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书生,吃饭了!”
紧跟在这粗鲁吆喝声音后头的,是物品撞上铁器发出的“锵”一声巨响,这两种充满恶意的声响虽然不大,却足以让我从睡梦中惊醒了。
我眨眨眼,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不错嘛!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这么能睡?”站在铁牢外的是一名四、五十岁的粗壮汉子,满脸横肉看起来有些狰狞,他举起手往脖子做出一个砍头的姿势,然后对着我咧开不怀好意的笑。“老子负责这个地方十几年了,哪个人进来以后不是哭天抢地、喊爹喊娘的,就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书生,饭来了就吃、吃饱了就睡,啧啧!算老子服了你。”
唉!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没想到我居然会有这么凄惨落魄的一天,被一个目不识丁的粗汉嘲讽。唉唉!虽然心里很羞耻、很不痛快,但……说真的,我的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我假装没听到对方的嘲讽,倾身向前、伸手把铁盘拉了过来。
咦?今晚菜色似乎比平常好了许多,白饭上居然还多了一只鸡腿、一颗卤蛋,难道是对方被狗啃掉的良心又长了回来?所以今天对我这么好?
先别想这么多了!食物还是放在自己的肚子里最保险,我立刻拿起鸡腿、毫不犹豫地往嘴里送——嗯,这鸡腿肉质普通、烹调的技巧也不出色,但勉勉强强吃得出是鸡肉,既然我现下是阶下囚、就不要过分挑剔了。
“哈哈……”送饭的粗汉突然爆出一连串的笑声。
由于他的笑声实在太难听,我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抗议,却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不肯离开,反而站在铁牢外看得兴致盎然,真是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一边咀嚼着鸡肉,一边想着自己最近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遭遇。
被关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大概有七、八天了吧!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是谁把我关在这里的,也不明白对方到底想怎么样。
抓人、秘密囚禁,把我扔进地牢的同时,他们也确实把我身上的东西全都搜光了,那到底还想怎么样?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孑然一身的书生,就算扣着我也换不到银两吧?那到底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
虽然有一连串的疑问,但反正这地方看起来像是地牢,却还算是干净的地牢,再加上三餐都有人按时送上,所以我也不急着弄清楚是谁想抓我,怀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这几天也不是真的那么难熬。
“呦!书生,看你这几天不吵不闹的份上,想吃什么就告诉我,老子想办法帮你弄来。”大汉再次开口。“就当作是……你上路前老子特别送给你的礼物。”
“上……上路?”
我瞬间傻住了,含在嘴里的鸡肉“啪”的一声掉了出来。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不然粗鲁汉子不会立刻换上一脸的同情,他摇摇头、跟着对我说:“实话告诉你吧!书生,老子在这地牢里十几年啦!最清楚咱们家主子的脾气,一旦他打算要‘处理’人了,最后几天都会让他吃得好一点,所以……嗯,想吃什么就告诉老子一声,甭客气。”
我的脑袋空白一片,完全无法接受自己刚刚听到的讯息。
上路……我要被杀了?!我要被人“处理”掉了?!为什么?!
“就这样吧!你慢慢吃,想到什么再叫我一声。”大汉的目光从同情再次转为怜悯,摇摇头重叹了一口气,跟着转身离去。
“等……等等!”我大喊一声,扔下手边的筷子,迅速冲到铁栏前面,使尽全身的力量对着大汉的背影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要杀我?!到底是谁把我关在这里?”
大汉脚步一顿,缓缓地回头,但方才的同情神色已经褪去,换上了一脸的不耐烦。“少啰唆!刚刚还觉得你这个书生上道,你现在闭上嘴安分点,要是吵得老子生气,可有你好受的,哼!”
扔下这串警告的话语后,大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为什么……”我抱着铁栏杆,突然觉得全身虚软无力,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就要被人处死了?!不行不行!我还这么年轻,连妻子都还没娶,我还有很多理想没有实现,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还没做啊!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人世间就会失去一个才华洋溢的天才书生了。不要啊!我真的不想死啊!
“不要……我不要死……”我抓着栏杆不停地低喃着,不知为什么,胸口好像突然被沉重的铁板压住似的,让我完全无法呼吸。
焦虑、不安、慌乱、紧张……所有负面的、不舒服的情绪就这么一拥而上,让我觉得越来越难受,也越来越疲倦了。
“我不要死……”
慢慢的,我感觉到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我干脆双眼一闭,任由这股因过度沉重压力所产生的倦意彻底地征服了自己。
************
”呦!书生,你当真是老子见过最不怕死的人。“不知过了多久,日渐熟悉的嘲笑声音再次把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疲倦地起身,盯着大汉面带嘲笑的脸半晌,慢慢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也想起了他说过的,再过几天,我就要被“处理”掉的悲惨事实。
“给我笔墨……”看来我是真的得死了,不知为什么,在睡了一觉醒来后,理解这个事实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只浮现了:我必须为自己写点什么……
“嗄?你不要烧鸭、烧鹅?却向我要笔墨?”大汉有些诧异。
烧鸭、烧鹅?光听到菜名就让人食指大动,虽然这不是我要的,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咽了咽口水,我强迫自己摇头拒绝跟着强调道:“对,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希望大哥你帮我弄一套笔墨来。”
“好,没问题。”大汉没有多说什么,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又过了好半天,大汉带着笔墨还有纸卷重新返回,将东西一项一项放进了铁栏里。“喏!书生,这是你要的东西。”
“谢谢。”我诚心的道谢,拿起砚台和墨条,再要了点水,开始专心地磨墨,等到一切都准备妥当以后,我将毛笔均匀地蘸上墨汁,跟着摊开了纸卷……
我知道,我的生命就快要结束了。但我真的不想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趁现在我还有机会的时候,让我把我的故事写下来,不管日后有没有人会看到这篇文字,至少,这枝笔、这卷纸,烙下了我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我深吸一口气,以前所未有的专注心情,准备写下我的故事……
第一章
正午不到,京城繁华的商街,一间名为“悦宾”的茶楼里里外外,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移。茶楼内的贵宾厅、雅房,更是早已被京城的仕绅、富豪给包下,一般桌位也早被订购一空,至于晚一步订位,或是身上没有多余银两的人,就只好在茶楼外站着等了。
但不管是坐着或站着,每个等候在这里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富贵贫穷,脸上都有着相似的表情;他们不时仰头凝视着悬挂在茶楼外头、那幅足足有三层楼高的画作,偶尔露出淡淡的、神秘的笑容。
挂画上绘制的是一间书院,里面有一名满脸皱纹的老者手持书本,专心地对着前面一大群人授课,围绕着老者的人群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是聚精会神、表情专注,而挂画右上方的空白处题有一首诗:秀才何翩翩,王许回也贤,暂别卢江守,将游京兆天。
秋山宜落日,秀水出寒烟,欲折一枝桂,还来雁沼前。
“嗯,没错没错,这回我猜的准没错。”充满自信的低喃声,从雅房内一名身穿锦袍、四方脸庞的男子嘴里说出,他眯着眼,神情愉悦地捻须微笑。
“嘿嘿!公布答案的时候还没到,我说林爷,您可别‘乐极生悲’啊!”隔壁桌的华衣中年男子冷冷一笑,清瘦的脸庞有几分不以为然。
“咳咳……萧爷,‘乐极生悲’这句成语,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华衣男子的身边,还坐着两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其中一名有些难为情地低声提醒着。
年轻书生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还是被隔壁的林爷听见了,后者斜觑他们一眼哈哈大笑,语气轻蔑地开口道:“我还以为是哪家不长眼的奴才,仗着自己翻过几本书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没想到是您萧大爷坐在这,失敬失敬。”无视于对方脸色一沉,林爷刻意偏过头,对身旁友人继续讽刺道:“张兄,您初到京城有所不知,这位萧大爷在京城,可是一等一的有名气啊!”
“不才孤陋寡闻,不太清楚。”坐在林爷旁的男子闻到了火药味,却完全不想蹚入这场浑水,只能尴尬地陪笑。
“没关系,既然张兄不知道,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林爷拍拍朋友的肩膀,拉高嗓门宣布了答案。“咱们这位萧爷,在京城里算得上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啊,是一个专门收留京城里窝囊废的萧大善人啊!哈哈!”
此话一说出口,不仅是萧爷面色铁青,就连他身边坐的两名书生,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
“林爷,这……”姓张的男子表情尴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林玄丰!你简直欺人太甚!”萧姓男子恶狠狠地瞪着方脸男子,大有扑上前和对方拼命的架势。
“我有哪里说错了?这两个书生……就是你前阵子才接回府里供养的?”林玄丰目光轻蔑地打量着他们,冷冷一笑:“光凭他们想解出谜题?嘿嘿,先回去掂掂自己的斤两吧!”
“哼!在谜底没公布之前,每个人都有机会。”萧姓男子也不甘示弱,先是冷哼一声,跟着对同行的两名书生说道:“你们别理他,也不过就是偶尔猜对了几个谜题,有什么了不起的。”
“萧爷,您别恼,经过我和陆兄弟这几天细心的研究,绝对不会猜错的。”其中一名书生认真地保证。
“嗯哼,最好是这样。”萧爷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跟着很干脆地转过身,摆明了不想再和隔壁桌的人有任何交集。
像萧、林两人方才这种争执,在悦宾茶楼里并不罕见,几乎每隔一阵子就会上演一次。但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茶楼里两个不相识、甚至是从未见过面的两人,为它争得面红耳赤?!
它——就是京城近半年来最新兴起的猜谜游戏。
这游戏的题目通常是一幅画,线索全部在里面,让猜谜者从画作、还有画作里头的诗词来猜出正确的答案,谁要是能猜出谜底,就能得到一笔钜额的奖金。
其实这个游戏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京城富商们私下想出来的一种赌博玩意,想比比看谁府里收留的书生文采高一些。在这富裕繁华的京城里,有钱有势的人很多、穷途潦倒的人也不少,而其中有一批人很特别,他们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却有满肚子的抱负和文采。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寒窗苦读十年,就只为赴京赶考,期望自己能一举成名、一鸣惊人。
榜上有名的,自然风风光光的留下来,名落孙山的那些则是黯然返乡,而其中又有一些是盘缠早已耗尽、或者是不死心想卷土重来的,他们迫不得已只好留在京城继续为自己的梦想努力。
据说,在某次因缘际会下,好几名富商在茶楼饮茶、闲聊时,突然因为一首诗词的内容起了争议,正当几个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一名在茶楼外贩售字画的落魄书生说出了正解。
这名书生的口才和文采,让在场所有的富商心服口服,他的才情更让其中一名富商欣赏不已,不惜将书生接回府里妥善安置,打算供养他直到下一次的科举。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突然之间,供养具有文采的落魄书生,顿时在京城富商间蔚为风潮,府中是否供养着书生,或是供养了几名书生,反倒成为一种具有身分地位的象征。
“谁供养的书生最具文采”就成为富商们彼此关心在意的话题了。于是,他们想出了一种同时可以测试书生文采、又可以增加乐趣的赌博小游戏。
游戏方式很简单,由富商们轮流作庄,也轮流让他们府上的书生画画、题诗,当作猜谜的题目。想参加猜题的人必须事先支付一定银两给庄家,才能从庄家手上拿到一张拓印好的题目,猜谜的时间一共有十四天,等期限一到,再请出书生写下正确的答案,答对谜题的人就可以将所有的银两捧回家。
为了公平起见,富商们还合资盖了一间隐密、安全的小木屋,等书生出完考题后,他就会被关在这间房子里,一直等到猜谜的期限结束,才能再次出现公布正确的答案。
但随着题目越来越多变化、参加者投入的银两也越来越多,最后连朝官、王公贵族、甚至是一般老百姓,都忍不住想加入猜谜、凑热闹,不知不觉,演变成整个京城的人们都为这个游戏而疯狂。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为了确保游戏的公平、公正,只好请出京城县府的卫大人,来为这每十四天一期的猜谜当公证人。
为了方便所有京城的人民参与,猜谜游戏的规则也做了小小的调整。首先,绘题的书生是由卫大人亲自抽签决定,为了防止舞弊,出题的书生是哪一家富商供养的,那名富商就不得参与此次猜谜活动。
抽到出题的书生在绘制好题目后,得先将答案写下,接着卫大人会将写好的纸条放入木盒、贴上封条,最后放置在县府衙门的匾额上头,直到十四天后才取下。
由于人人可参加,因此不再像过去那样拓印题目,而是请出题的人直接将题目绘制在三尺长的纸卷、悬挂在茶楼外墙上,方便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它。
想参加猜题的人,则必须带着银两到京城几家特定的商行登记姓名、以及填写自己猜测的答案,等日后答案公布了,再返回商行领取奖金。
游戏中唯一不变的,就是出题书生的待遇了,为了避免出题者泄题,在书生一绘制好题目后,就会被官府的人带到隐密、安全的小木屋里,直到公布答案才能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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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卫大人、苏员外他们来了!“
午时一到,几个站在最外围、目光锐利的人立刻兴奋地喊着,跟着,围在茶楼外的人群也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好让这几个人能顺利进入茶楼。
同行的一共有十几个人,为首的男子身穿官服、一脸威严,他正是京城的县府大人卫明亮,跟在他身后并行的两人,其中脸上始终挂着微笑的中年男子,是京城富商苏煌龙、同时也是卫大人的好朋友;另外一名身形瘦弱的斯文书生,则是这次的出题者,至于跟随在这三人后头的,则是一个个雄壮威武的带刀护卫。
一行人还没走到,悦宾茶楼的老板就已经笑呵呵的等在门外,他亲自带领卫大人等一行人走到早已备妥的雅房。三人在茶楼老板的招呼下坐定,神情轻松自在的品茶、尝点心,聊聊天,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另一批人马浩浩荡荡抵达了茶楼,他们是京城最著名“威远镖局”的镖师群,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高大英俊的年轻人、亦是威远镖局的少主——傅怀天,只见他从镖车上小心取出一只木盒,这只盒子看似普通,但上面却上了五、六条锁炼,箱口还有一张官府亲自贴上的封条,傅怀天捧着木盒、踩着平稳的脚步进入茶楼。
傅怀天的脚步踏进茶楼后,卫大人轻轻颔首,其中一名等候在雅房外的护卫这才下楼,从傅怀天手中接过木盒,然后将木盒恭恭敬敬地捧到卫大人面前。
“苏员外,麻烦你了。”卫明亮客气地开口。
有着圆圆笑脸的苏员外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小心翼翼地把捆在木盒外的锁头一个一个打开,跟着重新将木盒交还给卫大人。
卫大人亲手撕开木盒上的封条,表情认真地从木盒中取出纸条,然后对着下面所有引领期盼的人群,朗声说道:“这次的谜底是:颜回。”
卫大人话才说完,茶楼里里外外的人群发出了各式各样不同的声音;有懊恼、有遗憾、有愤怒、有失落,只有极少数猜对的人,脸上露出无法抑制的兴奋神情。
“依照惯例,猜对这次谜题的人,可以自行到商行领取奖金,至于猜错的人也别失望,十四天后还有机会。”苏员外笑脸盈盈地说着,跟着从腰间取出一小袋银两,交给旁边的书生道:“李公子,辛苦你了,这是你这次出题的酬金。”
“谢谢。”李姓书生拱手道谢,视线忍不住转到茶楼里里外外,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万分的人们身上。尽管心里有些百感交集,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手里的银子迅速地离开茶楼。
“苏兄,我衙门里还有许多案子待审,明天来茶楼悬挂新题目这件事,到时候得麻烦你了。”看着逐渐散去的人潮,卫大人疲倦地伸手捏了捏眉心。
每隔十几天同样的戏码就得上演一次,百姓的父母官真是难为啊!“真是不好意思,又要辛苦苏兄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卫大人分忧解劳是小弟我的荣幸。”苏煌龙摇摇头,一脸的诚惶诚恐。“小弟一定会准时将题目挂上。”
“那么麻烦你了。”卫大人对着苏煌龙颔首道谢,这才转头对左右说道:“来人,我们回衙门。”
“是,大人。”两旁的带刀护卫应了一声,一前一后地守护着卫大人,踩着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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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才过不久,悦宾茶楼的热闹虽然已经散去,但仅隔着两条巷弄的商街,此刻却是人来人往、热闹滚滚。
京城的商街一共有一十八条,这条商街清一色是贩售古董字画、书店墨坊的店家,在店家与店家之间的空位设有各式小摊,卖的是一些价位较低、或是略有瑕疵的笔墨用品,以及一些贩售手稿、字画的小摊子。
“就是他!他在那里!我就是和他买小册子的!”突然,略微高亢的嗓音在商街里突兀地响起,只见一名年约三十多岁的汉子,带着好几个人,一脸兴奋的朝左手边一个不起眼的小字画摊奔了过去——当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字画摊前时,他们才发现理应起身热切招呼的生意人,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看得再仔细一些,他们这才发现对方居然以一只手撑着下巴,光天化日下打起瞌睡来了。
“喂!小哥、这位小哥!生意上门了,你别睡了!”
领头的汉子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不客气地用力一推,硬是将睡得香甜的年轻男子给叫醒。
“啊?”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眨眨眼,一时之间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有一堆人站在自己面前。
“小哥?你还记得我吗?”汉子见他醒了,很高兴地指着自己问。
“啊?不记得……”年轻男子表情困惑地摇摇头,斯文白皙的脸上仍然呈现一大片的空茫。
“虎二,你没弄错吧?这家伙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真有猜出谜题的本事吗?”一起站在摊位前的人开口,以一种质疑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当然!我就是前几天买了他写的‘孔子十大弟子’这本小册子,才猜出这次的谜题!”名唤虎二的男子兴奋地大喊。“孔老夫子明明有这么多弟子,这位小兄弟却精准的只挑了十位来写,我将他的小册子反复读了好几遍,发现他在写‘颜回’这个人的时候特别用心、篇幅特别长,所以姑且一试,到商行填写了‘颜回’当答案,结果我真的猜中了!”
说到这里,虎二热情无比地握住了对面书生的手,使劲地摇了摇。“这次猜中谜底的人并不多,根据商行的人说,我可以拿到至少一千两的奖金,真是太谢谢你了!对了,小哥啊!我的大恩人,我要怎么称呼你?”
“呃……我叫灵月。”年轻男子以空出的左手搔搔头,显然比虎二更加难以置信。“你是说……这次的谜底真的就是‘颜回’?”
“灵月小哥,我看你真是睡糊涂了!”虎二哈哈一笑。“几天前我经过这里,不就是小哥你在叫卖自己的小册子,说只要买了它,就可以激发出猜谜底的灵感,我见小哥你说得活灵活现,所以才会掏腰包向你买一本的啊!”
“哈哈!说得也是。”灵月跟着陪笑,心理却暗自嘀咕,当时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身上一点银子都没有,一心只想把自己写的小册子卖出去,当然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只是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让这家伙猜中了谜底!
“灵月小哥,你放心,你这份恩情我虎二绝对不会忘记的!”虎二豪气地拍胸脯保证。“瞧!我这不是又带了些朋友来向你光顾了吗?今天小哥你卖的所有字画我全都包下了。”
“真的?”灵月双眼一亮。全部买下?!这表示他未来几天都不用饿肚子,也不用摆摊卖字画了!
“当然是真的。”虎二慷慨地从腰间掏出一个金元宝递给灵月,跟着转头对身旁的朋友说道:“喏!别说我不够朋友或藏私,我可是亲自领着你们来到灵月小哥的摊子了,以后记得,若是猜题缺了灵感,来这里找灵月小哥,买本他的小册子准错不了!走!我们到酒楼好好大吃一顿,今天我请客!”
说完后,虎二带着几个朋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一直等到人走远了,灵月这才拿起一直被自己紧握在掌心的金元宝,难以置信地捏了又捏,直到自己的手心微微发疼了,他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不过是某日醒来,依着突如其来的灵感所写成,拓印了不过三、四十本用来糊口的小册子,居然为自己赚进了一枚金元宝!这应该不是梦吧?如果是梦,那老天爷对他未免太残忍了!
“不行,就算是梦,也要在梦醒前先好好填饱肚子,这样才不会吃亏。”灵月喃喃自语,小心地将金元宝放入衣袋,随意将摊位上的字画捆好、包好,然后朝着最近的一间饭馆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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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灵月真正酒足饭饱心满意足的踏出饭馆,已经是几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带着微醺的酒意、踩着有些轻浮的脚步,灵月心情愉快地哼着曲调,慢慢地踱回位于东街、自从五年前父母双亡,就渐渐荒废的灵氏宅邸。
大老远的,他就看到家门口停着一顶十分华丽的轿子,但带有七分酒意的灵月也不是很在意,老实说,就算今天来的是盗贼,他也不怕,反正整栋灵氏宅邸只剩下他一个人,现在的他穷到连一个仆役也不剩,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必是哪个富贵人家乘了轿子出游、迷了路,才会停在这里稍作休息吧!灵月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就直接略过门口那顶华丽的轿子,转身进了大门。
正当灵月想回房休息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应该空无一人的大厅,居然传出了说笑声。因为喝了不少酒,所以就算他心里觉得奇怪、却不觉得害怕,于是迈开步伐往笑声的方向前进。
当灵月真正伸出双手推开大厅两扇木门的瞬间,里面的笑声也在下一瞬间停止了,他虽然觉得诡异,但还是伸手向前用力一推、用力将两扇门给推了开来——多年来不曾使用、几乎已经荒废的灵府大厅变得……不一样了!
当然并不是变得光鲜亮丽、或者是变得更加破烂,而是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这间大厅的人和物。
大厅里累积多年的尘埃突然不见了,老旧、损坏的家具依旧存在着,但上面却铺了一层又一层色泽鲜艳、绣工精致的毛毯,毛毯上头、大厅的正中央还摆了一张黑檀木椅,在黑檀木椅子上坐了一位身穿枣红色长袍,眼瞳漆黑如墨、唇色艳红如血,留有一条及腰墨色发辫、相貌俊美无俦的年轻男子。
“你……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灵月用力眨眼,好确定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俊美男子深邃、宛如古井的眼瞳瞬也不瞬地锁住灵月,嘴角微微上扬,咧出一抹任谁也无法抗拒的优雅微笑。
“我是水月镜花的佟老板,因为仰慕灵月公子的才情,所以今日特别登门来拜访你……”
第二章
仰慕我的才情?!
这家伙莫非是自己酒后产生的幻觉?还是闯空门的疯子?一时之间,灵月只能呆愣在原地。
趁着灵月还在发呆、无法正确反应的时候,不请自来的俊美男子优雅地举起双手轻轻拍了拍。不消片刻,几名身穿白衫、模样斯文的少年侍从从外头走进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只竹篮,十分利落地将里面的东西端出,才一会工夫,他们已在圆桌上摆满食物,然后随即退到门外。
望着这一整桌的美食,灵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桌上散着各式香气的四色点心,有蜜酿枣子、桂花紫苏、百合牛肉羹、荷叶芋泥卷,让人食指大动的香酥烤鸭、芙蓉醉虾、桂花甜蟹……还有一壶冒着氤氲热气、充满浓烈香气的酒,每一样都是知名茶楼、酒馆的招牌菜,平日他怎么都吃不起的豪华精致料理啊!
