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09

子澄: 18岁的圣诞节

楔子

〔本报讯〕由童星出身的知名美少女模特儿宫缡优,在刚结束与经纪公司的合约之后,突然出人意表地宣布退出演艺圈与时装界,引起各方诸多揣测与愕然。

众所周知,宫缡优年方十八,正值演艺事业的黄金时期,为何会选择在各方看好的事业巅峰,乍然宣布如此令人震惊的消息……

※     ※     ※

“该死的宫咏圣、宫咏诞,你们两个立刻给我滚到书房来写功课!”震天价响的怒吼,由半山腰的两层楼别墅里响起,整体白色的复古式建筑彷佛因而产生微幅动荡。

合上泛黄的报纸剪贴本,窝在沙发上的宫咏诞翻翻白眼,吹了吹覆在额前的整齐刘海。“说实话,要不是外公偷偷带这本剪贴簿来给我,我真的不敢相信现在在房里那个发出河东狮吼的女人,曾经是什么‘美少女模特儿’,哎~~”

“你说什么?”盘坐在地毯上,正玩着电视游乐器的男孩斜睨宫咏诞一眼,略薄的唇微微勾起。“‘美少女模特儿’?哪一年的陈年旧报?美少女早就成了欧巴桑了。”发出两枚子弹,各射中敌机一架,男孩满意地再接再厉。

“别忘了,那个欧巴桑是你妈。”宫咏诞凉凉地提醒,两条腿由沙发垂下地板。

“而且是很会吼人的妈。”

“你要去报到啦?”男孩发现她的举动,按着遥控器的手可没停。“麻烦你跟那位‘陈年美少女’说一声,等我打完这一局再……”

“再你的大头鬼!”一个满头乱发的女人由二楼的书房里冲了下来,一踩进两个小孩的“势力范围”,立刻拔高嗓门开骂。“宫咏圣,不要以为你长得有点大,我就管不动你了,再怎么样你还是得靠我养你!现在、马上,给我滚到书房去!”

背对着大声叫嚣的女人,宫咏圣垂下肩,认命地关掉电视游乐器,老大不甘愿地站了起来。“好啦!”

女人一听到他不耐烦的口气又发飙了。“好什么好你那是什么语气?看看你妹妹,我一念她就乖乖上楼了,你还在那边给我赖?我看你能赖多久!”

“她是怕耳朵长茧。”宫咏圣低头凉凉地小声嘀咕,随即换上天真无邪的表情,眨着微红的大眼睛,扑到女人的怀里。“妈,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让你这么生气,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女人才刚吸了口气,准备再度发飙,不料儿子突然来这一招,立刻让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其实不是妈爱管你们,但你也知道暑假就快过了,我们又到夏威夷玩了一趟,所以妈担心你们的暑假作业会写不完……”

“我马上就去写。”宫咏圣紧紧抱住女人的腰,泛红的眼眼看着就要下雨了。“我会懂事,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乖,那你快去写作业,妈妈还有事要忙。”她还有一堆稿件还没翻译,身为自由工作者,还得同时照顾两个十岁的孩子,这个母亲的角色并不轻松。

“好!”

※     ※     ※

宫咏诞边翻看着漫画边说:“受不了,你又来那招超恶心的ㄋㄞ功。”她是早了一步跑到书房,看在妈妈眼里是很乖,但实际上却是阳奉阴违。

“总比你只会做表面功夫好吧”讪讪地拿出暑假作业,宫咏圣望着上面的题目发呆,手上虽然拿着笔,却动都没动那么一下。

注意到双胞胎哥哥根本心不在焉,宫咏诞终于放下手上的漫画。“欸,你不是要做乖宝宝吗?干么不快点写一写?”

“你懂什么?”他是“儿童”维特的烦恼,这小丫头就是不懂!“我只是觉得,最近隔壁那个赵叔叔,好像来我们家来得殷勤了些;还有,出版社的那个高伯伯,虽然我不是很讨厌他,却也不想让他做我们的爸爸……”

“爸爸?”宫咏诞本来准备再拿起漫画书,听到他这么一说,马上又放回膝上。“你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个‘虚拟人物’?”

“最近我在想,或许妈妈会想要有个男人来照顾她;如果我的预感成真,那么我们有可能会冒出一个爸爸,但我却不希望那是赵叔叔或高伯伯其中的任何一个。”

“喔,那你的‘意中人’是哪号人物?”宫咏诞不是很认真地随口问道。

只见宫咏圣浮出高深莫测的诡笑,对上妹妹满是问号的眼。“当然是把我们制造出来的那个‘制作人’喽~~”

宫咏诞愣了下,凝视着宫咏圣好一会儿,两人之间恍若达成某种“协议”,两对极为神似的大眼睛同时像弯月般,扬成上扬的半圆弧线──  



第一章

“修女也疯狂”的主题曲随着门外的人死按不放的电铃,不断疯狂地敲进闭着眼、处于熟睡状态的佟兆頫耳里,逼得他不断往枕头里钻,直钻到一颗头顶到床头的栏杆,他才叫了声疼,不得不气呼呼地翻身而起。

“催魂呐?这不就来了吗?”扯开喉咙吼了句,他掀开薄被,火大地套上汗衫,边动作还边发牢骚。“哪个不长眼的浑小子,敢来吵大爷我睡觉?我该死的才刚沾上床而已,不过才眯了那么一下,就跑来扰得人无法睡觉,简直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门外的访客似乎没听见他的咆哮,更是努力地按着电铃不放,直到他气冲冲地扭开大门,差点没再冲进屋里拿菜刀砍人。

“哪个天杀的王八羔……子”咦?没人呐!到底是──

“咳咳!麻烦你低头往下看一点。”两声轻咳很快地引起佟兆頫的注意力,他依照声音“指示”低下头往发声处一瞧,发现两个还不到他胸口高度、半大不小的孩子,一男一女,脸上的表情显得极其不耐。

“很好,谢谢你的配合。”开口的是男孩,还不到变声期,仍是清嫩的童音。“第一次见面,幸会了,佟兆頫先生。”

挑起浓眉,佟兆頫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两个小鬼,但小鬼们显然认识他。“你们认得我?”

宫咏圣和宫咏诞的四只大眼,同时无聊地瞪着他,脸上明显写了两个字──废话!

佟兆頫发现自己可以在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此刻的想法,心里感到有趣,硬是撑在门边与两个小鬼对望,直到小孩们受不了了,主动开口表明来意。

“佟兆頫先生,突然来造访是我们不对,但是……”到目前为止,开口的一直是那个男孩,充分表现他才是带头的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请我们进屋再谈?”

这小鬼讲话,跟个小老头一样。佟兆頫对这两个孩子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忍不住玩心大起,决定逗弄他们一下。“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进我的屋子?”

“你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你的屋子?”一直没开口的宫咏诞按捺不住,没经过宫咏圣的“示意”和“同意”,便自作主张地开口发问。

“小朋友,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很好笑吗?”佟兆頫没什么机会跟这么小的孩子接触,当真觉得新鲜极了。“我跟你们又不认识,而且也没有任何关系,我为什么要让你们进去?”

“你可是我们的爸……唔!”宫咏诞冲动地大声宣告,可惜来不及说完,便让宫咏圣一把捂住嘴巴,不让彼此的关系提早曝光。

罢?还是霸?佟兆頫只捕捉到其中一个重点字,却猜不出来她想表达的意念。

“不好意思,佟先生,”宫咏圣的神情带着戒备,摆明了如果他不邀请他们两个进屋,其他一切免谈。“如果你不让我们进去,那么,就请你当作我们按错电铃了吧!”

开什么玩笑?虽然老妈已经“息影”十年,但这家伙可是演艺圈目前当红的制作人欸,谁晓得会不会有狗仔队在他家附近窥探,好挖掘这个“号称”他们“爸爸”的男人的八卦?

他们可以不认老爸,但不能让老妈受到流言的骚扰和伤害,这是他和咏诞出发之前,就事先约定好的。

这么有个性?佟兆頫微微点了下头,心里已有了决定。

不管这两个小家伙的来意是什么,以他们的年纪和体型,不可能也做不出什么危害他的事来,而且他对这两个小孩挺有兴趣,或许可以考虑让他们上节目,做出个什么特别的单元也说不定。

“Ok,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再拒绝好像太不近人情。”他故作为难,却给了两个孩子十足的面子,表示他们并不是那么不受欢迎。“就如你们所愿,进来吧!”

宫咏圣和宫咏诞的黑眸立刻像加入星光般闪闪发亮,一时间让佟兆頫啼笑皆非,闷着笑,领着他们进入屋里。“随便坐,要喝点什么吗?”

“都、都可以。”差点被轰走的小兄妹,没想到自己还能受到“老爸”的“礼遇”,霍地感动得有点结巴;不管老爸拿什么饮料出来给他们喝,只要不是毒药,他们全部欣然接受。

佟兆頫由冰箱里取出两罐可乐、一瓶啤酒,踱回沙发边递给他们,自己则找了张单人座的沙发舒服地坐下。

通常他不认识的人找上门,大多是为了在演艺圈求个发展的机会,不是推销自己的剧本,就是想得到一个不算太差的角色;但依他看来,这两个小孩绝对不是因为这些原因才来找他。

因为以他们这个年纪来看,就算想当童星,上门的也该是他们的父母才对。

“好了,你们可以解释一下找我的理由了吧?”拉开啤酒拉环,他跷起二郎腿,将背脊舒服地窝进沙发椅背,毕竟他昨晚……不,今天早上将近七点才睡,休息还不到三个小时。

宫咏圣和宫咏诞交换个眼神,乖巧地将手摆放在膝盖上,依旧由宫咏圣发言。“呃,我们是想请问你,还记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模特儿兼演戏的女人,后来退出那个圈子,很久没在萤光幕上出现了。”

十年应该算“很久”吧----能让他们从受精卵长到现在这么大,大概是很久没错。

“你们是在讲童话故事吗?”很久很久以前?多老套的发语辞!佟兆頫不禁一声嗤笑。“没名字也没个姓氏,你们认为我该记得些什么?”

两对神似的眉蹙了起来,微微打了好几个结。他们有点无法接受佟兆頫的语气如此嘲讽且冷淡,但他说得也没错,他们的问题的确没有重点。

宫咏诞看了看不语的哥哥,再看了眼佟兆頫,最后用手肘顶了顶宫咏圣的手臂。显然经过些微的挣扎,宫咏圣停滞了一段时间才开口。“宫缡优,你还记得吗?”

只见佟兆頫彷佛轻轻震了下,然后他的眼眯了起来,带着犀利的审视,更多的是防备,均匀地凝视着坐在眼前的两兄妹。“你们,跟她是什么关系?”

“我们……”

“我们希望你能先回答先前的问题。”阻断没耐心的妹妹,宫咏圣坚持道。

挑起眉,这次犀利的眼直视发言的宫咏圣。“这很重要吗?”

“对我们来说,是的。”宫咏圣没有任何畏惧,清澄无波的眼直接与他正面交锋。

宫咏圣的坚持其实不无道理。人类的记忆说强很强,但如果不重要的事却也忘得很快;像他就不太记得三岁以前认识的人事物,那么,谁又能肯定老爸还记得当年的老妈?

如果老爸将老妈忘得一乾二净,那他又怎能奢求十年没见面的男人和女人有什么结果?即使他们之间已经有自己和妹妹的存在。

或许,这就是老妈一直不准他们来认亲爸爸的理由吧!

佟兆頫闭上眼,微微摇晃手上的啤酒罐,似乎在考虑如何回答比较好;宫咏圣和宫咏诞屏气凝神地直盯着他,就怕漏看他任何一个表情变化。

突然,佟兆頫板起脸,完全不搭轧地嘲讽道:“你们两个小鬼才几岁?这么点年纪就想挖大人的心思?回去多喝几年奶再来吧!”

“什么没几岁?”宫咏诞的个性较为浮躁,等不及宫咏圣有任何反应,她的嘴已经“主动出击”了。“我们已经十岁了,而且我们早就不喝奶了!”

佟兆頫漾起一抹得逞的笑。他就知道不可能两个孩子都一样沈稳,至少会有一个较守不住话,果然牛刀小试一下,就让他试出来了。

宫咏圣无力地垮下肩,失神地凝了眼天花板;早知道他就一个人来,可咏诞又像跟屁虫似的死爱跟!

更可怕的是,那臭女生还威胁他,如果不让她跟,她就要跟妈妈告状,所以他才不得不带她来;可带她来了,这家伙偏偏又守不住话……

算了!不管了,反正老爸迟早会发现他们的身分,就让咏诞“发泄”个过瘾好了。

“十岁对我来讲,比黄毛丫头更黄毛。”根本是乳臭未乾的小鬼。“回去吧,等你们变聪明一点再来。”佟兆頫淡淡地下达逐客令。

“你太过分了!”宫咏诞生气了,气得失去该有的聪慧和辨识能力。“麻烦你到学校查查看,我们可是资优儿童;就算我们两个真的不够聪明好了,那也是你生的啊!”

她气恼得忘了哥哥的交代,千万别太早露出马脚,也不管有没有要到先前的答案,她就一股脑儿地全说了。

不算小的客厅,在宫咏诞率性地吼完之后,呈现预料中的静谧;此时的宫咏圣反倒感觉好玩,放大胆子细细观察咏诞和佟兆頫的反应。

嗯,咏诞知道自己闯祸了,大大的眼里满是懊恼,带着些微的歉意,偷觑着他的反应;老爸的表情就精彩多了,整个人像被定格了似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差不多,一样都合不上,看起来受到不小的惊吓。

“我生的?”这三个字像个魔咒,令佟兆頫的惊恐指数达到最高点。“你说你们……是我生的”不会吧他和缡优就只有十年前那么一次,莫非……

两个神似的孩子同时露出怜悯的表情,沈痛无比地用力点了下头。“嗯。”

“你……你们的妈告诉你们的?”天呐!地啊!他从来都不晓得自己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还自诩是黄金单身汉?多荒谬啊!

两个孩子再次点头,宫咏圣还做补充说明。“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做DNA比对。”

而他们可以提供头发、指甲甚至血液什么的,绝对没问题。

“D……”佟兆頫一阵气虚,总算开始相信他们拥有一般小朋友没有的智慧头脑。

哪一个孩子在面对认亲的重要关键时刻,还提得出什么狗屁DNA?不吓破胆就很了不起了,更别提那些科学新知的“常识”。

宫咏圣和宫咏诞体贴地等待他消化这个“噩耗”,安静地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眨巴着晶亮的眼凝着他;那两双眼,几乎和宫缡优的美眸一模一样。

其实那两个孩子,不能说全部神似宫缡优,比较起来,男孩像缡优的部分较多,不只眼睛,还有鼻子、嘴巴,几乎全是缡优的翻版;而女孩就有趣多了,虽然拥有与缡优一般的眼瞳,鼻子、嘴巴则较……该怎么说呢?应该说,较像他吧!如果他真是他们的父亲──

“你们是双胞胎?”虽然女孩的个儿娇小了点,但如果两个都是他的孩子,那么,只有这个可能,毕竟他和他们的妈……真的只有一次啊!

点头,弧度一模没两样。

“好吧。”深叹口气,佟兆頫有了“最坏”的打算。“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孩子们。”

宫咏圣谨慎地问:“你是说,你承认我们是你的孩子?”

“不无可能。”虽然他不能单凭片面之辞便相信这两个小鬼,但实际情况真的不容他撇清,谁都不能保证那个晚上,他和她不会共同制造出这两个小魔鬼!“你们既然知道我是你们的爸爸,为什么到现在才来找我?还有,告诉我,你们母亲的近况。”

两个孩子精神一振,开始形容起与他“失散”这十年的生活,包括宫缡优跑到美国待产,还有她和家里所发生的冲突,更包括她如何“含辛茹苦”、“日也操、眠也操”地将他们养大,说得是天花乱坠、日月无光,也说得佟兆頫满心歉疚。“还有,别说我们没告诉你,老爸。”这声“老爸”着实甜到佟兆頫心里,老实说,这种感觉还真不赖。“我们是很希望一家四口能团聚啦,虽然你的起步慢了十年,可是有我们的帮忙还大有可为,但是……”

“但是?”佟兆頫微愣,心头窜起不安的预感;这种发语辞,通常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是你最少会有两个敌手,一个是出版社的高伯伯,另一个就是住在隔壁的赵叔叔;他们两个都是近水楼台,不能不防啊!”

※     ※     ※

一袭水蓝色的长洋装,衬托出宫缡优高挑的身段,使她站在窗边吹风的身影,恍若融入窗外的那片蓝天之中。

“妈,你要出去啊?”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进她的房间,一见到她不似家居的打扮,立刻察觉母亲似乎与某人有约。

宫缡优转过脸来,看向他们的脸上浮起笑意。“你们两个做完功课就乱跑!早上一起来就没看到你们,跑到哪儿去玩啦?”

“没有啊。”宫咏圣和宫咏诞交换个莫名的眼色,两人很有默契地一致否认。“你穿这么漂亮要去哪里啊?”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裙子撒娇。

“等一下高伯伯会来拿稿子,顺便带我们去吃饭。”她指了指桌面上略显凌乱的稿件,推了推他们。“妈还剩一小段没完成,你们先去换衣服,等一下我们就出门了。”

“喔。”嘟囔地应了声,两兄妹小心地看了眼楼下的大门,不知道说等一下要来的人,来不来得及赶得上“拦截”老妈的约会?

才刚这么想,电铃声便适时响起,让两个小孩的心跳提得老高,连喘息都不敢。

“糟了!怎么来得那么早?”宫缡优惊嚷了声,放下才拿起的稿子冲到房门口,一见两个小孩还杵在那儿不动,这下子母亲的本性又发作了。“你们还不快点去换衣服?八成是你们高伯伯来了,快啊!别让人等太久!”然后便冲到楼下开门去了。

宫咏圣和宫咏诞两人抿唇一笑,互相推来推去,笑闹地跑到各自的房间换衣服。

宫缡优匆匆忙忙地拉开大门,还来不及看清来者,就开口叨念着。“怎么来这么早,我都还有一小段来不及翻完,你可能要等我……”蓦然,她的声音消失了,在看清门口的男人时,她彻底地怔住了。“你……”

“不认得我了?”男人咧开嘴笑,抖了抖手上的粉色花束,背光的俊颜令人看不真切。“好久不见了,小优。”

※     ※     ※

和早上在佟家客厅里的沈重气氛相较,现时的宫家客厅更显诡谲且凝重,直教人喘不过气。

“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局促地端出咖啡,宫缡优的脑子一团混乱,只能问出最益智的问题。

“其实我一直有在注意你的消息。”这当然不是真的,是他的宝贝儿子教他的“秘笈”。“只不过直到最近才真的确认地址,所以我就来了。”儿子说,得先让小优知道自己并没有忘却她十年之久,否则女人计较起来会没完没了。

宫缡优微微一颤,不安地朝二楼的方向看了眼。“你来……有事吗?”

不会的,她一向行事低调,这十年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向,就算他再怎么神通广大,理当不会知道那两个孩子的事……

“别这么生疏嘛!”佟兆頫心里有点不是味道,虽然两人很久没见面了,但一旦见了面,十年前的感觉彷佛又回来了,只不过中间虚度了十个年头,两个人都不再是毛头小子了。“就算是朋友也该来打声招呼,何况我们……”

“妈,我们衣服换好了!”一阵嬉笑打断了佟兆頫的发言,两个小鬼争先恐后地由二楼冲了下来,一见到佟兆頫坐在客厅里,同时露出一脸陌生。“咦?有客人啊?”

佟兆頫蹙起眉心,也佯装出头一回见面的模样。“你们……怎么会叫小优‘妈’?”虽然他做的是幕后工作者,但也当过一段时日的临时演员,这小角色还难不倒他。

“小优”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不可置信的眼凝向一旁呈呆滞状的母亲。“妈,他是谁啊?怎么叫你叫得这么亲热?”

宫缡优的心脏一阵凝缩,几乎因这场面而停止跳动!她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为何自己得面临这一切的混乱……

双方的问题她都无法回答……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会对她将来的生活不致造成太大的改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佟兆頫首先不敢置信地嚷叫起来。“你怎么会有两个这么大的孩子?我一直以为你还没结婚呢!”

“我……”宫缡优退了一大步,不知怎的,她好心虚啊!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宫咏圣向佟兆頫眨眨眼,扮演起保护公主的王子角色。“这里是我们家,你只是一个客人,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妈说话?”

宫缡优暗抽口气,心下一惊,为他们不知对方身分而将起的口角担心不已。“不是的,咏圣……”

“不准欺负我妈妈!”对不起老爸,我不是故意对你凶的!宫咏诞在胸口划了个小十字架,希望老爸能看到她的小动作。“你是坏人!”

宫缡优快昏了,她揪紧领口,一口气几乎转不过来。“咏诞……”

“这两个小鬼怎么这般凶巴巴又没教养?”佟兆頫皱起浓眉,显然对他们的反应不满到了极点。“你们的爸爸呢?他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该死的小鬼,这种台词好像在骂他自己似的,念起来怪不是滋味的!

“你你你……要你管!”宫咏圣急得结巴,当然也是设计好的桥段。

“我们的爸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他又不认识你,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宫咏诞也有她的台词,而且三个人将宫缡优的情绪拿捏得刚刚好,大多是两个孩子的功劳。

“那可不一定。”佟兆頫挑起眉,若有似无地睐了宫缡优一眼。“以前我可是你们妈妈的宣传喔,她身边有什么男人我不清楚?来来来,报出你们爸爸的名号,搞不好我就认识他。”

“不……”宫缡优双腿一阵虚软,气虚的声音根本无法介入眼前二小一大的争吵之中。

“怎么可能?”宫咏诞挑起英气的眉,一脸不服输的模样。“我爸爸可是大名鼎鼎的……”

“咏诞!”宫缡优急忙出声阻止女儿,却来不及阻止另一张张开的嘴。

宫咏圣正好逮到这个空档,得意地宣布老爸的名号。“名制作人佟兆頫!你怎么可能认识他?”

