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即使这里是热带,春天的海水在夜间仍然很凉。凌子寒和卫天宇一上游艇便冲进舱中,飞快了换了一身衣服。
卫天宇一边迅速脱衣穿衣一边说:“我已经向这个海域中所有小型船只的电脑施放了病毒,那些船要检查出故障并排除的话,需要不少时间。目前,如果敌人还有行动能力,那就只有老式的机械船了。”
凌子寒飞快地套上黑色T恤,对他点了点头:“好,我们马上查。”
两人只用了三分钟便换好了衣服,随即冲进驾驶舱。
凌子寒将驾驶系统切换到手动,便把游艇开走了。卫天宇坐在电脑前,双手飞快地输入着各种命令。一幅幅卫星拍摄的图像便不断出现在屏幕上。除此之外,还有红外、热感、长波等探测数据不断地发过来。
很快,卫天宇便找到了另外两艘可疑的船。他指给凌子寒看。
都是小型游艇,看上去十分普通。根据卫星传来的探测数据,上面只有两个人。
凌子寒看了看,问他:“他们与外界有联络吗?”
卫天宇在电脑上操作了一阵,肯定地点了点头:“半个小时前,他们都跟岳婉仪通过电话。”
凌子寒凝神想了想,询问地看向他:“能合成岳婉仪的声音来指挥他们吗?”
“我试试看。”卫天宇将两台电脑并排放在一起,用自己改写过的特殊软件工作起来。
凌子寒看向一边的小电视,那里仍然在播放着有关南港恐怖事件的报道。
这时候,香格里拉酒店的宴会厅里正在进行激烈的枪战。
枪声刚一响起,赫离和康明就伏下身去,随即以桌椅为掩护,缓慢地向墙边移动。恐怖分子的目标却正是他们,一边与便衣警察们对射,一边向他们这边围过来。
赫离灵活地躲避着子弹,嘴里却低低地骂道:“妈的,这些混蛋,动作怎么这么慢?”
康明今天没带枪,只有挨打的份,感觉十分郁闷,闻言转头看他,疑惑地问:“什么意思?你事先知道今晚会发生这样的事?”
赫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一脚踹了过去。康明敏捷地侧身倒地,一串冲锋枪子弹从他身上扫了过去。
“你除了天天在那些小男孩身上耗时间耗精力,还注意到什么了?”赫离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了射向他的子弹,脸上冷笑着,嘴里也没停了讥讽。“早就有人想杀你了,你还懵懵懂懂的,真不知道是怎么当的这个帮主。像你这种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低等动物,怎么到现在还没死?”
康明也不恼,一边在枪林弹雨中左躲右闪,一边笑嘻嘻地说:“有你当我的保护人,我也就乐得省心了。我还要跟你白头偕老,哪能现在就死?”
赫离脸色铁青,不再理他,将身边一张厚重的餐桌桌面使劲掀到地上,挡住了躲向他们的弹雨。现在,两人与其他几个客人都被困在墙边,一时间寸步难行。
康明喃喃骂道:“妈的,既然知道有人要来偷袭,为什么不告诉我?老子就算不能带枪,也可以穿件防弹背心嘛。”
赫离偏头看了看他,见他礼服里面那件雪白的衬衫已经被血染红,不由得吃了一惊,赶紧问道:“你中枪了?伤在哪儿?”
康明哼了一声,软软地坐在地上,靠着墙拼命喘气。
赫离俯身扯开他的外套,仔细察看着他的身体,随即在左肋处轻轻按了一下。
康明咬着牙说:“你还嫌我不够疼是吧?”
赫离看了一眼身边的其他人,淡淡地笑着,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就是这么表现我们之间的恩爱的?”
康明啼笑皆非,却想起了自己扮演的角色,脸色顿时变得柔和起来。他英俊的脸此时有些苍白,反而给人一种特别的柔弱感。赫离撕开他的衬衫,替他将枪伤包扎起来。他没再嚷疼,不时地侧侧身,直一下腰,配合着赫离的动作。看在外人眼里,便觉得二人之间有种长期相处之后的默契,果然不愧是即将成为伴侣的情人。
赫离包扎好后,转头看了看枪战的场面,有些狐疑。既然是要杀康明,为什么要搞出这么大场面?转移视线吗?那他们想掩盖什么行动呢?
康明的伤口痛得厉害,靠在墙上直喘气。他听着那急雨般的枪声,心里愤愤地想,以后无论什么时候,到什么场合,身上都得带枪。
这时,那些全副武装的恐怖分子已经被特警包围。一阵枪战之后,他们见暂时不能杀掉康明,便将枪口对准了被自己挟持的人质,大声道:“通通退出去,否则我们就杀人质了。”
有警察试图将躲在大厅中间的一些人质疏散出去,却被恐怖分子挥枪扫射,杀死了好几个人质,顿时不再敢轻举妄动。
双方就此陷入了僵持的局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越来越深。
这时,在平静的海面上,“远方”号巨型油轮像一座巨大的黑色冰山,缓缓地在夜色中向前航行。它拉响汽笛,遥遥地经过南港,沿着海峡向东南方向驶去。
三十二
卫天宇成功合成了四太太岳婉怡的声音,根据以往监听到的她的通话,连她的口音和一般的用语习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随后,他拨通了那两只船上的电话,命令他们改变行动计划,到某一地点集结待命。由于岳婉怡的电话本来就使用了最先进的反追踪系统,因而接电话的人都看不到来电显示,这次的伪装十分成功。对方不疑有他,迅速调转船头,向他们的游艇驶来。
卫天宇和凌子寒潜入海中,迅速游到两艘船边。这是两只老旧的机帆船,一般的穷苦渔民仍然在使用这种船打渔唯生,在海上并不引人注目。
由于船上携带有大量烈性炸药,且船上的恐怖分子都是亡命之徒,随时准备进行自杀式袭击,所以他们不敢让洛敏率人围攻,害怕反会逼迫恐怖分子引爆炸药,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两艘船上都只有两个人,而且都在驾驶舱,因此他们的行动并未被对方察觉。
恐怖分子行驶到指定地点后便放慢了速度,等待着四太太的进一步命令。似乎是因为看见了战友,两只船渐渐靠在一起,轻松地说起笑话来。有一个人走上甲板,跟另一条船上的人要烟。那边的人也便走了出来,笑着将烟盒抛了过去。
凌子寒和卫天宇一人解决一只船,都是从船尾翻上甲板后,立刻飞身往船头扑去。
他们自外侧突击,那两个在甲板上的人站在内侧,舱里的人也都笑着看向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后方。
凌子寒和卫天宇几乎是同时侧身倒向甲板,举枪向舱中的背心和头部射击。
靠着驾驶台的大汉身子一震,便倒了下去。
站在外面的两个人都是一愣,随即迅速伏下身去。他们的冲锋枪都放在舱中的台上,这时手无寸铁,略一犹豫,便想向海里跳。
凌子寒和卫天宇如箭离弦般穿过驾驶舱,几发子弹全都打进了两人的头部。他们匆匆看了甲板上和舱中的人一眼,便很清楚他们已经死亡。两人一秒钟也不耽误,立刻往底舱冲去。
与刚才那艘船一样,原本用来推放海产的底舱现在放了许多炸药,只是因为这种船不大,因而药量比刚才那只船里的炸药少得多,所以才会两艘船同时行动,以增加爆炸的威力。
这里的引爆装置是调试好了的,就放在炸药中间。卫天宇仔细检查了一遍,对凌子寒说:“有两个装置,无论先破坏哪一个,都会立刻启动计时器。这大概是他们怕船上的人临时退缩,自己破坏引爆器。”
凌子寒在另一艘船上也检查了那个装置,确认了卫天宇的看法:“不错,的确是这样。我们没有时间来拆这个装置,看来要让洛敏报警了,请警方的拆弹专家来处理。”
两人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第一层装置,向下看了看,几乎同时发现了遥控接收器。
卫天宇立刻说道:“这是接收远程遥控的装置,要立刻拆除,否则随即可能被远处监控的人引爆。”
凌子寒刚刚从脚踝处拔出小刀,便看见计时器跳出了红红的数字六十,随即开始倒计时。
卫天宇的眉微微一皱,急急地说:“六十秒爆炸。子寒,你那边呢?”他边说边观察着上面盘根错节的十余根线路。
“我这儿也是。”凌子寒沉着地道,随即蹲下身去,仔细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电线。
过了大约十秒钟,卫天宇深吸一口气,清晰地说:“子寒,这种引爆器几乎是不可能拆除的,一旦计时器启动,必须同时剪断六根线才能阻止它爆炸,现在我们没有时间来拆它,快撤。”
凌子寒立刻起身往外跑,同时说道:“把船弄沉。”
两人冲上甲板,随即跃入海中。他们避开了船里装有炸药的部分,将身上携带的C4塑胶炸药迅速黏在水线以下的船壳上,随即全速游开。
只听两声沉闷的爆炸声响起,靠近两只船的水面上出现了漩涡,船体随即开始倾斜。
卫天宇和凌子寒奋力在水中向前游着,心里默数着秒数,计算着离爆炸的时间还有多久。
那些船上的炸药并未进行防水处理,大量海水涌进底舱,会使不少炸药失去威力,但爆炸的力量仍然不会小。
他们向前游了不到一百米,船已经大幅度倾斜,有半截沉入水中。但是,爆炸仍然发生了。
卫天宇和凌子寒同时向水下沉去。接着,只听一声巨响,两艘船的底舱同时炸开,海面上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巨大的冲击波立刻向四周扩散开,四周的海水波涛汹涌,势道极为强劲。
卫天宇和凌子寒钻进水中不久,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他们狠狠地砸来。由于水的阻力,爆炸的冲击没有直接打在他们身上,而是将他们随水一起卷了起来。他们被抛上浪尖,又重重地落入水中。虽然他们的抗击打力都特别强,这时也有些头晕目眩。
他们停在稍远一点的游艇也在巨浪之间上下颠簸,看上去十分危险,很可能倾覆。
凌子寒看卫天宇的动作变得有些缓慢,立刻奋力游过去,伸手搂住他的腰,帮助他在波峰浪谷间稳住。
感觉到那有力的拥抱,卫天宇的头脑倏地一清,虽然身体还是有些发软,却已稳定下来。
凌子寒凑到他耳边大声说:“附近一定还有他们的人,我们要赶快。”
卫天宇对他微笑了一下,示意自己知道了。两人随即转身,一起抵御着大浪的涌动,使尽全力向游艇游去。
等到挣扎着爬上游艇,两人都是剧烈喘息着,已经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舱里进了不少水,他们却根本无暇顾及,踩在水里便冲向驾驶台。
舱里的两台电脑都在游艇的剧烈颠簸之下掉进了地上的积水中,基本上不能用了。卫天宇从后舱的衣柜里摸出了自己一向随身携带的小型电脑,立刻接通了卫星信号。
“奇怪。”他一边看着迅速流过的数据一边不解地嘀咕。“附近没有可疑目标了,那他们会在哪里?难道用潜艇?可水下并没有类似物体。”
凌子寒想了想,对他说:“我们一直在注意中小型船只,你再看看附近的大型船只。”
“好。”卫天宇立刻开始搜索来往的大船。
这时,那两艘船已经彻底沉入了海中,只在海面上留下两个巨大的漩涡。
凌子寒立刻将船驶离危险区域,向“远方”号将要驶过的航线迎去。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爆炸惊动了附近的所有船只,它们全都远远地离开。除了正在作业的渔船外,其他船只都赶紧向南港驶去,以策安全。
这是一个危机四伏的夜晚,平静的海面上似乎随时会掀起人为的滔天巨浪,给人们带来可怕的危险。
三十三
南港的香格里拉酒店里,恐怖分子仗着挟持的数名人质,仍然在与警方对峙。而海岸警卫队在事件发生后,推测恐怖分子的目标是本次游艇大赛,害怕会有另外的恐怖分子到港口摧毁停泊在这里的上百艘参赛游艇,于是几乎所有的巡逻艇都在港口和近海游弋。即使接获警报,他们也仍然唯恐是恐怖分子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反复核实后才做出反应,出动了一半的武装巡逻艇,分别驶向相关海域。
夜已经很深,星光依然灿烂,海风却越来越大。凌子寒驾船越来越靠近“远方”号,在夜色中已经隐隐能够看到那艘巨轮的轮廓。
卫天宇看着电脑屏幕说:“在我们身后,现在有一艘大型货轮‘圣约翰’号,上面悬挂的是安提瓜和巴布达国旗。除此之外,离我们最近的大型货轮也有一百三十七海里,目前没有威胁。”
“好。”凌子寒立刻转动方向盘,缓缓地掉转船头,装做打算回转南港。
海上除了他们的小游艇外,远远的还有几艘渔船正在收网。黯淡的夜色中,气氛变得十分凝重,表面看上去却是一片平静。
“远方”号巨型油轮和“圣约翰”号大型货轮相距越来越近,两船都有节奏地拉响了汽笛,在海上彼此致敬。
就在这时,货轮尾部的船壳忽然缓缓打开,平时用于装货卸货的船板慢慢放下,深深地浸入水中,海水随即灌进船中。过了大约五分钟,从船腹里便开出来一艘小型游艇。它在货轮后面划了一个半圆,便径直向油轮疾驰。
货轮似乎并不知道它要去干什么,仍然在原来的速度向前航行着。一旦油轮爆炸,他们也将被波击。
当那艘小艇一出现在海面,卫天宇便通过卫星看见了。他冷静地说:“就是它了。怪不得一直看不到,那艘货轮上面一定铺有阻隔探测的金属板。”
凌子寒已经迅速掉转船头,斜刺里朝那艘游艇冲去。
对方的艇身是白色,有着流线型的艇身,船舱几乎是全封闭型,除了驾驶舱的窗户是玻璃外,舱体全为金属所制,与艇身融为一体。它的速度非常快,笔直地向着“远方”号油轮狂奔,船尾处白浪飞溅,声势十分惊人。
在它这样的速度,从货轮那里冲到油轮处,最多只需十分钟。
凌子寒他们的游艇却是黑色的艇身,有着剃刀般锋利的船头和V字形外壳,可以如刀锋一般劈开波浪,如飞翔一般在海中驰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除了短兵相接外,已经不可能有别的手段。凌子寒将速度提到最高,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对方直撞过去。
那完全是自杀式拦截。
卫天宇平静地打了电话给洛敏,清晰地说:“敏哥,那只‘圣约翰’号货轮有问题,上面的人数不明,你不要冒险,最好通知水警截住它。它的方位是……”报完那只船所处的经纬度,他便扔掉电话,拔出了手枪。
凌子寒斩钉截铁地道:“天宇,立刻跳海,快。”
卫天宇想也不想便说:“不。”
凌子寒大怒:“我命令你。”
卫天宇盯着那艘越来越近的游艇,沉声道:“我不服从这样的命令。”
凌子寒急了:“天宇,不要感情用事。”
卫天宇冷静地道:“我的判断很专业。”
“好。”凌子寒知他不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开,便不再多说,只专注地看准了那艇游艇,准备在最后关头略微调整方向,紧紧地靠挂过去,争取在摧毁对方的同时能够让卫天宇和自己有机会逃生。
对方看到这只船居然比他们还有必死的决心,自然不肯出师未捷身先死,只得转舵避开他的冲击,打算划一个弧线,抢在他们撞上自己之前冲到油轮那边,完成行动。
卫天宇倚在艇边,对着那边瞄准。两船的速度都已达到极限,几乎是在水面上凌空飞行。相对的风速极快,他并没有特别的把握能够击中对方驾驶舱中的人。
与此同时,对方已经抢先发难,几枝冲锋枪同时向他们横扫过来。子弹乱飞,从他们的艇首直扫到艇尾,有几发子弹打碎了他们驾驶舱的玻璃,直射进舱里。
凌子寒和卫天宇同时伏身。子弹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夺夺夺地打进了舱壁。
凌子寒虽然躲避着敌人的扫射,手上却稳稳地掌握着方向盘,速度始终未减。
两只游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快地缩短着,同时也距“远方”号越来越近。
凌子寒厉声道:“天宇,过来。”
卫天宇已知自己手中的枪根本无济于事,他伸手就要去抢方向盘:“我来,你快走。”
凌子寒二话不说,铁钳般的手顺势抓住他的胳膊,猛地一侧身,将他拖到背着恐怖游艇的另一边。卫天宇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抬手闪电般握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把自己抛出去。
凌子寒的动作一滞,一颗子弹便打进了他的左肩。他微微一颤,闪身避过了接踵而至的弹雨。
卫天宇看得分明,知道他已中弹,不由得更急,但现在已是要紧关头,实在不宜纠缠,否则两人都会死,而且还阻止不了恐怖行动。没有丝毫犹豫,他当机立断,立刻放开了握住凌子寒的手,不进反退,主动向外一翻,跳进了大海。
凌子寒心头大定,双手握紧方向盘,操纵着游艇蛇行向前,随即如电影的特技师一般,在高速中以船头贴住了对方的船头,随即稳稳地转动方向盘。他这艘快艇的动力系统略优于对方的,竟然将对方的船头渐渐顶向一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吸引住了。
三十四
洛敏接到卫天宇的电话后,立刻下到快艇上,指挥着在另一边海域待命的日月会帮众将那只大型货轮包围。
货轮上的人并未做太多抵抗。事实上,他们只是为了大笔金钱而同意带这只游艇来的。游艇上的人对他们说是来参加国际游艇大赛的,要他们在快要到达南港时让游艇下海就行,钱是先付的,到了地方他们会径直离开。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他们出价十万美元,船长和大副都无法抵挡这样的诱惑,于是便同意了。
这时,洛敏尚未到达油轮那里,他远远地看着凌子寒的游艇扑向另一艘快艇,不由得站了起来,大声命令开船的弟兄:“快,往那边去。”
石磊看着这一幕,神情间显得十分诧异。他喃喃地说:“他们怎么会?这不可能……”
“远方”号油轮上的大部分人都已经睡着了,只有少数值班的船员在各自的岗位上。船身本来就高,夜色也很浓,从船上看过去,两只以高速在追逐的快艇似乎是在游戏,他们并不知道其中的危险。油轮仍然在以原来的速度向前航行着。