“公子,请坐,我们边吃边聊。”佟老板极俊的脸上笑意盈盈,语气温和地开口招呼。
虽然还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个叫佟老板的看起来不像是坏人。虽说自己还不确定他的来意,但他既然都带了一桌丰盛的点心过来,自己也不好辜负他的诚意。
心里存着绝对不能浪费的心情,灵月在佟老板对面坐下,拿起筷子正想朝眼前第一道香酥烤鸭进攻时,动作突然一顿,最后一次确认地问:“你……真的没弄错人?真的是来这里找我的对吧?”
“当然,佟某今日确实是诚心来拜访公子的。”佟老板咧嘴微笑,伸手主动为灵月斟了一杯酒。
“是吗?”灵月放心了,他挟起一大块香喷喷、烤得油油亮亮的烤鸭就往嘴里送——啊!香脆弹口的酥皮、软嫩香甜的肉质,浓烈的油脂,全在咬下的那一瞬间子嘴里爆开,原来这就是全福酒楼招牌菜的滋味,果然是人间极品啊!
这些平日根本没有机会品尝的美食,让灵月整个人精神振奋了起来,他双眼发亮,开始尝试眼前每一道食物。
烤鸭香、醉虾甜、肉羹浓又纯,每一道食物都有属于它独一无二、难以言喻的滋味。
啊!能吃到这些美食的自己好幸福!真是太幸福了。
“不知这些合不合公子的口味?”佟老板见灵月吃得认真,笑着问。
“嗯……还算过得去……”灵月从塞得鼓鼓的嘴巴里勉强挤出这句。
“用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点心来招呼公子,是佟某过于唐突了。”佟老板不以为意,咧开更温和的笑容说道:“这样吧!若是公子愿意随我到‘水月镜花’走一趟,我一定吩咐厨子为公子准备一场最丰盛的宴席,绝对会让公子满意的。”
“水月镜花?那是什么地方?”灵月咀嚼的动作一缓,被佟老板口中的话题给吸引了过去。
“它是佟某所经营的一间小铺子。”佟老板语气温和地介绍。“地方虽然不大,希望公子会喜欢那里。”
佟老板的话,让灵月不由得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他边沉思边打量这个不请自来、浑身透着一股神秘的佟老板。
这个叫佟老板的人到底是谁?他登门拜访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从对方的穿著打扮与出手阔气的程度来看,应该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这样的人应该和自己没有交集才是。
“你确实是灵月公子吧?那个拥有一身文采,却因为家道中落,最后为了五斗米不得不折腰,在市集里偶尔贩售小册子糊口的灵月公子,就是你没错吧?”佟老板像是看出他眼底的疑惑,主动微笑开口道:“如果是,那么我找的人就是你。”
佟老板的话让灵月脸颊一热,微开的嘴蠕动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公子,佟某绝对没有取笑、奚落的意思。”佟老板殷勤地伸出手,再次为灵月眼前的空杯斟满了美酒。“每个人一生中,或多或少都会有落魄失意的时候,不过这不会是永久的,有时候缺的只是一点机会,所以人呢!只要愿意把握住机会,还是可以重新振作,甚至将改写整个人生,你说是吗?灵月公子。”
把握机会?重新振作?
哼!说的比唱的好听!灵月在心中冷冷一哼。
这个姓佟的,肯定一生没有吃过苦头,才说得出这种风凉话吧!
这几年来,难道自己尝试得还不够多吗?爹娘相继过世后,为了生计,他带着自己的作品、厚着脸皮拜访每一家书肆的老板,希冀他们能够让自己的书付梓。
运气好一点的时候,对方会收下自己的作品,保证在仔细看过后会斟酌考虑,但过了几天后,他的作品又被原封不动地退回;运气差一点的时候,常常连书肆老板的脸都没见到,就被伙计给赶了出去。
一次、两次……他还能咬紧牙关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他这匹千里马日后总会遇上伯乐的,但十次、二十次、甚至是五十次之后,再多的热情也被消磨殆尽了。
到了最后,他和京城里许许多多的书生做出了相同的选择,到市集上贩售自己的字画,赚些银两勉勉强强过日子,至于出书、成名这件事,早已经变成每次入睡前、在脑海想过一遍的虚幻梦想罢了。
如果硬要说他和其它贩售字画的书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们还怀抱着赴考、圆梦的理想,而自己,只是一个提早清醒,在人世间苟延残喘的人罢了。
可恶!都说好放弃了,干嘛又想起过去这些无聊的事情?
灵月在心中低咒一声,跟着仰头一口饮下杯中酒。奇怪,不久前还是香醇浓烈的美酒,不知为何此刻喝来却有些苦味?
“佟某让公子觉得不快了,真是抱歉。”佟老板察言观色,以充满歉意的语调开口。
“算了,这种事情我早就不在乎了!”灵月打了一个酒嗝,跟着挥挥手,斯文的脸因为染上些许酒意,神态变得有些轻狂。“把你那些陈腔滥调省一省,我一句话也没听懂。说吧!你带着这堆好东西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就实话告诉公子吧!佟某是在一次因缘巧合的情况下,拾获了一本由公子创作的小册子,翻看后,我十分欣赏公子的文采,所以今日不请自来……”
佟老板深邃如古井般的黑瞳锁住灵月略带酒意的脸,嘴角缓缓咧出了微笑。
“到这里以后,我更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公子是一位相当‘特别’的人物,正因为这份特别,所以佟某特别来此,想为公子的梦想略尽棉薄之力。”
“啥?”特别?哪里特别了?灵月一愣,被佟老板的话弄得更迷糊了。
“这么说吧!正因为佟某读过公子的小册子,我感觉得出公子文字间隐藏着一种野心,一种想要被人看见的强烈欲望。”见灵月诧异地瞪大眼,佟老板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公子喜欢书写、喜欢创作,而且心里面最希望的就是能出书,但绝对不是市集贩售的那种小册子,而是公子隐藏在内心深处……真正想要写出来、被世人看见的好作品,不是吗?”
“你怎么会……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别再提了。”
灵月的脸上有些困窘,虽然不知佟老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却有种猛然被人掀开疮疤、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公子,就这么放弃自己的梦想好吗?难道,你心里当真一点遗憾也没有?”佟老板温和的嗓音带着某种魅惑,慢条斯理地开口。“像公子这样拥有一身文采,却被生活压迫得必须放弃,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这……我又能怎么办?”灵月有些挂不住脸的出声反驳。“如果我有足够的银两,我当然也能像其它写书人一样,舒舒服服的窝在桌前,全心全意写出我心中那本旷世钜作!如果我能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我当然能尽心尽力只想着写作,不管其它的事情啊!你以为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吗?不就是因为做不到所以才得放弃啊!”
佟老板的黑瞳闪过一丝幽光,好半晌后,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才漾起淡淡的笑痕。“这么说来,公子需要的只是一个优渥的、可以专心书写、创作的地方,是也不是?只要符合这些条件,公子是否就能倾尽所有、完成一本符合公子文采的旷世佳作?”
“……可以这么说。”灵月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这个姓佟的看起来就像是专程来这里闲嗑牙的,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陪着他一起胡扯好了。
“咳咳……话也不是这么说,当然也得有些条件啰!既然要发挥实力、全心全意的投入书写的工作,那么住的地方就绝对不能马虎。
先说说最基本的环境好了,冬暖夏凉的房间这是一定要的,而且环境气氛也很重要,如果能住在一个一推开窗,就能看见松竹环绕、百花盛开,一抬头就能看见苍穹蓝天的房间,那对灵感有很大的帮助。“
说到这儿,灵月看了佟老板一眼,惊讶地发现对方非但没有不耐烦,反而聚精会神地听着,心里不禁觉得好笑。
“嗯,再说到桌子!我听说市面上一种卖给有钱公子念书的黑檀木雕花桌子,据说那黑檀木事先经过熏香处理,那香气闻了以后会让人心情特别轻松,而且桌子上的雕纹其实是经文,我听说是请庙里师父特别刻上去的,所以使用那张桌子的人心灵会特别平静。至于椅子嘛!最好是‘儒文堂’卖的椅子,整张椅子是用上好的桧木制造的,造型高雅、高度适中,最重要的是椅面还有靠背的地方,都特别缝了一块丝绸软垫,不管坐多久都不会觉得累。再来呢,就是最重要的笔墨了……”
灵月就这么对着佟老板滔滔不绝,将自己曾经听过、幻想过的好东西,全部都一股脑地说了出来。“……如果上面几项物品都齐全了,嗯,我想要专心创作出好作品,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知公子还有其它的要求吗?”佟老板笑着反问。
“嗄?”这下轮到灵月傻眼了。不会吧!自己刚才胡扯瞎扯这么多,不过想寻这怪人开心而已,没想到他居然全当真了。
“没关系,其它的部分若是日后想到了,再请公子告诉我,佟某一定会努力达成公子的期望。”佟老板笑着做出保证。
“喂……”灵月无比震惊地开口,却又觉得这个称呼太过失礼,立刻改口道:“我说佟老板,你是认真的吗?我刚才开出的这些条件,你……真的觉得都没有问题吗?”
起初,他以为这个佟老板上门,和京城流行供养书生的风气脱不了关系,无非是见他贩售的小册子误打误撞猜中了谜底,所以想接他过府当猜谜专用的书生。但佟老板却又不断强调欣赏他的文采,甚至就连他开出一堆奇奇怪怪、以刁难为目的的条件后,他居然还是笑脸盈盈地问,还有其它的要求吗?
这家伙,实在够诡异的!
“公子,佟某从不打诳语。”佟老板俊脸含笑,神情却是认真无比。“佟某确实带着一片诚心而来,希望能让公子一圆自己的梦想。”
“但,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做?”灵月心里还是有疑惑。
倘若佟老板看中的是他书写小册子、猜谜的本事,他或许还相信,但对方却是要接他过府,专心让他写书,而且还是一本不知道有没有人肯出的书,这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吧!
“公子,佟某是一个商人,既然是商人就绝对不会做赔本的生意。”佟老板笑着摇摇头。“佟某看中的就是公子的文采,若是公子在佟某的供养下,真写出那本旷世钜作,数不清的好处就会随之而来,这点无须公子为我担心。”
“佟老板,你真的觉得……我能写出你想要的东西吗?”整件事对灵月来说,来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但说实在的,他不能否认,自己确实对佟老板的提议心动了。
“公子万万不可妄自菲薄。”佟老板神秘一笑。“只要那是公子倾尽心力写出来的,就会是佟某想要的东西。如何?公子是否愿意接受佟某人的提议?”
灵月抬头,看了佟老板那张含笑的俊脸许久许久,最后终于双手紧握成拳,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好,那么请公子和我一起回‘水月镜花’吧!”佟老板满意地点点头,伸手唤进一名少年侍从,吩咐道:“你留在这里,等灵月公子打点好了,再护送公子一起回去。”
“是。”少年侍从颔首。
“啊?我没什么东西好带的,直接出发就可以了。”灵月开口。这栋屋子里早就空了,没什么需要带走的。
“公子确定?身边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舍不得丢掉的东西吧!”佟老板好心地提醒。
“啊!”经佟老板这么一提醒,灵月这才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嗯,我房里是有一套旧笔墨,虽然不太好用,但总是祖传下来的,真要丢在这里我也有点舍不得哩,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拿了很快就回来。”
“不急,公子慢慢来。”佟老板对灵月微笑,一直等到他的身影离开大厅后,他深幽的目光转向空空荡荡的房子,半遗憾半叹息地开口:“人不忘本总是好事,但有些事情既然已经是陈年往事,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佟老板温醇的嗓音飘荡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但空荡荡的屋子却始终没有回答的声音,最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踩着优雅的脚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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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暖暖、微风轻拂。
花团锦簇中,有一抹白,一抹仿佛会随风消逝、纤细而优雅的白。
一身白衫的女子背对着他,她不与百花争奇夺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并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是谁,但不知为什么,光是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凝望着女子纤细窈窕的背影,他的双眼竟微微发热了起来……
“你……”本能地,他开口想出声喊人,想看看这名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光是见着她的背影,自己的心底就会泛起这种微微刺痛、近乎是感伤的情绪?
他开口发出的声音,果然惊动了女子,她纤细的肩头轻颤、显然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叫唤声给吓了一大跳,跟着下一刻,她就转过身来了——那是一名神韵动人的年轻女子,柳眉、凤眼、挺鼻、樱桃小口,由秀丽五官组合起来的脸庞,配上整个人散发出温柔婉约的气质,光是看这么一眼,就足以让他心脏乱跳,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你……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只是一名陌生女子、明明素不相识,为什么一见面,竟让他有这种心跳如雷、双手轻颤,完全无法克制自己行为的诡异情况发生?
女子听到他的问题,双眼闪过一丝淡淡的悲伤,最后敛下眼、遗憾地摇摇头,竟是不愿意回答他的问题。
他心里觉得奇怪,忍不住再向前踏一步,试图想再靠近她一点、弄清楚对方的身分,谁知道就在他往前踏一步的瞬间踩了一个空,整个人狼狈地往前扑倒。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逼得他只能伸手向前胡乱抓、试图想抓住点什么,就在他抓住女子的肩头试图想稳住自己身子的时候,女子突然“啪”一声,像是从来不曾存在似的消失了!
“啊!”内心震惊无比,双手也扑空的他大叫一声,狼狈万分、避无可避地“砰”一声跌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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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瓜”砰“一声撞到地面的时候,灵月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神智模糊地眨眨眼,只觉得四周一片黑暗,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过了好一会,等双眼逐渐熟悉了黑暗,灵月这才从周遭的摆设,渐渐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他,灵月,从今天起已经不是倒霉潦倒的书生了,而是一个因为拥有一肚子文采,而被佟老板风风光光接来水月镜花、前途不可限量的有为书生。
说起这个佟老板经营的水月镜花,还真是了不起的地方,表面上看起来是一间古董铺子,但里面却大得惊人,他记得在少年侍从的带领下、弯弯曲曲经过了好几条长廊,最后来到一个华丽的楼房,就是佟老板在这里特别为他准备的客房。
楼房一共有三层楼高,二楼的房间充当他的睡房,三楼则是特别整理过、充当他将来写作的书房,说起来真是神奇,那书房里的摆设、行头,全部都和他描述过的一模一样,刻满心经的黑檀木书桌、只有儒文堂买得到的椅子,桌上整齐摆好的笔、墨、纸,全部都出自“翰林笔墨文轩”,那可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店,据说只有皇亲贵族才买得起那里面的东西,没想到佟老板居然真的为他准备好了。
让他目瞪口呆的还不只这些,在住进水月镜花的第一天晚上,佟老板果然遵守诺言,为他准备了一顿奢佟、豪华的晚宴。
每一道菜、每一道点心,都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菜色,而每一道菜肴,滋味都是顶级、棒到他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的程度,等到他完完全全将桌上所有的美食全都装进肚子后,他还得花好一番力气才能从椅子上站起来呢!
“啊!真是人间美味。”一想起今晚的接风宴,灵月就忍不住舔了舔嘴巴,心满意足地回味着个中滋味。
酒足饭饱后,他大摇大摆地回到自己的阁楼,心满意足地躺在松软温暖的丝绸薄被里,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却没想到睡着睡着、居然跌到床底下去了,真是不走运!
隐隐约约的,他记得自己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但或许是因为跌下床撞到了脑袋,所以一睁开眼,就完全不记得自己梦见了什么。
但无所谓啦!梦嘛!本来就是一醒来就容易忘记,没什么好介怀的。
“什么嘛!睡新床的第一天就跌下床,真是可恶!”灵月不以为意,打了一个哈欠、这才从地上慢慢坐起,然后他重新倒回床上,将软嫩得几乎滑手的丝绸薄被紧紧搂在怀中,闭上双眼准备重新入眠。
在他那张斯文略带稚气的脸庞,始终挂着一抹心满意足的微笑……
第三章
叩、叩、叩——天亮不久,阁楼外传来了几记敲门声。
“公子?灵月公子?”
门外的敲门声、喊叫声交叠在一起,重复了好几次,但始终没有得到屋内任何的回应,站在门外的两名少年侍从互望一眼,决定进去里面关心一下。
能让佟老板亲自接入水月镜花的人,必定是贵客,既是贵客,他们就不能有半点闪失。
两人一路来到二楼的睡房外,再次伸手敲门轻轻喊道:“公子?公子你在里面吗?”
“怎么办?公子真的在里面吗?”其中一人转头询问伙伴的意见。“我们都喊了这么久,没理由他不回答我们啊!”
“……我们进去看看好了。”另外一名侍从建议,为了确定贵客的安危,所以他轻轻推开了两扇木门。
卯时刚过,阳光尚未完全渗透,房间里还带着些许昏暗,两名少年侍从走到桌前,先将烛台里的蜡烛换新、点上,这才将视线移到两片纱帘依旧垂下的床铺。
就在两人迟疑该不该直接走到床边探视的时候,突然“咚”的一声,一条手臂从纱帐里头掉了出来,随着那条手挂在床沿边晃啊晃的时候,两人同时还听见床铺内传来像是说话的声音。
“……小姐,为了小姐……我一定会很努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让人听得不是很清楚。
两名少年侍从面面相觑,正犹豫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又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两人吓了一大跳,立刻大步向前,一左一右迅速地伸手掀开了纱帐——“公子?”
“公子你没事吧?嗄——”
刚才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是下一秒就会有生命危险的人,此刻正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
一条上好的丝绸被子,不知怎么地,被他卷得像是麻花辫似的绕在身上,他四肢大张,嘴巴微张,偶尔还会发出“呼呼呼”的细微鼾声。
“原来是在做梦。”少年侍从松了一口气。
“这位公子也未免太好睡了吧!我们都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他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另一名侍从啧啧称奇。
“现在怎么办?公子还在睡觉,我们是不是该晚点再来?”
“嗯,还是等公子睡饱了再说。”
两名侍从确定了贵客没事、只是在沉睡后,决定先行退出房间,打算等贵客醒来再伺候,没想到他们才没走几步,原本安稳沉睡的灵月突然“砰”的一声从床上摔了下来——“公子!”两名侍从立刻奔回。
“哎呀!好痛!怎么又摔下来了?”摔下床的灵月下意识地伸手揉揉头,心不甘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直到半昏睡、半迷蒙的双眼里映入两名陌生少年的脸庞时,才有些吃惊地睁开了。
“吓!你们是谁?!”一醒来就看到两张脸对着自己,灵月吓了一跳。
“公子,我们是水月镜花的人,从今天起就是灵月公子您的专属侍从。”少年侍从露出纯真的笑,对着灵月自我介绍。
“……专属侍从?”哇!想得这么周到,连专属侍从都有?灵月乐在心头,将手递给其中一名侍从,由他扶着自己起身。
“佟老板特别吩咐过,公子您是我们水月镜花里的贵客,以后不管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们就行了。”扶起灵月的少年侍从殷勤开口,十分关心地问:“因为对公子还不熟悉,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还请公子多多包涵。”
“这张床是不是做得太小了,不合公子的意?若是这样,我们可派人再换过一张。”另外一名侍从接着问,努力想让灵月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哈……哈哈!原来你们看到了。”灵月干笑几声,摇摇头说道:“这张床很好,我睡得很舒服,不过……”
“公子尽管吩咐就是。”不等灵月说完,少年侍从立刻接口。
真是聪明伶俐的侍从啊!灵月打从内心觉得舒服,于是也不客气地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我现在饿了,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是,我们马上就去准备。”
************
大约一刻钟后,当灵月梳洗、更衣的例行公事才结束,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从楼下缓缓飘来。
他闻香下楼,果然看到一桌子香气四溢的早膳,以甘贝白粥为主,配上七、八样精致的小炒,光是看了就让人感动的早膳!
“请公子慢用。”
两名侍从见灵月到了,主动为他盛上一碗粥,跟着恭恭敬敬地退开,随侍在旁。
“……你们不用招呼,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了。”虽说有人服侍很神气,但多了四只眼睛盯着自己吃东西,怪不舒服的,灵月在心里衡量了一下,选择了后者。
“是。”两名侍从二话不说、随即转身退下。
灵月看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美食、还有四周清幽高雅的环境,嘴角咧出了一抹愉悦的笑痕,低头开始享用他在这里的第一顿早膳。
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桌上的餐点扫光后,灵月心满意足的起身,这才觉得吃得有点撑。哎!真不该一口气吃得这么多,但谁教这甘贝白粥这么香、这么浓稠,搭配的小炒又这么美味这么开胃,让他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一下子就把它们全都吃光了。
灵月满意地拍拍肚皮,跟着起身、打算到附近散散步,才打开门,就看见奉命服侍自己的两名侍从站在不远的地方。他咧嘴微笑、朝他们招了招手,等他们走近身后才开口道:“我刚住进这里,麻烦两位带我熟悉熟悉环境吧!”
既然允诺佟老板要在这里为他写一本旷世钜作,看样子自己得留在水月镜花好一阵子,先彻底熟悉环境是很重要的,再说,环境也是灵感来源相当重要的一环,自己得在这里找一个最喜欢的环境,然后再开始创作也不迟。
“没问题,公子请随我来。”少年侍从轻轻颔首,领着灵月、开始逐一介绍水月镜花的环境……
************
半个月后午后刚下过一场雨,带走了些许暑气、也增添了淡淡凉意,阵阵微风轻拂过窗台边,混着窗边点燃香炉冒起的轻烟,轻轻柔柔地飘荡在书斋里的每一个角落。
书斋内寂静无声,直到“咚”的一声轻响划破了这一室的宁静——声响来自房中央的黑檀木书桌、那名手上依然握着笔,但整张脸早已经埋在纸堆前、却依然睡得十分安稳的男子。
“公子,公子你在里面吗?”
书斋外传来了侍从叫唤声,还有人伸手轻轻拍门的声音。
“……嗯?在、在!我醒着!”差不多在第三次叫唤声响起的时候,原本沉睡的灵月突然醒来,以一种很清晰的口吻对外回答:“我在里面。”
说话的同时,灵月有些手忙脚乱地将还黏在脸上的纸张拉开,急忙放下手上的笔,也不忘移到旁边的铜镜检查自己是否仪容整齐,这才对门外的人说道:“你们进来吧!”
“呀”的一声,两扇木门从外头推开了,两名少年侍从拱手行礼,见到的是手上握着毛笔、一脸端正坐在书桌前面的灵月。
“有什么事吗?”灵月镇定开口。
奇怪,距离送点心的时间还有两、三个时辰,他们两个进来做什么?
“公子,老板请你到他的阁楼去一趟。”少年侍从说明来意。
“啊?佟老板要见我?”灵月小吃一惊。打自己住进水月镜花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佟老板了,一来,他有自己的事业要经营,二来,自己也曾经和对方表明过,创作的时候不喜欢打扰,所以这半个月来,他除了这两名侍从以外,倒还从没见过其它人。
“今日水月镜花的生意收得比较早,所以老板想找公子聊聊天呢!”少年侍从微笑解释着。“公子毕竟是这里的贵客,老板就算再怎么忙,也会找时间和公子见面、聊聊天的。”
“是吗?”糟糕!如果佟老板问起那本旷世钜作的进度,那可惨了。住进这里半个月,他每天吃好、睡好,日子过得比飞的还快。当然,每天他也都认真思索着要创作这件事,但不知为什么,一坐上这个位置,脑门里就是一片空白,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当然是,公子请。”少年侍从做出邀请的手势。
“麻烦带路了。”灵月虽然心中暗暗叫苦,但自知没有什么推托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两人离开了。
************
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三人不一会就来到位于水月镜花最里层、一间精致华美的阁楼,这里是佟老板平常居住、以及专门用来会见重要客人的阁楼。
“老板在最后一间房等着,公子请。”
少年侍从为灵月推开两扇门,确定他入内后,再从外头将两扇门给关上了。
“哇!这里怎么黑漆漆的。”
两扇门紧紧关上的那一刹那,阁楼内陷入一片漆黑,灵月好一会才适应黑暗,这才注意到最里头有一个房间还亮着灯,想必就是佟老板所在的房间吧!