“噢……”宫缡优懊恼地呻吟了声,一颗头垂得好低,完全没有抬起来的勇气。

“佟兆頫是你们的爸爸?”佟兆頫适时将责备的眼神投注在宫缡优偷觑的眸底,更是让她的心沈入无底深渊。“我怎么不知道?”

“谁知道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不是我们爸爸!”两个孩子还在一搭一唱,完全不敢看向母亲那张快昏厥的脸。

“我就是佟兆頫。”  



第二章

四双眼互相瞄来转去,其中最为惊恐的自然是非宫缡优莫属;佟兆頫则显得稍有内疚,毕竟他一个成熟的大人,联合两个十岁的小鬼一起讹诈他们的老妈,实在问心有愧。

至于宫咏圣和宫咏诞则是一脸矛盾,不晓得老妈会不会承受不住地晕了过去?却又很难不对亲子相认感到心喜不已。

正当四个人你看我一眼、我觑你一眼的岑寂当口,电铃声适巧解除了这尴尬的局面,也让几近昏厥的宫缡优获得喘息的空间,火烧屁股般地逃到门边开门。

但很可惜,开门之后的情况并未获得转圜,反而因那个人的出现而更形紧绷。

“怎么回事?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像整夜没睡似的。”所谓人未到声先到,约莫就是形容高各尔这种人,人还没进到屋里,声音便由门口传了进来,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昨晚又熬夜赶稿子了?”

“谁啊?”佟兆頫挑挑眉,以无声的唇语向孩子们问道。

两个小孩也聪明地以气音回答,还不忘用小手挡在唇边,隔开空气任何可能的流动。“就是我们之前跟你说的,出版社的那个‘高各尔叔叔’嘛!”

高各尔?听起来个头很高,但愿不至于超过二百公,否则以他将近一百九的身高,对付起来恐怕有点麻烦;佟兆頫在心头暗忖。

“呃……各尔,我还有一小段还没翻完,你恐怕得等我一下……”事实上,她都不晓得如何面对现在杵在客厅里的二小一大了,更不知道待会儿能不能如愿陪他一起吃个饭。

“没关系,没关系。”高各尔迭声嚷道,一双腿不请自来地踩进“地雷区”。“咏圣、咏诞,高叔叔来……呃,有客人啊?”

佟兆頫一见到那位“高各尔先生”,差点儿没由沙发上滑下来。哇咧!人长得矮就得认命,没事取个与自己身形相反的“高个儿”干么?简直自打嘴巴嘛!

“你好,我是佟兆頫,小优的……”他停顿了下,刻意睐了宫缡优一眼,笑容是极优雅且无害的。“老朋友。”

宫缡优的脸色瞬息万变,简直可以用“精彩万分”来形容。乍听他的介绍词后,她先是松了口气,却又因搞不懂他在得知两个孩子存在的事实之后,心里在想些什么而忐忑,因此她的情绪反而较之前还紧绷。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高各尔也松了口气,默默解除心头霎时激起的敌意。“那么佟先生,等会儿要跟我们一起去用餐吗?”

其实高各尔不太愿意让闲杂人等跟着去破坏场面,但人家都已经坐在宫缡优的客厅里,他又不是主人,怎好下逐客令咧?

完了!宫缡优又是一惊,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佟兆頫眼角一跳,看了孩子们一眼,得到两人一致的耸肩,表示他们也毫不知情。“咦?原来你们事先有约啊!”眯起眼看向宫缡优,他出了个难题给她。“那……得看小优的意思。”

“我……我……”宫缡优两难地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她决定先行“逃难”去。“我没意见,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先去把没翻译完的部份稿子做完!”然后就飞也似地逃到书房去了。

“哈、哈哈。”高各尔乾笑两声,完全没料到宫缡优会有如此不成熟的一面;她一向表现得理性且成熟,不过今天除外。“真是的,毕竟是个女人家,连这点小事都要男人做主。”

原本为了缓和气氛而讲的笑话,没想到内容实在太过“凉飕飕”,除了三道无聊视线无情地投射而来之外,着实激不起任何笑声,令高各尔更为尴尬了。

佟兆頫暗叹口气。真要命!那女人的眼光真是没半点长进。

想挑个依靠的对象,好歹也挑个称头点的,至少也要比他长得帅、来得优秀;如果嫌他开出来的条件太苛,那么最少、最少也要找个高一些的男人,这样才有点安全感嘛!他也才容易说服自己“问心无愧”啊!如今找了这么个蹩脚货,教他如何能放心让那两个小可爱喊那个“高个儿”老爹咧?

真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他无力地睐了眼高各尔,像主人似的下了最终指令。“那么孩子们,就由你们为小优决定吧!”

※     ※     ※

宫缡优完全不晓得自己如何度过那顿难挨的午餐,在不断躲避佟兆頫审视的眼和高各尔莫名其妙的疑虑,加上孩子们有点接受又有点不太接受佟兆頫的眸光底下,她简直是食不知味且备感压力。

高各尔也不好受。原以为和宫缡优认识这么久,两个人也还算处得不错,或许有机会能得到佳人青睐,好结束三十多年来的单身汉身涯,没想到在自认为时机逐渐成熟之际,却突然冒出一个俊帅又迷人的佟兆頫,不晓得久盼的恋情会不会生波?

而且,佟兆頫总在有意无意之间,表现出男主人的特有气势,而宫缡优竟也没加以阻止,害他原就不很强的自信心大受打击;加上孩子们明显往佟兆頫那边靠拢,令他更是备感挫折。

“妈,我吃饱了。”擦擦嘴巴,宫咏圣悄悄踢了踢宫咏诞。“我想到有个劳作还没完成,我们可不可以早点回家?”

宫咏诞忙吞下口中的红茶,附和着点头。“嗯,我也有一篇作文还没写,刚才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题材,想早点回去完成。”

“这样啊……”宫缡优放下咖啡匙,不安地瞟了眼佟兆頫颊,在接收到他完全没意见的微笑之后,仓皇地避开他的眼,侧脸转向高各尔,扬起一抹歉意的笑。“那各尔,我恐怕没办法陪你聊天了……”

她习惯以小孩为中心,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她总觉得孩子才是她最重要的财产,她没办法将他们摆在第二位。

“没关系,我了解。”高各尔即使无奈,却也无可奈何;这是早知道的事,在宫缡优那颗美丽的脑袋里,没有任何事抵得上那两个小恶魔的要求。“我先去付帐,再送你们回家。”然后他便站了起来。

“不用了,高先生。”优雅地喝光最后一口咖啡,佟兆頫终于出声了。“我和小优很久没见面了,你知道,好朋友久没见面,要聊的事多得跟山一样高;而且你还要回公司交稿子不是吗?既然大家都忙,那么我们可以各自离开,才不至于耽误到大家的时间。”

两个小孩子点头如捣蒜,完全认同老爸的说法,并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

“呃,这样吗?”高各尔的嘴角抽搐了下,从来没比现在更讨厌那两个精明的小鬼。“缡优,你觉得呢?”拒绝那个男人的提议吧!至少给他一个“温馨接送情”的机会,好表现他最基本的殷勤。

“我觉得……他的建议不无道理。”宫缡优实在没办法念出佟兆頫的名字,更何况她知道现在所有的麻烦才正要开始,绝不可能是结束,而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就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任何人都不行。“我们自己想办法回家。”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了。”不待高各尔有所反应,佟兆頫拍拍屁股起身,搂着宫缡优和孩子们往门外移动。“走吧,我们‘回家’。”

※     ※     ※

十年前的圣诞节,会发展成那种情势纯属意外。

原本佟兆頫便对演艺圈的幕后工作极有兴趣,所以在混完五专、等待入伍的空档里,找了个宣传的工作杀时间;不知打哪来的狗屎运,竟被公司分配到当红的模特儿宫缡优身边当宣传,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他还记得当天的情形,那时是因为一部连续剧杀青,而宫缡优在里面饰演一个还算吃重的角色,刚好又遇到圣诞节,所以一海票剧组人员一起去庆功,连带地他也被拉着一起去。

他承认当天晚上大家都有点high过头了,以至于每个人都喝多了些、话多了些,也导致那失控的一夜──

“受不了,我实在受不了那些场务啊、摄影师的。”让佟兆頫送回家的宫缡优,一踏进没有隔间的租赁套房,便大剌剌地扑向屋里最醒目的家具──床。“他们就不能讲点有水准的东西吗?黄色笑话?油~~超恶心的!”

佟兆頫其实也喝了不少,所以他们是搭计程车回来的。“男人嘛,喝了酒以后聊的就是这些,不然下次你别跟去了。”

“你以为我爱去啊?”宫缡优嘟嘟囔囔地贴靠在舒服柔软的床上,她几乎让体内的酒精征服。“要不是阿娇姨硬拉着我去,我才……哈──不想去……”间杂着一声呵欠,她觉得头重脚轻。

“小优,我看你还是先去洗个澡再睡吧!”佟兆頫疲累地摸索到身边,坐在床沿拍了拍她的背。“嘿,别这样睡,满身酒味的你不难受吗?”

“难受啊……”事实上,她的眼早已闭上了,而且有点反胃。“可是我好累喔……一点、都……不想动……”

佟兆頫摇头苦笑。伸手为她脱去鞋子,将她摆放成稍微舒服的姿势,他这才发觉自己也昏眩得厉害。

“小优,你这里让我窝一晚好不好?”他恐怕没办法清醒地支撑到家。

“干么?”宫缡优不甚清醒地睁开美眸,带着不怀好意的上扬嘴角傻笑着。“ㄏㄡ──你被工作人员说中了厚?谁晓得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甩甩头,没想到这一甩头更晕了。“我哪有打什么坏主意?”

她很挣扎地撑起上身,半趴着同他说话。“欸,他们不是说,男人一喝酒、‘那个’就会、冲动?是不是真的?”她好奇死了!

“你……睡你的吧!”没好气地转开她的脸,这才发现她半趴着的胸口,裸露出多少春光。

今天晚上她正好穿着一件V字领、微贴的针织衫,下身搭配着牛仔长裤;由这个姿势、角度,他正好可以看清她胸前那道美丽的沟渠,令血气方刚的他狠狠地抽了口凉气……呃,酒气。毕竟现在满屋子的空气彷佛都沾染上淡淡的酒味,一时让情势紧绷了起来。

“别这样嘛!”她也醉了,巧目倩兮地将小手搭在他结实的大腿上,一点都不知道自己触发燃点,天真的脸满是无辜。“你应该有经验吧?告诉……我嘛!人家、想知道……”她一阵乱笑,也不晓得自己到底在笑些什么。

“没,、没有。”他微红着脸扯开她的手,却没想到才一拨开,她的魔手又“爬”上来了。

“你说你没经验?”她眨巴着大眼,醺醉的眸底全是不敢置信。“哪有可能?你们男生、最色了,你怎么可能、没经验?”

“说没有就没有?”他的脸越来越红,不断地拨开她的手,却也不断地被她“骚扰”。“嘿!别闹了!”真要命!这妮子知道她在做什么吗?她正在挑釁男人少得可怜的色胆!

更可怕的是,他不晓得自己可以撑多久?!

“真的没有?”她的醉眸染上笑意,石破天惊地提出一个要命的建议。“我也没有欸,不然我们两个来试试看好不好?”

哪个女人不怀春?每个没试过的女孩子都难免会加以想像;但以她现今的名声,要找到一个自己顺眼又肯跟她“试做”的男人可能不容易,既然他和自己熟,加上醺然的酒意,不如就乘机“成其好事”呗!

佟兆頫差点没让她吓死!“那、那种事怎么能用‘试’的!?”这妮子醉糊涂了,真是……发酒疯又口不择言!

“欸?不能吗?”她微愣,没多久又一脸天真烂漫地笑了。“那我们就不用试了,直接做吧!”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更可怕的是,她竟用手心在他的大腿上磨蹭!

佟兆頫快休克了!一颗心不断地往上提,因为她的话和她的举动──说真的,要他不动心真的很难呐!“小小小……小优!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推开她,心里还觉得自己好帅,但真的……好可惜啊!

“我知道啊,我再清楚不过了。”拉起他的手放在胸口上,让他感受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你听,我的心跳得好快对不对?”又将另一只手放到他的胸膛。“你也是,跟我一样……”

试想,一般正常且冲动的年轻男性,如何能抗拒这般令人血脉偾张的诱惑?佟兆頫自然也不例外。

几经挣扎,终究理智抵不过欲望的煎熬,他犹疑地缓慢凑近她的俏脸,发烫的唇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因酒精而红润的颊侧,引起她不满地抗议。

“是这样的吗?”她不懂,可说不懂又似乎由杂志和八卦消息里若有所悟。“真的只是这样吗?”她以为应该是更激情一点、更热烈一点,不是像这般“轻如鸿毛”。

“别急。”他被她的反应逗笑了,没料到她是如此“猴急”的女人。“我们才要开始呢!”

就在抗议之后,宫缡优接下来完全没有喘息的空间和时间。因为她的抗议引爆两具年轻身躯之间的燃点,原先不很确定的星星火苗,顿时燃烧成为狂鸷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令人晕眩的热吻,夺去两人因被酒精占领后仅存的理智;年轻人该有的冲动、热切,全因欲望的爆发而燃烧到极致。

灼烫的唇舌、热烈的抚触,在年轻的躯体上造成一波又一波让人无法阻止的森林大火,在酒精和冲动的催促之下,终究避免不了一场禁忌的游戏──

随着车行的速度,十年前的往事一幕幕鲜明地由佟兆頫的脑海里闪过,其间甚至不觉得经过十年岁月的痕迹,清晰得恍若昨夜才发生的事。

侧过头看了眼坐在后座的两个孩子和女人,他不得不相信他们之间多了十年的空窗期。

他当然不是没想过找个时间跟她聊一聊,只是兵单在毫无预警之下便发放而至,而她却早在隔天他还来不及清醒之际离去,从此音讯全无。

在消失数日之后,她突兀且火速地以传真的方式向媒体宣布退出影坛,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去处,她就像在地球上消失了似的,他们甚至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一切就彷佛轻风吹散般地不曾发生过。

然后他去当兵,退伍后又在幕后做了一阵子,包括临时演员都是在那段时间的经验;后来意外的,他得到一个去德国学习制作节目的机会,而他也全然没有犹豫地投身到异国学习,直到去年年底才回到台湾发展。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已经是个有孩子的男人。演艺圈是个复杂的圈子,说句不避嫌的话,他有很多艳遇的机会,不过那些都是露水姻缘,过了,很快就散了,他甚至想不起来那些女人的名字,也从来没有成家的念头。

十年漫长的岁月,他不是没想过宫缡优,但往往工作一忙又没有任何诱因,很快地,想她的嫩芽便这么夭折了、遗忘了;只是偶尔在午夜梦回,他还是会梦到这个曾经在生命里,占了一丝说不上来是什么地位的女人。

望着她依稀姣好的侧颜,种种复杂的情绪不断掠过心口,是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了──

不是没有察觉他带着审判般的视线,宫缡优压不下心中的忐忑,一颗心浮躁得无以复加;但还不到时候,现在的她,除了躲避和心理建设之外,别无他法。

和他一样,她没有忘却十年前的那个绮丽的夜,但不同的是,她几乎没有一天不去想起。

当年,因为两人年纪相仿,个性又相去不远,理所当然地,两人之间也有较其他工作夥伴来得更多一些的互动;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自己经常在不经意之间注意他的动向、情绪,进而发现自己对他渐生的莫名情愫。

她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暗恋”,她只是知道,当他笑的时候,她的心情也会很好,很想跟他一起开怀大笑;而当他板起一张脸时,她的心情也变得沉郁,充斥着淡淡的轻愁。

她从来不后悔十年前将自己交给他,既然如此,她就得为那一夜所留下无法预期的“后遗症”──两个鬼灵精似的孩子负责。

为了留下肚里的小生命,无可避免地她和家里产生极大的冲突。

父母为了她做出如此不知羞的事感到失望、伤心,无论她如何祈求,母亲就是不让她留下孩子;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争吵,最后她只能选择母亲给她的唯一一条后路──离开台湾,并永远不准再回来。

依恃着之前拍片和当模特儿所赚的钱,她安然地度过整个怀孕期,但孩子生下之后问题来了。

她不能就此坐吃山空,她必须赚钱养活孩子,当然她还得算计他们将来的教育费。

或许该说这两个孩子自己天生便带了财库,以他们不算差的外型,她轻易地为他们接下一个又一个系列的婴儿服、童装的平面摄影机会,不仅让他们的生活尚称富裕,也让她存了一笔钱。

之后之所以又回到台湾,是因为母亲因病去世,她不放心留父亲孤单一人在台,才举家回国定居,从此以翻译国外稿作维生。

一切的一切好似都导上正轨了,只是千料万料,料不到孩子的父亲会在十年后又重新介入她的生命,而她却无法预期将来的生活会面临如何的转变和风波──  



第三章

很不巧的,他们在回到宫家门口时,正巧遇到出外散步、住在隔壁的赵耀敬;他有饭后散步的习惯。

赵耀敬彷佛没见到宫家一行人身后高大的佟兆頫,他绽开笑容,迳自与宫缡优打招呼。“欸?出门啦,缡优?”

“呃……欸。”宫缡优不安地将乱发拨至耳后,心中暗叹一声。

佟兆頫微挑浓眉,拉住走在最后面的宫咏圣,低声问道:“这家伙又是谁?”

“他就是另一个近水楼台的‘照妖镜’先生嘛!”宫咏圣嘟着嘴,不满地应了声。

照妖镜?他的小优很漂亮,当年还被称之为“艺坛美少女”,哪用得到“照妖镜”那种东西?就算照破镜子也照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佟兆頫很难不再次对宫缡优的眼光感到悲哀。虽然这个姓赵的身高还过得去,少说也将近一八○,身材也还不赖,好歹算个M号的活动衣架,他那片“会发光”的额头是怎么回事?看他不是老态龙锺,头上的毛却已掉得差不多了,该不会是未老先衰吧?

“我看你们家后院的水沟,就是跟我们后院相连的那一条嘛!前两天好像有堵塞的现象,所以早上我就自作主地为你清理了下,没关系吧!?”赵耀敬笑得很是得意,那口看起来平日就抽不少菸的黄板牙,此际正在阳光下散发着它的“黄色光芒”。

“啊,不好意思,还麻烦你清理了!”宫缡优实在对他的盛情感到为难。在她的感觉里,赵先生是位很好的人,常帮她换灯泡、清水沟什么的,但那些她可以请外面的工人来做,虽然得花点钱,但总比欠人家人情来得好。“我本来想过两天再叫人……”

“欸,花那个钱做什么?”赵耀敬挥挥手,直往她身边贴近。“所以我说啊,一个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主人比较好,那……”

“不劳烦你了。”佟兆頫不知打哪时走到宫缡优身后,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应付赵耀敬时,不着痕迹地伸出援手。“以后这种‘小事’我来做就好,不必再麻烦赵先生费心了。”什么嘛!白疑都看得出来,这秃头的家伙在打什么主意!啧!

“呃,这位是……”赵耀敬显然佟兆頫的突然出现吓一大跳,不算大的眼眯了起来、高瘦的身影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他……”

就在宫缡优还厘不清该怎么介绍佟兆頫的身份时,宫咏诞体贴地为母亲“解围”了。“他说他是我和咏圣的爸爸。”

顿时,两声抽气声同时响起,一个发自于赵耀敬,另一个没意外的发声者是彻底傻眼的宫缡优;佟兆頫咧开嘴笑,大手赞赏地轻拍女儿的头,以“胜利者”的姿奉抬高下巴,像只骄傲的公孔雀,只差没伸出手指比个“V”。

“以后请多指教,赵先生。”噢!佟兆頫发誓,他不是故意这么“小人得志”的,只不过心头那股得意很难不找个出口发泄,谁教这家伙整整晚了他十个年头?

“啊?”赵耀敬让他这么一提,登时满脸尴尬。“呃,欸……欸欸……”

宫咏圣和宫咏诞觉得好笑,知道赵耀敬是不知该怎么接腔,只能那么无意义地“欸”个不停,就像VCD被刮坏了似的,不断重复读取刮坏的那一小部份音轨,实在无聊透了!

“那么,我们就不打扰赵先生了,再见。”

佟兆頫向孩子们使了个眼色,连拖带抱地将失魂的宫缡优拉进屋里,留下赵耀敬一个人兀自站在太阳底下,额头还不住“闪闪发亮”哩!

※     ※     ※

极识趣的,宫咏圣和宫咏诞将书房暂辟为“战区”,将那一小方空间留给十年未曾聚首的“一男一女”。

没办法,虽然他们两兄妹是资优儿童,但那两个大人的关系对小朋友来说,实在太难界定。他们既不是情人,也不是爱侣,当然更不是夫妻,不过他们却莫名其妙有了两个带着双方血缘的孩子做为联系,所以只能暂时称之为“狗男女”……呃,更正,是一男一女。

现在,书房里呈现凝滞的氛围,男女双方除了呼吸之外,没有任何人开口说一句话;可是风在吹……严格说起来,是冷气在吹,所以空气还算有在流动。

宫咏诞在等了将近五分钟之后,忍不住对拿着玻璃杯贴在门板上的宫咏圣喊道:“怎么样子?哥!”

