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6

皇后出墙记 (桩桩) 1-15

by 桩桩

第1章 下马威(一)
  “锦曦!锦曦!”伴随着阵阵喊声,叮叮咚咚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小姐,肯定又是表少爷!”珍贝嘟着嘴忍不住抱怨。
  锦曦目光凝视在手中的书卷,视若未闻。春风吹拂,她身上的鹅黄娟衣轻轻漾动,长发飘飘,整个人笼罩着一层温暖的色泽。
  珍贝不禁叹了口气暗道,这般温柔的小姐,怎么惹上莽牛似的表少爷呢,三天两头不厌其烦的来打搅,每次都强拉着小姐出府。有哪一次小姐回来不是嚷着腰酸背疼的?心里对这位表少爷越发的不满。
  话音刚落,厢房的门便被大力推开,一个十五岁浓眉大眼的少年喘着气大步走了进来,“锦曦!走!晚了来不及了!”说话间手已压在锦曦正看着的书上。
  锦曦这才微侧过头瞟了少年一眼,目光一转落在他压着书的手上。
  少年讪讪的拿开手,语气已带着求恳:“好锦曦,好表妹……”
  “珍贝,给表少爷沏碗茶来。”清柔的嗓音从她口中吐出,不紧不慢,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珍贝这才有时间对少年一礼:“请靖江王安,表少爷稍息片刻。”
  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免了,快去!”
  锦曦眼角余光瞅着珍贝不见了身影,突然跳了起来,两手捉住少年的耳朵使劲一拧,骂道:“死铁柱!不守约定!让爹妈知道怎办!”
  少年委屈的揉揉耳朵,眼睛里露出一股子企盼之意:“锦曦,只有你能帮我报仇!我这不急嘛!”
  锦曦嘴一翘,亮若星辰的双眸里多了分嘲讽,淡淡的吐出一句:“谁敢欺负我大明王朝的靖江王?找皇后娘娘告状去啊,娘娘可是最疼你不过。”
  少年涨红了脸,他正是当今皇帝朱元璋的亲侄孙朱守谦,开朝受封的第一批王爷,十个亲王中唯一不是皇帝亲子的靖江王。他几时受过这等奚落?被锦曦不阴不阳的损了两句,当场就想发作,瞧见锦曦明丽不可方物,娇俏斜睨着他的模样又软了下来:“好表妹,这怎么好意思去告状嘛,这不白让人家瞧不起!”
  见锦曦不为所动,他双手交握,一时之间竟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
  锦曦目光又放在案几上的书上,当屋里没人似的。
  朱守谦不由得吐了实:“月初与太子殿下,二皇叔,朱棣还有那个可恶的李景隆赛马比箭,商定最后一名要请他们去得月楼吃饭……”
  “嗤!”一声讥笑从锦曦嘴里溢出,“一顿饭而已,你又不是请不起!”
  “要只是一顿饭我着什么急?不就是吞不下那口气么?”朱守谦气恼的说道,“太子殿下和二皇叔我就不说了,朱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他还是长辈也不说了,偏偏那个李景隆,他爹李文忠会打仗,他不过就是个浮浪公子爷,也敢瞧不起我!”
  “那你只赢了他?”锦曦闲闲地问道。
  “我……”朱守谦语塞,他连自己看不起的浮浪公子爷李景隆也没打赢,不由得气极败坏地说道:“锦曦,我今天约了他们再比过,这次我非得赢不可!”
  “我去,我又不是你,赢了你有什么光彩!”
  朱守谦见锦曦语气有所松动,忙鞠躬作揖讨好的说:“锦曦你有所不知,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家人,你赢就等于我赢!李景隆成天跟在朱棣身边,不过是朱棣赢了他得意啥?他不过比我多中一箭而已,你忙我好不好?连宁成都没讨到好呢。”
  “宁成?”
  “宁成啊!你知道的,靖江王府里身手最好的那个!不过……”朱守谦嘿嘿笑了,“只要你肯出手,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锦曦嗔他一眼:“叫四皇叔!再不济也要叫声燕王殿下!别给人听见告到皇上那儿去,治你大不敬之罪!”
  “不过比我大一岁……”朱守谦嘟啷着,抬头看到锦曦的秀眉微蹙,眼神逼视过来,硬生生把后面不敬的话吞回了肚里。
  他谁都不怕,偏偏害怕比他小一岁的表妹锦曦。别看今年十四的锦曦个头比他矮上半头,朱守谦却吃足了亏。
  朱守谦的母亲与锦曦的母亲是姐妹,父母双亡的他打小就把姨母家当成了自个儿家一样。他清楚的记得去年春节,徐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说是自小被送到栖霞山的大小姐徐锦曦回府了。他对这个闻名却未见面的表妹好奇之极,等不及吃饭就闯到了内院。
  白雪中,他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正站在梅树下赏梅,看衣着打扮便料定这个陌生少女便是徐家大小姐锦曦。朱守谦坏坏地笑了,起了恶作剧的心,放轻了脚步想去吓吓她。
  还没走近,一缕暗香袭来,徐锦曦已转过了身子。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一张皓丽无双的脸上嵌着莹光闪烁的眸子,黑白分明,秀眉微扬不解的看着他。朱守谦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娘!”
  徐锦曦微微错愕已然明白,嘴边漾开了一抹笑容,神色温柔之极:“是守谦哥哥吧?”
  他这才回神,徐锦曦长得肖似她母亲,自然也像他的娘亲。
  朱守谦父母过世的早,他才四岁就被皇上收留在身边养大,他只有一幅母亲幼时的自画像,是在出阁前画的,年纪也如锦曦般大小。看得画像多了,他一见锦曦,几乎怀疑母亲从画上走了下来。
  这时方明白过来,朱守谦便有些下不来台,脸跟着转红的同时用倔傲掩饰着失口叫锦曦娘的难堪,从徐府丫头听来的消息冲口而出:“你神气什么!你一出生算命的就说你不长命,在家与长兄犯冲,这才送你去栖霞山修身养性,要不是过春节,那会让你回来!”
  话才说完,朱守谦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趔趄已脸朝下趴在了雪地里,塞了满嘴冰雪又冷又痛,背上踏着一只脚压着他翻不了身,头顶一个清柔的声音懒懒地说道:“草包!”
  朱守谦长这么大仗着皇帝皇后宠爱,比现任几个正牌亲王还受宠,听了这句话就死命的挣扎起来。
  然而背上那只脚如有千斤重,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脸被压着嘴也说不了话,他不过才十四岁,脸憋得通红,眼里委屈的急出了泪。
  这时徐锦曦才放开脚,拍了拍手蹲下来看他:“守谦哥哥不要生气嘛,锦曦想回家得很呢,你这样说,锦曦好伤心。”
  他气愤地转头看去,锦曦脸上竟挂着两行泪,阳光一照,楚楚动人之极,满腔悲愤与怒火烟消云散,愣了片刻,竟舍不得,想想锦曦离家十年,忙讷讷地道歉:“对不起……”
  锦曦灿烂一笑,泪还未干,一张小脸已如带着露珠的花儿怒放起来。
  朱守谦立马觉得春暖花开,那管一身狼狈直跳将起来:“锦曦你好漂亮!我去和姨母说,别让你再走了!”
  “谢谢守谦哥哥,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锦曦会打架?娘会不高兴,大哥也会讨厌锦曦!”锦曦放软了声音,半点不像方才把高自己一头的朱守谦摔翻在地,还用脚踩他背的刁蛮样。楚楚可怜带着恳求的目光巴巴地望着朱守谦。
  朱守谦脑中又是一热,保护欲油然而生,早忘了锦曦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当时朱守谦十四岁,徐锦曦才十三岁。
  从那之后,朱守谦就缠上了徐锦曦。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在徐府诸人眼中两小无猜的玩伴而已。根本不知道在山上住了十年的徐锦曦身怀武功,而向来因为皇帝皇后宠爱骄横霸道的靖江王朱守谦已被锦曦软硬兼施制得服服帖帖。并时常由朱守谦掩护着逛遍了整座应天府。
  “表少爷请用茶!”珍贝这时端着茶盘推门而入。
  “珍贝,表少爷请我出府去吃八珍鸡,他不要你跟去,守谦哥哥说他会保护我的。”锦曦面不改色的撒着谎。
  珍贝急道:“可是夫人和大公子说,小姐去哪儿,珍贝一定要同行的!”
  锦曦只柔弱的望向朱守谦,他就跳了起来:“我带表妹去吃个饭也这么啰嗦!哪次没好好的送回来!”当下也不管珍贝,拉了锦曦的手就往外走。
  珍贝知道这位靖江王向来说一不二,夫人也要让他三分,只顾着朝两道远去的背影喊了声:“王爷,小姐身体弱,你多顾着她!”
  朱守谦心里哀叹,徐锦曦你可真会装!便想给她一个好看,手上刚略一使劲,一阵奇痛传来,他松开手跳着脚甩着呼痛:“徐锦曦!”
  锦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站在春风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铁柱,你不想报仇了?”
  朱守谦马上回魂:“刚才是情不自禁,着急了……”
  锦曦也不戳穿他,淡淡地说:“马车在哪儿?”
  徐府侧门停了辆马车,锦曦扶着朱守谦的手轻轻进了马车。朱守谦跳上马对亲卫喝道:“快,去城郊!”
  出了城门,已有亲卫牵着两匹马候着。
  “锦曦,好了没?”朱守谦急急地朝马车里张望着。
  车帘轻轻一挑,男装打扮的锦曦走了出来,她翻身上马,亲昵的拍了拍马头,大声喊道:“铁柱,走!给你报仇去!”
  这时的锦曦那还是闺房里文静看书的女子。一身宝蓝锦衣,玉带勒腰,头发束起,英姿飒爽,毫无半点女儿羞态。
  朱守谦兴奋地拍马追上:“锦曦,你这一打扮应天府没哪家公子比你俊!”
  “铁柱,哦,表哥,记着,我是你表弟,谢非兰!”锦曦用了母性,她这一年里逼着朱守谦带她出去玩,一直用这个名字,马车里早就备好了更换的男装。
  有次朱守谦奇怪地问她:“明明姨母知道我带你出去,为何还要换装?”
  锦曦悠悠然地说:“如果遇上找茬打架的,你又打不过,难道要魏国公府的小姐出面打?”
  朱守谦想想也是,他对锦曦的身手羡慕得很,任他怎么好奇套话,锦曦只一句师傅不准就轻飘飘把他打发了。
  “非兰,嘿嘿,不是男的就是女的呗!不过,表弟,在外可别叫我铁柱了,听了傻得很。”朱由谦想想以锦曦的身手绝对得胜,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锦曦瞪了他一眼,朱守谦马上闭了嘴。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来到城郊。芳草依依,青碧连天,阳光温暖地洒下来,锦曦深深呼吸了一口混着泥土青草香的空气,呵呵笑了:“成日在府里装乖,闷也闷死了,铁柱,可多谢你啦!”
  朱守谦远远的已瞧到大树旁站着一大群人,恨恨地说:“赢了李景隆,让那龟孙子请客,这回不去得月楼了,要去玉棠春!”
  “玉棠春?新开的酒楼?”
  “咳咳!”朱守谦知道说漏了嘴,强咳两声掩饰,转开了话题,“表,表弟,你帮我赢了,回头,我送你一把好剑!”
  锦曦不屑的撇撇嘴:“我要裁云,你弄得到么?”
  倚天斩鲸,裁云击隼。世上最厉之剑莫过倚天。李白曾有诗云:“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而世上最利之剑则是裁云,据说此剑剑身狭窄轻柔可缠于腰间,剑出之时无声无息,连最敏捷迅猛的鹰隼也难以察觉。
  朱守谦再骄狂此时也摇了摇头:“倚天藏于内库,皇上都舍不得用。裁云却不知下落,这个哥哥可为难了。”
  “这个月必须请我出来玩十次!”锦曦暗笑裁云剑就在自己手里,朱守谦怎么可能拿到。她不过是想趁着父亲魏国公徐达不在家之时多出来玩玩。她高兴地伸开了双手在朱守谦面前晃晃了。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树林下等待的人群。
  “十次!”朱守谦大惊,头立马大了起来,照说他这个靖江王爷因为父母早亡,一直被朱元璋和马皇后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着,比自家儿子照顾得还上心,可他此时却觉得头大如斗,拿徐锦曦丝毫办法都没有。心里想,十次,这个月过了一半,另半月天天上门把她从家里弄了来,姨母和大表哥徐辉祖面前可怎么说项才好。
  锦曦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定,知道他在为难,眼珠一转,轻声对朱守谦说:“表哥,我看李景隆那小子在撇嘴呢。”
  朱守谦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道:“好,十次就十次!只要你每次出来平安回去就好!”
  锦曦心中大喜,从栖霞山回家后这一年多,成天母亲吩咐了珍贝成天监视着她读书习字描红绣花闷也闷死了,想起后半个月可以明目张胆的逍遥,脸上的笑容怎生也掩饰不住。红唇一吐露出雪白的细米碎牙让朱守谦看得呆住。
  她猛的一军马鞭:“表哥,走,给你报仇去!”
  朱守谦回过神赶紧跟上。

  第2章 下马威(二)
  待到近了,一行人下了马,朱守谦团团一揖:“侄儿请太子殿下,二皇叔,四皇叔安!”