恐怖分子的游艇被凌子寒的黑色游艇凶狠地逼开,眼看就要与“远方”号错过。他们显然心急如焚,射向旁边游艇的子弹越来越急。凌子寒半伏下身子,用受伤的左臂掌住了方向盘,右手拿起手枪,几乎是凭着感觉,朝着对方的驾驶舱连开三枪,停顿片刻,再开三枪。
对方的游艇速度未变,却突然失去了方向,显然掌舵的人已被他击中,不死也是重伤。凌子寒趁机猛转方向盘,强力地将它顶向了背朝油轮的方向。
两只游艇并行着,在浓重的夜色中急驰,如狂风般呼啸着,射向远方。
很快,凌子寒明显感觉到旁边的游艇重新被人掌握了方向。它不再挤向他的船,而是想从另一边重新转向油轮。
那艘游艇后面的舱壁是密封,与艇身融为一体,转到这个角度,射过来的子弹已经没有太大威胁了。
凌子寒抓住这个机会,探手便从驾驶台旁的密闭小格里拿出C4炸药,随即放慢了游艇的速度。
那颗满载烈性炸药的自杀式游艇炸弹立刻便从那艘阴魂不散的“魔鬼”快艇的身旁擦过,重新调整好方向,直向已经驶过去的油轮冲去。
凌子寒疾速冲出驾驶舱,飞身一跃,便抓住了艇尾的栏杆。大蓬大蓬的白浪飞溅,立刻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用右手握住了栏杆,伸左手将两块C4炸药牢牢黏在水下的艇壳上,随即双腿力蹬,窜入一旁的海水中。
不远处的货轮上已经站满了人,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艇上和另一张日月会的快艇上也都是一张张紧张的脸。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两艘艇疾速分开,白色的游艇在海上划了一个小小的半圆,又向油轮冲去。有几个人承受不了紧张得仿佛即将燃烧的气氛,不由得惊叫起来。
这时,只听见连续两声爆响,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那艘距巨型油轮尚有数百米的白色游艇被炸成了一堆碎片,向四面迸裂开来。冲天的巨浪伴随着眩目的火光,似乎直冲上天,良久良久才落下海面,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巨响。
“远方”号油轮上的人这时才发现了曾经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危险,几个船员冲上甲板,仔细地观察着。
威胁已经解除了,油轮毫发无伤,只有随着爆炸而起的一圈一圈大浪拍向船体,巨大的船身却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随着最后几滴水珠落下海面,海上重又恢复了平静安宁的气氛,似乎刚才的惊险场面从来没有出现过。
巡逻艇向这边开来,用无线电向船上通报,告诉他们恐怖分子的袭击已经失败,他们可以继续前进,并祝他们一路平安。船上的船长已被惊动,赶来向他们很诚恳地表示感谢。
油轮拉响了感激的汽笛,甲板上站满了刚被爆炸从床上惊得跳起来的船员,全都向他们使劲挥手,以表谢意。他们每个人现在都是一身冷汗,如果那一船炸弹撞上他们的油轮,引燃了船上运载的五十万吨原油,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船上的所有人都会葬身火海,连点灰都剩不下来。
洛敏只觉得浑身都在颤抖,指尖冰冷。他握紧了拳,沉声说道:“立刻给我找,一定要找到他们两个人,快。”
这时,那艘失去方向的黑色游艇虽然被凌子寒减慢了速度,此时却仍然在海上漫无目的地疾驶,洛敏的快艇兜了个圈,向它迎了过去。在擦身而过的时候,洛敏想也不想便飞身扑上,双手牢牢地抓住了艇沿上的栏杆。石磊一看他的动作,已来不及阻拦,也立刻紧跟着扑了出去,抓住了艇尾的栏杆。
他们很快翻了进去,随即顺着栏杆移动到艇首,迅速钻进了驾驶舱。
洛敏将速度减慢,调整好方向,以免与其他快艇碰撞,然后才注意到,这艘内部装饰与外观设计同样前卫漂亮的游艇已是一片狼藉。舱底的积水一直淹到他的脚踝,两台电脑和一些日用品都在水里浸泡着。所有的玻璃都被子弹打得粉碎,舱壁上到处都是弹孔,驾驶台和方向盘上有一些干涸的血迹,让他心里不由得一紧。
石磊很明白他的心情,一直站在他的旁边,安慰地搂着他的腰。他的年龄虽然比洛敏小很多,身材却已经长得很高大了,这时将他一把搂住,看上去并不突兀,反而显得十分自然。洛敏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察觉他这过于暧昧的动作,只顾打开了游艇前面的两只大灯,凝神在海面上寻找着。
那些日月会的快艇也在海面上缓缓地开着,都不敢加速,以免撞上可能就飘浮在海面的人。他们的快艇没有射灯,只能用手电筒,比起游艇来要慢得多。
洛敏驾着船,向刚才两艘紧靠着的游艇分开的地方驶去,那里的海面却什么也没有。他便以那一点为中心,慢慢地划着圆圈搜索。
他那张平时总是和煦如春风的脸现在满是担忧,隐隐的还有一丝恐惧,使他显得有些脆弱。石磊一见便将他搂得更紧,情不自禁地安慰:“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洛敏充耳不闻,一直睁大了眼睛往海面上看。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影影绰绅地看见不远处的海中似乎有个物体,灯光打到远处时已经涣散,看不清。洛敏焦急地转舵,向那边驶去。很快,大灯便直射过去,舱中的两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那人就是叶秋。只见他紧闭双目,脸色惨白,整个身体都浸在水中,只有脸露出水面,却不知是生是死。
洛敏立刻将船驶到他附近,随即停下,然后一步便跨了出去。石磊猝不及防,搂着他的手便滑了开来。他再度伸手,却已来不及。洛敏急速翻过栏杆,便跃入海中,奋力游过去,一把将水里的人抱住。
凌子寒的神智很清醒,只是忙碌了大半夜,又两次被大爆炸的力量冲击,还受了枪伤,失血过多,一时觉得很累,没力气动弹,便浮在水面上休息。这时被人一抱,他本能地动了一下。
洛敏立刻大喜,一连声地叫道:“小秋,小秋,你还好吗?”
凌子寒一听是他,心里便放松下来,想笑一笑,却连睁眼的力气似乎都没有。明知不应该,他还是忍不住将头缓缓地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无力地放在了那个可靠的肩头上。
三十五
这时已是黎明时分,满天繁星都已消失不见,只有一颗硕大的启明星高挂在天际。海水很冷,四周很黑,洛敏紧紧抱住了怀中的人,感觉到他依靠着自己,顿时觉得一股暖流在身体里四处乱窜,令他忍不住满心的喜悦。
他带着凌子寒游到艇边,石磊立刻伸手把凌子寒拖了上来,随即抱进后舱。那张靠窗的真皮长沙发上满是碎玻璃,地上又全是水,他一时不知该把手上的人放在哪里。洛敏紧跟着进来,赶紧把玻璃弄到地上,这才帮着他把凌子寒放到了沙发上。
石磊看洛敏满身是水,这里又没了玻璃挡风,立刻关心地说:“敏哥,当心着凉。”
“我没事。”洛敏俯身检查凌子寒的情况。
凌子寒穿着黑色的长袖棉布T恤,伤口处流出的血根本看不出来。他轻声说道:“左肩有伤,别处没什么。”
洛敏听他说话清晰,心里一宽,不再那么慌乱,伸手抓住他的领口,用力一撕,便将他的衣服从中分开。
石磊看到他右胸那个火焰骷髅的纹身,眼瞳变得黝黑,却闪烁着晶亮的光。他冷静对洛敏说:“敏哥,我来照顾秋哥吧。我们要马上回南港,让秋哥得到治疗。我不会开游艇,得辛苦你了。”
洛敏马上起身:“好,我去开。小秋,你坚持住,我们立刻回南港。我会通知医生在岸边等我们。”
凌子寒睁开眼睛看向他,温润的眸子里隐现温柔的光华。他微微点头,轻轻地说:“好。”
洛敏心头大定,对他笑了笑,便钻回前面的驾驶舱,发动游艇,掉转船头往南港开去。他一边开船一边打电话,命令日月会的帮众继续在海上寻找慕沙,务必将人找到,带回南港。
这时,天际已微微泛白,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艇才陆续赶到。洛敏懒得跟他们罗嗦,远远地绕开他们,向着港口疾驰。
石磊将凌子寒身上的衣服撕碎扔掉,便看见他左肩膊处被子弹贯穿,两处伤口都在往外流血。他转头四处看了看,便去开料理台下面的柜门。
里面放着凌子寒和卫天宇拿上来的旅行袋,他回头看着凌子寒,认真地解释道:“我得找点干净的东西替你包扎。”
凌子寒知道袋子里都是衣服,卫天宇的口袋里有些仪器和工具,都是外面的商店里能够买到的,并不会引起怀疑,便对他说:“你尽管用。”
石磊背对着他翻口袋的时候,凌子寒用右手握住了左腕上的表,先发出了信号,随即按下了销毁键。这是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的行动准则,即使没有任何可疑迹象,也得防患于未然。做完这一切,他更加放心,随即闭目养神。他实在是太累了。
石磊很快找到一件半旧的棉布衬衫,轻软,很适合做绷带。他将其撕成一块块的布条,仔细地替凌子寒把伤口包扎上。
这时,凌子寒躺了一会儿,觉得头没那么晕了,便叫道:“敏哥,换船。”
洛敏一怔,连忙停住了船,进来问他:“怎么了?”
凌子寒对他微微一笑:“敏哥,现在南港到处都是警察、军人,我还是不要大张旗鼓地露面为好。”
洛敏这才反应过来。他几乎都忘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是亚洲头号职业杀手,被国际刑警全球通缉的罪犯。想着,他不由得失笑,随即点头:“好,我叫人过来接应。”
洛敏拿出手机,开始拔号。
石磊忽然紧握住凌子寒的右手,将一只锃亮的手铐扣在了上面。凌子寒反应奇快,右手大力向外一扯,左掌便向他的颈项砍去。
石磊有备而来,身手不弱,而凌子寒却是左肩带伤,体力不支,虽然他的应变措施很准确,然而却被石磊双臂一带,全力压下,顿时被牢牢地按在了沙发上。
洛敏实在不相信石磊会在这时做出这种事来,一时间惊呆了,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石磊出手如电,将凌子寒箍住,便把他的双腕反铐在身后,随即一手有力地按着他,一手掏出手枪指住了他。
这时,一直都显得天真开朗的石磊已经变成了一个坚定而冷静的人,他看着凌子寒,清晰明确地说道:“我是国际刑警,鬼秋,你涉嫌在十一个国家犯下多起谋杀罪,现在我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将会成为呈堂证供。”
听到他的话,洛敏更加吃惊。他不再迟疑,立刻拔出枪来指住了石磊,厉声道:“小磊,放开他。”
石磊抬起头来,神色凛然地看着洛敏,诚恳地说:“敏哥,我这是在帮你。我不希望看见你跟他们这样双手沾满血腥的人混在一起。你是一个那么干净的人,心地那么善良,为什么要跟这些渣滓做朋友?”
“渣滓?”洛敏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就是你说的这个渣滓,整整一夜都在恐怖分子周旋,刚刚才出生入死,拼命拦截住他们的船,没有让他们炸沉油轮。他做的这一切,挽救了多少人?如果他不管这些,油轮上的人全部都会死,那艘货轮也会被波及,海峡会被关闭,半个亚洲的经济会一蹶不振,成千上万的企业会因此而倒闭,无数人会失业,犯罪率将直线上升,会死很多人的,这些你都明白吗?”他越说越激烈,声音越来越高。
“我当然知道。他们两人今晚所做的一切,可歌可泣,让我敬佩。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过去犯下的罪行就可以抹煞。”石磊长出了一口气。“这两天的事情,我会详详细细地写在报告里。等上了法庭,我也会出庭作证,代他们向法官求情。”
凌子寒一直沉默着,这时却微笑起来,淡淡地说:“好样的,石警官。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警察连我一根头发都没碰到过,现在却被你戴上了手铐,你很了不起。真没想到,我难得做件好事,竟然落了这么个下场,可见好人不能做啊。你也不用敬佩我,我不过是帮敏哥的忙,讲义气而已,没你说的那么高尚。你那些歌功颂德的话,千万不要用在我身上,听着恶心。”
自石磊见到他以来,这是第一次见他说了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态度这么温和,脸上居然一直带着笑容。此时此刻,他侧身躺在沙发上,脸色白得就像是一张纸,显得特别年轻特别柔弱,半点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不过,他曾亲眼看到过他的身手,丝毫也不敢掉以轻心。
洛敏看着石磊,显得很难过:“小磊,你怎么会去干那个?又为什么要瞒着我?你这次回来,一点也不告诉我,是来我身边卧底的吗?我当年从海里把你救上来,又送你去读书,一心培养你,只希望你有出息,从来就没想过要你报答什么,可你也不能这样对我。我全心全意地待你,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弟弟,没想到到头来居然养了只白眼狼,还害了自己的好朋友,这对我简直是莫大的讽刺。难道真像小秋说的那样,好人不能做?他来帮我,差点连命都送了,你却利用我来抓他,你还是人吗?”
石磊到底年轻,听了这番话,顿时激动起来:“敏哥,我对你的感情一直都没有变。我在欧洲加入国际刑警,就是想要揭发周屿的真面目。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根本是个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更是无恶不作的罪犯。我希望你脱离他们,到光明的世界来过干干净净的日子,这有什么不对?至于鬼秋,他是冷血杀人狂,我身为警察,一定要将他绳之以法,彻底消除他对无辜平民的威胁。敏哥,这是我的职责,请你原谅。”
凌子寒轻笑:“好,有志气。”
这时,海面上传来尖厉的警笛声,几艘漆着警徽的快艇直向他们奔来。
三十六
洛敏听着迅速逼近的警笛,终究不可能对石磊开枪。他跨过去就要抱凌子寒:“我要带他走,你要想开枪的话,就连我一起杀好了。”
石磊起身便将他撞开,镇定地说:“敏哥,我的同事已经来了,还有南港的警察。你带着他是走不了的,我也不会放他走。你如果执意要带他走,不妨杀了我。”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凌子寒开口了:“敏哥,算了,不必跟警察作对。他们说我是凶手,总得有确凿的证据,对吧,石警官?”
“当然有大量的证据指证你,不然我们总部也不会发出红色通缉令。”石磊冷哼。“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好。”凌子寒显得若无其事,脸上的神情又变得十分冷淡了。
洛敏已知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带凌子寒离开,也就不再鲁莽,打算一上岸就通过紧急渠道向国安部的老板汇报。既然人是落到国际刑警手上,至少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老板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把他弄出来的。
想着,他去敞开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件衬衫,对石磊说:“石警官,即使是犯人,也应该让他穿件衣服吧。”
一听洛敏如此正式地这么称呼他,石磊有些尴尬。他也不敢放开凌子寒,这个人的身手实在是太厉害了。
洛敏瞪着他,眼光越来越冷。石磊犹如芒刺在背,却一动也不敢动,仍然拿枪对准了沙发上的人。
直到几艘警方的快艇围住了船,大批警察涌进船舱,石磊这才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替凌子寒打开手铐,让他穿上衣服。
洛敏当着那么多双眼睛,完全不管不顾,要帮他扣上衣扣。凌子寒却抢先说:“我自己来。”
洛敏犹豫了一下,这才慢慢把手放下。
凌子寒不看他,一边扣衣扣一边淡淡地说:“敏哥,你如今是议员伴侣,我也就不敢高攀了。至此一别,后会无期。”
洛敏的眼圈一红,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无法多说一个字。
等他扣好衣扣,石磊重新将他的双腕反铐在背后,随即押着他下了警方的快艇。其他人将艇上的所有物品装进几个袋子,随即也走了下去。
他们都认得出洛敏是谁,因此都没有打扰他,做完了工作就离开了。
洛敏一直盯着凌子寒,看着他稳步踏上快艇,随即在环伺的枪口下从容不迫地坐了下来。他自己却呆在破损严重的游艇上不下去。
石磊在艇上转过身来,深深地注视着他,眼里仍然是掩不住的爱慕之情。
洛敏根本不看他。
几艘快艇立刻掉头,拉响警笛,飞速向南港码头驶去。
直到他们走远,洛敏的手机才响,负责在海面上搜索的南港分会副会长对他说:“敏哥,我们找到慕哥了,刚才看到有警察过来,所以就没告诉你。”
洛敏立刻问道:“他怎么样?还好吗?”
“还好,没受伤。”那人冷静地说。“慕哥要和你说话。”
很快,卫天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敏哥,怎么回事?”