“嘘!”宫咏圣犀利地瞪了她一眼。“我什么都还来不及听到,你闭嘴啦!”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里面的爸妈发现他们在偷听,不然就……更别想听到了!

“好嘛!”小女生噘起嘴,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我那护士玩具组里的听诊器可不可以派得上用场?”

“当然不行,你这个大笨蛋!”宫咏圣忙着窃听,还得分心责怪她的异想天开。

“为什么不行?”理论上,听诊器应该可以听得比玻璃水杯还清楚!

宫咏圣无力地翻个大白眼。“因为你只听得到白蚁蛀蚀木门的声音,笨蛋!”

佟兆頫站在窗边,很想模仿电视剧里悲情的男主角,大声地质问女主角为何闷不吭声地离开,更擅自决定生下属于两个人的孩子?但他自认为没有演那种“洒狗血剧”的细胞,最后他决定做他自己。

“我想,你恐怕欠我一些解释。”这些解释可能很长、很久,事关他被排除在外的十年光阴。“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

宫缡优闭了闭眼,她最不想面对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些什么,你这样问,我没办法解释……”太多复杂的往事她当真无法一一叙述,最好就是他什么都别问。

深深看她一眼,灿亮的阳光透过镂空的纱质窗廉映照在她脸上,形成美丽的光点,却也将她苍白的脸照拂得更加没有血色。

叹了口气,他选择较为折衷的方式。“那么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这样可以吗?”

凝视着地上的磁砖,她只能沉重地点头。

“很好。”第一个问题,放在他心里已经十年了。“那天之后,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他都找不到人?

她摇了摇头。“没有特定的地点;我只是走到哪停留到哪,随意散心而已。”

“你没想过跟我谈一谈?”他微感诧异,以为女人应该会是较为不安的一方。

“你认为应该谈什么?”虽然两个人都喝醉了,但她很明白那天晚上是她自己点燃导火线,所以没有任何想要跟他谈谈的必要。

佟兆頫不满地蹙起眉。“难道你没想过怀孕的问题?”

“想啦。”她吸了口气,抬头看着他。“但做都做了,后来再想有什么用?”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事后避孕丸之类的东西,想了等于白想。

“至少你发现怀孕之后,可以来找我!”而不是让他茫然无知地度过十年。

“找你?”她微微一笑,坦承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我知道你还要当兵;而且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解决?堕胎?我做不到。”他们没有任何权利抹杀孩子的生存权,毕竟是大人的一时冲动制造了他们的存在。

佟兆頫顿时语塞了。或许这真是他们当时唯一可能的解决之道,但何其残忍而愚昧;如果要拒绝如此残忍的方法,除非他们能重回那一夜,并阻止任何可能的发生。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他们也不能再将那两个孩子塞回肚里,所以这个问题等于是白疑问答题。

“你至少让我知道他们的存在……”他的要求在此时的确显得太勉强了。

宫缡优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们过得很好,我没有让他们吃到任何苦头。”所以没让他知道的必要。

这让他感到嫉妒;因为自己没有参与孩子们的成长,来不及陪他们欢笑,更没有尽到半点做父亲的责任──

“我要搬进来。”不假思索地,他决定在短时间内补足欠缺给孩子们的爱,而这是最快的方法。

宫缡优愣住了,未几,一股说不出的愤怒在她心口冲击。“这根本不是问题!”

“既然不是问题,那我明天一早就搬过来。”他不会笨到不了解她的意思,只是故意曲解她的原意。

“我说的不是问题,不是你所谓的‘不是问题’!”她涨红了脸,懊恼地反驳。

“不管你有没有问题,我就是要搬进来。”他也同样固执,不会比她逊色分毫。

宫缡优揪紧裙子,彻底被他惹恼了。“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家,你凭什么认为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单方面擅自决定住进来!?”

“好,你要这么算也行。”既然她要将两人的关系撇得那么清楚,那么他就有办法将它们弄得更为牵扯不清。“当初,你不也是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单方面擅自决定生下拥有我们共同血缘的孩子?”他懂得利用对自己最有利的筹码,而且就算要比硬心肠,他也绝对胜她一筹。

“你……”宫缡优真的几乎被击败了,但她还试图做最后的挽救。“至、至少我没有……我没有亏待他们……”

“没有吗?”眯起眼,他狠心地逼她面对现实。“你剥夺了他们该有的父爱,虽然你没有在物质方面亏待他们,但你敢说从来没在精神方面对他们有所亏欠?”

“我是很忙没错!”她无法否认这一点,因为有时工作一忙,她连自己该吃饭都忘了,自然会有所忽略。“可是他们长大了,该懂得照顾自己……”

“长大?你认为他们真的长大了吗?”攫住她的肩,将她的内疚推至最高点。“两个十岁的孩子就算长大了吗?小时候你也曾受到父母忽略,难道你不能将心比心?”

宫缡优怔忡了。的确,在她有记忆以来,自己大部份的童年全在摄影棚里度过。

小朋友应该快快乐乐地欢度新年、全家围炉、领红包的时刻,她必须在摄影棚里参加过年的特别节目现场录影,有时甚至得连赶好几场;生日的时候,蛋糕是制作单位买的,陪她过生日的全是工作夥伴和影迷,而她的父母恍若只是路人甲乙,在镜头外陪着乾笑;这些,都是抹不去的忧伤记忆,她怎能忘得了?

一切的一切,全是为了展现给世人观看的光鲜外表,谁又能真的懂她心里的寂寞?

一阵抑不住的酸涩冲上鼻端,她瞬间泛红了眼。“你……就算你搬进来,又能改变什么?”他以为他是谁?救世主吗?

“或许我也没办法将时间全然奉献给他们,但至少我们可以互补。”他也有工作,不会将话说得太满,他只希望能在将来面对两个孩子时,那份歉疚会是最低限度。

“互补?”怎么做?怎么才能做到每个人都满意?

“还好,我们都算自由工作者,时间可以自己调配。”他的脑袋迅速做好盘算,企图打破她的抗拒。“一般来说,我的时间可能比较多,因为除了手上的节目要到摄影棚看看之外,其他的可以用电脑取代。”感谢发达的通讯和科技,令他可以不用奔波。

“而且拍摄时间大多为孩子们上课的时间,如果我有事耽搁了,你就来补我的空档。”凝着她慌乱的眼,他再认真不过了。“你还是以你的工作为主,但给我机会,让我弥补欠给他们的这十年光阴,可以吗?”

“不公平……”她好挣扎,不知该不该同意。“他们一直是以我为中心,如今你执意介入,那我……我会被摆在哪里?”

不讳言,她是脆弱的。这十年来,若不是有这两个孩子支撑着她的生活重心,她不晓得自己要怎么度过这漫长的十年岁月。

“你当然还是他们的妈妈,最爱的妈妈。”明了她的畏惧,他好声好气地劝诱。“血缘是切不断的,你根本不需要担心。”

仓皇且不安地注视着他的黑瞳,她看不出任何虚伪和谎言,信心开始动摇。“我、我不确定……”

“给我们时间试试看,好不好?”佟兆頫急了,手劲不由得大。“小优!”

“你别逼我……别逼我……”她好怕啊!这些年来一直只有她和孩子们相依为命,如今他坚持介入,将会为她的生活引起多少无法预期的风波?

“小优!”

踢了下宫咏圣的屁股,宫咏诞实在无法在满心好奇又极无聊的情况下打瞌睡。

不是没想过家里的厨房绝对少不了其他的玻璃水杯,但她既懒得跑到厨房再拿一个回来,只为了“窃听”这种低级的事,也不想因自己来回跑动的时刻,漏听任何可能的“重要资讯”,所以她只好赖在原地盯着宫咏圣的后脑勺发呆,直到再也受不了为止。

“你干么啦!”宫咏圣正聚精会神地窃听,冷不防屁股挨了一踢,自然不可能“和颜悦色”,他压低声音对妹妹咆哮。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嘛?”好烦喔!大人真罗嗦,有什么话随便讲一讲就好了嘛,干么讲那么久?

“他们才刚开始吵没多久……嘘!”其实里头的声响一直不很清晰,直到刚才两个人似乎有争吵的迹象,声音才大了起来,让他有机可乘听个清楚;可恶的是,没啥用处的妹妹在一旁打扰,害他都没办法专心听,正巧房里又传出碰撞的声音,他不得不嘘妹妹一声。

宫咏诞无聊地蹲下又站起,如此来回数次之后,又踢了下哥哥的屁股;宫咏圣没再凶她,仅仅是神色诡异地回头睨她一眼,将水杯由门板上拿下。

“怎么了?你干么不听了?”宫咏诞以为自己把哥哥给惹毛了,脸上马上摆出讨好的笑容,只差没像狗一样摇尾巴──因为她没有长尾巴。“还是谈判中止了?”

宫咏圣摇了摇头,再看向妹妹的眼向上弯了起来。“他们要我们做决定。”

“决定什么?”气死人了!早知道她就冲去拿水杯,省得在这里玩猜谜。

“要不要让我们的老爸大人搬来跟我们一起住。”压不下嘴角上扬的弧度,宫咏圣贼兮兮地笑了。“表决喔,你怎么说?”

宫咏诞先是愣了下,未几,也弯起与哥哥神似的眉眼,伸出手跟他Give me five,用力一击掌。“开什么玩笑?当然是三比一喽!”

※     ※     ※

眼见两个孩子挥汗如雨地陪着他们的“老爸”走进走出,手上都各自提着、拎着佟兆頫的行李,宫缡优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她没错,孩子们的确是长大了,大得足以分担大人的工作;但佟兆頫也没错,毕竟他们都还只是十岁大的孩子,或许他们够独立、够强壮,却终究还是个孩子。

昨天的表决、她输得很彻底。她不知道佟兆頫是用什么方式,那么快便让孩子们接受他存在的事实,更不知道他为何能够那么快便掳获孩子的心;结果是三比一,她以两票之差败北,感觉自己很没价值。

她还记得昨天晚上她的心情差到极点,两个孩子为了安慰她,故意搬出家里很少用到的视听器材,硬是表演了好几首荒腔走板的时下流行歌曲逗她开心,害她一下子哭、一下子笑,最后被弄得啼笑皆非。

而佟兆頫的动作很快,昨天才决定的事,今天一早就将大大小小的东西全搬来了,不仅没有给她适应的时间,也全然不给她表达异议的空间。

“妈,快点,我快渴死了!”宫咏诞放下最后一个小箱子,蹦蹦跳跳地由书房冲到客厅,一屁股就黏到沙发上。“水,我要水,多喝水没事,没事多喝水!”即使渴得快晕了,她的一张嘴还是唠叨个没完。

“闭嘴!”宫咏圣跟在她后面冲到沙发,拉起领口就往脸上擦。“妈,麻烦你,我没力气动了。”他也一样需要补充水份。

“别用衣服擦汗!”宫缡优神经质地叫嚷着。“我说过几百次了?衣服不是你们在洗,是我,我不是你们的菲佣,没那个义务帮你们洗那些臭又脏的衣服!”

“好了、好了,他们只是累了。”佟兆頫最后步入客厅,他拍了拍宫缡优紧绷的肩,体贴地往厨房走去。“小鬼们,老爸来替你们服务喽!”打开冰箱,他很快便找到他要的东西。

“谢谢。”宫咏圣投以感激的眼神。

“哇呜──老爸,我最爱你了!”宫咏诞的表现就直接多了,直接抛了个飞吻给他。“万岁!”

佟兆頫顽皮地往空中一抓,将捞到的空气放到嘴边轻啄了下。“女儿,我收到喽!”然后开心地大笑,将冰水注入空杯。

“你们女生最恶心了,就爱撒娇!”宫咏圣吃味地吐槽妹妹一句。

“你还不是一样?”懒懒地睐他一眼,宫咏诞也对他不屑极了。“哪一次你不是用这招应付老妈?只是妈不知道而已。”

“你……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就要说怎么样?你啊,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死咏诞,你还说!?”

“我偏要说、偏要说,啦啦啦……”两兄妹一吵起来就忘了口渴,直接用口水止渴比较快。

宫缡优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们闹成一团。或许她真的太忙了,完全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看到孩子们这般笑闹、天真的模样;或许佟兆頫又说对了,在精神层面上,她的确亏欠他们太多。

“要不要也来一杯冰的?”顽皮地拿着水杯轻触她略带轻愁的脸颊,佟兆頫不着痕迹地抹去她的愁绪。“透心凉哦──”

“神经!”睐他一眼,宫缡优再难板着脸孔。“你们喝就好了,我又不渴。”

“别不好意思嘛!”他硬是塞了杯水给她,不理会她的拒绝。“以前我当你宣传的时候,哪件生活琐事没为你做过?”

“爸,你和老妈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对啊,我也想知道。”两个小鬼不知何时窜到他们身边,打断大人们的“谈情说爱”时间。

“想听?”佟兆頫递给他们一人一杯冰开水,挑起一边眉逗弄他们。

“想──”两个童音叠声而起,早忘了喝水一事。

“来来来,老爸告诉你们,当年你们的妈出过什么糗……”

“佟兆頫!你不要乱说些有的没的!”

“别理她,女人就容易歇斯底里……”

“老爸,我也是女生欸。”

“呃,我说的是女人,你年纪还没到……”

“佟兆頫!”

近午的太阳正热,也将平静的宫家照耀得暖烘烘,热闹了起来──  



第四章

佟兆頫的房间编派在书房隔壁的客房,因为除了那间客房之外,空置的房间就只剩下书房和楼梯阶下又黑又暗的小贮藏室了。

宫咏圣和宫咏诞搞不懂,为什么老爸得去住客房?别人的爸爸妈妈不是都睡在同一个房间?电视也是这么演的,为什么他们家的爸爸妈妈跟别人家的不一样?

“因为爸爸跟妈妈很久没见面了,可能一时间还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熟悉,所以还是分两个房间比较好。”佟兆頫是这么搪塞他们的。

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现在的孩子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不管发生什么奇怪或不奇怪的事,孩子们似乎都会很自然地将它们归类为“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大人们都会说──囝仔郎有耳无嘴;完完全全堵住小孩子的问。

但时代不同了,不能再用“围堵”的方式,所以他试着用“疏通”的方法和他们沟通,虽然搪塞的答案居多。

两个孩子从佟兆頫正式搬进宫家开始,便像黏皮糖般紧紧地黏着佟兆頫“培养感情”,看得宫缡优又喜又慌,一颗心上上下下地怎么也着不了底。

佟兆頫好不容易搞定两个精灵古怪的孩子,在经过书房前,瞧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他轻推门板进入,却发现宫缡优仍埋首桌前。

“还在工作啊?”走到桌前敲敲桌面,见她疲累地抬起头,双眼泛红。“怎么不早点休息?”都十点多了还工作?她需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吗?

“这是进度表之外突然插进来的急件,不先把它弄好不行。”是一篇国外的旅游报导,要放在下一期的杂志里。“我快弄好了,待会儿就可以休息了。”

佟兆頫耸耸肩,兀自由书架上抽了本闲书翻看起来,翻了一个多小时,他快把整本将近两百页的书看完了,宫缡优却还在翻字典,忙得不亦乐乎。

“你的待会儿是多久?”以她这种算法,一天可能比一年还长;他不苟同地蹙起眉心。“快十二点了欸。”

“你累了就去休息,管我那么多干么?”奇怪了,累不累是她的事,他干么这么鸡婆?

佟兆頫把手上的书放回原位,走到桌边大手一挥,在她来不及反应之下,合上她的字典。“太晚了,先去睡,剩下的明天再做。”

“我这是……”明天中午以前就得交出去的!

“没有任何藉口和理由。”不给任何申辩的空间,佟兆颊的坚持再现。“如果做不来,就别接那么多工作,弄坏身体多划不来?”

宫缡优不满地瞪着他。“我就不信你从没熬过夜?”

分开之后,她的确不了解他的作息时间,但就以往两人还是工作夥伴时来说,熬夜可说是家常便饭,尤其在她满十八岁之后。

“我不否认自己的作息也很糟,但那是在昨天之前。”从现在开始,他要学习保护自己的身体,以防太早“蒙主宠召”。“我们都不再年轻了,要好好保重身体。”

“那是你好不好?”她翻翻白眼,不肯承认自己不再年轻。“我才二十八。”

“我也才三十啊!”两岁的差距而已,算这么清楚?啧!“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个孩子要照顾,不能只向‘钱’看齐。”

“他们一向是我的责任!”很好,他们又遇到问题了,之前根本没想起的盲点──教养孩子的费用该怎么算?在她认为,一切照旧,孩子们的生活所需依旧由她来负担。

“你已经辛苦了十年,接下来该由我接手。”佟兆頫则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她不是圣母玛利亚,不可能凭自己一个人,就有办法“制造”出两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得有“外力”的“帮忙”才能“成事”,而他便是那个“外力”。

她够辛苦的了,不仅一肩起了怀孕和生产的痛苦,更将把屎把尿、最难度过的婴儿期全一手包办了;而他,只不过贡献了一些即使没“处理”也会“发泄”掉的精虫,就能得到两个聪慧且懂事的孩子,那么,其余还有什么好争的呢?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厚!真面目露出来了厚!说得那么好听,分明只有一个目的,他根本是想跟她抢孩子!“我不会放手的!”

“什么意思?”他不懂,不懂她何以如此激动?

“你休想一出现就跟我抢孩子,他们都是我的!”更可怕的是,她没办法想像失去孩子的自己,将会变成何等模样,她不能失去他们啊!

佟兆頫懂了,瞬时明白她的恐惧。“我没有要跟你抢任何东西的意思。”

“孩子不是‘东西’!”她气他的无所谓。

“对,他们是人,所以有思想。”这点他完全认同。“他们需要父亲,但很明显的,你选择的对象并不适合他们。”不然他们不会自己“千里寻父”,自个儿找上他。

“我选择的对象?”她什么时候选择了什么对象,她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啊!一句‘不知道’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他嗤笑。“出版社的高先生和隔壁的赵先生,你敢说他们对你没任何意思?”奇怪了,他的语气怎么这么酸呐?他明明记得今晚没吃过任何酸性的食物啊!

宫缡优的眉皱了起来。“你不要胡说八道行不行?人家是看我们孤儿寡母的,好心多帮了我们一点忙,干么把别人都想得那么有企图?”

“孤儿寡母?拜托,我还没死好不好?”什么嘛!说得他好像“嗝屁”了似的。

“我才不想跟你乱扯呢!”揉揉眉心,她当真觉得累了。“既然你已经搬进来了,那麻烦你把自己身为‘客人’的角色演好,这就够了,别再想些有的没……”

“我可不认为自己是‘客人’。”他不满地嘀咕了声。“我是孩子们的爸爸。”

“那又怎么样?”将散乱的稿子整理好,她推开椅子起身。“你不过是贡献精子罢了。”

就在她疲累地越过他,准备回房间休息时,佟兆頫陡地攫住她的手肘,让她失衡地跌进他的怀抱。

“是这样吗?”他还想不透,一个年纪轻轻、有着大好前景的女孩,为何坚持生下肚子里“一夜情”的“产物”?这其中真有她的如此简单吗?“告诉我,为什么把孩子们取名为‘咏圣’和‘咏诞’?你想纪念什么?”

以字面上来看,“咏”这个字有歌唱、吟颂的意思;“圣”和“诞”就更有趣了,加起来正是家喻户晓的“圣诞”,却不偏不倚正好是他们俩初尝禁果的那个日子,她真有如她表现出来那般不在意吗?

心口一提,宫缡优好想尖叫。“哪、哪有想纪、纪念什么?就……就、就好听而已,当然没有为什么……”完了,她的腿怎么施不上力了?

“是这个原因吗?难道跟‘圣诞节;那个特别的日子全然无关?”这妮子,连说谎都说得不轮转,她骗得了谁啊?使坏地在她耳边吹气,发觉她身上的味道好闻极了,跟十年前一模一样,但好似又多了那么点……成熟的女人味?

“呵,呵呵……你想得太多了……”怎么会这样啦!?在为孩子们取名之初,她的确或多或少受到那个日子的影响,但她从没想到自己还有跟他相遇的机会,所以也没细想就报了户口,这下……这下该怎么硬拗才好?

“嗯哼,真的是我想太多了?”贪婪地嗅闻她的发香,鼻尖不经意地轻触她饱满的耳垂。“嗯?”

“你、你不是累了吗?我也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可以更坚定一点,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软趴趴”的。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他性感的声音随之响起。“你是在邀请我吗?”

“啊!”宫缡优以为自己在尖叫,事实上只是虚软地轻呼了声。“你发什么神经?我是这里的女主人,可不是风月场所的老鸨;如果你想寻花问柳,我想你是走错了地方!”死色狼,简直是“走不知路”!

“别急着拒绝我,小优。”他为她的反应感到心喜。“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真的很辛苦,你需要一双强壮的臂膀来依靠,而我,是你最佳的选择。”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两个孩子“名正言顺”的老爸,DNA可以证明。

“你一定是疯了!”而她可能比他疯得早,如果他再继续这么语无伦次下去。“我没打算结婚,如果有,也不会是在十年后的现在!”最苦的时候她都熬过来了,没必要在孩子都大了的现在再来自找麻烦!