  锦曦跟着跪下行礼。
  “守谦,这位小公子是……”太子朱标虚扶一把,温和地开了口。暗暗赞叹好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
  “回殿下,是守谦的表弟谢非兰。刚从凤阳老家来应天,守谦就带她来长长见识。”
  锦曦回到应天才一年多时间,除了朱守谦从未与外面的人接触过,不由得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见一位二十左右的谦和男子长身玉立,面目和蔼,目光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像看到……看到珍贝做的桂花糕。锦曦知道自己看到桂花糕时眼睛里就放出了这种光。她想不出别的比喻,只觉得这位太子爷丰神俊朗,浑身透着股书卷气,目光如春天的湖水,看着暖洋洋好不舒服。
  朱守谦见锦曦目不转睛看着太子,不由得扯了一下她:“非兰,这位是我二皇叔秦王殿下,这是燕王殿下。这是曹国公府的公子李景隆。”
  锦曦赶紧收回目光一一见礼。
  秦王朱樉面目较瘦,与太子长得极像,锦曦敢肯定他们是一母同胞所生。秦王的目光也如春水一般温柔。
  等到目光看向燕王时,锦曦心里打了突,太子与秦王面目和蔼,燕王却是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果然是龙生九种,各有不同。他才十六岁,身形已见挺拔。看似懒洋洋地站着,却把那双薄薄的单凤眼斜斜飞了过来,眸子里一片冷意,压根儿就没正眼瞧过她。
  再瞧向李景隆时,锦曦差点笑出声来。这位曹国公府的大公子一表人才面目清俊,却裹在一身花团锦簇中,腰间光荷包就挂了三个,居然还有阵淡淡的香风袭来,想他父亲曹国公十九岁就驰骋沙场,名扬天下,洪武五年还与父亲一起远征北元威镇大漠,李景隆身上看不出半点将门之后的威风。她算是明白为何朱守谦要说李景隆是浮浪之人了。
  秦王与燕王见过了礼,李景隆却笑嘻嘻地还上一礼:“世弟不必太多礼。哦,见过靖江王爷。”
  明明是正该见礼的,却被李景隆这般玩世不恭的一礼,朱守谦粗枝大叶又拿他没办法,手一挥:“免了!”
  太子笑了笑:“听说守谦这些日子苦练骑射,今天怎么比?”
  “殿下,臣弟就不参与了,四弟和守谦景隆年纪相仿,他们去比试吧,臣弟陪殿下看看风景,比试完了吃就成了。”秦王提议道。
  太子和秦王都是二十一二岁的人了,与十五六岁的孩子比试也觉得胜之不武,当下笑着答应:“我与秦王观战做评,你们去吧。”说罢与秦王缓步走到营帐前休息等待。
  朱守谦看了燕王与李景隆一眼,故意想了半天才说道:“非兰贪玩,咱们二对二吧。”
  朱棣懒散地站着没吭声。李景隆“扑哧”笑出声来,他忍住笑指着远处的小山坡道:“那里有十个皮囊,每人十箭,谁射得多为胜!”
  “都射中了呢?”朱守谦问道。
  李景隆嘿嘿笑道:“放心,我可挡住殿下的箭,让燕王殿下全中!没准儿,还用不着那么多支箭。”
  言下之意,他不用十支箭就能把朱守谦的箭全射飞,朱棣自然全中得胜。
  朱守谦一愣之后气得跳脚,回头看看锦曦。她正低着头不知想啥,朱守谦对她放心的很。当下翻身上马,挥鞭指着李景隆说:“本王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四人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弓箭。朱守谦与锦曦分得十支蓝色的箭,朱棣和李景隆是红色的箭。
  锦曦把弓往手里一拿,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来:“世弟方便开弓么?”
  朱守谦与朱棣回身一瞧。那弓竖起来足有四尺长,不过只比锦曦短上一头,她拿着弓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都笑了起来。连燕王眸中的那片冷意也融化不少。朱守谦暗暗后悔应该专门为锦曦打造一张小一点的弓,此时后悔也来不及,看着锦曦提着大弓的模样又想笑又担心。
  锦曦脸上飞过一抹红晕,心里已暗暗恼怒。脸上却不露声色轻声道:“李世兄不必担心,有表哥在,想必会赢的。”看向朱守谦的目光中就充满了崇拜之意。朱守谦觉得身子骨一下子轻了起来。
  锦曦才十四,身材尚未长成,个子矮小,肌肤莹白,粉装玉彻的一个小公子,听她认真无保留地信任着朱守谦,小脸绯红,神情天真,三人心里不由自主的怜爱起来。
  朱棣看了眼李景隆,目光一碰两人心领神会,等会儿不让他俩输得太难看就是了。
  朱守谦再一次忘记曾被锦曦摔翻在地的狼狈,拍拍胸口道:“非兰跟着我,看哥哥怎么赢他们的。”
  锦曦又是腼腆一笑。
  春日的阳光洒在山地上,视野开阔,远处小山坡微微隆起,上面竖起十根木桩,吊着十个皮囊。
  “驾!”四人齐喝拍马往前冲去。
  朱棣生于乱世军中,跨下之马是千里名驹。朱守谦一心要赢,带来的马也非凡品,急冲之下,堪堪只落后朱棣一个马头。
  离山坡三百尺,朱棣已张弓搭箭射向坡上悬挂的皮囊。锦曦看得分明,这一箭远在三百尺外,却气势如虹。她还不及反应,一只皮囊已然落地。
  眨间功夫,马又近了一百尺。不等朱棣再射出第二箭,锦曦已连珠发出三箭,射落三只皮囊。
  箭风从身后掠过,朱棣修眉一蹙,以为是朱守谦所发箭枝,他也不急,反手拿出五箭竟要使出五星连击之法。
  这时李景隆与朱守谦也纷纷射出箭枝。李景隆没有说大话,也没有夸张,反正朱守谦每一枝箭射出,都被李景隆用箭挡下,更有一枝箭破开朱守谦的射下了一只皮囊。
  锦曦看到朱棣的五箭已飞向剩下的五个皮囊,当下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她的马跑在最后面。前面三人并不知道她已站在马上开弓。
  箭带着疾风飞向皮囊,朱棣嘴边已浮起些微的笑容,他从小在军中长大,对自己的箭技十拿九稳。
  眼看已中目标,却有后发前至的几抹蓝色撞开了红箭。朱棣和李景隆骇然回首。只见锦曦如天人一般站立马上,马劲跑带起马鬃飞扬,锦曦稳稳站于马鞍上,顾盼神飞。阳光在她身后浅浅的围了层光晕,如玉雕的容颜带着难以形容的魅惑。三人不觉瞧得痴了。
  锦曦趁他们一愣之间疾冲而至,俯身拾起地上掉落的蓝箭,引弓疾发。
  朱棣最先回神,长喝一声抽出余下箭枝射去。也就刹那功夫,气囊已全中蓝箭掉落,朱棣的红箭紧跟而至在气囊落地前全射中了。
  锦曦呵呵笑了,勒住马对朱棣李景隆一礼:“这五只就算打平,我和表哥也比你们多一只。殿下,李兄,承让啦!”
  朱守谦这才反应过来,高兴得手舞足蹈:“赢啦!”
  朱棣与李景隆对望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惊诧。原本稳赢的局面瞬间竟输掉了。
  朱棣深深的望着锦曦。这个谢非兰真不简单,先是用天真的表情迷惑他们,让他们起了轻敌之心。然后能如此迅速的反应,判断他的出手。朱棣这下开始仔细观察起谢非兰来。
  她精致的小脸上一双眼眸里透着兴奋的光,似乎所有的阳光都聚在她眼底。那张脸上散发出的光高傲神圣不可侵犯,正扬着下巴望着朱守谦得意的翻了翻两只手掌。阳光从她手掌中滤过。一双手洁白如玉,朱棣眉梢轻扬,瞧她对着朱守谦无邪而满足的笑心里不知为何就堵了一口气,说不出的郁闷。
  锦曦还是小孩心性,又是得意又是兴奋,一心想着后半个月的舒服日子,只看着朱守谦乐,却忘记眼前的朱棣与李景隆也是心高气傲。
  她忘了不打紧,朱守谦却是直直吐了一口闷气,竟张狂的说:“天下没有本王赢不了的事情。”
  朱棣看着得意的二人,凤目中闪过一道寒意,还没让旁边的人觉察,就已隐去,嘴边反倒浮起一丝笑容来:“谢公子好手艺,本王最重英雄,今日甘拜下风,我们输了。”
  “表哥,要去玉棠春!”锦曦想起来之前朱守谦说的话,以为那是应天府最好的酒楼。
  朱守谦拦之不及,脸已红了。
  他是这种风流之徒?小小年纪就盼着青楼寻芳?朱棣原本的看重之心转为不屑,心道此子不足以成大器,冷着脸寒声道:“谢公子另觅时间去吧,账由本王付就是了。太子殿下在,纵是输了,本王也不敢请太子殿下去玉堂春!”
  说完打马而去。
  锦曦哼了一声,对这位说翻脸就翻脸的燕王殿下当即没了好感。
  李景隆打马围着锦曦转了个圈,临走时回头嬉皮笑脸地说:“谢世弟日后当是应天第一风流之人,景隆也甘拜下风!哈哈!”
  锦曦觉得二人莫名其妙,不解地看着朱守谦。
  “咳,那个,玉堂春是秦淮河上的第一青楼!”
  锦曦一听,脸迅速红了起来,她再不更事,也明白青楼是什么地方,无端端让燕王看不起,让李景隆嘲笑。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却闹了这么出不知进退的笑话。挥鞭便打在朱守谦马屁股上,“咴!”马长嘶一声立起,差点把朱守谦惊翻在地:“让我丢人!有太子殿下在怎么可能去青楼!你害死我啦!”
  “那是玩笑话呢,好妹妹,”朱守谦手忙脚乱拉住马,急声道:“怪哥哥!太子殿下在,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呢!”
  锦曦心里又一阵不以为然,输了去青楼又怎么啦?听说还有卖艺不卖身的,大不了听听曲儿,在哪儿不是听曲儿?嘴就嘟了起来。
  也是她还小,不知道皇帝大人对儿子们管束异常严。若是私下底几个亲王去玉堂春喝花酒倒也罢了,若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太子殿下也去,这祸就闯大了。
  赢了却也没了心情,锦曦想转身回府,又知道太子和秦王殿下还等着,只好闷着随朱守谦回去。
  燕王朱棣已恢复了平静,似乎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禀了太子说靖江王胜了。太子与秦王都吃了一惊。朱守谦有几斤几两心里都明白,目光自然就望向了锦曦。
  “谢公子好武艺!不知将来可有打算?”太子朱标温言问道。
  锦曦心里厌烦去青楼一件小事,这些亲王就可以翻脸,就不想再与他们交往。听太子言语中颇有笼络的意思,当机立断地答道:“非兰只是来表哥处呆些时日,家中尚有老母,过些日子就要回濠州的。”
  太子见她年纪尚小,就算是要为己用也要等几年,就笑笑从腰间解下一块玉来:“非兰年少就有如此技艺,本宫赏你了。”
  锦曦眼光一转,已见秦王目光惊叹,燕王眉头一皱,朱守谦却是愣了,知道不是普通的玉,便推辞不收:“太子殿下太客气了,如此礼重,非兰不敢!”
  太子仍然坚持,锦曦便笑了:“今天是靖江王爷获胜,王爷早相中了战利品。非兰不敢擅越。”
  她脸上露着无害谦卑的笑容,转头却看了眼朱守谦。
  这下朱守谦便明白了。太子那块玉是皇上亲赏亲自系于太子腰间,锦曦拿着可不是件好事。“是啊,李景隆,本王便要了你的玉笛为彩头吧!”
  李景隆只好乖乖的从怀里掏出只通体莹白的玉笛,嘴里还是习惯的嬉笑着:“王爷看得起下臣每日抚弄的玉笛,乃下臣的荣幸!”
  朱守谦马上想起李景隆每天吹笛的样子,想想他的口水,他的话,一阵恶寒,接过玉笛随手就扔给了侍卫拿着。
  李景隆拿了玉笛,朱棣今日身无长物,要他当面拿银票金裸子也着实丢脸,随身玉佩又舍不得,瞪着锦曦闪烁不定的眼睛心想这小子真够贼的。他慢吞吞的开口:“谢公子想要本王赏赐什么呢?”
