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30

白虎戏情 (沐风) 下

by 沐风

第六章
且说江寒天和唐无波两人在百禽楼中逃命时,跌落一个埋在地板下的暗井,井底是一滩软泥,两人虽弄得一身污泥,但毫发无伤,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昏迷了好一会儿的江寒天,这一摔之下可给摔醒了,缓缓睁开眼,黑暗中依稀可见到唐无波纤细的身躯,和那一双明眸。他此时五脏六腑剧痛难忍,仍是语气如常平淡地道:“你怎么没走?”
唐无波爽快地一笑,随口应道:“逃得大慢了。”
江寒天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聪明如他,怎会不知此乃推托之词。只是,他从未想过,女子也会有患难之义。女人向来愚蠢无知,只会碍事。向来公正无偏颇的江寒天不得不承认,唐无波不但不碍事,甚至比一般男子还要精明能干又果断,若不是她那些愚蠢无知的姊妹,早就脱身去求救兵了,虽然江寒天对她策划的美男计大发雷霆,但心下不得不承认她料事如神。
即使心中对眼前的女子,已有几分赞赏,语气仍是冷冽刻薄。“没事留下来碍手碍脚,这不像你的作风。”口气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酷无情,但是“不像你的作风”这句话,却十足是朋友间才会出现的言语。
唐无波笑道:“的确是不像,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百禽楼底下似乎有价值连城的秘密。难得到此一游,下来看看,也许可以发一笔横财。”这当然是借口,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在看到江寒天被秃鹭掌击吐血时,胸口一热,不加思索地冲过去背走昏迷的他,白白放弃大好的逃命机会?算了,再想下去,她会越来越后悔,而她唐无波最讨厌“后悔”这两个字,反正唯利是图的绢坊主人唐无波,偶尔也得做做赔本生意,算是积阴德吧!
“这是何地?”江寒天勉强抬头四望,四周漆黑一片,唯一的亮光来自头顶他们掉落的井口,就着稀微的光线,他试着看清四周,不料,却因牵动颈部肌肉,突然引起疼痛而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身旁的唐无波听到他疼痛吸气的声音,心中同情,很自然地。将手轻覆他的额头上,轻声道:“你的伤很重,不要乱动。”
痛彻心肺的内伤,使江寒天无法抗拒唐无波的好意。
额头上的柔荑冰凉柔嫩,微妙的感觉涌上江寒天心头。
唐无波从未对他有倾慕之色,这只手,和那些花痴姑娘攫取他白袍衣袖的手,是截然不同的。
现在覆在他额上这只柔荑,付出的是真诚而温柔的关怀,而不是贪婪的占有,长年在刀光剑影下出生入死的江寒天,首次受到女性温柔的照顾,心中挑起难以言喻的情绪。
唐无波见他静了下来,便道:“你身上有火折子吗?这里到处黑漆漆的,也不知道是掉到蓬莱仙岛的地窖还是阎王地府的第一层。”
江寒天沉静地说道:“我身上有火折,但是手动不了,你来取出。”
唐无波闻言笑了,想起吃了他两次手肘的经验,领域性极强,不让人近身三尺的猛兽,居然允许陌生女子碰触他,看来的确伤得不轻。她蹲在江寒天身边,调侃道:“我可没有隔空取物的本事。”
江寒天对她的调侃没做任何表示,他已经看出唐无波在困境中谈笑风生的天赋,而个性严谨不苟言笑的他,此时不得不承认,爱说笑的人,未必不会办事。
“打火石和火折子在左襟的内袋里。”他平静地说道。
“那么,得罪了!”唐无波轻手轻脚地从江寒天身上取出火折点燃。火光一亮,照亮了两人周身十尺,他们正处在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甬道内!
两人不自觉地对望一眼,脸上都是不知所措的神情。这真是个富有创造性的情境,他们两人接下来的命运就和这甬道尽头一样,是未知的。
唐无波叹了一口气,对江寒天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江寒天闭上双目,平静地说道:“你看着办吧!”他现在连动一下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除了等死外,没别的事能做。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和重伤垂死的武林高手,真是毫无希望的组合。唐无波心中自嘲道。
“看你伤成这样,是动不了了,”唐无波望一眼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丝毫动弹不得的江寒天。“但是如果我们一直坐在这里,不是饿死就是渴死,所以,只好往前走,看看这条路究竟是信道还是死路啰!”她顿了一顿,然后转头对江寒天说道:“走吧!”
江寒天睁开眼睛,沉声说道:“要怎么走?”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遑论走路了。
唐无波皱皱眉头。“现下你是绝对动不了,我只好……背着你探路了。”
说罢,卷起衣袖,扶起江寒天,见他剑眉纠结,脸上满是不乐意的神情,不禁秀眉微皱。
“难道我没事喜欢自找麻烦吗?徒冒这男女授受不亲的罪名。”
这男子还不是普通的冷僻!
心里虽抱怨,却已勉强背起江寒天颀长俊伟的身子,缓缓向前行。
她前辈子一定是江寒天养的马!才会三番两次要背着他到处走,第一次背着他是在翰林府花园,第二次是刚才在百禽楼,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俗云:“事不过三。”也许她该高兴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在翰林府花园中,这男子躯体的沉重她记忆犹新,如今这噩梦再度来袭,江寒天外表虽俊秀,身材可是一点也下含糊,肩宽臂壮,站立时看他一派贵介公子般的闲雅,背起来,体积足足大了她一倍有余,像张大毛巾似地披在唐无波背上,白袍内宽阔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结实的手臂环着她单薄的肩,温热的气息不时喷到她的颈间。
唐无波忽然想到如果现在是红香背着江寒天,如此紧密的接触,早因江寒天纯阳刚的男性气息而心旌陶醉,喜不自胜。而对她来说,背上跟一块大石头没什么两样,唯一的感觉除了好重,还是好重!只想赶快找地方“卸货”。
这不是江寒天第一次和女子有如此亲密的接触。适才为了讨好流凤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才是他“痛苦的第一次”,但这第二次和女子的肢体接触,却丝毫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对向来不让人近身的他来说,和流凤接触那短短的时间,真是比杀了他还难过,想起流凤那只白哲柔弱无骨的玉手抚摸他的感觉,即使隔着衣物也觉得恶心。
而现在紧贴着唐无波纤细的娇躯,手臂扣着她窄而单薄的肩,没有任何的排斥感,只是觉得女子的身子骨原来如此纤细,尤其是这名叫唐无波的女子,如此单薄的肩膀,似乎一捏就碎了,修长的双腿,撑不起多少重量。看她巍峨地站起,举步维艰,走没几步路,颈间已渗出一片汗水,若是他,像狂狮那般魁梧的人背在背上,跑个十里八里气都不喘一下,而唐无波才走几步路就已经气喘如牛了。
“要随时调整呼吸,气息紊乱,会让你更累。”江寒天冷静地提出建议。
“喔……呼!呼!”此刻唐无波因急速气喘而胸部窒闷,有说不出的难受,武林高手的建议也听不进去了,只是虚应一声,殆欲毙然地往前走。
江寒天见状心想,如果今天是武功不弱的朱雀救了他,也许还有逃出困境的希望,但是这个朱雀的妹妹……实在是弱不禁风,他堂堂白虎如今也只有束手待毙的分了。
突然一个颠簸,唐无波脚下似乎被什么给绊着了,身体往前跌倒,江寒天赶紧抓紧她的肩头,否则整个身子就要飞出去了。不过这一下剧烈晃动,已使他五脏六腑疼得似乎要翻过来似地,他咬着牙恨恨地说道:“有火折子照路,居然还会跌倒?”武功绝佳的他,从未想过有人在平地上走路还会跌倒。
唐无波从他咬紧牙关的语调中察觉出对方身上难以忍受的疼痛,歉然道:“这地上不知有一块什么挡着路。”说着,她将江寒天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扶他躺在地上,凝眸一看,找着了让江寒天疼痛的元凶——一小块石碑,这石条上隐约有着字迹,唐无波用衣袖擦了擦,看清石碑上的字念道:“此石至金刚墙前十丈深三丈五尺。”
江寒天闻言皱眉道:“这是什么?”
唐无波没有回答,莹眸流转,陷入沈思,江寒天静静地望着她沉思的脸蛋,并没有追问。
“走吧!”唐无波素净的脸庞绽出一朵笑容,说道:“我曾经在书上看过古代工匠建造帝王陵墓的记录,由于皇帝和皇后通常不会在同一个时间逝世,所以当皇陵建好以后,如果是皇后先行殡天,在移入皇陵,将地宫入口封住时,工匠通常会留下辨识入口的标示,方便将来要移入帝王棺木时用,而这个辨识的标示,叫做”指路石“,就是长这个样子。”唐无波比了比地上的石碑。“你说百禽楼的地下有一座帝王陵墓?”江寒天冷峻而微上扬的语调,显示他认为这种说法荒诞不经。
“我没这么说。”唐无波哪里听不出他略带嘲讽的语气,连忙否认道:“只是这块石碑上的文字让我想到古籍上有这么一段记载而已,咱们还是快走吧!”
唉,这个白虎一定认为百无一用是书生,唐无波心道,虽然她读书万卷,向来认为书中包罗天下学问,但是碰到危险的时候,除了能以喀什语唬人以外,却是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就拿现在来说,孱弱的身子连自救都有问题了,身上还背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简直就如苦刑一般,走这短短一段路,却已累得半死的她,开始后悔小时候没和冷云及回澜一样跟着白云容练武。
两人又慢慢前行了十丈左右,这时唐无波已走得满身大汗,浑身湿得像浸在水里一般。
这时在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墙。
江寒天看到这道墙时,俊目微闭,轻叹一口气,心想,此路不通,这回真是没生路了。
唐无波却不那么丧气,她一直对“指路石”的说法抱着一股希望,如果石碑上所说无误,那这道墙应该就是“金刚墙”,也就是地下玄宫的入口!
她放下江寒天,将他身子轻轻倚靠在墙边,自己走近细看墙面。此墙用五十六层城砖和灰浆砌成,真是如擎天金刚一般稳稳地站着。唐无波举起火折子靠近墙面,发现墙面砖头色调并不均匀,有深有浅,且形成一个“圭”字形的轮廓。
她心下一喜,知道这就是地下玄宫的入口,转头对江寒天说道:“你身上有刀剑没有?”
无力地倚在墙角的江寒天静静地说道:“我有一把匕首。”他心想,不知这个诡计多端的姑娘这回又发现什么了,虽然一脸冷淡漠然,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贴身匕首交给唐无波。
唐无波接过匕首,见他贴身收藏,知是重要之物,便轻笑道:“我好象稍微可以让人信任了。”
江寒天冷哼一声,算是表示她这句话不值得理会。唐无波手持匕首,沿着“圭”字形的城砖缝隙插进去,匕首卡在缝隙中,她用力一扳,喀啦一声,一块城砖从缝隙中松开来,唐无波大喜,两手抓住砖边,猛力一拉,这一大块砖头就从墙中被抽了出来,她正要凑眼过去洞里瞧瞧时,身后的江寒天突然沉声叫道:“小心瘴气!”重伤不能动弹的他猛然手臂暴长,奋力将唐无波一把抓了下来,立即和身覆在她纤细的娇躯上,强壮的手臂护着她的头。
只听得头顶“扑”地一声闷响,一股黑色烟雾从洞口漫出,腐败发霉的气味随之充斥在空气中,这是地下古墓积聚了下知几百年的霉气。
在江寒天伟岸身躯保护下的唐无波,给呛得阵阵咳嗽,眼泪鼻水齐下,不一会儿她便意识到江寒天宽阔的胸膛紧密地贴着她的背,一手圈着她的肩,另一只大手轻覆在她的额头上,一股特有的男性阳刚气息围绕着她,使她突然莫名奇炒地感到心烦意乱,挣扎着起身,江寒天手臂一缩,将她抱得更紧。沉静地说道:“不要乱动,瘴气还未完全散去。”
唐无波尴尬地笑一笑,这下她的纤躯更紧贴这名相识不久的男子的强壮身躯,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搂着她的肩头,温热的体温覆盖着她全身,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在江寒天保护怀抱下的一分一秒,都令她有一抹从未经验过的烦乱。
待瘴气散去,唐无波凑近,从洞中看见墙的另一面仍是无止无尽的黑暗,她拿着匕首奋力继续扳开其它块城砖。
过了约莫一时辰,城砖已陆续被扳开,金刚墙上出现一个“圭”字型的大洞,正好容两个人钻进去。
唐无波一双美胖因兴奋而显得更为晶亮,忘却叭肉酸痛的地急着探头看看地道的另一头。
江寒天也因她专注兴奋的神采,升起一股活命的希望。
“咱们再往前走吧!”
她继续负着江寒天往前行,兴奋之下,完全忘了身体的劳累和肌肉酸痛,就连背上伟岸男子也变得不重了,又走了约莫几十尺距离,眼前出现两扇巨门,门上有两个怪禽的头颅,嘴里各衔着一只门环。唐无波走到门前,用力推推门,却如蜻蜓撼石般丝毫不动,扬着手中的火折,从门缝间看进去,隐约看见门后有一石条挡住。“难道这就是古籍中记载的自来石?”唐无波自言自语道,发觉江寒天询问的目光,她详细解释道:“自来石是古代工匠设于门后的一种精密装置,开门时用一个圆球抵住石条,当棺木放好后,负责关门的人只要拿掉圆球,石条就会顺着圆球轨迹滑动,自动将门扣上。要开这门,就需要一种”拐钉钥匙“,利用此钥匙前端像勺子般的部分,来勾住石条头,藉以推开石门。”
她比画着对江寒天说明自来石和拐钉钥匙的构造,接着问道:“你身上有任何可以充当拐钉钥匙的物事吗?”
江寒天沉吟了一会儿,从衣袖里取出一截铁线,便要用力将它凹成勺状,唐无波见状,怕他一用力又会呕血,连忙一把将铁线抢了去,两只纤纤玉手抓着铁线前端,使劲地凹。
江寒天安静地看着她一双柔荑因用力过猛而被铁线擦出累累伤痕,伤口渗着血丝。
冷漠无言的他,由这微小的动作感受到含蓄的体贴,俊美的容颜虽然仍是冷淡,看着唐无波的眼光却是亲切多了。
“好啦!”唐无波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扬扬手中自制的拐钉钥匙,大步走到门前,将钥匙从门缝中伸进去,小心翼翼地勾住石条头,用力一拉。只听得一阵倾轧声,两扇巨门慢慢地开启了!
她扶着江寒天慢慢地走进去,待两人看到眼前的光景,不禁呆立!
这不是一座冷森森的坟墓,而是世外桃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装饰华丽的寝居,汉白玉制的精巧桌椅,精美绝伦的桌巾和壁饰,以及随处可见的珍珑古玩,令人目不暇给,而最令人吃惊的,还是这地宫里居然有花园!阳光从数十丈高的透天窗上洒落。寝居外就是一处百花盛开的花园,潺潺流水不知是从地底何处涌现,灌溉着这一处地底花园。
唐无波欢呼一声,奔到花园里,朝上看,笑道:“有救了,我们可以想法子从这天窗出去!”
江寒天冷冷地说道:“你没有能纵上天窗的轻功。”看到唐无波如此乐观,天性严谨的江寒天,忍不住想向她泼冷水。
唐无波轻笑。“等你伤好就有了。”意思是:得劳烦你老兄背我上去啰!
