑是某大报专门跑检调的记者,找他不知有什么事。

***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助理接电话的声音、讨论的声音、走动的声音此起彼落,却一点也分散不了慕葳对工作的专注。

慕葳比平常更卖力的工作,此刻的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她多担待一些,他就会轻松一点。

她作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有和阎卉处在同一屋檐下、呼吸同样空气的机会!

知道他就在不远处,知道他也许一抬头就看见自己,虽然明知自己永远也进不了他的心,成为他的爱,她的心却仍跳得怦怦作响。

她要以空前的自制力,才能不抬头追寻他的身影,才能让自己专注于工作。

不能争取他的爱,她一点也不觉得悲哀,秀芷给她机会,让她拥有Angel,已经够让她感激了。

“妈咪,Angel渴渴。”Angel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慕葳。

“Angel自己去那里喝茶,乖。”慕葳笑着把茶水间指给她看。

她向来要她独立,并给她相当程度的自由。

Angel听到慕葳叫她自己去喝,这和“放她自由,但是别惹祸”等于是同义词,她简直乐歪了。

“好。”Angel一骨碌地溜下椅子,喜孜孜的到处探险去。

她的身高只比桌子高半个头,在每张桌子都堆满文件的情况下,除了飘在屁股后的小辫子,根本就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Angel离开后,慕葳赶紧低头致力于桌上那堆拉丁文——

老天,她的位置正对着阎卉的门,若不小心抬头,眼光就会不受控制的飘进去,除了僵硬的维持原来的姿势,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怎么办到的?”

林瑶的声音响在耳畔,慕葳才发现自己又情不自禁地往办公室内偷瞄。

“什么?”她赶紧整饬心绪,动手翻阅手上的文件,以掩饰心中的慌乱。

“就是Angel啊,你怎么办到的?”林瑶说得更清楚一点,阎卉不知道Angel是他的孩子吧?”

“你别胡说!”慕葳像被什么刺到一样跳起来,满脸戒备的盯着林瑶。

“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林瑶并不想和慕葳争辩这种问题,她只相信她所看到的,“记得在学校里,大家都说他和白秀芷是一对金童玉女,照理说,为他生小孩的最可能人选是白秀芷,怎么会是你?”

“你别瞎说,也别乱管。”慕葳坚决不透露半点口风。

“快说嘛,别人连半点机会都没有,你是怎么办到的?以Angel的年龄来算,是白秀芷去世那—年有的,阎卉当兵时出生的?”林瑶穷追不舍,不相信慕葳连这么重要的事,也瞒她这个好朋友。

“我不会说出任何答案,请你别再问了。”慕葳严厉的瞪着林瑶。

她觉得心中的城墙在林瑶的死缠烂打下,随时有崩塌的可能,她必须用更多的气力把它撑住。

“好吧,那我就去告诉阎卉,说Angel是他的女儿。”林瑶气不过她的坚持,不满的威胁。

“你……”不行,她要忍住这口气,要是发脾气,岂非不打自招?“请便,只要你不怕闹出天大的笑话。”

林瑶见威胁无效,立即气馁起来。

“我不是真心要威胁你的,只是我们当朋友这么久,这么大的秘密却不告诉我,令人很不是滋味。”林瑶垮着肩,“你告诉我,我绝不跟别人说。”

“不只你不知道,连我妈也不知道,所以你就别再问了,否则我大概只好和你保持距离。”慕葳不假辞色。

“好嘛,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阎卉?”林瑶旁敲侧击。

慕葳心中一窒,压住狂跳的心脏、屏住不规律的呼吸,冷冷的轻笑起来,“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喜欢他?他想成为我的白马王子,还差十万八千里。”既然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用这说词来隐藏自己的心意,岂不正好?

“可是你们在一起,真的好像一家人……”林瑶困惑不已,Angel明明就那么像阎卉……

“难道Angel跟你在一起,不像一家人吗?”慕葳挑着眉间,眉宇间大有“你敢说一句不像,就休想再抱她”之意。

“像,当然像,谁敢说不像,就别怪我动手扁他。”林瑶赶忙回答。

Angel那么可爱,如果只能看不能抱,岂有天理?

“那不就得了?”慕葳微微一笑,总算有惊无险。

“像归像,总不会是我的。”林瑶暗中碎碎念几句,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座位工作去。

慕葳松了一口气,继续把注意力放回工作上。

但愿阎卉没听见她方才那句话。她惴惴不安的祈祷。

明明早就不期待了,她还在害怕什么?即使被他听到,也不是以构成任何影响吧?慕葳觉得自己的顾虑多余,但这感觉又让她有难以言喻的失落。

***

Angel在阎卉的办公室里乱晃。

这办公室很大,桌子很多,人也很多,她觉得很热闹,就开开心心的凑过去。

“哇,好可爱的小女孩,是阎先生的小孩吧?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来找阎卉叙旧、交换消息的黎桑和其他助手,看到这么可爱的小孩,纷纷忘了正事,全心逗她,“叫什么名字?”

“Angel。”Angel甜甜的笑着,她喜欢有人陪她玩。

“Angel?好棒的名字?是不是爸爸取的?”助手们争相询问。

“Angel的妈妈呢?”

有这么大的孩子,应该是进检察署以前就结婚了吧?大家只感叹他的保密功夫到家,并没有人怀疑他未婚的身分。

“妈咪工作,Angel要乖。”Angel乖巧的回答。

随着慕葳出入各种场所这么久,Angel学到的常识是——只要在看得见妈咪的地方,就是安全的,所以她一点也不害怕。

“好有教养的小女孩,怎么没有记者发现这件事?恩爱的天伦图比黑暗的政治斗争正面多了……我现在就打电话去找记者来拍。”说着,黎桑掏出手机来拨号。

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各大报的记者就扑过来了。

“哪里哪里?检察总长的女儿在哪里?”摄影记者和文字记者挤得办公室内水泄不通。

阎卉敢揪王勇的狐狸尾巴,已经是记者们心目中的英雄,加上那身令人摸不透的神秘特质,媒体难免对他保持某种程度的好奇和关注。

记者把玄关挤得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谈论、拍照,弄得好不热闹。

慕葳看见门口的骚动,又看见这股骚动围着Angel,心中感到非常不妙,赶紧放下手边的工作跑过去。

“Angel!”她放声大喊。只是在她钻人人群之前,惯于这种场面的阎卉已经先驰得点。

“Angel,叔叔抱。”阎卉把Angel从黎桑手中接过来,镁光灯随即四起。

“检察总长,可以拍张你们的全家福照吗?”还没有获得允许,快门声已经不绝于耳。

“阎太太呢?可以请阎太太一起拍吗?”

“我不是……”慕葳还没否认,就被热心的助手簇拥到阎卉身边,画面马上就形成了夫妻恩爱的天伦图。

“喂,我不是……”慕葳还想澄清,就被阎卉以手势打断,她只好噤声,毕竟应付这种情况,阎卉比较拿手。

被媒体炒作固然不好,她心中某个角落却有隐隐的期待——如果Angel真的能叫他爸爸,她真的能当阎太太就好了。

“好了,各位,只是家务事,别占报纸篇幅。”阎卉挥挥手,下逐客令。

“检察总长,可以做些采访吗?”

“检察总长不说些话吗?请问你们结婚几年了?”

“这是秘密。”阎卉露出腼腆的表情,让记者们去猜。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种情况很不错,一点也没想到Angel的父亲看到相片,会不会海扁他。

记者见他没打算多说话,就打消了追问的念头,个个整理器材打道回府。

“各位记者朋友请慢走,如果不太重要的话,照片也不用登了,毕竟只是家务事。”阎卉客气的送记者们出门。

记者出去,喧闹也平静下来,黎桑见这种情况实在不好谈什么,只好择期再来。

阎卉一手抱着口哼不知名旋律的Angel,另一只手一点也不想离开慕葳的肩。

这一瞬间,他希望可以把繁杂的琐事摒除在外,和她们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把Angel还给我。”慕葳从他手臂中抱过Angel,“事情闹成这样,怎么收拾?你为什么不否认?”她咬着牙低问,不让其他人听见。

“否认只会制造丑闻,情况更糟。”丑闻伤害的不只是他,还有她们母女。

“现在的情况就不糟吗?”他不爱她,她也不能爱他,搞这名堂做什么?

“如果成真就不糟了。”这句话冲口而出,令他自己惊愕,可是胸腔内的心却兴奋得像要破体而出。

“怎么可能成真?你对得起秀芷吗?”她顶着他的鼻尖吼。

她绝对不做对不起秀芷的事。

“你告诉我,我们可能成为一家人吗?”他认真的问,跳过她的问题。

他真实的感觉到心中那股想克服一切和她在一起的渴望。

“我只问你这么做是否对得起秀芷?”她盯着他,想逼出他的真心话。

“我问你愿不愿意跟我成为一家人?”他更坦白的问。

他想用一条叫作婚姻的线,把自己、她和Angel串在一起,变成一幅幸福的构图。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慕葳气势凌人的逼问——如果不坚持自己的问题,她怕自己会在他的问题前崩溃,会被心中怒涛汹涌的情感淹没。

“我也想知道你的答案。”他故意忽略她的问题。

“怎样才对起得秀芷,又符合自己心中的想望”是道没有答案的习题,也是他一直不敢触碰的部分。

“你……”慕葳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秀芷是她的挡箭牌,若是没有她横在自己与阎卉之间,她不知如何控制心中的爱恋。

阎卉还想说什么,Angel眼一眯,哇哇哭了起来,“妈咪凶凶。”双手伸向阎卉,“Angel要叔叔抱。”

阎卉伸手把Angel接过来,用低沉的声音哄着:“Angel乖,Angel不哭,妈咪不是凶Angel,别怕别怕。”

Angel泪眼汪汪的搂着阎卉的脖子,好不可怜。

“她吃饭的时间到了。”慕葳叹口气,走回自己的座位。

很累,和阎卉在一起的每一秒,光是压抑心中的情感就令她心力交瘁,更遑论与他争辩这些问题。

“Angel先让我照顾吧。”阎卉对慕葳的背影说。

他喜欢Angel,不在乎当她的保母。

“Angel肚子饿了没?”他和颜悦色的问。

Angel转过头来,很可爱的摸摸肚子,然后点点头,“饿了。”

“Angel跟叔叔一起吃饭好吗?”便当早就送来了,他拿了自己的和慕葳、Angel的,把慕葳的放在她的桌上,把Angel和自己的带到办公室。

“好。”Angel很高兴,原因是叔叔和妈咪已经没有吵架了。

她喜欢叔叔,但不喜欢妈咪凶凶,因此挤几滴眼泪来化解险恶的情况。

“Angel会自己吃吗?”阎卉替她把儿童餐打开,还递给她筷子。

“会。”虽然嘴里说会,她却把饭菜挖得到处都是。

阎卉笑着摇摇头,“叔叔喂你好不好?”

“好。”Angel笑着回答。她的计谋得逞了。

Angel一边吃阎卉喂的食物,一边想像他是自己的父亲,小小的心里有丝幸福感。

“Angel喜欢叔叔。”吃到一半,她突然说。

阎卉愣了愣,好奇特啊!被一个小女孩告白。

“叔叔也喜欢Angel。”他亲昵地摸摸她的头,无意中拨起她额角的发,那里赫然出现一个小小的、淡淡的心形胎记。

阎卉的心猛然震了震。

再看仔细一点,那个胎记四平八稳的躺在刘海底下,是那么的真实。

“Angel有个小胎记。”他尽量平淡的说。

“和妈咪一样。”Angel天真的拨拨额角,让胎记露出来。

妈咪说她们有同样的胎记,是一体的。

“妈咪也有?”阎卉的心震得比九一二厉害。

是她吗?他与秀芷唯一的那一夜,其实是她吗?

他发现自己无法让这天大的疑惑在心里多待半秒钟。

“Angel先吃,叔叔有话找妈咪说。”说着,他拔腿走向慕葳的桌子,一把捉起她的手。

“做什么?”慕葳大吃一惊。

“来一下。”他沉着脸,把她往外拉。

“放手,你做什么?”慕葳用力挣扎。

“林瑶先帮着照顾Angel。”他非但不让她挣脱,反而还一副准备“长谈”的样子。

慕葳只觉得情况愈来愈不妙。

“好。”林瑶点点头,跑去和Angel一起吃饭。

Angel睁大乌溜溜的眼看着妈咪和叔叔,一点都不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第六章

阎卉一路将慕葳拉到人迹罕至的安全门外。

“做什么?”就在慕葳以为自己可以成功挣脱他时,却发现自己被按在墙上,怎样都动不得,“你要做什么?”