洛敏心情极为复杂,长长地叹了口气:“慕沙,我真没想到,小磊居然是国际刑警。他刚才抓了小秋,我……没拦住,实在是对不起你们。”
“哦……”卫天宇思忖片刻,显得很镇定。“敏哥,你也别自责,这是突发情况,谁都想不到。这样吧,我们立刻回南港碰头,想办法救人。”
洛敏精神一振:“好。”
很快,他便布置下去,调了两只快艇过来接他,其他人先带卫天宇到他们的一处秘密居所隐藏下来,等着他赶去会合。
石磊和国际刑警的两个同事押解着凌子寒,在B国警察的陪同下将他送到南港警察局看守所,先在此临时羁押,随后再办理国际引渡的相关手续。他把人送进去的时候再三叮嘱,此人是亚洲头号杀手,十分凶狠,一定要单独关押,以免惹出大麻烦。
看守所的警察唯唯诺诺,随后办理好交接手续,将凌子寒押了进去。
石磊这才放了心,顺口问旁边的警察:“香格里拉酒店那边的恐怖分子怎么样了?抓住了没有?”
“没有。”警察摇头。“他们对人质看得很紧,一直没救出来。现在还在对峙。特警想了好几个行动方案,都没把握不伤到客人,始终不敢突进去。今天早上,连警察总长都赶到了,总统也多次打电话来问情况。”
石磊皱了皱眉:“他们提出什么条件来没有?挟持人质总有目的吧?”
“谈判过,他们说要我们交出康明、袁沙,还要交出周屿议员和他的伴侣,那怎么行?”那个中年警察一直摇头。“幸好康先生已经和赫先生一起逃了出来。为了掩护他们,牺牲了两名特警,恐怖分子大怒,还枪杀了三名人质。目前情况很紧急,我估计再这样下去,警察总长也无法交代了。”
石磊点了点头。他昨夜就已经断定这次行动为了掩护他们的同伙在海上的袭击,顺便杀掉康明。现在他们在海上的恐怖活动已经彻底失败,不知这些人得知了消息没有?
现在,海峡两岸各国的政府领导人都已接到了来自国际刑警的报告,加紧了戒备。而要筹划一次这样的袭击,没有两三年的功夫也不大可能了。因此,海峡中已经安全,而南港这边的恐怖行动却一时解决不了,成了B国的烫手山芋。
这不关他的事,他既没资格过问,也没权力指挥,心里惦记着洛敏,便匆匆走出看守所,拿出手机拔了洛敏的电话。
打了两次,洛敏都不接。他锲而不舍地一直拨,洛敏最后终于接通了电话,态度却十分冷淡:“石警官,有何贵干?”
石磊大窘,但还是诚恳地说:“敏哥,我想见你。”
“你是兵,我是贼,道不同不相为谋,有什么好见的?”洛敏冷冷地说。“石警官也不必妄费心机了,我是不会为你提供任何线索的。”
“不不不,我绝不是这个意思。敏哥,我只是想见你。”石磊迫不急待地解释。“有关我加入国际刑警的事,我想详细地告诉你。”
“那又何必?”洛敏显然不想听。“你已经是大人了,未来的路要怎么走,当然由你自己决定,不必告诉我。”
石磊心里一丝一丝地抽痛起来,他激动地说:“敏哥,我从十四岁爱你到现在,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把我的感情放在眼里吗?”
洛敏顿时心软了,沉默了半晌,才长叹一声:“小磊,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才好。这上下,你利用我抓了鬼秋的事只怕已经传遍江湖。我都没脸出去见人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呢?我对屿哥情有独钟,而且早已结婚,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心里十分感激,但也仅此而已。我不可能对你有任何回应,而且我认为你应该找一个比较适合你的良伴。现在,你既然选择了去做警察,我自然也不会反对,做为你的大哥,我只会支持你。只是,小磊,你今天利用我抓了小秋,明天又会不会利用我再抓别的什么人呢?我如果不疏远你,那就会众叛亲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石磊站在路边,听着洛敏轻轻挂上电话的声音,落寞地看着天边不停变幻的白云,一时间心痛如绞。
三十七
洛敏放下手机,黯然地看着窗外出神。
这里是一个别墅群,离市区有段距离,大部分是富商偶尔过来度假用的,平时没有多少人,非常清静。
洛敏买的别墅最靠海,从窗户看出去,不远处的大海是浅蓝色的,清澈见底,一波一波地拍上纯白色的沙滩,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漂亮。可他的心情却十分阴郁,非常难过。
卫天宇坐在一旁,微笑着安慰他:“算了,别难过了。其实小磊能够加入国际刑警,那是很不错的,你总不会希望他回来混黑道吧?”
洛敏一想也是,心情稍稍开朗了一些。想了想,他又叹了口气:“最可笑的是,当时我们三个人都剑拔弩张了,可我和小秋心里都明白,根本就对他下不了手。他却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定要抓人。明明大家做的都是同样事,可却无法说清楚,还要把事情弄成这样。”
“那有什么?”卫天宇轻笑。“我们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误会和由此带来的危险,就像当年在金新月,一直跟着古斯曼跑,要是被突击队干掉了,那还不是就算了。都习惯了,我们不会跟小磊计较的。不过,这次要从他手上把人抢回来,只怕要挫挫他的锐气了。”
洛敏仔细想了想,也确实如此,于是便彻底放开了心怀,与他详细研究起营救计划来。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其他的日月会帮众都守在一楼和大门外,随时待命出击。
不久,有消息传出,在香格里拉酒店挟持人质的恐怖分子又提了一个条件,要警方交出被捕的鬼秋。只要他们看到鬼秋出现在他们面前,就会立刻释放大部分人质。为了表示他们的诚意,恐怖分子释放了人质中的妇女、老人和伤员。现在留在他们手中的人质全是中青年男子,但有部分是亲自开着游艇前来参加比赛的各国富商,身份都很重要。
这个条件不算苛刻,但警察总长都不知道鬼秋居然已经在B国落网,于是立刻查问下去。很快,消息便反馈回来,鬼秋确实于今天凌晨在海上被捕,是被国际刑警抓住的,现正羁押在南港看守所。如果要押他出来,必须通过国际刑警。
石磊一听到同事打来的电话,便匆匆赶到了看守所。B国警方要求让鬼秋到现场去露个面,以便让恐怖分子有所行动,他们才好趁机营救人质,国际刑警方面自然答应全力配合。石磊不明白那些恐怖分子为何消息这么灵通,而且指名要他去交换人质。他要先审问这个人。
进了看守所,他受到了热情接待。看着那个警察满脸笑容地倒水,他连忙道谢,随即问道:“鬼秋呢?我要立刻见到他。”
那个警察满不在乎地说:“哦,他们在替他清洁一下,马上就给你提过来。”
“清洁?”石磊皱起了眉,十分不理解。“怎么清洁?”
“洗一洗。”那个警察笑着做了个含义不明的手势。
石磊敏感地察觉到什么,霍地站了起来,却强行控制住自己,心平气和地道:“请你带我进去,我也想观摩观摩,以前没看到过,很好奇。”
那个警察一听,立刻兴奋地点头:“好好好,请你跟我来。”
石磊很快跟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一道铁门后,便听到几个人哈哈大笑的声音,当中夹杂着哗哗的水声。
他急步向声音处走去,接着便看见了令他十分震惊的一幕。
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里,那位年轻的杀手被脱光了衣服,双手铐着吊在墙上的铁环里,只有脚尖勉强能够挨着地。几个警察站在铁栅外,手中握着高压水枪,对着他狂浇。冷水以高速穿过铁栏,激射在他的身上,打得他修长瘦削的身子不断在空中摇晃。他一声不吭,把头仰起,努力用双臂挡住了脸,以免被水打得无法呼吸。在银白色水柱的冲刷下,他胸口上那蓬红色的火焰却似乎燃烧得更加旺盛,而其上那个黑色的骷髅则笑得越发诡异。与这个纹身形成鲜明对比,他全身的肌肤都显得十分苍白,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力。
仅仅只是一瞥之间,这所有的一切都像锥子一样,猛地钻进了他的心。他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大喝一声:“住手。”
那几个警察正玩得兴高采烈,被他一叫,很不高兴地看了过来。笑声虽然停了,水声的哗哗哗却更加惊心动魄。
石磊不是他们的上司,没立场教训他们,即使要投诉也得照规矩跟他们的上司投诉,如果不与这些小鬼搞好关系,反而会被刁难,于是强自按捺下性子,温和地问他们:“你们没接到命令吗?”
“什么啊?”他们疑惑地问。
为石磊带路的那个警察轻松地笑道:“哦,刚刚局长有命令下来,要把这个犯人带去香格里拉酒店交换人质,恐怖分子点名要他。”
石磊这时才说:“如果你们把他弄死了,只怕不好向上司交代吧?”
那些警察这才关上平时是预备用来镇压犯人暴动的水龙,心满意足地笑道:“好吧,也差不多了。这人说起来不是厉害得不得了吗?还不是被我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石磊上前对他们说:“开门。”
其中一个警察拿出钥匙来打开了铁门,石磊立刻走了进去,踮着脚尖打开了吊着他双手的钢铐。
凌子寒闭着眼,浑身都是冷水,脸色已经发青。他的双腕被勒得太紧,悬吊太久,已经肿胀,变成了紫红色。手铐一开,他便顺着墙滑下来,往地上倒去。
石磊一把接住他,转身对那门外的几个警察说:“拿毛巾来,还有衣服。”
以前,这些警察“清洗”了犯人后都是让他自己干的,哪里会准备什么毛巾?这时互相看了看,慑于此人国际刑警的名头,还是去拿了一张平时擦手用的小毛巾来,又顺手带了一套深蓝色的囚服。
石磊无奈,只得用那块比巴掌略大的小毛巾替凌子寒擦去身上的水滴,到最后毛巾已经透湿,他的身上仍然是水淋淋的,触手处冰冷,感觉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冰雕。擦到左肩时,他看到本已上了药,用绷带包扎好的伤处现在又在流血,绷带已经成了粉红色。
石磊费劲地替他穿衣服,却顾此失彼,怎么也穿不好,衣服反而变得湿淋淋。他没办法,只得把他抱起来,出了这间小囚室,往前面的办公室走去。
那些警察倒也不拦,跟着他回到了办公室。
石磊将他放到沙发上,这才把干衣服替他穿上。他躺在那里,身上的水滴很快就把衣服浸得半湿,他却一动不动,显得十分安静。
三十八
石磊返身拿了一个纸杯,在饮水机上装了一杯温热的水,扶起他来,慢慢地给他灌了下去。他这时才想起来,这人在海上忙碌了一夜,救了那么多人,几乎送了命,到现在却连一口水也没喝上。
等到一杯热水下了肚,凌子寒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脸色不再泛青,重又变得煞白,被勒成了紫色的手也慢慢地回了血,只剩下双腕上可怕的淤痕。他整个人都冷冷的,一个字也不说。石磊看着他,又返身倒来一杯热水,徐徐地喂他喝下。
凌子寒喝完水,索性闭上了眼睛。被那些警察这么折腾了半天,他是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石磊想了想,又想起他还没有吃过东西,便回头问警察:“这里有吃的吗?”
现在还不到中午,那些警察大概想起这人立刻要被送走去换人质,于是便张罗着让食堂的厨师先炒了两个菜送来。
石磊把几乎已经睡着了的凌子寒扶起来,对他说:“吃点东西吧。”
凌子寒强撑着睁开眼睛,勉强站起来坐到桌边。他吃得很慢,似乎吞咽得有些费劲,额上密密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石磊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墨黑的眼瞳,忽然在心里生出一丝歉意。他轻声说:“刚才的事,我很抱歉。”
凌子寒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道:“落在警察手里,还有什么舒服日子过?我又没死,你不用觉得抱歉。就算死了,也就那么回事。”
石磊被这话噎得一滞,抬眼看了看坐在一边办公桌旁的那几个警察,见他们全都毫不在意的样子,便知这种事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也不便多说。他想了一下,轻言细语地问道:“香格里拉酒店的恐怖分子指名要你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凌子寒将嘴里的饭吞下去,漫不经心地说:“他们想要我的命。”
石磊大感意外:“怎么会?”
“我坏了他们的大事,让他们筹划了这么久,牺牲这么大的行动功亏一篑,自然恨我。现在他们也没什么别的指望了,当然就想杀了我泄愤,然后逃之夭夭。”凌子寒一脸的漠然。“所以说好人不能做,做了就短命。这次如果不是想帮敏哥的忙,我才不会多管闲事。”
石磊看着他那冷漠的脸,简直无法理解他的想法:“在你眼里,是不是谁的命都如草芥,包括你自己?”
“当然不是。”凌子寒饿得太厉害,不敢多吃,将还剩的半碗饭往前一推,然后靠到椅背上,转头看向石磊,脸上仍然是一派澹然。“敏哥和慕哥的命就非常贵重。当然,我是环保主义者,即使是一棵草,我也会绕道走,不会轻易去踩它,没好处的事我是不会花力气去做的,所以,草芥不草芥的,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那倒是。”石磊缓缓点头。“所以你是亚洲要价最高的职业杀手,而不是一个任意杀人的凶手。”
“这是诱供,还是定罪?”凌子寒冷冷地道。“你好像不是法官吧?”
这时,桌子上的电话震天价响了起来。一个警察过去按下通话钮,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南港市警察局长的脸。他怒道:“怎么回事?犯人怎么还没有送来?快点,恐怖分子已经说了,再过一个小时还看不到鬼秋,就开始杀人质。”
那些警察这才慌了,赶紧立正:“是,马上送来。”
石磊走过去,认真地问道:“送犯人的车开来没有?我要求严密保护,路上很可能有人会劫持犯人。”
局长对他比较客气,立刻说:“石警官请放心,我们派来了三辆警车护送,警力应该够了。你也知道,这边的局势比较严重,没办法调人走。”
石磊只好点头。
凌子寒恍若未觉,身上沁出的冷汗已经把衣服打湿。他十分难受,全身发冷,伤口剧痛,却一直强忍着,神情始终淡淡的,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萦于心。
石磊结束通话,转回来看了看他,见他脸色十分难看,眼中无神,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却发现他正在发高烧。有心要让看守所的医生给他看看,随即想起时间不等人,不由得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拿出手铐,对那个显得异常瘦弱的年轻人说:“我们走吧。”
凌子寒硬撑着站起来,任由他将自己的双手铐到身后。临走时,他忽然扫了那几个警察一眼,这才转身出门。
那几个警察被他的眼光一扫,全部背脊发凉,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里油然生起了一股恐惧感。
直到这时他们才想起,那个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的人据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职业杀手之一。如果他这次不死,会不会来报仇呢?
凌子寒用冷冽的杀气狠狠地威胁了一下那几个混蛋警察,然后便被石磊押出了办公室。看守所的院子里已经停了三辆警车,中间一辆是运送囚犯的车子,十分坚固,前后两辆车里满是全副武装的警察,看上去很有威势。
凌子寒上了囚车,坐到被严密隔离的后面车厢。石磊也跟了上去,坐到他对面。接着,有四个拿着冲锋枪,身穿防弹衣的警察也坐了上来。
很快,三辆车便开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凌子寒靠在坚硬的车厢壁上,无力地随着车子的颠簸而摇晃。
石磊看着他,忽然说道:“你的身手这么好,为什么不做点别的?”