  锦曦什么都不想要,只是不敢接太子玉佩,就故意露出天真的笑容:“燕王殿下只需赏易非兰一个愿望就好。”
  朱棣心里更气,一个愿望,这可比寻常礼物要难得多。答应他,难道他要天上的星星也去摘?眉头皱得紧了。
  “非兰绝不敢要求燕王殿下做力所不能及之事,只是如果有天得罪了殿下,殿下宽恕我便是。”锦曦明白今天给燕王一个下马威,让他败于自己手下,将来要有一天撞他手上就不好过了。讨道护身符也好。
  朱棣扬了扬眉,嘴边慢慢勾起一抹笑容,这个谢非兰才十四岁就有如此心计,懂得未雨筹谋,朱守谦身边竟有如此人才。凤目微微一张,含笑道:“本王允了。”
  他背对着众人,独独让锦曦瞧见他眸中的那点寒光,她生生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朱守谦的这位四皇叔怎么会有这么凌厉的目光。
  也就眨间功夫,一群人又说说笑笑回城而去。

  第3章 结仇(一)
  宴还是摆在了得月楼。
  得月楼位于朱雀大街上,三层挑高歇山式建筑,斗拱精奇,藻画精美,雕梁绣栋,往来无白丁,这里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普通百姓只能望楼兴叹。
  锦曦跟着朱守谦来过。她对得月楼的蜜汁鸽脯,醋香鱼,十香包子记忆犹深,念念不忘。
  她比箭已出尽风头总感觉燕王对她不喜。再多话恐惹是生非,坐下后只管找准那爱吃的菜埋头大吃。
  太子与秦王较老成,话也不多。朱棣不用说了,压根儿就无话。
  席间聒噪的就只有穿得花里胡哨的李景隆与直肠直性的朱守谦。
  虽说太子秦王燕王从辈分上是他叔叔,除了太子,朱守谦的圣眷远远胜过另外两位皇叔。太祖皇帝念及朱家长子一房就他这棵独苗,对他照拂异常。朱守谦性子直,在皇帝皇后面前得宠。酒一下肚就放肆起来,太子与两位亲王见惯不怪,倒也不责怪于他。
  锦曦却把那个一身浮浪之气的李景隆眼中的讽刺与燕王懒散中带着的不屑全收进了眼底。心里叹气,这帮亲王中只有朱守谦是这般直性子,他们现在由得他没上没下的胡闹,心里还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正愣想着,一道目光时不时飘了过来。锦曦是习武之人,敏锐的感觉到了,她不经意的抬头挟菜,正对上李景隆玩世不恭的笑脸,就把挟的一筷子菜送了过去:“小弟初来乍到,李哥哥多照拂才是。”
  她自动地把李世兄变成了李哥哥。天真谄媚的笑着讨好巴结。心里奇怪李景隆怎么总是盯着她,他的笑容……锦曦突然想起扮猪吃老虎这句话来。
  李景隆哈哈大笑:“非兰太客气了,靖江王的表弟,也是自家兄弟,非兰来应天不知道去过哪些地方玩?”
  锦曦一怔,摇了摇头,她三岁就送去了栖霞山跟着师傅,回来又遵母训呆在家里,朱守谦偶尔她逼着带出府去玩,又怕惹事,总不肯让她尽兴便催着回去。应天府她还从未痛痛快快地好好玩过。
  “不如明日哥哥带非兰去游玩可好?”
  李景隆语气温柔,真把锦曦当成弟弟似的。锦曦怦然心动,又往朱守谦看去。这时朱守谦已是半醉,压根没听到李景隆的话。
  “明日在城中游览,中午去一家别苑,听说是一美艳女子为厨,做出的点心菜肴也如美人般诱人……”
  李景隆好笑地看着锦曦咽了咽口水,眼睛还望着朱守谦,就干脆地替她做了决定:“明日巳时,我来靖江王府接你。”
  锦曦一愣神赶紧扯朱守谦的袖子:“表哥,李哥哥明日巳时要来靖江王府接我游玩!”
  她手上用了劲,朱守谦一痛,酒醒了大半,不知所以地看着锦曦。
  李景隆俊脸上一片和煦:“王爷恩准?”
  朱守谦还不知道情况便点了点头。
  锦曦以为朱守谦知道该怎么做了,放下了心,脸上漾出笑容。她一看李景隆便知道他肯定会玩,想着明天,心向往之。菜刚入口,又瞧见朱棣薄薄的凤眼里那几分不屑。心里明白他定是先听自己要去玉堂春,再又讨赏,如今又靠着李景隆要吃喝玩乐,瞧她不起。
  明知朱棣是燕王殿下,以朱守谦的辈分还该喊他一声皇叔,锦曦自小在山上长大,顾忌却没那么多,若说对太子和秦王殿下还有几分敬畏,这位燕王殿下不过也就比她大两岁罢了,便轻哼了一声,用同样不屑与嘲弄的眼神瞪了回去。
  还敢瞪回来?朱棣眸子里渐渐散发出冷冷的光。那个谢非兰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技不如人,就少摆威风。他一旦想明白就觉得胸口那团气郁结得想要发作。这席间又有太子与二哥从镇。朱棣不敢造次,只用更冷的目光盯着锦曦。能在他目光中保持镇定的还没多少人,朱棣就等着锦曦害怕的低头。
  偏偏锦曦就瞪他一眼,下巴一抬又亲亲热热地和李景隆说笑起来,再也不瞧他一眼。朱棣看了心里又堵上了。紧抿了嘴腹诽,心道谢非兰一身好武艺,神情动作半点也无男人气概,当下哼了声,不再理会。
  锦曦并没把朱棣的冷脸放在心上,想起这后面半个月有的玩了高兴得不得了。朱守谦也高兴,高兴的醉了。锦曦吩咐侍卫送他回王府,看看天色已晚不由得暗呼糟糕。
  果然刚进大门,就听到一声冷冷的喝问:“锦曦,这么晚了才回家,去哪儿了?”
  锦曦身上汗毛炸起,低下头结结巴巴地回答:“大哥,我,守谦哥哥他……”
  “靖江王请你外出吃八宝鸡,从辰时吃到酉时,告诉大哥,这个八宝鸡能吃这么长时间?”
  她慢慢地抬起头,大哥徐辉祖负手站在中堂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锦曦回家最怕大哥,父亲徐达这一年来有公务不常在家,家中便是这位才华横溢聪明才智名冠应天府的大哥做主。平日里朱守谦再如何骄横跋扈见了大哥也会收敛,更不用说才回府一年多的锦曦,想辩白两句话说出口却轻若蚊蚋:“守谦哥哥和太子殿下他们比箭,硬拉着锦曦前去,前去助威……”
  她低着头暗骂自己怎么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见了朱守谦是母老虎,见了大哥就成小白兔。耷拉着头只盼能混过大哥这关。
  徐辉祖“哦”了一声,淡淡地说:“原来又是守谦强拉了你去……”尾音拖得极长。
  锦曦赶紧补充:“是啊,大哥,你知道守谦哥哥的脾气,锦曦说了好多遍要回家了,守谦哥哥玩高兴了,不肯走。”说着声音已哽咽了起来。她倒不是真哭,平时装弱不禁风成了习惯。眼泪说来就来,不见得是伤心。
  徐辉祖听到锦曦声音已然哽咽,知道吓住了她,他心里是极疼这个妹妹的,就因为小时候算命先生一句话,爹妈生怕会害了他,又怕锦曦会真的短命。就把才三岁的她送到栖霞山的庵堂里养了十年。想到这层,心里对小妹的内疚感便涌上心头,低低叹了口气:“你才回家一年多,大哥忙完事每天总想瞧瞧你,晚了放心不下。这应天府谁不知道靖江王头大无脑,骄横无比。大哥是担心你。”
  锦曦听了心下感动,一时之间对自己欺骗家人的行为惭愧不已。刚想说出实情。徐辉祖已挥了挥手道:“早点回房去吧。”
  “是,大哥。”锦曦往内堂行去,听到大哥嘴里喃喃道:“还好守谦知道给她换身男装,女儿家抛头露面的……”
  锦曦一惊,看看自己,才想到忘了换衣服了。脸上又露出笑容,还好大哥赞成男装。她飞快地回房,快到绣楼步子放得缓慢,见到珍贝时轻声细语地吩咐:“珍贝,备热汤,我累了。”
  珍贝赶紧扶住她,埋怨道:“表少爷真是的,都提醒了上百遍了,还是顾不得小姐身体。早准备好了,珍贝服侍小姐沐浴吧!”
  锦曦点点头,舒服地泡了个澡,上床躺着却又清醒了。
  她反复地想着今天出现的大明王朝的这几个皇亲。下山时师傅郑重地告诉她,一定要离皇上的那些个亲王们远一点。锦曦清楚地记得,师傅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说:“锦曦,若不是你娘亲太过想念你,十年之期已过便赶着来接你,为师真不想让你回应天府。”
  锦曦不明白,她舍不得师傅,却又天生的骨肉亲情使她想念着只一年来看望自己一次的父母,想念家。
  “锦曦,你回去后,只管在家装着体弱多病,不要轻易显露功夫,就算显露了功夫,也别让人知道你是徐家大小姐,答应师傅。”道衍法师眼中透出深意。
  “为什么啊,师傅?”锦曦很好奇。
  “还有,不要告诉家人你的师傅是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人在尼姑庵,却每日跑来后山学武。”道衍法师没有回答她,又多了重吩咐,他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裁云剑在你三岁时为师就送给你了!师傅现在教你用法,你运劲到右腕试试!”
  锦曦早听过裁云剑的威力,又惊又喜,却又疑惑地望向师傅,不知道剑在何处。只一愣神就看向了右手腕上的镯子,试着运劲一吐,只见一道闪电般的白光从手腕吐出,在内力震荡下竟抖成了一根三尺长的银剑。她仔细一看,却是无边无锋。
  道衍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锦曦一根长发,往剑上一搁,轻吹口气,发丝便断成两截。
  “好锋利的剑啊!师傅,若是锦曦没了内力呢?”
  “你一向聪慧,若是没了内力,以你的血滴上,也一样可以抖直它,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此法,会让你折寿。此剑认主,你三岁时就自动绕上你的手腕。你以前不知它是裁云剑,动不了心念自然使不了。现在它与你心意相通,师傅送你此剑,是想让你在不得已时能得以保命,你答应师傅,不到生命危急时千万不要用它……更不要以血驱剑!”道衍脸上显出了郑重之色。
  锦曦发下毒誓才看到师傅似松了口气。
  “记住,今天师傅说的话,千万不要与朱元璋的任何一个儿子有交集。避而远之吧。”
  锦曦躺在床上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知道师傅必定不会害她。脑中对今天的事情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似乎太子表示爱护之情送的玉佩太贵重,似乎秦王一片云淡风轻没啥印象,似乎燕王眼中的冷意多了点,似乎李景隆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草包,他的箭术似乎不比燕王差……
  想着想着,锦曦便睡着了。

正文第4章结仇(二)

  窗外的鸟叫声惊醒了锦曦。她起了床,想起师傅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去赴李景隆的约,突然想到李景隆不算皇上的儿子,自己又是男装打扮,又兴奋起来。然而巳时已过,还不见朱永谦的身影。锦曦这才想到,他昨天必定醉了,没听清李景隆的话,自然也不可能来接她出府。日头渐渐接近午时,珍贝还立在一旁看她读书。
  锦曦心里着急,又想不到什么法子出去。脑子里转了几转,打了个呵欠说:“珍贝,今日倦得很,我又想睡了,午饭也不想吃了,你出去吧,别来搅我!”
  珍贝知道锦曦这一年多总是午时嗜睡,也不以为奇,应了声带上房门出去了。
  锦曦一旦玩心起了,心里就像爬了只毛毛虫,痒的她难受。以前倒真的是午时贪睡,现在嘛,她嘿嘿笑了,反插了门,将床上布置成有人睡觉的模样,换上昨天的男装,从窗户一跃而出。
  她的绣楼挨着徐府的后花园。下山回家时母亲和大哥怕她打生,又想着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必是喜爱花草树木,便让她住在了这里,没想到方便了锦曦今日偷出府门。
  锦曦轻松翻出了围墙,高高兴兴地往靖江王府行去。不多会儿,眼睛就被街边的摊点吸引住了。她也不是一定要赴李景隆的约,就一心想出府玩。
  她暗骂自己笨,早知道出府这么容易,那还需要朱守谦每次找借口带她出去。
  应天府内繁华热闹,朱雀大街上人熙来攘往。锦曦独自一人逛得不亦乐乎,没多会儿就把李景隆扔在了脑后。
  转过几条街,她看到前面扎着人堆便挤进去瞧热闹。只见几名侍卫正拉着一名插着草标卖身葬父的丫头。那丫头不过十岁左右,长得甚是清秀。脸上挂着泪,嘴里哀哀地求道:“我自会跟你们回王府……”
  “岂有此理!”锦曦鼻子里哼出一声。
  那几名侍卫见她衣饰华丽,便抱拳一礼:“燕王府抓逃奴,这位公子别误会。”
  听说是燕王府,锦曦就想起朱棣冷冷的目光,若放在平时是别人王府的家事自然不方便插手,此时却忍不住嘴硬:“燕王府便是这般宽待下人的么?家中老父过世也不得安葬!”
  侍卫脸一沉,四周百姓已指点起来,显然同情那名被抓的丫头。侍卫们的脸便挂不住了,领头一个对锦曦喝道:“哪来的臭小子,敢管王府的闲事,诋毁殿下声誉,拿下了!”
  见侍卫冲了过来。锦曦心想,反正没人认识我,正好拿你们几个出气,打狗嘛,小姐我今天不看主人了。闪身避过没几下便打得侍卫们落花流水,这才去扶起哭着的丫头:“你即是燕王府的人,父亲过世怎么不禀报上去,燕王岂是这般无情之人?”
  那丫头低了头,脸涨得通红,闷了许久才说:“俺是才进府的丫头,受欺负,那敢上禀要葬身银子,便想着跑出来,只要俺爹能入土为安,别的也管不着了。”
  锦曦摸摸身上,拿出几两碎银给她:“你拿去,把父亲葬了回燕王府吧,燕王殿下听明缘由必不会怪你,要知道逃奴只有死路一条。何况你是燕王府的人,别人也不敢收留你的。”
  “好一个侠义肝胆的谢非兰谢公子!”