“我提到‘结婚’两个字了吗?”彷佛逗她是件极好玩的事,他竟感到乐此不疲。“只是一个人睡,不觉得孤枕难眠、芳心难耐吗?我可以免费提供服务的。”

“佟兆頫!”她胀红了脸,不知是气恼还是羞窘。“你知不知道你的嘴巴很臭?麻烦你洗乾净一点,你房里有新的牙刷!”她懊恼地弓起手肘,冷不防地往后撞击他的腹部,然后飞也似地狼狈逃离书房。

“该死!”佟兆頫低咒了声,抱着肚子在原地弯下腰,嘴角竟变态地浮起笑意。“小优啊小优,你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单纯呐──”

稍微逗她一下,她就脸红心跳地不知所措,表示这十年来可能没有其他的男人有能耐进入她的生命领域;从以前到现在,只有他一人有办法得到她的“宠幸”,他怎能笨得不知好好把握咧?改天再探她一探,他很快便能得到答案。

※     ※     ※

一直以来,她的确是寂寞的,就某种程度而言。

她的日子一向过得很忙碌,说好听点是充实,实话却是汲汲营营。两个孩子占去她大部份的精力和时间,她的生命围绕着孩子打转,除了孩子就是赚钱;她从来没为自己多想一点点,或许这就是当初母亲如何都不肯让她留下孩子的原因之一。

由于她的工作是闭塞性的,她已变得不再习惯接触太多人群。如果现在还有机会要她在萤光幕前现身,她恐怕做不到,因为她已经无法再适应那么多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自己身上。

她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宫缡优了。

洗好澡躺在床上的宫缡优辗转反侧,身体明明十分疲累,脑神经却还不合作地活跃转动,令她迟迟无法入睡。

就因为如此封闭的生活,她所接触到的对象几乎全是“婆婆妈妈”,除了经常在超市和市场打照面的太太们,算得上经常接触的异性,也只有高各尔和赵耀敬两个。

由于工作上的需要,她和编辑高各尔培养出还算不错的情谊,但始终仅止于工作方面,她对高各尔没有任何“遐想”;赵耀敬更别提了,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又带着一个女儿……不是她介意人家的婚姻状况,而是她真的对他没感觉──就是没感觉。

其实别人对她好,她也不是毫无所觉,只是既然对人家没有“非份之想”,就不要给他们“胡思乱想”的机会;但是他们偏偏要对她好,她也没办法啊!好些时候都很难拒绝的嘛!

像高各尔,他说约她吃饭,人家连两个孩子都计算进去了,也说了要谈些工作上的事,这时候就很难拒绝的啊!

还有赵耀敬,就拿清水沟一事来说吧!他都“先斩后奏”了,难道要她叫他再将水沟弄回原状,让自己再来清一回吗?不可能的,是吧?天下没有那么笨的人呐!所以她也只能接受了。

但她却无法接受佟兆頫将她想成那种随时有“备胎男人”的女人,他凭什么这么污蔑她?

或许她是寂寞、或许她也有脆弱得无法面对自己的时刻,但她一向凭藉着自己的毅力,和对孩子们的爱来度过这些难关,她不需要什么强壮的男人臂膀来依靠!

该死的佟兆頫,她会做只尽责的老母鸡,用尽全副精神和力量来保护她的孩子,他这个“外人”休想来染指!

他休想……

※     ※     ※

佟兆頫真的做到他的承诺,将大部份的时间留给孩子,但当孩子们无可避免地开学了,他一个人却又闲得发慌,不知道该找什么事来打发时间,所以他只好缠着另一个待在家里的人──宫缡优。

“拜托你别来烦我,行不行?”她有一大篮的脏衣服待洗,明明都已经将它们搬到后阳台的洗衣机旁了,却又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架子所困扰,她的眉心不知道打了多少个结。

“不行。”奇怪了,这些衣架子为什么越弄越乱?啊?原来是他从来没有类似的经验,整理这种会互相“勾勾缠”的东西;以往他的衣物都是送洗,难怪没机会接触。

“为什么!?”她几乎要哀嚎了。

他抬头对她一笑,笑得很是无赖。“因为我很无聊啊!”瞧,多么理所当然且冠冕堂皇的理由。

宫缡优受不了地大翻白眼。

“你可以无聊,你也可以做任何事来解决你的无聊,但不是来打搅我!”那天晚上被他一搞,害她隔天中午差点交不成稿子,所以这家伙是危险人物,会把她的作息弄得一团乱,因此绝对要离他三尺以外!

“我可以做任何事来解决我的无聊?”他的眼亮了起来,即使双手还挂着可笑的衣架子,他的眼仍显得过份晶亮。

“你……”她感到不安,因为他的眼神;下意识舔了舔乾燥的唇,不知怎的,她有股想逃的冲动。“你不能……”来打扰我!

但来不及了。她来不及将话说完,他火热的唇硬是毫无预警地压了下来,让她的眼眸惊惶地瞠至最大!

他……他以为他在做什么?

宫缡优气坏了,无暇理会他意乱情迷的沉醉表情,她相准了在自己唇齿间滑动的软舌,在他反应不及的瞬间,硬是狠狠地咬他一口──

“嗯!”佟兆頫闷哼了声,迅速地跳离一大步。“你该死的在做什么?!”他气急败坏地吼道,嘴角隐隐泛出血丝。

“你才以为你在做什么?”她该更疾言厉色一点,但她全然不晓得自己的脸上漾满红潮,唇瓣微微红肿,一副美丽且诱人的神情。“我说过,叫你扮演好‘客人’的角色,可没叫你对我乱来!”

“‘乱来’!?”他尖声叫嚷了起来。“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不过是个亲吻,你竟然说我‘乱来’?”简直是莫名其妙的指控!

“那时我年轻不懂事,何况十年前的事,别拿出来再老调重弹!”她的声音也很尖锐,却跟他的理直气壮不同,她多了份难以言喻的羞窘。

“十年前的事?”他突然笑了,笑得好欠扁。“这么说,这十年来,你从来没有‘爬墙’过?”真令人惊喜啊!猜测是一回事,由她亲口承认又是另一回事,他简直想放鞭炮庆祝了!

“什么爬墙?”单纯如她,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她可是个淑女,怎可能做那么粗野的事?何况以她的成长经历来看,她根本没时间。“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爬过……”陡地,她瞠大美眸,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喔哦,看来她有所“领悟”了。佟兆頫不着痕迹地往后移一步,却敌不上她狂烧的怒火,硬是被她狠狠甩了一个耳刮子。

“你太过份了!”她气得发抖,紧握着发烫的掌心,眼眶不争气地凝满水液。“你走!走啊!走!”

“小优……”惨了!试验过度了,产生不可预期的化学物爆炸,炸得他满头包。“对不起,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眯起眼瞪他,她努力不让眼眶里的水气滑落。“从见面开始,你就不断用言辞暗示我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对!十年前是我引诱你的,但如果你没那个意思,我们不会……”

“小优,别再说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话造成对她的伤害,他只是不想让两个人如此生疏,彻头彻尾像对陌生人罢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人类天生反骨,越遭到阻止,就越想一吐为快。“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想问什么就问呐,我一定竭尽所能地回答你!”好久没有如此激动的情绪,令她一时不适应地产生晕眩。

“我……我只是想确定你只有我一个……”天!此刻自己的动机竟显得如此鄙劣,教他艰涩得难以说出口。

“就这样?就这么简单?”宫缡优凄楚地笑了,控制不住的泪水终于耐不住地沿着颊畔滑落。“我承认我这辈子除了你一个男人,再没有其他的‘姘头’,这样你满意了吗?还是你想听到其他的答案?没关系,你说,你要我说什么,我都可以说给你听!”

“小优?”他不喜欢她如此类似自暴自弃的言语,这些犀利的言辞不该属于他的小优。“对不起,是我的错……”天!她竟以“姘头”来形容自己与她的关系……真教人难以接受!

“那你走啊!”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有恨他的一天。“不要让我见到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我不走。”如果走得如此轻易,那么将来呢?他肯定会永远失去他们母子。“我是孩子的爸爸,我不会走的。”

“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哦!”她的头越来越晕,双腿越来越无力,甚至得扶着洗衣机才能撑住自己激动虚软的身体。“他们都已经叫你爸爸了,你到底还要怎样?”

要怎样?他到底要怎样?佟兆頫语拙了,由这一刻开始,他认真地思索着未来的可能。

“我──我要拥有你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没有预警地,话脱口而出,也令他豁然开朗,明快地决定自己和他们的将来。

“不……”无力阻止直冲脑袋的黑暗,她虚软地跌坐在阳台的地砖上。

“小优!”  



第五章

“怎么会弄成这样?”

“老爸,你是怎么欺负老妈的?竟然把老妈给弄晕了,真有你的。”细碎的童音低浅地响在主卧房里,言辞里有淡淡的嘲讽。

“我……哎──”佟兆頫成了众矢之的,支支吾吾地百口莫辩,只能以叹气结尾。

这一叹,叹得宫咏圣也想叹气了。“别叹气了,叹气也没用啊。”

“对啊,你刚搬进来的时候,我看你们处得还不错啊。”宫咏诞咬着小朋友送给她的棒棒糖,口齿不清地说道。“虽然不至于‘和乐融融’,至少也‘相安无事’嘛!”

“拜托──”宫咏圣无力地垂下肩,轻抚宫缡优汗湿的额头。“我们还是让妈休息吧,到书房去谈。”

于是父子三人转往书房,一进房里,面对两个孩子谴责的目光,佟兆頫好想哭喔!

“坏就坏在你们开学了啊!我一个人闲着无聊嘛,自然就只能缠着她聊天啊,可是……哎,都怪我这张嘴……”他也没料到自己会这么笨拙,拙到把小优给气昏了。

“不行喔,老爸。”宫咏圣再也忍不住了,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结果跟我们当初设想的不太一样;我们本来是希望你能让老妈开心一点,没想到你弄巧成拙,坏了我们一番美意。”

“嗯。”舔掉唇边沾上的糖汁,宫咏诞也有话说。“而且你这么会惹老妈生气,那我们一家人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团聚?”

“我们……呃,我已经搬进家里来了,应该、应该也、也算团聚啦……”佟兆頫显得有点心虚,毕竟这只是“虚有其表”。

“是喔?”斜睨他一眼,两个孩子眼底有深深的怀疑。“可是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很‘相亲相爱’啊,为什么你们不能跟人家一样?”这样就是怪怪的嘛!

佟兆頫垂头丧气兼可怜兮兮地低喃。“我……跟你们的妈虽然没有相亲相爱,但至少……我们有相敬如‘冰’啊……”

“老爸,你根本是硬拗嘛!”宫咏圣无力地甩了下双掌。“你知道,老妈是我们全班同学的妈妈里面最漂亮的一个,好多同学不晓得多羡慕我们两个;我们本来也不需要老爸来跟我们‘争风吃醋’啊,可是有讨厌的叔叔、伯伯要跟我们抢妈妈嘛!既然这样,我们还不如把你这‘正牌老爸’找回来,这样你懂了厚?”

“噢……”佟兆頫听了儿子的解释后,无可避免地更加沮丧了。“原来我才是真正的‘备胎’。”不同的是,他是儿女心目中的备胎,不是他们老妈的。

“什么备胎?”宫咏诞的眼溜了下,不记得他们有聊到车子。

“不懂就别问!”宫咏圣不耐烦地吼了她一句。“你到底有什么问题?老爸。”

佟兆頫此时有种角色错置的谬觉,好像宫咏圣才是爸爸,而他是那个不长进的儿子。“我怎么知道;…小优每次看到我都会生气……”他也是一千万个不愿意啊!但这似乎成了他和宫缡优之间必然的结果。

“生气就哄哄她嘛!女人都吃这一套的。”宫咏圣很想、很想敲开他老爸的脑袋,看看他的大脑是不是太久没泡妞、退化了?

“啊?”这下子佟兆頫的错觉更严重了。“咏圣,你……”

“哥的女朋友可多的咧!”宫咏诞嗑光那根棒棒糖,凉凉地插嘴。“真不晓得那些女生是不是眼睛瞎了,不然怎么会看上哥呢?”她就觉得宫咏圣长得不怎么样啊,顶多称得上“普普”而已,比起她差多了。

佟兆頫闻言差点没昏倒。哇塞,青出于蓝胜于蓝,以前他也算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不过那是升国中、身长拉高之后的事,怎么他儿子的表现比他还“猛”?乍然得知这个“好消息”,他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这不是重点好不好?”以非常不屑的眼神睐了眼父亲和妹妹,宫咏圣把得意小心地收藏在心底。“重点是,老爸连一个爱着他的女人都搞不定,我看他的泡妞术得重修。”哎──到底谁才是“老手”啊?

“爱着我的女人?”或许受的刺激过大,佟兆頫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儿子,你说谁啊?”

连宫咏诞都受不了了,两兄妹同时翻个大白眼。

“老爸,没看过猪都该吃过猪肉;老妈要是不喜欢你,需要冒着被外公外婆‘众叛亲离’、生产时的‘生命危险’,为你生下我们吗?”拜托!连她这种没谈过恋爱的小女生都知道的事,他一个做人家老爸的大男人竟然不知道?真是“天地颠倒”喽!

“咏诞、咏圣……你们……”佟兆頫的牙关都要打颤了?虽然咏诞的成语用得“不三不四”,但这两个小家伙也懂得太多了吧!?感觉有点……不,是非常恐怖!“你们是说、小优她……”

“爱、你──”极有默契的,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拜托你进入情况一点,别老是在状况外好吗?老爸。”宫咏圣末了还很瞧不起他地补了一句。

“那……”虽然孩子们都这么说了,可他的心里怎么还是不太踏实?“你妈这十年来……真的都没有别人?”他还是忍不住想问呐!

宫咏圣和宫咏诞对看一眼,终于发现问题的症结了。

“老爸,你该不会蠢得问老妈这种问题吧?”这下子儿子不仅瞧不起他了,还下颚仰得高高地睥睨他。

佟兆頫说不出话来,颓丧地垂下双肩,浅浅地叹了口气。

“完了,老爸,你真的没救了。”女儿则是很不给面子的直接吐槽,吐得他黑了一张脸。“老妈为了你可是‘守身如玉’,你这么问,不是太伤她的心了吗?”

佟兆頫像个小学生,低头静默承认错误,难过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了,咏诞,别再说了。”同样是男性,宫咏圣颇能体会老爸的“少不更事”。“我们还是想想办法,为老爸扳回一点劣势吧!”

※     ※     ※

连着几天,宫缡优都没给佟兆頫好脸色看,一见到他就像见了鬼似地躲得老远,害得佟兆頫的情绪跌入谷底,像个怨夫似地静待孩子们的“救赎”。

由于学校开学不久,校方举行了“母姊会”,希望家长可以莅临学校与老师沟通,好确实地清楚小孩子在学校的学习进度和方式,并与老师密切配合做好教育的工作;于是宫咏圣和宫咏诞为佟兆頫“量身订做”了一个绝佳的“约会时机”。

看完学校的通知单,宫缡优记下了日期和时间。“知道了,我会把那天的时闲空下来,准时到学校去。”

“妈。”宫咏圣一直是代表发言的一方,这次也不例外。“我希望老爸也可以跟你一起参加。”

宫缡优震了下,几乎没拿稳手上那张薄薄的纸片。“这、不是‘母姊’会吗?”她忍不住结巴了,因为她一点都不想跟他一起出门。

“哎哟,那只是代表名称嘛!”宫咏诞鬼灵精地向佟兆颊使了个眼色。“你去年不也见到美荷的爸爸吗?爸爸也可以参加的嘛!”美荷是她的同班同学,坐在她隔壁。

“那是……美荷妈妈没空啊!”人家两夫妻也只去了一个,而且人家是夫妻欸!她跟他什么都不是,要她和他两人一起参加属于家长的聚会,那多奇怪啊!

“那有什么关系?双亲一起出席,不是更表示你们重视我们的学习状况吗?”并非每个家庭只能派一个代表出席,校方并没有这种强制规定。“而且老爸从来没到我们学校参观过,正好让他瞧瞧我们的学习成果。”

佟兆頫配合地点着头。“好,我去。”

“那……还是你去就好了。”她退缩了,就是不想和他一起出门。“我正好可以赶些工作……”

“小优,你忘了我说我们不能只向钱看齐。”佟兆頫怎会不知她有心逃避?“我希望你可以跟我一起参加。”

“我……”她瑟缩了下,犹豫地咬着红唇。“我……”

“好啦,妈,让老爸跟啦!”

“我们也想让同学们知道我们有这么优秀的老爸啊,免得每次同学都一直问:‘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爸爸来学校?’之类的问题。”两个小鬼唱作俱佳地哭丧着脸,彻底让宫缡优心软了。

“怎么你们的同学……都会问这些问题?”她真的太不了解孩子们的世界了吗?她以前怎么都没听他们提过?

“这还是小case呢!”宫咏诞开始加油添醋。“他们还最爱比较谁的爸爸赚的钱比较多,谁的老爸工作比较体面、职位比较称头,还有啊,最重要的是,谁的老爸最帅!”她看了眼佟兆頫,表情泛起得意。“以老爸的‘美色’看来,我相信老爸一定可以‘艳冠群雄’。”真是帅呆了!

天呐!他的女儿成语怎么用得这么……贴切啊?贴切得令他感到无力──

“好啦妈──让老爸去嘛──”

“拜托啦,妈──”

哟呵!千万别小看两个孩子一起耍赖的力量,那是非常惊人的,宫缡优撑不过两秒钟就败下阵来,苦着一张脸首肯了。

佟兆頫微勾起唇,向孩子们眨了眨眼,成功了!

※     ※     ※

大部份学校需要家长参与的活动都定在星期六,这次的母姊会也不例外。

佟兆頫一想到有机会可以跟宫缡优“独处”,兴奋得几乎整夜无法入睡;然后他起了个大早,不到六点就起床了,体贴地帮孩子们弄好早餐并陪他们吃过早饭,才送他们出门上学。

回到家后,他又闲着没事了,几次经过宫缡优的房门口,又担心吵到她的睡眠或惹得她不高兴,只得鼻子摸摸去庭院将车子洗乾净;直到宫缡优起床,他立刻像只哈巴狗在她身边绕来绕去。

“小优,我弄早餐给你吃好不好?”

“小优,我把车子洗好了,开出去跟新的一样,绝对不会给儿子女儿丢脸。”

“小优,你想穿什么衣服?我穿这一套不知道合不合适……还有这条领带……”

宫缡优让他左一句小优、右一句小优给烦死了,与其让他给烦死,不如乾脆将他推到沙发里。

“佟先生,可不可以麻烦你安静一点?”她两手插腰,像一只活生生的幼儿学习杯。

佟兆頫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感觉有点期待又有点雀跃,更多的却是浮躁。“我、我好像太紧张了厚?”

放下双手,宫缡优被他的情绪扰乱了,似乎能感受到他的不安。“你……再这样下去,你恐怕会是全校最聒噪的父亲。”而她,从不知道他是如此容易紧张的男人。

“噢……”他哭丧着脸,懊恼地低吟了声。“那怎么办?万一让儿子女儿丢脸怎么办?我不能让他们……”

“闭嘴!”忍无可忍,宫缡优大声吼了他一句。“你很好,只要维持平常的水准;别忘了,你是去替咏圣和咏诞‘争光’的!”

宫缡优的“信心喊话”不啻为他打了剂强心针,他呆呆地笑了,像个疑傻的二楞子;换好衣服,两个人便一起出发,开着车往学校去了。

沿途,宫缡优并无法全然放松,因为佟兆頫的紧张牵动了她,连带地使她也轻松不起来地略带忐忑;不过,她很意外自己见识到佟兆頫不曾示人的一面。

人之所以紧张,泰半是因为在乎;他之所以紧张得语无伦次,表示他是真的很在意儿子和女儿的观感和感受,所以才会紧张得像颗弹跳球。

或许是父子连心吧!他和孩子们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培养出如此深厚的感情,这让她很难形容自己的感动,倔强的心也因此变得柔软,重新以不同的心态看待他。

这个男人在她没发现的时刻里有所转变了,他不再像以前年轻时的毛躁、轻浮,他变得稳重、成熟且能独当一面,最重要的是,他跟她一样爱着他们的孩子。

有没有可能呢?有没有可能像他之前说的,她和他一样,两个人还可能有未来,共同组成一个无坚不摧、甜蜜温暖、令人称羡的家庭?毫无理由地,她陷入深思了──

※     ※     ※

到了学校,佟兆頫和宫缡优一出现,立刻引来不少惊叹的目光。一袭合身的西装,将佟兆頫颀长的身材彻底衬托出来,加上昔日被称之为“美少女”、全身雪白的宫缡优,两个人站在一起,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配到不行。

“太夸张了吧!?”三楼教室的阳台上,宫咏圣摇着手中的棒球帽,怜悯地看着被双亲的“艳色”所吓到、眼睛嘴巴都合不起来的“一堆人们”。“可能是我每天看吧,不觉得老爸老妈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啊,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外加一个嘴巴?”

“当然不一样啊!”宫咏诞靠着扶手,顶着地面的脚丫子愉悦地乱晃。“我没见过比他们更绝配的爸妈了!”虽然她见过的“爸妈”很有限,但她的绝对是最棒的!

宫咏圣懒懒地睐她一眼,跟着浅浅地勾起嘴角。“嗯……”他也略有同感。

或许亲子间真有难以言喻的感应,佟兆頫和宫缡优夹杂在一堆家长和老师、小朋友之间,突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同时看到站在三楼阳台上的小兄妹。

“嘿!咏圣、咏诞!我亲爱的小宝贝们!”佟兆頫不顾形像地大嚷起来,让身边的宫缡优羞窘地红了一张脸。

真要命!他非得这么热情吗?所有的人都在看他呢!虽然本来看他的人就不少,但此时他们的眼光充满兴味,并淡淡地融入一丝羡慕,好似没见过这么热情、直接的父亲,真令人……令人感到眼眶发烫。

“嘿!老爸、老妈,我们在三楼呢!”宫咏诞一向最挺她老爸的,一见佟兆頫如此“热情演出”,她也振臂全力配合,猛力摇着双手,笑得好快乐。

只见佟兆頫拉着宫缡优直往走廊里冲,想必是想在最短时间内跑到他们身边。

“我说咏诞,你非得这么‘引人注目’吗?”凉凉地朝下方人群看了眼,宫咏圣都忍不住脸红了。

“机会难得嘛!”宫咏诞笑嘻嘻地向他扮了个鬼脸。“我这叫‘先下手为强’,谁知道你会不会跟我抢这个锋头?”