江寒天闻言经哼一声,不再言语,找了个角落盘膝而坐,再度运功。唐无波眸子里闪动着好奇的光彩,在寝室里东瞧西瞧,这不知是哪位女子的绣阖,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彩绘丹青,仕女腰若风中之柳,美眸凝睇,栩栩如生,唐无波啧啧赞赏之余,心想:如果砚云姊也看到这画,回去马上能画出一幅一模一样的。
接下来几日,江寒天仍是静坐运功疗伤,唐无波则是四处敲敲打打,看看有无别的通路。
一日,经过一整天的徒劳无功后,唐无波累得坐倒在地,随手摘了一颗果子止渴,随口对江寒天说道:“你的轻功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已经好几天不言不语,全心运功的江寒天俊目缓缓睁开,眼神再度清亮有神,显然伤势好多了,沉静地回道:“快则十天,慢则一个月。”
“唉!”唐无波轻叹一声,美眸中充满无奈。“还得被困在这里至少十天,在因营养不良死前,就会先闷死了。”
这墓里,就只有地下花园的果子可食用,而这该死的美丽花园中,唯一的果树偏偏又是唐无波最不爱吃的枣子,她常说:“十个枣子九个酸。”现在却得每天硬生生地啃十个八个枣子,吃得口中酸涩,满嘴通红。她真是想念翰林府餐餐大鱼大肉,即使是粗茶淡饭,清粥小菜,现在也令她垂涎不已。
唉,唐无波脑中想象着佳肴,闭着眼睛一口咬下手中的枣子,忍住喉间欲呕的感觉,她强吞下口中酸涩的枣肉。
江寒天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正看着她,俊长的凤眼里闪着一抹嘲讽。
唐无波不甘示弱地说道:“谁像你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就算十天没得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可是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千金,一餐没吃就撑不住了,这也没什么丢脸的。”
这几日来,不是绞尽脑汁设法逃命,就是胆战心惊地逃避追杀,还从事过多的体力劳动当轿夫背着个男子到处走,吃不好也睡不好,好不容易在地宫中找到一个象样的房间,却是连一本可以解闷的书也没有。加上日日对着这个冷面冷心、不言不语的大冰人,唐无波觉得心力交瘁,已经濒临爆发边缘了。
江寒天经过几日来静心运功,加上不断服用疗伤圣品玉露丸,伤势已经稳住,精神也大好,精明细心的他,当然明白这几天来同舟共济的伙伴——这个聪颖温和的姑娘,尽管一直表现得安然自在,但是经历如此江湖险境毕竟是第一次,终于也沉不住气了。“是吗?”江寒天破天荒第一次,居然也和人抬杠起来,若是让昊天门众人,如炎麟听到,一定吃惊得从椅子上跌下来,从来不多说一句废话的白虎寒天,居然和一个姑娘抬杠,真是空前绝后。
“可是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你心里一定如此嘲笑着:这个不中用的书呆子,连有水果吃还要抱怨。”唐无波气愤地说道,一双美眸因怒气而显得更为晶亮。几日来的担心劳累,全部化为怒气发作出来。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江寒天黑眸里初次闪动着罕见的笑意。
唐无波见他如此表情,心中更火大,真是不叫的狗会咬人,江寒天平日少言,一开口便是犀利地反击。
“你……”唐无波一时语塞。“你的眼神就是这么说的。”她已经被怒气冲得心思狂乱,向来语调中的温文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躁无礼的语气。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江寒天犀利地回道。
“你……”唐无波怒火高张,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多日来只食枣子,早已使血液中养分不够。这一怒火上冲,立即使她手脚酸软,跌倒在地。
“恶……恶……”她突然觉得一阵止不住的恶心,便伏在地上,大吐特吐起来。
肠胃不断地翻腾,令她难过得迸出眼泪,这几日来勉强吃下去的枣子不断地从胃里吐出来。
唐无波纤细的身子随着每一次的呕吐止不住地抖动着,手足发冷,冷汗直流,难过至极。
突然伸来一双强壮的手臂,圈着她颤抖的娇躯,男性温热的体温,温暖着她冰冷的身子,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背脊,使她缓下剧烈的岖吐。
唐无波虚弱中从眼角瞥见,江寒天那沾了血渍的白袍在自己身后飘扬着。说实在的,她没想到这个冷漠的武林高手,居然会来照顾呕吐的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姑娘,不过她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惊讶,因为,虚弱的她很快便受寒了。
※ ※ ※
受了寒的唐无波,手脚酸软无力,原本清亮的美眸显得略微混浊。连日来的劳苦奔波,营养不良,加上原本孱弱的体质,使她在怒气冲冲地和江寒天吵一架后,马上由盛怒的母狮变为娇弱的小猫,无助她躺在寝宫床上,冷得直发抖,偏偏这该死的华丽寝居,从精致的壁画到华丽的鸳鸯枕,应有尽有,就是没有棉被!想是死人不需要保暖。
“好冷!好冷!”唐无波躺在床上,双臂紧抱着自己的身躯,直打侈喨,她连床边的绣帷都拆下来当棉被盖了,只可惜这些讲求华丽的装饰品,不是轻纱就是冰绡制成,一点都没有保暖功能。她开始怀念她以前那件青衣毛毙了,又轻又暖,是上等毛料和鹤羽混纺而成的,全京城只有这一件,结果,她居然给了当时毫不相识的落难男子,就是眼前这个俊美又该死的难友江寒天,唉,真应了云山老人的预言,这是一场劫难,而她很怀疑孱弱的病体是否能撑过这一劫。
“唉!这回我是在劫难逃了。”唐无波轻叹道。
江寒天走近床边,手上拿着一块大红绣布,唐无波认得那是原来铺在汉白玉桌面的桌巾,他手一扬,将桌巾扔在她身上,沉静地说道:“将身上的湿衣服全部脱掉,用这个包住身体。”深如潭水的黑眸中不见任何表情。
唐无波吃了一惊,呆呆地望着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钊眉微鉴,以毫无反驳余地的命令语气沉声说道:“不想病死就照我的话做。”说完转身过去,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
唐无波犹豫了一下,先解开襟带,将外穿的长袖褙子脱下,接着解开石榴裙带,脱掉裙子,再将内穿的襦衣脱掉,这时她全身上下只剩贴身的抹胸,而青蓝色的抹胸也早已被冷汗渗湿了,她吶吶地问道:“全部都要脱掉吗?”
“全部!”江寒天斩钉截铁地回答,伟岸的身躯背对着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唐无波轻叹一声,将身上最后的束缚解开,一头钻进大红桌巾里,密密实实地将自己的身躯包起来,幸而桌巾够大,仅露出颈部以上和脚踝以下。
“好了。”虽然将湿衣服脱掉,皮肤感觉不再潮湿难受,但是全身仅包着一块薄布仍是不够暖,不知这江寒天要搞什么鬼。
只见江寒天一个旋身,手一扬,已将白色外袍脱下,露出内着的中衫和长裤,唐无波见状吃了一惊,还未回过神来,整个身躯已被圈进温暖宽阔的怀中。她惊慌地抡拳槌打江寒天厚实的胸膛,老天,她虽然不想嫁人,但也不想失身!江寒天沉声低喝:“不要乱动。”两条铁臂将她纤弱的娇躯箍得更紧,冷冷地、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这是让你出汗退烧最快的方法。”
听到江寒天低沉的话语后,唐无波止住了心中的慌乱,恢复理智,手脚也停止槌打,乖乖地不敢乱动。回想江寒天在面对流凤那样的尤物时,犹能坐怀不乱,她相信江寒天是百分之百的冷感,喔,不对,是守身如玉的君子,所以,她这平凡的容貌和平板细瘦的身躯,相信是绝对安全的,只是,她觉得有点诧异,这个有心理洁癖,孤僻得连衣角也不让人碰一下,加上彻底厌恶女人的白虎寒天,即使是一个绝世美女冻死在他面前,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的冷漠男子,居然肯“牺牲”自己的身躯来当她的救命暖炉,似乎有点反常。
只是她现在实在大虚弱了,脑子就像李叔煮的罗汉粥一样,红红绿绿什么都有,却是什么味道也尝不出来,平时条理清晰的脑子现在是浑沌不明。无力细想,唯一的感觉来自皮肤的热度,隔着薄薄的布,江寒天身上那属于男子阳刚的热力,温暖她原本冰冷的身躯,她的螓首无力地偎在江寒天颈间,纤细的娇躯柔弱地倚在他如铜墙铁壁的怀中,一网发丝拂在他俊美绝伦的脸上。他的双手中规中矩地搭在她的柳腰上,生硬地凝结不动。
贴身抱着一个女人,对他来说和苦刑无异吧!感觉到江寒天僵硬的身躯,唐无波在昏睡前脑际闪过一个想法。“他其实是个很体贴的人呢。”因高烧而昏沈的唐无波,下意识地紧偎着江寒天伟岸的躯体,过了不久就因舒服的温暖而昏昏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等唐无波醒来时,发现自己仍依偎在江寒天的怀抱中,强壮的臂膀仍尽忠职守地搂着她的腰和肩。她看见自己的衣裙和贴身的抹胸凌乱地散在床上,而原本将她娇躯包得紧紧的桌巾,也松动了,裸露出两条光滑的玉臂和……和大半的酥胸!老天!这简直是两个狗男女做出好事的现场,就像她们姊妹小时候撞见爹爹和红停夫人巫山云雨的现场一样!
想到红停夫人春意荡漾的媚眼和衣衫不整的诱人娇媚,她羞得双颊嫣红,忙着要挣扎出江寒天的怀抱。
江寒天感觉到她的动作,沉声道:“退烧了吗?”大手覆上她的额头测温,这种温柔的动作,若被炎麟和狂狮等人看到,一定惊讶得喷饭。
唐无波慌乱地答道:“已经退烧了,赶快放开我吧!”猛一抬头,正好对上江寒天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两人均呆了一呆。江寒天在那双温润眼中看到的是少女的娇羞和尴尬、不知所措,而唐无波在那双沉静的俊目中读出一抹不可解的神情。心突然一阵狂跳,慌乱中挣脱出江寒天的怀抱,抓紧包着身躯的桌巾,而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江寒天的双手似乎仍恋栈着她的腰际,但随即转身披上外袍,带着略显仓卒的脚步离开床边,而唐无波也以最快的速度将已经掠干的衣物穿戴整齐。
之后有好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是一股不自然的静默。
江寒天在房里一角盘膝而坐,外表看来是沉静如山,心中却是情思难抑。即使是在重伤濒死之余,他也能够收慑心神调息;设计流凤、触摸那尤物白嫩丰腴的躯体时,他仍是冷静的。为何仅是轻拥着唐无波一晚,心就如一池春水,再也静不下来?俊目不经意地追踪唐无波的身影,审视她秀雅安闲的神态、纤细的腰肢和柔顺的秀发,他到底是怎么了?
花园中的唐无波,百花缤纷进不了她的眼中,亦无觉于轻拂发丝的微风,双颊依旧嫣红,强自镇定心神的她,没有发觉风寒已去,体温却依旧升高,娇躯不自觉地颤抖着。虽说她向来轻视礼教对女子的束缚,但是,和江寒天共寝一夜,肢体感官的刺激却远大于她的想象。
一整夜以江寒天结实宽阔而温热的胸膛为枕,舒服地在纯阳刚热力和气息的围绕下入睡,一想至此,她的脸便发烧,一颗心不能制止地突突乱跳,生平第一次,思考纷乱不能正常运作。
她就这样怔怔地在花园中站了许久,完全没注意到从透天口中卷进的强风,刮起她乌黑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衫。一双温热修长的手为她披上男子的外袍,她猛然回首,遇上江寒天依旧沈静的黑眸,略微生硬不自然地说道:“自己注意不要再受寒了,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再度生病。”说完便倏地转身离开。
不曾和女子如此亲密共处,才会有此奇怪反应。江寒天冷静地下了结论。
一定是身体接触产生的自然反应,唐无波理智地分析。
两人很有默契地,决定忽视这令人不能了解的情思。

第七章
“枉称是天下第一门,行动居然慢如老牛拖车!”唐回澜气急败坏地吼着。
“再不去百禽楼救人,不但白虎要变成老虎皮,我那没半点武功的无波姊,只怕早就变成下酒菜了!”唐回澜护着姊妹们历劫归来,逃到狂狮镇守的金陵分堂,已经过了四天四夜,还不见狂狮有任何动作,担心姊姊的她,终于忍耐不住,不避男女之嫌地直冲狂狮寝室,娇小的她无畏地对着那虬髯大汉大吼大叫,就像对着巨狮的小鼠。
“唐姑娘请勿着急,搭救令姊及白虎堂主的事,经过详细策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狂狮神态温和地说道,和他的外号一点也不符。
“什么东风西风,又不是孔明火烧赤壁,救人还能等吗,慢一分便险一分。”回澜急得跳脚。
“说得好!”门外传来一磁性的男声,接着一名相貌俊逸、眉宇非凡的青衫男子走进来,手摇羽扇,举手投足间潇洒脱俗,自信非凡,接着道:“可是小姑娘,你没听说过急事缓办吗?”
唐回澜没好气地打量这名新面孔,她个头和十岁孩童一般,平时最恨人说她小,狠狠瞪了这名青衫男子两眼,心下暗骂:昊天门到底是专出英雄豪杰,还是美男子?和唐无波一样,她对英俊的男人向来不信任。
“你终于来了。”狂狮铁扇般的大手扣着青衫男子的肩,转头对唐回澜说道:“这位是八旗之一的蓝衣,也是昊天门的军师。”
唐回澜粗率地行个礼,又直率地向狂狮道:“你所说的东风就是他吧!现在可以告诉我,要如何闯进百禽楼救人了吗?”
蓝衣面露诧异的神色,拋给狂狮一个询问的眼神。狂狮微笑道:“这位唐姑娘年纪虽小,武艺和胆识不凡,所以也和我们同去救人。”
蓝衣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避嫌了。根据狂狮这几天在百禽楼周边明查暗访的结果……”回澜插嘴,没好气地问狂狮:“你什么时候去察探敌情的,居然不叫我一同去。”
狂狮微笑不辩解。
蓝衣续道:“根据几个小喽啰的供词,白虎和令姊在昨天已经逃出百禽楼牢房,不知隐藏于楼中何处,而狂狮亦于昨夜亲身潜进百禽楼牢房……”
回澜忍不住再度打断。“你居然有本事单独进去,怎么不早讲,害我急得半死!”
狂狮长满落腮胡的脸上仍是微笑,蓝衣显然涵养很好,话头被打断两次仍然没事般地继续:“两人确已不在牢房,且现在百禽楼内戒备森严,守卫到处搜巡,找寻平白失踪的一男一女。”
蓝衣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喝了口茶,若无其事地说:“炎麟你到得还真快!”屋梁传来豪爽大笑声,炎麟大笑道:“蓝衣,好久不见,你的耳力还是一样敏锐。”
炎麟又道:“我在总堂接到飞鸽传书,咱们英明神武、从来不出岔的白虎老兄居然有难,真是令人惊讶,我当然马上赶来金陵。”
狂狮问道:“那近在湘江的白剑怎么反而还没到?”
炎麟眨眨眼,一脸调侃神色道:“白剑慈这婆婆妈妈的儒生,搞不好还忙着帮左邻右舍解决纷争,大概被拖住了。”炎麟话才说完,瞥见站在一旁手插着腰、杏眼圆睁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的唐回澜,便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小妹妹你是谁啊,长得好可爱,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可惜我炎麟一向自律,不对小女孩出手,否则定要请你去喝杯茶。”当日他随江氏兄弟至唐府下定,回澜亦无出席,故两人并没照面。
一旁的狂狮和蓝衣听到这话,便知炎麟马上要大祸临头了,果然,不出两人所料,“砰!”地一声,炎麟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唐回澜出手快如闪电,劲道又使得巧,竟然一瞬间便将身形高大的炎麟摔在地上,完全来不及反应。
这一下大出炎麟意料之外,想不到武林中大名鼎鼎、八旗中高手中的高手炎麟,居然被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上!真是颜面扫地了。向来爽朗的他,摸摸后脑勺,确定毫发无伤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现在的小妹妹武功都这么厉害吗?我在她这个年纪时,虽然还差白虎一截,也算是师门中的神童了,还没有她一半的功力。”
唐回澜杏眼圆睁,柳眉倒竖,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大声对着炎麟说道:“现在会武功的小孩并不多。还有,我不是”小妹妹“,今年已经满十五岁了!登徒子。”说完便留下一脸诧异的炎麟,头也不回、气冲冲地走出去。
一旁的蓝衣强忍笑意,同时心下庆幸,幸亏向来言语有礼的他,在初见到唐回澜时,称她为“小姑娘”,而不像不拘小节又心直口快的炎麟直称“小妹妹”,否则他可能会比炎麟早一步躺在地上,那么昊天门第一军师的英名将毁于一旦。
气呼呼的唐回澜,冲出狂狮的房间后,便不停地骂道:“什么”小姑娘“、”小妹妹“、”请你去喝一杯茶“,我看这名闻江湖的八旗,都是些不正经的人物。”快步离开的她,不料在回廊转角处,和同样是迎面疾走而来的男子撞个正着。正在气头上的唐回澜,眼见就要撞到对方怀里,心想:我虽然是个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妹妹”,也不能让你捡了便宜。五指疾张,已抓住对方的手腕,摧动横向劲力,便要将这陌生男子当作出气筒,摔到庭园水池中。
不料,这男子的内力竟是惊人地纯厚,一瞬间便化解横向的力道,唐回澜不但没将他摔到水池中,反而因对方的劲力大强而跌入男子怀中,而这男子似乎是怕个头小小的唐回澜摔伤了,连忙袍袖一拂,将她抱住。
唐回澜挣扎着站起来,抬头一看,眼前的男子是个白衣儒生,温雅的面容上有着几分惊讶,开口说道:“小……”待看到唐回澜那气得像想将他一拳打扁的可怕眼神后,便不自觉地将“姑娘”两个字硬生生地吞下去,唐回澜又羞又气地一跺脚,再骂声:“登徒子!”便气冲冲地离开了,留下一脸迷惘的白衣儒生。
白衣书生喃喃道:“这小姑娘内劲不弱啊!不知是哪位武林名家的弟子,可是,她为什么骂我登徒子呢?”