  锦曦一转头,就看到燕王朱棣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一身银白锦衣,金冠结顶,锦曦想太子殿下若是春回大地,这位殿下爷就是雪域冰寒了。
  朱棣身后一群亲卫,中间俨然就有刚才被她痛打的侍卫。
  周围百姓已齐齐跪倒。
  锦曦不想跪,硬着脖子瞪着朱棣。
  他也没理锦曦,慢条斯理地问那丫头:“秀兰,今天你葬了几次亲人了?”
  秀兰吓得浑身发抖,伏于地上哆嗦:“王,王爷……饶了秀兰,秀兰还小,家中尚有……”
  “嗯,家中尚有八十多岁的奶奶,你入燕王府时已拿了卖身银子葬了,家中尚有同龄的姐姐,半年前,你也领了银子葬了,家中尚有病弱的母亲,三个月前,你也领了银子葬了,今日,是你亲爹吧?”朱棣慢吞吞地接过秀兰的话。
  秀兰抖得如糠筛已说不出半句话,朱棣冷哼一声一脚狠狠踩向一旁席子里卷着的秀兰爹。
  只听“啊!”的一声,席子里的人发出痛哼,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脸上糊满黄泥的汉子滚了出来,紧爬两步抱着朱棣的腿连声痛呼道:“王爷饶命!饶命啊!”
  锦曦和周围的百姓全看傻了眼。
  “大家说,我燕王府出了这等奴才,该怎么办好啊?”朱棣一脚踢飞秀兰爹,看看腿上黑糊糊的泥手印眸子里冷意涌动,薄唇一张淡淡地问道。
  “唉呀!燕王殿下真是心善,十岁大的孩子就这样狡猾欺主,长大了还得了!竟敢欺骗到燕王殿下头上!实在是太可恶了!”说话间,群情激愤,有人开头往父女俩身上扔了块石子,于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就飞了过去。
  锦曦回头看到朱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再看两父女已被砸的头破血流。被骗是一回事,可秀兰也才十岁。她大喝一声:“住手!”
  激动的百姓根本听不进去,锦曦无奈,冲进人群,用脚踢用手接挡开石头,拉起秀兰,扶住她父亲生生打开一个口子就往外跑。
  百姓紧追了过来。锦曦目光一凛,对秀兰喝了声:“你们往靖江王府跑!”回身站立,指着追来的人说:“再打会出人命的!再怎么说,她不过也是十岁的孩子!还是燕王府的奴才,你们打死了,燕王找你们要人?”
  锦曦怒视着这群经不得撩拨的百姓,心里对朱棣借刀杀人成心想处死秀兰父女二人的狠毒着实愤怒。她远远望去,正对上朱棣不怀好意的目光。那狭长凤眼里射过来的光芒让锦曦觉得他像一条毒蛇,怎么也比不过太子殿下的温柔和蔼。
  百姓见锦曦锦衣华丽气度逼人,嚷嚷几句便散去了。
  臭小子,坏我好事!朱棣暗骂着,慢慢地走近锦曦。
  他不过才十六岁,已比锦曦高出一头。朱棣居高临下逼视着她,嘴略略一弯,带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本王最恨别人欺骗于我,最恨别人利用本王的好心。你让他们躲在靖江王府也没用,本王要让他们死,他们就活不过明天。”
  锦曦生生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地说道:“我知道是他们不对,可是,不至于要他们的命吧!”
  “哼!”朱棣转身就走,又站住回身,“本来是不至于,最多教训教训,可是你一插手,本王就没办法了,他们死,也是你的烂好心造成的。”
  锦曦怒气上涌,救人还救成这样了?!她冷冷一笑:“记得燕王殿下比试输了答应满足非兰一个人愿望,这个愿望就是请殿下放过他们!非兰相信殿下绝非食言之人!”
  朱棣一怔,想起昨日应下的事,看到锦曦小脸上满是不屑,眼神骄傲之极,他想了想,走回锦曦身边低声说道:“本王自是守信之人,不会再为难秀兰父女俩,不过,谢非兰,你给我记好了,本王不是你能惹之人,靖江王也护不了你。”
  他说话间居然还带着笑,俊逸的脸上不是露出威胁,而是春风暖阳。
  锦曦很怀疑刚才是不是燕王朱棣在说话。有这个承诺就好。她低下头对燕王行礼,大声说:“百姓们都听好了,燕王殿下慈骨仁心,答应绝不为难秀兰父女俩,燕王府向来宽待下人,殿下胸襟实非小的们可比,非兰诚心佩服!”
  四周百姓齐口跟着称赞起来。谁家遇上这等奴才还不乱棍打死,朱棣的确算得上是宽待下人的好主子了。
  讨好卖乖以为就可以了?狡猾的臭小子!朱棣的手蓦然捏住了锦曦的下巴,继续用他轻柔的声音说:“没用的,谢非兰……你的皮肤真好,长的真够漂亮,做清倌正合式,你不是喜欢玉堂春么?”
  锦曦听了大怒,一掌拍开朱棣,翻手已使出师门绝技飘花掌柔若无骨的印上朱棣胸口,正待吐劲,猛然想起师傅的吩咐,收气回掌冷冷说道:“殿下别欺人太甚,日后要收敛怒气……”
  “啪!”她惊怒地抚着脸望着朱棣,话还没说完,他竟然给了她一巴掌。
  朱棣也是一愣,谢非兰的手掌印上胸口的刹那他才知道她武功诡异,不由自主挥出一掌,没想到锦曦收了掌,他却没来得及收手,只看到那张精致小脸半边已红肿了起来。紧跟着是非兰惊诧不信的眼神,渐渐的那双莹玉般的眸子就浮上了层水雾,盈盈欲滴。朱棣心里突然觉得一痛。
  锦曦虽在山上长大,从小不是锦衣玉食,却也从未受过这等气,回应天府一年多家里人人待她似宝,就算冷面大哥,心里也是极疼她的,几时被打过,还在大街上挨打。她强忍着泪不掉出来,忍得鼻子都红了。
  朱棣瞧的呆了,想想是自己过分了,却又开不了口道歉。
  “殿下气出完了么?非兰告退!”锦曦昂首逼回眼泪,转身就走,再不想与这位燕王殿下有任何交集。
  不知为何,她的离开让朱棣的孤单感油然而生。他默默地看着锦曦离开,心里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感到吃惊。他没道理会如此怜惜一个少年啊!

  第5章 神秘兰花(一)
  锦曦在街上与燕王结了仇,还被打了一耳光,再没玩的心情了,堵着一口气掉头回府,翻过院墙悄悄回了房。对镜一照,半张脸高高肿起,几条指痕清晰可见。胸口郁结的气化为热泪滚滚而下。
  “朱棣!”锦曦恨得咬牙切齿。使劲去揉,半边脸还是红肿。这样子等会让珍贝见了如何解释?她又气又恼,边抹眼泪边骂朱棣。
  不多会儿工夫,一双眼睛哭得通红。锦曦心想,被府中人看到可怎么解释呢?断不能让大哥和母亲知道自己偷出府门还和燕王结仇的事。
  她擦了泪,打开门往四周张望了下,看到没人才悄悄走到水池边上,用娟帕沾了凉水敷脸,盼着能消除脸上的掌痕。
  “小姐!”珍贝出了房门远远看到锦曦一个人坐在水池边便唤了她一声。
  锦曦一惊,脚下一滑就往水池里倒,她身体自然一扭,突然想起不能显露功夫,悲愤无奈的由得自己掉进了水池。
  “啊!来人啊!小姐!救命啊!”珍贝吓得脸色苍白,边喊边往池边跑。
  锦曦本以为府中水池不深,掉进去才知道这水池种满荷花,下面全是淤泥。她掉下去后双足顿时深陷在池底软泥中,使不上劲,水一下子淹到头顶。她才想起自己不会浮水,心里暗暗叫苦,张嘴就喊救命。没喊几声,已喝了几大口水,锦曦越来越慌,用力拍打着,脑袋里最后一个要找朱棣报仇的念头闪过,人已呛晕了过去
  也是她身怀武功,一口丹田气还护着心脉。等到侍从把锦曦从水里捞出来后,她已气若游丝,用参片吊了小半日才悠悠醒转。
  锦曦睁开眼就看到母亲哭得红肿的双眼。她一动,全身都在疼。知道自己多半是受了风寒了。她轻声开了口:“母亲!”
  “锦曦!我的锦曦啊!”徐夫人喜极而涕,“药呢!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大公子!”
  锦曦见递药的不是珍贝,生怕连累了她便道:“我要珍贝,别的人不要。”
  “小姐!”珍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徐夫人点点头,侍女掀开帘子,扶过珍贝,她足足在外面跪了半天,这一下也晕了过去。
  锦曦放下心来央求母亲:“不关她的事,我让她不要跟着我的。好好待她,母亲!”
  徐夫人见到女儿醒了,比什么都高兴,要水里的月亮也会给她捞上来,唉了口气就吩咐带珍贝休息去。徐夫人眼圈又是一红:“若你有个三长两断,我可怎么对老爷交代。对啦,你守谦表哥来了,珍珠,你去通知表少爷,说小姐醒了。”
  “是。”
  锦曦默默的运功,一身还是酸疼。想想习武之人也不可能不生病,便作罢,躺在床上静养。
  不多时,大哥徐辉祖与朱守谦同时进了房。
  “锦曦,好些了么?”朱守谦有很多话想问,当徐辉祖的面又问不出来,急得抓耳挠腮。
  徐辉祖看了看锦曦,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水池边坐坐也能一头栽进去,以后不要再出门了。”轻飘飘一句话就叫锦曦禁足。
  换作从前,锦曦必然难受得要死,现在想想自己可以翻墙,便低低应下:“知道了,大哥,让你担心了。”
  等到徐辉祖一走,朱守谦便支开房里的侍女:“门外侍候着,我和表妹说话呢。”
  “想问什么?”
  “前天的事啊!那两个跑来我府中的人口口声声说你和燕王争执起来。我急得冲出府门,看到李景隆候在门口,说是等你半日了。一起赶到街上,人影都没了。我说姑奶奶,究竟怎么一回事?又怎么会掉进水池,这是演的哪一处?”
  锦曦不想告诉实情,淡淡地说:“也没什么,燕王殿下不是欠我一个愿望么?我请他不要为难秀兰父女,你给点银子与他们,叫他们自己过日子去吧。我不会水,不小心掉进水池了。”
  朱守谦根本不信,他仔细看着锦曦脸上那几道淡淡的红痕,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没什么?没什么燕王会送来这个?”
  “什么?”
  “这是大内疗伤圣品啊!活血化淤,他怎么知道你会病,还会撞伤脸?”
  锦曦心里的气又涌了上来:“你把这个送还回去,不要他的。”
  朱守谦不舍的看看锦曦,心里对朱棣向来没好感,也跟着哼了一声:“表妹说的是,我这就叫人还回去,对了,那个李景隆怎么办?”
  锦曦倒奇怪了:“什么怎么办?”
  “唉呀,我的好妹妹,李景隆现在还在我府上呢。今天不是候你半日么?他非要见到你不可,我借口更衣从王府侧门溜出来找你的,这回去他要还没走怎么办?我怎么说啊?”
  锦曦暗骂朱守谦笨,想了想说:“铁柱,你还真是铁柱!不懂说谎啊?你就告诉他我记挂家中母亲,已回濠州了呗。”
  “对对对,”朱守谦这才想起可以用这招,裂开嘴笑了。
  送走朱守谦的当晚,锦曦感觉有人在窗外窥视自己,睁眼一瞧,却什么也没瞧到。第二天起床时发现窗台上搁着一枝春兰,暗香扑鼻。
  锦曦拈起春兰,确认昨晚自己的感觉没错,是有人站在窗外看她。锦曦百思不得其解。她回到应天府除了朱守谦并没有别的朋友。这送花之人显然没有恶意,似乎是专为探她的病情而来。
  第二晚锦曦又感觉到了。她没有动,悄悄睁开眼,窗外站了个黑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里,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锦曦心里惊诧,又不敢动弹,怕惊动了他。
  良久之后,她看到黑衣人从怀中掏出一枝兰花放在窗口,一个翻身无声无息地跃下绣楼。锦曦一惊,黑衣人的身手高出她许多。她翻身下床,看着窗口的兰花出神。
  月夜下,这枝兰花幽幽吐芳,还是一枝春兰。
  黑衣人为何要夜探徐府?他为何要送兰花?
  锦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是因为她在外使用的名字里带兰?那么这个人是认出了她的身份?他会是谁?
  第三天晚上锦曦坐在床边等候着,她下定决心要揭开秘密。当晚就睁着眼睛等,然而等天色微明,却感觉不到来人。锦曦叹了口气阖眼沉沉睡去。
  醒来后,窗台上果然没有了花。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失落。
  送来的两枝兰花小心被她夹进了书页中。翻开瞧瞧,锦曦无端起了愁绪。
  锦曦闭上眼就浮现出那双暗夜中闪烁的双瞳,她夜晚总不自觉的惊醒,却再也没瞧到黑衣人的身影。

  第6章 神秘兰花(二)
  如此过了月旬,朱守谦又来了:“锦曦!燕王殿下生辰,请了你!”