宫咏圣懊恼地蹙起眉。“真是够了你──”

转身一见爸妈已经快步冲上三楼,为了不让宫咏诞“抢尽锋头”,宫咏圣赶在妹妹拉开步伐之前,快一步冲向父母身边,猛力一次抱紧两个人。“爸、妈,我们等你们好久了!”

“因为路上有点塞车,所以……”佟兆頫感动莫名,俊眸竟微微泛红。“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

宫咏诞实在受不了他的滥情,垂下眉尾时,意外发现老妈的眼也微微发红,看着老爸的眼神好像不太一样了……宾果!咏圣真是天才,他竟察觉了让老妈发现老爸优点的方法欸,那……她也要抱抱!

宫咏圣和宫咏诞的级任老师来了,发现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两个孩子抱在一起,有点狐疑地轻喊了声。“宫小姐?”

“啊,胡老师。”宫缡优窘然地擦擦眼角,笑脸以对地迎上女老师的目光。

“这位是……”天!好英俊的男人呐!他是咏圣、咏诞的舅舅、还是叔叔?

说实话,她在教育界任教也有好几年了,由年轻教到现在几乎过了适婚期,但放眼所及不外乎啤酒肚或秃头的男人,因为大都是学生的家长,所以很少见到这么俊俏又体面的男人,令她不禁芳心悸动。

“呃,他……”完了,她就知道会遇到这种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尴尬问题!

“老师,他是我爸爸喔!”宫咏诞得意地宣布,大声得恍若怕天下不知似的。

“啊?”胡老师愣住了,才刚暗许的芳心立刻跌入谷底。“那个……宫小姐不是未婚吗?”怎么会这样!?”

没关系,或许是宫小姐的“前夫”,毕竟宫家是单亲家庭;如果这男人是宫小姐的前夫,那么她也不介意捡“二手货”。

“呃……”胡老师今天是怎么回事?怎么问题都这么犀利啊?

“不好意思,老师。”佟兆頫基于礼貌,认为应该跟老师认识一下比较好。“我跟小优因为一些很难解释的原因而分开,现在好不容易又相聚、一家团圆,所以趁着这次学校举办的家长会,特地到学校来了解一下他们的在校生活。”他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喔,应该、应该的……”分开又相聚、一家团圆?那她……不就全没机会了吗?呜──胡老师的脸色一阵青阵白,额头冒出羞窘的冷汗。

“这两个孩子鬼灵精怪,要是有什么不听话或犯错的地方,还请老师不吝指教。”他全然一副家长的气势和语气,说得胡老师越来越尴尬。

“怎么会?咏圣和咏诞的表现非常好,在我们班甚至全校都是有目共睹的……”虽是身为老师一贯的客套话,实际上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她没有加油添醋。

“哪里,还请老师多担待……”

“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无可避免地,接下来便是家长和老师的沟通时间,孩子们就只能靠边站,无聊地听着大人们数落着他们的不是──

待大人们的交谈告一段落,胡老师向佟兆頫及宫缡优告辞之后,宫咏圣突然胡老师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老师,我老爸很帅厚?”

胡老师愣了下,脸上泛起心虚的红潮。“欸……是、是很不错……”

“好可怜喔,胡老师。”他陡地做出怜悯的表情。

胡老师一时反应不过来。“咏圣,你说什么?”

“要是你早点认识我就好了。”他一脸正经、无限哀痛地说。“最好在我和咏诞还来不及成形之前,因为他可是我的老爸,你、没、机、会、了。”然后帅气地跟上准备参观校园的佟兆頫一行人,把胡老师远远丢在后方。

胡老师满脸不敢置信,过度惊愕之下,完全忘了维持她二十五度上扬的嘴角,脸上的皱纹几乎因脸部表情的改变而全显露出来……  



第六章

家长会完毕之后,佟兆頫和宫缡优在学校附近闲晃等待孩子们放学,准备接他一起回家。

“小优,我的表现还可以吧?”两人在校园外的公共座椅坐定,佟兆頫拉了拉颈围上的领带,甚少正式打扮的他有点不自在。“希望咏圣、咏诞还算满意。”末了,一口浅短得不容易发现的轻叹,由他鼻腔里缓缓吐纳而出。

“别这样。”宫缡优真的强烈感受到他对孩子的重视,心头一荡,不禁主动伸手覆上他的手臂。“每个人都需要学习,没有人天生就是做父母亲的料;虽然你才刚起步,但相信我,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定定地凝着她覆在自己手臂上的柔软小手,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情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干么这样看人家?她不安地眨了眨眼。“兆頫?”

突然将另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佟兆頫的眼闪闪发亮。“小优,我们再试试看好不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不要再避他如蛇蝎。

“试、试什么?”她的心脏狂跳了下,俏脸浮起淡淡的红云。

“让我们重新来过。”不再迟疑,他找到自己未来的目标,那就是让她和孩子们愉快美满地生活下去。

“别闹了!”她紧张地想抽回手,却让他紧紧握住,动弹不得。“我……你……你一定是糊涂了……”

“不,我一点都不糊涂。”他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候。“我是真的想跟你重新来过,让我们试试看好吗?”

“佟兆頫!”她好慌,心头小鹿乱撞。“你不要以为……我让你搬到家里来,让孩子们叫你爸爸,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我有得寸进尺吗?小优。”他扯开笑脸,将她的惊惶看进眼底、心里。“咏圣和咏诞‘不小心’出卖了你,你认为我信他们好,还是信你的好?”无意挑起他们母子间的战火,他刻意隐瞒部份实情。

出卖?她陡生不安的预感,上身不觉得向后微倾。“他们……出卖我什么?”

“你认为呢?你认为他们会出卖你什么?”他狡狯地不答反问。

“我、我怎么知道?”冷静、冷静!她一向对他们没有隐瞒,包括他是他们的父亲这件事,况且她也没什么不好对外人说的秘密,她没什么好“出卖”的。

学校放学的钟声响起,佟兆頫也不急着戳破,只是握

着她的手,静待宫咏圣和宫咏诞走出校园。

孩子和家长陆续由校园里走了出来,在他们接触到第一个好奇的眼光时,宫缡优便不自在地抽回自己的手,正襟危坐地像个小学生,引来佟兆頫低低的讪笑。

“爸、妈!”没多久,宫咏圣和宫咏诞一前一后由校门口跑了出来,看得出来跑得很急,因为两个小鬼的额头都已冒出汗水。“我们等一下要去哪里?”

“去哪里?”宫缡优有丝茫然,不记得和他们有所约定。

“你们想去哪里?”佟兆頫上道多了,知道精力旺盛的小孩,绝对无法像大人在家里闷一整天。

“我想吃饭。”宫咏诞快饿昏了,心里想的满满全是可口的食物。

“笨蛋!”宫咏圣不给面子地赏给妹妹一记爆栗。“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吃完饭以后的行程啦!”

“咏圣。”佟兆頫蹙起眉心,对他向妹妹动手一事感到不悦。“咏诞是你妹妹。”

“没关系啦,爸。”宫咏诞伸了伸舌头,赶忙为哥哥“请命”。“我们闹习惯了,我也常‘修理’他啊。”

佟兆頫无法释怀,像个碎嘴的老太婆似的,准备来场“机会教育”。“兄妹之间要相亲相爱……”

“呃,我看我们还是先去吃饭吧?”这一阵子,宫缡优实在受够了他的“老爸情结”,忙不迭地打断他的“爸爸经”。“吃完饭,我们……就去野人谷,怎么样?”

“耶!耶!万岁!”

“老妈真是全天下最棒的老妈!”佟兆頫还来不及反应,孩子们已经兴奋地又跳又叫,好像人已身处野人谷里似的。

“野人谷?”佟兆頫挑起眉,咕哝了声。

宫缡优笑了笑,偶尔她会带孩子们到野人谷发泄精力,那是一种很省钱的消费游乐方式。“欸,是森林游乐区喔!”

抿抿唇,佟兆頫接受了。“好,就野人谷。”

※     ※     ※

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一家人立即驱车前往位于平溪的野人谷游乐区;它的确是个好玩又省钱的地方,他们一家四个人,一千元有找。

佟兆頫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玩得此疯狂。跟着熟悉地形的两个孩子,他们一同玩过滑草、山野训练式的绳索攀爬,将体力发泄得淋漓尽致;最可怕的是空中飞索,由这头坐着原始的草绳编织座椅,拉着绳索飞往那一头,让头一次尝试的他冒出一身冷汗。

宫缡优自然也参与了他们的活动,还好她今天穿着棉纱质料的长裤,行动起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不过她那身白,很快地便变成“灰白”,另有一番原始的情趣。

荡过空中飞索,他在另一头接过一个接一个荡过来的孩子,最后才轮到宫缡优;只见她坐在那张草绳座椅上,挣扎着该不该随着他们荡过去。

“你妈怎么还不过来?”眼见她后面已经有别的游客在排队了,佟兆頫忍不住问着站在一旁的儿女。

宫咏圣笑嘻嘻地回道:“以前妈都是‘参观者’,今天她是头一次坐在那上头。”

擦了擦额上的汗粒,宫咏诞也答话了。“我想妈是没胆子过来了。”

“是吗?”佟兆頫笑了下,扯开嗓子往另一头喊道:“快过来,后面有人在排队了,别让人等太久。”当心人家耐心不够,直接把她“推”下去。

“我我我……”宫缡优惨白着一张脸,即使刚才已经玩过许多绳索器材练过胆,但她还是没办法克服心里的惧意,感觉脚底凉飕飕的,即使下面有网状的安全设施。“我不敢呐──”她声如蚊蚋,搞不清是说给对方那头的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别慌。”佟兆頫拍着手,举了举自己粗壮的手臂。“过来,我会接着你。”

她抓着绳索的手心直冒汗呢!“我、我……”

“来啊!相信我,你办得到的!”他没注意一双儿女已经在他背后下注了,赌他们的胆小老妈敢不敢相信老爸的话,由那头荡到这头来?

仓皇地回头看了一眼,宫缡优发现身后的队伍越来越长,且已有人露出不耐的神色;她深吸口气,定定地看了对岸的佟兆頫一眼。“你……你要接住我哦!”天!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了。

“来啊,我保证一定会接住……嗯!”他的话来不及说完,因为她已经闭上眼、咬着牙荡了过来,而飞行的速度很快,马上就“飞掠”到他面前,他伸手稳住她的绳素,结结实实将她揽进怀里。

“啧!可惜”宫咏圣啐了声,老妈这一荡,荡掉了他五十元的零用钱。

“Yes!”宫咏诞可乐了,她平白赚了五十块。“你看吧,我就说‘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感觉宫缡优的肩膀还控制不住地发颤,佟兆頫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背,觉得她像个小女孩般需要他的力量来平复紧张。“好了,我说你做得到的,你看,你真勇敢!”他不吝称赞她小得可怜的鼠胆。

“我真的做到了?”她想说的其实是好可怕,但逞强的性格不容她在他面前示弱。

“嗯。”将她汗湿的发拨到耳后,露出她红得娇艳的脸蛋。“有了这次的历练,下次你就不怕了。”

怯怯地回头再看一眼别人乘坐飞索的“英姿”,她的双腿仍感无力地微微发软。“嗯……”拉紧他的衬衫,她几乎瘫痪了。

她不敢放开他的支撑,紧紧倚偎在他怀里,感觉说不出口的安全感包围着她,让她想就此依靠一辈子……

“咳咳!”两情正缱绻,结果一个不识相的咳嗽声打断了他们的“温存”,并很不给情面地拨了盆冷水下来。“老爸、老妈,我实在很不想打扰你们,可是我不得不说句实话,这里──确实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他们差点没成了动物园里的无尾熊,让人排队“参观”呢!

佟兆頫和宫缡优这才微微抬起头,发现一堆玩飞索的人都带着好笑的表情,看着他们紧紧搂在一起,几个女孩子还掩嘴直偷笑呢!

于是他们火速地分开彼此,像对方身上有登革热病源似地分得好开,两人脸上都泛着难以言喻的红潮。

宫咏圣和宫咏诞两人相互使个眼色,兄妹俩笑得像吃糖的蚂蚁。

虽然进展不大,但结果还算令人满意,成功!

※     ※     ※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不再那么难过了。自从森林游乐区一游之后,佟兆頫和宫缡优渐渐能享受两人独处的时光,偶尔共享一段温馨空闲的下午茶时光,偶尔相约到附近的公园散步──在他们都没有工作羁绊的时刻。

但日子不是一直都能这么悠闲的,尤其在长辈介入之后。

入秋后的一个午后,凉凉的秋风带着一丝潮湿的水气,轻轻地吹拂过大地,也带起一阵无名的“龙卷风”。

将翻译的稿件做个记号,宫缡优伸伸懒腰,正想稍做休息并泡杯花茶来放松精神时,门铃陡地大响;她放下滚烫的开水,匆匆跑去开门。

“爸!?”一见年迈的父亲站在门口,宫缡优很难不惊讶。“你、怎么有空来?”

“干么?不欢迎我?”老人家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怎么会?”接过父亲手上的行李袋,她微皱起眉心。“先进来坐。爸,你要到哪儿去吗?度假,还是旅游?”虽然未曾听说,但行李袋有点沉重,她很难不起疑心。

拄着拐杖进到屋里,宫元胜可有可无地应道:“没有啊。”

她放下行李袋,将父亲安置在沙发里。“我正要泡茶,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我可不要什么花茶,那是女人家才喝的东西。”宫元胜嘟嘟囔囔地,一字不漏地传进宫缡优耳里。

“知道了。”她知道父亲一向只喝乌龙茶,还好家里有存放一些茶叶,她一向收藏得很好,不至于有走味现象。

再由厨房走出来时,她的手上多了一个托盘,上面有两壶茶,一壶是她的花茶,另一壶则是宫元胜的乌龙茶。

“爸,喝茶。”恭敬地将茶端到父亲面前,她还介意那个行李袋。“你说没有要去哪里,那你带行李做什么?”她估计,里面至少有三到五天的换洗衣物,着实不相信父亲不打算出游。

慢条斯理地喝了口乌龙茶,宫元胜才温吞地回答。“老李说他儿子要娶媳妇了,他要请几天假休息,所以我就到你这里来住几天,可以吧?”老李是他的管家,自从老伴走了以后,宫缡优便雇用老李来照顾他的起居,已经有好些年了。

“喔,我怎么没听老李说过?”她的直觉反应是老李太过客气。“我要是没听你提起,万一没包礼金,不是对老李太失礼了吗?”

“他就是怕你包红包,才不肯告诉你。”老李是个老实头,怎好意思向雇主开口?

“是喔?”她耸耸肩,没多细想。“好啊,反正客房……”客房?客房!?糟了!客房现在是佟兆頫在住啊!

“客房?客房怎么了?”偷觑女儿一眼,宫元胜淡淡地问了句。

“没、没有……”

“我听说咏圣、咏诞的爸爸回来了?”落井下石般,宫元胜再补一句。

宫缡优狠狠抽了口凉气,端起茶杯啜饮以掩心虚,不料却灌饮过猛,反致被茶水冲上鼻腔,猛烈呛咳了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宫元胜不动如山,只是浅浅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以前反对,但不表示我现在还反对。”他又喝了口茶,相较于宫缡优的紧张与无措,两人的情绪有如天壤之别。

“事情都过了十年,我也没什么好反对的了。”他顿了下。“自从你妈去世之后,我想了很多;咏圣和咏诞也大了,过两年就要上国中了,没有父亲的孩子,总是比较容易受人欺负,不论孩子本身是否优秀……”

宫缡优急促地换气呼吸,她已经不再咳了,仅剩微红的眼显示她刚才的不适。

“你心里……其实还想着那个男人吧?”中国人的社会,父亲跟女儿讲这种贴心话,感觉有点怪,但宫缡优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能和她讲这些体己话的,也只有他这个做父亲的人了。

“爸……”其实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对佟兆頫有什么想法,只是有他在,感觉……较为心安。

“别急着否认。”宫元胜举起手,阻止她说出任何言不由衷的话。“如果你不是还想着他,你不会十年来都不想组成家庭;就我所知,对你有意的男人不乏其人是吧?”

她缄默不语。她的确有过机会,但她选择以孩子为主,也以孩子的感受为最主要的考量;所以,其实她并不是特别的为了等他而停留……只能说,在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过了十年。

大概就是这样,她不是特地为他而停留……

“让我看看他吧!”不忍心再逼迫女儿承认心意,他老了,只想一家团聚,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和妻子的干涉,让女儿虚度了十年的青春,他不会犯地再固执下去,否则女儿的春天何时才会来临?“让我看他值不值得托付。”

两壶茶静静地冒着白烟,伴陪着父女俩的无语,它们似乎印证了时间的流动,直到烟雾不再──

※     ※     ※

傍晚时分,宫咏圣和宫咏诞在佟兆頫的接送下回到家,一见到宫元胜便亲热地和他搂搂抱抱,让佟兆頫心头有点淡淡的吃味。

“干么?看你整个晚上都闷闷的。”吃过晚饭,宫缡优将碗盘收进房,看佟兆頫满手洗碗精,捧着一个碗微微怔忡。“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他用甩头,委屈地看着她美丽的脸庞。“没有啊,只是……”他的眼光越过她,不由自主地往客厅瞟去。

“只是?”她挑挑秀眉,对他的反应感到好笑。“你吃我爸的醋啊?”

“哎──”他叹了口气,将满是泡沫的碗放到另一个洗碗槽里;这里的洗碗槽是一大一小的格式,大的用来洗碗,小的正好冲净及晾乾,这种设计挺实用,因为方便。“我是不是太‘欲求不满’了点?”

他其实很清楚孩子们对他的存在,已经发挥最大的“礼遇”,他实在不应该再要求太多;只不过他还没过够做父亲的乾瘾,就出现一个“阿公”来跟他抢锋头,让他很难不若有所失。

宫缡优哑然失笑,穿上围裙开始冲净碗盘上的泡沫。“什么嘛!什么比喻?”万一传了出去,可要笑别人大牙呢!

轻吐口气,他陡地问了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小优,你母亲走几年了?”

“嗯?”她愣了下,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四年了吧,怎么了?”久得她已逐渐忘记那个伤痛,却忘不了母亲临终前依旧对她无法释怀的失望。

“四年来,你爸爸就一个人住啊?”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碗、一个碗地递给她。

自从他搬到这里来之后,他认为不该茶来伸手、饭来张口,所以坚持与她分摊家事;由他负责拖地和洗碗,三不五时,她会进来帮他一超洗碗,譬如说像现在。

“是啊,不过管家老李也住在他那里,算是有个伴吧?”因为他们刚由国外回来时,咏圣和咏诞都还小,父亲又怕吵,所以协议分开住比较好。

佟兆頫安静了好一会儿。“你看……把他接过来一起住,好不好?”

“咦?”宫缡优不意他会有这种想法,毕竟他不是刚刚还对她老爸的出现感到吃味吗?“怎么突然……”

“也不能说突然啦。”他将手上的泡沫冲乾净,转到她另一边拿起抹布擦碗盘。“其实我是由我爷爷奶奶带大的,我想,没有亲人在身边,他或许会感到寂寞。”

宫缡优不记得自己听他提起过这些,倒是微微感到诧异。“你是……那你爸妈呢?”她当年一直以为他也同自己一般,也有个健全的家庭,毕竟他是如此乐观而开朗。

“我爷爷说他们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个他到不了的地方。“我想,他们或许是失踪了,或许死了,反正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而他也习惯了,学会不再去想那些恼人的问题。

“唔……”她低吟了声。“现在呢?你的爷爷奶奶?”

“去跟你妈妈做邻居了。”早在他到德国之前,他们便相继离他而去,他也才能走得如此毫无牵挂。“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他变换话题的速度太快,她有点跟不上。

“把你爸爸接来一起住的事啊。”他老调重弹。

宫缡优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你觉得……他会同意吗?”就她记忆所及,父亲一直是严肃而难以亲近的,她不确定佟兆頫的论调是否成立。

“谁知道,我又不是他。”他耸耸肩,调侃地看她一眼。“嘿,他是你爸爸,你该比我还了解他才是。”

她是有口难辩。“事实上,我……”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决定。”放下擦乾的碗盘,他拍拍她的肩。“中国人的社会是这样的,一般而言,子女都和父亲的距离较远;试试看,我想他刚开始会推拒,但没有人会不想享受天伦之乐,我就是最好的例证,嗯?”

凝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她转身看向客厅,见到父亲那苍老的脸庞,一时竟失神了……  



第七章

宫缡优一直在思索着佟兆頫给她的提议,直到洗完澡准备就寝了,她还在想着到底要怎么跟父亲开口比较好?

当她陷入苦思,门上突然传来轻浅的敲门声,硬是打断她的思绪,令她困扰地蹙起眉;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她仍然起身开了门──

“你……”看到门外的面孔,她的心提上喉头,陡地喉间一阵乾涩,更令她深感无措。“你、你怎么还没睡?”