白衣书生背着这一时还解不开的疑问,步入狂狮的房间,不一会儿,便听到蓝衣的声音:
“慈,你可来了!只要你一到,我们就有把握大破百禽楼了。”
※ ※ ※
“好笛!这古墓里居然还有如此精品来陪葬,真是风雅。”唐无波惊喜地看着手中通体洁白的玉笛,行家的她,一眼就看出这把玉笛是上品。忍不住技痒,举起玉笛凑上樱唇,呜呜地先试了几个音,吹了个五声音阶,调过音准后,轻快的旋律在寝居里回响着,阴沉死寂的地下玄宫顿时有了色彩。
瞭亮的笛音使闭目养神的江寒天睁开了眼睛。
很悦耳,这首曲子似乎在许多年前听过,江寒天如此想着,记忆绝佳的他,马上搜寻到曲目,是叫“姑苏行”吧!是傲天的拿手曲目之一。
江寒天对音乐向来没有喜好。从小接受严苛武功磨练的他,早就习惯老僧入定、心地空明的境界,对于声、色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音乐歌曲会分散注意力,同时影响判断,对江寒天来说,没有比正确无误的判断更重要的事了,所以,会使判断偏离的感情,是障碍,也是失败的元凶。江家三兄弟的母亲楚娴曾幽幽叹道:“寒儿是练武的奇才,但是却毫无生为”人“该有的情感和乐趣。”
唐无波似乎是个笛艺高手,江寒天心想。因为连向来对音乐冷感的他,也因唐无波轻快的笛韵而感到心情舒展。
“啊!这是什么。”
唐无波吹笛过瘾了,回头看江寒天似乎在低头凝思,于是东走走西晃晃,不一会儿绕到仕女图前,再度欣赏高超的丹青技法,看那翩翩飘带,忍不住伸手触摸,一模之下,突然觉得手触处有些异样,掀开图卷,发现墙上隐约有一道门的痕迹,好奇的她伸手一推,墙壁竟应声而开。她忍不住惊呼一声。
江寒天闻声快步到唐无波身边,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她推到自己身后,自昨夜和她共寝后,他已经不自觉的以唐无波的保护者自居,江寒天谨慎地往暗门里探去,一手点燃火折,在通口四处照照,确定安全后,便一手牵着唐无波,往里走去。
全神戒备的江寒天,并没发现掌中的柔荑不安地绞动着,和唐无波脸上的尴尬。从未和男子肌肤相触的唐无波,对和这名俊美青年间突然发展出来的亲密,非常地不自在,但又不能明白地告诉对方不要再碰她分毫,因为,现在这只白虎全身肌肉紧绷,正处于全神戒备状态。
两人进入暗门内不久,便发现前方似乎有一极大的物体,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待走近,在火光照耀下一看,不禁惊骇莫名!那是一具透明的水晶棺,里面躺了一个男子的尸体!
唐无波“啊!”一声,吓得不自觉地往江寒天偎去,江寒天很自然地搂住她的纤腰,同时探身往水晶棺里看了一会儿,说道:“这男子似乎已经死了很久。”
唐无波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好奇,往水晶棺前走去。江寒天拉她的手微一用力,略带警告地说道:“小心,不要靠得大近,水晶上可能涂有药物。”
唐无波对他报以回眸一笑,表示知道了,凑近一看,更加吃惊!
水晶棺中的男子,虽是满头白发,相貌却年轻,脸如冠玉。眉心一点朱砂痣,栩栩如生。
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觉得可怕,江寒天看她神色有异,挨近她身边,沉静的语气中略带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唐无波震惊之余略微结巴地说道:“这……这个人真的死了吗?怎地面目如生。”
江寒天看她似乎有些震惊得失了神,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柔荑,唐无波随即回神。
感觉这密室诡异至极,唐无波不由得打个寒颤。江寒天似乎感受到她的害怕,一手轻搭在她背后,沉静地说道:“不要想大多,再过两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唐无波闻言,连忙转头看着江寒天,满脸喜色道:“你的伤好了吗?”由于动作太过突然,肢体动作一向不协调的她,加上脚下不知又踩到什么,一个踉跄,又要跌倒了!江寒天眼明手快,一把圈住她的纤腰,同时讽刺地说:“没见过比你更容易跌倒的人了。”眼中却有些许笑意。
唐无波老大不服气地辩解:“地上有东西将我绊倒,你看!”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薄薄的物体,就着江寒天手中的火把一照,原来这绊倒她的元凶是一本红皮小册子,唐无波随手一翻,密密麻麻的全是蝇头小楷,没有半张地图什么的,大概也是和逃走无关的事物,反正后天便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于是也没多想,将这册子随手住怀里一端,就随江寒天走出密室。
※ ※ ※
明天就能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古墓了!想到这,唐无波心情着实愉悦,兴奋地开始计划回翰林府后要做的事。第一件,当然是回到高级又温暖的绢坊制被窝里好好地睡它个三天三夜;再来,就是请李叔帮她张罗一顿好吃的,当然,其中一定不会有枣子了!
一旁的江寒天仍是保持一贯的冷静,将唐无波掩不住的欢愉看在眼里,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舍或解脱的愉悦。只见他抬手一扬,“当!”地一声,一块银铜不偏不倚地落在唐无波面前。
沈醉在愉快幻想的唐照波,被突如其来心的声响惊醒,拾起面前的金属物体,定睛一看。
那是一块精巧的银铜牌子,不超过手掌大小,但是沉甸甸的,牌身泛着银光,牌面上用古篆字刻着“昊天”二字,下面还镂刻着一只神情威猛的老虎。栩栩如生,必出于名匠之手。
唐无波一脸疑惑地望着江寒天,等待他的解释。
江寒天俊雅的面容仍是没有任何感情的表现,以一向平静的语调说:“这是昊天门的令牌,有事拿着这个到昊天门任一个分堂。”只要不和你在一起,大概就不会“有事”了吧!唐无波心中如此想着,这句话如果说出来,对眼前共患难的伙伴大概有点伤感情,虽然,她很怀疑眼前这个叫白虎的男人是否会在意感情。
总之,送到眼前的礼物,没有不收的道理,有了昊天门这个大靠山,对她的绢坊只是有利无害。可惜她不知道这是白虎堂主的随身信物,全昊天门上下只有这么一块白虎令牌,见牌如见白虎寒天,此牌代表的是仅次于门主黑鹰的权力。如果她知道的话,绝对不会贸然收下,因为这代表着白虎寒天的承诺。
两人静静地在古墓中度过最后一夜,唐无波拿起玉笛,缓缓吹奏,清亮的笛音在深不见底的古墓中环绕,像忧愁的轻叹,诉说着千古的情愫。不知为何,她今晚的笛音一反过去明亮脱俗的愉快,充满了淡淡的幽怨,似在诉说一件不能完成的憾事,一旁静坐的江寒天似乎也察觉到这异样,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眸望着唐无波。
她似乎见到水晶棺中的青年道士,俊雅的脸庞上有着深深的遗憾,那表情似乎心中仍牵挂着未了的心愿。手中的玉笛,似乎附有灵魂一般,导引着唐无波吹出不属于她的哀愁。
“雪郎。”一声女子的轻叹飘扬在古墓寂寥的空气中。
唐无波在笛音中听到了不该有的人声,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笛音顿止,她转头看着江寒天道:“你有听到什么吗?”脸色因害怕而略显苍白。
江寒天摇摇头,看到她苍白的脸庞,斩钉截铁地说道:“别胡思乱想,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离开。”
唐无波听到他坚定的语气,稍微安心。江寒天白虎堂主式的命令语气,给人一种强力的安心信任感。
唐无波抚摸着手中的玉笛道:“不管你的主人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也将与我无关了,待我将你放回原处,就像一切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她将玉笛放回发现的地点时,猛然看见笛身上浅浅地刻着两个篆字,定睛细看,那刻着“雪阳”两字。
唐无波忽地想到水晶棺中的青年道士,一股害怕又悄悄爬上她的心头,为了不让江寒天说自己是疑神疑鬼,她强甩掉心中的恐惧,上床睡觉去了。
※ ※ ※
今晚是月圆之夜,皎洁的月光透着天窗洒落,沈睡的唐无波毫无知觉,一条披发的人影正悄悄地接近床铺。
唐无波正做着一个绝妙好梦呢!在梦中,她已经大摇大摆地回到翰林府,李叔早就张罗了一桌上好菜肴安慰历劫归来的小主人。
“哇!开阳白菜、清炖牛筋,我可是想了好久好久了呢,这回总算可以吃到真货了!”
唐无波喜孜孜地说着。常在梦境中的人都不晓得她是在作梦。
当她伸着要夹一条香喷喷的牛筋时,突然耳边响起红停夫人那假假的声音:“无波,你可回来了,今年的一级丝罗还没给我呢!”一向娇贵的红停夫人突然手臂暴长,勒着她的喉咙,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唐无波在红停夫人的魔掌下挣扎惊醒了,不料现实却没比梦境好到哪里去,在她眼前,真真确确有一名长发女子掐着她的咽喉,在她耳边喊着:“你这贱婢!快说,把我的雪郎藏到哪里去了。”
唐无波在这名女子瘦如枯柴却异常力大的手掌下挣扎着,喘着气说:“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雪郎“。”
“胡说,只有我的雪郎才吹得出如此脱俗的笛音,他的笛艺精湛无比,天下第一。”
唐无波受制于披发女人有力的手,头不能自由转动,因此看不到她的长相和表情,但是这句话里深深的崇拜和爱慕,却是听得出来的。
突然“砰!”地一声,因骚动而醒来的江寒天,看到一名状似疯癫的女人,竟能毫无声息地经过他危及唐无波,心下大骇,立即飞身过去,白袍一振,便已将这名来历不明的女子重重摔了出去。
谁知这女子仅仅飞出了约莫五尺距离,身子马上稳稳地钉在地上,接着缓缓地向两人走来。
这会儿连身手不凡的白虎也心下骇然,立刻将唐无波拉到自己身后,挺拔的身躯如临大敌般全身戒备。披发女子走近两人身前,背对月光,江寒天看不清她的容貌,除了那一双闪动着强烈思慕的阴森目光,看到缩身在江寒天伟岸身躯后的纤细人影时,突然变得异常阴狠,令唐无波不此打了个寒颤,更加贴近江寒天宽阔的背。
披发女子语音狰狞地说道:“雪郎,你还是像以前一样不顾一切地护着这个贱婢。”
江寒天冷冷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人呢?雪郎,除了你,世上还有谁有这般无与伦比的绝世俊美?”
“你认错人了。”江寒天冷冷地再重复一次,但显然对这个神智不清的女人毫无作用。
此时在披发女子的脑海,回忆与现实影像交织错乱。面前的这对陌生男女,和她记忆中那令她深深憎恨的那一对情侣,影像重迭,她双眼因极度的愤怒和恨意而通红,咬牙切齿地对着江寒天说:“我最后再问一遍,你还是宁可牺牲生命来维护这个贱女人?”
江寒天没有回答,但是他挡在唐无波身前的挺拔身形仍是文风不动,全身力道蓄势待发。
答案很明显了。
她狂吼着:“既然这样,你们就做一对同命鸳鸯!”
雄厚的掌风如排山倒海而来,重伤初愈的江寒天,提掌全力应敌。“砰!”地一声,披发女子登登登地退了好几步,江寒天身形也微晃了一晃,俊美的脸庞略显苍白。
披发女子一脸惊愕的神情说:“雪郎,过了几十年,没想到你的内力和年轻时不相上下。
可是我却老了!“说完缓缓地转过身,神色恍惚地向地宫的另一边走去,边走边低唱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躲在江寒天背后,吓得闭上眼睛的唐无波,听得那凄凉的歌声远去后,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又从鬼门关前绕一圈回来了。”
江寒天没有答话,俊美无匹的脸上没有任何不适,颀长的身子微晃,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使已经血渍斑斑的白袍,又多了一滩血迹。
“老天!”唐无波惊呼,连忙扶着江寒天摇摇晃晃的身躯,慌乱地轻抚着他的背脊,虽然明知这种对付呕吐孩童的动作,并不会让因内伤而吐血的武林高手好过一点。“你还好吧?”唐无波手忙脚乱地帮江寒天擦丢嘴角的血渍,使得她青色的衣袖也被染得鲜红。
江寒天摇手示意无碍,从怀中掏出百花玉露丸的药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来服食,随即盘膝闭目调息。
唐无波守在江寒天身旁,以防不测。不过她心里很明白,如果那个疯女人再踅回来的话,她也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再度负伤的江寒天和她死斗的分,能一掌打伤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白虎——即使是重伤初愈的白虎,这个疯婆子,显然以前在武林中也是号响当当的角色。
已过五更天,晨曦透过天窗照进来,室内稍微有些光亮。唐无波游目四望,突然瞥见掉在地上的红皮册子,原本是塞在她怀中的,想是刚才打斗中从怀里掉落,她走过去将它拾起,现下左右无事,便翻开来看。
首先触目的是字迹娟秀的小楷,想是出自女子之笔,唐无波一路读下去,越读越感惊讶。
这本手札叙述着昔日的武林秘史,一对姊妹和当年的武林盟主——方雪阳的恩怨。
读完手札,唐无波心下已经确定,在水晶棺中的那个男子,必是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方雪阳。而那名披发女子,必是没有得到方雪阳“芳心”的姊姊,也就是百禽楼威赫一时的血手魔女。
※ ※ ※
“所以,根据狂狮前几夜的勘查,白虎和唐三姑娘很可能是偶然掉入了百禽楼中的圣穴,也就是血手魔女的墓中。”
蓝衣轻摇羽扇,条理分明地对炎麟和白剑慈说明目前的情况。
“血手魔女……”炎麟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叫道:“有了!我曾听老门主说过,血手魔女貌美如花,但是武功高强兼心狠手辣,当时武林中不少正派好手都栽在她手上,包括当时的武林盟主方雪阳。”炎麟在说完武林典故后接着又加了一句自己的心得:“像这种蛇蝎女子,我炎麟是决计不惹的。”
一直沉默的狂狮用惯有的低声语调说:“据说血手魔女和方雪阳约战百禽楼,但是方雪阳一进去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而血手魔女也从此消失无踪。”狂狮突然转向白剑慈道:“这件传说白剑应该比我们清楚才对,白剑是世外书海的人,而听说方雪阳和世外书海有些渊源。”
善良温和的白剑慈突然被问,俊脸上一副茫然神情道:“方雪阳这个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为何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会和世外书海有关?”