  锦曦懒懒地回答:“是回了濠州的谢非兰,不是我。”
  “哦,也对。”朱守谦嘿嘿笑了,“不过锦曦啊,这么长时间在家里闷不闷?闷的话借机去玩嘛。”
  “闷啊,不过不想去燕王府。”锦曦想起朱棣的一巴掌气就不打一出来,她迅速地转移开话题,“对啦,表哥,多谢你帮我买得月楼的蜜汁鸽脯,真是香浓欲滴!”锦曦说完又摇了摇头道,“铁柱,大哥不让我出府,我不能陪你玩了。”
  朱守谦也叹了口气:“锦曦,怕是你也陪不了我玩啦。”
  锦曦难得见他这样犯愁,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朱守谦烦闷地说:“皇上要给我立妃。人也已经选定了。”
  锦曦眼睛一亮,快有嫂子了,她笑起来:“铁柱你烦什么啊,我就快有嫂子了,多好啊!”
  朱守谦望了锦曦一眼,她病后瘦了些,脸上的婴儿肥减了下去,人越发清丽,他脱口而出:“你嫁给我好不好?”
  “啐!胡说八道。我才不要这么早嫁人呢。我还想离开家游走江湖,那多好啊!”锦曦想在堂前尽尽孝,多陪爹妈一些日子,然后外出当游侠。她怀念山上跟着师傅学艺的时候,自由自在,回了府要装病弱,要当闺秀,难道真让一身武艺白费么?就这样嫁了人从此锁在府中实非她所愿。
  “锦曦,你万不可有这般想法。”朱守谦难得严肃的说话,“伯父是大明朝威名远播的魏国公,太子殿下娶常遇春将军之女;潭王娶于阁老女;鲁王娶了汤和将军之女;秦王娶了元河南王扩廓帖木儿氏王保保之妹为正妃,邓愈将军的女儿为次妃。你将来还不知道是嫁给那个亲王呢。与其嫁个不认识的,还不如嫁给我来个亲上加亲!我会疼你的!”
  锦曦脸越听越白,噌的站了起来,略带激动地说:“不!我谁也不要嫁!”
  她蓦然明白师傅那般怜悯的眼神,嫁给亲王,天啦,以后就得循规蹈矩呆在王府,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事非。锦曦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自己已经十四岁了,十五就能定名分,出嫁。她看着外面。花园里初夏一片生机勃勃。她突然想回山上去,与师傅一起,将来可以游历天下,好好看看这片父亲与叔叔们打出来的大明江山。
  朱守谦叹了口气,他知道无论如何锦曦也不会喜欢上他,她不过当他是哥哥罢了。或者,她还不懂情爱。朱守谦知道一旦立了妃,意味着成年,就将去自己的封地桂林,亲王不奉旨不能随意回京,以后真的见不到锦曦了,再不能带她一块出去玩。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锦曦,怕是在一起玩的日子不多啦,能有机会就多陪陪表哥好吗?”
  锦曦愣了愣,看到平时张扬快乐的朱守谦露出了成年人的深思忧郁,心里也有几分难过。他不是提到立妃么?锦曦马上明白立妃之后这位直肠直性的表哥就将去往广西桂林,她伸手扭住朱守谦的耳朵使劲一扭:“铁柱!讨厌你这样子,带我出去玩!我想去玉棠春!”
  “啊?!”朱守谦大叫一声。
  “表少爷,什么事?”珍贝现在不敢离开半步,在门外听到惊呼就伸进身来。
  “去,去,没事!”赶走珍贝,朱守谦低低地说:“锦曦,那种地方我怎么敢带你去?!”
  “不就是在河边漂亮的花舫上吃好吃的,听好曲儿嘛?有什么?”
  “说是这样,毕竟那是妓舫啊!”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去啦?”锦曦坏坏一笑,“难道你不想去?”
  “我……唉!”朱守谦无可奈何,心里当锦曦是天人一般,想起要立妃远行,现在半点也不想违她之意。
  两人收拾好正要出去,徐夫人和徐辉祖走了进来。
  “守谦,你也不小了,不要成日里无所事事,皇上已给你选定了广西都指挥使徐成的女儿为嫡妃,唉,算来也是我们徐家的人,八月就要成亲,最多明年开春你就要去广西封地。”徐夫人怜惜地看着朱守谦,在她眼中,锦曦下山回家一年多一直和朱守谦腻在一起。可是亲王都由皇上指婚,他俩不拆开也没办法的。
  她想起姐姐姐夫的死,心里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守谦已定了亲,锦曦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守谦做小的。现在能分开就分开吧。免得以后想分开已情根深种。徐夫人看了眼儿子。
  徐辉祖明白母亲的意思,瞧着锦曦缓缓开口:“燕王殿下下旬生辰,锦曦,你回来还未见过世面,到时也去吧。”
  什么意思?锦曦有点听不明白。目光疑惑地看向哥哥。
  “父亲修书回来决定的。”徐辉祖眼神镇定,吐露的话却震得锦曦当场呆住。
  父亲为何一定要她去燕王府寿宴?锦曦隐隐觉得人生中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她心里有些慌乱,嘴里却同样镇定地回答:“锦曦明白,一定不会惹出事非来。”
  大哥扶着母亲离开。锦曦和朱守谦呆呆地站了会儿。锦曦便抬步往门外走。
  “锦曦?”朱守谦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愣这儿干嘛?该玩什么就玩什么,该高兴就高兴,明天的事,下旬的事,到时候再说啊!总不能就这样闷在屋里吧?记着呵,出门我叫谢非兰!”锦曦脸上又现出阳光。
  朱守谦向来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跟着笑起来,他又是威吓又是收买封了珍贝的嘴带着锦曦从侧门溜出了府。
  天空呈现出微微的灰蓝色。秦淮河两岸花灯吐明,脂粉香,花香,酒香混在空气中深吸一口,满嘴满心馥郁的微熏。隐隐的丝竹声传来,好一处风流销魂处。
  朱守谦排场大,走哪儿都带着十来个侍卫,一行人直奔玉堂春。
  玉堂春是栋三层小楼,楼前远远的河心处停着一座长二三十丈的花舫。此时正值初夏,在舫间吹着河风观着河景比楼上舒适。有钱的金主都爱上花舫。
  “玉堂春的头牌都叫玉堂春,数十年来从未改过这规矩。这个玉堂春今年才十六,端的艳色惊人,丝竹弹唱一绝啊!听说……”
  “铁柱,你没来过?”
  朱守谦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他才十五岁,玉堂春他还真没来过。
  锦曦也没有,不过,她笑了笑说:“那你银子带足了吗?”
  “我靖江王去玉堂春那是赏她面子!”朱守谦嚷道。
  锦曦赶紧掩了他的口一五一十把在山上听师傅说的见闻通通搬了出来:“师傅说去青楼听曲儿最忌暴露身份,会惹出事非,你难道想让大哥知道你今晚去了玉堂春?那不就意味着我也去了?是什么后果你想想?师傅还说,不能暴露身份就得使银子,天下间没有银子买不到的东西。听曲儿,付了银子,还听不到?”
  朱守谦佩服之至,喝令侍卫在岸边守候,抬脚就上了接引的小艇。
  小艇漆得光亮,艇边扎着花束,船头立着一盏红灯笼,锦曦往四周看去。一条江灯光迤逦,宛若流动的丝绸,繁华无际。河岸往来穿梭着接引客人的小艇。艇上站立之人长衫轻飘,挥扇风雅。
  “真的好漂亮!”锦曦很兴奋。
  回头一看朱守谦,满脸也是兴奋之意,两人偷看对方都偷偷笑了。
  等上到花舫。一阵香风袭来,两个接引侍女轻轻一福:“两位公子请随奴婢来。”
  朱守谦与锦曦两人都小,看年纪也不比接引侍女大,朱守谦胸膛一挺:“姐姐请前!”
  两位侍女掩口轻笑起来。
  锦曦有点紧张,她说得天花乱坠,却从未到过这种地方。训朱守谦是一回事,真到了地头上,她还是有怕。想想自己身怀武功,侍卫们就在岸边,又镇定了下来。
  进了厢房,进来一个满头珠翠的姑娘,整座厢房马上充斥着脂粉的甜香。她瞧着锦曦眼睛一亮,径直走到锦曦面前。
  “阿嚏!”锦曦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朱守谦忙道:“姐姐别见外,我这小表弟对脂粉有点过敏。”
  “对不住啦,小公子。我叫玉梅。”玉梅娇笑着打开了窗户,吹来阵阵河风,锦曦总算脑袋不晕了。
  “两位小公子想找什么样的姑娘陪啊?”
  锦曦只能望着朱守谦。他咳了两声道:“叫玉堂春唱唱曲儿吧。”
  玉梅笑道:“人人都想听玉堂春唱曲儿,可是这里只有一位玉堂春哪,公子……”
  “爷只想听她唱。”
  锦曦却懂了,扯扯朱守谦,示意他拿银子。
  朱守谦忙从怀里掏荷包,手忙脚乱之把银票金裸子银裸子还有一串珠链全掏了出来。随便拣了张银票又拿了两只金裸子递过去。
  玉梅接过来一看,银票居然是张一百两的。脸上笑容更甚,亲手倒了两杯茶道:“两位小公子是瞒了家人来的吧?”
  锦曦眉头一皱,冷冷说:“玉梅姑娘是嫌银子给少了么?”
  玉梅一凛,这位小公子好强的气势,干巴巴的笑了笑:“公子少歇,奴家这就去唤玉堂春。”
  她转身出门,朱守谦兴奋的一拍手:“简单,原来喝花酒这么简单。”
  可是两人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人来。也无人侍候,朱守谦和锦曦见茶都凉了,心里便不舒服起来。朱守谦那还按捺得住,站起来唤人,却无人应声。
  朱守谦大怒,伸手就去拉门,门竟然从外面反锁了。
  “锦曦?”朱守谦疑惑地看着锦曦,他还没反应过来。
  锦曦一瞧,急了:“表哥,这是玉堂春的花舫么?不是贼船吧?”
  朱守谦平时侍卫拥护,应天府里嚣张惯了,没人敢太岁头上动土。恨恨地说:“敢动本王,活得不耐烦了。”
  锦曦低喝一声:“表哥,这是在船上,我不会水,不过,打出去!”
  她退后一步,猛地提气,一脚就踹开了门,回身招呼着:“走!”
  两人急急出了厢房,刚到拐角,一股青烟吹来,朱守谦不提防,吸进一口,“咚”的一声软倒在了地上。
  “铁柱!”锦曦大惊,她有内力护身,头有点晕,却还不至于晕倒,心想定是玉梅欺他俩年少,看朱守谦怀揣重金,起了歹心。
  她深吸一口气,内力尚在,只是身上渐软,心道再不走就真危险了。上前扶起朱守谦,只见玉梅带着几名护院从拐角处转出来,微笑着看着他俩。
  锦曦左右张望着大喊:“救命啊!”她扯开了喉咙放声大喊,心想,多少总有人会听到的。
  “不用喊了,今晚你们来得早,这舫上连你们在内只有两座客人,你们在船头,他们是听不见的。”
  锦曦放下朱守谦,头更晕,勉强站直了对玉梅说道:“天下脚下,竟敢迷晕客人打劫,你可知道你劫的何人,不怕诛族吗?”
  “哈哈!”护院们张狂的笑了起来,“小公子,你也不打听打听,这玉堂春是谁开的?”
  “谁?”
  玉梅并未回答,只等着锦曦也倒下,抱着手悠悠然说,“奴家并不贪银子,只不过有客人出了大价钱,想寻个漂亮小公子,要怪就怪你生得太俊,又在这当口送上门来,奴家也是没办法,冒险也做了。”
  锦曦火冒三丈,见朱守谦昏迷过去,眼前的景象模糊起来,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她猛地提气朝玉梅冲了过去,手还没触到玉梅,脚下一个趔趄,眼前一花就晕了过去。
  “拿了财物,好生绑了,关进底舱密室,明儿就送走。去准备一下吧,天色不早了,又是一个不眠夜啊!”玉梅轻声说道。低下身子,情不自禁地去摸锦曦的脸。
  “嗖!”一只弩箭钉在了她手旁,箭羽颤动,箭头深入船板。
  一个声音轻柔地在她身后响起:“谁说她喊也听不见的?她的脸你也碰得?”
  玉梅一抖,缓缓站直身子,倒也不怕:“这里是玉堂春!”
  “以后,秦淮河上再无玉堂春。”来人笑了笑。

  第7章 神秘兰花(三)
  朱守谦清醒过来时,发现已在靖江王府内。一问侍卫方知有个黑衣蒙面人送他回岸并让侍卫护送回府。
  “小姐呢?”
  “小姐无碍,黑衣人亲送回魏国公府,吩咐小的万不可声张。”
  朱守谦舒了一口气,又急急问道:“那玉堂春呢?本王要灭了它!”
  “禀王爷,玉堂春昨夜突发大火,花舫带楼烧得干干净净,一个人也没救出来,五十七人全葬身火海!”
  他倒吸一口凉气,究竟是谁救了他们,又这么绝,一个也没放过?朱守谦跳了起来:“备马,去魏国公府!”
  此时锦曦却呆呆地坐在床边,珍贝连她何时回的府都不知道,看到她躺在床上还拍了拍胸口,哭丧着脸说:“小姐,这是最后一次了,下次珍贝说什么也不离开小姐半步!”
  锦曦以为珍贝知道了什么,叹了口气说:“不是没事吗?”