有钱人果然有怪癖!明明住在这么奢华的阁楼里,却连一盏灯都舍不得点,当然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现在佟老板可是他的衣食父母、是供养他的大恩人,等会见面的时候说话一定得特别小心,千万不能得罪他才是。
带着这样的想法,灵月深吸一口气,踩着缓慢的脚步往前走,一直走到房门口,才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三声过后,门内传来了优雅的男性嗓音。
灵月推门入内,一眼就瞧见佟老板坐在一张黑檀木躺椅上,他俊脸含笑,一如两人当初见面时的斯文有礼。
“佟老板。”灵月有些忐忑地向前,拱手请安。
“灵月公子,好久不见了。”灵月靠近的时候,佟老板的黑瞳淡淡扫过原本双颊凹陷、如今却变得红光满面的灵月,微笑问候道:“在这里住得还算习惯吧?我先前已经交代过了,不管你有什么要求、都要尽力做到,好让公子无忧无虑、专心创作。”
“是、是,不好意思让佟老板费心了。”灵月心跳快了一拍,跟着有些心虚地垂下眼。
“不知……”
“佟老板。”灵月深怕佟老板问到文章进度,立刻抢先开口道:“承蒙佟老板赏识,我发誓一定会努力写出一本了不起的作品,这些日子也都在思考要怎么写,只是……”
“只是如何?”佟老板笑问。
“只是我心中千头万绪,脑子里也有千百种想法,总觉得每一种都很不错,又觉得每一种都不够完美……”灵月顿了顿,见佟老板并无恼怒之意,这才放大胆继续说道:“因为如此,所以我花了很多时间在寻找资料,希望能厘清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但请佟老板放心,我一定会很努力,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佟老板不语,在灵月以为对方要动怒的时候,却听见佟老板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开口说道:“我明白了。既是一本旷世钜作、本来就不可能这么容易完成的,你就安心在这里住下,好好想清楚再动笔吧!”
“真的?”这下子换灵月吃了一惊。自己临时编织的借口,佟老板居然全盘相信了?!不但如此,还一派温和地要他放心,继续在这里住下。究竟是他太相信自己?还是他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好人?
“当然,这是我们当初的协议,我让公子在这里开开心心地住下,公子就静下心写出一本旷世钜作交给佟某发行,不是吗?”佟老板笑脸盈盈地开口。“佟某对创作虽无涉猎,却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得。”
“是,佟老板请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灵月很努力的保证。这可是其它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现在既然好运落在自己身上,他绝对会努力的。
“好啊!那么佟某会继续期待的。”佟老板朝他咧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相信,灵月公子绝对不会让我失望的……”
只要抬起头,就可以透过窗、看得到阁楼外的美景;有绿荫、有鲜花,还有高高低低的阁楼,除此之外,还有轻轻柔柔、不时拂上面颊的凉风,还夹带着淡淡花香沁入鼻间,让人闻了身心轻松、精神愉悦。
摆在桌前左上方的砚台、墨条,手上握着的毛笔,全出自京城最有名的“翰林笔墨文轩”,就连摆在桌前的纸卷,都是全无瑕疵的宣纸,这些全部是自己幻想了千百次、等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后,绝对要买来使用的文房四宝。
环境、文具,全部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但,明明是自己渴望了好久的东西,明明是自己认定“只要有这些,就能写出更好的作品”的好东西,为什么真正拥有的时候,他却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灵月握着笔,一脸苦恼地瞪着眼前空白的宣纸……
打从佟老板的阁楼返回后,灵月就一直坐在书斋里,他对自己发誓要振作、要更努力,所以他一个人坐在桌前,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开始创作那本了不起的著作。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除了眼皮越来越重、脑袋越来越昏沉之外,还是连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不行!不行!不能再睡了!”灵月用力甩头,试图将睡意甩开。“没理由会这样啊!今天是我运气好,顺利混过去了,但如果不开始写点什么,下次佟老板再召见我,肯定过不了关!我一定得开始努力才行。”
为了挣脱睡意,灵月起身、开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边思索、一边开始自言自语。“灵月啊灵月!你和其它庸才不一样,你肚子里有学问、有才情,所以佟老板才会把你接来这里,让你吃好的、住好的,就是想让你达成梦想,写出一本可以让世人大吃一惊、从此变成京城大名人的大作啊!
你可不能泄气,一定要好好的加油!只要写出来了,以后就再也不用过苦日子了,你可以一跃成为京城的名人,可以每天过着吃香喝辣的日子,过去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以后看到你都得低头陪笑,这样子多好、多神气啊!“
说着说着,他踱步来到一面铜镜前,忍不住对着铜镜里的自己露出一抹充满自信的笑。“瞧!你这张皮相本来就长得不差,过去是因为穷,所以走在路上也没几个姑娘会多看你一眼,但以后可不同了,等你完成了这本旷世钜作,就是京城的名人了!到时候京城的媒人婆肯定挤破大门,而你就可在众多美人之间挑挑选选,挑上一个最美的,然后风风光光成亲,有多威风啊!”
经过了这一番自我鼓励,灵月顿时觉得整个人精神都来了,不但充满了信心、也充满了干劲,于是他踩着自信的步伐重新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了笔,很认真很认真地在宣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好!京城大名人、灵月公子的旷世钜作就从现在开始啦!”灵月自信满满地咧嘴笑,打算为这本旷世钜作写下最重要的第一句——先写节气?不好。先写景物?不,太俗气。那……直接描写人物吧?要从谁开始下笔呢?还真是难以选择啊!
握着毛笔的右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后又放下,重复了好几回,但纯白的宣纸上还是一个字也没有增加。
又过了好一会,握着毛笔的那只手一寸一寸地放下,距离书桌有一段距离的黑色头颅也开始越垂越低。最后“咚”的一声,灵月一颗头再次贴在宣纸上,不一会工夫,又陷入深沉的睡眠里……
“公子,我们送晚膳来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侍从呼叫的声音,将灵月从睡梦中唤醒了。
“啊?!”灵月从桌上爬起,看到纸上除了自己不慎滴下的口水外,依旧是一片空白,心里又气又恼。
“公子?你在里面吗?”
“我在!”灵月将笔放下,虽然几刻钟前才刚刚用过点心,但现在好像又饿了。“我马上下去!”
伸手摸了摸肚子,灵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连佟老板都说了,旷世钜作不是这么容易就写出来的!今天就暂时休息吧。他相信自己一定写得出来,只需要再一点点时间,嗯,没问题,他总会写出来的!
************
酒足饭饱后,灵月突然起了想到处走走的念头,就当是散步兼寻找灵感吧!他这么告诉自己,于是很随性地、沿着那些弯弯曲曲的长廊,哼着小调、一脸闲适地走着。
等到他认真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走到水月镜花的大门,正想转身返回自己的阁楼休息时,他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不好意思,苏姑娘,今晚老板身体不适,所以不见客。”一名侍从很有礼貌地开口。
灵月闻言脚步一顿。身体不舒服?不会啊!佟老板下午和自己说话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会突然不适?
“没关系,是我来得太突然了。”姓苏的女子开口,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十分动听。“麻烦这位小哥为我转告佟老板一声,我明天再来拜访。”
或许是因为她温柔的嗓音,也或许是因为心中突然起了一丝好奇,所以灵月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这名女子的长相。
“没问题,苏姑娘,我送你出去吧!”少年侍从提起一盏灯笼,打算领着姓苏的女子离开。
而灵月则是把握住这个机会,趁着少年侍从将手上的灯笼绕过女子身边时,他瞪大双眼仔细地看、用力地看——当一张温婉秀丽的女子脸庞映入灵月眼底的那一刹那,他整个人如遭电击,只能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四章
那年轻女子有两道弯弯的眉、杏桃般黑溜溜的眼,秀气的鼻梁下有两片淡粉色的嘴唇,说话的时候左边脸颊还有一个小小的、若隐若现的梨窝。如此五官组合成的秀丽脸庞,离天仙绝艳还有一段距离,但不知为什么,却让灵月的心跳完全不受控制,扑通扑通地疯狂乱跳。
“怎么搞的啊?我干嘛这么紧张?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灵月低斥一声,却怎么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反应,只能伸手紧紧拽住自己的左襟,就怕一颗心会从胸口蹦出来。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灵月一双眼睛还是转也不转、直勾勾地瞪着那姓苏的女子的一举一动;看着她跟在少年侍从的身后,步伐优雅地往前走,看着她坐上门前停放的那顶轿子里,然后再看着那顶轿子逐渐从眼前消失……
当水月镜花的侍从刚刚送走今天最后一位客人,动手拴上门栓、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被从旁边窜出的灵月一把抓住——“吓!”少年侍从身子一抖,被灵月脸上那种三分激动、七分狰狞的面孔给吓了一大跳。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差点吓死人了,“刚刚、刚刚你送出去的人是谁?!”灵月一把抓住少年侍从的手腕,口气十分急切地问。
“刚刚?”少年侍从一愣,原本想回答,但怎么看都觉得灵月的脸……看起来好狰狞啊!像是和刚离开的苏姑娘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自己应该说吗?会不会给苏姑娘惹上麻顷?
“就是你刚才送出门的那位姑娘,你还喊她苏姑娘不是吗?”灵月有些不耐烦地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什么会来这里?”
“喔!那位苏姑娘啊……”有问题,一定有问题,如果两人没有恩怨,公子不可能会这么激动的。“水月镜花来来去去的客人很多,我也不是很清楚,那位姑娘来的时候说她姓苏,所以我就叫她苏姑娘了。”
“……”灵月眯起眼,虽然对方说得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姓苏……她到底是谁?自己记忆中并没有特别熟悉的人姓苏,但为什么刚才一见到她,自己就突然变得好奇怪,除了心跳加快之外,额头、手心也开始冒汗,心头苦苦涩涩的,既喜悦又悲伤,那是一种从来不曾有过,无法用言语形容、十分特殊的感觉。
“公子?你还好吧?”少年侍从见灵月一张脸又青又白,偶尔还会泛起奇怪的晕红,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怕。“可以请公子松开我的手吗?您抓得我有点疼。”
“啊!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灵月突然回神,发现少年一只手被自己抓得都泛红了,立刻松开他,赶紧道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吓到小兄弟你了……真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少年侍从摇摇头,保持客套的微笑道:“我还有其它的事情,如果公子已经没事,我先告退了。”
“没事、现在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灵月无所谓的挥挥手,因为问不出任何有关那位苏姑娘的事情,样子显得有些失落。
那位少年侍从才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见到他垂头丧气的模样,这才开口问道:“公子,你……和那位苏姑娘认识吗?”
“不,我根本不认识她。”灵月沮丧地摇头。
“不认识?”少年侍从也有些吃惊。刚才看灵月提起苏姑娘的表情,明明就像是看到什么离家出走多年的妹子,或是逮到背叛逃婚的妻子那样,恨不得立刻逮住对方那样的狰狞,没想到居然不认识,那他看到苏姑娘干嘛这么大反应?“可是公子刚才提起苏姑娘的时候……反应很大啊!”
“哎!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灵月甩甩头,试着想让自己头脑清醒一点,他有些莫可奈何地挥挥手、然后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但我一看到她……心脏就像要从胸口跳出来似的,浑身激动得冒汗!连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真是见鬼了!莫名其妙!”
一颗心要从胸口跳出来、浑身激动得冒汗……听起来是少年思春吧!
少年侍从在心里嘀咕着,忍不住多看了灵月几眼。只是,这公子看到心仪姑娘的反应,也未免和其它人差太多了。
成天只会埋首书堆的书生,反应果然和其它人不同,连对那位姑娘有意,都表现得这么与众不同。既然如此,或许他可以帮上一点忙。
“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位苏姑娘告诉我,明天早上还会来水月镜花一趟。”少年侍从转头面对灵月,刻意透露一点消息。
“真的?她明天还会来这里?”灵月闻言后,整个人都变得精神了。
“那位苏姑娘是这么说的没错。”少年侍从微笑,朝灵月轻轻颔首,这才转身离开。
灵月双手紧握成拳,在心里告诉自己,明天无论如何都得把握机会,怎么也得再见那位苏小姐一面,到时候自己或许就能厘清盘据在心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了。
*********
“啊!”深夜时分,阁楼里传出了男子痛苦的惨叫声,紧跟在凄惨叫声后头的,是“砰”一声、像是重物摔到地上的声音。
始终守在阁楼外的两名少年侍从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互看一眼,露出早已见怪不怪的神情。
不知是灵月公子的睡癖不好、或者是有什么其它的问题,打从他住进水月镜花那一天起,每个晚上都会有类似的状况,他们曾经表示关心、想知道他是不是被噩梦缠身?但灵月却在醒来后表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既然当事人都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每天都作噩梦,公子很辛苦啊!不过,他的身体吃得消吗?”每天晚上听到他发出这么凄惨的叫声,真是满可怜的。
“我想应该没事吧!”另一名侍从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毕竟刚作完噩梦、却能立刻倒头再睡的人实在也不多,再说,这点“小事”丝毫没有影响到灵月公子日常的作息,依旧是三餐外加点心、宵夜,好吃好睡的,发个噩梦应该伤不了他。
“是吗?可是我总觉得……”当他想开口继续表示意见的时候,突然听到阁楼里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两人直觉地转头,就看到脸色苍白、神情紧张的灵月冲了出来——“公子,你怎么了?”两名少年侍从被他面无血色的脸给吓了一大跳。
“你们……你们两个一直在这里吗?刚刚……刚刚有没有进去我的书斋?”灵月紧张的问,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或者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我们俩一直守在这里,一步也没离开过。”两名侍从互望一眼,不明白灵月为什么这么问。“有什么问题吗?”
“不……也不是……”灵月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经镇定了许多,他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又重新问了一次:“你们真的很确定,刚才完全没有进去阁楼、也没有进去书斋?”
“绝对没有。”少年侍从挺起纤细的肩膀,以一种十分自信的语气开口:“公子是老板的贵宾,也算是我们半个主子,如果没有得到公子的允许,我们是不会随便进去阁楼的。”
见少年侍从说得激动,甚至有种不被信任的愤怒,灵月这才急忙解释道:“我怎么会不信任你们呢?我想是我睡迷糊了……弄错了一些事情,你们别介意。”
“公子,是书斋出了什么问题吗?”另外一名侍从好奇地问。
“没事、没事!”灵月挥挥手,显然不打算回答他们这个问题。“那我再回去睡一下好了。”
“公子,你确定没事?要不要我们送点热茶和点心上去?”
“不,不必麻烦了。”灵月有些心不在焉,自顾自地往阁楼的方向离开了。
“我觉得事情有点古怪。”一直等到灵月走远了,侍从才敢提出心里的疑问。居然连点心都可以不吃,公子心中显然有极大的心事啊!
“不管是什么事,都不是我们应该介入的。”另外一名侍从提醒。“老板只吩咐我们照料公子的生活起居,其它的事情我们还是少管。”
另一名侍从点点头,听话的闭上嘴、不再多说什么了。
重新返回阁楼的灵月,踩着略微迟疑、不安的脚步,缓缓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直走到了床边,他才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伸出手探人棉被,从里面掏出了几张宣纸——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内容是史上有名的几个孝子的故事,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宣纸上头的墨,它并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暗沉沉、十分特殊的深红色,还是一种自己十分熟悉的墨色。
“好端端的……我的病怎么又发作了?”灵月抓着纸张的手微微颤抖,皱着一张脸瞪视着自己手上的宣纸。
算起来,应该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苦才突然染上的怪病吧!
当时他的房间和书斋距离得很远,有时候夜里他读书、写文章写得太晚,他就会偷懒趴在书桌上将就一下。直到有一天,也不知为什么,当他醒来的时候,错愕地发现昨夜入睡前桌上空白的纸张,在一觉醒来后已经密密麻麻被填满了。
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纸张上的字迹是他的没错!而且上头特殊暗红色的墨,正是他没钱买文具,在书斋里东翻西找,好不容易才找出的老旧墨条,只有它才磨得出这种奇怪的颜色。
字迹相同、连桌前的砚台也未干透——想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自己在睡梦中写出来的文章了。
这事虽然匪夷所思,但他确实听人说过有这种怪病,据说得了这种怪病的人,会在睡着的时候做出一些醒着的时候做不到的事情,而且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这不和自己的症状完全相同吗?
起初,他觉得既害怕又不安,一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染上这种怪病,二来也担心这种病会越来越严重。但幸好,他这个病最多一个月只会发作个一次、两次,再加上他犯病的时候通常是夜里,写得又是文章,并不是什么会让其它人困扰、或是害自己丢脸的奇怪行为,到后来反而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哩。
毕竟白天绞尽脑汁还未必写得出的文章,现在只要人一睡着,再醒来时纸张上面就会填得满满的,自己还能拿这些文章拓印来赚钱溯口,说起来也不是一件坏事啊!
抱持着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情,灵月也没把自己这个怪病看得很严重,搬到水月镜花之后,更是压根忘记自己有这个毛病。一直到今晚,当他在睡梦中跌下床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手上居然捏着几张写满字的宣纸,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发作的怪病又犯了。
所以他匆匆藏起宣纸,赶到阁楼外询问两名侍从,深怕他们察觉到自己有这种怪病,现在正是自己力求表现的时候,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唉!今非昔比,我已经不是在市集里叫卖小册子的穷酸书生了,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些历史小故事!”灵月盯着手上的宣纸半晌,悠悠叹了一口气,半是埋怨半是遗憾地开口。
灵月摇摇头,将几张宣纸随意塞到衣袖里,重新躺回床上,入睡前不忘举起自己的右手说道:“手啊手!下次要发作的时候,也换点新的题材吧!要是你能让我在睡梦中也能写出佟老板要的旷世钜作,那才是了不起啊!”
*********
翌日,灵月十分难得的不到中午就起床,神清气爽地特别换上一套新衣服,用完早膳后,他从书斋里抓了几本书,就迫不及待地往水月镜花大厅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的始终是昨天那位有一面之缘的苏姑娘。
最后,他选定了门口附近的一座凉亭,坐在这个地方看书,角度好、视野佳,最重要的是,不管谁来水月镜花,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公子,需要为你准备什么吗?”指派给灵月的两名侍从也跟在他身后,依旧十分殷勤。
“嗯,为我泡一壶浓茶好了。”抬头看看环境,鸟语花香、微风阵阵,不来点提神的茶只怕自己又在这里睡着了。
“马上来。”少年侍从随即转身张罗一切。
灵月满足地轻吁一口气,在凉亭的石桌上翻开自己带来的书本,以九分精神留意门口情况、一分精神装模作样的姿态,耐心地开始等候……
好不容易,在灵月连灌两壶浓茶,连肚子都开始感觉饿的时候,始终牵绊着他思绪的那抹纤细身影,终于再次出现了——那姓苏的年轻女子今天穿着一身嫩黄色衣裳,外头还罩着一件浅绿色的披风,头上别了一只梅花金簪,论打扮、论姿色,都不是那种一出现就会让人惊艳得无法呼吸、甚至移不开眼的姑娘。
但……怪了!光是她人出现在门口,灵月就觉得昨天那种心跳加快、浑身冒汗的情况又出现了。
“……到底是怎么搞的啊!”心脏又开始疯狂地跃动,逼得灵月不得不放下书本,用手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胸口。
“公子?你没事吧?”站在灵月身后的侍从关心地问,好奇对方究竟看到了什么,神情居然变得如此激动。
灵月完全没有回答,双眼像是钉住似的,牢牢黏在那名苏姓女子身上,直到她被水月镜花的侍从领进屋内,完全看不见身影了,灵月才“哆”的一声重新坐下,虚脱似的大呼一口气。
“公子?你还好吧?”少年侍从忍不住再问。自己顺着公子的视线看过去,也只看到一名登门拜访的女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我有事要麻烦你……”说也奇怪,在女子离开他视线后,胸口那种紧绷的感觉就消失了,灵月这才重新找回理智开口问道:“你能帮我问问吗?刚才进门去的那位姑娘,我想知道她是谁。”
“这个……”两名少年侍从面面相觑,显得十分为难。
“我完全没有恶意、也不想干什么,真的只是想知道她是谁。”灵月有些着急的起身辩解。“可以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无论如何,请你们务必帮忙好吗?”
如果说昨天见到苏姑娘,那种心跳如雷、忽喜忽悲的感觉只是一时的,那也就罢了,但方才自己一见到她,那种感觉还是那样的强烈,从小到大,他敢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对另外一个人产生如此激烈、异样的感觉,所以无论如何,自己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公子,会上水月镜花来的全都是我们老板的客人。”侍从对他露出抱歉的微笑。“不是我们不愿意帮忙,这件事恐怕只有老板帮得了公子你。”
“佟老板……”灵月一怔。是啊!佟老板是这里的主人,自己早就应该找他帮忙才是……“对啊!我怎么没早点想到呢!我现在就去,请佟老板将那位苏姑娘介绍给我认识。”
“公子!老板一次只见一位客人,公子现在进去可能有点不方便。”少年侍从喊住了准备跨步离开的灵月,语气温顺地开口建议道:“请公子在这里耐心等候,待我通知老板后,他就会见公子了。”
“是……是我唐突了。”灵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拱手对少年侍从请托道:“那么就一切拜托了。”
“公子请放心!我这就去为你安排。”少年侍从笑了笑,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
当灵月在侍从带领下、再一次进入佟老板的会客房间,发现里面仅有他一人,并无那位苏姓女子的时候,灵月一张原本闪耀着期盼光晕的脸瞬间垮下。
他甚至还不死心地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等到确定这房间里并无第三者时,他失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佟老板一双像是能洞悉人心的黑瞳垂下,忍不住轻笑了几声。
“灵月公子,是你派人传话想见我,但怎么见了佟某之后,你看起来似乎很失望?”佟老板端起一杆热茶轻啜一口,似笑非笑地开口。
“不……不敢,是我失礼了。”灵月困窘地涨红脸,急忙地拱手道歉。“我只是……只是……”
“只是想知道先前来拜访我的那位苏姑娘,现在到哪里去了,是吗?”佟老板一张俊脸依旧噙着淡笑,直接替灵月说出心里想问的话。
“佟老板,您就别取笑我了。”灵月一张脸涨得更红了。
“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佟老板伸手做出了一个“请坐”的姿势。
“佟某虽然是一个商人,但也不是这么不解风晴拘人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灵月有些傻眼,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
“侍从们告诉我,自从你见了苏姑娘一面,就对她一见钟情,今天还特地等在凉亭,就只为了再见她一面。”佟老板一顿,修长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跟着继续道:“嗯,想不到灵月公子除了充满才情之外,还是个多情种子哩!”