阎卉不回答,只用另一手往她的刘海拨。

“别碰我。”慕葳反射性的用手格开。

他突来的动作令她害怕,但她不是乖乖任人宰割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会抵抗到底。

阎卉绷着脸,把她的手捉在一起,她马上抬脚攻击,他迫近她,使她的脚发挥不了作用。

“离我远一点。”慕葳压着声音吼。

老天,他与她近不盈尺,没有对别人说话,没有看着别人,用全心全意注视她……这一定是梦,一个醒来便烟消云散,只剩更多寂寞的梦,她千万不能被骗。

“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阎卉不理会她的抗议,一手拨开她额角的刘海,果然看见住在记忆深处的心形胎记。

他的拇指颤抖地抚过那个白色的胎记,像要将它描绘下来。

自从秀芷去世后,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它……

“放开……”慕葳觉得自己极有可能心脏衰竭而亡。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如果他知道了,她该怎么办?她惊喘着,像被挂在树枝上,等候命运安排的羔丰。

阎卉这才知道要惊讶。她真的就是那晚的“秀芷”?那就是他非得蒙着眼的原因?

不,不会有这种事的,纯洁无瑕的秀芷不会做出这种欺天瞒地的事。

但是眼前这胎记和那么像他的Angel,又该怎么说?

“你给我说清楚,四年前那一晚是不是你?Angel是不是我的女儿?”

他捉着她问,口吻中饱含愤怒。

如果四年前真是她,就表示他中了偷天换日之计,在他以为抱的是最爱的秀芷时,其实躺在他怀中的是别人,而这个别人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生下了他的孩子……

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允许的!

“不是!”慕葳一口否认。这件事她绝对不会承认,就算打死也不承认。

她甩开他,想逃回办公室,却被他轻易箝制。

“不然你如何解释额角的胎记,和我那晚看到的一模一样,还有,Angel的父亲是谁?”阎卉严厉的问。

他想相信她说的,却发现太多疑点。

“我不知道你看见什么胎记!”慕葳下意识地伸手遮住额角的胎记,没发现这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小动作,“Angel的父亲是谁,不关你的事。”

看见她的小动作,阎卉心中的疑虑等于直接找到答案,但这并不够,要她亲口承认亦算。

“你只要告诉我,那一晚是不是你?”他沉着声逼问。

“不是!”慕葳在他的气焰下,气短了几分,但仍一口否定。

阎卉的气势太惊人,她觉得自己快被击溃……仁慈的老天爷,求求你派谁来支撑她一下!

“那你在哪里?”他盯着她问,鹰隼般的锐眼丝毫不放过她,一字一字的问:“那一晚,你、在、哪、里?”

“我……”慕葳惊喘一声,“我回家去了。”

不管是他的逼迫还是温柔,都同样侵蚀她辛苦构筑的防备,老天。她快承受不住了。

“你很清楚是哪一夜,嗯?”他不怀好意的低问。她误入了他的陷阱。

很糟糕的,他又发现一项疑点——他的生日派对在慕葳的宿舍举办的原因——事情虽然没有确切证据,却渐渐水落石出了。

“我……”她是不是泄露了最重要的秘密?慕葳全身发紧,脑中乱烘烘的。

“我会有办法确认的。”说着,他往她的唇压去。

慕葳闪躲着,怕泄露任何秘密,更怕心中压抑多年的情感倾巢而出。

阎卉并不让她有闪躲的机会,执起她的下巴,四片唇就那样胶着在一起。

慕葳脑中一片晕眩,极力挽住的城墙瞬间溃不成军,所有坚持的、顾忌的,连影子都看不见。

她忘情的与他缠绵、吮吻,就像四年前那绝无仅有的夜晚,充满眷恋、感激。

她想念他的体温、气息,想念这亲密的接触,想得胸腔快爆炸。

老天爷再次对她展现仁慈,她除了戚激还是感激。

阎卉原想保持清醒以辨识这一切,但内心深处有什么冷不防的炸开了,炸得他晕头转向。

不用刻意追忆、不用特地感觉,那一夜的记忆就排山倒海而来

平常拘谨的“秀芷”突然变得热情而狂野;和“秀芷”平常不一样的体温:跟“秀芷”不同的肤触;跟“秀芷”不同的气息……他没吻过真正的秀芷,不知和她接吻是什么感觉,只知道这个吻和那夜一模一样!

许多微小的差异终于找到原因,许多不去想,却始终存在的问题终于得到答案,原来那美丽,仅有的一夜温存,竟是这么严重的错误!

慕葳除了热情需索,完全无法思考。

他抱着的是她、吻着的是她,是货真价实的自己,不是别人——她作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

这几年来,看着Angel一天比一天像他,心中的思念就一天比一天强烈,严命自己断绝的情感,反而一天一天萌芽茁壮。

这一刻,她深深的感觉到这具胸怀是她的栖息之所,但是可能吗?

不可能,她比谁都清楚,他不可能爱她,因为他心中最爱的人是秀芷;她也不可能爱他,因为她不能抢走秀芷最爱的人,而最终原因是——如果没有爱,她宁可什么都不要。

思绪紊乱的一吻既罢,阎卉放开慕葳,第一眼看到的,是额角那个胎记。

他曾在那里印下一个深情的吻,现在胸口仍蠢动着这个欲望。其实后来他曾暗暗在秀芷额上找过,却怎样都遍寻不着,一直以为是自己看错,想不到竟是这么一回事。

他整个人已经乱了,这么多年来怀念的美丽夜晚,居然不是他一直所以为的,令他几乎要怀疑,自己这些年来所怀念的,是不是秀芷这个人?

阎卉的心很乱,不知该如何面对慕葳、面对自己、面对眼前发生的事实。

他一言不发的移开一步,转身离开。

慕葳看着他转身,心中浮上一堆类似被遗弃的委屈情绪,感觉恶劣极了。

一定要做点什么,否则她不甘心,否则无法结束这“意外的发展”。

“阎卉,你给我站住。”她追上去,在他转过来的脸上猛掴一掌,“我要告你非礼良家妇女!”说着,跺跺脚,她抢先一步冲进办公室。

就是这样!慕葳对自己佩服极了。

如此一来,她坚决不承认的事就变得强而有力,更证明她以前不曾与他有过亲密接触——这结果比让他平白转身离开,让自己像被遗弃的可怜妇女强多了。

虽然心里的某个部分有点心疼挂意,但此刻的她一点也不想去在意。

阎卉望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叹口气。

面对这个扰乱一切的女人,他该如何是好?

***

结果,第二天早上的报纸就刊出了阎卉的“全家福”照,“全家人”甜甜蜜蜜不说,还把Angel拍得活灵活现、可爱动人。

因此,阎卉一早是被阎家二老的电话铃声吵醒的,响了三声,答录机接去,他睁大眼盯着墙上短针指着六的钟瞧。

“阿卉啊,莫怪你咽爱娶阿美,原来你早就有一A查某仔,看起来古锥又巧,紧抱返来乎阿母看一下。”

“是啦,阿卉啊,连邢大伯拢讲你卡厉害,囝仔已经这大汉。”

看来昨天的灾难延续到今天,也许会到此为止,也许会被炒作……唉,他已经够混乱了。

慕葳是四年前那个女人,但是她不承认:Angel是他的女儿,但是慕葳不承认;他喜欢慕葳,但是他不承认……

秀芷啊秀芷,面对这么多不承认,他该怎么办?

该对慕葳李代桃僵的事生气吗?如果这样,他是不是也该对秀芷生气?

是不是也该对迟迟没发现的自己生气?

烦,很烦,好像数年来潜伏的暗潮全向他卷来,令他招架不及。

如果慕葳一口承认,她们摇身变成他的家人,不知有多好?这个想法很强烈,不光是责任或补偿,而是一种爱,一种与年少轻狂全然不同的感情。

这种爱情与年少轻狂时的不同,让他更谨慎、更小心,也更重视,但是这之间又隔着重重迷雾,他不知如何跨越。

昨天慕葳那个耳光,到底是把他掴醒了,还是把他掴昏了,他一直弄不清,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幸好一天很快就过去,慕葳也准时带Angel下班,他才如获大赦。

但看着她的车子扬长而去,他心中居然有种难以承受的失落。

“或许真的着了某种魔也说不定。”他翻身起床。

今天还有很多事该做,这件事就暂时先搁着吧。

想是这么想,可不受控制的大脑,却已开始漫天漫地的想念起那对母女……

***

慕葳依然过着很忙碌的生活,工作、课业,日子充实得让她连阎卉也没空想起。

“全家福事件”也许被阎卉压下来,也许是记者认为没有炒作的价值,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除了她老妈的惊叫外。

“哇,不是吧?阎卉是Angel的爹?女儿啊,你好大的本事,找到这么了不起的丈夫。”慕母夸张的喊,简直想告诸亲朋好友。

阎卉在台湾的形象好到不行,只要是黑白分明的人,都会支持他、崇拜他。

所以当慕母看见那份报导时,反应就像女儿嫁给自己的偶像一样。

“Angel,这个人是你的爸爸,以后见到他,就叫爸爸,知道吗?”慕母很热心的教导宝贝孙女。

就算可能性不高,她也抱着假戏成真的希望。

“妈,你别乱教Angel。”慕葳赶紧抢过报纸,阻止母亲的误导。

“什么乱教?报纸写的还会假吗?现在已经人证物证俱在了,你还不快包袱款款到阎卉那里去?”慕母一副要当场把她扫地出门的样子。

开玩笑,有个偶像当女婿,多赞啊!难得有这机会,不教慕葳多加把劲,难道看机会白白溜走?

“妈,报纸是乱写的,长得像是巧合,Angel不是他的孩子。”她已经打定主意否认到底了。

“不然你说啊,那个弄大你肚子的兔崽子是谁?就算你不为自己,总得为Angel想想,她也需要爸爸,你总不能让她一辈子没有父亲吧?难得阎卉没有否认,你还不把握机会?”说来说去,她老人家就是要阎卉当女婿就是了。

“妈……”慕葳见无法沟通,索性走人,“Angel,我们上楼去。”

今天是室内工作,不用到处乱跑,桌上待译的书已经堆得比她的人高了,不加把劲不行。

“什么上楼去?快去阎卉的办公室啊!”慕母还在跳脚,慕葳已经和Angel上楼去。

真是够了!她心里的苦闷已经够多够重了,如果还要承受这些压力,她不疯掉才怪。

第二个礼拜,她去办公室时,阎卉刚好去警政署开会,虽然心里有很重的失望和失落,但这情况却让她轻松不少,工作起来也特别顺利。

“妈咪,叔叔不在。”不知怎么搞的,连Angel也没精神。

“叔叔很忙,当然不一定在。”她还得想法子安抚她。

这小鬼灵精,几时和阎卉混到这么熟?

“外婆说,Angel要叫叔叔爸爸。”她很想叫叫看,看是不是有很幸福的味道。可是叔叔不在,她就没机会了。

“Angel,叔叔是叔叔,跟爸爸不一样,Angel不能叫叔叔爸爸。”慕葳心酸的解释。怎么告诉她,她不能喊他爸爸,因为她是她偷来的孩子?

“可是Angel想要爸爸。”Angel情绪不佳,眼一眯,就好可怜的哭起来。

“Angel。”慕葳赶快过来安抚,“Angel乖好不好?Angel是妈咪的宝贝,就算没有爸爸,妈咪会连爸爸的份一起疼,别哭了,乖。”

“Angel想要爸爸……”Angel泪涟涟的要求,“妈咪,Angel想要爸爸。”

“Angel乖。”慕葳深吸几口气,面对这问题,她实在束手无策。

“Angel,要不要跟叔叔说话?”林瑶突来一句。

她刚刚和阎卉讲电话,看Angel哭成这样,心想让她听听声音,说不定能哄停她。

林瑶其实还是认为Angel是阎卉的孩子,只怪新闻被阎卉压下来,否则让记者去查,迟早查出真相。

“要。”Angel赶紧捉起话筒,劈头就大喊:“爸爸。”

“Angel……”慕葳来不及阻止,只好在旁边说:“我妈妈乱教的,你别乱想。”

Angel对着话筒不停的说:“爸爸,Angel想要爸爸,叔叔当Angel的爸爸……”

“Angel,别这样……”慕葳听不见阎卉在电话那端说些什么,心里只有很差的感觉——全怪她母亲乱教,让Angel乱说乱叫,这下糟糕了!

“好。”阎卉不知讲了什么,Angel破涕为笑,解除了整间办公室紧张的气氛。

挂断电话,Angel还是很开心,可见阎卉说了让她很高兴的事。

慕葳盯着她,这鬼灵精怪的样子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而这天大的好事,恐怕是把某人卖掉。

“叔叔说,Angel可以叫他爸爸,还说下次要带Angel出去玩。啦啦啦……Angel有爸爸了。”她开心得又唱又跳。

外婆的方法真好,这样Angel就有爸爸了。

“Angel!”这如果不是把她卖掉,就是把她自己卖掉,有什么好高兴的?

可恶,她有很强烈的坏预感,搞不好原本在掌控中的事情,会因为这样而改变。

“爸爸说,妈咪也可以去玩。啦啦……”她实在太开心了,开心到没发现慕葳已经变成一颗快爆发的炸弹。

亏她千辛万苦否认一切、与他划清界限,结果这小鬼的几句话,就让她的所有努力功亏一篑……可恶!