蓝衣闲雅地挥挥羽扇,莫测高深地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慈是破百禽楼的关键了。好了,先回正题。”
“血手魔女的墓已封闭数十年,百禽楼众虽然急于追拿白虎,却是谁也不敢乱动血手魔女的墓,只敢在周边及楼中各处追查,这一查就是连续五天没有消息,显然白虎必定是在墓中无疑。”
“我们今晚潜入百禽楼,直扑圣穴。小喽啰不足为虑,要注意的是十三杀剩余的成员。炎麟,十三杀的流凤让你负责。”
炎麟笑道:“正中下怀。”
“狂狮引开秃鹫,我和慈进去圣穴救人。”
“你是不是遗漏了重点——十三杀中顶尖的青眼醉鹰?”狂狮问道。
“青眼醉鹰据报已经回西域了,就算他在,也未必会插手。”
狂狮击掌大笑。“好个蓝衣,算准敌人最弱的时候再一举出击。”
蓝衣自信地微笑道:“等待最佳时机是胜战的不二法门。”
炎麟则以一脸讥讽的表情对蓝衣说道:“你也对自己太有把握了吧,怎知白虎和那个姑娘这几天内不会有危险。”
蓝衣回敬一句:“那是因为今天身陷百禽楼的是其有超凡冷静和耐力的白虎,如果是毛毛躁躁的某人,早就让狂狮不顾一切地闯进去。”
众人除了炎麟外,皆大笑不止,蓝衣所指的“某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炎麟不快地嘟嚷着:“这个蓝衣,聪明的人都这么小心眼吗,连开个玩笑也不让人。”
※ ※ ※
唐无波暂时放下手中神秘手札,转转酸疼的脖子,那个披发疯婆子的手劲还真不小,捏得她颈项一块瘀青。
“我如果再生得美丽一点,说不定会被当成情敌给活活掐死。”想到那无名女子错将英俊的江寒天认成昔日的情人,更加证明了她的“美貌危险论”。而回想起疯女人脸上那股骇人的恨意和杀气,唐无波就不寒而栗。
“你在看什么?”低沉的男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唐无波,抬眼一看,恰巧对上江寒天那双漂亮的黑眸,显然已行功完毕,内伤暂时无碍了。
“在看一桩武林秘史。”唐无波想反正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闲来无事,便简单将所看到的内容告诉江寒天。江寒天静静地听着,对故事的内容没有任何的感想。
讲完故事后,唐无波开始评论:“爱情使人生路崎岖,做的永远是蚀本生意。”
“同感。”江寒天沉静简短地附议。
唐无波闻言大笑。“哟,难得我们意见一致,而一致的原因,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无情吧!”
江寒天的沈默代表认同她的说法。
由这几天的患难相处,唐无波可以很确定,江寒天全然不将她当作女人,因为他以往对所有女人种种不屑轻视全没在她面前显现,这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唐无波苦笑,而他的一切保护行为,纯粹是一位有着侠骨的武林高手所具备的风范。若此时此境,换作是狂狮,必也是全力维护她的周全,且待她更温和吧。不像他,“虎”嘴里吐不出象牙,大半时候都静静不说话,一说起话来就和她挑衅。
不过,不能否认的,江寒天是最好的保镖,这几天下来,虽然自己身负内伤,但仍毫不松懈地注意唐无波的安全。江寒天之所以没有“人味”,就在于他太完美了,除了天生的俊美脸庞,和后天勤练出来的绝伦武艺,他无懈可击的办事效率、随时随地的专注和超出常人的毅力,使江寒天做任何事都趋近完美。
想到这儿,唐无波不自觉地说出心中的想法:“有没有人说过你没有人味?”
“有。我母亲。”江寒天显然很不习惯谈如此私密之事,回答得很生硬。
唐无波轻笑。“真是知子莫若母,如果说你没有人味是因为太过完美,那我就是人味的极致发挥者。”她晶莹的眸子盯着远方,轻轻地说:“可笑的是,你我竟然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都很无情。”唐无波的语调里,有一抹难以察觉的自嘲和失落。
江寒天没有说话,黑眸静静、了然地望着唐无波,他全然地感受到唐无波心中最深处,那极罕现身的失落感,而且他知道它的名字叫“寂寞”,因为他也曾感觉到它的存在,只不过,他身上强势的精明冷漠掩盖了寂寞的声音。而眼前这个聪颖温和、理性干练的姑娘,似乎也是一样。
多么不可思议,江寒天心想,比刻他了解唐无波的感受。就像了解自己一样。
两种极端的人,却有着如此相像的本质,同样坚持理性操控一切,也同样尝着太过理智而来的寂寞和失落。
望着她那略带黯然的双眸,极端内敛的江寒天,仅是默默地轻拍唐无波肩头,但在这轻拍的小动作中,有许多关心抚慰。
唐无波心中感激江寒天的好意,对他回以浅笑。江寒天沉静地望着她一会儿,突然转身离去。
一阵拳脚掌风拚斗之声传来,唐无波猛然一惊,发现那疯狂的披发女子,早不知何时潜进寝室,和江寒天斗成一团!
两团白影斗得难分难解,当世高手之一的白虎对上六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血手魔女”!
这无疑是一场恶斗!因嫉妒而疯狂的血手魔女,倾全力攻击眼前已去世六十年未婚夫的幻影。内伤未愈的青年一代高手白虎寒天,虽然武功根基深厚,招式巧妙纯熟,却因真气运行而牵动内伤,面对血手魔女有六十年功力的凌厉掌风,渐感不支。
唐无波见江寒天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满是汗滴,知他情况不妙,心急之下,突然大叫:“女人!你看我是谁?”
激斗中的披发女子,不禁呆了一呆,停下了攻击,慢慢地转头面对着唐无波,眼里一片迷惘。好不容易得以喘息的江寒天,连忙调整混乱的气息。
披发女子瞪着唐无波,死气沉沉地说:“你是谁,为何喝阻?”
此女果然是遗书中的姊姊,唐无波的判断很少出错,问题是,如何让她停止攻击和早已作古多年的方雪阳同样俊美的江寒天呢?
唐无波清清喉咙,强自镇定惊慌的心跳,盯着血手魔女,一字一字地说:“方、雪、阳、早、就、死、了。”
女子喃喃地跟着重复:“雪阳死了,雪阳死了。”突然悲愤地对着唐无波大叫:“你胡说!我的雪郎不会死的,他是武林盟主,天下第一高手,有谁能杀死他?你胡说!”
唐无波说:“你若不信,就跟我来。”说完便转身进入密室,女子也就神智模糊地跟进去。江寒天恐她有变,便要跟着进去保护她的安全。唐无波背着女子对他摇摇手,示意不可,于是江寒天白衣颀长的身子全神戒备地守在密室之外,双目紧紧盯着,只要血手魔女一妄动,他便冲进去救人。
血手魔女梦游似地跟着唐无波走进密室,走到水晶棺前,唐无波伸手一指。“你看,那不是方雪阳是谁?”
血手魔女苍白的脸庞上那双无神的眼,在见到水晶棺中的方雪阳后,霎时由茫然转为狂喜、狂悲,嘶声说道:“真是你,雪郎!”痴痴地趴在水晶棺上,苍老的手指,隔着透明的棺盖,轻柔而颤抖地爱抚着棺中郎君的脸颊,低声道:“雪郎!我终于找到你了!过了六十年,我终于找到你了!”
唐无波看到前一秒还狂怒的女人,在见到心上人的影像后,柔顺得像一只小兔子一样,再一次感叹爱情之于女人的强大力量。同时,心中也有无限的感慨,这名武林头号公敌,居然就六神无主地在古墓中游荡了六十年,六十年中不断地寻找一直就静静躺在一角的、为她亲手埋葬的情人的尸体,怎能令她不感慨呢?
当她以同情的眼光注视着静静地贴在水晶棺上的血手魔女时,心下毫不浪费时间地在盘算逃脱之策。正当她轻轻地移动脚步走到密室门口,准备溜之大吉,同时“顺手”将这女人关在密室里时,血手魔女突然发狂似地槌打着水晶棺盖,狂叫道:“为什么你不跟我说话?雪阳!可知我等了你六十年,等你回心转意,你为何还是不肯看我一眼,为什么!”
失去神智的血手魔女哭喊着,用力地槌打,打到皮开肉绽,拳头上满是血迹,溅得原本晶莹无暇的棺盖血迹斑斑。
是情?是恨?悠悠晃晃一甲子,仍然得不到郎君的心。唉,情之困人一生,唐无波心底轻叹,算是再一次确定无情是对的选择,她回头望一眼哭喊的血手魔女,转身轻步走出密室。门外俊美挺立的江寒天,在见到她安全步出密室后,一扬手便要将密室的暗门推上,谁知,一阵劲风再度推开了密室暗门,一道白影旋身冲出来,直挺挺地站在两人面前,是血手魔女,这武功匪夷所思的前代魔女,在门关的那一剎那间,游身而出,此时情绪已稳定,冷冷地望着唐无波和江寒天。“是谁杀了雪郎?快说!否则你们两个小辈休想活着离开。”
唐无波正自沉吟,还在想该编个子虚乌有的人来敷衍她,却听得江寒天冷言。
“是你。”
唐无波心想要糟了,暗怪这个太过严正的男子,果然,血手魔女脸上罩了一层杀气,手掌微举,马上就要开杀了。
突然一声轰然巨响,在场的两个武学高手警觉性极高,血手魔女马上躲开从上坠下的千斤大石,江寒天则和身护着唐无波,闪进密室里。碎石粉尘掉得三人满头满脸都是,石造的古墓在这紧要关头被人炸破了一个大洞!两条人影从天而降,一青一白,正是蓝衣和白剑慈。
“慈,挡住那女子!”蓝衣喝道。
血手魔女看到站在眼前的白剑慈,她双眼圆睁,脸上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蹬蹬蹬地倒退了好几步,这男子白衣儒服,大袖飘扬,长眉朗目,额上一点紫砂,记忆中熟悉的相貌、眉宇间熟悉的谦冲平和气息,唤起了她尘封许久的回忆,她颤声说道:“霜……霜阳子,你来这里干什么?”语音中竟有一股掩不佳的害怕。霜阳子是方雪阳的师兄,看来善良温和的霜阳子,只有她见识过这个温雅的男人真正发怒时可怕的功力。
白剑慈同情她年迈神智不清,温和地说道:“这位前辈,你认错人了。”
血手魔女越过白剑慈的双肩,看见一名身穿青衣的年轻人正扶着“她的雪郎”走出密室,看样子是要离开古墓,心急之下双掌狂风骤雨似地击向眼前的宿敌。却见眼前的“霜阳子”右手微抬,一股浑厚的内力如无形的厚墙挡住了她的攻势,无论血手魔女如何左突右撞,都脱不出。眼看着伊人渐行渐远,而被炸开的古墓渐渐倒塌,顶上数十块巨石摇摇欲坠,看来没过多久,这座地下玄宫将被再次埋入地下。
蓝衣见情势危急,再不快离开,众人都要被埋在这古墓中,扬声说道:“慈!尽快脱身。”
在烟雾中的白剑慈应了一声,向血手魔女虚晃一招,回头便走。于是忙乱中白剑慈抓着唐无波,蓝衣则扶着元功受损的江寒天,两人奋力纵身一跳,出了古墓天窗。
被抓着的唐无波,在巨石轰然倒塌声中回望,耳力敏锐的她,隐约听到血手魔女肝肠寸断的叫声:“雪郎!雪郎!”不禁心下恻然,埋在石堆中,魔女显然是活不成了,可悲的是,在临死前,仍在郎君离她而去的噩梦中。

第八章
话说蓝衣和白剑慈,扶着历劫归来的江寒天和唐无波两人,跨进昊天门金陵分堂时,狂狮和炎麟也顺利地摆脱敌人,回到分堂来。
脸色苍白、嘴角犹有血渍的江寒天,回到昊天门后,先是有条不紊地交代手下后续事务,然后吩咐狂狮召回玄武堂主江岚天,接着丢下一句话:“我需要好好睡一觉,如果岚天回来,让他先替唐姑娘把脉。”
炎麟等人张大嘴惊讶地看着受了不轻内伤、一身白袍血渍斑斑的江寒天,操着依然闲雅稳定的步伐,走向唐无波,低声说道:“我已吩咐狂狮为你准备好房间,去休息吧!”
朋友间的耳语,唐无波很有默契地点头,看着江寒天颀长的背影走进房门。她也勉力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准备进房休息。累极的她,当然没看到炎麟等人以奇异的眼神注视着她。
蹬蹬蹬的急切脚步声传来,满脸担心神色的回澜从里面跑出来,一把抱住衣衫脏污的唐无波说道:“波姊,你可让我担心死了!”
接着是红香从里面款摆腰肢地走出来,作态地拿出绣花手巾摀住鼻子道:“无波妹子,你敢情是好几天没洗澡了吧?”
回澜狠狠地回瞪红香一眼,正要开骂,唐无波挡住妹子,故作正经地道:“没澡洗还是小事,我和江公子恐怕染上尸毒了,你还是离我们远一点吧!”
红香闻言,吓退了好几步,被传染了可不是好玩的,还是过几天再去采望江寒天。刚从内堂出来的沁月听到这句话,朝唐无波踏出去的小脚也害怕地收回。
唐无波看红香和沁月当真了,微微一笑,接着虚弱地向回澜抱怨道:“这几天又累又饿,你赶快叫一辆马车载我回去吧,我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床。”
狂狮诚意地说道:“三姑娘,白虎交代过了,你尽可放心在这里休息,等养好身子后再回唐府不迟。”
唐无波还是想立刻回府,转眼看到呆立的沁月,满脸关心的神情望着江寒天的房门,她知道小妹的心事。
看来,她似乎应该尽尽做姊姊的责任,完成沁月的心愿——撮合沁月和江寒天。何况,和江寒天朝夕相处数十天,她可以自信地为江寒天的人格背书。
唐无波相当清楚江寒天的价值不在那绝世的俊美,而是坚毅的心。
他将永远是忠贞负责的丈夫,绝对配得上温柔体贴又美丽的沁月。
左思右想之下,唐无波决定婉拒了狂狮的好意。“我可是很认床的人。回澜,咱们回家去吧!”她望着沁月充满期待的清丽小脸,接续道:“沁月,江公子是姊姊的救命恩人,你就代替我好好照顾江公子吧!”
此言是替沁月找一个留下来亲近江寒天的埋由。
至于红香,用指尖想也知道是绝对会赖在这儿不走的。只要白虎还在这金陵分堂,她定然是尽一切努力获得江寒天的“芳心”。
沁月听到唐无波如此说,小脸马上亮了起来,说:“我会好好照顾江公子的,无波姊,你赶快回家休息吧!”同时心里兴冲冲地想着,要马上去煮人参鸡来给江公子补补身子。
唐无波看小妹沁月虽然害怕被他“传染”,却全然无惧于江寒天身上的“尸毒”,心下淡淡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举目看到正在偷偷观察她的旗主,似乎对于她和江寒天的关系,以及她急于离开颇感奇怪,便报以一笑,算是答谢他们救她脱离危险,接着对蓝衣说道:“你是这次救援行动的军师吧。”回澜插嘴道:“他叫蓝衣,是昊天门八旗之一。”
唐无波闻言微笑。“那……蓝衣公子,等我休息够了,再来请教昊天门对冷云的事如何处理。”说完便听到狂狮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三姑娘,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了!”
狂狮见唐无波去意已决,早已快手快脚地备好马车,要亲自送她回翰林府。
唐无波闻言笑道:“狂狮大哥手脚真快,希望他没有忘记将十斤碧螺春打包。昊天门的各位英雄,后会有期了。”蓝衣、白剑慈和炎麟纷纷作揖向唐无波及唐回澜道别。
待载着唐无波姊妹的马车走远后,蓝衣笑道:“我终于明白,为何她以一弱女子能独揽绢坊。”白剑慈同意地点点头。
炎麟说:“各位。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她和咱们白虎寒天到底是什么关系?”
※ ※ ※
江寒天终于在过了一天一夜后醒来。不过,睁开眼睛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出乎意料的居然是:“唐无波人在哪里?”
顿时一屋子的人都静下来,昊天门的众位大将面面相觑。炎麟一副下巴要掉下来的惊愕表情看着江寒天,白剑慈温和的俊容埋出现了诧异的表情;蓝衣也惊讶地拋给刚自唐府赶回来的狂狮一个询问的眼神,狂狮则耸耸肩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这股诡异的鸦雀无声持续了一会儿,终于,炎麟清清喉咙,略微迟疑、试探性地问江寒天:“你在……嗯……问那个唐家的……三小姐……我是说……一个”姑娘“。嗯,白虎你确定你是在问一个”姑娘“的下落吗?”炎麟小心翼翼、吞吞吐吐兼之莫名其妙地回问坐在床上的江寒天。
江寒天用他那冷峻细长的丹凤眼斜视了炎麟一眼,剑眉微皱,道:“你的意思是唐无波不是一个姑娘吗?”
“哦,不不不……不是……是是是,我是说,唐无波当然是个姑娘。”炎麟语无伦次兼结结巴巴地回答。
为避免炎麟继续胡言乱语下去,狂狮赶紧说道:“唐三姑娘早于前天在我的护送下安全回到翰林府。”
江寒天黑眸顿时黯然,有点失望地道:“她回去了吗……”不过也只一瞬间,冷然锐利的眼神再现,一如以往冷冷地问道:“可有朱雀冷云的消息?”