“我……我并没有对她……对她……”灵月支支吾吾了半天,怎么都说不出“一见钟情”。这四个字。不会吧!那种心脏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浑身不受控制地冒汗,百种千种情绪纠结在胸口,怎么都无法说清楚的感觉,居然是一见钟情?!这也太可怕了吧!
从以前到现在,他就像世间其它的男子一样,时常幻想着有朝一日等自己功成名就之后,会娶一名美丽又温柔的女子为妻,和她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但因为从来不曾真正遇见过心仪的女子……不!应该说在现实生活里,并没有任何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看得上他这个穷书生,所以幻想归幻想,也从来没想过当自己遇上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才好。
“真是一见钟情?但这感觉也太诡异了吧!”灵月喃喃自语,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像是在确定自己的心跳是否正常。
“如果这是一见钟情那可惨了,以后若是见了她,一颗心就这么乱跳那怎么得了?”
“灵月公子,所以呢?”佟老板动作优雅的起身,像是觉得他慌乱的神情很有趣似地扬起嘴,淡笑着继续:“你是不是真的对苏姑娘一见钟情?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会助你达成心愿。”
“助我达成心愿?”灵月瞪大眼,有些抓不住佟老板话中的意思。
“公子是水月镜花的贵宾,佟某曾经允诺过你,只要你愿意为佟某写下那本旷世钜作,在佟某能力范围内一定为你完成心愿。”佟老板笑得十分诚恳。“你要好的笔墨、佟某就给你笔墨,你要清静阁楼佟某也给你清静阁楼,现在你要求的,不过是希望佟某为你引见苏姑娘,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啊!”
“真的?”灵月心跳如擂鼓,简直不敢相信佟老板居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当然,你想认识的那位苏菀菀姑娘,不是已经来了吗?”佟老板动作优雅地退开一步,充满魅惑的眼瞳似笑非笑地瞥向门口。
灵月也立刻顺着佟老板的视线看去,果然,就看到身穿黄衫、绿色披风的年轻女子,跺着轻柔优雅的脚步朝这里走了过来……
第五章
是她!是她!就是她!
佳人乍然出现在眼前,灵月唯一能有的反应,就是瞪大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牢牢盯着对方看——苏菀菀踩着秀气的脚步重新回到房间,才进门就感觉到一股过于热切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她略微困惑地抬眼,见到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站在佟老板身旁,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相貌也十分斯文,却死死盯着自己看,一双眼瞪得像牛眼一样,让她觉得唐突又无礼。
“佟老板。”苏菀菀虽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基于礼貌,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佟老板点头示意。
“苏小姐,你回来得好快,看来是佟某收藏的古董、珍玩不够特别,让小姐一点兴趣也没有?”佟老板对苏菀菀露出温和的微笑。
“不,不是这样的。”苏菀菀闻言,美丽的脸庞闪过一丝困窘,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据闻,水月镜花的佟老板,专门收藏一些稀奇珍贵的古董、珍玩,只要是他有兴趣的东西,不管花多少钱,他都愿意收购。
她之所以会登门拜访,完全是奉了父亲的命令,要她以苏府千金的身分,假藉想欣赏古董的名义拜访水月镜花、结识佟老板,再想办法邀请对方过苏府一趟,让他能看看苏府所收藏的古董,再趁机向佟老板兜售苏府的收藏。
菀菀,爹在京城里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实在拉不下这张老脸亲自走一趟,如果不是真的撑不下去、想不出办法了,爹也不会对你提出这个要求。
这一点小事,你愿意帮忙对吧?不难的,只要去一趟水月镜花,见那个佟老板一面,告诉他咱们苏府有大量稀奇的古董,他是个商人,一定会有兴趣的。
因为无法拒绝,所以她来了,但……在佟老板慷慨地让她参观他所收藏的一小部分的古董、珍玩后,她就立刻明白爹只是在异想天开,两者之间的收藏可以说是有天壤之别。水月镜花里随随便便一样珍品,或许都抵得上苏府全部的收藏,她只参观了一小部分,就知道爹的幻想不可能成真。
“既然苏小姐参观完了,坐下来喝杯茶吧!”佟老板没有多问,依旧噙着温和的笑意。
“不用了,我……”苏菀菀正想开口回绝,却看到一名白衣侍从早已经端了茶点走进来了。
“苏小姐,只要踏入我水月镜花,就是佟某人的贵客,相识即是有缘,你千万不要客气。”佟老板绽开让人无法抗拒的微笑,殷勤地招呼她坐下。
“谢谢。”苏菀菀不想失礼,只好选了一张椅子坐下。
“灵月,你也坐下、陪我和苏小姐一起聊聊天吧!”佟老板轻咳一声,提醒依然目不转睛看着苏菀菀的灵月。
“啊?好、好。”灵月显得有些慌乱,正想走到苏菀菀的旁边坐下,突然又觉得不妥,所以脚步顿了顿,最后才选了一张比较靠近佟老板的位置坐下。
“对了,佟某还没为两位做介绍呢。灵月,这位是苏菀菀姑娘,她是京城富商苏煌龙的千金。”佟老板瞥向灵月,看到他双眼充满了感激,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跟着转向苏菀菀介绍道:“这位是灵月公子,他是一位充满才情的书生,目前住在这里,是水月镜花里的贵宾。”
“想不到佟老板对猜谜也有兴趣,也和京城其它人一样在供养书生?”苏菀菀语气淡淡,却隐藏着一丝怎么也无法掩饰的恼意。
不管是近年来风行的供养书生,抑或是近半年才兴起的猜谜游戏,她一样也没兴趣;应该寒窗苦读、只求日后能光耀门楣的书生,现在只为了三餐温饱,就出卖自己,沦为富商们彼此炫耀的玩具,全部的精神、文采都用在配合有钱人进行风花雪月的游戏上面,实在可悲又可怜。
至于近半年风靡整个京城的猜谜游戏也是,多少人为了它,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就只为了破解谜题,甚至有些人为了下注,不惜砸重金寻求答案,弄得倾家荡产,最后却还是一场空。
她不明白的是,供养书生原本是出于善意,而猜谜游戏应该也只是消遣,但不知为什么,最后在京城却变成了堕落与荒唐的代名词。
“听起来苏小姐似乎对这件事不以为然,我想令尊一定对苏小姐很伤脑筋吧!”佟老板似笑非笑。她的父亲苏煌龙,不就是猜谜游戏的主办人之一?只怕谁也想不到,他的独生女对这件事情这么厌恶吧!“
“身为儿女的,并没有资格评断长辈的作为。”苏菀菀扬起苦涩的笑,但随即察觉自己失言了,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不再多说什么。
“苏小姐放心,我不会向令尊告状的。”佟老板轻笑出声,忍不住转头看向旁边的灵月,这才发现他依然处子一种失神的状态,一双眼还是瞬也不瞬地盯着苏家小姐瞧。唉!这个傻书生,机会都做给他了,居然一句话也不说,只会这样傻傻地看着对方。
“不过苏小姐误会了。”佟老板迫于无奈,只好继续说话。“我邀请灵月公子住进水月镜花,纯粹是仰慕他的才情,希冀他能在比较舒服的环境,写出自己真正想写的作品,并不是要他猜谜题。”
“是吗?”苏菀菀见佟老板三番两次提到这名叫灵月的书生,这才忍不住抬眼向他看去,却发现他依然瞪着一双牛铃大眼望着自己,真是……失望。
“灵月!”佟老板轻轻踩了灵月一脚,后者一愣,这才回过神。
“我正和苏小姐说到你呢,怎么样?要不要和苏小姐聊聊你准备在我这里写出的旷世钜作,说不定苏小姐会有兴趣呢!”佟老板微笑地引导着话题,显然灵月一看到苏小姐就失了神,那么他就好人做到底吧!
“旷……旷世钜作?”灵月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写出夹的旷世钜作,要怎么和其它人分享?更何况是和一个自己一见到就连话都说不出,只能猛流汗心跳如雷的女子分享,佟老板这不是为难他吗?“这……要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
“佟老板,灵月公子,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不能在这里久留。”
苏菀菀语气遗憾地打断灵月的吞吞吐吐,并不打算在这里久留,自己算是白跑一趟水月镜花了,如果爹知道了一定会很失望吧,“啊!你已经要走了吗?”灵月“刷”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脸上写满了大大的失望。
“菀菀也想多留一会,但我真的得离开了。”苏菀菀以十分客气的语气说道。
这个叫灵月的书生,空有一张斯文的脸蛋,但看人的方式实在让人无法忍受,倘若他不是佟老板的贵宾,自己真要喊他一声登徒子,并且报官抓人了!
“是吗?”灵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看向佟老板求救。
“既然苏姑娘有事,佟某也不便强留。”佟老板假装没看到灵月的请求,噙着笑意起身,亲自护送苏菀菀到门外,一直走到灵月听不见他们说话声音的距离时,他才开口道:“苏姑娘,如果你愿意,佟某非常欢迎你随时光临水月镜花。”
“菀菀多谢佟老板的美意,只是……”苏菀菀忍不住轻叹一口气,再多来几次又有什么用?光是一次,就该死心放弃了。
“若是苏姑娘不再光临,苏员外那里也交代不过去吧?”佟老板突然开口。
苏菀菀诧异地止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俊脸含笑的佟老板。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真正的来意!
“苏姑娘,佟某是个商人,任何踏进水月镜花的人,即使没法说出口,但佟某总能猜出他们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佟老板戏谑地眨眨眼。“苏姑娘信不信佟某有这个能耐?”
“……”苏菀菀半晌后才点点头,她想,任何一个接触过佟老板的人,都会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这表示苏姑娘愿意偶尔来水月镜花走走,陪佟某聊聊天了?”佟老板笑着再问。
“不管来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苏菀菀轻叹一口气,这才抬起头对佟老板微笑道:“无论如何,菀菀多谢佟老板的美意。”
“如果不继续来,苏姑娘又怎么知道佟某是否会改变心意?”佟老板笑得有些狡诈。
“佟老板?”苏菀菀更讶异了。佟老板不可能是在暗示,只要自己继续来水月镜花,说不定他有一天会改变主意,真的去苏府一趟?
“苏姑娘只要记住一件事,水月镜花从来不会议客人失望的。”佟老板淡淡一笑,跟着伸手招来一旁的侍从,要他领苏姑娘离开。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都走远后,佟老板才笑着低语道:“美丽的姑娘让人心动,聪明又美丽的苏姑娘,你让佟某越来越期待日后柑见的日子了。”
送走了苏菀菀,佟老板这才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失魂落魄的灵月,他伸手捏捏眉心,俊脸重新换上温和的笑意,这才转身返回房间。
“灵月公子。”佟老板只是轻唤一声,原本呆坐在椅子上的灵月立刻抬起头,露出一脸期盼的表情。
说来奇怪,平常的灵月看起来并不是反应慢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刚刚苏小姐在场时,他看起来不但反应迟钝,整个人还呆呆傻傻的,就连他想当帮手,都有些使不上力啊!
“佟老板,刚才那位苏菀菀小姐,还会再来吗?”灵月迫不及待地问。
佟老板没有说话,望向灵月的目光像是在评占、审视,看得灵月坐立难安、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他才摇头晃脑地开口说道:“苏小姐是苏员外的千金,苏煌龙乃京城富商,还是县府大人卫明亮的好朋友。嗯,这件事不容易……可以说是相当困难啊!”
“嗄?”灵月一怔,听得不是很明白。他只是在问苏小姐来不来,为什么佟老板在那里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事情。
“以苏小姐的容貌和家世,就算不是婚配给另外一个富商之子,就是许给官场人家。”佟老板继续打量着灵月,表情有些遗憾地摇头。
一听到苏小姐要“婚配”这件事,灵月像是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似的跳起,面色苍白地叫道:“不行!苏小姐不行配给别人?”
“喔!”佟老板意味深长地哼了一声,淡淡再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有人提了亲,苏员外总会将苏小姐许人的。”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灵月开始在原地打转,整个人看起来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明明是才见面两次的姑娘,没理由自己这么在意,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啊!一想到见不到她、一想到她或许已经许了人,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热油烫过、被冷水泼过那样的难受。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除非……”佟老板幽幽接口。
“除非什么?”灵月像是溺水之人抓到浮木般,整个人激动地几乎要跪倒在佟老板的面前。
佟老板倾身,俊美无俦的脸上漾起认真笃定的神情,一双眼直直望入灵月的眼底,慢条斯理地宣布答案:“除非你完成那本旷世钜作。”
“啊?”
“苏员外是一个惜才之人,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苦读起家,曾经当过官,但因为不适应官场生活,这才弃官从商。”佟老板见灵月听得十分认真,这才微笑继续说道:“只要你手边的著作完成了,我保证苏员外到时候不但会欣赏你的才情,或许连苏姑娘都会许配给你。”
“此话当真?”灵月瞪圆一双眼,又惊又喜。
“不假。”佟老板踱回黑檀木椅上,举止优雅地再次端起热茶饮了一口。
只要把旷世钜作写出来!苏员外就会因为欣赏他的才情、继而将女儿许配给自己?!灵月在心中反复咀嚼着佟老板刚才说过的话,原本焦虑不安的心情,很神奇地因为佟老板的话而平静了。
“多谢佟老板指点,我告退了。”心情平静之后,是源源不断的狂喜,灵月急忙拱手向佟老板告别,准备立刻返回书斋开始工作!
“没问题,只是小事一件。”佟老板笑着挥挥手,不忘再给他一点精神鼓励。“佳人自有才子配,只要你努力,一定能赢得美人归。”
“嗯,我知道!”灵月大声应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望着他喜悦奔跑的背影,佟老板忍不住轻叹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开口道:“看来每个人都一样,一旦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就像是飞蛾扑火,什么都顾不得了……”
“老板,事情真会这么顺利吗?”站在旁边,从头到尾目睹一切的侍从,忍不住开口问了。
“谁知道?人生总是这样,有巧合当然也会有意外。”佟老板微笑起身,似笑非笑她应了一句。“我回阁楼了,若是有特别的客人想拜访,再带他们来见我。”
“是。”侍从点头,聪明地不再多问什么。
*********
带着一身豪气万千、信心饱满的灵月,回到书斋后立刻坐回书桌旁,认真仔细地磨墨,然后将纸张摊开,以熟练的技巧将手上的毛笔喂满了墨,脑海里只存在着一件事情;旷世钜作!娶苏小姐!旷世钜作!娶苏小姐!旷世钜作!娶苏小姐……
“咚”一声,一颗黑色的头颅最后还是倒在书桌上,很香很甜的睡着了……
意识模模糊糊之间,灵月突然来到一座很眼熟的花园,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光是站在这个地方,就令人觉得心神畅快、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花香扑鼻、鸟鸣悦耳,就连吹在脸颊上的阵阵凉风,都轻轻柔柔地让人陶醉……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名身型纤细的女子,然后,那种既熟悉、又略带感伤的情绪再次拂过心头,他忍不住向前走,笔直地朝那抹纤细身影靠进——原本背对着自己的女子,因为听见他的脚步声而回头,弯眉、星瞳、粉唇!居然是苏菀菀苏姑娘,心脏又开始没用的扑通扑通乱跳,但此刻的他却和前两次完全不同。灵月看见自己主动伸出了手,牢牢握住苏菀菀的嫩白小手,同时大胆地将她的玉手往自己的胸口贴去,跟着,他听到自己开口说话的声音:“等我,一旦发榜,我立刻就上门求亲,从此我们琴瑟和鸣永不离弃。”
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他虽是书生,但又没打算参加科举?再说,佟老板不是说只要写书,就可以娶苏小姐,为什么又变成要参加考试了呢?
“我等你。”温润女音响起的同时,一具温暖、带着淡淡香气的女体就这么靠了过来,温温柔柔、像是一朵娇弱完美的花,就这么攀附在自己的身上。
纵使自己心中有再多的疑问,灵月此时此刻也问不出口。软玉馨香在怀,这感觉美好得不可思议,他动也不敢动,只能轻轻闭上眼睛,充满感激的、静静的感受着倚靠在胸前的温暖和香气。
啊!所谓人生,莫过于此,所谓幸福,就是自己现在感受到的滋味吧!
“公子!公子?!”突然,远方传来了叫唤的声音。
“现在别吵!没看到我正在——嗄?”灵月低斥一声,睁开眼睛正想低头和苏菀菀说话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苏姑娘!苏姑娘!你要去哪里?”灵月猛然抬头,这才发现苏菀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自己的怀抱,往前方快步地离去。“等等我啊!苏姑娘!”
灵月顾不得其它,也迈开大步想追过去,但才跑了几步,就突然踩空,再次狼狈无比地跌倒了!
“砰”的一声巨响,痛得灵月差点掉出了眼泪,他很吃力地睁开眼,就看见两名少年侍从一左一右地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捧着盘子,一脸殷勤地喊着:“公子,我们送晚膳来了!”“你们两个说说看,我到底是怎么了?”灵月一边喝着鱼翅汤,一边阿两名侍从抱怨道:“明明只是见过两次面的姑娘,为何我每次看到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现在好了!居然连做梦都梦见她,真是奇怪!”
“公子对苏姑娘一见钟情,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少年侍从掩嘴偷笑。
关于灵月和苏姑娘的事情,水月镜花里的侍从一个传过一个,几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个书呆子公子除了会睡觉之外,见到心仪的姑娘就会开始犯傻。
“啧!梦里的我比现实的我好多了!”灵月恼怒地多扒了好几口饭。
明明刚才在梦里,自己不但大胆地握住苏菀菀的手,还有本事对她说出一些肉麻的话,但真实的自己,连克制发抖、发汗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法子和她说上一句话啊!
“公子,一开始总是这样的。”少年侍从笑着提出自己的建议。“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一开始总是不知所措,但只要日子久了,多见几次面,等公子习惯了苏小姐的美丽,就会自在多了。”
“是吗?”灵月怀疑自己会有适应的一天。,“当然是真的。”少年侍从见他有些沮丧,于是再次开口建议道:“公子,我打听到明天苏小姐会到庙里烧香祈福,不如公子明天到那附近去逛逛。”
“真的?明天她会去庙里?”灵月双眼一亮,内心又升起了希望。或许,刚才那个梦就是所谓的预兆吧!预告他和苏小姐会拥有美好的未来!
琴瑟和鸣永不离弃……哇!想不到梦中的自己居然能说出这种佳句,嗯,一定没问题的,只要自己完成这本旷世钜作,就会成为京城最有名气的人,到时候他就可以上苏府提亲,完成和苏小姐琴瑟和鸣永不离弃这句美丽的誓言。
“啊!真好。”灵月表情愉悦地望着远方,开始认真的幻想起自己和苏小姐的未来……
第六章
位于京城郊外、建寺逾百年的“慈云寺”,长年香火鼎盛。
前往参拜的香客平日是络绎不绝,再加上近半年来,京城的人大多疯狂迷上猜谜游戏,绝大部分的人在进香祈福的同时,更不忘向神明祈求赐予灵感,希望能猜中谜底、一夜致富。
今天刚好是农历十五,苏府的丫鬟一早就备妥了鲜花素果,陪同苏菀菀乘着轿子来到慈云寺。
“小姐?”待轿子停妥后,随行的丫鬟却始终不见苏菀菀出轿,她有些担心地掀开轿帘。这才发现小姐的表情布满淡淡忧愁,还失神地凝视着某个方向,人虽然坐在轿子里,心神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小姐?!”丫鬟再次轻唤了一声,同时伸手轻轻拍了苏菀菀。
“啊!”苏菀菀轻呼一声,这才察觉轿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而她的贴身丫鬟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小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没事吧?”丫鬟见她的眼眶微微微红,不太确定地问道:“如果身体觉得不舒服,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好了。”
“春梅,我没事。”苏菀菀摇摇头,急忙敛下眼、掩饰自己的失态。等到她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常端庄的仪态。
“真的吗?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勉强。”名唤春梅的丫鬟依旧一脸担心。
小姐已经连着好几天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虽然担心,但怎么也只是个下人,就算有心想分担小姐的烦恼,也不知该怎么帮忙。
“你放心,我没事。”苏菀菀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跟着步出轿子,随即转移话题:“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我们出发吧!”
“是。”春梅不敢违背她的意思,只好提起准备好的竹篮,跟在苏菀菀的后面往寺里走去。
苏菀菀一如往常,跟随着进香客的脚步,先将准备好的鲜花素果放置好,跟着拈起一炷香,在神座前虔诚地开始祈祷。
她衷心祈求苏府上下一切平安,祈求爹爹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是的,不求其它,只求平安喜乐。
“爹,月底便是娘十周年的祭日,我想……”
去去!爹现在正在忙,没时间听你说这些,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是。”
等等,菀菀,前阵子我要你去为我办的事情办得怎么样?
我听下人们说你昨天去了水月镜花,怎么样?是不是见到了那个佟老板?你们两人有没有说上话?你有没有按照我的吩咐、邀请他上府来鉴赏珍宝?
“嗯,我见到了佟老板,他还让我参观了水月镜花里的收藏,只是……”
喔?佟老板真的让你参观他铺子里的收藏?!好啊!我听说那间铺子里的东西很多,而且佟老板可不随便让人参观他的东西,看来他对你的印象不错!
嗯……做得好、做得很好。菀菀,你这阵子就勤快些、多走几趟,早点和佟老板熟悉熟悉,然后记得邀他来苏府一趟,明白吗?
“爹,可是……”
“好了好了,爹还有事要忙,你先出去吧!”
今早出门前,她什么都来不及说,爹就急忙地将门掩上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和爹爹已经渐行渐远,变得越来越无话可说了。
是从爹和县府卫大人交上朋友?还是从爹也迷上猜谜游戏开始的?他开始变得很忙很忙,手边总是有忙不完的事情,最后连和她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回过神来,苏菀菀虔诚地朝端坐在面前的菩萨拜了拜,正想转身退开的时候,注意到自己身旁好几个拿香参拜的人,嘴里都是念念有词,祈祷着能够得到菩萨的开释,帮助他们解开这次的谜题。
这些人脸上专注,近乎是凝重的神情,熟悉得让她觉得不舒服,因为她时常能在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苏菀菀在心中轻叹一口气,只不过是一个猜谜游戏,不但让全京城的人疯狂着迷,连应是神圣庄严的寺庙,也沦落成这些赌客寻求灵感的地方了。
“春梅,我们走吧!”苏菀菀不想再久留,吩咐丫鬟将供桌上的东西收一收。
就在苏菀菀和丫鬟刚踏出寺庙的时候,突然有两道黑影从旁边窜出,不怀好意地挡在两人前面。
苏菀菀抬头,见到挡在前面的是两名书生打扮的年轻男子,她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们,更不知道这两人为何挡住自己的去路。
“两位公子,你们挡住路了,麻烦让一让。”春梅挺起肩膀忙着捍卫小姐,这两人虽是书生打扮,但笑起来流里流气的,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然而两人却是不为所动,春梅虽然心里气恼,但还是扶着苏菀菀想从两人旁边通过。哪晓得她才刚动作,两名书生动作一致地移了两步,再次精准地挡住了她们的路。
“不知两位公子有何指教?”
苏菀菀虽然气恼,但心想这里人来人往,谅这两人也不敢做出无礼之事。
“呦,美人儿说话了!”其中一名书生嘻皮笑脸地开口。“不亏是苏家的千金小姐,说话的声音秀秀气气的,听了就让人打从心底舒服,奉兄,我听说苏老她读过几年书,还是个才女呢!”