“Angel,不准喊他爸爸!”慕葳的音量大到足以把屋顶掀掉。

“妈咪凶凶。”Angel眉一挤,嚎啕大哭起来。

于是一堆人又忙着安抚这个小鬼灵精。

“你敢再喊他爸爸,我就跟你绝交!”慕葳张牙舞爪,气得头顶生烟,巴不得把那张爱哭的嘴封起来。

“妈咪凶凶。”Angel指证历历,把慕葳气得半死。

慕葳破天荒有“Angel搞不好不是小天使,而是小恶魔”的感觉。



第七章

接下来的日子,慕葳还是很忙,如果不是Angel三不五时就问“爸爸什么时候带Angel去玩”,日子还是能和以前一样平静自然,心情也能像以前一样轻松愉快。

“叔叔很忙,Angel要乖。”她总是这样含糊带过。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爸爸?”才过三天,Angel就拼命这样问。

“Angel这么想要爸爸?”害她沮丧得想随便找个阿猫阿狗嫁了。

天知道她谁都能嫁,就是不能嫁阎卉。

“嗯。”Angel重重地点一下头。这个爸爸已经住到她心里去了。

“阿葳啊,你就赶快带着Angel嫁过去吧!孩子是需要爸爸的。”慕母又在一旁敲边鼓。

“如果不是你乱教,Angel会随便叫人爸爸?会想出这些花样?”慕葳真是快被老人家气死了。

“我是为你们母女俩打算耶!听听你说这是什么话?”慕葳有一肚子不服,慕母也有一肚子不满,不满对上不服,险恶的气氛一触即发。

“算了,不和你计较。我和Angel要出门了,三天不回来。”说着,她带着Angel出门去。

今天是十一月五号,几内亚比索的官员来台访问的日子,她得在他们来台访问的三天内,担任葡萄牙语翻译员。

“去哪里啊?怎么三天不回来?”慕母在后头追着问,就怕慕葳气得带Angel离家出走。

“外交部的案子。”她留下一句,迳自出门。

“外婆Bye—bye。”被打扮得美美的Angel依例丢给慕母一个飞吻。

***

翻译员只有她一个,所以慕葳必须从对方下飞机开始就跟在一旁,因此她直接驱车到机场等候。

机场人山人海,记者、官员、警务人员,把机场大厅塞得满满的。

慕葳抱着Angel在人潮中寻找教授说的华小姐。人多、空气稀薄,已经很令她头痛,要她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找一个人,简直要她疯掉。

“妈咪……”Angel不舒服的往她怀中钻。

她则咬着牙,往人潮的中心钻。

那些几内亚比索的官员还有一个小时才到,这堆人一大早就挤在这里做什么?开什么记者会?!

慕蒇正咬着牙冲锋陷阵,眼尖的Angel一瞄到“想念”的人,立时冲动的大叫起来。

“爸爸,爸爸——”Angel兴奋的大叫,对阎卉手舞足蹈。

Angel的声音太大,附近民众不约而同的往他们瞧。

慕葳的额头垂下九条黑线。怎么会遇见阎卉?她想假装没看见往旁边走,却发现在众目睽睽中,她想逃也逃不了,感觉真糟啊!

阎卉当然也瞧见Angel和慕葳,她们怎么会在这里?要出国吗?

他是到机场来调查一件和王勇有关的案子。没想到会在这万头钻动中碰见她们。

阎卉挥挥手,往Angel的方向移动。

Angel今天帅得像个小酷哥,白色的衬衫、红格子吊带裤、红格子呢帽、白色布鞋,非常中性的打扮,使她像老电影里的千金小姐。

慕葳也非常亮眼——白衬衫、红格子窄裙、红格子西装外套,一看就知是亲子装,只是Angel可爱,慕葳干练,她的眼神、举手投足所散发出来的魅力,比外表更吸引人。

阎卉仿佛第一次认真注意她,竟然有刹那的恍神。

“爸爸。”最高兴的莫过于Angel,阎卉一过来,她马上伸出双手,扑到他的怀中,用小脸在他的脸上摩了又摩。

在见到慕葳和Angel之前,阎卉心里已不若先前那般混乱,他发现只要不去理会,心里的复杂和难受就无法发挥太大的作用,所以,他决定采取“保持距离”和“不予理会”政策——在慕葳来帮忙那天,留在警政署忙别的事。

可是自从听到Angel在电话里大喊“爸爸”后,打心底涌上来的酸楚,令这些决定兵败如山倒,令他恨不得立即飞奔到她眼前,把可爱又可怜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只怪他太忙,忙完一摊还有一摊,想看她的行动被一堆工作阻止,只好任脑海里的声音割痛他的心——放任可怜的女儿不管,他是个多么差劲的父亲!

而现在见到Angel,他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疼惜和想念,抱着她又摩又亲,恨不得把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也同样想念慕葳,但是这想念中掺杂着愤然——为什么慕葳不承认Angel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不带着女儿来找他,让他照顾她们母女?

最近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秀芷的影子就变得很模糊,与她的山盟海誓和梦想,都变得非常遥远。

“爸爸、爸爸、爸爸……”Angel很开心地在阎卉强壮的手臂上玩上玩下,嘴里把两个音哼成歌,仿佛呼唤千遏也不厌倦。

“Angel,下来,叔叔有事要忙。”虽然这是人人艳羡的天伦画面,看在她眼中却是刺痛。

Angel那么喜欢、依赖阎卉,令她心里的苦涩矛盾更增添了恐慌——如果阎卉跟她争Angel的扶养权,她该怎么办?

Angel看着慕葳,一副老大不愿意的样子,让慕葳更惶恐——如果Angel也选择他……她忍不住打个哆嗦。

阎卉抱紧Angel,他实在舍不得放开,那是他的女儿啊!

“Angel,快点,我们走了。”慕葳一脸冷肃,伸手想拉她过去。

Angel往阎卉怀里钻,口里好不可怜地喃念:“Angel要爸爸……”

“Angel,你还不过来。”慕葳沉着声命令。

“Angel想妻爸爸,爸爸,Angel想要爸爸。”Angel向阎卉求救。

“她想让我抱,就让我抱吧,我不会绑架她的。”阎卉要慕葳灭灭怒火。

他对她老是想分开他们感到不悦,就算是朋友,也不会拿这种态度来对待。

“她是我女儿,我不想让她跟不相关的人太亲近。”慕葳很想去抢,但又怕Angel哭,引起众人的注意。

“我们是不相关的人?”阎卉的眉心拢起,她这种撇清撇得十万八千里的态度令他生气。

“难道不是吗?”她现在只想把Angel抢回来。

“Angel想要爸爸……”Angel好可怜的在他耳边说。

“Angel。”慕葳低吼,就像个虐待继女的后母。

可恶,谁教她这样说的?八成又是她那个想女婿想疯了的老妈。

听到Angel的童言童语,阎卉的心剧烈的痛起来,粗暴的拖起慕葳,就往角落冲。

“做什么?”慕葳惊叫,在入境室的另一边终于甩开他的手。

“不管你的意见如何,我都要当Angel的爸爸。”他一手抱着Angel,单手把她制伏在墙上,气急败坏的吼。

他的女儿需要他,他不能坐视不管。

“不可以!”慕葳像被狗咬到般跳起来,迅速抢过Angel就往外跑。

她最害怕的事发生了,老天爷!她就要失去宝贝女儿了。

“慕葳!”阎卉紧追出去,“站住!”他很快就捉住她的手。

“放手!”她大喊,感觉到心中莫大的恐慌和不安,更感觉自己在失控边缘,“不要害我歇斯底里!”

上次的歇斯底里让Angel投入敌方阵营,这次她绝不重蹈覆辙,绝不!

阎卉没有放开她,只是以最快的速度把她带到大厅的后廊。

“你说她不是我的女儿,我们是不相关的人,现在我要她当我的女儿,你又有什么意见?”阎卉沉着声说,满脸不悦。

看见她对Angel那么粗鲁,他的心都拧了。

“她是我的女儿,不可能变成你女儿。”慕葳吼。

这人怎么搞的?连给她借由Angel来爱他的权利都不给吗?

“我们两个结婚就有可能!”阎卉斩钉截铁的说。

这句话毫不思索地从口中蹦出来,他才明白原来他的心早就这么想!

是的,不管Angel的父亲是不是他,他都可以和慕葳结婚,成为她们母女的依靠。

“不可能,我不可能和你结婚!”慕葳直接拒绝。这句话是她这么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现在却因太了解他而严厉拒绝。他只是想抢Angel而已——

他唯一爱的女人只有秀芷,不会真的爱她!

“为什么?因为Angel的父亲会回来?”只有这个理由能拒绝他。

“因为你是秀芷的爱人,我是秀芷的姐妹淘,我们是这世上唯一不能背叛秀芷的人……”慕葳的话还没说完,就失去了声音。

阎卉吻住了她的唇,阻止她再说下去。

想不到秀芷不但成了他裹足不前的借口,更成了她拒绝他的理由,他因秀芷而对慕葳发展出感情,却也因秀芷被她排拒在外,多大的讽刺啊!

“别让秀芷成为我们的阻碍。”他缠绵火热的舔着她的唇,低喃。

这次吻她,又让他想起深情缝缮的那夜,胸口热得快将他融化,好像她深爱他,他也深爱她……

“嗯……”慕葳沉醉在突来的吻中无法回答,她该把他推开,再赏他一巴掌,或大叫非礼让航警来把他押出去,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想做。她无法抗拒他,就像她无法抗拒心中深藏的爱,泛滥成灾。

她愿意、她愿意,她愿意跨越一切阻碍与他双宿双飞,只要他的目的不是她的心肝宝贝!

“你只是想要Angel……”她在他绵密的细吻中找到隙缝,心酸的说。

她只是附属品。

“我也想要你。”他两个都要,太贪心了吗?

“你不是真的爱我……”她知道他想要Angel,更知道他总是在Angel身上幻想他与秀芷的小孩、他与秀芷的家庭。

暗恋他这么久,她很清楚他的想法,不说出来是因为不想对自己揭露这么残酷的事实。

“说你爱我。”他哑声命令。

她说的都对,但只要她说清楚,他就可以不顾外在的羁绊和内心的挣扎,跳人情网。

“我不爱……”慕葳没有说清楚的机会,就再次被吻丢了声音。

“我不要其他答案,说你爱我。”他异常执拗。

只要她说出那三个字,他就咬牙忍痛把秀芷从生命中抽离,把慕葳当作此生的最爱。

“不要……”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这三个字,这些年来,她早就在心中说过于次万次,为什么他不早点注意到她、不早点问她?现在她就算爱他,也不能承认,不能投入他的怀抱了。

“我不要这个答案。”阎卉又狠狠的吻住她。

他的心翻天覆地的痛起来了,她的每个拒绝都像在他心里挖个鲜血淋漓的洞,痛不可当。

“说你爱我、说你爱我……”他催眠似的在她耳畔低语,“说你爱我。”

“只会要求我,你呢?你爱我吗?”她冷峻的反问。知道要他面对这个问题有多残酷,但他这样逼迫自己,何尝不残酷?

“我……”阎卉迟迟说不出最重要的那个字。

他彻底被击溃了!原来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拯救的人,他其实是在逼迫慕葳拯救他!