凌子寒看了他一眼,神情很冷淡:“我没兴趣当警察。”
石磊被他一句话堵得再也无话可说,只得沉默了。
看守所在郊外,要到位于市中心的香格里拉酒店,得走一段长长的公路,两旁的房屋不多,大多是花圃或者苗圃,看上去或者郁郁葱葱,或者百花盛开,十分漂亮,也非常安静。
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迎面便开过来两个厢式货车。他们的行驶速度非常正常,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但前面车里的警察也严阵以待,非常警惕。
等到与他们的车队擦肩而过,这两辆车也没有任何动静。
三辆车里的警察都松了口气。
三十九
他们走了大约十分钟,迎面便开过来两个厢式货车。他们的行驶速度非常正常,看不出什么可疑之处。但前面车里的警察也严阵以待,非常警惕。
等到与他们的车队擦肩而过,这两辆车也没有任何动静。
三辆车里的警察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闻到了一丝说不出的异味,非常淡,仿佛茉莉花香,带一点浅浅的甜,很好闻。那气息在瞬间便弥漫了整个车厢,包括驾驶室。车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有人还以为是空气清新剂。石磊呼吸了好几次才猛然察觉,这是强力麻醉剂,但不等他再有任何意识,便软倒在座位上,失去了知觉。
那些警察比他倒下得更早。顷刻之间,三辆车中都静悄悄的,再也没有起初那种剑拔弩张的威严气息。
车子又开了几分钟,便在路边停下了。
此时,那两辆厢式货车已经掉头跟了上来,很快在他们的车旁停了下来。后车厢被迅速打开,卫天宇随着那些日月会帮众一起跳了下来。
他几步奔到中间那辆车前,打开了车厢门。
凌子寒受过系统的耐药训练,他的身体对世界上所有已知的麻醉剂都有极强的抗药性,这时只是觉得全身无力,却没有失去知觉。看到卫天宇,他笑了起来。
卫天宇警惕地看了一眼石磊,随即飞身跃上车,将凌子寒抱了下来。
三辆警车上的司机也都是警察,这时全都笑嘻嘻地站在地上,与日月会南港分会的副会长聊了两句。那些麻醉剂就是他们动的手脚,东西却是卫天宇提供的,要他们到时候通过车里的空调系统送出来,将所有人都放倒。放出药剂的同时,他们自己却捂住了口鼻,没有昏迷。
实际上,用合成的四太太岳婉怡的声音给恐怖分子打电话,要他们立刻逼B国警方交出鬼秋,在杀了鬼秋后再挟持人质逃跑,这都是卫天宇干的。整个计划是趁乱混水摸鱼,看着简单,实则天衣无缝,可以说兵不血刃,便迅速取得了成功。
这次的行动计划,主要是建立在日月党在B国分布广泛的人员资源上。不但是现在这三个开警车的司机,警察局中有许多人都是日月会的帮众,有些虽然自己不是,但家中有亲人是,因此在关键时刻都会帮忙,况且这个计划十分周密,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事成之后,他们会得到大笔金钱做酬劳,还有机会在帮中得到升迁,或者家中的亲人会被调到有油水的位置去,这都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卫天宇抱着凌子寒上了货车后,那些人也都回身上了车。两辆车立刻以正常速度向前开去,然后在中途转弯,向海边疾驰。
三辆警车的司机这才上了车,大口大口地吸入麻醉剂,便即软倒在驾驶位上。
卫天宇觉得抱在手中的身体十分软弱无力,即使透过粗糙的布料,也能感到他浑身冰冷。他从身旁的袋子里拿出干爽的毛巾,将凌子寒身上的冷汗擦干,边擦边脱掉那套囚衣。
车上的日月会帮众早就退到了车厢的后部,将整个前半部分让给他用。
地上铺了一个厚厚的垫子,卫天宇将凌子寒放在上面,仔细地替他重新包扎了伤口,随即给他穿上内衣裤、棉布衬衫、粗布裤和毛衣。
凌子寒这才感觉身体渐渐在回暖,精神也不再萎靡。卫天宇那双无比灵巧的手温柔地从他身上拂过,替他擦身、上药、包扎、穿衣,让他舒服了很多。卫天宇虽然一言不发,可是从指尖却潮水般涌出汩汩热情,令人十分感动。
等到弄好,凌子寒在垫子上躺了一会儿,车子就停了下来。
卫天宇把他抱起来,跳下车就往海边走,坐上了等在沙滩上的一只小木船。几个帮众趟着水,用力将船推下了海,船尾的一个帮众用力划浆。小船荡悠悠地向海中驶去。
不远处的海面上停着一艘浅蓝色的游艇,甲板上站着洛敏。他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在蓝天的映衬下显得特别迷人。
小船很快来到游艇旁。洛敏伸出手去,将凌子寒接过,便走进了舱中。
卫天宇也跟着上了艇,转头对那个划浆的汉子摆了摆手,笑道:“兄弟,谢谢。”
“不客气。”那个汉子一脸开朗的笑容,对他摇了摇头,便将船划走了。
卫天宇进了后舱,驾驶舱里的人立刻开动游艇,飞快地向外海驶去。
洛敏将凌子寒放到沙发床上,拿出了消炎、退烧的药喂他吃下,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他心痛地看着凌子寒似乎骤然消瘦了许多的脸,轻声说:“对不起。”
凌子寒微笑:“你对不起什么?因为石磊?其实这孩子不错,挺优秀的。你不用对我觉得抱歉。对罪犯绝不留情,本来也是正确的,他做得没错。不过,你这次这么轻易地就把我劫了出来,只怕对他会是很大的打击。你回去了还是要安慰安慰他。无论如何,国际刑警也是个不错的职业,不妨支持一下。”
洛敏见他对石磊毫无芥蒂,顿时放下了心中大石,笑着点了点头。
卫天宇坐到凌子寒身旁,笑眯眯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凌子寒仍在发高烧,伤口依然很痛,全身没有力气,但回到战友身边,感觉上好多了。他笑着调侃道:“罪犯不好当。”
卫天宇哈哈大笑:“这倒是。”
洛敏见他们视生死如等闲,此时刚刚脱险,便开起玩笑来,自己也是郁闷尽去,顿觉海阔天空,愉悦无比。
游艇很快开到了外海,那里停着一架白色的水上飞机。一艘小船等在那里,准备把他们两人送上飞机。
洛敏情绪激动,紧紧抱住了凌子寒,在他耳边闷闷地说:“你今天早上说后会无期,不是真的吧?”
凌子寒轻轻搂住他的腰,在他背上安慰地轻轻拍了拍:“从今以后,鬼秋是与你后会无期了,不过,我们还会见面的。”
洛敏这才高兴起来,依依不舍地说:“你平时休假的时候,也可以来找我玩嘛。”
“好,我尽量。”凌子寒笑道。
卫天宇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了一下洛敏,笑着说:“你放心,我们以后少不了要叨扰你。”
洛敏高兴地点头。
凌子寒忽然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小玉的哥哥小祺,我昨天已经顺手把他救出来了。他受伤很重,在溪罗医院。你回去以后好好安顿一下他们。”
卫天宇紧接着叮嘱他:“还有,昨天夜里的事,你要好好利用,争取上位,不要白白便宜了别人。”
洛敏十分感动,不断点头:“好,我会的,你们放心吧。”
卫天宇走出去,先下到小船上。洛敏这才抱着凌子寒出来,将他递了下去。
小船迅速将他们送到了飞机上。
卫天宇坐到驾驶位上,稍稍检查了一下,又帮凌子寒把安全带系上,便发动了飞机,随后对洛敏挥手道别。
凌子寒靠坐在副驾位上,转头笑着看向洛敏,对他挥了挥手。
洛敏看着他们,微笑着点头。直到飞机启动,贴着水面滑行了一段距离后,然后扶摇直上,迅速飞向天际,他才转身回舱,命令道:“回去。”
四十
洛敏回到南港的时候,被麻醉的那三辆车中的警察都醒了过来,并将情况报告给了南港警察局长。
石磊的心情却并不如同事料想的那么愤怒。相对于B国警察总长的咆哮,他显得比较冷静。
事实上,那位鬼秋一夜在海上的奔忙本就感动了他,而最后开着游艇以同归于尽的气势撞向恐怖分子装满炸药的游艇的那一幕更是让他深深震撼。本来,做为一个国际刑警,他是一心想将这位犯下多起谋杀案的杀人凶手绳之以法的,因此虽然洛敏对他那么痛心,他仍然硬起心肠将鬼秋押走。可是,发生在看守所里的事情却又一次使他震惊,这是彻头彻尾地虐囚,其实也是犯罪。可就因为他们是执法者,所以身为囚犯就只得逆来顺受,那情景让他看了痛心。现在,鬼秋被人离奇救走,他并不觉得意外,更不恼怒。或许,在他的心里,鬼秋这一夜立下的赫赫功勋已经足够抵偿他曾经犯下的罪行了吧?如果以后他再继续杀人,他一定还会去想方设法抓他的。
由于鬼秋是在南港警察局派来警察的保护下失踪的,南港警察局长被警察总长骂了个狗血淋头。南港的警察看见石磊及其同事都有些讪讪的,人家独自一个人就抓回来的罪犯居然在那么警察面前被人救走,实在让他们很没面子。
石磊从麻醉状态醒来后,只觉得头疼欲裂,但还是忍着难受赶到了香格里拉酒店外。
这里到处严阵以待,他出示了证件后,只被允许进入外层警戒线,不得进入最里面。
他站在现场监控车旁,一直看着屏幕上的现场情况。可以明显看出,恐怖分子非常狂躁,已经控制不住情绪了。他们在里面殴打人质,只是没有开枪而已。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居然是洛敏打来的。他的心情十分复杂,立刻躲到一边接电话。
洛敏温和地问他:“小磊,你现在在哪里?”
石磊实话实说:“我是香格里拉酒店外面。”
“哦,人质还没救出来吗?”洛敏显得很关心。
“嗯,没有。”石磊有些担忧。“恐怖分子有些失控了。”
洛敏轻笑:“石磊,你去给指挥官提个建议吧,可以向酒店的空调系统加强力麻醉剂。另外,既然恐怖分子要鬼秋,那就不妨把人给他们。”
石磊叹了口气:“敏哥,你是取笑我吧?鬼秋已经被人截走了,就在我的手里,现在哪里再给他们变出一个来?敏哥,我知道这事是你做的,可你肯定不会承认,我当然也没有证据,所以我不打算多说什么。”
洛敏笑得有些愉快:“小磊,你刚才说的话已经是一个妙计了。”
“什么?”石磊不明白。
“给他们变出一个鬼秋来。”洛敏意味深长地道。“小磊,我已经在新闻报道里看过那些恐怖分子的形象了,里面的人只有两个曾经见过鬼秋一面,现在一定已经印象模糊,其他人根本见都没见过,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我知道了,谢谢敏哥。”石磊顿时大喜。“敏哥,你不怪我了吧?”
洛敏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小磊,我是你的敏哥。你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好好干吧。记得有空回家来吃饭。”
“好好好,我记得。”石磊欣喜若狂,挂断电话就朝指挥车跑了过去。
这次营救行动的总指挥已经从警察总长变成了B国武装力量总司令班迪安,营救人质的主要力量也从警察变为了突击队。班迪安的身旁站着赫离,受伤的康明则已被送进了医院。
听了石磊的意见后,班迪安立刻行动起来,先将大量麻醉剂送进了酒店的空气调节系统,然后从突击队中挑选了一个身材很像鬼秋的队员,略作化妆,便向恐怖分子喊话,通知他们鬼秋已被送到。
恐怖分子立刻骚动起来。他们先是要鬼秋一个人进去,鬼秋却表示一定要逃跑,绝不会为了他们而送命。他们便要求警察把鬼秋押送进去。
四名突击队员立刻改装成警察,把那个化妆成鬼秋的战友送了进去。
这时,挥发在空气中的强力麻醉剂已经初见成效,恐怖分子的思维和行动明显变得迟缓。
行动异乎寻常地顺利,数名恐怖分子全部被击毙,人质有数名受伤,但没有人在伤战中死亡,这算是一次成功的解救行动。
洛敏听到消息后,便不再在南港逗留,径直回了溪罗。
很快,就在媒体在班迪安的暗中授意和赫离的金钱操纵下对军方的这一行动大加颂扬之时,日月党在那个恐怖的夜晚出动百余名成员,在海上勇挫恐怖阴谋的消息也见了报。媒体得到了来自日月党、海岸警卫队和国际刑警的确切消息,将恐怖分子企图炸毁巨型油轮,颠覆亚洲经济的爆炸性新闻登出,并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日月党成员在洛敏的指挥下,巧得情报,随即在海上与恐怖分子拼命周旋,最终使恐怖分子的连环行动彻底失败。
此事立刻轰动世界。
日月党因为挫败了这一重大的恐怖阴谋而得到国内外的广泛赞扬,隐然成为B国第一大党。洛敏更被总统授予独立勋章,东亚和南亚的多国政府也纷纷对他予以了高度赞扬。在媒体的全面报道后,B国民众对他的智慧、英勇、英俊、忠诚、和蔼、大度等出色之处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媒体、民众和议会的一致呼吁下,日月党和新党组成的阵营也推波助澜,洛敏很快被总统正式任命为国土安全局局长,负责国内治安和安全事务。
这时,赫离与康明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并宣布与自由党结成统一战线,隐隐地与日月党分庭抗礼。
不久,李源正式宣布将参加下一届总统竞选,并提名周屿为自己的竞选伙伴。媒体称,他极有可能以很大的优势胜出。
B国政坛风起云涌,世界各国都以极大的兴趣关注着。在六四三医院特别医疗处的病房里,凌子寒也在看着相关的新闻报道。
他与卫天宇绕道数国,辗转回到北京后,便一直高烧不退,甚而几次昏迷。本来他受的伤并不重,却引发了如此严重的病症,让凌毅和童阅都感觉有些意外。
经过详细检查,童阅凝重地告诫凌毅:“子寒这是劳累过度造成的。他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再这样下去后果会非常危险。当然,你如果想让他现在就退休,不妨再这么继续下去。如果爱护他,就让他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工作,彻底放松。”
凌毅听完,点了点头,却没说什么。
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凌子寒才觉得好了一些。他看着电视里的新闻,不知怎么的,心里却十分想念那个总是显得很鲁莽又很阳光的雷鸿飞。
听到这个年轻人主动要求出院,童阅并不意外。这些年轻的猎手谁都不愿意住院,只要稍微好了一点便会闹着出院。凌子寒这次只是轻伤,主要是身体亏得太厉害,所以才会持续出现高烧的症状,现在已经不发烧了,那么回去休养也是一样。他便点了点头,笑道:“那好吧,不过你还是回你爸家去住吧,至少有人照顾着。”
凌子寒微笑着说:“我自己也懂得照顾自己。”
童阅拿他没辙,给他开了一堆药,嘱他务必按时吃,这才放他离开。
凌子寒十分开心,驱车直奔回龙观,一进家门就察看电话记录器。
这一次,雷鸿飞几乎没给他留下任何话,除了他刚离开的那两天外,也没有再拨电话来。
四十一
凌子寒略微感觉有些奇怪,心想他这回怎么转性了,这么沉得住气。当然,也有可能他也一直在执行任务,没空。
笑着思来想去,凌子寒拿起电话,拨了雷鸿飞的手机。
居然拨通了,说明他应该不在部队上。
过了好一会儿,雷鸿飞才接:“喂,子寒?”
凌子寒见电话屏幕上没有出现他的脸,显然他关闭了电话视频,不由得有些疑惑:“喂,鸿飞吗?你在哪儿?”
“我……我……我在……外面……”雷鸿飞忽然变得有些慌乱。
“外面?什么意思?”凌子寒没明白。以前雷鸿飞不会这么说话,总是清楚明白,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那个……我在外地……在外地……和几个朋友……”雷鸿飞吭吭哧哧的,似乎有些吃力。
凌子寒皱起了眉头,试探着问:“和朋友旅行?”
“对对对,旅行。”雷鸿飞如释重负,立刻顺着他的话说。
凌子寒淡淡地道:“那太好了,在哪儿旅行啊?我正好有假期,过来与你们会合吧。”
雷鸿飞显然十分心慌,赶紧说:“我们马上就回来了,你就在北京等我吧,这一来一回的,多折腾人啊。”
“哦,那好吧。”凌子寒不再多说,便挂了电话。
屋里很静,他轻轻用指头敲着桌子,沉思片刻,便下了决心,转身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他运指如飞,迅速启动了国家信息安全部开发出的最为先进的追踪系统,通过雷鸿飞的手机查找他的位置。
很快,一个亮点便出现在中国地图上,他将这个点拉大,立刻出现了北京市区图。他继续放开,不断地细化,接着便出现了石佛营,然后是一幢楼,一个房间,一张床。
雷鸿飞正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有些烦恼地吸着烟。
他身旁躺着的是位相貌精致的美女,这时探手便夺过了他手中的烟,顺手扔了出去,看神情像在笑骂着什么。
雷鸿飞本来心烦意乱,听了她的嘲骂,却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床被子盖着两个人,雷鸿飞赤裸着上身,那个女孩子则露出了光裸的双肩。
这些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凌子寒不想再看,立刻退出追踪程序,关掉了电脑。
坐在椅子上,他半天没有动,忽然觉得很累很累,肩上的伤口似乎也疼了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起身走到门口,按下了智能门锁的一键还原,把里面储存的雷鸿飞的生物识别资料全部删除。从现在起,他再也不能长驱直入了。
接着,他走进卧室,从柜子里拖出被子,胡乱脱光衣服,便睡了下去。
这一觉睡了很长时间,直到门铃不断地响,才把他吵醒。
睁眼一看,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凌子寒伸手抓起床头柜上的无线可视对讲器,打开一看,门外站着的是衣冠楚楚的雷鸿飞。他勉强坐起来,用手抹了把脸,觉得还是累得厉害。
门铃一直不断地响,依雷鸿飞的脾气,那是不按开门誓不罢休的。
凌子寒无奈地下床,从柜子里拿出睡衣来穿上,再套上一件厚厚的睡袍,这才过去打开了门。
雷鸿飞一脸灿烂的笑容,大步走了进来,闹嚷嚷地问:“你的门怎么我打不开了?”
凌子寒懒懒地说:“可能是系统出了问题吧。”
雷鸿飞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子寒,你怎么回事?怎么脸色这么难看?瘦了这么多?你这次出去受伤了吗?”他神情间的关切是非常真实的。
“没什么,回来后生了一场病,现在好些了。”凌子寒对他笑了笑。“你先坐坐,自己倒水喝,我去洗把脸。”
雷鸿飞立刻点头:“好,你去吧,不用管我。”
凌子寒到浴室里洗漱完,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一点。他的脸色仍然很苍白,瘦得下巴尖尖,脖子长长,显得十分嬴弱。好在他穿着厚睡袍,还看不出身体的瘦弱。
他没胃口,并不觉得饿,出来后便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却一言不发。
雷鸿飞十分起劲:“子寒,我这次休年假,和几个朋友去了新疆旅行,玩了一个星期。以前训练时倒是去过,可没玩过那些景区,这次去可是好好地看了一下,确实是美。”
凌子寒微微一笑:“是啊,确实很美。”
雷鸿飞嘿嘿笑着,热心地说:“下次跟你一起去。”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可凌子寒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他的眉毛动上一根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他这架势放在别人眼前,说不定就叫兄弟情深,但是看在他眼里,也就是做贼心虚四个字。
“好啊。”他痛快地答应着,却并不接话,也没有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犯不着跟他做戏,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雷鸿飞抓了抓头,似乎心里一团乱麻,有点理不出头绪。
以前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凌子寒都会主动帮他分析,替他梳理清楚。这一次,他却只是起身过去,为自己倒了杯热水,再回来坐着,沉默地抱着杯子,等水凉了一些,再浅浅地喝上一口。
这种情况真是诡异到了极点,在他们二十余年的友情中是从所未有的。
从凌子寒生下来第一天,雷鸿飞就被父母抱着去医院看他。那时候他才两岁,便一口咬定这个小小婴儿是自己的亲弟弟。以后两个人一直亲如兄弟,直到十八年后成为亲密无间的情人。雷鸿飞从那时候起便认为自己跟这个标致的爱人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谁知道仅仅只过去六年,便已物是人非。
雷鸿飞想了半天,低头看着地,喃喃地说:“最近我认识了几个朋友……都是文化圈的……”
“哦,那很好啊。”凌子寒大概也想起了过去的那些时光,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也就接了他的话,让他好下台。
雷鸿飞果然轻松起来,兴致勃勃地对他笑着:“其实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也别有一番滋味。”
凌子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譬如什么?”