  “我就怕有事啊,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小姐几时回来的。”
  锦曦一愣,珍贝不知道她怎么回来的,是什么人救她送回府中的呢?她鼻端突然又嗅到了一丝兰花香,是他?锦曦跳起来左右查看,看到枕边放着一株名贵的素翠红轮莲瓣兰。一颗心情不自禁的怦怦乱跳,撞得胸腔柔柔的疼痛。是他!是那个在她生病时半夜站在窗边看她的神秘人。
  “锦曦!”朱守谦急急冲进房来,“去,珍贝,给本王沏碗茶来!”
  “是!表少爷!”珍贝恨恨地瞪他一眼,打定主意绝对不再让小姐跟他出去。
  朱守谦支开珍贝,低声对锦曦说:“玉堂春昨晚大火,一个人都没跑出来,有人救了咱们还帮我们报了仇!”
  锦曦微张着嘴,又喜又忧,黑衣人对她显然是关注的,不然就不会这么碰巧的救下她。忧的是他下手太狠,仅是因为她么?为什么他要保护她呢?他是谁?送来三枝兰花的他究竟是何人?疑问纷至沓来,锦曦找不出一个答案。
  “你知道是谁吗?”两人同时问出口,又同时闭了嘴。
  “侍卫说是一名蒙面的黑衣人!”
  “有画像么?”
  朱守谦懊恼地说:“忘了。”
  “那还不让侍卫画?!”
  “估计也不行,我早问得仔细,是个黑衣人。只露了双眼睛,身形瘦长。嘱咐了侍卫就离开了。”
  锦曦话锋一转:“表哥,你熟悉的人中,有没人特别爱兰?”
  “兰?”朱守谦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家中有花园者十有八九都有种兰的。”
  锦曦心里想着那株素翠红轮莲瓣兰,这种兰花极其珍贵,怕是一般人家养不起。她干脆的问道:“太子东宫,秦王府,燕王府,曹国公府里可养有贵重名兰?”锦曦直接把目标锁定在她认识的这几人身上,别的人她又不认得。
  “锦曦,你突然问兰花干嘛?”
  “我……我喜欢兰花,想求几盆珍品。”锦曦脸微微有点红,侧过了头望向窗外。
  朱守谦不疑有它:“为何单问那几处府邸呢?”
  “那个,表哥,我想能有珍品兰花者非富既贵,我只认得这几人,你认得的人多,你再想想有别的人会种有珍品名兰吗?”
  朱守谦点点头:“原来锦曦喜欢兰花,没问题,包在哥哥身上了。锦曦啊,我估计这事应天府衙应该忙个不停,弄不好皇上也会问及。”
  这是洪武八年,北元早被大明军队驱至漠北,对大明江山没有威胁,但其势力却没有完全被消灭。皇帝对应天府发生的事情极为重视,着应天府衙查出纵火元凶,封了秦淮河两月后,查无结果,上奏天听只得归结于元遣奸细似图挠我大明安宁。朱元璋怒极之下撤了应天府尹的官职,不了了知。这是后话。
  却说朱守谦听了锦曦的话这些日子往来于各府之间,终于有了发现,兴冲冲跑来回话:“锦曦,李景隆那小子家中种了不少兰花。不过,珍品兰花一盆也不肯出让,真是气死我了。”
  锦曦马上联想起李景隆一身花团锦簇的模样,是他?李景隆?她心里翻江倒海的感慨,真的是会是那个玩世不恭的李景隆?锦曦深吸了口气,淡淡地问道:“别府没有么?”
  “有的,都有,就是他家要多点。”
  锦曦啼笑皆非地看着朱守谦,都有,这算什么答案。她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查个明白。
  等到时近子时,锦曦换了夜行衣偷偷翻出院墙,直奔曹国公府。她轻轻跃入曹国公府的后花园。
  四周安安静静,锦曦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若有若无的暗香从花园西侧飘了过来。隐隐的兰香让她禁不住轻轻笑了。足尖轻点已寻香跃去。
  转过假山,兰香更浓。锦曦皱了皱眉,不远处点着一只灯笼,她屏住呼吸,静立片刻后没有听到人声,这才现出身形,如鸟一般飞了过去。
  她低着头看着面前这片兰圃,主人显然是爱兰懂兰之人。兰花靠近竹林,或移于山石之下,或植于溪边,总有绿荫蔽阳。一道人工引入的溪流浅浅流经,正应了兰花喜阴喜润的特点。
  锦曦记得师傅说过,素翠红轮莲瓣兰异常珍贵,主人断不会随便种于山石之下,必然以盆养于室内。但是它的花香特别,似麝非麝,锦曦来之前已仔细认过。
  这品兰花是天下绝品,如果能在曹国公府见着,必是李景隆无疑。初夏晚风吹拂,锦曦再次闭上了眼,细细从一片兰香中找寻着素翠红轮莲瓣兰的味道。
  月光照在她身上,只有一处朦胧的淡影,紧身衣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形。李景隆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瞧着这位不速之客,蓦然笑了:“夜色撩人,兰园何时来了寻芳人?”
  “谁?”锦曦惊醒的喝问道。
  “问这话的该是此间的主人,我吧!”李景隆从柱子后面闲闲走出。
  他换下了绣花锦衣,穿了件月白长衫,头发未束,一副才从床上起来的慵懒样。
  锦曦远远的看着他,李景隆站在廊间,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素淡的月白长衫一衬托出的修长的身形,风度翩翩。她瞧不清他的眼神,心里想起黑衣人的武功,锦曦心里有了主意。
  她手指一动,掐下一枝兰花把玩着,突然扬手飞向李景隆。
  花枝柔嫩却被她当成暗器使用注入了内力,风里已带着“嘶嘶”破空声。李景隆眉一杨,手伸出,也没见动静,已将兰花握于手中,暗香在鼻端浮起,他举起深吸一口,漫不经心地说:“蓄意闻时不肯香,香在无心处。兰是君子,怎忍如此蹂躏?”
  锦曦见他的手势已有几分肯定,李景隆身手绝对在她之上。真的是他么?锦曦脸一热,瞥他一眼,脚尖轻点跃上竹林。
  李景隆哪肯让她跑掉,一个纵身已落在锦曦面前。
  锦曦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肯定打不过他,要是被捉到,这脸可就丢大了。锦曦轻咬着唇犹豫着该不该让他知道自己就是谢非兰,但是没有确认之前,她还是决定不说。压低了嗓子锦曦抱拳一礼:“对不住了,在下不过走迷了路,又嗅得兰香引人,才夜入公子府中,见谅。在下绝无恶意。”
  李景隆压根不信:“是么?你不是窥视我府中至宝素翠红轮莲瓣兰吧?”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锦曦脸红心跳,脱口而出:“你府中有素翠红轮莲瓣兰?”
  “哼,你不是为它而来?这些日子奔它而来的人太多了!”说话间李景隆拍出一掌,气势逼人。
  锦曦大惊,自己不是他对手,被李景隆拳风逼得步步后退。
  “揭下面纱,让本公子瞧瞧你的模样!”李景隆不紧不慢地说。
  锦曦心里暗暗叫苦,不知道该怎么脱身。李景隆一掌使来,锦曦脑子一转竟直直的站立不动,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的看住他。李景隆大为吃惊临时变招,掌风从锦曦脸旁掠过,他喝道:“你为何不接招?!”
  锦曦看住他突然问了一句:“你认得谢非兰么?”
  李景隆一惊收手,沉声问道:“你与他有何关系?”
  “燕王寿辰,钟山相见。”锦曦低低扔下这句话,足尖轻点已跃墙而去。
  李景隆一怔,任她翩然而去。
  锦曦悄悄回到府中,如果李景隆是他,他明日肯定会再来。如果不是他,钟山之约就失言不去。然而,李景隆身着月白长衫的样子又浮现眼前。锦曦摸摸自己的脸,已烫得吓人。没想到李景隆果然不是平时看到的那副浮浪样,也绝对不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他从何处学来一身高明功夫,又要掩饰自己呢?
  锦曦想不明白。雀跃地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第8章 神秘兰花(四)
  竹林幽翠,溪流潺潺。李景隆小心地擦拭着兰叶,他习惯在专心照顾兰花的时候思考问题。那晚来的人是谁呢?她肯定是个女的,她和谢非兰又是什么关系?离开应天府回了濠州的谢非兰难道没走?靖江王为什么要撒谎呢?
  谢非兰站在马上的英姿,顾盼神飞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李景隆接近谢非兰完全是因为他的一手神箭和缜密的心思。他很好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武艺和心计。而此时,他却深深的疑惑。
  来人为什么要约他钟山相见,还要趁燕王寿宴?李景隆越想疑惑越多。
  他站直身对着兰花出了会神,转身回了房。
  侍童小青候在一旁。
  “爷要出府。”李景隆简短的说道。
  银蝶马上捧出一件绯红边襟绣满银花的轻袍。李景隆看了看园子,沉思了下说道:“换成深绿暗花的,不要熏香。”
  “是。”银蝶脸上没有带出任何惊诧,公子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由不得他置疑。
  打扮停当,李景隆信步又走进园子,抬手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回头看了眼银蝶。
  “没入长草中。”
  李景隆哈哈大笑:“兰中我最喜银蝶。”
  “多谢公子。”银蝶垂眸道。
  李景隆走过银蝶身边突道:“爷让你感觉危险?”
  不待银蝶回答,他悠闲地漫步出了兰园,骑马出府直奔靖江王府。
  朱守谦听报头又大了。这个李景隆怎么又来了呢。
  “王爷安好。”李景隆看朱守谦一脸不耐烦也不着恼,笑嘻嘻的行礼。
  朱守谦大摇大摆坐在堂上:“什么时候李公子喜欢了我这王府,三天两头就来拜访?”
  “王爷有所不知,下臣正有事欲去凤阳,想起可顺路探望非兰兄弟,所以上门请王爷告之非兰府邸在所处。”
  朱守谦心里一慌,急急说道:“不用了,非兰早修书一封来,说是陪母亲离开凤阳去名山寻医了。”
  “那正好,我去了风阳也打算去名山一趟,听说山中多有珍兰。”李景隆笑逐颜开。
  朱守谦呆了呆说道:“我不知道非兰在名山哪儿,你自已到了名山找去吧。”
  李景隆暗想,这不明摆着不想让我见到谢非兰吗?他脸上笑容依旧,揖手告辞:“如此打扰王爷了。景隆告辞。若是运气不好,没见着非兰兄弟,烦请王爷代为转达思念之情,景隆对非兰一手神箭仰慕之极。”
  朱守谦端起茶来。侍从大喊着:“送客!”
  李景隆迈步离开,走到厅堂门口又停住脚,似突然想起一事疑惑地说道:“怎么有人说在应天府见到了非兰兄弟呢?怕是认错了人吧,对对,一定是认错了。”他摇晃着脑袋慢慢地离开。
  李景隆前脚出门,朱守谦就跟着出了府,他急着去告诉锦曦,这些日子还是少出府,免得被李景隆碰见。
  看着朱守谦带着侍卫急急出府,站在街边拐角处的李景隆噙着一抹笑容现了身。以他对朱守谦的了解,这么急,一定是去找谢非兰了。
  他不由得有点兴奋,谢非兰神秘出现又神秘离开始终让他不解。他远远的跟着朱守谦,暗想着手中的情报,谢非兰是朱守谦母亲的姓氏,可是朱守谦绝对没有这样一个表弟。他与魏国公府是表亲。而魏国公府并无姓谢的公子。
  看到朱守谦进了魏国公府。李景隆停住了脚步微微笑了,魏国公有四位公了,大公子年方二十,已立于庙堂。三公子四公子年幼,二公子他见过。谢非兰究竟是徐府的什么人呢?他催马转到魏国公府后院。轻轻纵身跃入府内,藏身树上。
  魏国公府尽收眼底。李景隆舒舒服服的呆在树上。一身深绿长袍正如银蝶所言藏于树中不露半点痕迹。
  没过多久,他就瞧见朱守谦出现在抄手游廊,急急地往后院走来。
  李景隆忍不住想笑。怎么一早没想到跟踪一下朱守谦呢?
  朱守谦还是老样子,一踏入后院就嚷嚷开了:“锦曦,锦曦!”
  锦曦?他不是来找谢非兰?李景隆有点笑不出了,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有了沮丧的感觉。
  紧接着朱守谦径直上了不远处的二层绣楼。
  李景隆瞧不见楼里的情形,等了良久还未见朱守谦出来。有了丝不耐烦。正想离开时,绣楼里和朱守谦并肩走出一位少女。
  少女明眸皓齿,身形婀娜,笑望着朱守谦。那笑容仿佛揉碎了的兰花,带着清绝的美丽犹自吐香。李景隆呼吸一窒,化成了木头。
  送走朱守谦,那少女缓步走入园中。她穿了件浅紫纱衣,步履细碎,风吹过带起纱衣飘飘欲飞。
  她走到回廊一角,轻倚在美人靠上。长发委地,黑亮如瀑倾泻滑落。阳光在湖面上洒下点点碎金的光芒。反射在她脸上,明艳逼人。
  “她像只蝴蝶,”李景隆喃喃自语。他蹲在树上目不转睛地瞧着。这个角度看去,她美丽的容颜尽收眼底。那眉眼,那红唇,那如玉的肌肤,她不是非兰是谁!