他以为他可以爱人了,以为可以像爱秀芷一样爱慕葳,事实证明,他错了,他的爱还囚锁在深不见底的牢狱里。

受伤太重的他没有能力自救,因此渴望她的力量。

是的,他渴望她,也许她是这辈子唯一能让他再爱的女人。

“我需要你爱我。”他脆弱地掬起她纤细的指尖亲吻,“因为我想爱你。”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脆弱。

慕葳怔愣好半晌,才明白他受的伤比她所知道的更重。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拥住像孩子般脆弱的他。

“爸爸不哭,Angel摩摩,爸爸不哭……”不知何时跑回阎卉手臂上的Angel,用小脸一会儿摩阎卉的脸,一会儿摩慕葳的脸,好不忙碌。

“爸爸是Angel的宝贝,乖乖。妈咪是爸爸的宝贝,乖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小孩子老是讲错话。

大厅里头有阵明显的骚动,慕葳警觉地跳起来,“啊,几内亚比索的官员到了。”

她抢过Angel,三步并作两步,往大厅飞奔而去。

慕葳找到负责接洽的华小姐时,阎卉也跟到她身边——他放不下她和Angel。

“我是慕葳,是刘教授介绍来的。”慕葳喘着气说。

“啊,你终于来了,阎先生也一起来吗?”华小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她当然认识阎卉,不久前报上才刊登他们的全家福照。

阎卉看看情况又看看慕葳,“我可以充当她的贴身保镳。”王勇的爪牙在接待的官员之中,令他放不下她,而他也想利用这机会深入调查。

至于当保镳的能力,因为早年被黑道修理过,这些年来他勤练武术,虽然不一定能进军亚运,但实力是与国手不相上下的。

“喂!”什么?他当她的保镳?有没有搞错?慕葳想跳起来拒绝,但又觉得时机实在不太好。

“我们有位保镳突然身体不适,你可以先顶替他,等一下我调制服给你。”华小姐低声说,真是解决了他们的问题。

“那就谢谢你了。”阎卉笑着道谢。看来是报上刊的那几张照片帮了大忙。

一会儿,旁边来了林瑶。

“这位就是照顾小孩的林小姐。”

慕葳和阎卉还没来得及和林瑶说什么,入境室就有一阵骚动,于是他们快快做好责任调配,等候贵宾到来。

就这样,林瑶当起Angel的保母,阎卉去换制服变成随身保镳。

***

慕葳的表现非常出色,不管是政治议题上的沟通、旅游方面的即时资讯、生活细节的交流,都翻译得可圈可点,把外国大使哄得笑不拢嘴。

气氛一直很自在热络,所有官员也一扫紧张情绪,放下心来。

阎卉随行在几内亚比索官员的队伍中,他是保镳,当然可以公然凝视慕葳。

就跟他所知道的一样,她拥有洞悉真相、一语切中核心的能力,那股专业自信让人不得不被她吸引。

他总是望着她,忍不住就失神,即使她总是不看他。

在机场大厅开完记者会后,一行人出发到饭店。到饭店停留没几个钟头,又出发到餐厅,吃完饭稍作休息,就开始参观台北市内的名胜景点。

官员、旅行社人员、保镳、随团记者,再加上她这个翻译,林林总总四、五十人,所到之处水泄不通。

整天的行程都算顺利,晚餐时也还乎安,直到晚餐结束,依照计划要去游车河时,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事——一个不知打哪里跑出来的人拿着一把刀,往外国官员冲去。

大家都愣住了,保镳来不及阻止,只好把官员往后拉,恶徒的刀口就那样直直冲向慕葳。

“慕葳!”阎卉毫不考虑的街上去,精准地擒住那只拿刀的手,迅速地用膝盖顶他一腿、赏他一个手刀,短刀应声落地,恶徒倒在地上喘个不停。

大家回神看清楚,认出是非洲地区的人民,员警随即将他带走。

“慕葳,你有没有怎样?没有伤到你吧?”阎卉上上下下的检视她。

“差一点点……”慕葳简直快吓死了,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变成刀下亡魂。

她全身抖个不停,又不敢动——她的脚都软了,如果被知道,丢的不只是自己的脸,还会把外交部的脸丢光光。

她双手交握,不断的要自己镇定、冷静。

“别怕,我会保护你,不让你有丁点损伤。”阎卉握着她,手指头缠着她发冷僵硬的手指,心里面好疼。

慕葳没有拒绝,他的体温从寒冷的指尖流进来,驱散她心里的恐惧和寒意,令她好过一点。

啊,她差点就得到医院里去等候明天的太阳了,运气更糟一点,搞不好连今晚的月亮都看不到……思及此,她偷偷转头看阎卉一眼,如果没有他,她说不定已经倒在血泊中。

他是她最该保持距离的人,可是现在她却更爱他了。

外国官员虽然受到惊吓,竟也忙不迭地向慕葳道歉。

经过翻译,才知道凶手是他们国家的反对派,因为政治利益发动不少狙击事件,他们就是为此才到台湾来做访问的——说穿了,美其名是访问,实际上是避难。

发生这种事,车河自然游不下去了,索性回饭店。所有人员也都到安排的饭店休息,保镳当然还是得执行任务。

慕葳一到分配的饭店,赶紧去找女儿,阎卉跟在她身后,他决定再也不离开她了。

“Angel!”慕葳一看到Angel,就把她紧紧抱住。

她不在乎看不看得到今晚的月亮,她只在乎能不能永远看着Angel。

“妈咪,Angel想你。”Angel把小脸贴在慕葳的脸上,抱着她的脸亲了又亲。

“妈咪也想念Angel。”慕葳有如劫后重生般亲亲她,“Angel有没有吃饭?”

“有,瑶瑶阿姨跟Angel吃。”

“Angel有没有看书?”

“瑶瑶阿姨说故事。”

“Angel有没有乖?”

Angel的大眼贼贼的溜了溜,昧着良心说:“有。”

慕葳一看她的神色就知真实情况刚好相反,连忙向林瑶说:“Angel一定捣蛋了,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没什么没什么,跟她玩,我也很开心。”林瑶摇摇手,暧昧的瞥了阎卉一眼。好样的,公然出双人对了!

“爸爸抱抱。”被慕葳抱着,Angel手却伸向阎卉。

“好,爸爸抱。”阎卉看了慕葳一眼,伸手接过Angel。

这是他第一次对Angel自称爸爸,深怕慕葳会跳起来抗议。

“Angel该洗澡了。”慕葳的脸色很不自然。

她知道自己辛苦筑起来的城墙,已被阎卉摧毁得剩不到一半,但无论如何,她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

“让Angel跟我玩一下吧。”阎卉说,“我也想念她。”

见慕葳没有跳起来,让他觉得事情大有可为。

慕葳叹口气,“十分钟后把她带到我房里。”说完,她迳自回房。

她不能再看Angel与阎卉在一起时和乐融融的画面,那会使她心软,使她想到Angel需要爸爸。在这种心情下,她怎么拒绝阎卉?怎么保持彼此的距离?

“爸爸想念Angel?”Angel仰着头,表情充满诧异。

“嗯。”阎卉点点头。

Angel很高兴的钻进阎卉怀里,“Angel也想念爸爸。”

“爸爸想陪Angel玩、念故事书给Ange1听、和Angel一起吃饭……”想做的事太多了。

“编发发。”Angel指着她的头发,每次妈咪帮她编发发的时候,她都觉得好幸福。

“嗯,爸爸也希望可以学着帮你编辫子。”阎卉用手指梳梳Angel柔顺的头发。

“既然希望的话,就快去找孩子的娘沟通吧,告诉慕葳,今晚我跟Angel睡,叫她不用担心。”林瑶挥挥手,大有把阎卉赶开之意,“Angel,我们去浴室玩水。”

“好。”一听到玩水两个字,Angel就高兴地握住林瑶的手指,把阎卉丢在一旁。

“快去吧,祝你旗开得胜。”不管Angel是不是阎卉的孩子,既然阎卉有心照顾她们母女俩,林瑶大力促成。

“谢谢你。”阎卉投以感激的眼神,起身离开房间。



第八章

听见敲门声时,慕葳已经卸好妆,准备好衣服和毛巾,打算和Angel在浴室里玩半个小时。

打开门只看见阎卉时,她心中有一丝惊喜,但更强烈的感觉是强敌压境,她马上就要把房门关上。

“慕葳,我想跟你谈谈。”阎卉连忙用手撑住门板。

她现在的样子很居家,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居家服、素着却更吸引人的脸……她的每个打扮都令他心动。

“我只让Angel进来。”慕葳硬要把门关上。

“我要你嫁给我,如果你答应,我就不进去。”时间拖愈久,对谁都不利,不如快言快语说明来意。

“我不可能答应。”慕葳严峻的拒绝。

她必须在自己心软前逼他打消主意,否则她极有可能输得一败涂地。

“那你只好开门,让我们好好谈谈。”一分钟不谈清楚,他就一分钟不离开。

说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也好,说他变了另一个人也好,他想得很清楚了,Angel是他的孩子,慕葳是他想要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积极争取?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第一,虽然Angel的父亲不会找来,但她也不是你的孩子;第二,过去我们没有交集,未来也不会有;第三,请你想想秀芷;第四,你无法爱我,我也无法……”慕葳要下定天大的决心,使出天大的力气,才能撒下这个漫天大谎,“我不爱你!你听清楚了吗?如果听清楚了,请你离开。”她用力压下门板。

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走他,否则溢出眼角的泪水就会泄露她心碎的秘密。

“我不会这样离去!”阎卉一咬牙,用力把门推开,进屋后再用力把门关上。

“我告诉你,第一,Angel从今以后会是我的女儿;第二,过去怎样我不管,我们现在有交集,而且这个交集会持续一辈子;第三,善良的秀芷不该是破坏我们幸福的凶手;第四:管他爱不爱,我都要跟你和Angel在一起!”

他迅速的把她扑倒在柔软的床上。

他不能想太多,想太多就会失却勇气、失却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说爱太复杂、太沉重,他只要知道自己想要她,想跟她在一起就够了!

“放开,放开我!”慕葳极力挣扎,她太害怕,怕他的执意进犯会完全瓦解她的心墙,泄露自己苦苦隐藏的秘密。

“我不会放,这辈子我都不放开你。”他抽下领带,把她挣扎的双手绑在一起,按在她的头顶。

虽然只有在他强吻她的时候,才依稀有被她深爱的感觉,但不管她不肯承认的理由是什么,他要以行动来求证,证明她爱他,证明自己的感觉没错。

“我要告你!”慕葳恐慌极了。

“你不会,因为你爱我,否则不会生下Angel,还像宝贝一样的疼她。”

他可以这样想吧?

“Angel和你没有关系!”她绝对要否认到底。“放开我——把你的手拿开!”他把手伸人她的衣服中,令她全身打颤。

“我不想再追究Angel的父亲是谁,反正她会永远叫我爸爸,会跟我住在一起。”他边用大手来回感受她柔嫩的肌肤,边轻啄她忙碌的唇,一点也不怕被咬。

“她不会……啊!”慕葳惊喘一声,他邪佞地揉搓她的胸脯,还用食指轻弹乳尖的小樱桃,令她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

“不管你有多少理由,也不管你有多少苦衷,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就准备嫁给我吧。”他把她的衣服往上推,情不自禁地用唇舌舔舐那晶莹如白玉的柔嫩浑圆。

“不……”敏感部位受攻击,慕葳不由自主地款摆腰肢,身子热得快要融化,心也快要融化,不管她愿不愿意,狂喜的热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被绑住的双手极欲挣脱,抱住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你会的,慕葳,你会的。”他把衣服推离她的头顶,炽热的唇舌吻住她的唇,“我会让你没空再说出那个字。”

在把她吻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同时,他脱去她的休闲裤,也解去自己身上所有衣物。

当两人裸裎相对时,阎卉惊讶于造物主神奇的杰作,慕葳则羞得赶紧用被绑住的手遮住眼睛。

“走开!”她蒙着眼大喊,心里尽管羞涩不堪,却同时有份期待与蠢动。

不理会她的拒绝,他拉开她的手,双眸探进那氤氲的美眸,在那晶莹的双眼中看到一抹惹人怜惜的羞怯。

慕葳把脸转开,拒绝他的探究。

他改而探究她的身子。

“你好美,慕葳。”她的每一寸都美得令人屏息,他一分一毫也不肯错过。

饥渴的唇舌从被束缚的指尖开始膜拜,细细的吸、轻轻地舔,一寸也不敢轻忽大意。

“哈……”慕葳不断地呼出热气,他的每个触碰都令她激动。

这次不同于上次,他口中喊的是她的名字,眼中看的是她,心里想的也是她……心上的炽热让身体的热气升腾,身子为他燃烧、沸腾,一点也不保留。

他的吻从她的手腕、手臂,一直蜿蜒到秀肩、颧骨、耳垂,缓慢而慎重地爬上她的唇。

慕葳本想顽强抗拒,但他的舌一开始描绘她的唇形,心里所有的决定已然涣散。

她完全无法阻止自己沉醉于那略带贪恋的碰触,却又不想透露心上、身子里不断传来的惊喜和愉悦,只好用力咬住卡在手臂上的衣服,不让声音透露半点秘密。

“你好美,我该早点发现你的,对不对?”他的唇移到她敏感的胸骨,那酥痒让她忍不住屈起身子,惊喘起来,“是这里吗?“他恶质地用牙齿咬着。

“呜……”慕葳几乎要求饶,只好更用力咬住衣服。

“四年前那一夜太混乱了,是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但现在我不会再放你走了。”他的指尖在凝脂般的浑圆上搓揉,“不如你趁现在亲口告诉我,那一夜是你。”其实不用多说什么,当他的手指爬上她的肌肤,他的心中就有答案了。

“不要……”慕葳把头闷在衣服里,摇头。

“是你吧?”他改而用牙齿咬吮。

“不……”慕葳忍不住呻吟起来。

“何不大方承认呢?上次是你看我,这回换我看你了。”他继续咬吮,大手把目标往下移。

滑过饱满的胸脯,移到玲珑的腰线,那丝帛般的触感撼动他的末稍神经,继续往下,来到神秘的丛林,感觉到她全身绷紧。

“你是要我的,对不对?”将轻颤的指尖深人丛林,她的身子绷得更紧了,但被他含在口中的蓓蕾缓缓绽放、坚挺起来,形成一股激励的力量。

慕葳的腰身不由自主地款摆,紧咬住的最后一丝理智消失殆尽,“阎……卉……”藏在内心深处的爱恋脱匣而出,激狂地回应他的爱抚。

“承认吧,你是要我的。”当她放开自己,变得热情而狂野时,他的呼吸也随之浓浊起来,身躯里苦苦压抑的欲望更在爆炸边缘。

“是的,我要你……”双手不能动,她用双腿夹住他。

她的身上渐渐泛出玫瑰色的红晕,有如露珠的薄汗附着在柔嫩的肌肤上,充满花朵般的娇嫩清纯,醉人心弦。

“有多想要?”他小心地憋着气问。

狂野又带着羞赧的肢体语言,令他全身血液沸腾,他必须用尽一切力量让自己更冷静,才不会做出粗暴的动作。

“呜……”慕葳想挣脱手上的束缚,想用最清楚的肢体语言告诉他,她有多想要他、多爱他。

“你是爱我的,是吧?”他轻轻除去她手上的束缚。

他一除去她手上的束缚,她就伸出双手拥抱他,并且热情的爱抚他,好像要确认此刻的真实性似的。

“是。”她坚定的回答,“爱了很久,很久了……”心中的感情禁锢太久太久,一经释放,就有如排山倒海狂澜汹涌,这段又长又苦的暗恋令她无法控制的泪湿眉睫。

“别哭。”阎卉温柔地亲吻她的泪痕。

很久是多久呢?要多久才能令一个坚强的女性泪眼婆娑?他的心痛起来,他是不是察觉得太慢了?