狂狮正要回答,突然一条红色的身影袅袅娜娜走进来,随之而来的是浓得呛鼻的麝香,红香走到江寒天榻前,娇声说道:“江公子,你终于醒来了,可把奴家担心得整夜都没阖眼。”
说着娇躯毫不介意地往榻上的江寒天靠去。江寒天俊眉纠结,围在旁边的四旗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嫌恶的神情。炎麟笑嘻嘻地、蓝衣则是不怀好意地等着看好戏,好心的狂狮不忍看初愈的白虎受到肢体骚扰,手一伸挡住红香急着贴过来的娇躯,说道:“白虎身体还很虚弱,我们大伙都出去让他静静休息吧。”
红香精明地顺着狂狮的话说:“那正好,让我来照顾江公子。诸位公子虽然和江公子交情不浅。但毕竟是男子汉,对于床榻之间的琐事不如姑娘家来得精细,何况,江公子于我的无波妹子有救命之恩,就让我代妹子尽一分心吧。”
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江寒天心中对这个女子的厌烦之情又加深了几分,正要无情地赶她出门时,突然炎麟用力地嗅嗅,并大声地说:“好香,好香!”
红香以为炎麟指的是自己身上的香味,正自心下暗暗得意,这可是她高价自天竺商人那边购得的麝香。不料,炎麟的下一句话是:“是谁这么好的手艺!”
众人转头一看,唐沁月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一锅香味四溢的鸡汤。
炎麟见状笑道:“唐家小妹子,快点进来,这是煮给白虎吃的吧?”
沁月低头走到江寒天榻前,双颊羞红,低声道:“无波姊交代我要好好照顾江公子,算是代她答谢救命之恩。”
江寒天闻言俊目向狂狮一扫,见狂狮点头,一确认唐无波走前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江寒天那双狭长的黑眸闪现一抹不快,低叱:“她存心给我找麻烦吗?”
沁月被江寒天突现的震怒吓得浑身哆嗦,泪珠在眼眶中打滚,险些快哭了出来,红香则是心中暗自幸灾乐祸。
炎麟看见沁月泪珠欲滴,不禁替她说话:“白虎,你就别蹧蹋唐小姑娘的一番好意,她只是依照姊姊的交代来照顾你的,何况,你现在的确是需要好好补一下身子。”
江寒天似乎充耳不闻,深如潭水的黑眸望着窗外,冷淡地说:“既然唐无波这么说,这几天你可以送三餐进来,其它时间则不得进房打扰。”
接着转向红香,冷冽地说:“至于你,有事去找狂狮,除了玄武堂主,我不需要任何人来探视。”这已经是白虎对女人忍耐的极限了。
沁月一听此言,如获恩赐般地欣喜若狂,红香则是僵着一张粉脸。
“二哥,听说你伤得不轻。”颀长英挺的江岚天踏进房来,温文的脸上满是担心神色。
“正等着你来把脉。”江寒天看见弟弟进来,吩咐其它人出去。狂狮知道他不愿意当着其它人面前谈论他的病情,尤其是女人,所以在退出房前,细心地将门关上,留下兄弟两人独处。
江岚天脱下满是尘土的长衫,坐在兄长榻前把脉。
“听说你和清风柳燕战了七天七夜,最后协议和解。”江寒天还是开口就先问公事。
“是的。”江岚天微笑道。儒雅的面容上没有任何异样,正专注地切脉。“二哥,你虽然因一股宏大气功的攻击,受了点内伤,但无大碍,显然这回不知又借着某种疗伤圣品之助了。”
“是这个。”江寒天从衣袖中取出装着百花玉露丸的小瓷瓶。
江岚天小心翼翼地取过来,拔开瓶塞,一阵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这是云山老人的百花玉露丸,上等疗伤圣品,炼制不易,你怎么会有?”
“是朋友给的。”江寒天俊雅的面容有几分不自然。
“喔?”江岚天疑问地看着兄长。“能将整瓶的药中珍品送你,可不是普通交情的朋友做得出来的。”
江寒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狭长的凤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我怀疑这和上回在唐府受伤时让人喂服的是同一种药丸。”
江岚天略微回想一下当日兄长解毒的的情形,说道:“很有可能,能在片刻间解开毒迷阴鸷的剧毒,非百花玉露丸莫属。”
“那她救了我两次。”江寒天静静地说道。“谁?”江岚天不解。江寒天没有回答,微微一笑,是非常内敛的温柔。
江岚天看到兄长如此表情,心中的惊异正如狂狮等人,但熟知二哥个性的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知道江寒天向来最信任他,总有一天会让他见到这个神秘的恩人。
※ ※ ※
从百禽楼历劫回来的白虎寒天,还是如往常般,严谨地处理昊天门的大小事务,一样的公正英明,只是,八旗的兄弟们都觉得,他身上多了些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大伙也说不大上来。
照炎麟的说法是:“白虎回来后似乎多了些人味。”
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说江寒天以前是像殭尸一样地活着。而是,以前的白虎,凡事太过准确、太过有效率、太过投入于公事。而现在的白虎仍是手腕俐落地办好大小事务,只是,根据诚实可靠的白剑慈透漏:江寒天最近常常悄立窗前,望着远方,剑眉微凝,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不过,表情看起来颇愉悦。
※ ※ ※
足足睡了七天七夜的唐无波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青色床帷、绣有“绢坊”字样的藏青色床褥,熟悉的古朴超大柚木书桌,桌面被成堆的书卷给堆满了,从床上依稀可看到,堆在最上头的一本是她先前还未看完的“隐秀轩集”。唐无波从床上坐起身来,开着的窗棂往外望,莲池边依旧是细柳迎风,池里依旧是莲叶田田。
“终于回来了,这回总算不是在作梦!”唐无波欢愉地伸展双臂,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未料,随即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酸痛遍及全身。
“唉喔!唉喔!该死地痛!”她疼得脸皱成一团,眼眸里满是疼痛的神色。
全身肌肉过度劳累,加上连续数日来的饮食不足,即使是回到翰林府中好好调养了几日的唐无波,仍然是动辄疼痛的状态。而这每一丝疼痛似乎都在提醒她,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惊骇莫名、生死一线间的日子。
“总之,古墓中的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唐无波自言自语地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我又可以回到和以前一样轻松惬意的生活了。”她用力甩甩头,数天前和那名俊美青年独处的惊险时光好象不曾发生过一样。回澜端着一壶茶走进来,笑道:“懒猫,终于醒了。人家白虎受了内伤还保謢你,只躺了一天就醒来,你却老大不害臊地睡了七天。”
“你拿我和那个铜筋铁骨的武学奇才比,也未免太看得起为姊了。”接着看似无心地随口说道:“再说,谁保护谁很难说得清呢。”闻到茶香,喜道:“真是好妹子,马上泡好茶慰劳历劫归来的姊姊,嗯,这清香,是我最爱的文山包种吧?”她伸手就要从回澜手中拿过茶壶来。
不料唐回澜手一缩,笑道:“要喝茶可以,先告诉我,这七天中,你和白虎在古墓中发生了些什么事。”
唐无波含含糊糊地说道:“就在古墓中等人来救啊。茶快给我吧,好妹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回澜还是不依,说:“说清楚点才给你喝。”
唐无波转移目标,摸着肚子说道:“啊,肚子好饿,我去叫李叔帮我张罗吃的。”说完就自顾自地走出澜阁。
“奇怪喔,波姊居然会放弃她最喜欢的文山包种,嗯,有问题,她和白虎之间一定有问题。”孩子心性的她,好奇心大起。“嗯,我去昊天门向八旗打听白虎的情形。”
※ ※ ※
第二天,唐回澜拎着装有几件换洗衣物的小包袱,以轻功翻出了翰林府后墙,前往昊天门总堂造访八旗。
在白禽楼事件结束后,八旗中的四旗暂时没有新任务,便随同江寒天回到总堂,每天过着吃喝玩乐的悠哉日子。
当唐回澜在八旗居住的旗居里找到他们时,狂狮正细心擦拭着他亮闪闪的宝刀,白剑慈和蓝衣在对奕,炎麟则是万般无聊地走来走去。
“我就知道,白虎和唐三姑娘之间一定有什么。”听完了回澜的小道消息的炎麟,兴高采烈地说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着不甘寂寞的光彩。终于有绯闻可以说了,这几天和这些不亲女色的汉子在一起,逛青楼也没伴,可把他给闷死了。“能有什么?你以为白虎和你一样,一看到女人就晕头转向。”蓝衣折扇一展,笑道。
“这你就不懂了。”炎麟俨然一副情场高手的样子。“当命定的缘分来临时,理智冷漠如白虎者,也会分不清东西南北。”
“我看白虎清醒得很啊,每天还是有条不紊地办公,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是一年四季都在追寻爱情的你吧。”蓝衣向来不错过可以调侃同伴的机会。
“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炎麟笑着,又续道:“回澜妹子刚才说,唐无波对在古墓的事支支吾吾的,像她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姑娘,会有这种反应,无非发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而且,你们不觉得白虎最近有些说不上来的改变吗,嗯,我已经嗅到他们之间暧昧的气息了。”
“我看你是手边没新任务,唯恐天下不乱,改天让白虎调你去漓江驻守,和冷琴作伴。”蓝衣笑道。
“炎麟说的不是不可能。”一直默默擦拭着宝刀的狂狮开口了。“向来视女人为粪土的白虎,撑着重伤初愈的身子,和血手魔女对掌,要是你们处在这种情况,一定会先行求援,何况是以冷静果断着称的白虎,如果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他这种反常的行为,那就是唐三小姐在他心中的分量不轻。还有,白虎重伤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我想大家还记得吧。”
三人登时陷入一片沉静。他们犹记得听到白虎说出那句话时,心中的惊愕之情。
白剑慈沉吟:“白虎自百禽楼一役后,性格上似乎有些改变,不像以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果狂狮所言属实,”蓝衣整整青色衣衫,好整以暇地说:“那白虎等一下就会来旗居拜访了。”
“你又不是神机妙算,怎知……”唐回澜正要向蓝衣挑衅,却张大了嘴,看到一条挺拔的白色身影朝旗居走来,俊美又威严的面容,揉合闲雅、冷漠和刚强于一身,不是江寒天是谁?
江寒天以稳定的步伐踏入旗居,众旗主看到顶头上司来访,纷纷起来作揖打招呼。“从来不到旗居浪费时间聊天的白虎,今天为何事劳动大驾?”蓝衣略带深意地看着江寒天。
“来查看下属有无失职之处。”江寒天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安。
“没有失职,正在努力地休息。”炎麟笑道:“相信你已经听到风声,旗居今天来了一位娇客吧!”
江寒天转向唐回澜,开门见山地问道:“唐姑娘,令姊还好吗?”
炎麟故意插嘴:“我说白虎啊,你问的是哪一位”令姊“啊?是唐红香?唐砚云?唐冷云?还是……”他暧昧地拖长语尾。
江寒天面不改色地说:“我想唐姑娘的同胞姊姊只有一位吧?”他技巧性地不说出“她”的名字。
唐回澜老老实实地说:“无波姊回家后整整睡了七天七夜,然后一醒来就痛得唉唉叫,现在她忙着找李叔张罗吃的和跌打损伤药膏。”
江寒天闻言,脑中描绘出唐无波唉声叹气的模样,不禁莞尔。这七天的经历对她来说的确是太刺激了些。
殊不知,他这一笑,平日冰封的俊秀脸庞一展颜,就如冬阳洒过大地,俊雅无双的容貌中那抹温柔的笑意,使得在场的四旗看得呆了,心中惊叹不已。
“如果玄武回来,叫他来见我。”
待众人从惊讶中恢复神智时,江寒天早已留下命令离开了。
※ ※ ※
美好的月夜,银河清浅,玉露凝花,翰林府精致的花园里,长松修竹,老梅片月。此刻唐无波独倚窗前,欣赏皎洁的银蟾。一道白影翩翩自月中而降,落地无声静,沾衣不染尘,是月中仙子吗?唐无波以为自己眼花了,揉揉眼再看清,此人白衣胜雪,挺立风中,如此丰姿,除了那个和她在古墓中共患难的俊美青年,还有谁?
“为什么叫唐沁月留下来照顾我?”江寒天问道,有着明显的不悦。
“因为沁月厨艺不凡,只有她知道该炖些什么补品给病人。”唐无波心虚地应对,她明白江寒天最讨厌和女子相处,总不能说是自己想收他做妹婿吧!
“如果你有诚意报答救命之恩,应该自己留下来。”江寒天嘲讽地说道。
“我怕我炖的鸡汤会毒死你。”唐无波实话实说。
江寒天低低地笑了,话音中有无比的愉悦。
这时,唐无波才发现江寒天不是独自前来的,他身后还有一道灰色的身影。
“不为我介绍你的朋友吗?”唐无波轻松地说道。
江寒天对身后的人影微一点头,向唐无波简短地介绍:“舍弟江岚天。”
一直静静地站在江寒天身后的人朝前踏出一步,月光下,唐无波可以清楚地看清他的容貌,和江寒天一般挺拔的身形,英俊的面容下是一双非常温和的眼睛。
“唐三小姐,幸会。”
非常温和的声音呢,唐无波想着,相信他一定是少数能亲近江寒天的人,因为她自己一眼就对这个温和的青年有说不出的好感。
“幸会。”唐无波有礼地敛身一揖。“听说玄武堂掌昊天门财务,也许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江岚天笑道:“能向绢坊之主讨教,是我的荣幸,不过,这不是今天二哥要我前来的目的。”
“哦,那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呢?”虽是对着江岚天说话,唐无波眼睛却看着江寒天寻找答案。
江寒天简单地回答:“让岚天为你把脉。”
唐无波在他沈静的黑眸中看到淡淡的关心,她明白江寒天为她的健康担心,秀颜绽出浅笑,大方地卷起衣袖,伸出手臂,笑道:“那就有劳了。”江岚天对唐无波不同于一般千金小姐的大方神态略微诧异,但随即将修长的手指轻搭唐无波皓腕,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无大碍,只要稍加调养便可恢复元气。不过,先天体质虚弱,有强健的必要,否则一生小病小痛不断。”
江寒天沉默了一会儿,对三弟说:“可以带她上昊天山吗?”
“可以的。不过唐三小姐先天体质较虚,刚开始可能很辛苦,熬过去就没事了。”
“那就这么办吧。”江寒天和三弟商量一会儿,马上有了结论。
“请问两位是在讨论我的病情吗?”唐无波好脾气地问着眼前两个自顾自地讨论她的男人。
江寒天“嗯”一声算是回答,接着平稳地说:“可以开始收拾包袱了,十天后我带你上昊天山。”
“昊天山!为什么我要去昊天山?”唐无波听江寒天如此说,马上跳了起来。
她向来和冷云无话不谈,当然知道昊天山是昊天门人做武术集训的地方。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浮现。
“去昊天山的人只有一个目的,冷云应该跟你说过。”
“你……你……要我上山练功夫?有没有搞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为什么要练功夫?”
“你的身子骨太虚,有调养的必要。”江寒天以权威式的口气说道。
练功夫?开玩笑!“我看不出有这个必要。而且,”她顿了一下。“从来没有人能命令我。”她盯着江寒天认真沈静的黑眸。
“也从来没有人能违抗我的命令。”
一旁的江岚天听到两人充满挑衅气味的对话,忍不住露出微笑。两人对视良久,唐无波首先打破沉寂。“江寒天,跟你对峙是很耗神的一件事。”
“我会向唐翰林保证,一个月后还他一个毫发无伤的女儿。”江寒天知她已妥协,嘴角上扬。
不好笑,一点都不好笑。唐无波想着,要她这个只有大脑有活动能力的懒骨头练功夫,简直是要她的命。
“你确定我上了昊天山还能活着下来吗?”唐无波恳求地望着江寒天的黑眸。
“练点功夫,下次你背着我逃命时才能跑快一点”江寒天薄唇上扬,引出一抹优美的浅笑。
“不会再有”下次“了。”唐无波出现惊恐的表情。
江寒天从怀中掏出瓷瓶。“瓶中还有两颗百花玉露丸,不要随便送人,好好留着自己用。”
唐无波从他手中接过药瓶,嘴里念着:“是!这回我绝对不会”随便“送人,尤其不会送给一个忘恩负义的小子。”
一旁的江岚天终于忍不住逸出清朗的笑声。
※ ※ ※
大骗子!什么“毫发无伤”,应该是“千疮百孔”还来得正确些。
唐无波背靠着大树,全身像烂泥似虚弱地瘫着。被江寒天抓来昊天山练功已过十天,每天鸡还末啼就得哆嗦着起床,在冻死人的晨露中开始一天的操练,每晚都是拖着酸痛的身躯、跛着过劳的腿,和一片空白的脑袋,爬着上床。
她现在终于知道何谓地狱了!地狱就是累过头兼没得睡饱!