雷鸿飞有些犹豫,还是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譬如女人。”
凌子寒点了点头,淡淡地问道:“感觉如何?”
“还行吧。”雷鸿飞搔了搔头,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子寒,我不是故意的。上星期我们在新疆,大家一高兴,结果喝醉了,就……当然,我也不是推卸责任了,既然事情发生了,我也不能说大家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所以……子寒,你不会怪我吧?我想,我们是一生的交情,永远也打不散的,那个……那个……”
凌子寒看着他那有点孩子气的模样,有点感慨。这个人在生活上永远是这么粗线条,让人都没办法认真跟他生气。不过,只怕也就是自己这样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才能无条件地全面包容他吧?却不知道他跟那个看上去十分前卫的女孩是否能够长久。不过,那都跟自己无关了。
四十二
凌子寒正在出神,雷鸿飞觉得自己已经翻过了这道坎,终于还是勇敢地面对他,把话说了出来。现在看他反应平静,似乎并没有生他的气,顿时放下了心中大石,嘴上也就少了把门的,习惯性地对着他开始胡说八道:“哎,子寒,其实你也可以试试啦。我们还年轻,很多东西都没有尝试过,也挺遗憾的。”
凌子寒微微一耸肩,微笑着说:“那你现在不觉得遗憾了,是吧?”
“也不是。”雷鸿飞似乎有些困惑。“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心里有些别扭,可又不知道为什么。”
凌子寒微微一笑。他们在一起六年,这个比他还大着三岁的人其实在感情上仍然是个孩子,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爱。他大概以为他们两人这么久的情感不过是习惯吧。可凌子寒现在已经不想再说这事了,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淡淡地道:“天气好像开始热了吧?”
“嗯,有点。”雷鸿飞见他忽然改说天气,一时摸不着头脑,却也赶紧随声附和。
凌子寒在心里苦笑。他们这二十多年来,何曾有一天这么讲过话?他温和地问:“有烟吗?”
“啊?哦,有。”雷鸿飞立刻掏出烟盒来,递给他一支,顺手也给了自己一支,然后拿出打火机来,给他和自己点燃。
凌子寒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伸指夹住烟,长长地吐出了白色的烟雾。他的姿势十分熟练,却显得很优雅。
雷鸿飞略有些诧异:“以前从来没看你抽过烟。”
“嗯,很少抽。”凌子寒一手捧着水杯,一手拿着烟,显得十分悠闲,神情间却仍然很淡。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抽烟,半晌,雷鸿飞才说:“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的,一会儿就得归队了。”
“好。”凌子寒点了点头,将烟头揿进茶几上的烟缸里。
雷鸿飞看了看表,也将烟头扔了,随即站起身来:“那我就走了。”
“嗯。”凌子寒客气地将他送到门口。
雷鸿飞看着他虽然消瘦却仍然非常标致的脸,看着他平静地泛着温润光芒的眼睛,忽然心潮澎湃,难以克制,伸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激动的话冲口而出:“子寒,无论怎样,你都是我最爱的兄弟。从你出生的那一天起,我就这样认定了,你是我一生的兄弟。”
凌子寒的神情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他抬手搂住了雷鸿飞的腰,轻声说:“好,一生是兄弟。”
雷鸿飞的心这才定了下来,满脸喜悦地松开他,转身出了门。凌子寒一直把他送到电梯前,陪着他等到电梯上来,看着他进去,笑着与自己挥手,然后电梯门关上,往下行去,这才转身回了家。
屋里重又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伴着春天的气息,有点惆怅的意味。凌子寒来到阳台上,放眼看向城区的水泥森林,脸上露出了疲倦的神色。
从五岁到现在,他似乎一直都在紧张地忙碌,从训练到后来开始执行任务,从身到心都高度紧张。十八岁以后,每次假期都会与雷鸿飞相聚,那是一个永远热闹无比的人,一个人闹出来的动静比得上千军万马,有他在,小小的家里总是暖洋洋的。他会迫不及待地抱住他,亲吻他,与他激烈纠缠,直到不得不告别的那一刻。在凌子寒这二十四年的生命中,安静的生活几乎是奢侈品。然而,现在家里很安静,正宜休养身心,可他却忽然觉得难以忍耐。万籁俱寂中,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心底的最深处,有一根尖针正在不断地戳刺,让他感觉很疼很疼。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忍过去,就像过去无数次受伤时那样,咬着牙忍着,总会好起来,总会过去的。可是,这两种伤好像不一样,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疼痛,让他感觉有点难熬。
他抿着唇,凝神看着远方,看着满世界泼洒着的明媚阳光,突然转头回房,换了外出的便装,然后走了出去。
他的车在地下车库里已经放了差不多两年多了,现在也没心情去检修,他没有去开车,而是直接走出了小区大门。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迎面看见来了一辆空的出租车,他便招了招手。
车子立刻掉了个头,停在他身边。
他坐到后座上,一时也想不起要去哪里,便道:“往哪儿开都成,随便转转吧。”
司机有些诧异,还是发动了车向前开。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出了名的能侃,这时见他似乎百无聊赖又似乎有些郁闷,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
凌子寒看着窗外的街景,偶尔“哦”一声,算是应和了司机的话,神情间一直都很平静冷淡。
等到把国内外的大事小情聊完,司机开车七转八转的,已经转到了奥运村附近,这时忽然想起,便热情地说:“先生,为了庆祝建国百年,奥运花园在搞春季花展,里面到处都是花,很漂亮,也很热闹,要不,您也去看看?”
凌子寒对这些都没兴趣。他又不是园艺专家,也不热衷于培育花草。训练时是有专家教了他们很多植物花卉方面的知识,但那都是用于工作,他从来没有一个人逛公园的爱好。
那位司机笑着劝道:“先生,您这样瞎转也不好,白花钱,我赚您这钱心里也不舒服。不如您下去逛逛,看看花,晒晒太阳,喂喂鸽子,说不定心情就好起来了。年轻人嘛,偶尔有些挫折也是正常的,一咬牙还不就挺过去了?其实谁都有不顺心的时候,您看就说我吧,最近我媳妇生病,我要出车,老妈还不肯过来帮我们带孩子,搞得我焦头烂额,可不出车又哪来钱呢?还不得出来干活,中午还要抽空赶回去替老婆儿子做饭……”
凌子寒被他唠叨得一路上不得清静,心里却觉得好过多了,于是便道:“师傅,听你的,那就送我去奥运花园吧。”
“好嘞。”那位直爽的司机立刻朗声答应着,一转方向盘,将他送到了奥运花园大门口。
凌子寒看了看计价器,车费还不到三十块钱,便掏出一百块给他,说道:“不用找了。”
那司机很少遇见这种事,顿时手忙脚乱,急道:“不不不,那哪儿成?您赚钱也不容易,我得找您。”说着,便去数零钱。
凌子寒微笑着,温和地说:“这位大哥,谢谢您开导我,这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您回头给大嫂买点水果。”
那司机十分感激:“那……那……兄弟,那就太谢谢了。”
“没事,不用客气。”凌子寒说完,开门就走了。
那司机还想说点什么,已经又有客人上了他的车,他只好再看了一眼凌子寒高挑的背影,便把车开走了。
奥运花园占地十分广阔,里面的园林设计非常漂亮,很有格调。一直以来,这里都是不要门票的,因此每天都有不少市民和游客来这里散心或者观赏。现在正是春节花会,到处都摆着各种各样的花,温室里还有罕世名种,草坪上种的树也是百花齐放,色彩缤纷,香气扑鼻,在阳光下显得喜气洋洋,让人一见便心情舒畅。
凌子寒独自在园中走着,看着那些盛开的花朵,白色的大玉兰,粉色的桃花,红色的月季,黄色的迎春,还有百合、鸢尾、天堂鸟、郁金香,等等,几乎每种花他都认识。那些花朵自顾自地尽情开放,至于有没有人欣赏,是在深谷还是在闹市,它们根本就不在乎。那种在阳光下张扬的身姿充满了一种懒散的骄傲,让凌子寒不由得忍俊不禁。
四十三
他慢慢地从花丛中走过,来到中心广场。这里有个巨大的音乐喷泉,周围用广场砖铺设出抽象的图案。当中有不少雕花长椅,以便游人休息。除此之外,这个广场的一大特色就是数百只白鸽。它们与人和谐共处,每天都有不少游人来与它们合影,也有不少人买了谷子喂它们。
凌子寒在广场边也买了两袋谷子,随后找了一张空椅坐下,悠闲地喂着鸽子。
那些鸽子十分漂亮,雪白的羽毛,黑亮的眼睛,咕咕地叫着飞到他面前,有的立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有的索性飞到他腿上、肩上,有的则展翅飞到空中,去琢他手中的鸽食。
凌子寒看着这些像小孩子一般争先恐后的鸽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喂得高兴,便去买了十多袋鸽食,一直坐在那里逗鸽子,浑然忘了时间。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身边忽然坐下来一个人。
他转头一看,不由得笑道:“爸,你怎么有时间来这里?”
凌毅从他身边拿起一袋鸽食,一边喂鸽子一边微笑:“我来看看你。”
凌子寒自然不会问父亲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事实上他一直怀疑,只怕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他父亲不知道的。凌毅在他心里,已经到了近乎神的地步,天下万物,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从来不会乱。
听着父亲的话,他笑着说:“我挺好的,只是体力还有点差。”
“不光是体力差的问题。”凌毅笑着,眼里掠过一丝慈爱的光。“你太累了,得好好休息,不然,童院长要跟我发火的。”
“童叔叔啊。”凌子寒愉快地笑起来。“他确实很关心我,而且,他居然不怕你,实在是了不起。”
“你这是什么话?我很可怕吗?”凌毅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一直温和地笑着。“对了,晚上你没事吧?”
“没有,怎么?”凌子寒喂完了手中的谷子,轻轻拍了拍手。
凌毅淡淡地道:“回家吃饭吧。”
凌子寒立刻说:“好。”
“那,这就走吧。”凌毅站起身来。
凌子寒这才发觉,此时已是夕阳西下,他竟然在这里呆了大半天,一点东西也没吃过。
这里离梅苑不远,凌毅与凌子寒索性安步当车,并肩往家走。
记忆中,似乎他们父子还没有共度过这样悠闲的时光,虽然沉默着,两人心里都觉得非常舒服。
在他们身后,遥遥地跟着几个凌毅的警卫,他们只是暗中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并没有打扰他们。
回到家里,也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吃饭。他们的保姆赵小兰新婚不久,丈夫是梅苑里的花工,在院子里有单独的宿舍,夫妻俩就在那狭小的房间里安了家,却也过得很幸福。凌毅本就长期一个人生活,因此特许她下午做完饭就可以回家。
吃完饭,凌子寒把碗碟收回厨房,顺手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这才出来,坐在客厅里陪父亲喝茶。
凌毅去楼上拿下来一个黑色丝绒镶金边的盒子,随随便便地递给他,轻描淡写地说:“国家颁发给你的。”
凌子寒已经拿过各式各样的不少勋章,包括国外的一些政府通过外交渠道送来后,由他父亲秘密交到他手里的,不过还没看到过这一款。他心情平静,接过来打开。
这是一枚共和国英勇勋章,是奖励给功臣的最高荣誉。
自二十七年前国家设立了这最高级别的功勋以来,总共只有八个人得到过,其他七个人都是在牺牲后获得的,只有一个人还在世。
凌子寒习惯性地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勋章的纹路,随即关上盒盖,平静地说:“爸,我记得第一个获得这种奖励的是你,你当时是什么心情?”
凌毅想了想,微笑起来:“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我那时二十九岁,很不成熟,能得到这种最高荣誉,还是很兴奋的,没你现在这么冷静。儿子,你比我要强得多。”
他很少表扬儿子,这样的说法,已经算是高度赞扬了。
“不,我远远比不上你。你干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你有过半点疲倦的样子。”凌子寒安静地笑着。“我却觉得有点累了。很惭愧。”
“用不着惭愧,这不是你的原因。”凌毅轻声道。“要说惭愧,应该是吕鑫,还有我。这两年来,你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一直在超负荷工作,这是不应该的。你明天会正式接到通知,给你三个月的休假,还有一笔奖金。这段时间,你好好休息一下,把身体状态慢慢调整过来,尽快恢复原有的水准。”
要在以前,凌子寒再是清心寡欲,也会感到很高兴。他可以与雷鸿飞好好聚聚,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出去旅行,痛痛快快地纵情于山水之间。不过,如今却有点意兴阑珊,这么长的假期,以前从来没有过,真不知道拿来干什么才好。
他想着,还是对父亲说道:“好,我会好好调整的。”
凌毅似乎明白他的心情,却一个字也不提,只是温言说道:“天宇也获得了同样的奖励。他最近像在改装自己的车,又在网上破解一种新的反追踪程序,忙得很,我看他挺快活的,你也可以去看看他。”
“哦,好。”凌子寒想象着卫天宇在家里忙碌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
凌毅看着儿子沉静的眼中始终有一丝淡淡的悒郁,心里也有些难过,很想抱住他安慰一下,犹豫片刻,终于克制住了冲动,只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凌子寒有点明白了,父亲大概很清楚他和雷鸿飞之间的感情,如今也知道这份感情的破灭,甚至知道他的感觉,只是他们都习惯了沉默,所以从来都不提,或许永远都不会提。他不想在父亲面前显得软弱,于是便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岳婉怡,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这个算是与工作沾边,但并不是很重要,家里也没别人,又安装有最先进的反监控系统,凌毅看了看儿子,知道他今天心情十分低落,也愿意跟他聊点别的,便道:“还没有确切情报。有迹象显示,她潜伏在中亚地区,很有可能正打算潜入我国。目前,国际刑警已经确认她为极其危险的恐怖分子,并向全球发出了绿色通报。她在海峡那边搞的那次行动确实让不少人出了一身冷汗。也正因如此,鉴于鬼秋奋不顾身阻止了这一骇人听闻的恐怖袭击,曾经向他发出逮捕令并提出引渡要求的十一个国家都颁布了特赦令,国际刑警也就撤销了红色通告,不再通缉他。现在,石磊已经不再把精力放在鬼秋身上了,他正在全力追缉岳婉怡。”说着,他看着儿子笑了起来。“我查过这个孩子,虽然他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不过确实是个极为优秀的警察,很正直,在危险前面英勇无畏,抓过不少国际闻名的大罪犯。这次他在B国立下大功,受到了国际刑警总部的嘉奖,而且升了职。”
凌子寒也笑了:“是,这个年轻人确实很不错。如果我不是鬼秋,倒也愿意跟他交个朋友。”
凌毅看儿子的精神好多了,便温和地说:“你身体不好,就早点休息吧。岳婉怡的事有别人在做,你就不用操心了。”
“好。”凌子寒笑着点头,轻松地拿起勋章,便上了楼。
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将那个盒子锁进已经放了不少类似盒子的抽屉里。接着,他却并没有洗漱休息,而是坐到了宽大的窗台上,安安静静地看向窗外。
明亮的月光下,一大片梅林绿叶葱茏,在微风里轻轻摇晃着枝叶,仿佛在给他无言的安慰。
四十四
卫天宇在北京有自己的房子,但每当休假的时候,他便会来到京城远郊的山中小屋,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然后被山中放声歌唱的群鸟叫醒。
他先坐在院里,慢悠悠地吃完早餐,然后便决定开工,继续改装他的越野车。
他这里什么工具都有,甚至有一台小型的多功能精密车床,可以自己加工零配件,做起事来得心应手,感觉特别开心。
正钻在车子底下捣古,便听到有车子沿着山间土路开了上来,然后停在了院外。
他的院子是用木桩做的,上面还爬满了青藤,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看上去十分漂亮。这并不是用来防人,而是防止山中的野兽误闯进来的,所以并不高。
听到车子没再开走,卫天宇断定这是来找他的,不由得有些诧异。他这里很少有人知道,更是从来没有人拜访过。想着,他从车子底下探出头来,向院墙外看去。
凌子寒看着他那一副修车工的架势,不由得笑了起来。
卫天宇一见便大喜,立刻起身跑过去开门。
凌子寒看他穿着一身牛仔装,又是土又是油的,便笑着问道:“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卫天宇一迭声地说,立刻跑进跑出地张罗,把两张藤椅拖了出来,然后搬出一张方几,再捧出热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凌子寒站在一旁看着,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卫天宇虽然比他大几岁,可从来没有跟人发生过什么感情纠葛,内心十分单纯。他们两人也相处了有十多年了,多少次一起经历生死,感觉上彼此就像是一个人。只不过,在凌子寒的心里,跟他始终是友情,而在卫天宇的心中,除了生死与共的战友情谊之外,更有着刻骨铭心的爱情。
卫天宇的动作极快,很快就在小院中放好了桌椅,随即招呼他:“快来坐,喝茶,吃水果。你饿不饿?早上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凌子寒微笑着过去坐下。
这里的空气十分清新,带着水晶般的凉意,完全没有北京城里的污染,呼吸起来特别舒服。凌子寒窝在宽大的藤椅里,放眼看出去,四周的群山之上竟然到处都是盛开的杜鹃花,白色如雪,红色如火,粉色的更显娇艳,就如在崇山峻岭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花毯,美得惊心动魄。
凌子寒慨叹:“你这小子,有这么好的地方居然一直不说,怎么?怕被人抢了去?”