“我没地方睡啊!”苦着脸,他比她还想哭。“我的床位被你老爸占了,他又不让我睡地板,我抱着一个枕头要出来时,他还特地警告我,书房是看书工作的地方,不能拿来睡觉,我、我当然只有来找你了。”

宫缡优只能以“张口结舌”来回答他。对了,她一直不断在想如何能让爸爸答应搬进来的事,却忘了为他准备房间,所以他才会去客房,但……

“我爸他……他真的这么说?”这怎么可能?

“拜托!我骗你干么?”他的脸皱得像颗苦瓜,都快可以挤出苦瓜汁来了。“现在这个时间大家都该睡了吧?我不会无聊到这时候跟你开这种玩笑,毕竟我明天还有工作得做啊!”明天十点,他有个节目要录影,以他的习惯,会到现场稍作探看。

“那……怎么办?”她会如此惊讶其实是有原因的。宫元胜是个物理学者,在家中的书房兼研究室里,一窝三五天是家常便饭,理所当然的,研究室书房成了他的第二个卧室,如今他竟不准佟兆頫睡书房?真是奇怪!“不然……不然你到我房里……”

“你是说,我能跟你一起睡?”他的眼亮了起来,之前疲困的神态一扫而空。

“想得美!”她的脸迅速潮红起来,羞窘地狠瞪他一眼。“你打地铺!”

“啊──”刚冲上云端的心情急俯而下,像坐高速升降梯似的,佟兆頫不很情愿地垂下肩,神情较刚出现时还要沮丧。

宫缡优又好气又好笑,倚着房门指了指客厅的沙发。“要不要随便你,给你另外一个选择,沙发、地铺,你自己选一个。”

佟兆頫哀怨地睐了眼沙发,那张沙发哪容得下他的身长?如果他选择柔软的沙发,那么他的腿势必得挂在沙发外,那多不舒服,明天肯定要腰酸背痛的!

“怎么样?”她两手环胸,好整以暇地“任君选择”。

“哼!你以为我有这么笨吗?”他抬高下颚,讪讪地越过她走入房里,属于她身上的馨香立即扑鼻而来。“嗯──好香啊。”

宫缡优的心又狂跳了一下,她拍拍发烫的脸,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喂,先说好,不准你乱……”

“乱来?”长臂一伸,她在毫无所觉之下让他揽入怀中,他故意靠她靠得好近,近得几乎听得见她的鼻息。“怎么样才算乱来?”

这女人就是这样,他们什么都做过了,甚至连孩子都生了,一家人也团聚了好些时日,她还不让他越雷池一步,怎不教人气馁?

“佟兆頫!”她羞恼地伸手转开他的脸,硬是不让他看见自己赧红的脸。“你再这样,我就让你去睡沙发!”

“嘿,我都登堂入室了,你现在才赶我不是太迟了吗?”他耍无赖,见她一脸无措得快“自焚”了,不得不好心地放她一马。“好啦、好啦,你到底要我睡哪儿,总不能让我睡那块羊毛地毯吧?”他可是对羊毛过敏的,如果真睡在那上头,只怕一整晚都要喷嚏打不停了。

宫缡优神经紧绷地由柜子里拿出备用的被子,细心地在地毯上铺上一层,上面再盖上一层被子,才指了指铺好的那块范围,示意他睡在那上头。

佟兆頫翻翻白眼,无奈地将手上的枕头丢到被子上,然后像龟爬似地“爬”到他的床铺。瞧这女人戒心多重?她根本将他安排在整个房间里,离她的床最远的位置!

直到他在她铺好的位置“就定位”,她才将灯关掉,只留下两人之间矮几上昏黄的小灯;她迟疑地看了下他躺好的身影,然后缓缓地回到床上躺好,闭上眼准备入睡……

“小优。”

他突如其来的叫唤,令她全身紧绷了起来,双眼惊恐地瞠大,小手本能地揪住薄被。“什、什么事?”

“没什么,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个事实,以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两个孩子的妈而言,你的睡衣实在幼稚得过火。”

※     ※     ※

有人规定二十八岁的女人,不能穿印有趴趴熊的睡衣吗?两个孩子的妈又怎样?她就是觉得棉质的长睡衣穿起来很舒服嘛!

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宫缡优隔天特地到百货公司闲逛,就为了买一套让佟兆頫觉得“不幼稚”的睡衣;没想到这一逛却逛出她的购物欲,一连为父亲和孩子们买了好多衣服和日常用品,连“他”都没漏掉。

当然在挑选属于佟兆頫的物件时,她的心情是沮丧且懊恼的。她干么为那个口无遮拦的臭男人买休闲鞋?她又干么“歹目”地看上那件帅气的男性麂皮背心?他穿起来好不好看干她屁事?可是……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地刷卡付帐,真是没用到了极点!

“缡优?这不是缡优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令她蓦然一震。完了?她没想到会在公共场合遇到认识她的人,毕竟她已经很久没露面了……她带点惊慌地回头看向唤她的人。

一个斯文的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隐在镜片后面的明眸稍嫌晶亮了些。“真的是你!?好巧,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常……常钰?”她眯起眼,在脑海里翻找男人的印象,想起对方的名字。

“对,是我,侯常钰。”侯常钰显然很高兴宫缡优还认得他,他愉快地扬高嘴角,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欣喜。“你一个人逛百货公司啊?怎么没找人陪你一起?”

“呃,我……我觉得,自己一个人也不错;”扯开艰涩的笑,她只想快点回家。

侯常钰是她以前经纪公司里的企划,公司里所有明星人气的推展、广告,全由公司团队慎重规划,而他,就是企划团队里的一员。

他们曾有段时间相互合作,所以对他,她并不很陌生,只是很久没见了,感觉很是生疏,这令她不安。

“是吗?”侯常钰不置可否地一笑,指了指百货公司里附设的Coffee Shop。“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叙叙旧如何?”

宫缡优很讨厌自己不擅拒绝别人的弱点,所以她怪不得别人,在已经坐在Coffee Shop里的当下。

“你这几年都到哪儿去了?”撕开奶精球,侯常钰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大家都没你的消息,你过得还好吗?”

“还、还好。”事实上,她很喜欢目前的生活,安稳、平静、一家人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她感觉自己别无所求。“也没到哪儿去,跟平常人过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侯常钰不着痕迹地偷瞧她美丽的容颜。岁月待她不薄,并没有在她脸上刻画出任何不该有的皱摺,却添加了她成熟妩媚的女人味,着实令人心动不已。

“不打算复出吗?”演艺圈的生活新鲜刺激,而且以她的知名度,要赚进大笔钱财并非难事,她真的甘愿过那种平淡的日子吗?“虽然你息影很久了,但要复出并……”

“常钰。”她平静地望着他,态度严肃而认真。“谢谢你的好意。我若是有任何再复出的念头,绝对不会是在那么久之后的现在,所以我不会再考虑了。”

侯常钰顿了下,啜了口咖啡后微叹口气。“看来我再多说也没什么意义了。”

“很高兴你能明白我的心意。”这让她的心情好多了。

“我看你好像买了很多东西,怎么,现在跟家人一起住吗?”他还记得,以前为了工作方便,她是自己一个人住在租赁的套房,偶尔才回家和父母相聚。

“欸。”她避重就轻地回答。

接下来是一阵天南地北地闲聊,侯常钰在咖啡即将见底之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缡优,你……现在还单身吗?”

“嗯?”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欺。虽然她是未婚,偏偏有了两个十岁大的孩子,可这又不能让他这种还在传播界“混”的人知道,真教她为难。“呃……是、是啊。”

侯常钰显然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免轻松了起来。“那你留个电话给我,改天有空约你吃饭。”

“啊?”宫缡优傻眼了,怎么他对自己也有那种“意思”?

所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从小到大,不晓得多少男人向她提过类似的请求,所以她不会蠢得不晓得对方的意图,但她……对侯常钰还是没感觉啊!

而且现在她怕死了“神通广大”的传播界,万一她的“秘密”被发现了,天晓得到时候会被记者们的“生花妙笔”渲染得多可怖又难听?

“家里电话还是手机都可以。”侯常钰以为她没听清楚,不厌其烦地重复一次。

“我、我没有手机……”宫缡优低下头,感觉心虚。

侯常钰听清楚了,他笑了。“没关系,家里的电话也可以。”

“家里……家里……”家里的电话她是背得滚瓜烂熟,问题是,她不想给啊!正当她烦恼地不知该如何推拒时,包包里有铃声响了起来。

不假思索地她翻找出皮包里的行动电话,按下接听键后接听。

“喂……”头一抬,看到侯常钰愀然变色的脸,感觉拿着手机的掌心在发烫,霎时头皮一紧,不得不扯开僵硬的嘴角对他傻笑──

呜──怎么会这样啦!

※     ※     ※

宫缡优嘟着一张嘴,翘起来的弧度都可以练“外丹功”了。

“奇怪了,你到底在生什么气?”稳当地握着方向盘,佟兆頫问得好生无辜。

因为今天早上他要出门前,发觉宫缡优也准备出门采购,所以他便绕了下路送她到世贸商圈,然后才驱车去摄影棚。

就因如此,他在下了工后,理所当然地拨电话给她,好确定她回家了没?如果没有,他还可以顺道载她回去,没想到这一拨电话就拨出她满肚子气,简直莫名其妙!

“我哪有在生气?”她嘴硬,却不承认是因为他那通“不长眼”的电话之故,她不得不基于歉疚,留下手机号码给侯常钰。

不管了?以后要是发生什么讨厌的事,都让他去收尾好了,谁教他要闯出这个祸!?

“还说没有?”斜睨她翘得老高的嘴角,他说服不了自己“臣服”于她的谎言之下。“别告诉我,你高兴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他调侃道。

他自以为幽默的冷笑话,让宫缡优更恼了。“我当然高兴啊?女人最爱买东西了,我买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快乐得不得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来段“小曲”。

“对了,你到底买了什么东西?大包小包的,只差没把整家百货公司给包了。”他不记得家里有缺什么东西,那么,她到底都买了些什么?

“要你管!”该死的笨蛋!气死人了!回去之后,为他买的东西全打包送到“慈济功德会”,就算积阴德也此给他用来得好!

“嘿,火气别这么大嘛!”将车开进停车坪里,他陡地想起一个可能。“你大姨妈来啦?”听说女人“那种时候”比较容易情绪失控是吧?

“来……来你的大头啦!”她气坏了,等不及他将车停好,便火大地拉开车门“跳车”。“该死!”末了,还很没气质地低咒一声,并踢车门一脚泄愤。

“小──”他吓一大跳,连忙用力踩下煞车,却来不及拦截她的冲动,只能对着她气呼呼的背影摇头叹息,然后认命地打开后车厢,将那些大包小包的“杂物”扛进屋里。“什么嘛,那么粗鲁……”

一进门,两个孩子便争先恐后地往他身边挤。“哇──爸,你买什么东西买那么多?”一人分走一部份的袋子,拎到客厅里迫下及待地“分赃”起来。

“缡优是怎么了?一张脸臭得跟榴裢一样。”宫元胜由他手上仅剩的两个纸袋再接走一袋,也挤到外孙身边去与他们分享“拆礼物”的喜悦。

佟兆頫摸着鼻子走到祖孙三人身边,选了块还算空旷的地板坐了下来。“不知道,她什么都不说。”他到现在还想不透啊!

“咦?谁的脚这么大?”宫咏诞拿出一双蓝白相间的男性休闲鞋,比了比自己的脚丫子,不合,再换一只……咦?也不是外公的,那……啊哈!找到“凶手”了!“爸,是你的休闲鞋欸!好帅喔!”

“这里还有欸!”宫咏圣不满地叫嚷起来,举高手上的麂皮背心。“这么大件肯定不是我的,给外公穿又太年轻了点,老爸,老妈对你很偏心哦──”

“呃……”佟兆頫有些不好意思,眼尖地发现好些套男女童的衣服,还有宫元胜的菸斗、袜子、围巾,忙转移眼前的祖孙们投给自己过度的关注。“你们也有啊,瞧瞧,多好看的衣服啊……”

“哟──老爸害羞喽──”宫咏圣和宫咏诞两人笑着推来推去,两兄妹逗趣地挤眉弄眼,惹得佟兆頫更不自在,也让宫元胜忍不住笑开了。

“我不知道你哪里惹得缡优不高兴。”宫元胜摸了摸嘴角的白胡子,却掩不住他深陷的笑纹。“不过女人嘛……”

“哄哄她就没事了,对吧?”佟兆頫和宫咏圣异口同声地接腔,让所有人笑得肚子都疼了。

“拜托,你们还真搞笑欸!不过啊,我看老妈这次气得不轻,老爸,你就‘自求多福’喽!”宫咏诞笑嘻嘻地抱起属于她的“战利品”,凉凉地泼了他们一盆冷水,然后高高兴兴地回房了。

“哎──”佟兆頫一直等到她进了房间,才兴阑珊地垂下肩。

宫元胜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示意外孙。“咏圣,进房去。”

“喔。”宫咏圣约莫知道外公可能有Men's Talk要跟老爸说,所以乖乖地抱着老妈买给他的东西进房了。

“伯父?”佟兆頫也察觉宫元胜的意图,轻轻地唤了句。

“缡优是个温顺的女陔,我很少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我记忆所及,她只有两次如此毫不遮掩地在我面前横眉竖目。”顺了顺胡子,宫元胜的眼渗入兴味。“不过挺有趣的是,这两次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佟兆頫指着自己的鼻子,感到莫名其妙。

“嗯。”把玩着女儿买给他的菸斗,宫元胜瞳底有淡淡的满足。“头一回,为的是她未婚怀孕,我和她妈妈要她把孩子拿掉,而她不肯,跟我们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第二回,就是今天。”

“把孩子拿掉……”佟兆頫的心脏微微凝缩,不安地看了眼孩子们的房间。

“过去的事,我们就别再提了,反正再提也改变不了结果。”拍拍他的肩,宫元胜露出老者的睿智。“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女儿一个名份?”

“名、名份?”他的声音都要颤抖了。“伯父,我……”

宫元胜瞬间板起脸。“难道你不想负责?”

“不!”他答得好急,像怕被误会什么似的。“我绝对没这个意思,可是这个……是小优她……”

“她不肯?”宫元胜挑起眉。

“欸……欸。”

看他一副丧家犬的颓丧模样,宫元胜笑着摇头再摇头。

“伯父?”眼见宫元胜笑得开心,佟兆頫无可避免地更为沮丧了。“有这么好笑吗?”他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咳……”宫元胜笑岔了气,闷声咳了两声。“我真搞不懂,当初你们是怎么‘制造’出那两个古灵精怪的小鬼?”

佟兆頫窘然地红了颧骨,看向宫元胜的眼有点哀怨。“伯父,不是说好过去的事别再提了吗?”哎──他怎能拆穿当初是他那美丽可人又聪慧的女儿“色诱”他呢?只怕老人家的心脏承受不起啊!

“好好好,别提就别提。”宫元胜记不起来自己有多久不曾笑得如此开怀了,好像自从老伴走了之后,他就不曾开怀大笑。“不过说真的,我真的认为孩子们需要父亲,你认为呢?”

“我也是这么想。”而且是很想、很想!

“得加把劲儿啊,小子。”他可是很看好这个男人,以他身为男人的眼光,这种女婿他还算满意。“你应该知道缡优的条件不差,即使她带着两个拖油瓶。”

“噢……”佟兆頫懊恼地哀嚎了声。“别再说了,伯父,我已经够没信心的了!”

“傻瓜,孩子就是你的筹码,何况他们还都站在你这边,”他是老了,但并不糊涂,还看得出两个外孙在玩什么把戏。“有他们帮衬你,你的胜算应该很大。”

“伯父?”畦咧!这老阿伯怎么知道他占了天大的优势!?吁难不成他未卜先知?

拿起菸斗和袜子、围巾,宫元胜也想回房休息了。“加油啊,小子,我等着你叫我岳父咧!”然后慢条斯理地步上往二楼的扶梯。

佟兆頫忍不住双眼一泡泪。他何德何能,得到大部份人的支持;但问题是,那个女主角就是不点头,他该怎么做,才能让那颗顽石点头呢?  



第八章

后来证明,女人的愤怒是非常可怕的。宫缡优气得整个晚上都不跟佟兆頫说话,尽管她所有家人都不断为他制造话题。

等到所有人都回房了,佟兆頫还挣扎着该如何回房面对她。他百无聊赖地拿着电视遥控器转来转去,不管电视节目再好看,全都入不了他的眼,因为他太了解电视的制作过程,那些节目对他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关掉电视,他微叹口气,脚不经意地踏到某样东西,这才发现下午回来后,最后挂在他手上的那个纸袋,还乖乖地躺在沙发底下,想必是大夥儿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之后,不小心踢到沙发下的,难怪没被人发现。

不过小优到底去逛百货公司干么?买了半天,也没买到属于她的半样东……欸?这软软的质料是什么?

他将那软软柔柔的“东西”由纸袋里捞出来一看──哇塞!是件超性感的睡衣欸!

赭红色的丝质布料配上侧边深紫色的镂空蕾丝,细细的肩带精巧地牵连着睡衣本体,真教人看了欲火贲张……等等,她买这件睡衣干么?

莫不是她有了约会的对象,所以买了这件性感的蕾丝睡衣?那可奇了,他没看见有男人在她身边打转呐,何况她根本看不上高各尔和隔壁的赵耀敬,那么到底是谁?

他心头漾起一抹很难形容的郁塞,有点苦、有点涩、有点酸,还有一点不是味道。也难怪啦,既是又苦又涩又酸,当然不会是好味道。

闷闷地拎着纸袋往宫缡优的房间走,他全然忘了刚才自己所苦恼的麻烦──如何跟她面对面。

他现在有新的苦恼,就是──到底“那个男人”是谁?

推开房门,正巧见她由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下识意将那个纸袋藏在身后,他不甚在意地瞥见她身上的趴趴熊睡衣──欸?她……

啊哈!他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那个男人”!

忿忿地对他的傻笑视而不见,宫缡优越过他往床边移动,爬上床后就将被子往脸上一盖,眼不见为净!

藏在身后的纸袋更拎紧了些,佟兆頫非常“好心”地提醒。“小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不动。

他明知她还没睡,只是故意不理他,毕竟没人有“一秒钟入睡法”的能耐;换个方式看看。“小优,伯父和咏圣、咏诞都很喜欢你为他们买的衣服和用品。”

还是不动。

“当然,我也很喜欢你买给我的‘礼物’。”特意强调“礼物”二字,看她会不会有所反弹?

仍旧不动如山。

佟兆頫有点急了。她该不会就这样装睡,装到后来真的睡着了吧?“不过小优,你好像忘了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这下子,他就不信她还睡得着!

果不其然,宫缡优瞬间掀开被子,还因动作过大、过快而弄乱了才刚梳好的发丝,顶着一头乱发狼狈地跳了起来。“还给我!”

“什么东西?”要装谁不会装?既然她会装睡,那么他就会装傻。

“那个……那个……我的东西!”天!她从没一刻像现在这般希望自己的愿望能立即实现──她希望他没有卑鄙地偷看到她买的睡衣!

“我没有拿你的东西啊。”他的表情何其无辜,让她几乎就要相信了他的谎言。

但他的手为什么一直藏在身后?她很快发现自己上当了,当场便胀红了脸。“有,一个纸袋,里面装了我的东西!”

“纸袋?”他还在装,让她恨得牙痒痒。“里面装了什么?”他问。

“你管我!?”开什么玩笑!她怎能承认自己会无知到为了他一句批判,就傻呼呼地跑去买一件性感睡衣?“快还给我?”

“欸欸,小姐。”他吊儿郎当的耍无赖。“你知不知道规矩啊?失物招领是要先确认遭人捡拾的物品真正属于你,才能让你拿回去,你这样连纸袋里的内容物都说不清楚,耍我怎么能确定这东西是你的?”

“佟兆頫,你够了喔!”她火了、恼了,想绕到他身后去抢那个纸袋。“拿来!”

“不行!”她抢,他就躲,哪那么容易让她得手?“你得先说里面装了什么……”

两个人开始像小孩子玩躲猫猫般,她往右抓、他便往左闪,她往左捞、他便往右躲,就这么上下左右的“上冲下洗、左搓右揉”,硬是让她快抢到手,偏又次次差那么一点点距离而功亏一篑,将她的情绪逼到最高点。

“该死的你!叫你还给我听到没有!?”她懊恼地不肯放弃,不断地企图由他手中抢回那个“令人脸红的秘密”。

仗着身高上的优势,佟兆頫将纸袋拎得老高,还不怕死地在口头上挑釁她的耐心。“来啊,来抢啊,抢得到就给你……哇──”

两个人就这么你推我挤,一个收势不住,啪啪踉跄地跌到床上,造成床板微幅动荡、发出嘎吱的哀嚎,两人以极为暧昧的姿势,女上男下地互叠在一起。

“可恶!”宫缡优全然没注意到此刻的姿势有多“不雅”,她伸直手臂,趁着他不注意的当口,抢到他高举在枕头上的纸袋。“哈!我还是抢到了吧?”她得意地笑了。

佟兆頫微眯起眼,大掌不着痕迹地圈住她的腰肢,猛地将她抱得更紧。

“你……”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得不偿失”,忙不迭地推拒他的肩臂,却不仅挣不开他的铁臂,还几乎让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你做什么?放开我──”推的不行是吧?行,她用捶的总行了吧!?

“嗯!”虽然她的拳头对他构不成什么“伤害”,他仍像徵性地闷哼几声以博取同情。“该死的女人,你不会轻一点呐!”

“痛吗?怕痛就放开我……”她还在挣扎,就像被捕兽器抓住的小兔子,一点都不放弃求生的机会。

恶意地直往她脸上吹气,在她睁不开眼的混乱之中,他问了几乎令她尖叫的问题。“女人,告诉我,你为了谁买性感睡衣?”