“我想要你,比你所知道的更想要你。”她勾着脖子亲吻他,就像四年前的那一晚。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肯说出心里的话吗?这些话她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她不走近他,他怎么知道她爱他?阎卉心里被她既苦涩又深情的爱意填满,他只想更温柔的对待她。

他更积极地挑逗她,把彼此逼向火热的疯狂边缘——他不要轻忽草率,他要给她最美好的经验。

慕葳整个身子、整个灵魂燃烧、狂舞着,焦躁饥渴地想到达天堂。

“呜……呜……妈咪,妈咪……”

一个细细的声音飘进慕葳耳里,把她的意乱情迷驱散一半。

“是Angel的声音。”她蓦然惊醒,猛然把阎卉推开,心里、身子里的炽热瞬间全被浇熄。

看见他未着寸缕,又看见自己身上布满吻痕,她懊恼不已。事情怎么发展到这地步的?

“有吗?”他咬着牙,停下所有动作。可恶,谁来破坏他们的好事?他捉狂地想把凶手捏死。

蓦然,他听见门外有细细的哭声。“真的是Angel。”他赶紧翻下床找衣服,什么也顾不得了。

两个人的动作几乎一致,只是不知为何,慕葳怎样都找不到内裤。

“我去。”早一步穿好衣服的阎卉率先开了门,一眼就看见小小的Angel在走廊上边走边哭。

“Angel!”他赶紧去把她抱起来,“Angel怎么了?”林瑶呢?她怎么没有好好的照顾她?

“妈咪,妈咪……”Angel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眼睛到处搜寻,口里只喊着妈咪。

“Angel。”

“见慕葳出现在房间门口,Angel立刻伸出双手扑进她的怀里。

慕葳暗暗瞪阎卉一眼。都是他害她意乱情迷,忘了照顾女儿。

“妈咪……”Angel拼命往慕葳怀里钻,像个害怕被遗弃的小可怜。

“Angel要睡觉了吗?”慕葳把Angel抱进房里,正要把门关上。阎卉就跟进来,她举脚作势要踹他出去,却只是让他进来的动作加快。

慕葳气得双目圆睁。

“Angel要跟妈咪睡。”Angel停止哭泣,露出一脸疲态。

她只有在妈咪身边才睡得着。

“好,Angel先换睡衣。”慕葳瞪阎卉一眼。

“好吧,我去上个厕所。”他乖乖的进厕所去自行解决。

“妈咪闻闻Angel有没有香香?”慕葳在Angel身上嗅了嗅。

“有,瑶瑶阿姨帮Angel洗澡。”Angel乖巧的回答。唯有把身体洗得香喷喷,她才能和妈咪睡。

“瑶瑶阿姨呢?怎么没有跟Angel在一起?”她该不是被体力充沛的Angel整昏了吧?

“瑶瑶阿姨在睡觉觉。”Angel老实回答,她怎样都叫不醒瑶瑶阿姨。

“转过来,妈咪帮你梳头发。”

替女儿换好衣服,慕葳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女儿那头乌黑柔顺的头发。

“爸爸梳发发。”Angel指着从厕所出来的阎卉。

“爸爸要回他的房间睡觉,Angel等一下也要睡了。”慕葳告诉Angel,也用眼神下逐客令。

她虽然又恢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德性,但这是她第一次对Angel用爸爸这个词称呼他……阎卉不屈不挠又厚颜的挨到慕葳身边来。

“我答应过要帮她梳头发的。”阎卉想接过慕葳手上的梳子。

“时间不早了,你不该逗留在这里。”慕葳决定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一次疏忽大意差点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她绝对要更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爸爸梳发发。”Angel又充满期待的说。

“爸爸跟Angel睡好不好?”他用手指顺着她的发,轻声问。

“不好,你该回房了。”慕葳恨不得把他踹出去。

“好。”与慕葳的反应全然相反,Angel喜孜孜的点头说好,神情跟收到喜欢的玩具差不多。

“Angel……”慕葳充满警告意味的喊着。

Angel眉心一紧,眼看又要指控慕葳“凶凶”,阎卉手臂一张,就拉倒母女二人。

“Angel,睡这样好不好?”Angel睡在中间,两个大人睡在两边,阎卉的大手安抚的捏捏慕葳紧绷的肩膀。

“好。”Angel很开心,她有爸爸了,而且爸爸还跟她一起睡。

“布娃娃在行李包里,Angel要抱着那个才能入睡。”慕葳轻叹一口气,阎卉的按摩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她再也提不起力量继续抗议。

“喔。”阎卉翻身去找来布娃娃。

就像某种咒语一样,Angel一拿到布娃娃,笑两声,玩两下,就自顾自的睡去。

“你可以回去了……”慕葳充满睡意的声音,用来下逐客令,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阎卉嘴角轻轻一抿,露出满足的微笑来。

看着这两张幸福的睡脸,他蓦然发现,原来,她们幸福,他也会幸福。

曾经,这种幸福的感觉离他好远好远,而今,它就在他心里,甜甜地拨酵着。

***

夜晚除了是情人的时间,还是鼠辈活动的时间。

“什么?那间孤儿院还没搬走?连几个女人和小孩都搞不定?”王勇暴躁地对着手机吼。

“我们恐吓过很多次了,他们就是不搬啊!”

“不搬,不搬就赶人啊!那块地我已经发包出去,下个礼拜就要动工,你们快想办法把人赶走!”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一群酒囊饭桶。

“他们说地是他们买的,除非是政府的公文,否则没人能叫他们搬。”

“要公文?不会做一张给他们吗?这种事还要我教?”真不知他养这群笨蛋做什么?“他们再不搬,就开怪手去铲平,死多少人都没关系,懂不懂?”

“是。”

“这么简单的事再做不好,就别在我眼前出现。”王勇气呼呼的挂掉电话。

他最近倒楣极了,不知被哪尊衰神盯上,做什么都不顺利,尤其阎卉那小子当上检察总长后,他不管举手或投足,都会碰壁,真是气死人!

等他把这些动乱整理好后,再来对付阎卉那小子!

***

第二天早上,阎卉和慕葳是被林瑶的急促敲门声吵醒的。

“慕葳,快醒醒啊,Angel不见了,我一醒来,就找不到Angel!”林瑶急得快哭了。

Angel是慕葳的宝贝,弄丢了她,不知会让她急成什么样子。

最先被吵醒的是阎卉,他迟迟不肯动,也不肯开门,只为了多看一会儿她们的睡容。

第二个被吵醒的是慕葳,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躺在臂弯中的Angel,心里充斥满满的幸福,低头亲亲熟睡的她,脸上随之浮上温暖的笑容。她也不想爬起来开门,因为Angel就在她怀里,她一点都不担心。

但是她很快就意识到这床上还有另一个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她忍不住惊叫。

尽管眼前这种全家福的画面她幻想过几百次,但当以为永远不会成真的幻想变成事实,还是会令她无比震惊。

阎卉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期望软化她。

这是完完全全给她的笑容,不是给别人,更不是剩下的!慕葳心中一窒、眼眶一热,不只神魂颠倒,连呼吸都几乎岔了气。

脑海中自动播映昨日的种种,还有他在这里的理由,她马上羞愧、后悔得无地自容,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过,这里好像是她的房间……

“你出去!”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得出这句话。

昨天的一切都不算,他不该在这里,她也没有意乱情迷,更没有乱告白……只要把他赶出去,昨夜的一切就一笔勾销。

“你昨夜说过你要我,还说过爱我,我不会再相信这种难听话了。”阎卉悠悠一笑,像握有她的把柄一样从容。

“你……”慕葳脸红了半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恶,他就这样把她吃得死死的吗?气死人,她巴不得卯起来海扁他一顿,但衡量一下真实情况,她实在打不赢。

好吧,既然他自己不出去,她干脆代劳——跳下床去推他、扯他。

“喂!”她的力量很大,好像跟他有深仇大恨似的,他握住她的手,阻止她的动作,“别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

他看见她的固执、倔强和坚持,但他决定相信她昨夜的狂野和深情告白。

“谁违背自己的良心?请你有点礼貌,这里是我们母女的房间,男士止步!“慕葳想挣脱他的手,但他的力气实在比她大太多,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你恼羞成怒了。”他一眼看穿她。她只是又羞又窘而已,并不是真的讨厌他。

“你管不着!”慕葳涨红了脸闷吼,自动招供了答案。

“如果你爱我,那我就管得着了。”他无比认真、慎重。一使力就把她拉过来,在那不服气的唇上印下一吻。

“喂,你!”慕葳跳起来。老天,他的唇像烙铁,令她全身发烫。

“我希望你习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他轻笑着。又发现她另一种真实样貌,令他心情很好。

“鬼……鬼才习惯!”她的脸更红了。

“这个表情很好。”他心动地再朝她吻去。

就在目标近不盈尺的当儿,一个小猫般的声音飘过来。

“呜……妈咪……”是Angel在半睡半醒中找不到妈妈的声音。

她是被门外拍得愈来愈急的声音吵醒的。

“这个小恶魔……”阎卉握握拳、咬咬牙,才能从唾手可得的芳唇中抽身。

昨天坏了他千载难逢的“沟通”机会,今天一早又破坏他掳获美人的机会,这小女孩难不成是恶宠转世?

“你去开门,顺便回你自己的房间!”慕葳被迷眩的神志顿时醒了过来,把阎卉推开,跑去抱起Angel。

阎卉只好摸着鼻子去开门。

“你们有没有看见Angel?昨天我睡觉前明明看见她躺在床上,谁知一早起来竟然没看到她,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我已经请饭店方面帮忙注意,请他们一有消息就通知……”拍门拍了老久的林瑶一下子冲进来,哇啦哇拉的说个不停,但说到一半又停了,因为“失踪的”Angel正在朝她笑。

“Angel……”林瑶街过去抱着Angel,简直痛哭流涕,“对了,怎么是你来开门?”她转向阎卉,现在发现这件事,不算太晚吧?

回头看见打着赤膊的阎卉,啧,他的体格真是没话说。

“我正要回房去。”阎卉找出衣服来穿上。

林瑶看看阎卉,又看看慕葳,意有所指的朝他们暧昧一笑——喝喜酒的时候,别忘了我这个大功臣呀!

“啊,这么晚了?外国大使们都起床了。”慕葳急惊风似的冲进浴室盥洗,很快的冲出来时已换好了衣服,变魔术般的帮Angel换衣服、绑马尾,全部过程前后不超过十分钟。

这熟练的动作,就像个历经严格训练的母亲。默默待在一旁的阎卉除了惊讶之外,心里也泛上阵阵心疼。

“Angel今天也要听瑶瑶阿姨的话,乖乖。”慕葳在女儿的脸颊上亲密地摩了又摩,才依依不舍的把脸移开。

“好。”Angel很乖巧的答应,开始和林瑶玩起来,但是她又看到另一个人,“爸爸。”她很开心的喊。

“嗨,Angel。”他笑着回答,正想走过去,慕葳就惊叫起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只是想陪陪Angel。”他露出无辜的表情,“你快来不及了吧?”