“你要喜欢就送给你。”卫天宇愉快地笑道。“你一直没问过,我以为你不会想来我家,总不能巴巴地告诉你,反倒像是逼你来似的。”
“你也太敏感了。”凌子寒微笑。“我有时候比较弱智,想不到那儿去,自然就没问,你可以主动说啊。这么好的地方,本来就应该逼我来,让我也早点享受享受。”
卫天宇喜出望外,开心地说:“好啊,现在来也不迟,正是风景最美的时候。你看这满山遍野的杜鹃花,一年中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得最盛。夏天这里很凉爽,是避暑的好地方。到了秋天,山那边有大片大片的白桦林,叶子金黄,映着蓝天,看上去也非常漂亮。冬天这里就冷了,全是冰雪,最好不要呆。”
凌子寒听得直点头:“果然是神仙过的日子。”
卫天宇哈哈大笑:“是,我也这么认为。”
凌子寒喝了口茶,好奇地看着院子另一边的车和一地的零件,问他:“你打算把这车改装成什么样子啊?能飞吗?”
卫天宇顿时呆住:“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应该制造一辆能飞的汽车出来。”
凌子寒看他那如痴如醉的模样,不由得忍俊不禁,赶紧打断他的遐想,笑道:“你现在这辆车打算改成什么样子啊?”
“哦。”卫天宇回过神来,立刻又变得兴致勃勃。“就是增加一些防护部件,优化智能系统,让它上山下海无所不能。”
“真的能做到?”凌子寒略有些惊奇。“那跟能在天上飞同样神奇,非常了不起。你如果真能改装好,可以申请专利,好好地大赚一笔。”
卫天宇听了,笑得前仰后合:“我要真想赚钱,帮人写写程序就可以了。你别忘了,我的正职可是著名的网络安全顾问,那个报酬已经足够让我生活得很舒服了。”他说得煞有介事,无论谁听了,都会信以为真。
“嗯,也对。”凌子寒点了点头,微笑着继续喝茶。“你去弄你的,不用专门坐在这儿陪我,我又不是客人。”
“行,那你就当这儿是自己的家,想要做什么都行,别客气。”卫天宇说着,便站起身来,钻进车底下继续鼓捣。
仲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非常舒服。凌子寒懒懒地看着那些大片大片怒放的杜鹃,觉得脑中渐渐的有些沉,便窝在藤椅里闭目养神,很快就睡着了。
卫天宇忙了一会儿,又钻出来看看,见他睡了,怕他着凉,赶紧起来去拿毛毯,轻手轻脚地替他盖上。
凌子寒立刻醒了过来,见他是替自己盖毯子,便对他笑了笑。
卫天宇的手是脏的,便俯下头去,用额角贴住他的额,随即皱眉道:“你还在发烧?”
“哦,是有一点。”凌子寒浑不在意。“都习惯了,没事。”
“什么没事?”卫天宇对他的态度很不满。“身体是工作的本钱,你怎么这么不爱护?药呢?你早上吃了没有?带过来没有?”
凌子寒被他训得笑了起来,乖乖地说:“吃了,带了。”
“在哪儿?”卫天宇一边追问一边给他盖好毯子。
凌子寒朝外面的车子努了努嘴:“在车上。”
“把车钥匙给我。”卫天宇认真地命令道。“你到屋里好好睡,我去给你拿药。”
凌子寒很听话,笑嘻嘻地起身,从兜里掏出钥匙递给他,随即抱着毛毯进了屋。他最近确实很容易累,进了房间后,找到床便睡了下去。
卫天宇洗了手,这才把药拿进来。凌子寒躺在床上,听着从敞开的窗户传进来的鸟鸣,觉得好过了些。见卫天宇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拿着装了各种药丸的瓶盖进来,便坐了起来。
卫天宇看他把药吃下去,又端详了他一会儿,忍不住说:“你的心情不大好,第一次看你这样。出什么事了吗?”
凌子寒靠着床头,呼吸着带了点凉意的清新空气,一直沉默着。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在卫天宇面前,他要放松很多,也不必硬挺,这时便有点笑不出来了。
卫天宇很耐心,也不追问,只将他扶着躺下去,温和地说:“你先睡吧,我去做饭。我这里有刚买的鸡,是山里人自己养的,没有用饲料,就放在山上吃那些野生的东西,所以肉很香,加上山里的野菌一起炖,非常有营养。”
凌子寒点点头,在床上翻了个身,安静地闭上眼睛。此时此刻,他有点像个受了伤的孩子,却又不愿意说出来,只好闷在心里,于是反复发烧,以这种方式发泄出来。
卫天宇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看着他那明显消瘦了许多,仍然很苍白的脸,心里也是一阵阵的疼痛。这个比他小了很多的人平时总是无比坚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吃过多少苦头,脸上都是永恒的平静,既不会抱怨,也不需要别人特别的关注或者怜惜。卫天宇想着,看他把脸紧贴在深蓝色的枕巾上,微蹙眉头,仿佛有些难受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在工作时间,凌子寒是卫天宇的上司,他怎么也无法跨过那道无形的界线。而一旦任务完成,他们基本上不会有什么接触,这几乎是猎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今天还是第一次凌子寒在休假时主动来找卫天宇。他虽然仍然带着微笑,眼中却隐隐的有着忧郁,眉宇间显得很疲倦。卫天宇十分清楚,这绝不是因为他在生病或者太累。
不过,凌子寒能在这样的时候来找他,那就意味着当他是最可信赖的朋友,这令他感到十分喜悦。无论他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事,卫天宇都希望他能在自己这里慢慢好起来。
四十五
凌子寒从恬静的睡乡中醒来时,一睁眼便看见屋里有几只红嘴翠羽的小鸟,有的站在窗台上,向他探头探脑地张望着,有的在床边的桌子上跳来跳去,还有一只干脆就站在床沿上,歪着小脑袋打量着他。他和那个小东西对视了半晌,忍不住笑起来。
那只小鸟感觉到他的动静,立刻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在屋里盘旋了两圈,看他没有什么危险动作,便飞到窗边站着。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显得特别娇嫩清脆,在安静的空气中回荡着,十分好听。
凌子寒又躺了一会儿,感觉头已经不晕了,身上也不再有发冷的感觉,而且有点饿,便慢慢坐了起来,拿过外套穿上,缓步走了出去。
卫天宇悠闲地坐在院子里,拿着一个很细小的锉刀在锉零件。旁边的方桌上有一台小小的音响,正放着动听的音乐,当中有苏格兰风笛。坐在辽远的蓝天下,对着开满杜鹃的群山,听着这样的音乐,实在是让人有飘然出尘的感觉。
凌子寒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模样,不由得微笑起来,慢慢地走了过去。明朗的阳光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蘑菇炖鸡的香气,那又是地地道道的人间烟火,让人感觉很舒服,很踏实。
长期的训练使凌子寒养成了习惯,即使平时走路也是悄然无声。卫天宇十分放松,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
今天,卫天宇一直觉得非常愉快。凌子寒躺在屋里睡觉,他坐在院子里,一边炖着鸡一边听着音乐,手里还在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梦想中的生活也就是如此了,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日子。如果不是怕吵醒凌子寒,他会忍不住哼起歌来。
直到凌子寒走到他身旁,他才感觉到,抬头一看,立刻笑道:“你醒啦?没睡多久嘛,干吗不多躺一会儿?”
“大白天的,醒都醒了,还躺着干吗?”凌子寒笑着坐下来,懒洋洋地伸长了腿,舒适地靠在宽大的藤椅里。
卫天宇见他一直瞧着对面的山岭,便笑着说:“从这条道上去,那里有个小冰川。翻过这几座山,有个小湖,风景很不错。湖边有个马场,可以骑马。我跟老板认识,他好像是退役军官,因为很喜欢马,就弄了这么个马场。过几天等你的身体好些了,咱们可以过去骑马。”
“嗯。”凌子寒点头。“都有些什么马啊?”
“大部分是半血马。也有几匹纯血马,都是受了伤以后退役的赛马,骑着还是挺过瘾的。”卫天宇文质彬彬地笑道。
凌子寒心不在焉地又点头,忽然想到,如果是雷鸿飞跟他说这个,一定是手舞足蹈,兴致勃勃,一副恨不得立刻拉了他去的模样。
卫天宇见他有些出神,便不去打扰,继续锉着手中的东西。
凌子寒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转头看着他的动作。他那一双灵巧的手比电脑控制的精密机床还要厉害,凭手里的感觉做出来的东西,真的是连机械手都比不上,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直到卫天宇把那零件加工好,凌子寒才平和地说:“我有两年多没见过他们了,现在都怎么样?”
卫天宇明白他问的是其他六个战友,便起身进屋,拿着一本厚厚的影集出来,递给了他。
凌子寒笑着接过,一页一页地翻着,不由得惊叹:“这两个小天使是罗瀚和卓玛的女儿?真漂亮。居然是双胞胎,他们可真有福气。”
“是啊。两人现在一回家就是跟孩子厮混,根本不出来玩。不过,他们最近也不在北京,所以你暂时看不到那两个小姑娘了。”卫天宇说着,又拿起另一个零件摆弄起来,
凌子寒翻过了罗瀚和索朗卓玛的部分,接着看到的是罗衣和游弋的结婚照,不由得哈哈大笑:“他们居然会去照结婚相,这真是……我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词来形容了。不过,你还别说,这么一打扮,那真是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太般配了。”
卫天宇也笑得浑身打颤:“他们把相片从网上传过来的,我们的反应跟你一样。不过,游弋一本正经地说,结婚嘛,要做就要做足全套,罗衣跟他一个调调。我们都挺佩服他们的,真是不怕麻烦,这么十几套衣服换下来,也不觉得累。”
凌子寒忍不住摇头:“我就是想一想都替他们累。”
“是啊,这就叫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卫天宇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是你结婚,只怕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个记就拉倒。”
凌子寒的动作一顿,然后才继续翻着相册,脸上的笑容却有些淡了。
翻到最后一页,是梅林与一个姑娘的合影。梅林与那个女孩子手拉着手走在街上,两人的另一只手中都提着超市的购物袋,很明显是一起采购去了。那姑娘很年轻,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却美得勾魂慑魄。她不施脂粉,脸上的神情十分明朗干净,一点也没有妖娆之气。梅林的外表与凌子寒很像,高挑修长的个子,清秀的脸庞,只是气质比凌子寒要开朗得多。他虽然比凌子寒要大一岁,可看上去却好像比他小很多,眉眼之间尚有几分稚气。这样两个人走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凌子寒仔细端详了半天,有点疑惑:“这照片怎么看着像是偷拍的?”
卫天宇一听就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对,你没看错,是赵迁偷拍的。他也是凑巧,那天正好从那里经过,就看见了他们,一时手痒,忍不住拍照留念,拍完了又心痒难搔,便给我们发了过来。梅林后来知道了,立刻坐飞机冲到他那里去找他,嚷着要废了他那两只贼手。赵迁拔腿便逃,乐得不行。我和罗瀚听说了,都打电话过去劝架,梅林这才饶了他。”
凌子寒边听边笑,到最后也是笑得前仰后合:“梅林也是孩子气,这照片拍得不错。罗衣说得对,他女朋友真是美,确实了不起。”
“更了不起的是人家还不是花瓶。”卫天宇啧啧称奇。“那姑娘学的是天体物理,最大的爱好是对着天文望远镜看星星,志向是发现太阳系的新行星。你要跟她说什么时装、化妆品,她说不定当你是外星人。”
凌子寒越听越奇:“那梅林根本就配不上人家嘛,他怎么把人骗到手的?”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问题。”卫天宇忍俊不禁。“罗瀚和卓玛,游弋和罗衣,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算是办公室恋情吧。赵迁和你我还是光棍,那就不用提了。只有梅林,人家简直是战果辉煌,找了个才貌双全的女朋友,感情还好得很,实在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我们都很好奇,人人都追问过他,可他总是笑而不答,神秘得很。”
“厉害厉害,我也很佩服他。”凌子寒笑着合上影集,放到了桌上。
卫天宇笑嘻嘻地进了厨房,随即叫道:“行了,可以吃了,你也饿了吧?”
“嗯,是有点饿了。”凌子寒起身去帮忙。
卫天宇盛了一大碗汤,还有半只鸡和各种山珍,然后快手快脚地炒了两道山上摘来的野菜,便与他在院子里吃起来。
四十六
凌子寒喝着香喷喷的鸡汤,看着卫天宇把一只鸡腿放到自己碗里,忽然冲口而出:“天宇,说起来有些好笑,我应该是失恋了。”
卫天宇本就估摸着是这种事,只是不便提起。这时听他说了出来,一时怔在那里。依凌子寒一向的性格,他根本就不会说出来,只会自己咬着牙挺过去。现在说给他听,到底是因为难以忍受这样的事,还是因为十分信任自己呢?
他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想了想,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凌子寒一向坚强,要论口才,他并不比自己差。他们都是谈判专家,要讲道理,凌子寒也可以滔滔不绝。正因如此,才不好劝解。卫天宇心念电闪,转过了很多个念头,最后还是决定老老实实,便道:“看得出来,你很难过。”
凌子寒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这滋味会这么难受。其实一开始,我就时刻准备着有这一天的。可是,真要来临了,还是觉得不好过。”
“你这心态就不对。”卫天宇实话实说。“怎么从一开始就准备着分手?那就说明你根本就没有全心投入。对方也会有感觉的,那对他就是一种不公平,会让他感到伤害。”
“你说得对。”凌子寒闷闷地喝了口汤。“我的确没有全心投入,也没办法全心投入。我随时都会离开,一去便杳无音信,或许还有可能永远不回。我什么都给不起,不但给不起现在,也给不起将来。我与他在一起的心态,也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他不满足,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这就对了。”卫天宇点头,顺手又往他的小汤碗里舀了几勺汤,这才温和地说。“一点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凌子寒摇了摇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也来跟我当面说了,将来永远做兄弟。”
卫天宇看着他神情黯然的脸,心里很替他难过。可是这种事情,他实在也帮不上忙,况且听他这么一说,确实是他先对不起人家,也怨不得人家移情别恋。沉吟半晌,他微笑着说:“既然这样,你我正好做伴,一起出去散散心。”
“嗯。”凌子寒点了点头,又发了会儿呆,才心平气和地说。“其实我不怪他,我有两年多没回来,刚回来紧接着又走了,搁谁身上也受不了。在生活中我又是个乏味的人,不爱出门,讨厌应酬,不想引人注目。他的性格却是那么活泼,一直喜欢多姿多彩的生活,却为了我强忍着。想起来,我对他是有很多歉意的。他现在的女朋友就正好合适,非常符合他的理想。”
卫天宇替他盛了一碗饭过来,放到他面前,关切地说:“慢慢吃,小心胃。”
凌子寒点了点头。吃了两口,他忽然笑起来,抬眼看着卫天宇,温和地说:“我跟他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我一生下来,他父母就抱着他来医院看望。他一见我,就要扑过来拽我的摇篮。他妈不让,他就大哭。最后我爸把我抱起来,送到他面前让他抱了一下,他才破啼为笑。”
卫天宇也听得笑了起来:“他有多大?”
“比我大三岁。”凌子寒笑着,轻声说。“鲁莽得很,从小闯祸闯到大。”
卫天宇从凌子寒轻描淡写的描述里能够听出浓浓的情感,心里有些难受,但是因为一早就决定只在一旁守望,绝不奢求,这时反而很替凌子寒心疼。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其实该争取的,还是应该去争取。”
凌子寒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已经说过了,一生做兄弟。而且,我觉得他跟那个姑娘在一起,看上去要快乐得多。他等过我两年,已经做得很好了,是我对不住他。如果我现在再去争取什么的话,他会很为难,也没法向人家女孩子交代。即使我争取回来了,以后也还是会这样,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离开,也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回来。人生短暂,我怎么能让他总是那样苦等呢?这不是太自私了?我想过了,如果能够跟他永远做兄弟,也是很好的事情。”
卫天宇看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眼中却依然有着抹不去的忧郁,心里既感动又疼惜。他微微点头,笑道:“这也对。退一步海阔天空,总好过钻牛角尖。”
凌子寒说了不少话,将闷在心里的悒郁发泄了不少,这时长长地出了口气,笑得开朗些了。他看向卫天宇,轻松地道:“我们有三个月假期,真是奢侈啊。你有什么计划?”