宫缡优狠狠地抽了口气,完全不用经过大脑反射,俏脸迅速变得火红。“谁……谁买那种东西!?”该死的家伙,他竟然“偷看”!

“没有吗?”大掌惩罚性地拍了下她浑圆的屁股,惹得她轻喘一声。“那你干么急着抢回纸袋?”

“我……”她又羞又气,以手臂抵住他的锁骨不让他靠近。“我、我买的东西……当然得要回来!”

“承认吧。”他劝诱着,大掌若有似无地在她身上游移起来。“承认你是为了诱惑我,才买那么惹火的睡衣。”

宫缡优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变化得比多变的气候还快。“见鬼了!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他低低地笑了。“不会吗?那我们的孩子怎么来的?”既然她忘了十年前的风流帐,那么他绝对不介意提醒她。

轰──地一声,她快无地自容了!

“可恶的家伙。”她羞恼得声音都发颤了。“休想在口头上占我便宜,我不再是任人欺负的小女生了……”她不安分地再次开始挣扎,不断地扭动身躯,就为了挣脱他的箝制。

“嘶──”霍地,他狠抽口气,脸上的表情狰狞了起来。“该死的你,别再乱动了!”他已经要命地起了“反应”,她再这样扭下去还得了!?

“那你放开我啊!”她的“经验”着实少得可怜,全然不晓得自己的“行为”,已经严重挑起他男性的欲望,还懵懂地以为自己的抗拒收到成效,更加“卖力”地扭动。

“噢……”他痛苦地浅吟一声,陡地一个翻身,迅速将她翻倒在床,双手擒住她的手腕,整个庞大的身躯紧紧压在她的娇胴上。“女人,你自找的!”

宫缡优还弄不清楚发生什么事,蓦然一个黑影压了下来,她微启的唇立刻被堵住了,吓得她瞠大美眸,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佟兆頫狂鸷地衔住她的红唇,热辣的舌趁着她来不及反应的当口,硬是溜进她甜蜜的檀口与她嬉戏,轻触的、舔吮的、激烈且不容闪躲地纠缠她甜美的丁香,直到她无力反抗,虚软地瘫在他身下。

折磨一个男人最残忍的方式,就是让他禁欲。自从和她重聚以来,他不曾再试图“猎艳”,并如柳下惠般推拒许多主动送上门的机会,为的就是不想背着她“外遇”;而这一切,理所当然要在她身上获得补偿和满足,他等得够久了!

发觉她不再抗拒,潜藏的欲念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再满足于单纯的亲吻,他贪婪地想要更多!

灼热的唇开始往下游移,舔过她圆润的下颚、颤动的颈项,沿着她锁骨的弧线轻舔着、吸吮着,留下一个又一个殷红的印记;他喜欢她身上有他留下的记号,这代表她属于他。

“不……”感觉他急躁地拉高自己的睡衣下摆,她飘离的神智稍稍拉回了些;她抓住理智的尾巴,阻止他继续“为非作歹”。“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现在就算镇压孙猴子的五指山飞来压住他,都不能阻止他强烈的欲念。“这么久以来,你都不曾有过别人,这就表示你还在等我。”

“不是……”为何此刻的否认显得如此虚软?他们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过第二次啊!“我没有、等你……”

“说谎。”猛力撕开她的棉质睡衣,让她的娇躯在他眼前完美呈现。“你看,你的身体因为我的抚摸而亢奋──”像为了证明似的,他略嫌粗鲁地搓揉她浑圆的山丘,让她胸前的红花因他的抚触而绽放。

“啊……”生涩的她怎堪他如此轻狂,她无力阻止在身上漾开、似曾相识的激流,却又震惊于自己令人娇羞的呵吟,顿时委屈地红了眼眶。“不要……我不要你这样……”

“别怕。”轻啄她湿润的眼角,他温柔地诱哄道。“你只是忘了我们之间的热情,没关系,我会让你想起来。”

“我……啊!”惊觉他的指探入体内,她惊恐地攀住他的肩膀。“别……”

“乖,我不会伤害你。”天!她紧窒得宛如处子,一点都不像生过孩子的女人!“放轻松,你会喜欢的。”

“兆,我们不该……”她好怕,好怕再次留下什么“后遗症”。

隐隐察觉到她的顾忌,他吮去她眼角的泪水,顺道一并抚去她心口上的惊惧。“你知道,其实我很爱小孩,你多生几个没关系,我想,以我的经济状况还养得起。”

她破涕为笑,被他要不得的幽默感弄得啼笑皆非。“你……真的要?”眨眨眼,眸光变得认真,更多了份慎重。

“我要。”完全不需考虑,他的答案只有一个。“不管将来会遇到什么难关,不管我们会不会再孕育出新的小生命,我绝对不会再让你重蹈以往的痛苦,相信我。”

所有坚持彷佛因他的宣告而崩塌,她的心因此而融化。“你知道,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我,我、年纪大了很多……”或许不再有当年的吸引力了。

“也更成熟了。”他微勾嘴角,为她的转变感到骄傲。“或许你不相信,现在的你,令我随时都想拐你上床──”

秋夜微凉、月色正美,萧瑟的秋风却带不走满室呢喃,而春色正浓……

※     ※     ※

“奇怪了,今天老妈怎么没准备早餐?”

宫咏圣巡视了餐桌一圈,不敢置信地发出疑问。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以往老妈再忙,就算熬夜,她都会为自己和妹妹准备简便的早餐,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以为老妈是7-11啊?”套上袜子,宫咏诞不置可否地说了句。“二十四小时营业兼全年无休?不过才一天没做早饭而已嘛!”同样身为女性,她觉得有必要为老妈争取一点“自由”。

宫咏圣望着空无一物的餐桌,眉心不觉拧了起来。“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咏诞。”

“不会啊。”拨了拨整齐的发辫,她并不以为意。“说不定老妈只是赖床,你自己还不是常常赖着不起来?”

“那不一样!”通常都是他玩得太晚,所以早上才起不来,但老妈从来没有这种状况。“不行,我还是去看看她怎么回事好了。”

“咏圣。”他正想往母亲房间冲去,一道苍老的声音拉住他的脚步。

他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拄着拐杖,正由楼上走下来的外公。“早,外公。”

“别吵你妈,我想她可能累坏了。”老天明鉴,他老人家可没有偷看或偷听的嗜好,实在是年纪大了浅眠,一不小心就会听到“不该听的声音”,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啊!

“咦?”宫咏圣毕竟还小,不是很懂外公的“弦外之音”。“妈又熬夜干工作了吗?”不然怎么会累坏了咧?

宫元胜苦笑了下,很难向一个十岁的男孩解释,中国人长期不敢轻言碰触的“桃色话题”。

“宫咏圣,你实在很罗唆。”背上书包,宫咏诞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我们在路上买就好了嘛;快点啦,快迟到了,我可不想陪你被老师罚站!”

这是胡老师的规定,迟到的学生得在教室门口莉站二十分钟,还得提着装满水的水桶。那多重啊!她才不屑做那种蠢事,要做,咏圣自己做去,她可不奉陪!

宫咏圣为时势所逼,不得不跟上妹妹的脚步,但临行前不断狐疑地回头看着外公,更多的是不明了的眼神,直望向宫缡优的房门。“哪外公,我们走了,掰掰!”

“好、好。”老人家微微冒了点汗,忙向外孙挥手道别。

哎──好女婿,我绝对不是不把握机会对你儿子“机会教育”,实在是担心你还来不及过够当父亲的瘾头,过不了几年就不小心升格当了爷爷,我真的是为你着想啊──

※     ※     ※

宫缡优不安地在床上扭动,她感觉好热,热得让她由梦里清醒过来。

不是入秋了吗?眼见冬天就快到了,为什么她还会睡得满身大汗?真是吊诡啊!

心不甘情不愿地推开身边的“暖炉”,她陡然睁开美眸──不对,根本不到拿暖炉出来取暖的地步,她怎会有这种荒谬的感觉咧?

直到看清“暖炉”的真面目,她深吸口气,想起昨夜荒谬的热情。

十年前的错误可说是她一手造成,但昨夜的错误却不是她能一人承担的;毕竟他们都已成年,不能再用无知好奇当作藉口,他们得为自己失序的行为负责。

好吧,她承认心头还有他占领的位置,但他呢?

虽然他口头上有所保证,但谁晓得他不是为了负责才说那些话?多生几个?开什么玩笑,她要的不是纯粹肉体的欢愉,她更需要心灵上的绝对拥有。

她明白自己长时间不曾再接受其他男人,就是因为感觉不对;她对那些追求自己的人毫无所觉,却没用地对他全然没有抵抗能力……难道她就甘心这样过一辈子了吗?过这种没情没爱的生活?

佟兆頫一个翻身,被身边轻浅的声音扰醒,他睁开眼一看,被她脸上的斑斑泪痕震得一阵心疼。

“怎么回事?”她干嘛啊?吓人吗?一大早就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简直考验他的承受力!“怎么哭成这样?”

怔怔地摸了摸脸庞,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如此失控,十年来,任何再难过的关卡都让她一一度过了,为什么在一切都逐渐明朗的现在,她会失控到泪流满面?

“小优,说话!”他急了,因为急躁而少于该有的耐心。“别这么闷闷的哭,至少告诉我原因!”

她摇头,不断地摇头。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原因,教她如何说得出口?

“你这样……”他抑不住鼓动的心疼,被自己胡乱的臆测逼得快疯了。“你就这么厌恶跟我在一起?”

他以为昨夜的欢爱是个全新的开始,是他和她感情的重生,他们会再生好几个活蹦乱跳、古灵精怪的小萝卜头,就此恩恩爱爱的过一辈子,怎么如今看来,全成了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愣住了,不意他会如此演绎。

她的怔愣让他错认为自己的猜测无误,无法阻止心头泛起的酸麻和痛感;他让自己想像的理由击溃了,掀开被子跳下床。

“我不会搬出去。”不管她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不论她心里有没有他存在的位置,他就算死皮赖脸也耍赖她一辈子。“今晚开始,我到书房去睡。”

她吓住了,为他突兀的决定和迅速的动作──他就这么大剌剌地抱着裤子、光着屁股走出她的房间?他不怕被其他的家庭成员发现吗!?

天!他真是……太疯狂了!

不过,他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到书房睡呢?

佟兆頫直到关上房门,才缓缓地将裤子套上。他顶靠着门板闭上眼,想厘清她哭泣的理由,却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最后他叹了口气,一睁开眼,却发现宫元胜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眼带兴味地直睨着他瞧──

老天!老先生该不会看到他在走廊上穿裤子吧!?

宫元胜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颤抖的声音显然正在隐忍某种极难控制的情绪。“孩子,我相信你能给我女儿幸福。”然后像个老学究般,摇着头离开了。

佟兆頫惊愣地瞪大双眼,不敢信老先生的“开明”……

哇咧!他的裸体竟然让一个老人家看光了,这种感觉……好恶心呐──  



第九章

佟兆頫陷入前所未有的低潮期,这让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即使在当年完全没有宫缡优的音讯,他都不曾如此深切体认过。

趁着星期假日,佟兆頫拗不过双胞胎的纠缠,带他们到外面吃点“好料”,而宫缡优因为还有工作,所以没跟着他们一起出门;没想到小鬼们的好料,竟然是“欢聚欢笑每一刻”的麦当劳,害他原本就不甚提振的食欲,变得更差了。

“老爸,你真是……逊毙了。”坐在靠窗的座位里,宫咏诞舔着甜入心坎的霜淇淋说道。“我就知道老妈这次气得不轻,看吧,她气了快一整个礼拜了,看起来还没消气呢!”

没有人发现他和宫缡优曾经“和好”过,而且和好得非常“彻底”……呃,除了宫元胜之外。不过那个结果让她隔晨的泪水所破坏,也坏得非常“彻底”。

佟兆頫撕扯着炸鸡的手指顿了下,气闷地继续往下撕,带点泄愤的味道。

“所以我说,你们女生最小心眼了。”宫咏圣可是站在跟佟兆頫同一阵线,毕竟他们都是“男人”。“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必要气这么久吗?”

“不可以这样说你妈。”气归气,他还是不愿听到有关对她任何负面的评判,尤其是从儿子嘴里说出来,那简直只能用“不可原谅”来形容。“她是个好女人,是老爸不争气,老惹她生气。”

宫咏圣和宫咏诞立即识相地闭上嘴,双双低下头“反省”。“……喔。”

宫咏诞不安分的眼角偷觑着哥哥,发现他如同自己一般自省,心里觉得好过一些;她的性格原本就较浮躁,不安分的眼神带点心虚和无聊,不经意地瞥过窗外──

“啊!”霍地,她轻嚷了起来,爬跪到座椅上,整张脸都快贴上玻璃了。“是妈唉!她怎么……唉?旁边那个男人是谁啊?”

她这一叫,让佟兆頫和宫咏圣都几乎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挤到窗边,像在参观游行般认真和急切。

“真、真的是老妈唉!”宫咏圣不敢置信地揉眼再揉眼,总算真的确定那是老妈“红杏出墙”,咏诞没有说谎。

佟兆頫没有说话,只是眯着眼,拚命在脑海里搜寻男人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他认得那个人,不过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认……有了!是他,每次都藉机和小优攀谈的企划人员,侯常钰。

之所以对这个名字还有印象,实在是因为他的名字太过好笑。他还记得当时的同事怎么唤那个人的,他们叫他“‘常’,被猿‘猴’‘遇’上的家伙”,教他想忘记都很难。

他什么时候又和小优搭上线了?还是他们一直保持联络?

不,如果他们之间还保持着联络,咏圣和咏诞不可能不知道那家伙的存在,他们一定是最近才又遇在一起……

“哇──那个人竟然敢握住老妈的手唉!”陡地,宫咏诞大惊小怪地惊嚷了声,硬是将佟兆頫抽离的神智拉回现实。“噢,可怜的老爸,我看你这回是‘江山难保’喽……”老爸的脸实在臭得可以,她彷佛可以闻到那股“臭酸”的味道哩!

“笨!”宫咏圣也看得“津津有味”,他用手肘拐了下用辞不当的妹妹。,是“‘美人难保’,关江山屁事!”所谓“江山美人”,他承认老妈是美人,但绝对与江山无关。“而且是老妈差点跌倒,那个人才会拉她一把,别说那种会让人误会的话!”他担心地看佟兆頫一眼,怕他更加“怀忧丧志”。

佟兆頫笑不出来,即使两个小兄妹的对话令人莞尔,但那种感觉又来了,闷闷的、刺刺的,恍若一股陈年积郁的瘀气卡在胸腔,令人心悸、郁闷,却找不出方法解除──

宫咏诞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睐了眼哥哥,好心地伸手拍拍佟兆頫的肩,义正辞严地说:“老爸,你别太伤心,反正你有我们两个当靠山嘛!万一老妈真的想跟那个人在一起,我们一定会坚决反对,而且反对到底!”

宫咏圣两眼一翻,很想马上晕死过去。哇咧!这算什么安慰词?乾脆将老爸直接踢到油锅里还痛快些!

佟兆頫一听到女儿的“童言童语”,两眼都快喷出“泉水”来了。什么嘛!咏诞的意思,是不是代表他就快没机会了?呜──

“老爸,振作点!”毕竟是头脑动得很快的天才儿童,宫咏圣猛力拍了下佟兆頫的肩,差点没把注意力不在身上的他给拍到座位底下。“我们不能让‘外敌’有机会入侵,得想个办法把那家伙除掉才行!”

“怎么除?”佟兆頫显得相当无力。“要买开山刀吗?”

“老爸,你可别冲动啊!”宫咏诞吓了一跳,冲动地一把抱住他。“我不要有一个杀人犯的爸爸,你要为我想一想啊!”

宫咏圣无力地再翻一个白眼。天!他们是要想办法,不是要在麦当劳里“拍戏”,万一引来“观众”可就麻烦了。

“以其人之道远治其人之身。”宫咏圣很快便想到解决之道,双眼迸射出犀利的眸光。“老爸,既然老妈背着你交男朋友,那你不会也去交一个女朋友来气她?”

佟兆頫眨眨眼,开始认真考量儿子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但……这到底是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还是小鬼们伺机“报复”的手段?

※     ※     ※

“啊,胡老师今天怎么有空到家里来?”周一的放学时间,原以为是孩子们回家了,不料打开门,却是学校的胡老师站在门口,着实让宫缡优愕然了下。

“不好意思打扰了,宫小姐。”胡老师歉然一笑,点了下头。“我来做家庭访问,我们可以进去再谈吗?”

“喔,好,请进。”奇怪,怎么没事先通知?而且不是才办过母姊会,怎会在如此密集的时间里,又到家里来访问?宫缡优虽然满心疑惑,但仍请胡老师到客厅暂坐。

宫缡优先转到厨房里,很快倒了杯开水走回来,放在胡老师面前。“呃……是不是咏圣和咏诞闯了什么祸?”全然是直觉反应,不然胡老师没道理到家里来。

“宫小姐,你言重了。”其实她是有点想念那个帅哥先生,正好宫咏圣和宫咏诞两人在今天同时出了点小“茶包”,所以她便乘机登门造访了。“只是他们今天……”

“怎么了?”宫缡优一颗心提得老高,忙不迭地问道。这似乎是每个做母亲的所犯的通病,孩子们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做妈的人都会急得半死!

“呵,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啦!”胡老师笑了下。“他们两个啊,不晓得为什么今天的表现都很‘失常’,生活与伦理的小考竟然全考了个位数,真是……比智能不足的学童还糟糕啊!”有意无意的,她好似特别加强某些字句。

宫缡优高提的心顿时Down到谷底,像在坐云霄飞车一样。个位数?她从来没见过这么“独立”的数字“站”在他们的考卷上,怎么今天一站就是“两个卫兵”?

佟兆頫正好从书房下来准备冲咖啡,一见到客厅里多了个人,不禁多看两眼。

“咦!胡老师,你怎么有空来?”

胡老师一看到心所想念的男人,脸上立即堆满了矫情的笑脸。“佟先生,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哪儿话。”这老师怎么怪怪的?她是孩子们的老师,他当然得记住啦!“有事吗?”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师来访一定有问题,他走到宫缡优身边落坐。

“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事……”哎──她不得不承认,那两个人坐在一块儿,真是对令人称羡的璧人。

“是咏圣和咏诞。”宫缡优满心忧虑地扯住他的手臂。“他们竟然给我考个位数!而且还是生活与伦理,他们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佟兆頫挑起眉,不敢相信他那两个天才儿女会考如此“有个性”的成绩。而且他们的礼貌和生活习惯都不错啊,有时他还自觉比不上他们俩,怎么……

他霍地心思一转,想起宫咏圣昨天在麦当劳给他的“建议”──既然老妈背着你交男朋友,那你不会也去交一个女朋友来气她?

这胡老师……该不会是那两个小鬼给他找来的“冒牌女朋友”?那他若不懂得配合,不是太辜负了儿子女儿的“用心良苦”?

“你别急。”这么想过后,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他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事儿我来跟胡老师谈就好,你去忙你的吧!”

“啊?”宫缡优不意他会将自己摒除在外,心情更为低落。“我……”

“听话。”他是孩子们的父亲,所以有绝对的权利处理他们的功课问题。“我和胡老师一定会找出最适合咏圣咏诞的学习方式,嗯!”最重要的是,他得制造出自己对这个老师很有兴趣的“假象”,这样才可以清楚地探测到她的心事。

宫缡优不安地看看他,再看看胡老师,不知怎的,她有点心慌,却又找不到正当的理由好反对。“那……我、我去忙喽!”

“嗯。”不过,他不能让她躲到她的工作领域里,这样会令她见不到自己精湛的“演技”,那么,所有的努力不就功亏一篑了吗?“麻烦你帮我冲杯咖啡。”

“……喔。”不算情愿地起身,她在沙发旁站了一会儿,才低头走进厨房。

轻轻浅浅的对谈声,伴杂着在她听来特别觉得刺耳的笑声,她说不出充斥心头的复杂感觉是什么,却明显地感到不舒服。

或许是不想太早面对那幅和谐的画面,她将冲泡咖啡的每一道程序都处理得特别慢,温温地进行着;但事情就是这样,不管做得再慢,事情还是会有做完的时候……

再磨蹭下去,咖啡就要凉了;咖啡如果凉了,就不好喝了。微叹口气,她不得不端起冒着烟的热咖啡,缓步走回客厅。

“胡老师,这么说就太见外了。”走出厨房,他的笑声立即传入耳里,令她不悦地蹙起秀眉。“那两个小家伙皮惯了,要不是老师有耐心,恐怕早就放弃了。”

什么嘛!她的孩子有那么糟吗?带着说不出口的愤懑,她微愠地将咖啡放到桌上。

“才不是呢!”无视于她的出现、胡老师笑得媚态横生。“这是我的工作,我当然得尽心去做;说句不害臊的话,我自认还有许多优点,只可惜,还没遇到懂得赏识我的‘有缘人’。”

佟兆頫顿了下,很快堆出还算自然的笑脸。“这么,有机会我倒是得见识、见识。”天!这女人真够“大面神”,还好还没吃饭,不然他恐怕会吐出来。

“好啊,如果佟先生有‘兴趣’的话。”带着点挑釁的味道,胡老师斜睨了宫缡优一眼。“不过,对宫小姐可能不好意思了些。”

“不必顾虑我的想法。”心头的郁闷无处可发泄,宫缡优再也没办法表现出乎常的温柔婉约。“反正我和‘佟先生’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们大可‘尽量’。”

哇咧!这女人……一定得这么伤人吗?佟兆頫黑了一张脸,气闷得说不出话。

“既然如此,那么佟先生,我们改天约个时间在外头见面可好?”胡老师懂得机不可失的道理,既然宫缡优摆明了要将他拱手出让,那她又何需太过客气和矜持呢?