“呦!原来是个才女,不过总归是个女人,就算念了书又怎样?将来嫁了人,还不是得在家里相夫教子。”那名姓奉的书生接口。
“话是没错,不过你瞧瞧苏小姐,她脸蛋是脸蛋,身材是身材,确实是苏老的掌上明珠、苏府里最有价值的珍宝哩!”
“啧啧,兄弟啊!我说这位苏小姐标致是标致,可是看起来有点瘦,我说女人啊!就应该多长点肉、抱起来才会舒服点!”奉姓书生继续笑着接口,不但口气轻薄,甚至还对着苏菀菀比手画脚了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态度猖狂、言语邪佞。
苏菀菀是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生中从未受到如此羞辱,虽然气得俏脸发白,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你们两个到底是谁?!居然敢这么对我家小姐说话!”春梅见他们说话越来越无礼,立刻踏前一步挡在苏菀菀面前,同时将一只竹篮紧紧搂在胸口当作防身武器,大喝道:“你们要是再不离开!我就要喊人、让差爷把你们两个抓起来了!”
“呸!你家小姐都没说话,你这贼丫头插什么嘴?想报官抓我们,也得看看苏老舍不舍得,还有这位如花似玉的苏小姐舍不舍得呢!”
姓王的书生轻蔑地瞥了春梅一眼,竟是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他继续踏前一步,目光始终紧紧锁住苏菀菀秀丽的脸庞——啧啧……确实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美,真是美啊!
看着看着,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在美人粉嫩的脸颊上摸一把,就在他刚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就被眼捷手快的春梅“啪”一声打掉。
“好啊!你这个贱婢居然敢出手打人?啊——”姓王的书生正想发飙,“啪”的一声,一束花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脸上。
他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苹果、水梨……像是暗器一样,一颗接着一颗朝他脸上扔了过来。他闪不过,一连被砸中了好几次,浑身上下都好痛,最后看到那个丫鬟手上高高举起了一颗凤梨,他吓得急忙大吼阻止——“臭丫头,你别乱来!”那颗凤梨砸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兄,这次就算了,日后你要是真娶到了苏小姐,还怕治不了这丫鬟吗?”站在旁边的奉姓书生急忙劝道,不想自己的朋友当街挂彩。
“哼!凭你们这种货色也想当我春梅的姑爷!下辈子都别想!”春梅一手高举凤梨,不忘朝对方扮了一个鬼脸。
“唉呀!你这个死丫鬟,我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你,我就——”孰可忍孰不可忍,说什么也不能让一个丫头看不起!
“卫大人来了!开道!大家让让路!卫大人来了!”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喊叫声,及时打断了正在争执的两人。
“王兄,是卫大人,咱们快走。”“哼!你这个死丫头给我记住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姓王的书生虽然被同伴拖着走,但还不忘放话,恶狠狠地瞪着春梅。
“别急着走啊!有胆子就留下来让卫大人评评理!”春梅见对方仓皇逃走,干脆双手插在腰间上挑衅。
一直到两人逃得不见踪影了,春梅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转身换上笑脸,面对苏菀菀说道:“小姐你别怕,那两个坏蛋一听到卫大人的名号就已经跑了。”
苏菀菀一张俏脸依然有些惨白,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平复。
“小姐,没事了。有我春梅在,我绝对不会让其它人欺负小姐的。”春梅拍胸脯保证,却不禁奇怪地问道:“不过好奇怪,咱们苏府平常和那些书生又没有往来,他们为什么会认识小姐?又怎么知道咱们今天上慈云寺呢?小姐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苏菀菀闻言脸色一变,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看起来像是随时要昏倒似的。
“小姐?你没事吧?”春梅连忙拉住苏菀菀,就怕她会突然晕过去。
“没事,只是突然觉得有点累,我们快点回去吧!”苏菀菀摇摇头,勉强挤出微笑,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好,小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喊轿夫过来,你留在这里别走开,我一会儿就回来。”春梅说完后,动作灵敏地离开了。
苏菀菀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伸出双手紧紧环住自己,方才两名无礼的书生虽然离开了,但那些轻佻、不怀好意的言语,却怎么也不肯从自己的脑海里散去。
瞧瞧她脸蛋是脸蛋,身材是身材,果然是苏府最有价值的珍宝何!
嘿嘿,王兄,日后你要是娶了苏小姐,还怕治不了这个丫头吗7原来……那些看向自己、不怀好意的目光,隐藏了这样的含意,苏菀菀浑身发颤,猛然想起这阵子,好几个进出苏府的陌生书生,他们虽然不像刚才那两个人、敢明目张胆的出言轻薄,但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和刚才那两个人是一模一样的!
她知道爹也和京城其它人一样,完全迷上了猜谜游戏,但他却不像其它人一样将书生接入府内供养。
对外,爹一概以利用饱读诗书的书生来猜题、未免太小题大做,也太羞辱那些一心向上的读书人,因此不屑为之。但她知道真正的理由是,随着京城的猜谜游戏越来越盛大,爹砸下的金额也越来越大。
日子一久,不管是金山银山总是会耗尽的,当然没有多余银两供养书生。
正因为如此,当她发现这阵子时常有书生进出苏府时,就曾经怀疑爹是怎么请得动这些书生的,但经过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羞辱,她心里隐约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她,苏菀菀,居然已经成为待价而沽的商品!
一想到这里,苏菀菀的身子就开始无法克制地发颤,明明站在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但不知为何,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原本澄澈的眼瞳,此刻流露出像是迷路孩子般的脆弱和迷惘。
“苏……苏小姐?”就在这个时候,苏菀菀身后五步远的距离传来了叫唤的男性嗓音。
苏菀菀闻声抬头,怎么也没想到喊她的人又是一名“书生”!她心里觉得又气又委屈,目光一红,心里却是恨透了这些无聊、想要纠缠自己的人。
“公子请你自重点,家父的好友卫大人就在附近,只要我一喊,他就会马上过来的。”苏菀菀脸上迅速染上一层冰霜,面无表情出声警告,现在春梅不在身边,她得更小心才是。
“苏小姐,你误会了,卫大人并没有来,刚刚我这么喊,不过是想吓唬那两个登徒子,帮苏小姐你解围而已!”身穿白衣的书生有一张斯文的脸,此刻正很努力地咧出友善的微笑。
“你……”苏菀菀闻言吃了一惊,这才仔细地多看了他几眼。
确实,虽然同样是书生,但比起刚才那两个不怀好意的恶人,这人长得更斯文一些,说话的语气和态度听起来也很诚恳,不过……
这名书生看起来有些眼熟,自己像是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苏小姐,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白衣书生见苏菀菀认不出自己是谁,甚至还困惑地摇摇头,整个人就像是被闪电劈过似的痛不欲生。
“我是灵月啊!住在水月镜花的书生‘灵月’,昨天我们才见过面,苏小姐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吗?”
自己有这么不起眼吗?苏菀菀目光中的生疏和迟疑,让灵月的内心受到极大的打击!为了这次的不期而遇,他特地起了个大早,一直守在慈云寺外面,就是想见苏菀菀一面。
好不容易等到佳人踏出寺庙,灵月还在犹豫该不该上前和苏菀菀说话的时候,就看到她和丫鬟被两个混蛋给缠住了。
隔着一段距离,他虽然听不见那两个混蛋到底说了什么,但从苏小姐脸色越来越苍白、神情越来越难受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可恶!那两个禽兽!简直丢尽了他们读书人的脸啊。
灵月心里虽然气愤难平,但怎么说也只是个布衣书生,要他一对二痛揍那两名书生实在有困难,想来想去他只好抬出县府大人的名号,很努力地为苏小姐解围。
“灵月公子,谢谢你。”苏菀菀听他自报姓名,这才想起了对方是昨天在水月镜花里见过的书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想不到灵月居然出手为自己解围。
“嗯,其实也没什么……我怎么说也是男子汉,总不能、总不能见到心上人破欺负也……也闷不吭气吧!”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的字句,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是吞吞吐吐,音量越来越小。
当他见到那两名书生挡住苏菀菀去路的那一瞬间,他觉得很愤怒很愤怒,恨不得能立刻冲向前去痛揍他们一顿,他从来不曾对谁产生过这种想要保护的念头,就只有苏菀菀一个人!
“灵月公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苏菀菀好奇地问。或许是感激他适时的解围,也或许是他突如其来的羞涩,让苏菀菀对他突然感到好奇了起来。
“没什么、我没说什么,只要苏小姐你没事就好了!”灵月俊脸微微涨红,说什么也没勇气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次。
“我没事,但无论如何谢谢你。”苏菀菀也客气地再次道谢。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一见苏菀菀开口道谢,灵月也立刻回礼,因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该和心仪的苏小姐说些什么才好。
灵月既舍不得移动脚步、却又找不到更适当的话题,一时之间,两人只能僵在原地,任由尴尬的气氛蔓延在空气中。
“苏小姐……你对这一期的谜底有没有想法?”
想来想去,灵月勉勉强强挤出了一个话题。选一个全京城都在流行的游戏当话题,应该很安全才是。
话说自己在水月镜花足不出户好一阵子了,居然不知道外面的猜谜游戏起了大变化,原因在于当初出题的书生突然之间病死了。
在无人提供正确答案的情况下,县府的卫大人只好想出一个应变、让众人服气的方法,就是将这次的题目上呈给皇上,由皇上看着题目、写出自己认定的答案,那就是最后的答案。
刚才灵月等在慈云寺外头的时候,就听见许多人在谈论这次的事件。
据说,这次的猜谜游戏已经持续了快两个月了,但始终没有人能写出和皇上相同的答案,在奖金累积得越来越高的情况下,想要把握机会好好赌一把的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疯狂了。
“我没兴趣。”苏菀菀面色一淡,冷冷回答。
“嗄?是吗?”灵月吃了一惊。根据水月镜花少年侍从提供的线索,苏小姐的爹爹不正是举办猜谜的公证人——县府卫大人的好朋友。
据说两人每次都会一起出现宣布谜底,按理苏小姐就算对猜谜没兴趣,也不至于露出这种近乎嫌恶的表情!
“公子,你是一个读书人,你不觉得把所有的时间和精神浪费在猜谜这种赌博游戏上,是一种很无聊的行为吗?”苏菀菀冷冷地质疑。
“……苏小姐说得有道理,但话也不能这么说。”灵月试图辩驳,倘若不是游戏盛行,他写的那些小册子根本不会有销量,他也早就饿死街头了。“不过就只是个游戏而已,大部分的人都把它当作闲暇时的娱乐,这也无伤大雅。”
“闲暇娱乐?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它废寝忘食、甚至是倾家荡产?”
苏菀菀闻言心中一怒,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想起了爹、想起了她刚才受到的羞辱,她再也无法克制地宣泄出自己内心的愤怒。“这种罪恶的游戏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灵月见她情绪激动,立刻住了口,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讨厌猜谜游戏,却也聪明地不再继续提起。
“对不起。”宣泄后,苏菀菀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了,她不好意思地道歉,但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灵月公子,我并不是针对你,只是……一想到这游戏害了许多人,我就忍不住了……”
“没关系。”灵月微笑。
原来这位苏小姐不仅人长得美丽,还是一位十分有个人见地的女子哩!原本只是想聊聊天,没想到意外得知她性格中的另一面,算起来也是一种收获。
“……刚才那两个书生,你知道他们凑过来和我说了些什么吗?”过了好一会,苏菀菀突然这么开口了。
“不知道。”灵月摇摇头。
“正因为我爹也喜欢玩猜谜游戏,所以他们就认定……认定我爹会为了得到谜底付出任何代价。”苏菀菀试着以平静的语气重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那些人仗着自己念过一些书、懂得解谜题的方法,就认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居然……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下出口对我无礼!”
真是禽兽!灵月闻言,也在心里咒骂那两个猪狗不如的家伙。但忍不住又想,如果自己猜得中谜底,苏员外说不定就会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把苏小姐许配给自己呢!
“对不起,我不该和公子说这些的。”
苏菀菀讶异自己居然会和灵月说这么多,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和人说话,所以一遇到相貌斯文、性情也看似温和的灵月,就忍不住和他说了这么多。
“小姐!”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春梅喊叫的声音,不一会儿,声音宏亮的丫头就直直冲了过来。
她大老远就看到小姐又被一个书生纠缠住,立刻前来救援。“你想干什么?不要随便和我家小姐说话!”
“春梅,你别乱说话。”苏菀菀知道她误会了,立刻轻扯她的衣袖制止,同时介绍道:“这位灵月公子,是我在水月镜花里遇过的公子,并不是坏人。”
“喔!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去吧!”春梅上下打量着灵月,在她看来,所有的书生都是这副模样,她哪分得出善恶,但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保护小姐的安危!
“灵月公子,告辞了。”苏菀菀对他轻轻颔首。
“等等!”在轿帘要放下的瞬间,灵月突然生出了勇气,决定赌一睹运气,从衣袖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苏菀菀说道:“……这里面写的是我猜测的谜底,希望苏小姐可以为我转交给苏老爷。”
“什么意思?”
苏菀菀一怔,自己刚才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她有多么不喜欢猜谜这个游戏了,为什么他还要把猜出的谜底交给自己呢?
“我……我对……”灵月一张脸突然涨得火红,最后索性直接闭上眼睛,对着苏菀菀直接表白道:“我对苏小姐你一见钟情!但我只是一个穷书生,只能贡献自己写的谜底给苏老爷,表达我对苏小姐的一片爱慕之意!”
大声说出告白的话之后,灵月也不敢抬头看苏菀菀的反应,急急忙忙松开握住的轿帘,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第七章
苏府午后,抬着轿子的四名轿夫才刚刚在门口停下,轿内之人就迫不及待地掀开轿帘,急急忙忙地往里面冲!
“老爷,您回来了。”在门前扫地的家丁一见是苏老爷返回,立刻让出通路,不忘弯身请安。
“来人!快、快!叫小姐到书斋一趟。”苏煌龙挥挥手,嘴里急切地催促着,脸上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紧绷与亢奋。
“是。”家丁见苏老爷神情严肃,立刻扔下手边的扫把,跑着找人去了。
不一会,十万火急的家丁就领着一脸担忧的苏菀菀来到书斋。
“爹?”苏菀菀轻敲两扇关紧的木门。
听家丁说,爹爹一脸凝重的返回书斋,还要她立刻过来,难道出了什么严重的事?
“呀”的一声,两扇门在苏菀菀困惑的神情中打开了。她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苏煌龙十分神秘地拉进书斋,他同时对外命令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这里!”
“爹?!到底……”
“嘘!先别说话!”苏煌龙低斥一声,双眼微微眯起、透过门缝仔细检查,确定家丁全部都离开了,他才缓缓转过身,十分亲切地唤了一声:“菀菀。”
“是,爹。”苏菀菀应了一声,对爹爹奇怪的态度感到有些不安。
“爹刚刚和卫大人才从悦宾茶楼回来……”苏煌龙轻咳一声,缓步走向书斋中央的圆桌,同时不忘伸手招呼苏菀菀过去。“已经连续两个月,没人猜得出谜底的谜题,今天有人猜中啦!”
“是吗?”苏菀菀心里既失望又像是松了一口气,失望爹爹难得找她、谈的却是谜底,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幸好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菀菀,这次不同以往,因为奖金已经累积了整整两个月,那可是一笔了不得的数目啊!”苏煌龙十分兴奋地开口,见女儿仍旧一脸不感兴趣,他连忙补充道:“更别说这答案是皇上亲自写的,能够猜测出正确谜底的人,居然能够揣测皇上的心、想出和他一模一样的答案,你说是不是很厉害?”
“爹,我还有点事,不想——”
“猜中谜底的是你爹!”苏煌龙一把抓住苏菀菀的手,压低声音道:“而且,那答案就是几天前你给爹的。”
“什么?!”苏菀菀瞪大双眼。她几天前给的谜底?几天前……
啊!她想起来了!几天前她在慈云寺外和灵月巧遇,在离开前,他强塞给自己一张纸,说那是他猜出的谜底。
我对苏小姐你一见钟情!但我只是一个穷书生,只能贡献自己写的谜底给苏老爷,表达我对苏小姐的一片爱慕之意!
脑海中莫名又闪过灵月临行前的告白,让苏菀菀的脸颊泛起一丝羞涩。当时的自己被灵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什么也来不及反应,但事后……只要每想起一次,就会觉得难为情一次,被人当众赤裸裸地表达爱意,这对她来说,还是第一次啊!
“菀菀,你想起来了,对不对?那谜底究竟是谁给你的!”苏煌龙语气急切地问。他知道女儿对猜谜游戏一向不热衷,几天前居然给了他一张纸条,说是有人猜出的谜底,他心想反正谁也猜不到答案,就按着这答案买了,没想到,却成为全京城唯一猜中谜底的人,他能不兴奋、不激动吗?
“这……”苏菀菀有些迟疑,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当初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张答案,所以干脆拿给爹,想不到居然让他给猜中了谜底!
“给你谜底的人是谁?他在哪里?是做什么的?要怎么找到他?”苏煌龙语气变得更急切,恨不得能立刻见到那个人,一双握住苏菀菀的手像是怕她跑掉似的、握得更用力了。
“爹!你抓得我好痛!”苏菀菀痛呼一声,这才让苏煌龙发现自己的失态。
苏煌龙立刻松开手,换上一脸笑意道:“瞧爹急的!哈哈,没弄伤你吧!”
“没有。”苏菀菀轻轻摇头,即使她的手腕都好痛,但她依然勉强露出微笑。
“来!菀菀,咱们父女俩也许久没有谈天说心事了。”苏煌龙换上温情笑脸,招呼苏菀菀在对面坐下的时候,还不忘为她倒了一杯热茶。“你是怎么认识那位给你答案的公子?是公子没错吧?我猜必定是个读书人,不然不会有这本事的,对不对?但你是怎么认识这位公子的?还有……”
耳朵里,塞满了爹讨好的笑声,还有一连串的为什么?苏菀菀被动地接过爹递到手心的茶杯,茶虽热,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菀菀?爹说了这么多,你怎么都不说话?”说了好半天,苏煌龙这才发现苏菀菀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心里有些急,却又不敢过分逼迫。
“爹希望我说什么?”苏菀菀淡淡地问。“爹,您曾经说过猜谜游戏的乐趣,就是揭开谜底、得知自己中奖的那一刹那,现在您已经有了这种感觉,同时还得到了钜额的奖金,还不够吗?”
不够!怎么可能会够?!这次的奖金虽然多,但也只是补了一小部分过去的损失,至少得再赢个几次,才能回本啊!所以他必须知道这个会猜谜底的人是谁,不论必须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让对方为自己猜谜!
“菀菀……”现在必须做的,就是说服菀菀了。“爹是这么说过没错,但做人一定要知恩图报,你‘那位朋友’提供的谜底让爹赢得了这么多奖金,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带他来见爹,让爹当面谢谢他,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不是吗?再说,爹已经和各家商行查过了,登入这项答案的全京城只有爹一个人,也就是说你那位朋友并没有到商行购买相同的答案。但现在答案一公布,他要是知道自己当初写的答案中了钜额奖金,难保不会后悔,要是他后悔了想向你追讨这笔奖金那又该如何?你只是一个姑娘家,能应付这种事情吗?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告诉爹他是谁,其它的事情让爹来处理就好了。“
虽然爹说的只是猜测,但苏菀菀光是想到可能发生的情况就觉得不舒服……灵月公子递给她谜底的时候,确实说过这是他唯一能表达爱慕的方式,若是自己将他介绍给爹,他会怎么做?
他会仗着功劳然后向爹开口提亲?或是因为尝到了甜头,然后和爹一样步入无法自拔的地步?又或者,像爹说的,懊悔将能得到钜额赏金的谜底给了她,最后心有不甘前来催讨?一想到那张斯文略带稚气的脸庞,将转瞬间变成狰狞、唯利是图的嘴脸,不!她不要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苏菀菀紧紧闭上眼,神情难受地猛摇头。
“菀菀,到底怎么样?你倒是给爹一个答案啊!”
“我不认识那个人。”为了自己心里也厘不清的感觉,苏菀菀决定撒谎。“我和春梅从慈云寺打算回府的时候,经过茶楼听到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次的谜底,我好奇停下脚步听了一会,然后有一名书生突然对我说:”信不信我可以猜中这次的谜底?然后他就交给我一张纸条,人就离开了。“
“你撒谎!”苏煌龙“砰”的一拳打在桌子上。
“我不认识他。”苏菀菀平静地开口。最多,只知道他住在水月镜花,只知道他的文采深受佟老板的欣赏,只知道他看起来有些懒散、但笑起来的时候像孩子一样,除此之外,她确实不认识灵月。
“你!你是故意和我唱反调是不是?”苏煌龙气红了眼,甚至不由自主地扬起了手。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不管他好说歹说,就是不肯透露。
“爹。”苏菀菀淡漠地一声呼唤,让苏煌龙即时守住了理智,没有将那只手挥出。
苏菀菀摇摇头,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那真的只是和我有一面之缘的公子给的,日后他若是不甘心,想上苏府来索讨那也没办法,毕竟那是他想出来的谜底,看爹是要将奖金分多少给他,我都没有意见。”
“你……”苏煌龙又气又急,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有点累了,菀菀先告退了。”苏菀菀轻轻颔首,不顾苏煌龙难看至极的脸色,直接开门离开了。
过了好一会,苏煌龙才从书斋里走出,他的脸色虽然难看、但双眼却盈满某种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踩着凝重的脚步来到大厅,将苏府管事召唤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地下达命令道:“找几个身手利落的人跟紧小姐,这几天不管她见了谁、和谁说话,都要一五一十地向我回报。”
“是,老爷。”管事领命离去。
苏煌龙目光阴沉地坐在椅子上,不管猜出谜底的人是谁,他苏煌龙一定要得到他、让他为自己效命!
三日后,苏菀菀终于忍不住,乘着轿子来到水月镜花。
自从知道灵月给的答案就是谜底后,她这几天始终心神不宁、过得一点也不好!担心他会上苏府、担心他遇到爹,担心……担心他像爹预言的那样,为了钜额奖金、从头到脚变成另外一个人!
但整整三天过去了,却完全没有灵月拜访的消息,苏菀菀心里觉得奇怪,更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决定再走一趟水月镜花。
“苏……苏姑娘?!”乍见到苏菀菀的刹那,晕红自灵月的脸上炸开,瞬间想起上次会面的最后,自己扔下的赤裸裸的告白。“真……真的是你?!”
“灵月公子。”苏菀菀噙着淡淡的笑意回礼。不管是他错愣的神情,抑或是涨红的脸庞都让苏菀菀觉得安心了不少,至少……这个人没有变,还维持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灵月的反应让苏菀菀觉得安心,也让领路来的侍从笑得很开心。这呆头鹅公子的表情果然够呆、够好笑,他得赶快和其它人分享才是!