今天他不用再充当保镳,因为突然身体不适的正牌保镳回来了,而他也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不准你接近她。”慕葳边警告,边往外走。她真的快来不及了。

阎卉目送她远去,心里决定不再让她有机会说出“离我们远一点,不准接近她”这种违心之论。

空想一百次不如行动一次,他马上拨出了电话。

“喂,阿爸、阿母,我要结婚了……”



第九章

艰辛的口译工作终于结束,慕葳与旅行社人员、政府官员在第四天清晨,恭敬地把外国大使送上专机后,总算舒了一口气。

后面的两天他们会见了总统和高层,慕葳心里的压力就像被泰山压顶,所幸她的表现还不错,除了微乎其微的心不在焉,让她猛吃螺丝造成小紧张外,一切都算顺利。

刚开始她会去找心不在焉的原因,但找到真正的原因后,她反而不敢归咎于它了——因为没看到阎卉!他没在随同人群里,令她的心无端忐忑、失落、不安。

她非但不承认自己想见他,更不承认自己的心早已控制不住地朝他飞奔而去,甚至一再告诉自己,只要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一离开机场,慕葳火速赶回饭店找Angel,高兴的把她紧抱在怀里。

“Angel,我们要回家喽。”其实是想利用Angel把阎卉挤出心门。

“好。”Angel也很开心。

“谢谢瑶瑶阿姨陪Angel玩。”

“谢谢瑶瑶阿姨。”Angel很自动的送上一个飞吻,把林瑶乐得要飞上天。

“那我先走啦。”林瑶依依不舍的跟她们道别。

慕葳把她送到门口,回头来收拾行李,Angel很熟练地把小东西集中在一起。

“妈咪,什么是结婚?”Angel抱着她的布娃娃,侧着头问。

“就是外婆说的嫁人。谁要结婚了?瑶瑶阿姨?”慕葳简单扼要的回答。谁告诉她这个名词的?

这些年的经验告诉她,要跟这种年纪的小孩子沟通,找她懂的字汇切人是最便捷的方法。

Angel摇摇头,表示不是林瑶。“爸爸说他要结婚。”

慕葳的心瞬间发生天大的震动。阎卉要结婚?难道他已经把秀芷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是Angel的爸爸。”良久,慕葳才说得出这句话。

好苦!他要结婚了,跟别的女人走进礼堂,跟别的女人生下小孩,他会是别人的爸爸,Angel就会彻头彻尾变成没有爸爸的小孩

虽然早就强迫自己接受“Angel没有父亲”这件事,但一知道他要当别人的父亲,她的心就好痛。

难怪这两天没见到他,原来他是陪未来的妻子去了——她虽然忍不住要质疑他之前的再三纠缠表白,但那是她不要的,不是吗?

“他不可能真心爱上别的女人”的认知,使她错过他了吗?她的心情好复杂,不知该悔还是恨。

“爸爸也要替Angel找爸爸吗?Angel已经有爸爸了。”Angel把阎卉这几天送的玩具找出来,让慕葳收进行李箱。

大人的事她不懂,但她懂自己的事,不管妈咪怎么说,她喜欢阎卉。

“叔叔有他喜欢的人,所以他不是Angel的爸爸。”到这节骨眼,她觉得心好酸好酸。

“可是Angel想要爸爸。”虽然她无法说得很清楚,但她知道爸爸只有一个。

一股热液涌上眼眶,她用力把Angel拥进怀里。这个可怜的孩子,就要变成真正没有爸爸的人了。

“妈咪乖乖。”Angel很贴心的摩着她的脸颊,拍着她的背。

她后悔了,她后悔再三否认自己的真心意,更后悔再三把他往门外推。

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但来得及吗?

不管,她要试试看,也许来不及,也许来得及。

于是,她火速整理好行李,拉起Angel就往外跑,刚好一头撞上从走道转过来的人。

“对不起,我赶时间。”阎卉现在在哪里呢?应该在他的办公室吧。她匆匆道个歉,就想错身而过。

“慕葳?我正在找你。”他利用这两天的时间计划婚礼事宜、新房布置,幸好赶得及回来。

慕葳抬起头来看见阎卉,心情简直可用“欣喜欲狂”来形容,但比她更激动的是Angel,她以更快的速度跳进阎卉怀里。

慕葳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得差点失态的情绪。

“爸爸,爸爸。爸爸,你去结婚啦?”Angel高兴的往他怀里钻,语无伦次的说着大概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话。“结婚是很不好的事吗?爸爸结婚,妈咪就哭哭。”

阎卉饶富兴味的看着慕葳,发现她的眼眶果然是红的。

Angel愈来愈长舌了。慕葳一阵窘迫,连忙解释:“我替你高兴,你终于找到能爱的人了。”

阎卉的不否认表示事已成定局,她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说什么。

“谢谢。”阎卉抱着Angel往电梯内走。

“如果不介意的话……”她想做什么、说什么呢?这也许是Angel最后一次被她的亲生父亲抱了,“可以让Angel当花童吗?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下意识地跟进电梯。

“当然好。”阎卉简直高兴极了,这么一来,他就不用绑架她们母女了,“Angel要当花童喽,开心吗?”

“开心。”

看父女俩玩得高兴,慕葳心中恻恻。这样好吗?会不会让Angel更对他难分难舍?

她愈想愈觉不妥,正想反悔,电梯已经抵达饭店大厅,阎卉抱着Angel往外走。

“我想你可以把Angel还给我了。”见他迟迟没有放下Angel的打算,慕葳急急跟在后头。

“她不是要当我婚礼的花童吗?”阎卉发问的同时已打开车门,把Angel放人后车座。

“不,我想我很忙,没办法……”慕葳还想说明反悔之意,就被阎卉塞进车子里。

“做人要言而有信。”他塞给她这句就坐上驾驶座,把车子往高速公路的方向开。

“你要把我们载去哪里?你在绑架我们?”慕葳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别紧张,Angel如果要当花童,就得现在马上出发,因为我的婚礼就是今天了。”希望这种说词能让慕葳不反抗。

就是……今天了……慕葳挤不出半句抗议或坚持要他停车的话,因为她整个人仿佛跌人黄连瓮,苦不堪言。

***

车子抵达屏东小镇,驶过夹道椰林,在一个摆了数十桌酒席的空地前停下来时,已经过了正午。

“下车吧。”阎卉来帮她们打开车门。

“怎么现在才到?快,快来化妆换衣服。”听到车声,几个人从张灯结彩的屋里跑出来。

Angel看到一片喜气已经很开心,再看到那么多漂亮的阿姨和年龄相仿的小朋友,更开心了。

“这是小花童,把她打扮得漂亮一点。”阎卉交代。

“知啦!是你的女儿嘛!报上都写了。”镇上包办婚礼的阿玲先把Angel牵走。

“慕葳?”阎卉伸出手,想把她从车内接出来,但慕葳迟迟没有把手递给他。

“你去忙吧。”慕葳哑着嗓子说。

她没有勇气下车面对阎卉要和别人结婚的事实。

果如阎卉所言,今天是他的婚礼,会有美丽的新娘子、男女傧相、花童、喜气洋洋的宾客……这里的每件物品、每个人、每句话就像镜子,无情地映照出她的悲哀。

“你不出来,我怎么忙?”一路上,阎卉对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好不心疼,但还是极力忍住了对她说实话的冲动。

他这算软性绑架兼霸王硬上弓,当然不能给她任何拒绝、把彼此弄得很难看的机会。

慕葳想想也是,只好深吸一口气,把眼眶中流转的水液忍住。

慕葳一下车,前后左右就拥上一堆人,把他们推进屋子,阎卉甚至还用黑布蒙住她的双眼。

“怎么回事?要当花童的是我女儿,不是我。”慕葳感觉到自己被推进一个小房间,有些女人在耳边交谈,并七手八脚的脱她的衣服、替她穿衣服。

那些女人以台语不断交谈着“真厉害,衫都嘟好”、“真好看,拣了袂丑”、“开玩笑,这两天才进A新货,搁没人穿过”、“那边再放一点卡好看”、“把发胶拿过来”……这些她不太能理解的话。

也许是心里早就有的信赖,因为是阎卉的关系,所以她被蒙着眼睛却一点都不害怕,也不担心自己会被弄成什么样子。

其实,看不见也好,起码不用看见自己的悲哀和苦楚,更不用看见Angel可怜的未来。

那些人的动作很快,就在她神思飘忽问,已经完成某些动作,替她解下了蒙眼布。

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后,她被眼中所见的吓了一大跳。

她们为她穿上的是一件新颖的白纱,象征新娘的婚纱!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新娘穿的,不是我穿的。”慕葳慌得手足无措,想脱下来,她们不但阻止她,还把她拖到一旁的一张椅子上。

“别乱动,该化妆了,把眼睛和嘴巴闭起来。”一个感觉很时尚、专业的女人说。

“可是,这……”慕葳非常不安,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我要穿这种衣服,为什么我要在这里任你们摆布?”她已经够悲哀了,还要她闹笑话吗?

“为什么?因为你是新娘子啊!”另一个人把白色头纱戴在她的头上。

“啊?”慕葳愣了三秒钟,然后,豆大的眼泪毫无预警的掉下来。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有披白纱的一天?她怎么可能在阎卉的婚礼中扮演新娘?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愈想不可能,眼泪就掉得愈凶,连她自己都阻止不了。

“喂喂喂,你别哭啊,妆都上不去了。”化妆师手忙脚乱。

她也不想掉眼泪啊!问题是这些年来的苦恋和酸楚在心里翻搅,她怎样也控制不住。

“去找阎大哥来,就说新娘哭不停。”没办法,只好找另一个主角,“看你是不想嫁还是太想嫁,跟他把事情乔一乔,好让我上妆。”

“不要找他。”慕葳想阻止,却哽咽得让人听不清。

换上新颖西装的阎卉飞奔而来时,后头跟了擦口红、穿自纱、戴白手套、头发被细心编织过,还插了几朵小碎花的Angel。

“慕葳,你怎么了?”她果然在哭。

“没事,我只是忍不住而已。”慕葳迟迟不肯把头抬起来。

“妈咪好漂亮。”Angel想爬上慕葳的膝盖,婚纱里的钢圈令她爬不上去,她不服气的想把那件奇怪的裙子弄得正常点。

“你还是不相信我要娶你吗?”阎卉直接把Angel抱到慕葳的膝盖上。

Angel边摩她的脸,边喃喃地说“妈咪不哭!”

“我不能,我有终生不能泄露的秘密……而且这样我们都对不起秀芷。”

好不容易才从“他要跟别人结婚”的伤痛中熬过来,他怎能再给她这个难题?

“对秀芷的罪疚全由我来担,我想娶的是独自带大Angel、单亲妈妈的你,并不是秀芷的好朋友。我不再追究Angel的父亲是谁,也不追究你心里那些秘密,你只要问问自己“爱不爱阎卉这个男人”就好。”他蹲下身,诚恳的望着她。

数年的苦恋一举涌上来,慕葳只能哭得更辛酸。

“妈咪,爸爸说他爱你也爱Angel,爸爸说他要永远当Angel的爸爸,也要当妈咪的丈夫。妈咪,丈夫是什么?妈咪,我们永远和爸爸在一起好不好?”Angel仰着头,无比企盼的问。

“你问我爱不爱你,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也许我必须学着怎样当一个丈夫和父亲,但是你会给我机会,慢慢的教我,是不是?”

他诚挚地握着她的手,令她想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老句子。

“妈咪,好不好?Angel想要爸爸。”Angel仰着头,无比渴望。

“我也想要你们母女。”他也仰头凝视她。

同样的脸、同样的表情……她还能坚持什么?

“你答应永远都不问Angel的父亲是谁?”这是她与秀芷的秘密,她一辈子都要守着它。

“我答应……我发誓,发誓绝不问过去!”他当真跪地发起重誓来。

不明就里的Angel也学着下跪。

慕葳轻叹一口气。是啊!她现在是个单亲妈妈,过去已经远离了,他们要的是未来。

“你会让我跟Angel幸福吧?”她抿着唇,两串眼泪又掉下来。

他是她期待多年的幸福,她可以追求幸辐吧?

“会,一定会。”阎卉又急着发誓。

他从来不信毒誓这玩意儿,但除此之外,他找不到别的方法阐明决心。

“那么……Angel,叫爸爸,他是你的父亲了。”慕葳作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能在不泄露秘密的情况下,让Angel叫阎卉爸爸,这一切比作梦更令她不敢置信。

“你答应了?”阎卉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抱起她旋转,“我好高兴,你摸摸我的心,跳得好快又好急。”

慕蒇在奔湍而下的泪水中牵出了笑容,那笑容很勉强,但她的心窝很暖。

“爸爸,我也要、我也要。”Angel在旁边追着,她也要让爸爸抱,也要转圈圈。

“别再哭了,让阿华给你上妆,我们一家三口拜拜祖先,从此快乐的过一辈子。”阎卉温柔的吻去她的泪痕。他怎么舍得她哭?她是他得来不易的宝贝呵。

“嗯。”慕葳点点头,又有两滴豆大的眼泪滑下来。

“Angel,跟爸爸去外面玩,让妈咪化妆。”阎卉对慕葳挥挥手,把Angel抱出去。

慕葳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什么都不想——唯有如此,太幸福的眼泪才不会又掉下来。

阎卉出去后,阿华进来帮她化妆,看见她把自己哭得两眼红中,忍不住抱怨。

“阎大哥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人人公认的好男人,更是长辈们公认的好丈夫、好女婿人选耶!这样好说歹说的求你嫁他,你居然考虑这么久,还哭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替他抱不平的男女老少恐怕够把十栋楼给踩平。”

他的好,慕葳是知道的,她只是不敢相信老天这么厚待她,给她这天大的幸运。

“报上一刊出你们的消息,邻近十村内至少有一半的女人失恋,今天这喜宴再办下去,另一半也该死心了……他一定很爱你吧?”