“好。”或许基于报复的心态,佟兆頫不假思索地答应了。“那么你看,哪个时间比较好?”

胡老师闻言,千娇百媚地笑开了;宫缡优则是再也无法忍受,板起一张俏脸,生气地瞪了佟兆頫一眼。

“你们聊,我进去煮饭了。”一转身,她头也不回地进厨房了;在进厨房前,还听到佟兆頫亲切地问胡老师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什么跟什么嘛!晚饭是她做的,他凭什么不问过她的意见,就主动留客用餐?

然后,胡老师拒绝的声音传了过来,让她稍微平了口怨气。还好,胡老师还算识相,不敢打扰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晚餐时间……

突然,她由冰箱里拿出食材的手顿住了。

一家人团聚?她什么时候开始把他排进这个家的固定成员里了?

不想再钻牛角尖、不想认清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恍若在逃避什么、又像在转移自己杂乱的心思般,将才从冷冻库里拿出来的猪肉放在砧板上,像在剁鸡肉那般,狠狠地、用力地挥砍下去──

※     ※     ※

“你们两个给我说清楚!”吃过饭之后,皇后“点召”王子和公主各一名,进入书房“辟室密谈”,久不见世的河东狮吼再现江湖,令王子和公主缩着身子抖瑟不已。“除非有个能说服我的好理由,不然你们今晚别想睡了!”

她不是非得孩子们考满分不可,但至少不该是如此“醒目”的成绩,那让她觉得自己没做到母亲该有的督促责任,更严重的,她因此自觉对不起反对她生下孩子、已往生的母亲。

宫咏圣和宫咏诞的头垂得老低,两个人都没敢轻易发出声音;他们知道,这次真的做得太过火,当真把老妈这头母狮子给惹毛了。

“要‘好理油’是不是?我这里有一瓶。”摇着手上的橄榄油,佟兆頫慵懒地靠在书房门框,身后站着满面忧虑的宫元胜。“咏圣、咏诞,回房复习功课去。”

领到父亲的“特赦令”,两双神似的眸子皆闪动着“谢恩”的光采,但母亲一个凌厉的眼神扫射而来,立刻削去他们的“奢望”,眸子又黯沉了下来。

“好了,缡优。”虽然不是一家之主,但好歹是目前这个家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宫元胜再也看不下去地动之以情。“考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记得你小时候的数理也很糟,我从没这么责备过你是不是?”

“那不是……”那根本不一样!当时的她还有戏约要接,功课不好也是理所当然;但她无法违拗父亲的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地断了反驳的话。

佟兆頫瞳底的心疼一闪而逝,看向孩子的跟带着暗示。“还不快跟外公去?”

宫咏圣和宫咏诞不断地看着父母和外公,犹豫挣扎不已之下,仍选择和外公一起“远离战场”,三个人火烧屁股似地赶忙离开书房;离去前,没忘记带走他手上的橄榄油。

一口怒气没有获得适当的宣泄,即使她不断的深呼吸,仍控制不了“火烧红莲寺”般的心头火,声音全因而打颤了。“你知不知道你很过分?”

“嗯?”微拢眉心,发颤的声音让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我在管‘我的’孩子,你凭什么插手?!”明知自己此刻像极了无理取闹的疯妇,但她就是得找件事来发泄,不然她会发疯。

佟兆頫平静地看着她,凉凉地堵她一句。“尽管科技再发达,没有男人,女人是没办法自己生孩子的。”

他意在提示她,孩子有他一份,而且不容否认。

“笑话!”她怒极反笑,没将他的提点听进耳里。“现在科技昌明,轻轻松松就可以在国外做人工受孕,难道你不晓得吗?”口吻尽是嘲讽。

“即使是试管婴儿,至少也需要男人的精子,不是吗?”男人不是万能,没有男人万万不能;最起码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头,这句话是不容置疑的。

他是不知道以后的科学能不能真正的进步到“无性生殖”,但以现在的科技是无法办到的,这点常识他还有,哪那么容易随便让她唬弄过去。

“你……”当愤怒堆叠到某个“境界”,接下来的反应往往是悲伤,宫缡优正是如此;在无法拿出有力的辩词与他辩驳的沮丧之下,她控制不住的潸然泪下。“这样欺负我……让你很高兴是不是?”

她不想哭的,可是在他面前,每每莫名其妙就流泪不止;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一点都不喜欢!

佟兆頫心头一拧,微叹口气。“干么又哭了呢?我发现你最近很爱哭。”他朝她走近了些。

“你不要过来!”她退了一步,声音有丝破碎。“我会变得这么爱哭,还不全都是你害的!”害她变得软弱、无理取闹,全“仰仗”他的出现,自己才会变成这副讨人厌的模样!

“天地良心。”他觉得好笑,不晓得自己做了什么才改变她。“我记得我什么都没做,哪可能有能耐改变你?”

“还说没有!”激动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管不了能说、不能说的,她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如果不是你,咏圣、咏诞不会将注意力全数由我身上撤走;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在这么多年后,才在孩子们面前让我爸数落;还有,麻烦你以后要谈情要说爱,去外头随便找个什么样的地点都行,就是不要在我家的客厅!”

静静地等她发泄完毕,他深邃的眼微眯,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小优,你在吃醋。”

事实证明儿子的方式奏效了,而且很快就看到成果,这让他感到非常满意。

“哪有?”她气糊涂了,根本没弄懂他话里的真实涵义。“我最讨厌吃醋了,连糖醋都不吃!”她讨厌醋里酸酸的味道,因为会将她的胃酸全数吸引出来,所以她向来敬谢不敏。

他笑着摇了摇头,再向她逼近一步。“难道你不是在意我和胡老师谈笑吗?”

她警戒地再退一步,带点惊恐以及被识破的羞意,勇敢地瞪着他。“谁、谁说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横竖我管不着!”

“我是在跟她谈孩子的功课。”不能再玩了,再玩下去问题会越抹越黑,而他,将永无翻身之日。

“笑话!”她满不在乎地嗤笑。“谈孩子的功课,跟见识人家的优点有什么关……”蓦然,她住了口,发觉自己透露太多潜藏的情绪。

“说啊,我在听呢!”不放弃地步步朝她逼近,直到将她逼退至窗边的死角里。

“你……你别再过来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无路可退,她无力阻止爬上脸颊的红晕,企图以较大的音量逼退“敌军”。“我说完了,你……”请自便。

但她来不及将话说完,也来不及采取任何逃离的动作,因为他陡振双臂,将她牢牢地困在墙角里,令她惊恐地瞠大双眼。

“你……你想干么?”天!不能再这样下去,这样她会没用的瘫软,没有理由的瘫软!“走开……唔!”

所有时间彷佛定格般,停滞在他不由分说、蛮横地衔住她粉嫩红唇的瞬间──  



第十章

宫缡优好生气,恼得用双手双脚用力地踢他、踹他,却因而让他箝制得更紧、更牢,不仅用双手攫住她的手腕,不仅用大腿和膝盖压住她极具攻击性的长足,硬是让她得不到半点“泄愤的快感”。

好几次企图用牙咬他作怪的唇舌,却全让他机警地一一避过,更是让她羞恼得无以复加,一挣脱他的唇便恨恨地吼道:“你……该死的你!”

“再说啊。”佟兆頫不以为忤,还有闲情逸致同她“调笑”。“你要是再说这么不动听又没气质的话,当心我在这田就要了你!”

他可不是说着玩的哟,自从那一夜“擦枪走火”之后,他已经有些时日没再碰她了,男性欲望没有获得“善意”的纾解管道,他没有对她“硬来”,已是最大的仁慈。

宫缡优狠抽口气,不敢置信地死瞪着他。“这么下流的话,你也说得出……”

她没机会把话说完,因为他已经开始动手施行他的惩戒,粗鲁地将她挤压在墙角,大掌毫不温柔地撕扯着她不算厚实的秋装,另一手则探入她的衣内恣意游移,彻底引惺她深层的惊恐!

“不!”她尖叫、捶打、蹬踢样样都来,却每一样都成功地让他阻绝。

他用唇堵住她的尖叫,用手掌和气力按压她的双手,再用亢奋的身躯控制她的双足,执意挑起她全身火热的细胞,企图将她深层的恐惧抹去。

“唔、唔……”她不断地摆动头颅,这已是她目前唯一能灵活活动的肢体;但没用,成效令她沮丧,因为不管她怎么闪躲,他就是有办法吮住她的唇,并强迫她接受他的入侵。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对她的折磨。急促起伏的胸膛紧压着她柔软的胸脯,两张脸贴得好近,近得闻嗅得到对方的气味和鼻息,彼此的呼息在对方唇间交错着。

“还要骂吗?”他的呼吸紊乱、声音粗哑,却怎么也无法残忍地对她动粗;他不想她怕他,一点都不想。“如果你想继续的话,就请你再骂下去吧!”

恶意地捧住她的臀往自己的身躯按压,让她感受自己的亢奋,也让她明白他不是不能,而是不为。

“嘶──”宫缡优狠力抽了口气,不争气的眼又泛红了。“你过分!你根本没有权利这么对我!”而她,从没如此委屈过!

探指抹去她的珠泪,拇指轻按她被吮肿的红唇。“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好迷人,我真想立刻将你带上床……”

“住口!”她又羞又恼,死命地推着他,但虚软的手臂却撼动不了他分毫。“你走开!走开啊!”这个死人头,根本没在听人家说话嘛!

霍地,她被紧搂到热烫得令人窒息的怀里,他的力道好大,大得令她感到疼痛。“小优,我们结婚吧!”

所有时间的运转因这句话而定格,宫缡优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头娃娃,虚软无力地停止挣扎;在这个任何声音都不需要的时刻,挣扎显得无聊而多余。

“我从来没要求你对那两个孩子的存在负责……”除了这个,她想不出更多的原因来解释,他之所以想结婚的理由。

“我是为了我自己。”顺了顺她的发,他的眼神好温柔。“我不能否认对孩子的责任,但你不觉得,如果用孩子来绑自己一辈子,很蠢吗?”

咬了咬唇,她不依地捏了下他的肩胛骨。

“呃,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差点忘了她为那两个孩子,付出了十年最宝贵的青春。“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不结合,也不会是世界上唯一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所以我不会为了这个浅薄的理由跟你求婚。”

她的心狂跳了下,更加理不清他的想法了。“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他说得极其感性,几乎融化她的心。

“为了‘那种事’?”理智点!宫缡优,所谓“食色性也”,这也不是不可能的理由。

“嗯?”他愣了下,很快便明了她的意思。“喔,不,不过那是其中的一部分。”这也算一部分的实情,他没有说谎的道理。

“大色狼!”她就知道!

“嘿!你总不能要求我对你不能存有幻想吧?!”他可无辜了。“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做得到,不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产生性幻想!”

眨眼再眨眼,她似乎听到五个动听的音律──心爱的女人?!谁?她吗?

“你没听错。”他无力地承认,只因不想再让她看不清自己的心意,那会让事情变得更为混乱,而他的想望将没有实现的一天。“我爱你,即使它花了我十年的时间才发现,但这是事实。”

“可是……”以前她并没有感受到他的爱意啊!

“你不能要一个二十岁的大男孩,清楚明白地体认‘爱’这个字的意义。”当时他还年轻,不懂也无可厚非。“我们当时都太年轻,如果勉强在一起,结果未必是好的,而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极艰涩地、莫名期待的,她呐呐地问:“那……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结局?”

“我不是说了吗?”他笑,笑她的傻气。“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跟我们的孩子,还有将来的孩子。”

“谁……人家才不要生呢!”生孩子的痛楚还是其次,问题是得将他们拉拔大,还得考虑教育、教养的问题,不能让孩子成为社会的败类。

“嗯哼。”他开心地笑了。“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她脸红地转开头。“有吗?我不记得自己说过‘答应’这两个字。”

“你现在不就说了?”他促狭地反问。

没想到他歪解道理的功力如此之高,她气嘟了一张小嘴。“神经!”

“其实,除了我们之间的感觉之外,我们还得顾虑到孩子们的感觉。”他决定“坦白从宽”,毕竟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但必须先将坦白后的条件谈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不管接下来你听到什么,都不能生半点气才行。”

“我像那么爱生气的人吗?”斜睨他一眼,宫小姐不爽了。

“像,怎么不像!”又开始了,爱计较的小女人。他苦笑地摇了摇头。“十年前我可没惹你,结果你躲了我十年;我搬进来后,你为了我生过多少次气,我想你比我还明白,所以我不能不防。”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每次生气,他就惨了,每每被当成隐形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啊!

“说得我好像虎姑婆似的。”她嘟囔了句。“有什么事快说啦,别这么磨磨蹭蹭!”

“你保证不生气?”他可没漏掉她没做出保证一事。

“不、生、气。”她摇摇头,加重语气。“天塌下来都不生气,这样可以了吧?”或许因他承认对自己的爱意,她现在心头漾满的是感动和喜悦,哪还气得起来?

“嗯。”他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始“自首”。“其实……当初是咏圣和咏诞来找我,告诉我你们的消息……”

“什么?!”这绝对是宫缡优料想不到的“意外”,她没想到自己养的“老鼠”竟然会“咬布袋”。“他们……他们自己跑去找你?”天!她快晕倒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脸部表情也变得僵硬。

“我想,他们可能不喜欢围在你身边的男性。”事实上,他也无法忍受那些男人围在她身边。“所以他们希望我能回来跟你们团圆。”瞧他说得多委屈啊!毕竟他是被他们母子三人“抛弃”十年的人。

“什、什么嘛!”听他哀怨的语气,她感到好气又好笑。

“我也觉得他们配不上你。”只有他才是最适合的人选,不然她不会在十年前将自己交给他。“呃,还有……”

“还有?!”头痛地抚着额角,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承受更多?“你们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天呐!这还有天理吗?那两个小鬼到底是谁养大的啊?

“没、没多少事啊……”呜──她又开始变凶了,那么他只能“以柔克刚”喽!“不过他们今天、考得很烂那件事……我想可能是故意的……”

“故意把小考考烂?这怎么可能?”这又是为了什么?她怎么都糊涂了?

上天明鉴,他真的开始后悔了,后悔向她坦白,还拉着两个白胖可爱的孩子一起下水。“呃,那个……就是昨天,我们在麦当劳……”

“怎么样?”她可没那耐心听他结巴。“你给我说清“你楚!”

“你还敢问我怎么样?”他的声音大了起来,想到她背着他在外面和其他男人约会,要他不大声根本不可能。“你你你……你昨天为什么跟侯常钰在外头见面?难道你定的‘规矩’连你也得遵守?”

“什么规矩?”见面又怎么样?不过是见面而已啊,牵涉“规矩”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叫我要谈情说爱,去外面随便找个什么地方都行?难道你真的和侯常钰在外头‘谈情说爱’?”说到这个就有气,简直是“一国两制”嘛!

“什么啊!”憋了半天,她还是笑场了。“我哪有跟他谈情说爱?情是他在谈,我是去‘拒爱’!”

“什么意思?”他的眼眯了起来。

“前阵子我去逛百货公司……就是你载我去的那一回嘛,我在百货公司里遇到他,他便拉着我表白心意……”说着说着,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令人发火的事。“后!说到这个就有气;那天要不是你打手机给我,也不会连累我非得给他联络电话不可!”

“什么?”怎么又有他的事?他真的是好可怜啊!

“我跟他说我没手机的嘛,结果你正巧拨手机进来;其实我也不好,没多想就从包包里拿出手机接听,结果就……”哎──记得当时真糗啊!

佟兆頫愣了下,两眼瞪得老大,颇能体会她当时的无奈。“哇塞,那你不是糗毙了?”难怪那天她会那么生气。

“那可不?”她叹了口气,两个人对看一眼,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算了,过去就算了。”她笑到后来挥挥手,不想再提起那个糗态百出的日子。“反正我昨天已经明白地拒绝他了,以后他应该不会再不长眼了吧?”

佟兆頫还是笑,讪讪地说了句。“最好如此。”不然当心他砍人!

“好你个头啦!”不是她爱计较,但刚才才发生的事,他怎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你跟那个胡老师是怎么回事?”

“啊?”哇咧?怎么马上就开始“秋后算帐”了?现在果然流行“现世报”!“不是……就、就因为我和咏圣、咏诞都误会了你和侯常钰见面的原因嘛,所以……”

“所以?”她的眼眯了起来,大有准备揍人的意图。

“所以……呃,所以咏圣就说、说不如让我‘也’找个女人来气你……”完了,他以后真的得看她的脸色过一辈子了!

“嗯──”宫缡优将尾音拖得老长,脑子里很快便组合出“前因后果”。“所以他们两个才故意考个位数,让胡老师到家里来‘叨扰’?!”气死人了!这两个小鬼实在过分得彻底,简直跟他们的老头一模一样!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呜──不好玩,下次他再也不敢了──不是不敢坦白,而是不敢再企图戏耍她了。

“佟、兆、頫!”不得了!宫缡优两眼冒出熊熊火花,俨然活火山即将爆发,眼看着就要喷出烧死人的岩浆来了。“你竟敢带坏我们的孩子,你、死、定、了!”

佟兆頫忙拔腿就跑,没敢继续待在原地“造次”……不,是“送死”。

“你这个大混蛋!还跑?看我怎么整治你!”

“唛啦──”他都快哭了。

“闭嘴!站住!你给我站在原地别动!”

“老婆,没有人会这么笨吧?”

“管你聪明还是笨?你给我站住别动就是了!”好让她吹个过瘾。

“救狼喔──”

※     ※     ※

温馨可爱的婚礼定在浪漫的圣诞节。因为佟兆頫和宫缡优的缘分起始于十年前的圣诞节,于是他们决定在十年后的圣诞节延续他们的爱情,让这个浪漫的日子见证他们的爱情。

宫元胜见两个外孙愉快地跑来跑去,一张老脸笑得快抽筋了;没一会儿,便见宫缡优匆匆拉着白纱往他身边冲了过来。

“怎么了?干么跑那么急?”莫非是婚礼出了什么问题?不然她是怎么回事?

“爸,有件事、我一直忘了、跟你商量。”由于忙着筹备婚礼,她几乎都忘了那回事,直到看到他一人站在礼堂中央,她才猛然想起那件重要的事。

“不能等婚礼完再说吗?”什么事这么重要?

“不行!”这点她很坚持。“你让我现在讲好不好?”

难得见她如此坚持,宫元胜自然而然地让步了。“好,说吧。”

“爸。”甫一开口,她便红了眼,暗暗愠恼自己没用。“我就要结婚了,会有自己的家庭,我希望……我希望你能搬来跟我们住在一起……”

“好。”不用考虑,宫元胜答应了。

“而且老李也说,他不能回来再当你的管家了,因为他儿子、媳妇要他搬回家……咦?”她又叨念了一会儿,突然发觉自己似乎漏听了什么。“爸,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好,我搬去跟你们一起住。”这个傻女儿,真教人放心不下啊!

“天……”她从没想到父亲会答应得如此爽快,她以为……她以为……“爸,谢谢你,谢谢……”感动的、激动的,她用力抱住宫元胜。

佟兆頫站在不远处凝着跟前父女相拥的美丽画面,朝岳父眨了眨眼。其实他早就和宫元胜讨论过那个问题,但老人家执意要他们成婚在先,所以事情总算圆满达成。

不过,死老头,你抱那么紧做什么?虽然小优是你的女儿,但她可是我老婆,以后你都不准再抱她了,能抱她的只有我!

宫元胜泛红的眼满布感激,感激老天爷赐给他这个差点失去的女婿,如今他们一家总算真的团圆了,一点都不知道女婿满脑子坏水和满肚子牢骚……

礼堂的一角,两个小鬼正在窃窃私语,宫咏诞指着在角落垂泪的胡老师,心里有丝小小的罪恶感。“唉,你看到没有?胡老师哭了。”

“拜托,我把喜帖拿给她的时候,她就偷哭过一回了。”谁教她觊觎他们的老爸?那叫做“活该”!

“是喔?”宫咏诞不小心瞄到上回跟老妈约会的“野男人”走了过来,忙拉了拉宫咏圣的袖子。“唉,是那个男人?”

只见侯常钰一脸落寞地往角落走,不经意发现双胞胎在角落“聊天”,眼尖地发现他们胸前别着“花童”的胸章,一时间竟觉莞尔。

“你们两个是今天的花童吗?”他问。

“是啊。”孩子们齐声回答,表面上笑脸迎人,骨子里叛道地叨念:干么?不行啊?

“这倒有趣了。”难得的,侯常钰低落的心情因这两个孩子而稍稍好转。“我从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大还当花童的孩子。”

挑起眉,宫咏诞撞了撞宫咏圣的手肘,半合的眼渗入一处恶作剧的光芒。

接收到妹妹给他的讯息,宫咏圣愉快地扯开笑脸。“是啊,我们也觉得很难得。毕竟没有几个小孩子,可以有荣幸成为自己父母亲婚礼上的花童,你说是吧?先生,祝你玩得愉快。”然后得意地拉着妹妹走人。

啊?那小鬼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侯常钰愣愣地盯着两个小鬼走远,直到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亲会合,他终于懂了!

天……他、她……他们……哎──看来他也不用太郁闷,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他还争什么争呢?

粉嫩的各色彩球结彩在礼堂四周,当教堂的钟声响起一段美丽的恋情和温馨的家庭生活就此展开,让我们祝福他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