“苏姑娘,你和灵月公子慢慢聊,我们先退下了。”
几名侍从动作一致,放好热茶、点心后,就一溜烟地跑掉了,打算为灵月和苏菀菀多制造一点独处的机会。
“苏……苏姑娘请坐。”灵月不知她为何突然来访,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好厉害,苏小姐专程来见他,莫非是来回应他的告白?一想到这里,正在为她斟茶的手不自禁地微微发颤了。
“谢谢。”苏菀菀选择他对面的位置坐下,有礼貌地接过眼前的热茶,随即低下头,思索着等会要如何开口关于谜底的事情。
各怀不同心思的两人,任由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苏小姐,你!”
“灵月公子,你!”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同时为这难得的默契笑了出来。彼此的笑容将原本僵硬的气氛和缓了一些,灵月把握住机会说道:“苏小姐,你先说好了。”
“那天在慈云寺,多谢灵月公子解围。”苏菀菀试着以平静的语气开始。“在我离开的时候,公子交给了我一张纸,说那是你猜出的谜底,你还说因为你只是一个穷书生,仅能贡献谜底代表自己的诚意……”
老天爷!说了!说了!他没猜错!苏小姐真是来回应他的表白……灵月觉得自己一颗心差点要从胸前跳出,只得伸手紧紧地压住,瞪大双眼,表情凝重地等着苏菀菀的回答。
苏菀菀迟疑了一会,最后深吸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句话结束。“但现在你猜中了谜底,再也不会是穷书生了。”
“嗄?!”灵月错愣在原地。不是“我也喜欢你”的甜蜜告白,也不是“你别妄想”的直接拒绝,而是完全无关的“你猜中了谜底”。
见灵月一脸呆滞,苏菀菀也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能更详尽地解释道:“我将公子写下的谜底交给我爹,三天前谜底揭晓,公子你猜的谜底和皇帝写下的谜底一模一样,整个京城就只有公子你猜中了谜底。”
“猜中谜底……猜中谜底……”灵月木然地重复苏菀菀的话。
所以苏小姐不是来告白、也不是来回应告白的,她只是来告诉他,他猜中了那个谜底。呜呜呜……苏小姐不是来告白的……
“灵月公子?”苏菀菀不确定地低唤他一声。在来水月镜花之前,自己曾经预想过灵月可能有的反应,要不就是狂喜、要不就是狂怒!却怎么也没猜出他会有这种万念俱灰,几乎是绝望的表情。“你……不高兴自己猜中了谜底吗?”
“喔。”灵月应了一声,无所谓地从衣袖问拉出好几张纸,有气无力地摊到桌前说道:“这些全部都是谜底,在没来水月镜花之前我时常在写,有些会中、有些不会中,也没什么值得说的。”
“但这次不同,这次的奖金很多,而且,这次的谜底可是由皇上亲自写下的,两个月都没人猜中,就只有公子你一人猜中了。”苏菀菀将爹说过的话重复一次。“现在整个京城的人都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厉害能在猜题的同时,也揣测到皇上的心思,居然能写出和皇上一模一样的答案,公子不觉得特别吗?”
“嗯,很特别啊!”不是告白、不是告白……苏小姐不是来向我告白的……灵月的脑海里反反复覆就只有这一句。
由于灵月的反应太过奇怪,连苏菀菀都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只能看着他时而低头叹气,时而喃喃自语的怪异举止。
“咦?公子你用什么磨墨?为什么这几张上的墨色如此奇特,就和你几天前给我的谜底的墨色是一样的。”苏菀菀眼睛扫过摆在桌上的宣纸,突然发现大部分都是正常的墨色字迹,有几张上面的字迹则是暗红色的。
“啊?!这是用我祖传的砚台和墨条磨墨写出来的,因为东西年代太久了,所以颜色有点奇怪……”苏菀菀的问话让灵月猛然回过神,这才低下头重新检查自己掏出的宣纸。唉呀!糟糕!自己居然把怪病发作时写下的东西混在里头了。
等等!有问题!他三天前给苏小姐的明明就是自己在茶楼外看了谜题,临时向掌柜借了笔墨写出的答案啊!怎么可能会是暗红色的?
灵月紧张地将桌上的宣纸统统抓起,一张一张地检查,赫然发现自己在茶楼外写下的答案,依然还在这堆宣纸里头!也就是说,三天前他掏出送给苏小姐的时候掏错了,居然送出了自己发怪病时随意写下的东西?!而那居然是谜底?!
“灵月公子?你怎么了?”苏菀菀见他脸色大变,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苏小姐,你确定我送给你的谜底,上头的字迹是这种暗红色?”灵月掏出其中一张写满暗红色字迹的宣纸、递到苏菀菀面前问道。
“对,就是这种颜色没错。”苏菀菀看了一眼,肯定地点头。因为墨色特殊,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真是暗红色字迹的谜底……”不知为什么,灵月的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就算是巧合,也不可能巧合成这个地步吧!他发怪病的时候写了至少七、八张纸,而因为弄错随意抽出的那张,居然答对了谜底。
是意外、是巧合?又或者……他生的怪病也在帮忙自己追求苏小姐?!有这可能吗?
“灵月公子,有什么不对吗?”苏菀菀好奇地问。先前灵月对谜底这事表达得漠不关心,但现在却又充满了兴趣,连她都弄迷糊了。
“这么说……真是我帮苏老爷猜中了这次的谜底?”灵月突然开口。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初会赠送谜底,不就是因为听说苏老爷喜欢猜谜所以才这么做的吗?不就是想讨苏老爷欢心,让他有机会追求苏小姐?现在谜底真被他猜中了,就算他想登门拜访,苏老爷应该也不会拒绝才是。
“是,我刚才不是这么告诉公子了吗?”见灵月突然眉开眼笑,苏菀菀觉得更奇怪了。他究竟是反应慢,还是脑筋不正常了?
“那么,苏老爷怎么说?是不是很高兴?”灵月开心地再问。“他一定很想知道是谁写下这谜底的,对不对?”
“你想见我爹?”灵月开心的表情让苏菀菀脸色一凉。原来,是自己开心得太早,灵月和其它人并没有什么分别。连从来没猜中谜底的人都会沉迷的游戏,像灵月这种偶尔会猜中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沉迷于其中呢?
望着他此刻纯粹开心的脸庞,苏菀菀的一颗心却沉到了谷底。她想,这或许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灵月脸上这种单纯开心的笑脸了,因为总有一天他会变得和爹一样,只为了谜底而欢欣、为了谜底而喜悦,而她,再也无法忍受见到这样的一张脸孔……
“当然啊!我有很多事情想和苏老爷分享呢!”灵月依旧沉浸在自己或许可以上门提亲的喜悦里,完全没注意到苏菀菀越来越沉重的脸色。
“公子,如果你想上苏府见我爹讨赏、随时欢迎。我告辞了!”苏菀菀语气转冷,竟是连一刻都不想再留。
“苏小姐?苏!”灵月这时傻眼了,两人不说得正愉快吗?为什么苏小姐突然离开了?
哈!应该是姑娘家害羞,知道自己要上门提亲了,当然有点不好意思,没什么好担心的。
“啊!佳人自有才子配、佳人自有才子配……对!说得一点都没错,一点都没错啊!”灵月开心地喝了一口热茶,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看来不必等自己的旷世钜作完成,他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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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两道黑影翻过水月镜花的高墙,动作灵敏地往里头的阁楼前进,还没机会靠近阁楼,两人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两名相貌清秀、身穿白衣的少年,似笑非笑地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两位,水月镜花不欢迎偷偷摸摸的访客。”
“可恶!上!”蒙面黑衣人见行踪败露,随即抽出腰间的匕首,打算先解决这两个毛头小子。
黑暗中的缠斗,不到一刻钟便结束,两名少年侍从轻轻松松压住两名黑衣人,打算向主子领赏去了。
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过了一间又一间的阁楼,最后来到底部一间最华丽的阁楼,楼房看起来虽是华丽万分,但不知为什么,这美丽至极的房子在夜里给月光这么一照,看起来真有点阴森森的恐怖气息。
“喂!你们……你们该不会想杀人灭口吧!”黑衣人开始觉得害怕了。
“放心,我们老板从来不杀没用处的人。”白衣少年露齿一笑,坦白、直接地给了答案。“不过,我们的老板晚上心情通常都不太好,到时候他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这样应该可以活着走出去。”
虽然被羞辱了,但听到少年的保证,黑衣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穿过静谧无光的走廊、跟着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房,少年侍从轻轻敲了敲门,在门外恭敬说道:“老板,抓到两名夜闯水月镜花的人。”
原本无声、无亮光的房间,在少年侍从说完话后突然亮起了微微火光,就在两名黑衣人精神紧绷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听见了里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带进来。”
第八章
“灵月公子!灵月公子!”门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还有叫唤声,但不管他们怎么喊、怎么拍门,里头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他们没办法,只好伸手将门从外头给硬推了开来。
闯进灵月睡房的是两名少年侍从,他们不同于过去的殷勤体贴,动作迅速地奔到床前,伸手用力地摇晃灵月,以一种绝对要唤醒他的态度坚持着。
“吓……你们两个干什么?”当打在自己身上的力道越来越痛的时候,灵月终于从沉睡中醒来了。
“灵月公子,老板要见你。”少年侍从见他终于醒来也松了一口气。
“现在?”灵月睡眼蒙眬地眨眨眼,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天亮了吗?我还想睡觉啊!不能等我睡饱了再说吗?”
“不行,老板既然说了要见你,公子请立刻准备。”少年侍从以难得严肃的语气提醒。“公子,你从没在晚上见过老板对吧?”
“什么意思?”灵月伸了个懒腰。什么白天晚上的,不都是佟老板吗?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请公子动作快一点,莫让老板等太久了。”少年侍从开口催促,心想公子要是迟了惹老板生气,说不定连他们两人都要受罚了。
“是不是真的啊?好端端的干嘛半夜召见我?难道想找我一起喝酒不成?”灵月一边换衣服一边嘀咕,抬头看了外面依旧一片漆黑,怕是丑时都还没过,这时候突然要见他干什么?再说,几次见面那个佟老板都是笑呵呵的,自己从没见过比他更好说话的人,真不知这两个少年在怕什么。
“公子,快、快!老板等着问你话呢!”
“见灵月换妤了衣服,两名少年侍从丝毫不浪费时间,一左一右直接架着他,施展轻功以最快的速度向佟老板报到。
架着他一路飞奔到了阁楼外,两名侍从这才松开手,指着里头对灵月说:“公子,老板就在最里面的房间,你快进去吧!”
“刚才你们施展的就是轻功吗?真好玩!下次若有机会再来一次好不好?”灵月很有兴趣地提议。
“公子,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快进去吧!”少年侍从见他依然嘻皮笑脸,十分担心,不忘提醒道:“老板在晚上心情都不太好,公子你要多注意一点。”
“好、好!真不知你们在担心什么,不就是佟老板呗!居然怕成这个样子。”灵月摆摆手,直接推开阁楼的门进入了。
当阁楼两扇重重的铜门关上的刹那,楼内陷入一片漆黑、除了底部那间微微发出亮光的房间可以指引方向。灵月花了点时间让双眼适应黑暗,这才举步向前……
“佟老板,我来了。”一路走到最末的房间,灵月举手轻轻敲了敲。
“进来。”
房间内传出的男性嗓音优雅依旧,确实是属于佟老板的,灵月听见后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几句,明明就是自己熟悉的佟老板,那两个少年侍从非说得好像是什么魔王要见他似的,真不知在紧张个什么劲!
推开门、转身关上门,跟着再次转身,当灵月抬眼看向佟老板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慵懒坐在黑檀木躺椅上、身穿艳红色长袍的男子,确实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佟老板没错,但他原本绑成长辫子垂在身后的黑发,此刻全部散开,就像是红袍上多了一片黑得发亮的墨色丝缎一般。
也不知道是因为散开头发、或者是晕黄迷蒙烛火的关系,佟老板那张含笑的俊脸看起来有些邪气,两旁的烛火所造成的光影不但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跳跃,还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极大,那几乎占据了整片墙的黑暗影子看了就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佟……老板,佟老板你想见我?”灵月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你就是灵月?两个多月前搬到水月镜花想写书的灵月?”佟老板咧开艳红的唇,深潭似的眼瞬也不瞬地锁住灵月的脸。
“对……就是我。”不就是你亲自接我过来的吗?虽然觉得佟老板的问题很奇怪,但灵月还是不敢多问什么、只敢低着头低低回话。
“你确定自己住进水月镜花是想写书?”佟老板拿起水烟抽了一口,眯起眼再问。
“是、是,当然是。”灵月答得很快。“幸蒙佟老板赏识,灵月一定会鞠躬尽瘁,怎么也会把佟老板您要的那本旷世钜作写出来、报答佟老板的知遇之恩!”
“喔?怎么和我听到的事情不大一样啊?”
佟老板举止优雅的起身,伸手轻轻击掌,不一会儿,两扇木门从外面打开,灵月见到两名少年侍从押着两名身穿黑衣、一脸狼狈的男子走了进来。
“如果你只是单纯想在我这里写书,为什么有人会在夜里翻墙闯入这里,想把你偷出去呢?”佟老板缓步走到灵月面前,不徐不缓地将水烟吐在他脸上。
“啊?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灵月闻言吓了一大跳。这两人想偷他出去?
那两名黑衣人一听说眼前的人就是灵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在责怪都是因为他、让他们落人此刻的窘境。
“把他们扔出去。”佟老板摆摆手,两名黑衣人很快又被带了出去。
等到门重新关上后,灵月立刻开口解释道:“佟老板,这件事和我无关!我不认识刚才那两个人。再说,我两袖清风、还得留在这里仰赖佟老板养我,又怎么会有人想来抢我呢?佟老板,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佟老板俊容漾起意味深长的笑。“所以……你没有参加猜谜?没有将谜底赠人,也不是唯一一个写出和皇帝老头同样答案的书生?更不是全京城都想认识的那个书生啰?”
“这……这件事……”灵月脸色一变。怎么佟老板连这件事情也知道?“这件事不是佟老板您想的那样……”
“那么是怎么样?”佟老板似笑非笑地回座,淡淡挑起一道眉,摆出愿闻其详的慵懒姿态。
“这事说起来有点离奇、也有点长,有些地方连我也弄不太明白,应该说是很多巧合叠在一起产生的意外,如果——”
“我没耐心听废话,要说就快说,不说就出去。”佟老板冷嗤一声、十分不耐烦地打岔。
“是!”灵月抖了一下,不敢再多说废话。
他立刻将在水月镜花里和苏菀菀初遇,因为一见倾心所以在慈云寺外告白,还将谜底送给她的这件事简短说了一遍,但刻意将谜底是他在无意识、怪病发作时所写下的事情给略过了。“总之……我将谜底赠给苏小姐真的只是巧合,其实只是想博得苏老爷的好感,连我也没想到那真是谜底。”
佟老板默然不语,再次开口时,语气却充满了讥讽。“我不管那是不是巧合,但现下你已经猜出了谜底,接下来要怎么办?”
“啊?”灵月无辜地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猜出谜底帮了苏老爷一把,或许可以增加苏老爷对自己的好感,但他未必会这么简单就把苏菀菀许配给自己。
所以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把他这本旷世钜作写完后再登门提亲,成功的机会应该会大一点,所以他还是会留在这里继续写书,不是吗?
“我不太明白佟老板你的意思。”
“不懂?”佟老板原本衔在嘴角的笑容骤转成凛人的残酷。“你捅出这么一个大麻烦,现在还想问我什么意思?你现在是猜出谜底的人、是全京城人人都想认识的人,今天有两个小贼翻墙闯入,明天就会有第四、第五个人想进来抢人!你当我水月镜花是天天让人翻墙练身体的地方吗?”
“我……可是我不是故意的。”灵月听佟老板讲得严重,心里也慌了。“不然……不然我绝对不会再猜谜底了、再也不猜了!佟老板,从今天起,我只会专心写书,再也不惹麻烦了,这样好不好?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会放弃了是不是?”
见灵月提起了写书,佟老板冷冷牵动嘴角,好半晌后才开口道:“嘿嘿……那家伙要你来这里写出一本旷世钜作?好,很好,那么你把目前完成的部分拿来给我看看,看看你的东西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值得我浪费人手来保护你,看看你是不是真值得我留下。”
“这……”灵月像是被闪电打到一样,动也不敢动。
“怎么?我这个要求很过分吗?”佟老板眯起眼不耐烦道:“你这书生,浑身上下唯一的价值不就是你写的书吗?那么拿出来让我看看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文采,能让人亲自请回水月镜花写书!”
“这……还没完成。”灵月唯唯诺诺地开口。“还没完成的书,我没有给人看的习惯。”
“我当然知道还没完成!”佟老板再次冷嗤一声。“我又不是要看全部,我只需要看你截至目前为止写出来的部分,文章是好是坏我自然分得出来。”
“呃……因为是旷世钜作,我写的时候思绪很乱,常常东一段、西一段,都只是零星的桥段,并没有真正可以给人看的完整桥段。”灵月头越来越低,浑身冒着冷汗回答。“再说,我的草稿向来字迹很乱,我真的不好意思拿给佟老板看,不如请佟老板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誊写一次再送给您过目。”
佟老板静静地望着灵月好半晌,跟着嘿的一声冷笑,直接穿过灵月身边走到门前,拉开门同时对外面的侍从说道:“走!跟我到书生写字的书斋去。”
“佟老板!佟老板不行啊!”灵月一听吓得脸色发青,但他根本拦不住人,只得急急忙忙从后面追了过去——“这是什么鬼东西?!”冷得足以结冰的男音响起的下一刻,书斋里下起了一场“纸雨”,漫天飞扬的宣纸先是腾空飞起跟着缓缓落下,散了一整地,还有几张黏在因为慌乱跪坐在地的灵月脸上。
随行的几名侍从动也不敢动,只敢睁大一双眼偷瞄刚好飘在自己脚下的纸张,等看清楚内容后,他们吓得连呼吸都停住了!
散了满书斋的、全京城最贵的宣纸,绝大部分是空白的,唯一有染上墨色的,却也完全称不上是文章、甚至连桥段都构不上,像某名侍从不小心踩在脚下这张,仅仅写着——第一章回月明星稀的夜,大地万籁无声。
而另一名少年侍从凭着好眼力,清楚看见黏在灵月脸上那张几乎是空白的纸张上,只简单写了“第一章回”这四个字,然后以下就是一片空白了。
不会吧!灵月公子住在这里至少两个月,不会就只写出这几个字吧?负责服侍灵月的两人抖得特别厉害,就怕佟老板怒火烧过头,把帐也算到他们的头上来。
“这些是什么?”佟老板怒极反笑,咧开一抹让所有人都想立刻拔腿逃跑的恐怖笑容。
“稿……我的手稿。”灵月硬着头皮开口。
“手稿?是白纸还是手稿你看清楚再说话!”佟老板一张俊脸凝起了森然狰狞之气。
“是……是还没誊上字的手稿。”灵月很努力的做着垂死挣扎。
“拿刀子来,把这家伙直接宰了喂猪!”佟老板冷冷开口的同时,向来完美无瑕的额头上,还跳动着从来不曾有过的青筋。
“佟老板饶命啊!”灵月原本以为佟老板只是气疯了口不择言,但当他看见一名侍从去而复返,手上还多了一柄亮晃晃的长刀时,他吓得扑通一声倒地,趴在佟老板面前不断开口求饶:“我真的想写啊!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写不出来!佟老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一定会写出来的!真的!我发誓!”
即使灵月又哭又求,但佟老板还是不为所动,俊脸上的神情从狂怒转为不耐,又从不耐转为冷漠,最后当他重新开口时,脸上盈满的是酷丽残忍的讽刺笑容。“当然,不过就是写不出书嘛!确实没必要取你性命。”佟老板唇角一扬,俊容充满了恶华的气息。
“是!谢谢佟老板、谢谢佟老板……”灵月感激涕零。
“不过就如同我所说,你唯一的价值是写书,要是写不出来,我留你在水月镜花里有何用处?”佟老板嘴角漾出嗜血的笑。“来人,把他赶出去!”
“佟老板、佟老板……你再给我一次机会!”灵月大声求饶,但佟老板一声令下,两名侍从已经一左一右地架起他,毫不留情地往外拖了!
“佟老板你听我说啊!”哀号声不曾间断,从阁楼一直延续到长廊,又从长廊蔓延到了大门口,一直到灵月被人扔出水月镜花的门外,求饶声始终不曾停止!
就在灵月再也挤不出一丝力气开口的时候,两扇紧闭的门又打开了。
灵月以为佟老板回心转意,可他却看到服侍自己近两个月的一名少年侍从弯下身,以十分抱歉的语气对他说:“公子,这是你的东西,你自己多保重。”
说完后,两扇厚重的铜门又再次当着他的面关上了。
灵月茫然地低头,这才发现手上多了自己祖传的砚台和墨条,正是他从灵氏宅邸唯一带出来的东西。在离开的时候,他曾经发誓,一定要奋发图强、风风光光的回去。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离开的时候仅有这套砚台墨条,回去的时候,依然也只有这套砚台墨条。
该怎么办呢?灵月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坐在水月镜花的门前发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眼看天色越来越亮了,在过不久这里就会开始有人经过,自己一直赖在这里也不足办法!
灵月无奈地重叹一口气,将砚台和墨条收好,打算先回灵氏宅邸再做打算。
正当他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正打算转个弯进巷子的时候,脑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跟着他眼前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
一睁开眼,灵月就被自己置身的恶劣环境给吓了一大跳;昏昏暗暗的光线,融合了霉味、腐坏食物的酸臭气味,身下摸起来湿冷冷的地板,以及大约能塞下七、八人的空间,全部都用铁栏杆围起来,这个地方该不会是专门关犯人的牢房吧?!
灵月正想起身,就觉得后脑杓传来一阵剧痛,他痛呼一声,伸手轻轻往脑后的位置检查,果然,上头肿起了一个大包,不过幸好没流血就是了。
“搞什么?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灵月喃喃自语,这才想起自己被人用棍棒给敲晕的事情。
被佟老板赶出水月镜花后,他原本想先回家休息、再作打算,没想到走没几条街,正要拐进巷子的时候,冷不防被某个家伙用棍棒给打晕了——“应该是认错人了吧?”灵月轻揉着后脑杓,想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平常和人无冤也无仇,没理由会这么对付他,所以,应该是哪里弄错了。
“喂!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灵月扑向铁栏前,对着外头放声大叫。“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快放我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瞬间就将灵月的喊叫声给压了过去。跟着,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随着声响越来越清楚,他知道对方也越来越靠近了。
灵月闭上嘴不再说话,神情紧张地紧紧抓住铁栏杆,双眼瞬也不瞬地瞪视着前方……
第九章
达、达、达……
由远而近、缓慢又沉稳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灵月的胸口那样,让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呦!书生,醒啦?”当一名身材壮硕、满脸胡渣的中年汉子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灵月整个人都愣住了。
“阁下……阁不是不是弄错人了?”灵月很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更不记得曾经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先前那一棒没把你打糊涂,书生,要是你变蠢了,那可就糟糕了!”彪形大汉朗声大笑,露出一口黄牙,还伸手用力将铁栏推得嗡嗡作响,见灵月难以忍受地缩起了肩头,他才满意地眯起眼道:“听好了,书生,你乖乖在这里住下,要是你表现得好,老子就不揍你,听明白了吗?”