慕葳不敢说什么,因为一开口,她的眼泪肯定掉下来,毁了辛苦化的妆。

“好了好了,照照镜子看满不满意。”阿华要助手去搬来全身镜。

看到镜中的自己,慕葳的眼眶又急速涌上泪水。

穿着婚纱、戴着头纱、化着新娘妆的自己,美得像梦一样!

仁慈的老天爷,如果这是梦,就别让她醒。

“好了吗?”阎卉钻进房来,对着慕葳笑,一时忘了该做什么。

她很美,比他想像中更美。

“好丫袂?吉时到了,要拜天地、祖先啦。”阎父在外头吆喝。

“好丫好丫。”阎卉赶紧应声。

替慕葳拉下头纱,挽着她的手走出房间。

慕葳右手勾着阎卉的手臂,左手拉着Angel,心中漾满幸福。

拜过天地拜祖先,再拜父母,说起来是古代的繁文耨节,但对慕葳来说,每个动作都指向美梦成真、宿愿得偿,她心怀感激。

行完传统礼数时,天色已经暗了,换上另一套衣服,宴客时间就到了。

席间宾客满座,恭喜声此起彼落,慕葳端着酒、挽着阎卉的手臂,阎父和阎母忙着向她介绍这是大婶婆、二婶婆、三姨婆、二姨公、大阿姨、二叔叔……兴高采烈地忙得不可开交。

“阿卉去哆位找这水A某?拢没带返来乎大家看看咧,没意思、没意思啦,先罚三杯。”于是灌酒大会开始。

“还是恁阿卉赞,不那娶某,连孙拢甲恁生便便。阿卉是东时偷生?”

左邻右舍此起彼落的调侃。

“恁金孙搁真像阿卉,水搁巧。”全场最忙的恐怕是Angel和那群坐不住的小孩,但Angel还是稍微忙了一点,当敬酒时有人提到她,她就要跑到慕葳的身边报到。

乡亲们没有任何怀疑,因为Angel实在跟阎卉太像太像了,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没这么像。

在全场气氛沸腾时,只有最角落的一桌弥漫着低气压。因为亲爱的老婆身体不适,邢磊在家陪伴,所以这桌只有两个人。

“这下好了,阎卉娶老婆的同时,也有了小孩,我们接下来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摧残?”悻悻然说着的是莫森。一个邢磊幸福美满已经让他们饱受摧残了,现在再加上阎卉,他们简直想挖个洞躲到地心去,让人永远找不到。

他们是同时被逼婚的四大罗汉脚,本以为推派一个代表应付,其他三人从此逍遥愉快,谁知那个叛徒婚姻生活美满,让他们受到更直接的迫害,真是失算、失算。

“再这样被轰炸下去,我们两个迟早疯掉。”聂出也没好心情。当初打的如意算盘每一步都错了。

“当然是能闪多远算多远,不然留在这里被念到得忧郁症吗?”莫森毫不犹豫的说,“我是还有地方可躲,只怕你比较惨。”

“我明天就申请调外岛。”简直是逃之唯恐不及。

两人正发牢骚,阎卉已经挽着慕葳来到。

“看你笑成那样,真教人不爽。”莫森气得想揍他一拳。

“我不想见到你。”聂出拎着阎卉的衣领,咬着牙说。一看就知又是个幸福美满的样板,叛徒!

阎卉呵呵傻笑。爱情说来就来,他怎么解释得清?

“妈咪醉了,Angel帮妈咪喝。”气氛正险恶,Angel从阎卉和聂出之间钻出来,手里拿着两瓶养乐多,“干杯。”她自己碰杯,把一瓶递给聂出。

聂出拿着养乐多,一时哭笑不得。这个小女孩,怎么会这么可爱?

“这么小,就跟人家干杯?”伸手摸摸她的头,那甜美可人的笑容让他什么都忘了。

“妈咪快干杯,就可以睡觉觉,Angel累了……爸爸。”Angel伸长手要阎卉抱。坐车坐这么久又整天跑,她真的累了。

阎卉将她抱起,一股酒味冲过来,Angel马上捣着鼻子说:“爸爸臭臭。”

聂出和莫森立即笑得人仰马翻,“才刚举行婚礼,就被女儿嫌弃了。”

棒极棒极,替他们出了一口鸟气。

阎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们不会笑小声点吗?”这群损友,真是够了。

“爸爸臭臭。”Angel再次重复,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那两个人笑得更夸张,连隔壁的众人都吸引过来了。

“那……阿出叔叔陪Angel,好不好?”

“不好,Angel要爸爸抱。”Angel很罕见的“力义”起来,她只想让喜欢的人抱,然后好好睡一觉。

“Angel,妈咪抱。”慕葳把Angel抱过来。她虽然有点醉了,但Angel是她的宝贝,再怎样也木能放着不管。

“妈咪。”Angel甜笑着爬到慕葳的怀里,像小猫般摩摩慕葳的脸颊,心满意足的说:“爸爸臭臭,妈咪香香。”

简单的一句话让全场哄堂大笑,大家又找名目和阎卉喝酒,乐得不得了。

慕葳先带Angel回屋里睡觉,聂出和莫森看着她们母女俩走远,心里有些微变化。

“有个小孩,好像还不错。”向来阴沉的莫森难得说出这种有温度的话。

“你如果又要提供幸福美满的样板,那就不必了。”聂出简直跳起来。

莫森神秘一笑,什么都没说。

这场酒宴一直到凌晨才宾主尽欢而散,醉意蒙胧的阎卉回到房间,看着床上好梦正酣的母女,心里觉得很幸福踏实。

一切总算尘埃落定,他终于名正言顺的拥有她们了。



第十章

乡下的清晨,充斥的不是车声、闹钟声,而是鸟叫声。

当啁啁啾啾的鸟鸣在窗边响起,好奇的Angel就醒了。

这里和她以前住的地方不一样,令她心情愉快,而且她的左边睡着妈咪,右边睡着爸爸,都是她最喜欢的人,她往妈咪的脸亲亲,再往爸爸的脸亲亲,快乐得不得了。

朦胧中,阎卉一手把她搂到怀里来,“Angel当爸爸的女儿,开不开心?”

“开心。”Angel咯咯直笑,“爸爸臭臭。”留在他身上的酒臭还在。

“那以后爸爸不臭,好不好?”他闭着眼睛说。

清晨醒来就听见女儿清脆的笑声,多么令人愉悦啊!

“好。”Angel口里说好,人却往慕葳那边爬,“妈咪香香。”她比较喜欢妈咪的香味。

“Angel这么早就起床啦?”慕葳其实早在Angel亲来亲去时就醒了,迟迟不睁开眼睛,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结婚了,而且是跟自己爱了很久很久的人……

往事一幕幕涌上来,原来她与幸福只有一线之隔,但没有跨过这条线,她永远也得不到幸福。

是阎卉的固执和屡败屡战拉了她一把,给她掌握幸福的机会。

她好羞,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啾啾啾,啾啾瞅。”Angel兴高采烈地模仿外头的鸟叫声。

慕葳正笑着,行李堆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嘟噜噜噜

“手机。”慕葳赶快起身去接,突然想到她昨天忘了打电话回家,这八成是她母亲打来的。

“喂?”

“慕葳,他们来拆了,他们说今天一定要把孤儿院拆掉……”是院长焦急的声音。

“院长,你先报警,我马上就过去。”慕葳十万火急的说。

“他们有带警察来,说要强制迁出……”

“你尽量找人阻挡,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慕葳赶紧找衣服换,一眼看到阎卉,未语脸先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我有急事……”如果可以的话,直接请他帮忙是比较快的,“我想请你帮忙,请你拜托所有认识的大官——官阶只要比王勇大就行了——来帮忙。”

“王勇?你去招惹他?”阎卉直接跳起来。

王勇这两个字由慕葳口中说出来,就像有根毒刺威胁着他一样——王勇的劣行在数年前夺走他最爱的人,怎能容许他现在又把爪子伸向另一个他爱的人?

“是他在找我朋友的麻烦。”可恶,这几天这么忙,她一直没有机会去结交什么大官……

“不是你和Angel?”阎卉紧张得想摇摇她,把实话摇出来。

这时换他的手机响起。慕葳也趁机打电话回家向慕母道平安,同时打理自己和Angel。

“喂?”

“老大,王勇的手下动手要铲平孤儿院。政府许可证是伪造的,随行的管区警察也是假的。现在开怪手的司机正和孤儿院的人起冲突,即将爆发流血事件。”是他派去追查王勇犯罪的助手之一。

“你们挡不住吗?”看来这和慕葳的事是同一件。

“已经找不少人帮忙挡,但力量真的有限。”

“有没有和王勇相关的真切证据?”说话问,他已经迅速换好西装,拉着慕葳和Angel上车,经过厨房时,还顺手拿走几个馒头、包子。

“证据并不够定他罪。”

“现在先阻止剧烈的冲突发生,然后不管场面怎样,全部录音。”说这话时,他们已经在前往机场的路上。

开车开到台中肯定来不及,如果刚好有班机的话,速度会快好几倍。

结束与助手的通话,他又拨出另一通电话。

“江检察官,有件事想拜托你……”江检察官驻守台中当地。

阎卉简要的把情况讲了一遍,要江检察官请当地的警官,调度大批人力前往孤儿院。

“没问题。”打击犯罪、保护善良百姓,是他们的责任。

慕葳一直没有回过神来,从刚刚到现在,她都觉得他像个无所不能的天神。

“刘警官,请你帮个忙……”在这通电话结束之后,屏东机场已经有班飞机在等他们。

找什么比王勇大的官,眼前他就比他大。

“林桑,我是阎卉,想拜托你一件事……”林桑是开计程车的,曾拍着胸脯说只要他开口,两肋插刀他都干——因为阎卉在当检察官时,曾替他办了别人不敢办的案。

这通电话结束后,台中机场那边已经有车子在等了。

联络好这些时,他们已经进入机场的停车场。

“咦?你们怎么都没吃?这包子、馒头是手工的,还不错吃。”说着,他拿起馒头来啃一口。

“噢。”慕葳也跟着拿起包子来咬,也给Angel一个包子。

这就是她的丈夫、Angel的父亲——平常吃喝拉撒睡和一般百姓没两样,但一办起事,就变成万能的天神。

她为他感到骄傲,也庆幸自己是他的妻子。

“到了,我们快进去吧。”把车子停妥,一家三口进入机场,马上就有航警来带路,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登机,飞机也立刻启航。

飞机很快就到台中机场,才走出大厅,眼前就有人在叫。

“阎卉,这里、这里。”林桑朝他们挥舞双手。

Angel觉得很好玩,也跟着挥舞。

“林桑,谢谢你的帮忙。”阎卉先和他握手。

“别客气,你也帮过我。这一定是夫人和千金吧?有夫妻脸,生的小孩就会特别漂亮。”林桑跟慕葳打个招呼,急急领他们到停车场。

慕葳涨红着脸,一直不敢把头抬起来,倒是Angel边走边玩,不亦乐乎。

阎卉但笑不语。大手牵着慕葳的手,考虑要不要积极带她们母女去拜访同事、好友,让他们每个人都喊她“阎太太”,并且称赞“有夫妻脸,生的小孩就会特别漂亮”。

在有其他计程车开路的情况下,他们很快就到了市郊小山的半山腰,那里正一片狼籍,三台怪手张牙舞爪,警察、义交、义警用身体围成一道人墙,让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阎卉一家三口抵达时,助手先街上来跟阎卉耳语几句,随后江检察官急急出来。

至于Angel,一下车就熟门熟路的去找孤儿院的院童玩了。

“我们已经把冒牌管区警察捉起来了,只是那些流氓天不怕地不怕,不肯就范。”江检察官指向怪手驾驶座上的年轻人。

阎卉抬头看去,那上头的人把槟榔汁往他们的方向吐,丝毫不把他们看在眼里。

反正他们有强大的后台撑腰,别说警官,就算法务部长来,他们也不甩。

“王勇正在前来这里的路上,听说他会拿着土地变更的正本来。那种政治流氓……”江检察官非常头痛的摇摇头。

王勇是警检政商四界头痛的人物,仗着历代从政和无耻流氓的背景,在各界横行无阻,只有阎卉这种有胆识智谋的人才敢办他。

“就等他来。”阎卉一副仇人对决的坚毅表情。

他手上的资料够不够力就看他怎么用,起码要让王勇抱头鼠窜——到牢里去吃几年免钱饭,或挖些钱来捐献国库。

没多久,一阵紧急煞车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呜……Angel、Angel!”紧接着,小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惊天动地的响起。

所有人赶紧奔向声音的来处。

于是,每个人都变成了残酷意外的目击者——Angel倒在血泊中,几个小孩苍白地围着她猛哭,而肇事车辆正在倒退。

“Angel!”慕葳赶紧跑过去,阎卉也跟在一旁。

“先不要动。”他阻止慕葳动Angel的身体,“不要造成她的二度伤害,先找救护人员来再说。”于是阎卉拨了一一九的电话。

“我们要以现行犯的罪名逮捕你,下车。”江检察官和其他警察向车子围拢。

“捉我?你还不如去掂掂自己的斤两。”王勇探出车窗,向他们比了中指,本以为要畏罪潜逃的车子,突然加速向他们冲来。

“小心!”在场的警官大喝。

在那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子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出,几颗打中车子的前轮,几颗打中驾驶人的肩膀,几颗穿过他的脑袋,车轮打滑,就那样冲人一百公尺深的山沟里。

车上的年轻人看老大冲进山沟里,除了抖个不停外,什么恶形恶状都没有了。

“下来。”警察终于顺利的将那些人捆上手铐。

“Angel。Angel。”伤心欲绝的慕葳拼命的想抱Angel,却被阎卉紧紧搂着,“我的Angel!”如果她有什么闪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幸好救护车很快就来,专业救护人员非常小心的把Angel移上担架,熟练地止了血后,还在她的身上装置必要的急救设施。

“江检察宫,这里就先拜托你了,我已经打电话叫另一辆救护车来了。”

“没问题,总长快去吧。”江检察官非常恭敬的敬礼。

阎卉投以感激的眼神,跟着慕葳上救护车。

慕葳迟迟不敢碰Angel,她那么小、那么弱、那么苍白,她深怕自己无心的一碰,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老天爷,她才稍稍踏进幸福的门槛而已,就要付出这么巨大的代价吗?