卫天宇搔了搔头,为难地说:“好像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么长的假期,就像突然从天下掉下来一大笔银子一样,都不知道该怎么用才好了。”
凌子寒被他的措辞逗得笑起来,不由得点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三个月,简直可以用来创造一个新世界了。”
“是啊。”卫天宇看着他,试探着说。“我是想把车子好好改装一下,然后出去跑跑,各种路况都试试,譬如沙漠啊,雪山啊,沼泽啊。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行。”凌子寒立刻点头。“我也有些好奇,就试试你这车吧。”
卫天宇大喜,连忙对他说:“我再有几天就能装好。你这两天先住我这儿吧。”
“好啊。”凌子寒答应得很爽快。“我给你打打下手,也学点绝招。”
卫天宇开心得眉飞色舞,直到吃完饭,收拾了碗碟,然后在厨房里洗碗,他都一直笑吟吟的,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他这幢房子是平房,成凹形有五间房间,当中一个小院。除了做客厅兼饭厅的正房外,一边是工作间和工具房,另一边则是卧室和客房。其实那间客房就是为了凌子寒准备的,他虽然从来没有主动邀请过,但在内心深处,还是不断幻想着有朝一日凌子寒会住在这里。
现在,虽然不是睡在同一间房里,但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凌子寒存在的气息,心里就觉得特别快乐。
山中的夜特别安静,空气也特别清新,凌子寒吃了药后,便一觉睡到大天亮。即使是白天,他也常常会感到睡意袭来,卫天宇便似与他有心灵感应,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叫他去休息。如此吃了睡,睡了吃,心情平和,再加上卫天宇变着花样给他进补,一早一晚两人结伴出去,或登山,或跑步,或骑马,他那因伤带病消瘦了许多的身体终于长了点肉,脸上也有了血色,带着莹润的光泽,看上去越发标致动人。
凌子寒答应与他同去旅行,卫天宇顿时精神倍增。原来改装越野车主要是为了消磨时间,他一直做得很悠闲,这时却是快马加鞭,做得既快又精细。他希望凌子寒坐在上面时能感觉舒服,而且上路时绝对不出任何问题。
凌子寒除了休息和运动外,便是与卫天宇一起摆弄车,闲下来又和他研究旅行计划。这么多年来,他们走过许多地方,却大都是为了执行任务,根本没有好好欣赏过那些山水风景和名胜古迹,这时都兴致勃勃地在网上查资料,翻地图,制订各种旅行线路,一时间不亦乐乎。
山中幽静,杜鹃花一直艳艳地盛放,各种禽鸟飞来飞去,也不怕人,常常飞到院子里甚至屋里来,两人一点也不觉得寂寞,反而感觉天高地阔,心情十分舒畅。
按照惯例,每天他们都会登录到一个极为秘密的站点,浏览上面刷新的各种消息。这个站点属于国安部内部网站,但密级很高,只有局长以上的相关部门人员才能够登录。其中有一个更为秘密的“角落”,是特别情报部的人才能进去的,里面的页面上充满了隐语、密码、代号,只有他们才能够看懂。
今年是建国一百周年盛大庆典,政府邀请了各国政要前来参加,因此安全工作十分繁重,尤其是事前的预防工作非常重要。国家安全委员会下属的各部委都忙得不可开交。凌毅天天加班到深夜,猎人小组的另外六名成员全都在外面执行任务。国防部特别行动部下属的各个突击队也都接到了一级战备的命令,随时准备出击。
此时此刻,好像只有凌子寒和卫天宇是闲着的。
也正因如此,两人虽然从来不谈工作,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西域旅行。他们打算从南疆到西藏,然后出境去尼泊尔、印度、克什米尔、巴基斯坦,再从红其拉甫山口入境,游完北疆,经内蒙古草原回到北京。
这是一条对爱好旅行和探险的人来说非常具有吸引力的路线,对他们也同样如此。两人认真地做着出行前的准备工作,感觉十分快活。
凌子寒的手机从来没有关过,但除了凌毅和吕鑫偶尔给他打过电话外,再也没有人打来过。他知道雷鸿飞归队后非常忙,一般不会打电话出来,可心里还是偶尔会掠过一丝怅然。
卫天宇非常明白他的心情,却不再提起,只是兴致勃勃地准备着出行要用的所有装备,拟好需要购买的给养清单。
当他们驾车离开那个总是充满凉意的山中小屋时,这才骤然发觉,炎炎夏日已经悄然来临了。
四十七
自从以喀什为中心建立了西部经济特区之后,乌鲁木齐热闹了许多,城市规模也迅速发展。与过去相比,这几年间乌市的扩张速度十分惊人,原来离市区有四十多公里的东部天山第一高峰此时几乎就在它的城区边缘。
卫天宇和凌子寒站在天池边,抬头看着在夏季的炽热阳光里仍是冰封雪盖的博格达峰,显得十分悠闲。
这里游人如织,照相的,互相招呼着到天池里泛舟的,想骑马继续上山的,十分喧哗。
凌子寒和卫天宇看了一会儿,便回身上车,掉头往山下开。
凌子寒坐在副驾位,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轻声慨叹:“人太多了,真是吃不消。”
“那咱们去人不多的地方吧。”卫天宇笑道。“你看珠峰怎么样?”
凌子寒笑着看向他:“不是计划了要去珠峰营地看看吗?难道你还想登顶?”
“当然不会。”卫天宇愉快地摇头。“这次不登山,只看山。”
凌子寒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
到了山脚,他们准备直接开出去,进入南下的高速公路,直奔南疆重镇库尔勒。凌子寒忽然凝神看着车前,轻声说:“快看,那是谁?”
卫天宇立刻飞快地扫视了一遍车子周围。
在停车场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大,穿着普通的短袖衬衫和长裤,却仍显得英气勃勃。这人他们都认识,正是那位嫉恶如仇的国际刑警石磊。
卫天宇笑了起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居然在这里也会看见熟人。”
凌子寒耸了耸肩,轻松地道:“他总不会是来旅游的吧?”
“肯定不是。”卫天宇并未减速,很快便转弯,开了出去。
凌子寒沉吟着:“难道岳婉怡在新疆?”
“有可能。”卫天宇一边专注地开车一边说。“我已经破解了她使用的反追踪程序。不过,在海峡行动之后,她就换了手机,而且没再拨打任何在我掌握中的电话号码,所以单凭科技手段,暂时找不到她了。但她最后一次的信号是在吉尔吉斯斯坦,离喀什很近。这个情况,我早已经报告给了老板。”
凌子寒点了点头:“既然老板没什么吩咐,那咱们还是继续旅行吧。”
“是啊,我也这么想。其实,我们也不必太过敏感,石磊是国际刑警,来这里不一定就是为了岳婉怡,或许是要抓别的什么罪犯呢?”卫天宇拐进了高速公路的进口,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我一想起周屿知道石磊的真正身份后会有什么反应,就觉得好笑。”
凌子寒也笑了:“一定暴跳如雷,趁机要阿敏与石磊划清界线,永远不准来往。”
卫天宇哈哈大笑,想着周屿那么一个漂亮得光彩夺目的人变身为喷火狂龙,实在是有趣之极。他遗憾地说:“可惜那么精彩的场面,咱们看不见。”
凌子寒微笑:“娱乐了阿敏,那也不错。”
卫天宇笑着直点头,脚下加劲,越野车的速度提得很高,直向库尔勒驶去。从这里到库尔勒不到五百公里,四个小时就能到达。
一路上,两旁的戈壁滩连绵不绝,远处不时有几幢小房子出现,随即被他们甩在身后。速度很快,车子却很稳,一点也不觉得颠簸。没什么风景好看,凌子寒便从前面的遮阳板上拉出电视屏幕,打开来看新闻。
好像都是天灾人祸,这个国家被飓风袭击,那个国家遭遇大面积虫灾,欧洲某位总理遇刺,非洲某国发生军事政变,中东又有了激烈冲突……看了一会儿,他调到新疆电视台,收看地方新闻。
第一条新闻就很重要,新疆的支柱性产业彩色棉花的种植面积超过两百万亩,主管农业的副总理已经来到新疆,将到几个大的棉花种植基地视察,第一站就是库尔勒。
凌子寒笑道:“这是一级警卫,我们去得不是时候啊。”
“无所谓,我们先去看看,如果确实麻烦的话,明天一早就走,去巴音布鲁克草原。”卫天宇稳稳地开着车,微笑着说。“现在正是到天鹅湖看天鹅的好时候。”
凌子寒忍俊不禁:“你这一路上就像哄孩子一样。这么宠我,我可要恃宠生骄了。”
“抛开别的不说,你本来就比我小嘛。”卫天宇开心地笑。“在家里我是老二,只有一个哥哥,也没个弟弟妹妹什么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宠宠你,你就让我过过瘾吧。”
凌子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跟卫天宇认识了有十多年了,而且相处时间非常多,训练的时候常常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也经常搭档,一起出生入死,还因为需要有过非常亲密的关系,实在是很熟很熟了。两人之间有着一种类似亲人与朋友之间的情谊,可以无所顾忌地开玩笑,提要求,这让凌子寒感觉很轻松。虽然五年前在金新月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卫天宇对自己的感情,可也不能因噎废食,从此不相往来。再说,他们都有着超常的自制力,卫天宇也没有再流露出任何与爱有关的意思,而凌子寒则一直对他的感情十分尊重,并且心里充满感激。这让他们相处起来很自在。
看完新闻,凌子寒将屏幕推进去,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卫天宇便打开了车里的音响,轻轻地放着音乐。车子一路风驰电掣,畅通无阻。
到达库尔勒后,果然看见街上到处都是警察。卫天宇看了看表,对凌子寒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
新疆的时差比北京晚两个小时,一般晚饭时间都是八点。现在已经快九点了,暮色苍茫,街上满是车子,路边的公共汽车站都是人,人行道上也是熙熙攘攘的,整个城市看上去充满了活力。
他们的假期很长,两个人一路上都很悠闲,就算要赶路也是晓行夜宿,并不打算连夜开车,便在人民路上找了个酒店住下来。
他们把车停放在酒店里,到了房间洗把脸,然后一起出去吃饭。
这里到处都是大排档,非常热闹。他们随便选了一个摊子,习惯性地坐到最靠里面的一张桌子旁边,面朝马路,背对墙壁。相对来说,这里比较清静,那些客人都喜欢坐在外面的灯光下,吃得十分喧哗。
凌子寒没有特别的要求,卫天宇便跑到摊档前,跟老板要了这里的传统食物,博斯腾湖烤鱼、烤羊肉串、酸奶、凉粉、扎啤,然后又要了两个蔬菜,这才笑嘻嘻地走回来坐下。
老板娘来得很快,微笑着送上酸奶、凉粉和扎啤,然后放下杯子、碗筷。他们好像是蒙古人,汉语说得有些吃力,卫天宇和凌子寒一直微笑着倾听,显得特别有耐心。
他们先在酸奶里加了点糖,然后喝了几口,觉得很舒服,这才开始喝酒。很快,老板娘送上来几个大盘子,里面放着烤鱼和烤羊肉,上面洒了孜然和辣椒末,香气扑鼻。
新疆的羊肉很香,一点膻味都没有,据当地人说,那是因为他们的羊都是喝雪水,吃雪水灌溉的草长大的,从里到外都干净得很。而且他们的烤羊肉与内地不同,都是用长长的铁签穿着,大块大块的,十分豪气,吃起来非常过瘾。
凌子寒第一次到新疆来是八年前,吃过这里的羊肉串后,他就再也不吃别地的羊肉了。卫天宇同他的感觉一样,这时大快朵颐,开心得很。
虽然已是六月,这里却并不热,晚上还有一点凉。他们都穿着略厚的羊毛衬衫、牛仔裤,脚上是轻便的旅游鞋,一副游客的味道。两人长得都很帅,长身玉立,相貌标致,气质儒雅,举止斯文,看上去都是一副读书人的模样,虽然坐在暗处,也仍然引得许多人不时地把眼光投向他们。他们却浑不在意,只是悠闲地吃着喝着,低声谈笑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忽然,空气中传来一连串清脆的似乎是燃放鞭炮的声音。其他人都没在意,凌子寒和卫天宇却对视了一眼,慢慢坐直了。他们都听得出来,这是枪声,有手枪,也有突击步枪。
看来是有意外情况发生了,却不知是普通罪犯还是恐怖分子。
卫天宇行若无事,关心地问:“吃好了吗?”
凌子寒笑着点了点头。
卫天宇便叫道:“老板,算账。”
老板娘动作很麻利,过来看了一下桌上的碗碟和铁签,便道:“一百零二,给一百吧。”
卫天宇掏出一百块递给她。她热情地说:“谢谢,下次再来啊。”
“好的。”卫天宇笑着站起身来,与凌子寒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凝神细听,不远处隐隐的传来杂乱的声音,显然是有枪战和打斗发生。卫天宇想了想,征询地道:“我去开车过来吧。”
凌子寒点了点头:“好,我在这里等你。”
卫天宇立刻横过马路,大步往酒店的停车场走去。
凌子寒靠着灯柱,从衣袋里摸出烟来点燃,慢慢地吸着,神情显得很懒散,实则却敏锐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四十八
不一会儿,从枪声传来的地方快步走过来三个人,一女两男,衣着十分普通,却能明显看出那两个男人不是汉人。他们手中都提着一个厚重的皮箱,看上去有些沉重。那位女子相貌平常,空着手,穿着深色西服外套和长裤,隐隐的看得出身材窈窕,风姿绰约。三个人行色匆匆,目光警惕,走到距凌子寒不远的路口时,一拐弯便上了萨依巴格路。
凌子寒将烟头在灯柱上揿熄,远远地尾随着他们走去。
这里的大排档一个接着一个,那三个人穿行在人群中,身影忽隐忽现。凌子寒过了街,不动声色地加快步伐,缩短了与他们的距离。
他在左腕的手表上按了一下,将信号发给卫天宇,同时也启动了表中的卫星定位仪,以便卫天宇按图索骥,驾车追过来。
那三个人走得非常匆忙,反跟踪技巧不高,只是利用熙来攘往的人群做掩护,快步向前急行。
忽然,他们停下来,向街道两边张望。
凌子寒脚步未变,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那三人没有发现可疑迹象,便大步走下人行道。路边停着不少车,都是到大排档吃饭的人开来的。他们打开了其中一辆黑色轿车的门,一起坐了进去。两个男人在前,那个女子在后。车子很快向北疾驰而去。
凌子寒不动声色地跨出人行道,向后看了一眼。如果卫天宇还没赶到,他就要拦出租车了。这一看,便见卫天宇的越野车急速驶来,停在他身旁。
他飞快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卫天宇已经注意到刚才那辆车以高速离去的异常,不等他开口,就一踩油门,追了下去。
凌子寒从车前的置物箱里抓出特制手机,通过保密信道接通了凌毅,清晰地说:“库尔勒发生枪战,在枪战现场方向发现凝似岳婉怡的人,现正驾车从天山路往北。他们有三个人,两男一女,带着两个沉重的皮箱,暂时没有看到武器。”
凌毅凝神听完,没有问一个字,沉稳地道:“等我三分钟。”
凌子寒便沉默地等着。
卫天宇利用车中的卫星追踪系统将前面那辆车锁定,保持着一定距离密切跟踪着。
还不到三分钟,凌毅的声音便冷静地响起:“我们和总参、公安部都查到有关情报,有大批恐怖分子相继入境,在南疆的几个城市集结,很可能会有一系列大的恐怖行动。新疆反恐大队和闪电突击队奉命围捕,今晚在喀什、和田、阿克苏都有行动,在库尔勒的动作最大。我已经与国防部联络上,他们的闪电突击队刚刚突袭了恐怖分子在库尔勒的几个秘密据点,抓住了大部分潜入进来的人,但是目前已经证实,他们的领导者逃脱了。你们发现的很可能就是他们。根据罗瀚他们在中亚查到的情报,岳婉怡最近通过欧洲的军火商买到了一枚手提箱式核弹,目的是在国庆期间制造一次特大恐怖事件。他们一直在追踪这条线索,但是很可能敌人的行动已经提前了。猎手一号,我命令你,一定要截住他们,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们引爆核弹。”
“明白。”凌子寒立刻说。“请求核实,是否只有一枚核弹?”