“壮士,我们无冤无……”灵月虽然怕,但还是很努力地想解释点什么。
“哼!”大汉哼的一声,脸色转为狰狞,再次伸出粗壮的双臂抓住铁栏、就像是抓住了灵月的脖子用力摇晃似的。
对方的动作让灵月下意识地缩起脖子。“明白!我明白。”灵月拼了命的点头应好,就怕大汉冲进来对付他。
“嘿嘿……”大汉见他怕了,笑得更得意了。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门开启的声音,大汉神色一凛,立刻朝灵月抡起拳头,同时低声警告道:“我家主人来了,待会主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一会老子有你好看的!”
简单吩咐几句后,大汉立刻敛下凶恶的表情,毕恭毕敬地退到一旁,静候他口中主人的到来。
主人……也就是将自己抓进这里囚禁的幕后主使者?!灵月心中一震,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身子才一动,就接收到大汉凶狠恶辣的一瞥,他吓了一跳不敢再有动作,只能安静地坐在角落里。
大汉口中的主人,是一个身材适中、略微矮瘦的男子,身上穿着材质不差的丝绸袍子,脸上刻意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但灵月从他面具外的灰白发鬓来判断,这人应该有四、五十岁了。
戴着面具的男子隔着铁栏,静静地凝视着灵月好半晌,这才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从铁栏间的空隙塞了进去。
纸张飘呀飘的飘到灵月的跟前,他低头看去,看见纸张上头绘有图像、题有诗词,看起来十分眼熟……就像是他曾经看过了无数次的猜谜题目!
“这……这是?”绘有几男几女在花园赏花的图像,是灵月从来不曾见过的。
“给你三天的时间写出谜底,我就放你一条生路。”刻意压低的男性嗓音,隔着铁栏从面具男子嘴里幽幽吐出。
“嗄?!”灵月错愕地抬眼,难以置信地瞪着隔着铁栏与自己对望的男子。这人不惜犯下绑架囚禁的罪行,就只是为了猜谜?!不会吧!他知道有很多人对猜谜疯狂……但特地将自己绑在这里,也太离谱了吧!
“记住,三天。”说完后,面具男看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喂!等等!你不能把我关在这里——我——”灵月扑向铁栏,正想高声喊叫,却看到走在面具男子后头的大汉闻声回头,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灵月心头一冷,直觉地闭上了嘴。
“可恶!这么离谱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我身上呢?”灵月垮着肩膀走回角落,神情落寞地坐下。半天前,自己还是水月镜花里的贵客,过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但现在……却变成一个阶下囚。
你是猜出谜底的人,是全京城人人都想认识的人,今天有一个人想来抢你,明天就会有四、五个人想抢人!脑海里响起佟老板赶他出门时的冷言冷语,当时自己觉得不可能,但现在佟老板一语成谶,他真的被抢了!呜呜呜呜……如果当时自己不要递给苏小姐那张纸,或许今天就不会走到这局面了。
“苏小姐……”一想起苏家小姐,灵月原本懊恼悔恨的心情冲淡了不少。不!当天的情况,自己说什么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就算有机会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跳出来保护苏小姐,站在那里和她聊天,甚至……甚至表白自己的心意。写出正确谜底这件事,不过是一件意外,但他对苏小姐的心意,却是千真万确的!
“对!我不后悔,没什么好后悔的。”灵月满脑子想的都是苏小姐,一边回忆着她秀丽姣好的面容,一边喃喃自语:“只要能让苏小姐开心,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哎!要是苏小姐到水月镜花见不到我,心里不知会不会难受?或者过几天就全忘了我这个人也说不定,她一定猜不到我送给她的谜底为自己惹上了这样的麻烦,要是知道了,她心里会不会觉得过意不去?或者为我的安危感到担心呢?哎!如果是这样;那该有多好……”
灵月缩在墙角长吁短叹了半天,没过多久倦意再次来,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将头轻轻靠在墙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了。
我功名被夺、妻子被夺,一身奇冤却无处申诉,倒不如一死了之……
“啊——不要!不要!”
“砰”的一声巨响,是拳头敲在铁栏杆上发出的警告声,紧跟在后头的是男子不耐烦的吼叫声:“他奶奶的!书生,你要是再敢鬼叫鬼叫,老子就——”
咒骂声骤然停止,只因他看到里头的书生虽然惨叫连连,但他一双眼睛却是紧闭的,啧!看来是发了噩梦,才会在那里鬼喊鬼叫的扰人清梦。
“啊……啊……”梦中的灵月依然不断喊叫着,双手还无助地拼命挥舞,远远看去还真像是有人拿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要取他性命似的!
“呔!这书生是真的还是假的?!”大汉隔着铁栏往里看,听这书生叫得十分凄厉,倒真像要被人害死了,他越看越不对,既然自己奉命看守这里,要真出了事该怎么办?于是急忙拉下腰间的钥匙开了铁栏门,弯身探视。“
“喂!书生?书生你醒醒!”大汉伸出右手摇晃灵月,另外一只手则是握着木棒随时戒备着,要是这书生胆敢搞鬼,非一棒打晕他不可。
“书生!”中年汉子大喝一声,毫不留情的赏给灵月一巴掌。
“啊!不要啊!”脸颊上的火辣感让灵月从睡梦中惊醒,心神还没从梦境的情景中恢复,眼睛一睁开就看到面色狰狞的汉子、站在自己的面前挥舞着拳头,他本能地用双手护住头,将身体紧紧地缩在一起。
“他奶奶的!半夜不好好睡觉在这里鬼叫什么,是不是真要我揍你?”大汉低啐一声,怒气未消地踢了他一脚,这才悻悻然地踏出了牢里,当他为铁栏上镇时,还不忘恶狠狠地警告道:“你要是再鬼吼鬼叫的,看我怎么治你!”
灵月一直等到“锵”的一声,铁栏再次锁上的时候,才敢把自己的手放下,他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因为噩梦而剧烈跳动的心跳。
他做了一个好奇怪、却又好真实的梦!在梦里,他仿佛成为另外一个书生,那个书生长得有点像自己,却又不是自己,虽说他不是他,但他却又能明白那个书生心里所想的事情,就连他握笔写字的时候,那些文章就像是出自他手上似的。
梦里的书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念书,写文章,不一会梦境又跳到他进京赶考、专心书写试题的模样,然后,画面一跳又跳到了书生万念俱灰地在客栈房间里,缓缓站上了桌子,跟着拿出一条白绫往梁柱上一扔,打算自尽的情景。
灵月不知道这梦里的书生是谁,更不知道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但那梦境实在是太真实了,真实到就好像他亲手握住了白绫、缓缓地往脖子上套一样!
“搞什么鬼?为什么会梦到这么恐怖的事情?”灵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幸好只是一个噩梦,真是怪吓人的,难道是因为自己被关在地牢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梦吗?
他摇摇头,觉得又累又疲倦,实在不适合思索这么困难的问题,于是他重新坐回角落,以双手环胸充当棉被,再一次沉沉睡去……
*********
两天后,灵月依旧脑袋空空、一脸茫然的坐在地牢里;过去两日,那个戴着面具、囚禁自己的男人每天都会到地牢一趟,重复着同样的说词,限他三日内把当期的谜底写出来,要不然就得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至于负责监管他的大汉,则是按照三餐威胁问候,但说也奇怪,在这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灵月的脑袋却是一片空白,连提笔写字的欲望都没有,更别说是动脑筋想谜底了。而更诡异的是,在这间地牢里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开始作噩梦,梦到一个像他、却又不是他的书生。
那书生寒窗苦读十多年,却因为进京赶考失败,愧见心上人,最后悬梁自尽,虽说只是梦中人,但灵月也忍不住为对方悲惨的人生叹息。
“……虽然可怜,但又何苦自尽呢?人只要活着,再怎么说也还有一线希望——是不是?”灵月一边嚼着饭菜,一边喃喃自语。
像他,家道中落后不也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日子,虽说后来沦落到街头贩售小册子维生,但日子也勉强过得去,就算现在因为小册子引起一连串的意外,被佟老板赶出水月镜花,被陌生人囚禁,但自己可从没动过自尽的念头啊!
“老兄,不管你怎么阴魂不散的想找替死鬼,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上吊的,你趁早死心吧!”或许是连着几天都作了同样的噩梦,灵月甚至产生了“那书生含怨而死,所以想找替身”的想法,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他心里的害怕也就一天比一天减少,虽说噩梦依旧,却不曾真正困扰他。
“砰”的一声巨响,让地牢里的灵月吓了一大跳,一抬眼,就看到大汉双拳紧握铁栏,站在外头对他龇牙咧嘴地喊着:“喂!书生,你在那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你若是再不把答案写出来,哼哼……”
灵月下意识缩了缩肩膀,说到“可怕”,眼前这个一天威胁自己好几回的鲁汉子,才是他最害怕的,明天要是再写不出谜底来,说不准他的拳头真的会落在自己身上!
就算是脑袋一片空白、一点灵感都没有,灵月还是很没用的把角落那张谜题拿起,低着头假装在研究,只求能暂时唬过对方。
见灵月一点反应也没有,大汉十分无趣地哼了一声,当他正要转身离开时,脸色突然一变,甚至害怕地退了一两步。
大汉诡异的反应让灵月觉得奇怪,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随即也吃惊的瞪大了一双眼——弯弯两道眉、杏桃般乌溜溜的眼,秀气鼻梁下的樱桃小嘴,还有颊边若隐若现的酒窝,如此五官组合起来能让他心跳加快的,人世间唯有一个!苏菀菀!
“苏……苏小姐?”灵月震惊无比,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苏小姐。
“灵月公子?”苏菀菀一张俏脸也同样苍白,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曾有数面之缘的灵月。
这几天,她察觉到父亲的心情特别愉悦,像是获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开心不已。更奇怪的是,他每天都会换上一件平时从来不穿的衣服,外头还会套上一件斗篷,神神秘秘的态度实在过于奇怪,所以她才会偷偷跟在父亲后头、想弄清楚他亟欲隐藏的秘密,却怎么也没想到父亲的秘密居然是一间地牢,而被囚禁在地牢里头的人居然是灵月!
“这是怎么回事?你是谁?为什么把灵月公子关在这里?”苏菀菀又惊又怒,直觉地开口质问大汉。“快点把他放出来!不然我要报官了!”
大汉在心里叫苦连天,跟在苏老身边多年,他当然清楚苏菀菀是谁,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她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苏老知道这件事情吗?
他曾经千叮咛万交代,说这里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其它人发现,但现在发现的偏偏是苏老的女儿,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呢?
“苏小姐!这里危险!你快点离开这里!”重逢的震惊过后,灵月第一个担心的就是苏菀菀的安危,他想都不想,立刻冲到铁栏边、伸出双手用力抓住大汉的大腿,对苏菀菀大喊道:“快!我抓住他了,你趁现在快点走啊!”
“啊?”苏菀菀一怔,被灵月这么一吼,这才想起自己是单独闯入这间地牢,若是对方意图不轨,到时候谁也救不了自己!
“苏小姐,快走啊!”担心心上人和自己同时落难,灵月急得大声催促着。
苏菀菀冷汗直流,转身就要逃走,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报官救人,不料才没走几步,就听见灵月的惨叫声,她十分害怕地回头,却发现刚才那名大汉不知何时已经追到自己身后!
“啊!”苏菀菀忍不住尖叫,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后颈传来一阵痛,跟着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了过去。
“啧!”将苏菀菀一掌击晕后,大汉冷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早已被他踹晕在地牢里的灵月,跟着他弯身将苏菀菀一把抱起,不情愿地嘀咕道:“苏老是怎么搞的,居然让自己的闺女发现这个地方,只能带回去让他自己解决了。”
*********
“灵月公子!”苏菀菀大叫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困惑地眨了眨眼,发现她居然躺在自己的床上。
苏菀菀才翻身坐起,就感觉到房里多了一个人,她惊慌地转头,看到父亲坐在一旁,低垂着双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十分入神。
“爹?!”苏菀菀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坐在圆桌旁的老人因为这声呼喊震动了一下,他很快地抬起眼,苍老的脸上涌起关心。
第十章
苏菀菀与父亲对望半晌,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菀菀,你醒了?身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苏老爷温和地开口询问。
“……我没事。”苏菀菀摇摇头,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此刻也慢慢回到了脑海里。“灵月公子……他还在那间地牢里,不行,我得找人去救他才行!”
苏老爷听到“灵月”这个名字,双眼眯起,语调转冷问道:“菀菀,原来你也认识那个书生?”
“不,我是……”苏菀菀正想解释,但看到父亲此刻的神情,还有将这一连串事情串在一起后,某种答案已经在心中呼之欲出。“爹!是你将灵月公子关在地牢里的?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怪这几天爹总是神神秘秘、换装再外出,难怪她到了地牢后,看守的大汉虽然吃惊却不伤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分!但爹和灵月公子素不相识,为何要将他关在地牢里?难道……
“这件事你别管。”苏煌龙冷哼一声,语气变得十分严厉。“虽然你是我的女儿,但那个地方不准你再去,要是你坏了我的计画,爹绝对饶不了你!”
苏菀菀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听过父亲以如此严厉的语调和自己说话,一时之间愣住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听清楚了没有?”苏煌龙语气严厉,一定要从她口中听到保证。
原来,爹等在这里,并不是关心她的身体,也不是在乎她的安危,只是要亲自确定……她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苏菀菀在领悟的同时,心里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剑似的,很疼很疼。
“知道了。”苏菀菀垂下眼,不愿意让父亲看见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苏煌龙听到她的保证后满意地点点头,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到苏菀菀憔悴躺在床上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两扇木门关起的刹那,苏菀菀的脸上流下了无声的泪水……为了谜底!爹居然连囚禁人这种恶事都做得出来!她现在全都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那该死的猜谜。
不!自己绝对不能让爹越陷越深!苏菀菀重新抬起头,她双拳紧握,在心中做出了某种决定……
*********
一大盆冷水毫不留情的“哗啦”一声,泼到躺在地上昏睡的男子身上。
“吓!”被惊醒的男子才睁开眼,就被眼前戴着面具的人吓了一大跳,他直觉地向后退,看清楚自己眼前的不是鬼,而是将自己囚禁在地牢里的神秘人。
“明天就要公布谜底了,你的答案呢?”负责看管自己的大汉尽责地站在主人旁边,开口不客气地吆喝。
“……答案?”后颈还隐隐作痛的灵月揉着脖子,随即想起苏菀菀,他脸色一变,完全无视于面具男子的存在,直接抬头对大汉问道:“喂!你把苏小姐带到哪里去了!我告诉你,她可是苏府的千金大小姐,和我完全无关,你没有对她怎么样吧?你要是敢对她!”
“不知死活的书生!你给我闭嘴!”见灵月居然喋喋不休、刻意忽视主人,大汉又气又恼,直接抬起脚用力朝灵月踹了下去。
“哎!好痛、好痛……”灵月举起双手护住脸,一边闪躲一边不死心地继续追问:“你快说!苏小姐人呢?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你是不是也把她开起来了?哎哎!好痛!别打了!”
不管大汉怎么踹、怎么踢,但灵月铁了心肠完全不在乎,执意要问出心上人苏菀菀的下落。
“够了!”带面具的男子低喝一声,大汉的动作立刻停下,神情恭敬地退到一旁。
“你很在意那位姑娘吗?”面具男以僵硬死板的语气问着灵月。
“当然!”虽然畏惧对方,但此刻苏姑娘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因此灵月鼓足了勇气用力瞪视着对方说道:“苏姑娘和这件事情完全无关,你别伤害无辜,她的爹是京城名人,要是知道你想伤害他的闺女,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把明天的谜底写出来,我或许可以考虑放她一条生路。”面具男沉默半晌后,淡淡说出自己的条件。
“嗄?”灵月一怔,没想到对方居然用这件事来威胁自己。
面具男举起手,旁边的大汉随即拿起放在旁边的笔和纸,递到灵月面前。
“快写!”
灵月有些迟疑地接过笔,虽说自己一点想法也没有,但为了苏菀菀的安危,自己说什么也要猜一猜、赌一赌。
沾了墨水的笔在纸张上写下第一笔,灵月突然抬起头,寻求保证似地再问道:“只要我写了谜底,你保证不伤害苏小姐?”
面具男没有答话,所有的表情都藏在面具下,任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在灵月以为他永远不会开口的时候,他轻轻颔首,表示允诺。
见对方答应了,灵月心里暂时松了一口气,提起笔,将自己心中猜测的答案完整地写在纸张上。
“这是你猜想的正确谜底?”大汉抽回纸张交给自己的主人,后者看过后再一次确认。
“对。”灵月点头。
面具男没有说什么,收起纸张转身准备离开地牢。
“喂!别忘了你的承诺!你已经收下我的答案,一定要让苏姑娘安全地离开!知道吗?”灵月的声音紧追在后头嚷着。“如果你违反约定……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面具男没有反应,但走在后头的大汉却忍不住,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灵月一眼,后者身子一抖,即刻闭上嘴巴坐回角落。
退到角落的灵月喃喃自语,神情沮丧地重叹一口气。“哎!老天爷啊!我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您还要把苏小姐扯进这场浑水里?我这条烂命倒无所谓,但您一定要保佑她平安无事啊!”
*********
隔天午后,当灵月缩在角落昏昏沉沉的时候,神秘的面具男与大汉重新来到铁牢前,粗壮的大汉像是早有准备似的,一开门就走到他面前,不怀好意地咧嘴笑。
“喂!你想干什么?”灵月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书生,以为我家主人在和你开玩笑吗?”大汉冷啐一声,跟着抡起拳头、货真价实地修理了灵月一顿。
“……好痛!快住手!”灵月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昏脑胀,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不断地喊叫求饶。“唉呀!要打死人啦!”
“够了。”见灵月已经痛得缩成一团时,面具男才喊停。
“书生,你并没有给我正确的谜底。”男子的声音透过面具冷冷响起。
“啊?”灵月错愕地抬头。不会吧?自己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只是因为他没有猜中谜题?!
“书生,看来你没弄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大汉一脚踩住灵月的背心,恶狠狠地威胁道:“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冤枉啊!猜谜底这种事怎么可能百发百中!十次能猜中个两、三次已经是运气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灵月开口喊冤,深怕大汉一个用力就把自己踩死了。
“哼!”大汉看见面具男的手势,冷哼一口抽起腿。
半晌后,面具男从衣袖中掏出一张纸,扔到灵月的面前。
“这是什么?”灵月捡起来,发现上面依然是诗词与图像,怎么看都像是另外一道谜题。
“这是当今圣上亲自出的第二道题目,上回皇帝写的谜题被你猜出后,据说皇帝十分不甘心,决定再出一题,奖金也比以往多了五倍,想看看是不是还有人能猜中。”面具男压低声音,以威胁的语调开口道:“书生,你这次让我非常非常的失望,我原本打算让你死在这里,但我现在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猜中了,我自然有好处给你,如果猜不中……”
大爷,我不想要这个机会行不行啊?灵月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一句话都不敢说,只能瞪着对方听他继续说话。
面具男缓缓弯下身子,刻意靠近灵月的耳边,慢条斯理地威胁道:“书生,你听清楚了,我早就打听过你的事情,你和其它的书生很不同,只要你用心,猜出谜底的机率是其它人的好几倍,我一回,这可是打算将我所有的财产全都压在上头,你明白吗?”
灵月脸色苍白地咽了一下口水,不敢应答。
“你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想出谜底。”面具男吐出一声冷哼,最后以冰冷无情的调子宣告灵月失败后的命运。“别想和我玩花样,这一次你若是失败,我会杀了你……还有你那位苏姑娘,我也不会放过她。”
“你……这件事和苏姑娘无关!你别把她扯进来!”灵月气愤地涨红了脸。
“嘿嘿。”灵月的反应让面具男笑开了,颔首说道:“书生,看来你对那位苏姑娘似乎很有意思,这样吧!我和她有点交情,只要你尽心帮我想出谜底,未来几天我就安排那位苏姑娘来这里陪你说说话,你说怎么样啊!书生。”
“你……你能安排苏姑娘来这里看我?”灵月瞪圆一双眼。
“你不是怕我伤害你的苏姑娘吗?若是我能说动她来见你,书生你要怎么报答我?”面具男似笑非笑地开口。“这样吧!如果你能猜中这次的谜底,我不但会给你可观的报酬,还会帮你和苏姑娘牵起姻缘线,你看怎么样?”
“和苏姑娘……牵起姻缘线?”灵月志忑地问,一颗心因为对方的提议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对,如果你让我达成心愿,我自然也会帮你达成心愿。”面具男开口保证,跟着他起身,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说道:“书生,你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这次再猜错……”
面具男伸手在颈边比了一个砍头的姿势。“你,还有那位苏姑娘,两条小命可就保不住啰!”
威胁利诱全都使出后,面具男冷笑几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
*********
黄昏时刻,一名模样纤细的年轻女子提着一只竹篮,神情落寞地出现在地牢门口,守门的大汉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让她通过。
正当女子踩着石阶要往下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底端传来男子痛苦的喊叫声。
“……不要!不可以!不可以!”凄厉的叫声一次强过一次,听起来让人十分害怕,更让女子担心地停下了脚步。
“放心,那个呆头书生只是做了噩梦。”大汉在女子身后解释,嘴角一撇,不屑地说道:“啧!老子长这么大了,从来不曾看过有谁被关在地牢里还这么能睡,这么会作噩梦的!”
只是作噩梦?莫非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受尽了苦头,所以即使睡着了还这么痛苦?女子在心里推测着,忍不住投给大汉一记责怪的眼神。
“你可别误会,老子只是奉了你爹——不——奉了主人的命令守在这里,照三餐给他吃,就怕他饿着了,可没虐待他。”大汉连忙帮自己解释,但似乎没什么用,他只好摸摸鼻子道:“姑娘你自己下去吧!有事再叫我一声就好了。”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提着竹篮,踩着沉重的脚步、往囚禁灵月的铁牢里走去,一边走,许多过往的回忆就一样一样浮上了心头……
苏姑娘,你来得正好,让佟某向你介绍一个朋友,这位是灵月公子,他是一位充满才情的公子,是我水月镜花的贵宾。
第一次在佟老板那里见到灵月,她只觉得这书生一双眼总是停在自己身上,简直是失礼,丝毫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苏姑娘!我对你一见钟情,但我只是一个穷书生,只能贡献自己写的谜底给苏老爷,表达我对你一片爱慕之心!
再次相逢是在街道上,她受到无礼书生的骚扰,灵月不但为她解围,两人还在街上聊了一会,纵使自己对他发了牢骚,但灵月公子始终捺着性子听她说话,半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模样。临走前,灵月还塞给她一张谜底,大声说出自己对她的爱慕。
当时她也不敢多想,只是为这突如其来的表态感到羞涩,却怎么也没想到,那张谜底居然成为灵月受害的原因。
菀菀,这一次你要是不帮爹,就连老天爷也救不了我!爹已经把所有的家当全都赌进去了;爹看得出来,那个呆子书生很喜欢你,在书生写出谜底前,爹只好委屈你偶尔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爹保证,只要他一写出谜底,你从此以后都不必再看到他,好不好?
箢菀,你不会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吧?苏家垮了你也不会好过!爹要是这次垮了你还有好日子过吗?你还能像过去一样过着千金般的富贵日子吗?