阎卉握着慕葳的手,心里的刺痛就像有人割了他的肉一样。

老天,求你保佑她。

***

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行驶,很快就抵达附近的医院,Angel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推进急救室。

望着急救室门上刺眼的红灯,慕葳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不会有事的,Angel是个天使,天上众神会保佑她的。”阎卉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是我不好,如果我牵好她就好了。”慕葳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就更小心、谨慎一点。

“不是你的错,没有人知道会发生这种事。”阎卉不断安抚她。

“如果Angel……”慕葳未语泪先流,不敢想像如果Angel发生什么事,她怎么活下去。

“不会的,Angel不会有事的。”阎卉把她揽进怀里,给予她强而有力的信念,“我们要用全部的意志相信Angel,相信她会坚强的活下来。”

慕葳觉得事情没有这么乐观,但是她选择相信阎卉、相信Angel、相信上天会保佑她。

正当慕葳擦拭眼泪时,急救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位护士走出来,慕葳连忙上去问:“护士小姐,我的孩子……”

“这个孩子需要输血,她的血型很罕见,请问有没有家属跟她同血型?”

护士问。

慕葳的脸马上转向阎卉。他能救她,只有他能救她!自己在这节骨眼上,竟然一点用都没有。

“请问她的血型是……”阎卉赶紧接口问。

“RH阴性。”护士简明的回答。

“我是。”阎卉马上回答,跟着护士进急救室。

所有幽晦不明的事都水落石出了,四年前那晚是慕葳,而Angel正是他的亲生女儿!

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了,慕葳也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Angel成了真正冠他姓的女儿,承不承认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望着病床上苍白的Angel,他觉得只要她们平安的在身边就够了,并不需要像法官办案般,非得问个一清二楚。

真的,只要Angel活回来,像以前那样摩着他的脸颊就好了。

Angel,加油,活过来让爸爸抱,加油!输血的时候,他在心里暗暗为她打气,希望这股强烈的意念可以经由血液传送给她。

“看她需要多少,你们可以多抽一点。”他向护士说。

离开急救室时,阎卉的脚步有点浮,慕葳适时上来扶住他。

“对不起,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她真气自己的血型不是RH阴性。如果不是他的话,Angel会怎样,她连想都不敢想。

“你把Angel生下来,就是天大的忙了。”阎卉尽管脸色苍白,却仍挤出让人放心的笑容,“这下好啦,她的身体里有我的血了,谁也不能说她不是我的女儿了。”这算是调侃她。

“她从昨天开始就是了。”是啊,他们是夫妻了。

“我还真怕你会说出反悔的话。”阎卉亲亲她的额头,觉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开始有“一家人”的感觉。

“也许……”她会不会反悔呢?老实说,她有点反悔这么迟才到他身边。

“我不会让你有机会反悔的。”阎卉赶紧吻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有他在真是太好了!慕葳的眼泪又快流出来了。

“Angel,Angel,Angel……”一个大人和几个小孩从门口以小跑步跑进来,那几个小孩的口中哽咽的喊着Angel。

“院长。”慕葳抹抹脸,迎上去和院长打招呼。

院长看看慕葳,又看看阎卉,心里马上知道他就是Angel的父亲。

“多亏你们,孤儿院那边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怪手开走了,山沟里的车子也吊起来了,江检察官正在对记者们说明事情发生经过。孩子们挂念Angel,在记者们冲过来之前,我先带他们来。”院长慈祥的说。

“阿姨,Angel在哪里?我把最喜欢的布娃娃送给Angel,叫她跟我们玩,好不好?”

“阿姨,我把最漂亮的衣服送给Angel……”

“阿姨,这是我最喜欢的卡片……”

“谢谢你们来,Angel刚输过血,她很快就会醒过来,很快就可以跟你们一起玩。”慕葳忍着眼眶中翻滚的泪水,收下他们的礼物。

“这位是……”院长看着阎卉问慕葳,提醒她该做个正式介绍。

“他姓阎,单名卉,昨天……昨天我们结婚了。”慕葳作梦也想不到自己有如此介绍他的一天,“刚刚是他输血给Angel……”对院长来说,话说到这样已经够了。

“以后慕葳和Angel,就要劳烦你多照顾了。”院长向阎卉微微欠身。

有情人终究在一起了,上天果然是仁慈的。

“不,谢谢你一直以来对她们的照顾,有空请带着小朋友到乡下来作客。”阎卉也微微欠身。

慕葳这样介绍他,让他觉得此生足矣。

正寒暄着,阎卉的手机响起。

“老大,我现在在电视台,刚才录到的带子正在全省播放,你知道是怎样回事吗?原来先前装在孤儿院正门口的隐藏式录影机,被来闹的怪手碰歪了角度,刚好录到王勇开车撞到幼童,又想加速辗死人的实况……”他的助手哇啦哇啦的报告目前发展情况。

“做得很好。”幸好装了录影机。他嘉许助手的机伶。

“我手上还有几卷王勇之前来视察、和院长交谈的带子,这下子牵一发而动全身,王家帮很难全身而退。”

“先什么都别说。记者问起,就说王勇撞到的是我女儿,于私,我们会向法院提出告诉;于公,我们会调查整件事的真相。”

才挂断电话,一堆记者就蜂拥而至,把他们重重包围起来。

“请问事情发生的经过……”

“请问幼童的伤势……”

“请问……”

慕葳看到这么多人向自己冲来,整个人又慌又紧张,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等我女儿的伤势稳定一点,我们再召开记者会回答各位的问题。到时一定会给大家清楚的答覆,请各位那时再来。”阎卉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应付自如。

于是记者们纷纷留下“祝贵千金早日康复”的祝福,一一散去。

晚上,阎卉拨出了今天的最后一通电话。

“江检察官,你想不想尝尝老虎嘴上拔毛的滋味?”

“王家帮?”江检察官有点受宠若惊,但更怕真的是老虎嘴上拔毛。

“基于办案中立原则,我要你替我办这个案子。”阎卉说。

他是检察总长,当然可以找任何人办他的案子,而他觉得江检察官是个可造之材。

“我手上有不少他欺压百姓、伪造文书的罪证,我有十成的把握让王家帮抱头鼠窜。”

“既然如此,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于是江检察官成了这个案子的主要检察官。

断了线,阎卉对慕葳说:“看着吧,我们就要替所有和秀芷、Angel有同样遭遇的人报仇了。”



尾声

两年后

“妈咪、爸爸,快,干妈在等我们。”

粉红色的身影在基督教的白色公墓里飞舞,像只花蝴蝶。

“Angel,慢点,弟弟正在妈咪的肚子里打拳。”后头,阎卉挽着有七个月身孕的慕葳,辛苦地爬上坡道。

“弟弟乖乖。”Angel跑回来,伸手摸摸慕葳浑圆的肚子,又把嘴凑过去,喃喃地动了动。

阎卉和慕葳哑然失笑,“Angel跟弟弟说什么?”

“秘密。”Angel鬼灵精怪的秀出她最近学会的新名词,笑得很诡谲。

Angel是他们的天使。两年前那个伤害事件,她躺了半个月才醒过来,当阎卉和慕葳看见她一醒来就露出来的笑脸,眼泪就那样直直掉下来。

“妈咪乖乖,爸爸乖乖,Angel摩摩。”

她发现自己不能动,便很聪明的向他们招手,要他们把脸凑到她的床边。

阎卉不知道自己能多疼一个人,但他决定用毕生所能来疼这个坚强可人的小女孩。

经过半年的调养后,Angel完全康复,恢复活蹦乱跳的模样。

而在这段期间,江检察官利用阎卉提供给他的证据和数给他的技巧,彻底查办王家帮,不但让王家帮历代被撤销公职、解散巨大的黑道组织,还充公了绝大部分的家产。

在三审定识的当日,台中以南各县市都有欢庆晚会,庆祝恶贯满盈的作恶世家终于得到应有的报应。

江检察官在这个案子里表现得可圈可点,在阎卉的擢拔下,成了阎卉的左右手,分担部分的重大案子。

此后,阎卉接的案子渐渐少了,若非艰难又重大的案子,已经上不了他的办公桌,但他的朋友却是愈来愈多,因为大案子往往牵连甚广,每有破获,民众的向心力就会加强几分。

也因为案子少了,可以自由运用的时间就稍微多了,他往往运用这些时间来陪伴慕葳和Angel,因为陪她们母女是他生活的乐趣和生命的意义。

慕葳的翻译工作虽然照样忙碌,但她已经尽量少接口译,好把大部分的时间留给家庭——只有他们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

然后,她怀了他们的孩子。

他以为有Angel就够了,是她坚持要再生一个,“不让你当当把屎把尿的奶爸,我心理不平衡。”慕葳这么对他说。

在Angel的生长过程中,他错过太多,她想让他真正体会当爸爸的感觉。

“妈咪、爸爸,快点,干妈等好久了。”Angel已走了好远。

“走慢点,小心跌倒喽。”慕葳笑着叮咛。

然后他们一起到那座白色的墓前,Angel早就把百合花放在那张永远微笑着的相片前。

“干妈,Angel很乖,爸爸很乖,妈咪也很乖。”人小鬼大的Angel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弟弟也很乖。”

在他们走到Angel旁边时,又听到她说:“干妈,Angel喜欢妈咪、喜欢爸爸,也喜欢弟弟。”

阎卉忍不住蹲下身去亲Angel,“这是爸爸的,这是妈咪的。”

Angel回亲三下,“这个给爸爸,这个给妈咪,这个给弟弟。”亲完,她很懂事的去拔草。

只剩阎卉和慕葳双手合十站在秀芷的墓前。

“秀芷,这两年来发生了很多事,一定是你在保佑我们吧?谢谢你。”

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慕葳不知从何说起。

和以往一样,她对她只有感激之情。

“秀芷,我和慕葳结婚了。年少的恋情我一分不少的给了你,那种青涩和甜美是世上最美的乐章,你得到了全部。”阎卉认真的说。

“在结婚的那一刻,我把我的一生给了慕葳。这是家人之爱,没有年少甜美的幻想,却有一份对未来的踏实、对家庭的依恋,从今以后,我要和她牵着孩子的手一起走下去,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

慕葳热泪盈眶,能跟最爱的人携手过一生,是最真实的幸福了。

“还有,请保佑她的眼睛,像她这样一感动就哭,再多眼泪都不够用。”

阎卉用无比虔诚的口吻说。

“贫嘴。”慕葳嗔他一句,破涕为笑。

“唉唉唉,这明明是事实。”他伸手揩去她眼眶中的泪,趁机抱了抱她。

“爸爸,Angel也要抱。”Angel见父母相亲相爱,连忙丢下手中的杂草跑过来。

“Angel吃醋啦?”阎卉把Angel抱起来,又转头对慕葳说:“我现在是不是该开始烦恼青春少女的恋父情结了?”

Angel不知道什么叫吃醋,只是甜甜的笑着,她要跟爸爸、妈咪相亲相爱。

“那有得你烦恼了呢!”慕葳幸灾乐祸的嗔他一句,虽然早了十年。

“唉呀,这难题太大了吧。”

阎卉爽朗大笑,他很乐意和慕葳一起等候所有甜蜜难题的到来。

一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