  李景隆瞧得仔细了,嘴张得可以吞进一只鸡蛋。
  谢非兰是女的?李景隆揉揉眼睛再看,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心里翻江倒海地浮现出那晚夜入兰园的黑衣女子。
  她约他燕王寿宴钟山相见?什么意思?她对他……难道?李景隆有美于前浮现连篇。
  “小姐!老爷回来了!”珍贝激动的叫嚷着一路小跑送信。
  锦曦心里涌出一股激动,扬起脸,李景隆清楚地看到漫天阳光失去了颜色,她清脆地笑着奔出了回廊,提着纱裙往前院跑去。
  “小姐,你慢点,我扶你过去!”珍贝简直不敢相信,小姐什么时候跑这么快了。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李景隆在树上呆了半晌,腾身跃离魏国公府。
  一路上傻傻笑着。她叫锦曦,她是魏国公的千金。“锦曦,锦曦!”李景隆喃喃自语,脑子里全是锦曦的玉容,她的倾城一笑。
  他猛的跳上马,打马出城。直奔到上次比箭的地方,左右看着无人。狂乱的喊道:“啊--非兰!你不是男人!”喊完他又大笑,手舞足蹈间练出了一套拳法。
  动若脱兔,刚柔并济,身形展动间一股气势逼得身边草木无风而动。硕身长立,气度轩昂,已丝毫瞧不出半点浮浪之气。
  李景隆躺在草地上,宽阔的胸膛因为大口喘气有力的起伏着。如果有人从侧面望去,会发现他有一副令女人心醉的俊脸。饱满的天庭,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
  他默想她完美无瑕的脸,她俏皮可爱的表神,她黑漆似的长发,她一笑的风情。李景隆深深地吸了口气,紧闭着双眼,嘴角已不知不觉浮起了一抹笑容。
  十八岁的李景隆蓦然知晓了自己在心动。他想起钟山之约不由得朗声大笑,俊脸上眸子里激动莫名。
  李景隆笑着笑着眼里又有了层悲哀。他何尝愿意现以世人这样的外表呢。父亲早就提醒他说,元朝已无大患,皇上建国后猜忌之心渐起,要想安稳的过一世,世袭曹国公,就不能露锋芒。
  他怎么不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叹了口气说:“为父也不知能否躲得过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魏国公早已交回兵权,一心想辞官归隐。魏国公尚如此,何况为父呢。景隆,你只要平平安安就算尽孝了。”
  作为外性公爵,徐达,常遇春,自己的父亲显然已位极人臣。年前远征沙漠彻底绝了元朝的气数,大明江山已牢不可破。皇上一气封了二十四个儿子为亲王,秦王晋王相继将去往自己的封地,他将要让自己的儿子分去兵权,将权力掌握在朱性一门手中。自己这些外姓公爵不紧张也难啊。
  看天色已晚,李景隆似想到了什么,翻身上马,急奔入府。
  锦曦跑到前厅,停了下来,缓了缓呼吸,等着珍贝跟上,再慢慢走进厅堂:“女儿给爹请安!”
  魏国公徐达转过身看着锦曦,目光温和,亲手扶起锦曦笑道:“曦儿又长了一头了,夫人,她可真像你!”
  “是啊,咱们的锦曦转眼工夫就成大姑娘啦!”徐夫人温柔的笑着应和。
  “嗯,我的曦儿长成大姑娘了。就是过于柔弱了,怎么回了府还瘦了?”
  “爹,锦曦可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总感觉头晕。下山已有一年多,想回去瞧瞧庵里的师傅们。也想静养些时日。”锦曦记起日前大哥提到的燕王寿宴一心想避开。
  徐达听了沉思片刻,欣然答应:“过了燕王寿宴,让你大哥护送你上山可好?”
  锦曦听了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可是寿宴上人多,锦曦身体……”
  “没关系,有你大哥在呢。爹娘也去的。”徐达温和的堵死了锦曦的话。燕王十七岁生辰皇后亲制请柬邀百官府中适龄千金赴宴,自是想从中选得燕王妃。皇后懿旨一下,百官府中有适龄女子者莫不趋之若鹜。他就算不想让锦曦入选燕王妃也不能抗旨的。
  他看得出锦曦不想去燕王寿宴,所以才挑这个时候提出上山。徐达心里怜惜这个女儿,放在山上一呆就是十年,这才下山多久呢。他看着锦曦微笑着说:“曦儿,呆在府里闷是吧?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注意安全就是了。”
  “父亲!”徐辉祖眉梢一扬,眼中透出强烈的不满,“锦曦前些日子落水,还是在府中好生静养的好,过了燕王寿宴,我亲自送她上山。”
  徐达看着儿子,摇了摇手:“锦曦与寻常人家女子不同,她自小长在山上,若是这样,岂不闷坏了她?就这样吧。”他亲自执了女儿的手走向后堂,“锦曦,为父难得在家,听说你平时喜欢读书,给爹说说,读了些什么书……”
  徐辉祖看着父女二人,叹了口气转身对徐夫人道:“娘,锦曦大了,不能再和靖江王来往,偷偷溜出府去了。”
  徐夫人连连点头,她最担心的是女儿爱上侄子,朱守谦八月大婚后就将去往封地,这两地情牵,就害了锦曦。
  “我会着人看好她的。”徐辉祖轻声说道。望向锦曦离开的方向,眼睛里说不出的担忧。
  这晚锦曦突然又感觉到了窗外有人在看她。她的心狂跳起来,真的是李景隆?她悄悄的睁开眼,一阵风声掠过,窗外的人消失了。
  锦曦也不追赶,她走到窗前,只见窗台上摆了一盆兰。白玉为盆,绿叶细长,当中一株花箭幽雅吐芳,花似莲瓣翠绿如玉,当中一线红丝如钩,正是素翠红轮莲瓣兰。锦曦仔细看着,发现这盆兰当有两株花箭,已折去一枝,修剪后尚能发现痕迹。
  盆中插了一纸折做花形的素签。锦曦轻轻取下展开,月光下一行瘦金行楷苍劲有力:“钟山之约不见不散。”
  一抹红霞飞上锦曦的脸,李景隆身着月白长衫,飘逸出尘的样子悄然叩响了她的心房。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出掌时的俊朗风姿。锦曦暗暗想到了师傅说起的江湖游侠。若是能与他一起行走江湖……“啊!”锦曦失口轻呼,嗔怪自己胡想些什么。
  可是,他暗中的保护,他为她灭了玉堂春,他送的兰……锦曦不由得痴了。
  李景隆在锦曦醒的瞬间放下兰盆仓促离开,他俊脸上忍不住也飞过一丝红晕。跃出魏国公府,他在墙边伫立良久,才回身慢慢走回府中。
  “锦曦!”李景隆嗅着兰香,静静地微笑,血液里奔腾着激情。
  这一晚,他在兰园站了一霄。

  第9章燕王寿宴(一)
  徐辉祖漫步到了后园。远远瞧见锦曦正在照顾兰草。他停住了脚步,默默地望着她。
  锦曦披着粉色的纱裙,细心地将兰移到背阴处,黑发长泄。徐辉祖只瞧到她忙碌的背影。闭上眼,园中青翠中只留下这处朦胧的粉色刻在眸底,隐隐牵动着心里的温柔。
  他清楚地记得,那年春节他奉父母之命上山去接锦曦。栖霞山染上了斑斑银白,空山新雪,到了这里心跟着便静了下来。
  想起十年不曾见面的锦曦就在这里生活,他轻声叹息。
  庵堂清静之地不容车马喧哗,徐辉祖嘱车马山下等候,独自拾阶上山。
  木鱼声敲响了一庵寂寥,向后院行去时,四周静的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锦曦会孤单么?他的心隐隐有些疼痛。
  庵堂后面修了处院落。两扇深褐色的月洞门上有了几条裂纹。徐辉祖站在门前久久不敢推开。他很怕瞧见一个对他充满怨恨的妹妹。
  她出生时道士算命说她克兄不长寿。徐辉祖大了知晓事理后就对锦曦有了歉疚。克兄与不长寿,怕是前者让父母更为在意。所以,本应在府中娇滴滴长大的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会在庵里清苦长大,父母一年中只前来见她一面。
  他迟疑地去推门,手放在木门上触到一片冰凉,又停了下来。这时院里飘出琴声,一个清朗的声音脆生生的唱了一曲《蝶恋花》:“面旋落花风荡漾。柳重烟深,雪絮飞来往。雨后轻寒犹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怅。枕畔屏山围碧浪,翠被华灯,夜夜空相向。寂寞起来褰绣幌,月明正在犁花上。”
  点点轻雪落在徐辉祖身上,他长叹一声,锦曦终是过得寂寞。他推开木门,“吱呀”门发出轻响。
  一个身披青缎银狸披风的瘦弱少女俏生生坐在梅树下。
  “锦曦么?大哥接你回府来了。”
  徐辉祖瞧见少女身体一震,并未回头。他轻咳一声:“锦曦!我是大哥!”
  少女缓缓回头,一双晶莹乌亮的眸子盈满惊喜与笑意,开口却是怯生生的:“大哥!”
  那一声如雏鸟破壳,清清脆脆消除了所有的隔阂与陌生,徐辉祖急走两步已拥了她入怀,用自己从未听见过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低唤了一声:“我们回家,再也不让你离开了。”
  怀里的锦曦弱得像风一样轻。徐辉祖小心的不敢让自己用更大的力,生怕一用劲便搂断了她的骨头。
  她是他的妹妹,他一生都舍不得伤害半点的妹妹。
  徐辉祖尤沉浸在往事中。锦曦回头已瞧见了他,高兴地唤了一声:“大哥!”
  徐辉祖睁开眼,含笑走了过去:“又在摆弄你的宝贝?”
  锦曦笑了,拉着徐辉祖的手往绣楼行去:“宝贝在楼上呢,大哥你随我来!”
  徐辉祖微扬了扬眉,笑着由锦曦带他前去。
  “素翠红轮莲瓣兰?”
  锦曦得意地看着徐辉祖吃惊的脸色:“嘿,珍贵吧?”
  “锦曦,你从何处得到此兰?这品兰花,整个应天府也找不出第三盆!”徐辉祖眼中疑虑之色更重。
  锦曦听了心里却是一沉:“找不出第三盆苗?应天府还有一盆?”
  “是啊,全在曹国公府!”
  锦曦一怔,抿嘴笑了,情不自禁地说:“原来都在曹国公府!”
  “相传素翠红轮莲瓣兰最初是全素,有一痴情男人暗恋一姑娘,闻听姑娘有难星夜赶去报信,精力交瘁吐血而亡,口中溅出的鲜血滴落花瓣上,如红月弯勾,所以才叫素翠红轮莲瓣兰。此兰也叫断情兰。”徐辉祖淡淡地说道。
  “哦?还有这么美的传说!”锦曦想起李景隆花舫相救,一股甜意涌上心头,脸隐隐飞上了一抹红霞。
  “锦曦,你是大哥最疼爱的人,明日燕王寿辰,你不想去的是么?告诉大哥,大哥会帮你!”
  锦曦看了眼大哥,叹气:“可是皇后娘娘下了旨,这不去,爹娘可怎生交代?去就去吧,没有什么的。”
  徐辉祖脱口而出:“可那是燕王选妃!以父亲的身份,锦曦……”
  “燕王不会中意我的。”锦曦想起在朱棣的一巴掌,笃定的说道。
  徐辉祖看了眼锦曦,咬了咬牙沉声道:“锦曦,如果选中你了呢?”
  “大哥,我不会让他如愿的,我不嫁,我……我过了寿辰就上山去!”锦曦想起了李景隆,暗下决心。
  她背对着徐辉祖站着,目光温柔的瞧着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丝毫没有瞧见徐辉祖眼中的痛苦。
  徐辉祖想起来找锦曦之前与父亲在书房的对话。
  “燕王十七岁生辰皇后亲制请柬邀百官携其适龄千金赴宴,自是想从中选得燕王妃。锦曦适龄,正是大好机会!”
  “父亲,怎么能让锦曦去?”徐辉祖沉声反对。
  徐达满脸悲伤地看着儿子,建国后皇上对功臣猜忌之心越来越重。前日里已有废丞相撤中书省的传言。“战也打完了,狡兔死,猎狗烹,良弓藏,辉祖怎可不知这中间的厉害!”
  “父亲!锦曦这才回府一年多,嫁与燕王有什么好?!魏国公府的荣光不需要用锦曦的终身去增添!”徐辉祖大声地说道。
  “放肆!”魏国公徐达脸气得通红,一掌拍在红木书案上,他怒视着儿子,慢慢的又转为悲凉。
  建国之初,皇上一再想把吴王老宅赐予他做府邸,他坚辞不肯受。前些日子他蒙召入宫。陪皇上饮酒闲淡,不知不觉竟醉了。醒时竟然发现自己睡在龙床之上,吓出一身冷汗。直直从龙床上滚落下来磕头谢罪:“臣罪该万死!”
  皇上笑着扶他:“朕与卿一起出生入死打下这座江山,朕亲扶卿休息,何有罪呢?”
  他浑身冷汗直冒,捣头如蒜:“皇上龙床岂是下臣敢歇息之处,臣死罪。”
  记得皇上哈哈大笑,那笑声……徐达长长的叹气:“你起来吧,为父明白,只想早日离开朝廷,一家老小安乐于田园。但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燕王年纪虽小,却甚得皇后宠爱,自幼由皇后娘娘抚养成人,若是这门亲事能成,魏国公府也必多重倚仗啊!”