听说江寒天兄弟从小的训练比这严苛百倍不止,别人是“舍我其谁”地身入地狱,只有江寒天这家伙,自己入地狱不算,还将救命恩人拖下来折磨。唉,她一定是欠了江寒天几世债!
唐回澜蹦蹦跳跳地朝姊姊走来,兴奋地说道:“无波姊,快来!砚云姊和傲天姊夫来看我们了!”
“无波,好久不见,听说你和寒天在一古墓中历险。”砚云还是一样秀雅,脸上多了几分幸福的神采。
唐无波回道:“是啊,大难不死。”又加了一句。“只是后患无穷。”这个“后患”指的当然是那恩将仇报的江寒天。
江傲天笑道:“听说寒天力邀你上山锻炼身体,看你脸色红润,气色颇佳,想必大有助益。”
唐无波苦笑道:“在我因练功而获得健康之前,会先因肌肉过劳而死。”
江傲天闻言莞尔。
唐回澜故作神秘地对砚云夫妻说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喔,炎麟说寒天师兄喜欢无波姊。”
江傲天刺探地问唐无波:“是真的吗?无波妹子。”
唐无波笑得弯腰咳嗽又掉泪,好一阵子才勉强止住了笑,说道:“那令弟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奇特。”言下之意,当然是指江寒天强邀她上昊天山,将她折磨得筋疲骨累、不成人形这件事。
唐无波的反应,令回澜大惑不解,向来锲而不舍的她,拉着砚云夫妇到江寒天跟前,问了同样的问题。
午休时间,艳阳炎炎,昊天门集训监督江寒天,正在井边打水洗脸。
“看来,大哥已先问过唐三姑娘同样的问题了。”江寒天将毛巾浸入水桶中搓洗,无关紧要似地说着。
江傲天素知二弟的精明,果然什么也瞒他不过,便承认了。
“唐三姑娘如何作答呢?”
江寒天看似随意地问着,修长的手指将毛巾浸湿,拧干,覆在脸上。回澜抢着将唐无波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江寒天,续道:“波姊真是莫名奇妙……”
她话还未说完,旁边已响起男子清朗愉悦的笑声,毛巾覆盖下看不见江寒天的表情,不过想必是笑得相当愉快的表情。
回澜不高兴地嘟着嘴说:“有这么好笑吗?”
毛巾下的江寒天笑道:“如果坚持要知道我的看法,我和令姊的回答是一样的。”说完,擦干了脸,整一整长衫,又回复到平时表情淡然的白虎寒天,不过,声音中仍有一抹愉悦,显然刚才的事令他非常开怀。“五姑娘,练习时间到了,我记得今天和你对招的是白剑,别让人久等了。”
“哎呀!我差点忘了!”回澜一经江寒天提醒,跳了起来,匆匆起身,嘴里念着:“糟了,又要让慈哥久等了。”说完飞快地跑走了。江寒天简短地和江傲天夫妇寒暄一番后,也离开去监督武训了。
待两人走远后,砚云对夫君说:“你说寒天真的爱上无波吗?”
江傲天笑道:“他们两人,不知是谁比较会作戏,我这个做兄长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寒天将无波妹子当作好友,而且两人交情不浅,否则寒天不会有如此放松的神情。这个答案,可以满足回澜妹子的好奇心吗?”

第九章
在唐无波的期盼下,武训终于要在明天结束了。
在昊天山的最后一夜,唐无波坐在溪边柳树下,赏月听虫声。人真是矛盾呢,初来此地时,无时无刻不想早点离开,现在真要走了,反而有些舍不得呢!
其实昊天山的风景相当优美,只是一个月来她每日苦于肌肉酸痛,没有心情欣赏。现在抱着脱离苦海的轻松心情,才乍见昊天山中丘壑峻峰,绝高脱尘。
昊山上的一个月中,她和江寒天只有数次擦身而过,微一颔首而已,两人之间生疏到炎麟制造的谣言不攻而破。
“在想什么?”低沉的男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唐无波,抬头一看,江寒天颀长的白色身影在她面前,俊美的面容仍是一贯的沉静。江寒天一撩长袍下襬,在唐无波身边席地而坐,是好友闲谈的距离。
“你将沁月一人留在访客轩?她大老远地上山来看你。”唐无波为痴情的妹妹抱不平。
“关于这件事,”江寒天语气淡然。“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嗯?”唐无波秀眉扬起,甚为不解。
“我虽然救了令妹,却没有娶她的义务。”江寒天冷冷地说道。
“沁月清丽无匹、手艺非凡、性格温顺,很难想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不满。”
“想不到思想独特的唐三小姐,也会有俊男配美女的迂腐思想。”江寒天讽刺地说道。
“英俊的男人,就算有美如天仙的妻子,未必能保忠贞。”唐无波说的自然是她的父亲唐翰林。
江寒天转头定定地望着她,黑眸里是沉静和认真,缓缓说道:“你不相信我会是一个从一而终的丈夫?”
唐无波闻言心中一跳,觉得这句话好象不该是对她说的,她连忙抹去这一剎那的错觉,连忙说:“不,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只是,”美眸望着远方,黯然。“从小看着疼爱我的云姨为了爹的多情而苦,我……”
“所以你不相信英俊的男人?”江寒天立即知道她所想的。“即使是洁身自爱的英俊男人,风风雨雨也会自己找上门,对不?”语气更冷了。
唐无波静静地点头,默认了。
“在你心中,江寒天是三心二意、好色的男人吗?”语音中有着微愠。
唐无波闻言一惊,见江寒天的黑眸中露出自尊受损的愤怒。
“你当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唐无波赶紧澄清,接着真诚地直视那双严正的黑眸,一字一字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有谁能比你更坚毅、更有责任感?”甫说完,就觉得这番大胆坦白的言辞,好似男女间爱的告白,她脸微红,轻斥道:“唉,你这人,非要追桹究柢不可吗?让我一倜姑娘家讲出这么不得体的话来。”
江寒天听她如此说,俊容展颜,爽朗地笑出声,说道:“唐三小姐对在下的评价如此之高,深感荣幸。”
唐无波看到他爽朗的笑颜,一扫平日的冷漠无情,心中忽然柔情升起,希望日日看到江寒天如此开朗愉悦,她柔声说道:“对英俊的男人有偏见,是我不对;鼓励沁月接近你,罔顾你的心情,也是我的不是。”
江寒天听她语气如此温柔,不由自主地停了笑声,带有深意地望着她,沈静的黑眸中有一丝闪亮的色彩,却是话带嘲讽地说:“患难之交的确不该彼此陷害,不是吗?”
这回换唐无波愉快地笑出声来,温和的素颜一笑开来,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舒服。她强忍住笑,说:“能和名闻天下的白虎寒天平辈论交,是小女子的殊荣。我以绢坊之主保证,绝对不再”陷害“你。”言下之意是,不再做月老撮合他和沁月,说完很豪爽地拍拍江寒天的肩头。
江寒天身子微僵了一下,却没有闪避。虽然他们曾同床共枕,他也曾在危急之时牵过唐无波的柔荑却不表示多年来不喜人碰触的习惯会完全瓦解。面对唐无波的踫触,很奇异地,并不讨厌,但要习惯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明日一下山,我会到府上向令尊说明金陵事件的来龙去脉。”江寒天素来最讨厌交际应酬,但是责任感极重的他,觉得有必要将在金陵发生的事情向唐翰林交代清楚,以保昊天门声誉,毕竟,这回将唐家五位千金都牵扯下去了。
“等一下,你准备怎么说、说多少?”唐无波紧张地问道,她知道父亲对五个女儿金陵一行所发生的事抱着很大的兴味,尤其是沁月回家后容光焕发却又魂不守舍的模样。
“对长辈,当然据实以告。”江寒天故作淡漠地说道。他当然知道全盘吐实会引起什么后果,只是,想看唐无波紧张的样子。
“我建议,省略冷云迷昏黑鹰赴战那一段,我父亲是个风雅文人,听到女儿居然赴约厮杀,只怕承受不了,而正房红停夫人恐怕会让我们姊妹一整年耳根子不得安宁。”
“可以。”江寒天点头答应。唐翰林第四女出任朱雀堂主一事,向来是秘密。
“还有……”唐无波顿了一下。“我们两人掉入古墓的事,也可以不用提了。”
“是女子贞操问题吗?”江寒天略带嘲讽地说。
“是自由问题。”若让父亲知道她和一名男子独处数日,只怕会欣喜若狂地将她嫁掉。
“同感。”江寒天点点头,果然,唐无波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他也不想为了名誉而被双双送入洞房,虽然他并不讨厌眼前这个女子。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唐无波起身,笑道:“江寒天,和你串供是很愉快的一件事。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 ※ ※
江寒天的唐府之行,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他浑身不自在。
江沧雨和楚娴夫妇很惊讶地得知,素来最恨交际应酬的二儿子居然亲身造访唐府,便兴致勃勃地,拉了岚天、炎麟、傲天和新媳妇砚云同去。而唐翰林当然春风满面地叫了所有的女儿们出来见面,这下,又成了江家公子和唐府千金的相亲场面。
是江寒天最痛恨、却又不便发作的场面。
“哈!哈!哈!”唐翰林在听完江寒天的叙述后,朗声大笑。“江贤侄,我这几个不懂事的女儿可是添了你不少麻烦了。”红香和沁月还真是识货,懂得“亦步亦趋”,她们的终身大事看来不需要我操心了。
楚娴赶忙说:“我家寒儿才是多亏沁月侄女的细心照顾,伤才好得如此快。”她虽然曾认为唐沁月太稚嫩,不适合儿子。但是一听说素来讨厌女人的儿子居然愿意让唐沁月照顾,当然是乐观其成。
江寒天听母亲如此说,俊颜比平常更冷了,斜睨了站在唐翰林身后的唐无波一眼,似是说:“都是你给我惹来的麻烦。”
唐无波接收到他的眼神,抿嘴而笑,说实在地,她还是觉得,没能让江寒天成为妹婿,是挺可惜的一件事。
唐翰林见江寒天神色冷淡,不发一言,身为父亲的他,当然想为沁月制造谈话的机会,问道:“不知道江贤侄平日做何消遣?”
“没有。”江寒天简短地回答。他平日除了练武就是处理昊天门公事,和吟咏风月的唐大才子生活如天壤之别。江寒天虽是照实回答,但无情的答案,却让唐翰林感到尴尬。
江傲天见岳父神色尴尬,连忙打圆场。“寒天现掌昊天门所有事务,无暇消遣。不过以前常和兄弟们奕棋为乐。”这个“以前”可是很久以前,在江寒天还是少年的时候,的确还会和他下个几盘,不过一过了二十岁,江寒天就不屑花时间在这些“玩物”上了。江傲天知道岳父是个棋迷,特意提出来说。
“奕棋?”果然,唐翰林一听到,双眼闪亮,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寒天贤侄,咱们来下个两盘如何?”立刻命人去将棋盘端出来。
江寒天淡淡地道:“多谢世伯好意。寒天多年未碰棋盘,技艺生疏,恐怕会浪费世伯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世伯我让你五子。”唐翰林笑咪咪地说道。
“那小侄就僭越了。”江寒天见再推辞下去,恐怕坏了唐翰林兴头,于是撩起白色长袍下襬,和唐翰林隔着棋盘坐下来。而唐无波也笑咪咪地站在父亲身边,想瞧瞧江寒天究竟有几分棋力。
果然是很久没下过棋了,在场观战的众人如此想着,江寒天每走一步,都凝神细想,唐翰林虽很有风度地等待着,在场众人早已对这局棋失去兴趣,三三五五地聊天。
“唐三姑娘,下山后有觉得身体不适吗?”江岚天身负二哥所托,时常关心唐无波的身体状况。武训时江寒天也特地将唐无波分配到他那一组,为的就是能随时视她的身体状况调整练功进度,以免造成伤害。
“托你的福,本姑娘现在有如脱胎换骨一般,步履轻盈、精神奕奕,且食量大增。”唐无波笑道。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要感谢江寒天,虽然她第一天上山扎马时,心中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唐无波转眼望向棋盘,从棋盘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挌。唐翰林谈笑用兵。江寒天稳扎稳打,可见其心思审慎细密。棋海好手的唐翰林虽然早已取得优势,一时之间,竟也无法令江寒天弃子投降。,站立一旁的沁月低垂着头,百般无聊地玩弄着衣角。红香则是心中老大不高兴,暗怪爹爹一看到棋盘就忘了女儿,突然地灵机一动,吩咐婢女端两杯茶过来,娇声说道:“爹爹、江公子下了这么久,喘口气,喝杯茶。”说完她娉娉婷婷地端着茶碗走过去,就这么刚好,手肘一伸,竟然不小心将棋盘打翻了。“哎呀!奴家怎么如此不小心呢?”红香娇声而呼,假意惶恐。“女儿真是该死,坏了爹爹和江公子的棋兴。”
“香儿,算了,棋子洒落一地,覆水难收。寒天贤侄,咱们只好下回再一分胜负。”唐翰林略感可惜,只差一点就可以让顽强的对手弃甲投降。
“覆水未必难收。”江寒天静静地说道,修长的手指拾起地上一颗颗棋子,放回棋盘上,不一会儿,竟然已经摆出原本的阵局,一丝不差。在场众人大为惊异,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唐无波。“江寒天,想不到你记忆力如比之佳,有记住整个棋谱的本事,真是万中选一的”棋才“,不好好调教一番,实为可惜。”
唐翰林斥道:“波儿,不可无礼,要称呼”江世兄“。”
唐无波对着江寒天偷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故意加重语气。“是的,”江世兄“。爹信不信,只要我教江世兄一步,就可以使他反败为胜?”
“是吗?”唐翰林不相信女儿棋艺神妙至斯,雄心顿起。“好,你尽管教。为父的就不信,一步之差,能够扭转乾坤。”波儿虽为高手中的高手,但是就算她再厉害,只点一步棋,以江寒天资浅的棋力,接下来也未必能有所作为。可惜,他万万想不到,唐无波和江寒天自从古墓中九死一生后,两人有着极好的默契。
但见唐无波窈窕的身躯立在江寒天身旁,纤手指着棋盘,面授机宜。
自进门来一直微笑不语的江沧雨,此时突然瞇起了眼,注视着他那向来冷漠不亲近人的二儿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儿子,向来是不让人近身三尺之内的,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例外,往往轻轻一招隔开父子两人距离。但是现在,唐三小姐距离寒儿不过寸许,呼吸可闻,而寒天居然神色自然,侧首倾听。也许是唐翰林在场,不便给唐姑娘难堪吧,江沧雨心想。
眼见唐无波纤手微抬,一个不小心擦过了江寒天的睑颊。江沧雨心叫糟糕,侄女可能要被寒天的护体气功震飞出去,正准备伸手救人,却见江寒天俊颜微展,微微一笑,而唐无波仍不知情地继续授计。江沧雨大感惊奇,回头要叫妻子来看,却见楚娴正和沁月聊得开心,错过了二儿子少见的笑颜。
此刻唐无波正站在他身旁,淡淡清香,似乎是女子馨香混着书香茶香,令江寒天心中洋溢着一股自在暖意,原本对造访唐府的不适感大消。凝视着唐无波闪亮的眼眸、温和的素颜,聆听她低柔的嗓音,使他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安心感。安心感?
真奇怪,武功卓绝的白虎寒天何需安心感?
“如比一来,爹爹的攻势就会自乱阵脚,听明白了吗?”唐无波的确只教一步棋,却将双方布局简略地解说一遍,她相信以江寒天缜密的思考,能自行推演下去。
套句回澜常说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遇上无波姊,爹爹只有束手无策的分。唐无波指点一步棋,居然让唐翰林兵败如山倒,江寒天反败为胜。就当唐翰林不可置信地连声说:
“怎么可能呢?”,江沧雨抚髯微笑,江岚天、江傲天大感惊奇,气氛和乐愉悦时,一名家仆走上前来,说道:“四小姐回来了。”神色有异。
众人听见自从金陵一战后隐居养伤的冷云回来了,莫不感到高兴,唐翰林斥道:“还不赶快将四小姐带来大厅给亲家见礼,慢吞吞地干什么?”