软声说服、厉声威胁……自从发现苏菀菀知道灵月被囚禁在地牢后,苏煌龙就不断地说服她,要女儿加入他的行列,一天三回、五回的游说……最后苏菀菀终于屈服了,提着竹篮来到这里。
但,她能对灵月公子说什么?她又有何颜面面对他呢?
苏菀菀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铁牢前,心情复杂地看着在里头睡得十分不安稳、梦话连连的灵月,连开口喊人的勇气都没有。
“啊!”灵月突然大喊一声,像是被自己的噩梦吓醒似的坐了起来,跟着他一双黑瞳瞬地瞪大,紧紧地锁住苏菀菀的身影,一动也不动,好半晌后,他缓缓流下两道无声的泪水……
第十一章
“子蓉……”灵月双眼含泪、无言凝视苏菀菀半晌后,嘴里突然吐出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苏菀菀一怔,正想开口说他认错人的时候,灵月再次说出的话却让她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当年若不是苏煌龙花钱买通主考官调换了试卷,先夺取了我的功名,再夺走我的未婚妻,我又怎会羞愤自尽?”相貌虽然是灵月,但声音、语调却像是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我虽已投胎转世,但前世自尽时心中充满了怨恨,那股怨念留在人间始终不肯散去,但若非如此,我今日又怎能再见你一面?子蓉……”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苏菀菀一张脸变得惨白无比。“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爹、我娘的名字?”
“子蓉,你已经不认得我了吗?”灵月的表情看起来饱受打击。“当年我们海誓山盟、互订终身,这些你都已经忘了吗?”
眼看灵月起身,甚至开始走向自己,苏菀菀吓得不住后退,一张脸惨白地否认道:“不是!我不是什么子蓉,你认错人了,我是苏菀菀。”
“……苏菀菀?”灵月脚步一顿,脸上扫过一丝茫然,突然“咚”一声晕了过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苏菀菀不知如何是好,虽然心里害怕,却又想留下来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灵月公子?灵月公子?”苏菀菀见灵月躺在地上动也不动,有些志忑、小小声地喊着。
“……嗯。”过了好一会,躺在地上的灵月肩头动了动,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睡眼惺忪地揉揉眼,在看到苏菀菀的时候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苏……苏小姐?!”虽然面具男曾允诺要让苏菀菀来地牢探视他,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她在这里多久了?他刚才一直在睡觉,是不是太失礼了?
“灵月公子?你没事了吧?”苏菀菀从他斯文、微微羞涩的神情中判断出此刻的人确实是灵月公子没错。
“当然没事!你瞧,我整个人好好的,一点事情都没有!那你呢?苏小姐?你有没有事?上次你被人带走以后我一直很担心你!”听到心上人的问候,灵月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起来,但一想到面具男的威胁,他又随即改口道:“苏小姐,你本来就和这件事无关、别牵扯进来,我只是个穷书生,又怎么配让你这位干金小姐来探视我呢?你快点回去吧!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灵月公子,难道……你不知道是谁将你关在这里?”苏菀菀有些吃惊地问。如果灵月不知道,刚才又怎么会说出她父母的名字?
灵月摇摇头,无奈道:“我那天从水月镜花出来就被人打晕了,醒来后就在这间地牢里了,那个要我猜谜的怪人每次来脸上都戴着面具,不过我猜他应该是某个疯狂迷恋猜谜的人吧!”
“所以你从来没听过苏煌龙,或者是子蓉这些名字?”苏菀菀胸口一震,紧张地再问。
“苏煌龙……子蓉?”灵月搔搔头,斯文的脸上显得十分迷惘。“这是谁?怎么苏小姐你认识他们吗?”
苏菀菀低头掩饰自己的心虚,最后摇了摇头,扯谎道:“刚才你在做梦,我听你不停地嚷着这两个名字。” “
“啊!你听到我的梦话了?”灵月俊脸一红,随即神神秘秘地道:“苏小姐,老实告诉你,这间地牢我觉得有点问题……”
“问题?”苏菀菀奇怪地眨眨眼。
“这里闹鬼啊!”灵月小声地开口,以更神秘的语气开口道:“这是真的,自从我被关在这里,只要我一睡觉,就会梦到一个模样和我长得很像的书生,那家伙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进京参加科举,没想到有人用钱收买主考官,将两人的考卷调换,功名没了,连未婚妻也被人娶走了,那个书生一时想不开就上吊自尽了。”
“啊!”苏菀菀脸色苍白地倒退一步。
“苏小姐你别怕,那书生的冤魂虽然日夜出现在我梦里,但不会伤害其它人,你不要怕啊!”灵月误会了她的反应,不好意思地道歉。“这事虽然荒谬却是千真万确,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含冤的书生为什么偏要找上我,但你无须为我担心,我虽然只是一个不济事的书生,却也不会轻易被冤鬼拉去当替身。”
“灵月公子,你确定……你梦里的故事,是你被关在这里后才开始梦到的吗?”苏菀菀嗓音微微颤抖。
“是啊!怎么了?”灵月好奇地反问。
“不行!这件事太诡异了,我一定得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苏菀菀喃喃自语,仓促和灵月道别后,随即转身离去。
“苏小姐!苏小姐你没事吧?”灵月大喊,但对方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怎么回事?我真是笨蛋!好不容易才和苏小姐有说话的机会,我什么不好聊,偏偏要扯到地牢闹鬼,现在好啦!她再也不会过来了!”
他神情沮丧地喃喃自语,正想坐下休息,却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一团白影,灵月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那一团亮光“咻”的一声窜入他的脑袋!
“啊!”灵月惊叫一声,刹那间千百种回忆和往事都冲入脑海:寒窗苦读、月下订情、试卷被换、未婚妻子被夺、羞愤自尽……嘴角一滴血落入墨条、将墨条染成淡淡晕红,从此承载了他所有的怨念,墨条被当成传家之物,再次落到转世后的灵月手上,每当他夜里睡着时,墨条里残存的怨念幽魂就会出现,代替灵月写下谜题正确的答案……
“不会吧!那个倒霉书生是我的前世!”灵月喃喃自语,当所有的记忆在脑门跑一遍后,他总算明白了所有的故事,过去他的怪异行为根本不是什么怪病,而是他的前世在作祟!还有他对苏小姐似曾相识的依恋,也是因为她是自己前世未婚妻和苏煌龙生下的女儿,这一切都不是意外不是巧合,而是刻意安排好的复仇计画。
方才消失的白影此刻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缓缓化成了一名男子的形象,那模样有七分像他,却不是他。
现在你全明白了吧?你会被人关在这里并不是巧合,而是一个我等待多年的机会,你一定要向苏煌龙报仇!这一次苏煌龙将所有的家当全都赌下了,因为他认为你一定写得出正确的答案,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他如愿的!这是最后的复仇机会,让我们合作,让他变得一无所有吧!
“一无所有……”灵月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皱眉问道:“如果苏煌龙变得一无所有,那苏小姐怎么办?”
我要苏煌龙变得一无所有!如果不这么做,我的怨恨永远永远不会消失!我一定要让苏煌龙变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有……
白影反复念了几次,然后缓缓地消失了……
“前世!你不能这么不负责任!你还没告诉我,那苏小姐该怎么办啊!”灵月对着空气大声吼叫,但再也没有声音出来回应了,他愤怒地伸出拳头、用力地敲打墙壁,低咒道:“可恶!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对苏煌龙有怨恨,也不能把无辜的苏小姐扯进去啊!她和这件事又没关系,如果苏家真的垮了,你要她一个人怎么办?”
“喂!书生,你一个人在里面嘀嘀咕咕什么?”大汉走到铁牢面前,横眉竖目地瞪着灵月,后者却像是看到救星似的,立刻冲到铁牢前说道:“快!你家主人不是要我写下答案吗?快把纸笔给我,我有东西要写!”
大汉不一会就带着纸笔回到他的面前,灵月看了一眼摇头再道:“不够不够,我需要很多纸张,你这些先给我,再去拿多一点过来!”
大汉正想开口骂人,却看到灵月已经一把抢过纸笔,如有神助般拿着笔不停地在白纸上写着字,他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却没有立场争辩,只得回头替他准备更多的纸张。
如此过了一天,每隔几个时辰,灵月就会从地牢里喊需要更多的纸张,为了不让主人失望,大汉只得不停地将纸张送进地牢,虽然不知道书生到底在写什么,但他从来没看过神情如此认真的书生。
“麻烦你,把这些送去给苏小姐,她看了就会明白了。”整整一天过后,灵月神情憔悴的停下笔,将一大叠厚厚的纸张递给大汉。
“这是什么?”大汉皱眉,勉勉强强认出第二个字是“子”,其它的就完全看不懂了。
“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灵月表情慎重地开口。“你一定要把东西交给苏小姐。”
“啪”一声,大汉用力将那叠厚纸扫落地,一脸债怒地吼道:“你又耍我,你不是说这是要给主人的谜底,怎么又变成要给苏小姐?你存心想耍我是不是?”
“哎!”看着辛苦一整天的心血被人扫到地上,灵月心疼地叫一声,这是他好不容易想出的方法,把前世和今生发生的事情编成一个故事,若苏小姐看了、一定能明启他的用心,说不定她有办法劝苏老爷放下一切,不至于为了谜底走火入魔,最后失去一切。
“好啊!书生,你让我这么白白忙了一整天,看我怎么教训你!”大汉见灵月毫无悔意,气得想要直接进牢里揍人!
“喂!你不明白!你一定要把这些东西送到苏小姐那里,不然就来不及了!”灵月依旧坚持着要大汉送书。
“闭嘴!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训你不可!”大汉拿起腰间的钥匙,恨不得立刻进去里头教训他。
“这里乱糟糟的是怎么一回事!”突然,一声低喝声传来,大汉和灵月同时转头,看到了面具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地牢。“这些是什么?为什么散了一地?”
“主……主人,您来了。”大汉立刻收敛神情退到一旁,语带埋怨地开口:“是这书生不好,他骗我说要写谜底,向我讨了一堆纸,谁知道他写了整整一天,却又要我将这些东西送给苏小姐,我一时气不过,所以和他起了争执。”
面具男伸出手,示意大汉将散落一地的纸张捡起来,后者弯身将纸张捡起,神情恭敬地交给自己的主人。
面具男随便翻了几张后,指尖突然一顿,整个人变得十分专注,而当他看到某些句子的时候,整个身子突然剧烈地一震,跟着他抬起头,缓缓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略显沧桑,备受打击的老迈脸孔。
“书生,你究竟是谁?”
“我是灵月,虽然是个穷书生,但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灵月见苏老爷翻看小说后随即变脸,心中暗叫一声不好,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谁告诉你这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又是谁指使你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苏煌龙面色铁青,恶狠狠地质问。“你想把这东西送到菀菀的手上?你居然想用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毁谤我!”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灵月连忙摇头摆手。“这只是我虚构的故事,我让苏小姐看故事,只不过是想……”
“不过想怎么样?”苏煌龙危险地眯起双眼。
“不过是想让她劝你别再迷恋猜谜游戏,更别拿自己所有的家当下去赌。”灵月坦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就算冤魂说的是真的,但前世归前世,和今生的自己无关,他和苏煌龙无冤无仇,实在不忍心让他一无所有。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苏煌龙冷哼一声,“啪”的一声将手上的纸张扔回牢里。“好、好!你是来这里向我报仇的是不是?哼哼!没关系,我过去有办法逼你悬梁自尽,这辈子也有法子让你死!”
冷声说完后,苏煌龙转头在大汉耳边吩咐了几句,后者闻一言一怔,脸上露出了十分为难的表情。
“怎么?连你也不听我的命令?”苏煌龙低喝。
“不!我不敢。”大汉缩着肩膀不敢抗命。
“嘿嘿……我会让你知道,不管是前世或今生,你永远都斗不过我苏煌龙!”苏老爷临走前不忘怒瞪灵月一眼,嚣张无比地开口。
一直到苏煌龙离开后,大汉也跟着离去。
灵月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只是弯身将所有的手稿捡起,小心翼翼地收到衣服里面珍藏着。
不久后,大汉再次返回,手上已经多了许多木柴,他一语不发,只是沉默地将手上的木柴慢慢堆到铁牢前。
“喂!喂!你想干什么?没事干嘛多了一堆木柴?”灵月紧张地开口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
“书生,你别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大汉低头说着,怎么也不敢抬头看灵月,只是沉默地将木柴堆放到铁牢的四周。
“喂!不要开玩笑了!你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眼看大汉将一堆堆柴火全都布置好了,甚至从腰间取出了打火石,灵月已经吓得一张脸惨白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别这么做啊!”
“对不起。”大汉重叹一口气,点起火往木柴堆上一扔,等到地上冒出小小的火苗后;他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喂!喂!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不想死在这里啊!”灵月从铁栏缝隙中伸出脚不停地踩着,试图将火苗熄灭,但这边跺熄了小火苗,那边又燃起了新的火苗,不一会,散在铁牢各处的木柴已经纷纷燃烧了起来!
“喂!放我出去啊!”灵月大吼大叫,忍不住抬头对着空气喊道:“妈的!前世你现在看见啦!都是你偏要报仇,现在好啦!我都要死在地牢里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但地牢里空荡荡的,除了地上火焰帕滋啪滋燃起的声音外,其它一点声音都没有,随着火苗越窜越高,铁栏杆也开始发烫发热的时候,灵月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退到后头,束手无策地看着无情升起的烈焰。
就在他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突然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无视眼前的熊熊烈火,动作迅速地以钥匙打开锁头,然后对着里头的灵月大喊:“灵月公子!快!趁现在快走!”
“苏姑娘?!”灵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烈焰中,苏菀菀对着灵月伸出自己的手。
灵月不再犹豫,心情激动、无比感动地握住了苏菀菀的手,两人手牵着手,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地牢。
冲出地牢后,两人这才发现身上的衣服都被火苗烧出好几个破洞,尤其是苏菀菀的双手,为了替他开锁,上头已经被火焰烫出无数个水泡。
“苏姑娘,你的手都让火烫伤了……”灵月心疼不已地开口。她和自己非亲非故,但她却愿意冒着性命的危险救自己一命。
“是鲁伯不忍心,最后他还是把钥匙给我了。”苏菀菀摇摇头扬起一抹淡笑,指着站在不远处一脸愧疚的大汉。“灵月公子,鲁伯会向我爹禀告,说你已经死在大火里了,你得快点离开京城,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到其它方法可以帮你了。”
“离开京城?”灵月错愕地抬眼。
“你的故事不管是真是假,我爹都不会放过你的!”苏菀菀充满歉意地开口。“你快走!自己好好保重。”
“苏姑娘!和我一起走吧!”灵月只觉得胸口一团火热,顾不得什么大声地喊出自己的心意。“不管故事是真是假,但我对苏姑娘你一见钟情是真!我对你的一片心意也是真!你在苏府不会幸福的!和我一起离开京城,远远离开这一切吧!”
“……”苏菀菀错愕地抬眼,怎么也想不到灵月会提出这个要求。
“和我一起走吧,虽然我不富有,暂时无法让你过富裕的生活,但我对你一片真心,今生今世绝对不改变!”灵月认真地保证。“你留在苏府不会快乐的,迟早苏老爷会为了自己的私心将你嫁出去,跟我走,让我一辈子照顾你好不好?”
“你……是认真的?”苏菀菀红着脸问。离开京城,远离这一切是是非非……多么迷人的想法啊!
“绝无半句虚假。”灵月慎重无比地点头,最后语调放软,伸手紧紧握住苏菀菀的手,非常温柔地问:“菀妹,答应我好吗?”
被他紧紧握住的手依然有些疼、有些热,但她的心同样也充满了温热,最后,她也回握住灵月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灵月情绪激动,如果不是两人身上都还有伤,他真想紧紧地抱住她转圈。
“事不宜迟,我们快点走吧!”灵月牵起苏菀菀的手轻声说着,走了几步后,他突然停住,说道:“菀妹,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还没和鲁伯道谢呢。”
灵月快步走到大汉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谢谢你放我一条生路。”
鲁伯摇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和灵月无冤无仇,真的无法狠下心活活烧死他。
“这给你。”灵月沉吟片刻,像是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他从衣袖中抽出一张纸,咬破指头在上头写了一些字,交给大汉说道:“虽然苏煌龙无情无义,但他怎么说也是菀菀的爹,我知道他将所有的家当都赌进去,但他不知道正确的谜底,注定会一无所有。”
见鲁伯露出担忧的神情,灵月摇摇头说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其它人,我这里写下的是正确的答案,你按照这个答案去买,然后将这一次赚得的银两存好,日后等苏老爷真的一无所有的时候,你身边至少还有一些银子可以帮助他过下半生。”
“灵月公子……我替老爷谢谢你。”鲁伯十分感动,诚心诚意地道谢。
“不客气,我才要谢谢你,放了我和苏小姐,让我们有机会远离这一切。”灵月对鲁伯咧开一抹真心的微笑,伸手拍拍他的肩。“保重。”
鲁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收起灵月交给他的纸条,神情复杂地看着两人手牵着手,慢慢离开自己的视线……
终曲
正午刚过,一辆马车缓缓来到青龙、朱雀两条街的转角,最后在一间名为水月镜花铺子的前头停了下来。
像是感应到有客来访,当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水月镜花两扇门从里头打了开来。
“灵月公子。”
一身白衣的少年侍从对书生招招手、主动打招呼,俊秀的神情充满了欢欣。
灵月难掩心中讶异,啧啧称奇地问道:“啊!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登门拜访?”
“灵月公子,我们家老板正在里头等着你呢!”少年侍从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灵月突然想到了,佟老板既然有能力看出他前世累积的怨恨附在墨条里、同时配合自己的前世计画出这一连串的事件,原本就不是普通人物,能知道自己登门拜访的时间,也不足为奇了。
灵月转身掀开马车的布帘,神情温柔地对着坐在里头的人说道:“你真的不和我一起去?好,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就回来。”说完话后,灵月这才转头拱手对少年侍从道:“麻烦你带路了。”
“公子里面请。”少年侍从微笑,领着灵月走进水月镜花。
隔了好一段时间重新踏上这水月镜花,在灵月的眼中,不管是沿路上经过的奇花异草,或者是一栋栋搭盖得精巧华丽的阁楼,景物虽然同样耀眼炫目、让人叹为观止,但他的心情却已经不同,不再羡慕、不再强烈渴望,而只是单纯欣赏着属于水月镜花的美丽。
不一会,两人来到会客的阁楼,少年侍从在紧闭的雕花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伸手推开,这才回头邀请灵月走进。
“谢谢。”灵月颔首道谢,一抬眼,就看到身穿红袍、俊雅尊贵的佟老板一脸笑意的坐在大厅中央。
“灵月公子,别来无恙?”佟老板噙着笑意问候,伸手招来侍从,命他为灵月倒上一杯热茶。
“托佟老板的福,还好还好。”灵月连忙拱手。经过这么多事情后,他对佟老板是感到既佩服又害怕,在面对这个似乎万事尽握在掌中的男子,他一点都不敢轻忽大意。
“灵月公子今日上门,有事找佟某?”佟老板看出他的忐忑,笑得更温和了。
“实不相瞒,我是特别来向佟老板辞行的。”灵月说出自己的打算,脸上不由自主浮现满足的笑容。“……我和苏小姐打算找个乡下地方先安定下来,然后就成亲。”
“是吗?那真是恭喜了。”佟老板笑着恭贺。“两位成亲是好事,但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京城?”
灵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略微害羞地说道:“苏小姐不喜欢京城,老实说……在哪里生活我都无所谓,我想,在乡下地方找个私垫教书,闲暇时候写点书,夫唱妇随,这样的日子好像比较适合我们。”
“公子原来的梦想呢?”佟老板伸手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淡淡再问。“公子不再想写出一本让世人震惊的旷世钜作了吗?”
灵月脸一红,十分汗颜地说道:“佟老板别说笑了,凭我的能耐,哪可能写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我想写书、喜欢写书的心情依旧没变,就这样慢慢来吧!或许有一天我真能写出受人欢迎的作品呢!”
“一阵子不见,公子似乎变了一个人。”佟老板漆黑如墨的眼始终停在灵月的脸上,好半晌后才似笑非笑地开口。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灵月真心诚意地开口。
“公子觉得好,就好。”佟老板点头微笑,不再多说什么。“那么,我在这里预祝公子和苏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多谢佟老板。”灵月起身,跟着取出自己特别带来、在地牢里完成的手稿,还有那一条祖传的墨条,恭敬走到佟老板的面前说道:“佟老板,这虽然和我们约定的旷世钜作有些不同,却也是我这段时间真心诚意写出来的作品,希望佟老板笑纳。”
佟老板随手翻了几页,俊美的脸上流露出喜悦的神情。“既是公子真心之作,那么对佟某来说,就是一本旷世钜作。哎!原来我过去对待公子的方式实在错得离谱,看来公子需要处于危险逆境,才能将文章写得又快又好?”
“佟老板说笑了……”灵月白皙的脸庞又尴尬地涨红了。
佟老板哈哈一笑,跟着又问:“公子要将你祖传的墨条也送给佟某?这……实在太贵重了,先不论这墨条是祖传之物,公子别忘了,这墨条可是在危机时能大大帮助公子的神物哩!公子还是将它留在身边,或许将来还能靠它救命呢!”
灵月听完后,目光再次停在手稿上的墨条,那染上自己前世自尽时的血、吸入了所有冤屈的墨条。确实,只要有它,自己可以更容易写出好文章,或者是猜中更多的谜题,但……他已经不需要了。
“不。”灵月坚定地摇头,一脸认真地对佟老板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若是再让过去的我牵绊现在的我,那么这一世也就白活了。”
“公子此话当真?真的不需要这墨条,并要将这墨条赠与佟某?”佟老板最后一次确认。
“千真万确。”
当“确”字说出口的刹那,佟老板看到了墨条末端,一条始终缠住灵月右手指尖的黑色细线,“啪”的一声断得一干二净了。
佟老板微笑,心满意足地收起墨条,跟着伸手拍了拍,一名侍从走进来,手上捧着一个重量颇沉的小包袱。
“我想以后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这是公子这本旷世钜作的酬劳。”佟老板笑脸盈盈地开口。
灵月接过后,为包袱的重量吃了一惊。“这……佟老板,我的书就算将来能从你这付梓,也值不了这么多银子的!”
“我说值,它就值,公子切莫妄自菲薄。”佟老板以再温和不过的语气说道:“公子应该知道佟某是一个商人,最清楚商品的价值,没人能让我吃亏的。”
“谢谢佟老板。”灵月又惊又喜,再一次拱手向佟老板道谢。“那么,我这就告辞了。”
“不送。”佟老板重新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俊美的脸庞和初次见面时相同,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
灵月跟着少年侍从离开了阁楼,再次穿过弯弯曲曲的长廊,最后来到水月镜花的大门口。
“公子,祝你和苏小姐幸福,一路顺风。”少年侍从在关起两扇门时,亲切地开口。
“谢谢。”灵月也笑着回礼。
“嘎”的一声,两扇厚重的门再次关起,灵月怔怔地凝视着水月镜花的铺子好一会,跟着甩甩头,斯文俊秀的脸上换上笑容,踩着自信的脚步走向马车、伸手掀开布帘,对着坐在里头、自己打定主意要共度一生,努力让她得到幸福的苏菀菀露出一抹大大的微笑,元气满满地大声说道:“菀妹,让你久等了,我们出发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