“是,只有一枚。”凌毅非常肯定。
凌子寒沉静地道:“清楚了,完毕。”
凌毅的声音始终没有一丝波动,非常沉着:“我已将你们的信道接入了突击队指挥官,他的代号‘飞虎’,你的代号不变。你们直接联系,互相配合。”
“是。”凌子寒结束通话,对卫天宇说。“他们手上有核弹,我们一定要截住他们。”
卫天宇点了点头:“明白。”
凌子寒用指纹打开座位下的特制箱子,拿出了里面放着的武器。他把手枪交到卫天宇手里,短刀放进自己口袋,手中握着冲锋枪。
凌毅说的不惜一切代价并不是指牺牲生命。凌子寒和卫天宇这两个极为优秀的猎手要在城市里拦截一辆车,擒获或者击毙上面的恐怖分子,那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指的是暴露身份。他们两人此时没有任何掩饰,以本来面目拦截恐怖分子,无论成与不成都有可能暴露,这是身为猎手的大忌。
可是,现在情况紧急,一旦那枚核弹爆炸,整个库尔勒的上百万人都会陷入人间地狱,在核爆中死亡的人将数以万计,而恐怖分子的攻击目标则可以肯定是前来视察工作的中央领导人。
前面那辆车开得很快,似乎直奔新城区的中心天鹅广场。那里有家五星级的天鹅大酒店,前来视察的副总理,农业部、贸易部等部委的领导,还有自治区主席、副主席等人将在那里下榻。现在,根据行程计划,副总理一行还在路上,并未到达库尔勒。
卫天宇凝神看着前面那辆车,思索着拦截的方案。这里是旧城,住着大部分市民。现在正是初夏,气候怡人,晚上非常热闹。他们绝不能在这里动手。
正在这时,凌子寒的手机响了起来,里面传来的是雷鸿飞的声音:“猎鹰,猎鹰,我是飞虎,我是飞虎,听到请回话。”他的声音十分稳健,与平时的飞扬跳脱完全不同。
凌子寒的声音很低沉,但十分清晰:“飞虎,我是猎鹰,请讲。”说话之前,他按下了手机侧的变声装置。
雷鸿飞果然没听出是他,很认真地说:“请立刻告知目标方位。”
凌子寒看着面前的卫星追踪器上显示的坐标,清楚准确地把前面的车和自己的车所在的位置告诉了他。
雷鸿飞听了后,沉默了几秒钟,随即说道:“好,我们将在七分钟内赶到那里。在这之前,请尽量不要惊动他们。”
“明白。”凌子寒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心境空明,十分平静。
双方结束了通话,凌子寒立刻对卫天宇说:“突击队在七分钟内赶到。”
“好。”卫天宇点头。他一直在注意着四周的情况,并且谨慎地与前面的车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在他与那辆车之间,还有两三辆车相隔,因此不会引起对方的注意。但也正因如此,当那辆车突然在路边停下时,他却不能事先应变,只能逐渐放慢速度。
那辆车停下来后,坐在副驾位上的男子提着箱子下来,急步走进了旁边一家看上去很不起眼的小饭馆。过了大约一分钟,他空手走出来,迅速上了车。
车子立刻发动,继续向北疾驰而去。
凌子寒与卫天宇对视一眼,立刻默契地统一了意见。凌子寒放下冲锋枪,从卫天宇手中拿过手枪插进腰间,随即下了车。卫天宇立刻开车继续追踪前面的车子。
凌子寒走进那家饭馆,有位女服务员迎上来,温和地说:“先生,对不起,我们马上关门了。”
凌子寒对她微笑着,脸上的神情有点不好意思:“姑娘,我想借用一下洗手间。”
那个女孩子一愣,被他突如其来的这种要求弄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本能地指了指后面。
凌子寒对她笑道:“谢谢。”便径直走了过去。
这种小饭馆的洗手间通常是看不出来的,小门脏脏地隐在一个角落里。凌子寒也不去找,顺着过道便摸到了后面。
那个服务员在他身后追过来,大声叫道:“先生,先生,洗手间在这里。”
她这么一叫,凌子寒便听到前方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立刻想也不想地穿过小小的厨房,追了出去。
从那人出去到凌子寒进来,时间最多隔了一分钟,那人显然没料到会有人来,慌乱之间不及细想,便夺路而逃。
凌子寒往前只跨了一步便倏地回身,同时拔枪在手,朝着后方连开两枪。
那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的胸口和额头立刻出现两个弹孔。她沉重地倒在地上,手中握着的一支小手枪掉了出来。
凌子寒半点也不耽搁,转身冲出后门,向前追了过去。
四十九
这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巷,两边都是墙,前面那个黑影提着沉重的手提箱,想跑又跑不快,脚步有些踉跄。
凌子寒几步便追到他的身后,那人回身就是一枪。凌子寒立刻贴地向前滚去,避开了射来的子弹,同时一脚踹上他的膝弯。
那人腿上一软,立刻跪倒下去,箱子重重地磕到地上。
凌子寒闪电般探身,挥掌猛地砍向他的后颈。
那人正想转身开枪,颈项便遭受猛击,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凌子寒将他手里的枪拿起来插进腰间,一手提起手提箱,一手拖着他,返身回到了小饭馆里。
他将前后门都关好,研究了一下手提箱的构造,便小心翼翼地用特别手法打开来。
里面没有核弹,而是由特殊的多孔硅制成的S3炸药,它的威力比TNT炸药大七倍。
多孔硅表面是一层只有一个原子直径厚度的氢,正是这个隔绝层使多孔硅接触不到氧气,从而保持了它的稳定。然而,一旦硅与氧之间的这个氢隔绝层被破坏,氧就会进入,并如同野火一样在多孔硅中引起连锁反应。这个反应速度只有一微秒,比TNT炸药的燃烧反应速度更快,也更猛烈,因而就形成了威力更强大的爆炸。
这家小饭馆所在的位置看上去并没有什么要紧之处,但它门前的街道却是副总理的车队到达库尔勒后,前往天鹅大酒店的必经之路。当车队经过时,如果这满满一箱强力炸药在路边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在炸药中间有个定时引爆装置,现在还没有启动。凌子寒仔细检察了一下,见暂时没有爆炸的危险,便不去动它。他手中没有工具,不敢贸然拆除,便拿出手机,接通了雷鸿飞。
“飞虎,我是猎鹰,要求派拆弹专家来。”他清晰地报出了自己所在的位置,接着说。“这是一箱S3炸药,有定时引爆装置,目前暂未启动。”
雷鸿飞立刻说道:“明白,拆弹专家将在三分钟内到达。”
突然,凌子寒在电话里听到了激烈的枪声。雷鸿飞似在对别人下着命令:“包围他们,无差别射击……”接着,电话便切断了。
凌子寒将手机放进衣袋里,然后有节奏地按动手表上的按钮,向卫天宇发出询问的信号。片刻之后,卫天宇给他发回来信号,告诉他,可疑分子的车已经被闪电突击队包围,但在那之前,车上的女子已经下车,提着皮箱进了一家名叫冰山的酒店。他现在正在追踪那个女子,并未参与突击队的战斗。
这时,外面驶来一辆警车,下来一小队十分精悍的人。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城市战斗服,外套防弹衣,戴着面罩和头盔,手里端着最新型的突击步枪,当中有个人手里提着箱子,显然是拆弹专家。
凌子寒不想暴露身份,先开了前门,随后便飞身退后,打开后门,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他看着手表上显示的卫天宇所在的方位,全力向那边飞奔。
只用了几分钟,他便赶到了那家冰山大酒店。
这里距天鹅大酒店直线距离不到三百米,一旦引爆核弹,住在那里的人将无一幸免。
卫天宇一直将探测信号锁定在那只箱子上,当凌子寒的询问信号再一次传来时,他已经从楼梯上到了七楼。那只箱子则停在十六楼。他把情况告诉了凌子寒,自己继续快速而无声地往上疾奔。
凌子寒上了电梯,直达十七楼,然后走楼梯下来。他在安全门外等了片刻,卫天宇也上来了。两人会合后,低低地商量了几句,便拉开外套,将枪遮住,一前一后地进入了这一层的走廊。
他们技巧地避开了走道两边的摄像头,很快来到目标所在的房间。
卫天宇接过凌子寒递给他的手机,贴在门锁的指纹鉴定器上。
现在的星级酒店都使用指纹锁,客人在总台时将指纹输入,然后总台小姐将这份生物识别资料传送到房间的门锁控制电脑上,客人就可以凭着自己的指纹自由进入了。卫天宇用手机里储存的最先进的解码软件读取了电脑里的生物识别资料,随即给电脑输入了“确认”的指令,门锁便自动开了。
一听到那声轻微的锁簧弹开的声音,凌子寒立刻侧身贴住门,猝然发力,便将门后的防盗链撞断了。他猛地推开门,随即合身扑进去,贴地急滚间,已看见那个女人以床为掩护,正举枪向自己射击。
子弹嗖嗖地从他身边飞过,他立刻举枪还击,同时迅速移动。他扣动扳机的速度非常快,手枪射击的速度可以媲美冲锋枪,瞬间便压制得对方抬不起头来。
卫天宇紧跟着冲了进来,一边反手锁上门,一边举起微冲扫射过去。
那个女子打光了子弹,又连中几枪,至此再无还手之力,伏在床边的地毯上没了动静。他们两人互相掩护着冲上前,用枪对准了她。
她慢腾腾地坐了起来,抬头看向他们。她的两边肩膀和右手腕都中弹受了伤,脸上却十分平静,一言不发。
凌子寒一把抓过她握着的手枪,探手熟练地在她身上搜了一遍,确认她不再有武器,这才退后一步。
卫天宇立刻查找那个箱子。
很快,他便在墙边的衣柜里找到了那个黑色的近乎方型的皮箱。他将这个箱子小心地放到桌上,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又拿凌子寒的那个手机探测了两遍,这才慢慢打开。
里面果然是一个精密的核爆炸装置,定时器已经启动,爆炸时间在一百分钟以后。显然她一进房间就启动了这个定时装置,将其定在两个小时后起爆,而二十分钟后,她便落入了他们手中。
卫天宇仔细查看了那个定时器,对凌子寒说:“要终止的话,需要密码。”
凌子寒冷峻地看着那个女子:“岳婉怡,你的行动已经失败,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岳婉怡看着他,一点也不慌乱,反而嫣然一笑:“不,我没有失败。你们没有密码,就不可能终止。这个宝贝儿一定会爆炸。年轻人,今年不是你们建国一百周年吗?我送你们一个世界上最华丽最壮观的礼花。”
凌子寒面沉如水,一字一字地说道:“岳婉怡,这也是你的祖国。”
岳婉怡冷笑一声:“早就不是了。它只是杀害我丈夫的敌人。”
“古斯曼咎由自取。”凌子寒的态度变得很诚恳。“岳婉怡,你还年轻,还可以有新的人生,为什么要为那样的一个人陪葬?还要拉上成千上万的无辜平民?你以这样残酷血腥的方式来断送你的青春和生命,值得吗?”
岳婉怡微笑,风情万种地抬手理了理头发,淡淡地道:“古斯曼是我一生中惟一帮助过我的人,他给了我别人从没给过的爱与关怀。是你们毁了我的家园,杀了我的丈夫,践踏了我的生活。我的人生除了报仇外,已经毫无意义。我奉劝你一句,你们也很年轻,不如逃命去吧。还有一个半小时,你们有多远跑多远,是完全可以躲过核爆的。”
卫天宇二话不说,便关上了箱盖。凌子寒也已明白他的意思。这不是普通的炸弹,如果要拆弹,也要远远地离开这个城市。
卫天宇提着箱子,稳步走了出去。凌子寒探手就要去抓岳婉怡。
“别碰我。”岳婉怡冷冰冰地喝道,牙齿猛地一合。
凌子寒一看到她的腮部肌肉在用力,便出手捏住了她的颊。可是已经晚了,岳婉怡的唇边流下一缕黑血,脸色在瞬间变得铁青。她得意地冷笑一声,随即闭上眼睛,软软地倒了下去。
凌子寒见此情形,不再耽误时间,立刻转身冲了出去。
房门在他身后砰地关上。
END
他们进门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出门时外面也是一片安静。卫天宇已经按下了电梯钮,凌子寒赶到时,电梯门正好打开。两人从容地进去,直接下到一楼,然后急步走出。
大堂里灯火辉煌,客人和酒店的工作人员来来去去,根本没有人去注意他们。
一出酒店大门,两人便拔腿飞奔。
卫天宇的车就在枪战现场附近。此时战斗已经结束,车里的两个男人都被击毙,突击队员们正在检查车子,确认死者,同时搜索附近区域。
夜色里,雷鸿飞猛地看见远处窜出来两个人,飞身跳上了那辆刚才追击敌人的越野车,不由得一怔,随即一颗心怦怦狂跳。那个人的身形实在太像凌子寒了。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便向那边冲了过去。
凌子寒也看见了那个身材魁梧的人。虽然那人带着头盔和面罩,但他一看就知道那是谁。这时改由他来开车,卫天宇全力保护那只箱子,防止它有突然爆炸的可能。雷鸿飞还离着他们有很大一段距离,凌子寒便猛踩油门,急打方向盘,飞快地掉头,向南疾驰而去。
雷鸿飞按了一下头盔系统,将通话频率调到与国安人员联系的秘密信道上,急促地说:“猎鹰,我是飞虎,请回话。”
卫天宇按下了手机的通话键,随即把无线耳机塞到凌子寒的耳道中。凌子寒一边灵巧地操纵着方向盘,一边稳稳地说:“飞虎,我是猎鹰,那名女恐怖分子已经死亡,尸体在冰山大酒店一六一八房间,请派人处理,完毕。”
“明白。”雷鸿飞顿了一下,声音忽然放得很轻。“……是你吗?”
凌子寒沉默了。这话太难回答,他既不能说“是我”,也不能说“不是我”。
雷鸿飞却固执地等待着他的回话。
这一刻,两个人都觉得耳机里似乎出现了巨大的空洞,沉重地压迫着他们的耳膜。
过了半晌,雷鸿飞仿佛明白了那一头的坚持。他看向越野车消失的方向,很轻很轻地说:“我很想你。”
凌子寒的双手倏地握紧了方向盘,脚下一踩到底。车子咆哮着,一直冲出城市,奔向沙漠。他的嘴唇紧抿,眼睛沉沉地看着前方,把沉重的汽车开得几乎要飞起来。
卫天宇系着安全带,双手牢牢地扶着那只箱子,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雷鸿飞长长地叹了口气,关切地说:“如果你还有工作要做,我就不打扰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多保重。”
凌子寒的声音也不再是公事公办的刻板。他轻轻地说:“知道了。”
雷鸿飞高兴地笑了起来。
凌子寒挂断电话,平静地问:“天宇,你知道沙漠里有什么地下洞穴吗?”
卫天宇淡淡地道:“你先停车。”
凌子寒一怔,车速却一点也没放慢。他看着前面的公路,冷静地说:“你想干吗?”
卫天宇只是坚持:“我说过了,让你停车。”
凌子寒却道:“要我停车也可以,不过,你把箱子留下,自己下车。无论如何,我都要开车带着箱子进沙漠,你休想甩了我。”
卫天宇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而自己也清楚他的心意,不由得叹了口气:“子寒,岳婉怡用的这种反解码程序我没见过,实在没把握解开密码。我会全力去试,但是,稍有闪失,核弹就会爆炸。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不想你也……”
凌子寒斩钉截铁地道:“我陪你。”
卫天宇听了这三个字,顿时心潮澎湃,难以抑制。他连忙转头看向窗外,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
凌子寒不容他分心,低声喝道:“快想,附近有没有古墓、地宫、地下矿坑?”
卫天宇立刻收束住心神,专注地思索了片刻,便道:“有,在博斯腾湖以南大约十九公里处,几个月前发现一座古墓,考古队发掘后说是被盗过,已经没什么价值,就废在那里了。”
“好。我开车过去,你先养一养神,一会儿好工作。”凌子寒边说边轰油门。
他们的车经过卫天宇改装后,可以轻易地开到每小时两百公里。这时已近午夜,公路上根本没有其他车,凌子寒便一路狂飙,随后利用卫星探测,很快找到了那座废弃的古墓。
卫天宇下了车,提着箱子向挖开的墓穴走去,仔细看了一下地宫的门,里面黑呼呼的,什么也瞧不见。他转头叫道:“我需要光。”
凌子寒下来看了一下地形,便调头上车,将越野车直接开进了墓穴。由于这里地处沙漠,风把沙子不断地搬来,将坡坡坎坎都填满了,因此并不陡。他顺利地进去,迅速把车头对准地宫,两盏大灯便直直地射了进去。
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卫天宇解不开密码,那么到了最后关头,就把核弹送进地宫,让它在里面爆炸,这样会把危害降到最低。至于他们两人,那就不必再想生还了,一定会化作尘埃的。
凌子寒熄了火,拉上手闸,便跳下了车。卫天宇这才在车头前蹲下来,把箱子放到厚厚一层沙子上,随即打开了箱子。
此时此刻,面对毫无生命的精密机械,他立刻变得心境空明,脑子丝毫不乱。他起身把车里的工具箱拿了出来,然后又从车座下的小箱子里拿出了自己的宝贝电脑,随即盘腿坐到箱子前,开始工作起来。
计时器上红红的数字不断在减少着,现在离爆炸还有三十多分钟。
凌子寒从车上拿出睡袋来放到不远处的沙堆上,接着便躺了下去。他看着满天繁星,平淡地道:“我睡一会儿,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尽管叫我。”那语气仿佛他们仍然在卫天宇的山中小屋一般。
卫天宇笑了起来,温和地说:“好。”
凌子寒便不再多话,竟然当真闭上眼睛,睡起觉来。
卫天宇的心情也真的就如在山中的时候那样,凌子寒在屋里睡觉,或者有时候在院中窝在椅子里打盹,而自己在做喜欢的事情,周围万籁俱寂,空气清新,令他感觉精力无穷,灵感无限。
凌子寒也觉得很平静。耳边听着卫天宇飞快地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偶尔从箱子里拿工具出来时轻微的叮叮声,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山里那水晶般的空气和淡金色的阳光。那种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轻轻响起时,仿佛最有效力的催眠曲,总会让他不由自主地进入梦乡。想着想着,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等到一觉醒来,已是黎明时分。满天繁星已然淡去,天边出现了一缕金红色的曙光。
他转头看去,只见箱子仍然放在那里,计时器和引爆装置都已经被拆了下来。旁边的工具箱也开着,工具整齐地放在里面。车灯已熄灭,卫天宇坐在车前盖上,一边吸着烟一边静静地看着天边。
凌子寒起身走到他旁边,从他嘴里抽出烟,自己吸起来。
卫天宇一脸安详,仿佛几个小时前那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并未发生过。他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人,微笑着问:“我们的旅行还继续吗?”
凌子寒想也不想,立刻说:“当然,如果假期还在的话。”
卫天宇开心地将手放到他的肩上,笑容可掬地道:“我已经跟老板联络过了。他说我们的假期仍然有效。把那玩意儿送回去之后,我们可以继续休假。”
凌子寒把烟头远远地弹出去,随即跳上保险杠,坐到卫天宇身旁,笑着说:“那太好了,我喜欢这个假期。”
卫天宇温柔地看向他,轻声说:“我也是。”
这时,满天霞光艳艳地冲开了黑暗的夜色,一轮红日出现在地平线上,将万道金辉罩向他们,使两人身上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