家仆似乎颇感为难,终于在唐翰林的催促下,将冷云带来大厅。
唐无波看到家仆异常的反应,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当冷云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时,众人不禁倒抽一囗冷气。
唐冷云绝美的容颜看起来非常苍白和疲惫,乌丝依旧,手脚完好,但是,衣衫掩盖不住小腹明显的隆起,让人一目了然,不用请大夫来也知道她己身怀六甲。
唐府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沉默,没有人开口,直到愤怒的质问出自向来温文的唐书翰口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冷云没有回答,疲惫的神色中仍保有往日的倔强,那是让唐翰林心痛、红停夫人恼怒的眼神。
红停夫人尖声说道:“唐府没有教出这种淫荡的女儿,来人啊!将四小姐送出去!”
就在江沧雨准备出面为爱徒说情时,扑!地一声,唐无波跪倒在唐翰林面前。“爹,大娘,请看在波儿的面上,让冷云留下来吧!冷云这几个月来一定吃足了苦头,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先让她休养几天,再问个详细,好吗?”
唐翰林看着从不求人的三女儿,眼眸里满是恳求的神色,他向来器重无波,这时不由得心软,叹了一囗气。
唐无波见父亲态度软化,便走向冷云,温柔地环着她的肩膀,纤手为她整理散乱的发丝,柔声说道:“很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再说。”
一直面无表情的唐冷云,听到唐无波低柔的嗓音,看到她温和的眼眸,才觉得真正看到亲人,一直绷紧的心情松弛了,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唐无波扶着冷云走回房时,转头对江岚天说:“岚哥,能否请你来为冷云把个脉?”江岚天二话不说地随唐无波而去。
唐翰林神色黯然,无力地说:“家门不幸,让亲家见笑了。”
江沧雨语重心长地说:“唐贤弟,请宽待冷云。”说完便带着家人告辞了。
步出唐府后,楚娴为了打破适才沉默的气氛,故作轻松地向丈夫说道:“沁月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是性格柔顺又懂事,配上寒天,堪称佳偶,要不你去探探寒天的口气如何,寒天向来最听你的话。”
江沧雨抚髯笑道:“关于寒儿的终身,娘子不用操心,到时自然水到渠成。”
看到唐无波安抚冷云的情景,他可以了解为何冷漠若寒儿能接受她,武功再高、意志再坚定的人,也需要温和的抚慰,不管是寒天还是冷云。
“是吗?”楚娴半信半疑地看着丈夫。“可是怎么不见寒儿对沁月有所表示?”
江沧雨不愿说破,只是莫测高深地微笑道:“总有一天,寒儿会有所表示的。”
※ ※ ※
这“总有一天”,足足让楚娴等了三年。这三年中,唐无波的日子过得非常愉快,因为,得以品尝绿茵楼的上品茶,同时,棋逢敌手。
“咦?”唐无波不可置信地盯着棋盘,杏眼圆睁,她居然输了!
她的对手优雅地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芳茶,形状优美的唇边绽出一抹浅笑。一尘不染的白袍,挺拔的身形,俊美的面容。正是三年前下棋还要思考很久的江寒天。
“唉唉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唐无波赞叹道。她天性聪颖,智计百出,在棋盘上所向无敌,自认为赢棋是聪明人的专利。但是江寒天扎实的功夫,可让她大开眼界,他能暗记住十几局经典棋谱,由其中自行揣摩。
“禀堂主,外面有位姑娘牵着个男孩,要见绢坊主人。”
江寒天秀眉一扬,三年来,他和唐无波在绿茵楼雅座饮茶,严禁任何人打扰,这时却来通报有人要见,显然对方来头下小。
江寒天道:“让她们进来吧!”
“波姨!”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飞扑到唐无波怀中,漂亮的蓝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小蓝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波姨啊?”唐无波纤手梳理着男孩头发,温和秀雅地笑着。她从来不喜欢孩子,也自认不是有母性的人,但是,小蓝却和她极为投缘。
“娘说要带小蓝去找爹,先来向波姨道别。”
唐无波闻言惊讶地抬头望着静静立着的红色身影。三年了,冷云冷艳如昔,她始终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
“终于要去找”他“了吗?”唐无波柔声说道,温润的眼眸中是浓浓的关怀。当年冷云私心倾慕门主黑鹰,虽然没有结果,却因此而遇上了一生的伴侣。
“嗯。”冷云还是一样不多话,她望着眼前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并立,唐无波温和的笑颜,江寒天俊美淡然的容颜,令她心中充满感激。
一个是温柔地关照她的同父异母姊姊,这三年来,若非无波,她无法留在唐府;而寒天师兄,她那向来冷漠高不可攀的师兄。
冷云突然拉着孩子朝江寒天行礼,拜了下去,江寒天见状连忙扶起她。
“寒天师兄,谢谢!”这三年来,江寒天暗地里解决冷云缠身的江湖恩怨,压制街头巷尾的蜚长流短,虽然他从未提过一句,但是冷云全知道。
江寒天沉静地点点头,俊美的容颜微微一笑。
是无波让寒天师兄改变了吧!冷云心想,她和江寒天同门十年,又分掌白虎、朱雀两堂,江寒天却从未对她展颜而笑。而自从三年前和无波因患难而结识,向来冷漠不亲近人的师兄,冷然的眼眸里添了抹温柔,偶尔还可听见他愉悦低沉的笑声,只要无波在他身边。
陪在冷云身边的小男孩,定定地注视着江寒天,蓝眼里闪着崇拜的神采,爹爹一定像他一样俊美又神气吧!波姨常说小蓝的父亲一定是个美男子,有眼前这个叔叔美吗?他看起来和波姨很好,难道他是……
“波姨好坏,姨丈这么英俊,还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小男孩天真地说道。
唐无波正啜口茶,听到男孩的话,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咳……咳,小蓝,别想岔了,这位江叔叔是波姨的……”
“好友。”江寒天沉静地接口,同时接过唐无波手中的茶盏,轻拍她的背止咳。看到这幅情景,冷云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这两人,何时才会发觉对彼比的情愫呢?待冷云和小蓝走出绿茵楼后,唐无波张口欲言,江寒天却静静地先说了:“已经派人暗中护送她们母子,直到安全抵达喀什族。”
唐无波素颜露出微惊又喜的表情,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白虎堂主的眼睛,三年来,冷云对小蓝父亲的身分守口如瓶,不过看来,你我两人倒是英雄所见略同。”那双如海般湛蓝的眼睛,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
“青眼醉鹰。”江寒天很有默契地回道。
“是英雄惜英雄吗?还是报答他当年在唐府后园对你手下留情?”
“皆有之。”江寒天当年错过了和青眼醉鹰较劲的机会,心中总是小有遗憾。唐无波微微一笑,她相当明白棋逢敌手的乐趣,尤其是像江寒天这样武功造诣数一数二的高手。她继而想起喜好武道的妹妹。
“冷云一走,我倒是开始担心回澜,她孤身云游四方,难免遇上凶险。”
“你总是为姊妹们担心吗?”江寒天淡淡地说道。
“谁叫我的姊妹们个个特出,生活高潮迭起,相较之下,本姑娘的生活真是平淡极了,除了……”唐无波笑道:“除了三年前那次飞来横祸。”
江寒天闻言,薄唇勾出一抹优雅的浅笑。“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的生命永远不会有相遇的时候。”
“是啊!”唐无波笑得开怀。“如果我当初跑快一点,现在坐在这里和你饮茶对谈的就是沁月了。”
“不会的。”江寒天亳不犹豫地否定了唐无波的假设,如果当初和他同落古墓的是唐沁月,他避之唯恐不及,而不是维持了三年愉快的友谊。
唐无波听他斩钉截铁地否定,睑微红了一阵,随即轻声说:“知道吗,沁月仍然心系于你。”
江寒天面无表情地说:“关于这件事,我在三年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唐无波轻叹一声,她每回看到小妹郁郁不乐,总觉得对不住。听说楚娴这几年为了江寒天的婚事伤透了脑筋,她相当中意沁月,想尽办法差儿子多到唐府走动,三年下来,江寒天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楚娴颇为无力。
唐无波深瞅着他,轻声问道:“到底要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你看得上眼呢?”
江寒天没有回答,深如潭水的黑眸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唐无波。
唐无波被他如比注视,不觉一抹红晕上了素颜,尴尬地清清喉咙说道:“我也该回府了,回澜捎信说今日返家。”说完带着一个怦然而动的心,急急地走出绿茵楼。
※ ※ ※
怦!地一声,似乎有重物坠地,唐无波惊惶地从床上爬起,拿出火折子点亮蜡烛,隐约见得窗前躺着一团黑影,动也不动。
“是什么人?”她叫了数声,见没有反应,便举烛走上前去。
待她看清楚,不觉胸中倒抽一口冷气。“回澜!”
烛光下,唐回澜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似乎处于昏迷的状态。
唐无波紧张地将妹妹上半身扶在自己怀里,手探鼻息,发现她呼吸微弱,身体冰冷,不禁方寸大乱。从小到大,从来没碰过这种场面,文身的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急救处理。看着重伤的同胞妹妹,她仓皇地踱步。
“不行,不能惊动爹和红停夫人,这……该找谁帮忙呢?”惊惶失措的她,脑中如闪电般浮现一道英挺的身影,只有他,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唐无波急急走向书柜,手忙脚乱地在书柜中翻找。“还好,还留着。”她在找出白虎令牌时松了一口气,抹去脸上汗珠。这是当年江寒天在古墓中送她的,本以为永远也用不着。
“李叔!李叔!”她仓皇地喊着。
“三小姐,有什么事吗?”李总管脸现诧异地出现在房门口,他从未见三小姐神色如此惊慌。
“马上拿着这个到昊天门总堂,要快!”唐无波将白虎令牌交给李总管后,无力地坐在回澜身边等待着。
等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难熬过。从来,她都是笑吟吟她等着爹爹思索下一步棋。如今,怀中抱着回澜,感觉她的身躯一刻刻地逐渐冰冷,气息一分分地变得微弱,这分分秒秒都令她心急如焚。
李总管离开后不多久,一条白色身影飘落唐府庭园,急窜入唐无波房内。唐无波就像等了许久般,终于,盼到天仙般的白色身影落在她眼前,江寒天依旧丰姿闲雅,白袍一尘不染,即使是在接到通报后疾驰赶来。他一眼望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回澜,和神色仓皇的唐无波,便神色凝重,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唐无波微带哽咽地说:“回澜……她……”
江寒天立即明白了,二话不说,抓起回澜手腕把脉,剑眉微皱,说道:“伤得很重,但是不致死。”
唐无波颤声说道:“那……”她完全没了主意。
江寒天一把抱起回澜娇小的身躯,负在肩上,沉声说道:“她必须马上到昊天门医治,你也一块来。”
唐无波柔顺地点点头。
江寒天一手扛着回澜,一手搂着唐无波纤腰,足一蹬,轻轻巧巧地跃出了唐府围墙,直奔昊天总堂。
※ ※ ※
“回澜的伤如何?”唐无波焦急地问着正在凝神切脉的江岚天。
“凭着她多年苦练的功体,命是保住了,可是……”江岚天叹道:“三条功脉受损,要恢复原本的功力,恐怕有点困难。”
唐无波听到江岚天的诊断,不禁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回澜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唐无波悬了半天高的心终于放下,但是心中仍是难忍激动。她随江寒天出府时,匆忙间忘了披上外衫,也来不及束发,此时乌黑秀发披散在肩上,素净的脸庞神色仓皇,晶莹美眸中泛着泪光,江寒天见她如比,心中柔情顿起,解下自己白色外袍披在唐无波身上,铁臂轻轻地将她颤抖的身子拥入怀中,低声说道:“没事了,别再担心了。”
唐无波听到他低沉的男声,就像遭风侵袭的小船找到港湾一般,终于放心了,忍不住伏在江寒天肩头啜泣出声。
江岚天见兄长如此行为,不禁脸现诧异之色,但随即体贴地离开,让他两人独处。
唐无波哭过之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螓首靠着江寒天结实的胸膛,轻声说:“谢谢你。”江寒天没有说话,修长的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享受着属于两人的平静,似乎又回到三年前,在古墓中拥抱着她的那一刻,剎那间,江寒天完全明白了自己三年来的心情。
“嫁给我吧!”
唐无波闻言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江寒天沉静认真的黑眸,她艰涩地说道:
“你不认为,一人生活才能自在快活,多了一人,使窒碍难行?”
江寒天徐徐地说:“两人同行或许不能尽速,但是携手……”
唐无波轻笑道:“这实在不像是独来独往的白虎寒天会说出来的话。”
“世人于我皆如陌路,但我独希望能与你同行。”江寒天沉静的语气里有一抹坚决。
这个男人已认定了她,是认真地要和她共度一生!
唐无波怔怔地望着江寒天,晶莹的眸子里是感动,是惶恐!
江寒天神情温柔地看着怔忡的佳人,修长的手指轻拂她的面颊,轻轻地、无比温柔地,薄唇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最后,她的唇瓣。
江寒天的唇温柔地吻着她的,轻轻地摩娑着,轻尝着,印下了对她终生温柔的宣誓。
唐无波如遭电击,娇躯无力地摊软在江寒天怀里。平时清晰的大脑里一团混乱,第一次,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江寒天温柔的吻持续了好久好久,直到唐无波羞红地将发烫的脸蛋倚在江寒天颈窝。两人间久久没有说话,江寒天只是静静地、温柔地搂着她。
等紊乱的脑子和发晕的心情稳定下来,唐无波轻叹道:“这样不行的,唉!”
她从来不让感情拖着走,若不是以理智思考,就不是唐无波。
江寒天明白她的心情,轻拂着她的背脊,静静道:“我会等你的答案。”
“如果答案是”不“呢?天下无敌的白虎寒天受得了失败吗?”唐无波坐直了身子,但仍在他的怀抱中,顽皮地凝睇着江寒天。
江寒天微笑不答,拍拍她站起身来,温柔地说:“你也惊累了一夜,该去休息了,我会看着回澜,等她醒来再叫你。”
唐无波柔顺地点头,走出房门。
待唐无波走远了,他才低沉地诉出适才未说出的答案。“我会一直等到你说”是“。”
窗外一阵树叶簌簌声,从树上跳下来两条人影——江沧雨和楚娴。
“要避过寒儿敏锐的耳目,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憋气憋得一身汗。”江沧雨边说着边用衣袖擦干额头的汗滴。
楚娴两眼含泪,轻声说道:“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寒儿的终身大事总算有着落了。”
江沧雨看妻子为儿子柔情的那一面感动得珠泪欲滴,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用为寒儿担心。”
“可是我看那位唐姑娘好象还在犹豫。”楚娴惴惴不安,性如冰雪的二儿子好不容易有看上眼的姑娘,她恨不得马上上唐府去提亲。
江沧雨沉吟了一会儿,“唐无波,唐老弟的第三女,我看不是个轻易将终身委托给人的精明姑娘。”
“你是说……寒儿还会有一番波折吗?”楚娴担心地问。
“我看是免不了的。”江沧雨摸摸长髯,说道:“咱们江家男子看上的,都不是一般女子。想当初傲天费了多大的劲才赢得砚云的芳心。依我看,这唐无波只怕比砚云更难。”
“那我去和她谈谈,”楚娴急着拔腿就要去找唐无波。“像寒天这样实在的孩子已经不多了。”
江沧雨笑着拦下着急的妻子。“你还怕唐三姑娘不知道你儿子的优点吗,忘了适才这姑娘和寒儿之间的对话?”楚娴闻言静了下来,轻叹:“这倒是。”
江沧雨笑道:“我也是满惊讶的,第一次看到寒儿有这种温柔的表情。”
楚娴亦表同感,轻嗔道:“还好你的魔鬼训练没有完全冰封他的心。”
江沧雨被爱妻指责,连忙大叫冤枉:“三个孩子我一视同仁,这完全是性格问题。岚儿温文体贴,像你。傲儿狂放不羁、寒儿认真果决,像我。”
“那依你看,寒儿能说服唐三姑娘和他共效于飞吗?”
“像这么机敏的姑娘,若是对上岚儿,或许能逃得过情网,但是,今天她遇上的是寒儿,从小到大,你有看过寒儿放弃过什么对他而言重要的事吗?”
楚娴笑了,她的寒儿可是四个儿子中,最锲而不舍,毅力最惊人的。

第十章
唐无波担心地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妹妹,虽然江岚天说她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但是回澜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未醒,教她如何不担心呢?
“波姊……波姊……”床上的人儿开始呻吟,唐无波连忙握住她的手,说道:“回澜,我在这里。”
回澜睁开眼,看到姊姊忧心的脸。无力地笑了一笑,将一直握得紧紧的左手张开,手掌上有一株艳紫的小花,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把这个……交给……交给慈哥。”说完便放心地再度陷入昏睡。
“这是忘情山的紫珠草,唉,难怪回澜会受如此重的内伤,忘情老人性情孤僻,药草向来不肯流出。”江岚天不知何时出现在唐无波身旁,他续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回澜妹子受的伤,也只有忘情老人的千金配方可救。”
唐无波眼眸中闪出一抹精光,缓缓说道:“千金配方吗,很好,我唐无波什么没有,倒是银两很多。岚哥,请向令兄说一声,无波有事先回府。”说完便脚步坚定地离开。
※ ※ ※
唐无波独自来到忘情山下,以绢坊之主之名,求见忘情老人。
一条白色人影出现在唐无波面前,温文的声音道:“唐姑娘,师尊请你移驾到丹房去。”
唐无波看到此人,如遭电击——月白襟袍,一头飘逸白发,玉面星目,眉间一点朱砂,飘飘然有出尘之态,此人和古墓水晶棺中的方雪阳相貌神似!
唐无波猛然看到此人,吓得倒退了两步,古墓中的梦魇重现,使她脸色苍白,手心全是冷汗。不过略一回神,就对自己说道:“站在你眼前的是活人啊!不是什么方雪阳。”
唐无波一整惊容,恢复平时的笑容道:“那就劳烦您带路。”心中却是疑窦重重,难道忘情老人会和方雪阳有什么关系?
绝世高人忘情老人,正在丹房榻上坐禅,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弟子带着唐无波进来,满脸皱纹的脸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想不到,绢坊之主居然是一名年轻姑娘,不知尊驾此来何事?”
唐无波缓缓说道:“听闻忘情老人药方一帖千金,我这里有万两,”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万两银票。“想向前辈买一帖。”
“哪一帖?”
“三泰草。”江岚天对她说唯有比草能挽回回澜受损的功脉。
“前几天上山来采紫珠草的小姑娘是你什么人?”
“是舍妹。”
忘情老人哈哈大笑:“好!好!姊妹两人都好胆识。不过,忘情山并不是予取予求之地,令妹为了采紫珠付出的代价,你是亲眼所见。而三泰草乃医疗圣品,百年仅此一株,万两难买。”
唐无波沉着地说道:“前辈您就开出个价吧!”
忘情老人再度大笑。“果然是江南商界枭雄的绢坊之主,爽快,爽快。老朽虽不出世已久,但若论当今武林,文韬武略、医药相卜能胜过老朽者恐怕也找不出来,”忘情老人眼中出现一股自傲。“绢坊之主,如果你能有一项令老朽感到惊异之事,三泰草就由你取回。”
唐无波听到忘情老人开出的条件,沉吟半晌。虽然十分想和他对奕一局,分个胜负,但是,回澜命在倾危,刻不容缓。只好赌一下了,她心中已经决定冒一次险。
“晚辈大胆,说出前辈的出身来历如何?”
忘情老人忍不住哦了一声,继而哈哈大笑。“你这小女娃儿也真是异想天开,想当年老朽扬名武林时,你父母还未出世呢!”
唐无波不理睬忘情老人的嘲讽,简短地吐出三个字:“方-雪-阳-”
忘情老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瞪着唐无波。
唐无波见他如此表情,心下松了一口气,真是给她赌对了。
忘情老人艰涩地说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唐无波便将她在古墓中所见,简单地叙述。
忘情老人闻言叹道:“真是天意!天意!三泰草合该让你得去。没错,老朽就是当年的武林盟主方雪阳,可是,既然你在墓中已见到方雪阳的尸首,又为何认定老朽就是方雪阳?”
“就是因为看到尸体,才知道方雪阳根本没死。”唐无波缓缓说道:“因为那根本不是尸体,而是做得和真人一模一样的蜡人,几可乱真到连血手魔女都没发觉,而为了一具蜡人自残。”唐无波说到这儿,不禁为血手魔女感到黯然。
“唉!”忘情老人知她对自己的作法非常不以为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问世间情为何物,值教人生死相许?当年的方雪阳已葬送在古墓中了。老朽因愧对兄长而隐姓埋名,自称忘情老人,甚至不敢和孙儿相认。”
“令徒的相貌和前辈当年如出一辙,更证实了晚辈的假设。”原来忘情老人的徒弟并不知道自己的师尊就是亲爷爷。
忘情老人赞道:“好个绢坊之主,年纪轻轻的姑娘,能有这种见识,实属难得。”突然仔细地打量唐无波,话题一转。“为了避免吾孙重蹈老朽当年的情孽,我帮他排了一下命盘,却发现,吾孙遥风中注定有一段情缘。老朽看你风骨清秀,不如撮合你和风儿……”
唐无波听到这里,大惊失色,不觉“啊!”了一声,心想,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曾几何时,她成了如此受欢迎的女性?
忘情老人看到她惊愕的神情,笑道:“别紧张!别紧张!老朽欣赏你从容沉着的风度,如果吾孙有一个像你一样机敏又理性的妻子,可能会让他的感情路好走一些。”
忘情老人说到这儿,停顿一下,笑咪咪地摸着白色长髯。“不过,和我一样有眼光的人,显然大有人在。好象有青年人前来拜山了。是那个有眼光的年轻人来了吧?”
道僮进禅房来禀告:“启禀师尊,山下有一名白衣年轻人,自称是江寒天,前来拜山。”
忘情老人闻言微微一笑。“江寒天吗?名震天下的白虎寒天,年轻一代中和黑鹰齐名的高手,原来他就是你的缘定之人。”
唐无波让忘情老人一语道破她的心事,不禁双颊红晕,晶莹的双眼里有一抹娇羞。
“江寒天的功力不浅,白虎若发威,其势难当,让我去会他一会。”
江寒天得知唐无波只身前往忘情山,随即以高速轻功疾奔,来到了忘情山正殿前的广场。
但见风中,一名白发老人拄杖而立,满脸皱纹的脸上有一双明亮但黯然伤神的眼。老人缓缓说道:“你就是人称江南传奇、和黑鹰齐名的白虎寒天?”
江寒天道:“是。今日为寻唐姑娘而来。”
老人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忘情老人。”
“也就是六十年前的武林盟主方雪阳。”江寒天闻言面现诧异之色,但随即宁定。
“现在你知道我的身分了,如果我说我不放你进去找人,你会如何?”
江寒天简洁有力、毫不犹豫地说道:“硬闯。”忘情老人眼里闪动着好奇,缓缓道:“这位唐姑娘,既非天仙绝色,也非王亲公主,值得你和一名武林耆宿大打出手吗?”
江寒天淡淡地说:“我认为值得,就值得。”
忘情老人又道:“今日我看你英姿秀骨,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你肯放弃这位唐姑娘,我便收你为徒,将毕生绝学传授于你,相信不出一年,你的功力必远胜黑鹰,可以取而代之为武林盟主,如何?”
江寒天道:“我的感情,不是可以拿来交易的。再者,我不认为武林盟主之位会比身边有一个相知相守的人重要。”
忘情老人听到江寒天断然拒绝,很奇怪地,非但没有生气,眼里反而出现一抹悲伤,喃喃道:“是吗?原来天下也有像吾兄一样重情的男子。”陡然精光暴射。“老朽倒想见识一下当今武林青年高手的功夫如何,拐杖往地下重重一顿,一股宏大的内力直冲江寒天面门。
江寒天硬生生的接下这一掌,脚下扎马,身子微晃一下,便即稳住。
忘情老人赞道:“好扎实的功夫,看来你白虎寒天能扬名武林,不光是靠一柄银龙剑。”
江寒天没有说话,黑眸湛然,全身真气运行,准备接下来的武斗。
忘情老人道:“难得有机会能和当代青年高手对阵,我倒要看看你的功力和我当年相比如何。”
※ ※ ※
原本在禅房看书的唐无波,突然觉得心神不宁,正自不安时,突然听见扫地的老道士说:
“听说那个白虎寒天为了绢坊的唐姑娘要和师尊比斗,我看这名年轻人是凶多吉少……”
老道士话还没说完,唐无波早已撩着裙襬,往正殿方向跑去。
老道士摇头叹道:“唉唉唉,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般性急呢?我说他凶多吉少,又不会丧命。”
※ ※ ※
唐无波拚命地跑,以在百禽楼时被人追杀的速度奔跑着,气喘嘘嘘的同时,心中一直祈祷:“老天,可则让江寒天再为我而受伤了。”那双漂亮又专情的黑眸浮现在她脑海中,此刻,她愿意尽一切的努力让江寒天免受一分一毫的伤害。
当她到达正殿广场时,看见忘情老人对江寒天发了一掌,江寒天修长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俊美的脸上略显苍白。
唐无波远远望见他苍白的脸,初尝心疼的感觉,连忙大叫:“住手!”奔向江寒天,迭声问道:“你没事吧?”
江寒天见到心中牵挂的人儿,听到唐无波语气中满溢的关心之情,看到那双晶莹美眸中泫然的担心神色,他数日以来的些许不安一扫而空,她终究是对他有情的,心中感动,伸手搂住唐无波纤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我没事。”平稳低沉的语音中难掩深情。
忘情老人看到眼前这一对真情难掩的恋人,突然威声喝道:“绢坊之主,这江寒天对我无礼,我忘情老人可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江寒天待要说话,唐无波柔荑轻挡着他宽阔的胸膛,示意不可,低声对江寒天说道:“先让我来和他说吧!”江寒天点点头,他深知心上人交易关说的本事,远胜自己,但还是轻捏一下她的柔荑,示意小心。
唐无波回眸向这名深情的男子浅浅一笑,叫他不必担心。然后转身面向忘情老人,朗声说道:“为难白虎寒天,就等于为难昊天门,前辈明白这是件得不偿失的事吧!”
忘情老人说道:“你说得有理,但是我忘情老人一世威名,岂能折在这小子手上,既然他今日是为你而来,那你就得为他替我赔罪。”
唐无波道:“小女子不知有哪里可为前辈效劳的地方。”
忘情老人说:“哈,你忒谦了,绢纺的主人,掌控中原一半以上的丝绸经济,年收入以万两计。就这么,白虎寒天一条命,换你的绢坊如何?”
唐无波想他不想地说:“好,成交!”
忘情老人道:“唐姑娘,你答应得大干脆了,令老朽怀疑你的诚意。”
唐无波道:“钱给人了,还可以再赚,知己没了,可是难再找,对我唐无波而言,这桩交易并不吃亏。”
忘情老人闻言不禁喃暔道:“他是个值得你如此付出的男人,不像我……”突然摆脱了旧日痛苦的回忆,转而大笑道:“云容师侄、沧雨弟,你们可以放心出来啦!”
唐无波听到义母和江寒天的父亲居然在场,惊讶地说道:“这……这的底是怎么一回事?”
忘情老人笑道:“唐姑娘虽然猜出老朽是当年的方雪阳,却不知方雪阳当年有一个师弟叫云阳子,也就是令堂白云容的师尊云山老人。”
唐无波突然有被人设计的不祥之感,果不出她所料,不一会儿,所有江家和唐家的重要人物,都齐集到这广场上,并且将他们团团围住,让这一对情人想逃都逃不掉。“
江沧雨赞赏似地拍拍儿子的肩膀。“寒儿,你的内功越来越精进了,能承受忘情老人三掌而立于不败之地,全武林中没几个人有这分能耐。”
楚娴则兴高采烈地向白云容说道:“云妹,想不到我们又再度成为亲家了。下个月初十是吉日,就定在这一天让他们小俩口拜堂成亲吧!”
白云容乐得眉开眼笑。“好!好!就依娴姊的。早点让无儿这个丫头成亲,早了我一椿心事,真没想到无儿的对象居然是傲天的弟弟,江家兄弟的人品,我可是大大的放心,就让他们早点成亲吧!”
“云姨……”一旁的唐无波正要抗议,可是两方的母亲视若无睹,继续喜孜孜地谈论婚礼的细节。
接着出现的是江傲天、砚云夫妇,后面跟着唐回澜、江岚天和炎麟兄弟,还有……老天,居然连唐翰林都大老远赶来了。
唐翰林笑嘻嘻地向女儿说道:“波儿,虽然那一盘棋没能赢你,但是爹爹终于还是可以把你嫁出去啦!”
“……”唐无波无言以对。
“无波,欢迎你成为江家的一分子。”江岚天温文有礼地向唐无波如此说。
“无波,想不到我们不但是姊妹,还成了妯娌呢。”砚云浅笑道。“无波妹子,还是笃信”英俊男人情不专“吗?”江傲天调侃道,和江寒天神似的那双黑眸里,盛满了笑意。
唐无波终于可以回嘴了:“托你的福,要改成”英俊男人狡滑“论了。”
江傲天闻言爽朗地大笑,拍拍将成新郎倌弟弟的肩膀。“寒弟,你是不动情则已,一挑就挑上这么个厉害角色,我看你一辈子都不会无聊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寒天闻言,剑眉微挑,并没有回兄长的话,只是静静地问:“你成亲时那些啰嗦玩意儿还留着吗,我可不想浪费时间跟娘去采买。”
在场众人听到男主角公事公办的言语,皆安静下来,然后倏地爆出大笑。唐无波则是羞得将螓首埋在江寒天宽阔的怀里。
※ ※ ※
红烛高照,今天是江寒天和唐无波成亲的日子。
唐无波偎在夫君的怀里,轻声道:“你还记得那天忘情老人看到白剑慈的神情吗?”
江寒天“嗯!”了一声。
“那种激动又伤心的神情,出现在一位武林耆宿脸上,真是令人感慨呢!你想他将白剑慈看成什么人呢?”
“那是他们的故事了。”江寒天修长的手指轻巧地解开妻子的衣襟。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唐无波道。
“嗯?”
“当初你到底是怎么制服流凤的?”
江寒天低低的笑了。
红烛高照,夜幕低垂。
※ ※ ※
流光似水,转眼过了十年。
“蓝表哥!等等我啊!蓝表哥!”年约十二岁,容貌娇美的少女,气喘吁吁地追着一名身形挺拔的少年,少女身穿镶金花榴裙,显示其出身富贵之家。
“蓝表哥……唉哟……”少女假意脚一拐,坐倒在地,企图留住挺拔的少年。
果然,少年终于回头了,阳光下,一头黑发似乎闪着红光,俊俏的面容上那双如蓝宝石般的双眼,冷冷地扫过坐倒在地的少女,不屑地说道:“你总是这么容易跌倒吗?”红香姨一家子的女子都是这般令他感到厌烦。
树梢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蓝眼少年冷声道:“是谁?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谁鬼鬼祟祟了?是你耳目不够灵敏。”随着女孩娇柔的语音,一道娇小的白色身影旋降在少年面前。年约十岁的女孩,相貌美得水灵俊秀,洁白如雪的衣裙,年纪虽小,眼眸中却含着温和可亲的笑意,令人忍不住想上前拧一拧粉嫩的面颊。
蓝眼少年注意到这名白衣女孩绝佳的轻功身法,和她脸上那熟悉的慵懒笑容,少年深邃的蓝眸定定地望着女孩,女孩也大方地、笑吟吟她任他打量。
“你是波姨和寒叔的女儿。”女孩有着父亲的相貌,母亲的性情。
“好眼光,无怪爹爹一直称赞你呢!”女孩笑道:“不过,怎么和娘形容的小蓝不大一样呢!”
听到“小蓝”二字,少年冷俊的面容微微一红。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信物,手一扬,端端正正地落在女孩面前。
“十年后,带着此信物和令尊的银龙剑到喀什族来,我等你。”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喂!你有没有搞错啊!当初剑没比成的是我爹和你爹,为什么我也要和你比剑?
喂!你别走啊!“女孩沮丧地叫唤着,最后见少年的身影已走远,小嘴噘起。”为什么我那么倒霉呢?“不远的小山丘上,一对俪影笑看着这一切。
“你看十年后,银龙对柳叶,谁会胜出呢?”唐无波依偎在夫君怀中,笑得甜蜜,她比少女时代多了些丰润,完全呈现少妇的成熟气韵。
江寒天俊美的容颜绽出微微一笑,沉声说道:“剑上的胜负很难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映儿的棋艺绝对胜过蓝儿。”
唐无波闻言笑得开怀,美眸深情地望着夫君,柔荑握住了江寒天宽大的手。少女时代的她,从不相信幸福能和一个男人共筑,有时,人还是不能太自信呢!唐无波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