  徐辉祖深深地向父亲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眼中满满的求恳:“父亲!不是儿子忤逆你,锦曦在山上十年,回府才一年多,多留她时日好吗?”
  徐达看着儿子,他什么不明白?转眼就要把锦曦送出去,他心里何尝舍得。他同样也是矛盾异常。皇上对他还好,一直照拂有加,然而山雨欲来。连智谋过人的刘伯温也辞官归田,他怎么也明白了几分。
  “辉祖!你可要为府上百十条人想想啊!父亲不是不疼锦曦,燕王少年英俊,军中长大智谋过人,身手不凡,也不失为佳婿,能与燕王匹配也不委屈锦曦,她总是要嫁人的,就这样吧!皇上,也不至于绝情至此。”
  他怜惜地看着儿子,心里叹息,他虽是驰骋沙场之人,长年在外驻守,对皇上有提防之心却又抱着一丝希望,他也舍不得锦曦,但是锦曦已经十四岁了,左右也是嫁人,燕王也不失一个好人选,还能布下后着。
  “孩子,父亲知道,燕王在军中为父尚了解其人,不会委屈锦曦的。”
  徐辉祖望着父亲斑白的鬓发,也许,是自己想得过多了,也许,是对锦曦的保护欲太强,燕王朱棣少年英武……他知道再争下去也打消不了父亲的念头,只得低下头道:“但凭父亲做主!”
  “大哥!”锦曦回过头见大哥怔怔地站着,轻声唤了他一声。
  徐辉祖没有回答,眼睛看着那盆兰花慢慢显出深思之色:“锦曦,这盆兰,你从何处得来?”
  锦曦嘴微张,心里发慌,如此珍贵,又全在曹国公府,这不是不打自招?她脑中迅速转过万般念头,期期艾艾地说:“师,师傅在后山无意发现,知我喜欢,就送与了锦曦。”
  徐辉祖盯着锦曦良久才轻声道:“好好养吧,这兰,大哥也甚是喜欢,明日要去燕王府,早些歇着,晚点大哥差人送衣裳首饰过来。”
  他说完就走了,锦曦慢慢坐在锦凳上,望着兰花出神。
  话是可以说,不嫁,万一呢?万一选中她呢?她有些慌乱,然而不去又不行,父亲已说得清楚明白,不去就是抗旨。锦曦明眸中渐渐翻卷起愁绪。
  她想起燕王冰寒的眼神,说话的语气,又想起李景隆的英姿,一时之见柔肠百结,竟前所未有的迷茫不知所措。
  “小姐!”珍贝捧着衣裳饰物进来,清秀的脸上带着兴奋与笑意。“好漂亮的衫子,来试试!”
  锦曦充耳不闻,只顾呆呆地看着兰花。
  “唉呀,小姐!来试试嘛,肯定漂亮!”珍贝说话间已抖开的衣衫。
  锦曦懒懒的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衣衫真的漂亮。天青蓝的色泽,用软烟罗制成,捧在珍贝手中,像一个梦。上面用银线绣出了丛丛幽兰,绣工精致,绮丽不失清雅。“珍贝,我很倦,不想试了。”
  “这是驿马从江南带回来的,夫人吩咐一定要让小姐试的。”
  “你我身形差不多,你穿上让我瞧瞧便是了,我懒得动!”
  “我?”珍贝眼中放出光彩,又有些犹豫,“可是,这是大少爷和夫人专门请江南最好的绣坊为您定制的。”
  “你穿上让我瞧瞧嘛!”
  “可是小姐,要让大少爷和夫人瞧见……”
  锦曦站起身关上了门,娇笑着:“这下好了,就咱俩知道。”
  珍贝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衣衫,终于换上。
  锦曦围着她左右看看啧啧称赞:“原来珍贝也是这么漂亮,你来坐下!”
  她打散珍贝的头发,小心给她梳起发丝,用一支五彩攒珠玉簪绾好固定。轻声说:“珍贝,你以后出阁,我一定送你一件比这更美的嫁衣,瞧瞧,你多美!”
  珍贝痴痴地瞧着镜中的自己,那个少女不爱美呢,她羞涩地笑了。
  “别动!”锦曦迅速铺开纸张,提笔笑道:“我画幅画像送你。”
  “多谢小姐!”珍贝眼中流光溢彩,满面红晕,斯文地端坐着。就算也是一个梦吧,能画下做纪念也好。
  不多会,锦曦满意地停了笔,珍贝只看了一眼就呆住:“这是我么?小姐?”
  “怎么不是?”锦曦有些得意自己的作品。
  珍贝高兴地跳起来,又慌乱地去换下衣裳。小心地捧着画出了房门。
  锦曦看着她微微叹气,这种简单的快乐,似乎自己会难得再有了。明天,如果皇后选中她呢?她又迅速否定,不会的,燕王会认出她,绝对不会答应。皇后定不会拂燕王心意。
  天色渐晚,锦曦不再去想燕王的选妃寿宴,一心只盼着借寿宴出门,与李景隆的钟山之约。
  她睡着隐约又感到有人在看她。锦曦刚想睁眼,却觉得身上如有千金重,眼皮睁不开,她暗暗心惊又抵不过沉沉的睡意,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走近自己,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10章 燕王寿宴(二)
  “老爷!夫人!不好啦!”珍贝跌跌撞撞地奔向中堂,边哭边喊着。
  徐达与夫人一惊,齐声喝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珍贝跑进门,猛喘着气,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话来,手指向后院,脸色苍白。
  徐达猛地站起来:“锦曦么?怎么了?”
  “小姐……小姐昏迷不醒!”珍贝说完这句,又大哭起来。
  “走!”徐达心中焦急,今日燕王寿辰,锦曦怎么会昏迷不醒?他看了儿子一眼,徐辉祖脸色苍白,也似急得不行。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徐夫人惊恐成分的拽着他的衣袖。徐达身入万军之中尚镇定自若,当下柔声劝慰道:“夫人,我们先看看再说,曦儿不会有大碍的。”
  徐辉祖一瞥父亲,见他步伐稳定,丝毫不见慌乱,心里叹服。不动声色跟着往后院绣楼行去。
  锦曦早醒了,就是睁不开眼睛说不了话动弹不得。她也不急,今天燕王寿辰,如此一来就不用去赴宴了,这个帮她的人是谁呢?
  “锦曦啊!”徐夫人一见锦曦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忍不住哭出声来。
  徐达手摸上锦曦脉搏,感觉脉象平稳。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回头对夫人说:“夫人不必着急,我看锦曦也无大碍,只是,去不了燕王府了。”
  徐辉祖暗暗松了口气,听到父亲意味深长地说:“去不去,又有多大关系呢,唉!”说完徐达扶着夫人柔声又道,“曦儿无事,燕王寿宴不能迟了,咱们走吧。”
  “那娘娘问起该如何是好?”徐夫人还是担心。
  “曦儿向来身弱,所以一直养在山中,这个皇上娘娘早已知情的。”徐达淡淡地说道,目光有意无意从儿子身上掠过,与夫人并肩而出。
  徐辉祖心里凉了半截。他晚上给锦曦下了迷药,只想让她躲过这一劫,父亲的话却明明白白告诉他,锦曦去不去燕王寿宴都无关紧要,难道,锦曦真的就要嫁入燕王府么?他凝视着锦曦,用药之后的锦曦脸色苍白,脸如清瓷般透明,嘴唇一抹浅红,怎样也看不厌。他长叹一声迈步出门。
  是祸躲不过,徐辉祖此时暗暗祈求千万别选中锦曦为妃,别无他法。
  锦曦听得分明,她瞧不见大哥的神情,却从父亲言语得知情况,心想,不去总比去的好。转眼间人已走空,屋子里安静下来。隐隐听到珍贝的啜泣声。锦曦默默地想,什么时候才能动弹呢。
  过子时,她感觉身体有了变化,手指一动,慢慢地睁开眼睛。
  “小姐!”珍贝惊喜的唤道。
  锦曦轻声说道:“老爷夫人还有大哥都出府赴宴了是么?”
  “嗯,小姐,老爷就说你没有事,吓得我……”珍贝拍拍胸口,放下了心。上前小心扶起锦曦,“小姐,你真没事了吧?”
  锦曦动动手脚,恢复了灵活。今日燕王府又会出什么样的事情呢?她管不了那么多,想起与李景隆的钟山之约心又跳了起来。“珍贝,我要出府!”
  “啊?!小姐,这可使不得了!”珍贝大惊失色,徐辉祖叮嘱她一定看好锦曦,今日无论如何不准锦曦外出。
  锦曦想了想笑道:“好,我不出府,你去厨房瞧瞧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支开珍贝,锦曦翻出男装迅速扮好,闪身就要出门。
  一个身影站在回廊里挡住了去路。“身着男装,要去哪儿呢?锦曦!”
  锦曦嘴张得老大:“大,大哥……你不是,不是……”
  “不是该在燕王府对么?对吗?”徐辉祖接口问道。
  “我,我睡了一晚,身子僵得很,想,想出去走走。”锦曦被大哥撞破,想起父亲曾说过允她随意出府,大着胆子道。
  徐辉祖瞧着她,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燕王寿辰,赴钟山之约么?”
  “啊!”锦曦失声惊呼,手掩住嘴,不可思议地看着大哥。
  不待锦曦再问,徐辉祖笑了笑:“我不过是瞧见了你舍不得扔的花签。”
  “大哥,你怎可随意翻我东西?”锦曦怒道,不理大哥抬腿就往外走。
  徐辉祖喝道:“大哥不该私看你的物件,但是钟山之约绝对不许去!”
  “为什么?!”
  徐辉祖负手望着花园翠色,挡在锦曦身前一步不让:“锦曦,听大哥一句,昨晚是大哥对你下了迷药,想让你避开燕王寿宴,可是,大哥却绝对不许你行差踏错!大哥一定护你一生,绝对不要你搅进庙堂之争!”
  “大哥!我不过是……”
  “你不用再多言,我了解李景隆比你多得多,大哥,绝不允许!”徐辉祖脸上显露出坚毅之色。
  “他怎么了?”锦曦尚小,不明白为什么。
  徐辉祖握住她双肩,手隐隐用力,抓得锦曦呼痛也不见放松一点:“他是世袭的曹国公,你想清楚,锦曦!你难道不想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锦曦想不了那么远,李景隆潇洒的身影占据了她的心。她只想到他的呵护,他送兰的情意。摇了摇头争辩道:“大哥!锦曦不是怕事之人。”
  徐辉祖淡淡地说:“如若你今日前去与李景隆情愫更深,如若皇后订下燕王妃是你,你又如何处理?抗旨?”
  锦曦大震,突然想到如若朱棣知道谢非兰是自己,绝对不会选自己为妃,她后退着,喃喃道:“我要去燕王寿宴!大哥,燕王绝不会选中我,我要去!”
  她回身往绣楼奔去,想要换回女装去燕王府,刚走得几步,脑后风声传来,她吃惊的想,原来大哥也会武,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徐辉祖轻轻抱起她,叹息道:“大哥不会害你,锦曦。”
  行到房中,珍贝已换上了为锦曦准备的衣衫,浓妆艳抹静立房中。淡定地看着徐辉祖抱着锦曦进房。
  “知道如何做了么?”
  “珍贝明白。”
  徐辉祖把锦曦安置在床上,给她嗅过迷香,回身道:“这妆容不错,很好。”
  “珍贝谨记少爷嘱咐,一定打消皇后与燕王立小姐为妃的念头。”珍贝平静地说道。望向徐辉祖的眼中露出一丝爱慕。
  “难为你了,走吧!”徐辉祖温柔地说道。两人联袂出府。
  此时李景隆在钟山之上已等得不耐。看看时辰已近未时,他烦躁起来。一羽灰鸽急如流星向他飞来。稳稳停在他手上,取下鸽脚上的纸条看了看,李景隆脸色突变,急急往山下赶去。
  燕王寿辰,府中张灯结彩,从这日起,皇上定亲王供禄,燕王正式独立府衙。
  “棣儿,你且看今日适龄百官之女中有中意之人否?”高皇后柔声问道。
  皇后与朱棣及众女官侍从站在花园的烟雨楼上,楼下正中空地摆满了奇花异草,吸引着入园观景的女眷,皇后没有接见任何人,隔着帘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
  朱棣紫金锦袍长身玉立,恭谨回道:“母后着想周到,儿臣现并无心思选妃。”
  高皇后瞧着满园少女争奇斗艳,温和的笑了:“这是你父皇旨意。”
  朱棣抿着嘴,片刻后答:“但凭父皇母后做主便是。”
  不及片刻,众女眷已漫步行至烟雨楼前观赏。随身女官轻声报道:“魏国公长女年方十四,随夫人前来。”
  帘中目光便投向魏国公夫人身旁着天青蓝轻烟罗的女子。正巧珍贝紧随着夫人低声回答道:“少爷担心皇后问及,嘱珍贝如此。”
  徐夫人心里慌乱紧拽住她的手怒道:“辉祖怎敢如此,还嘱你妆容如此!”
  “夫人,少爷不忍小姐中选,想让燕王瞧了打消主意。少爷道,如果不见人,或许凭老爷威名会被选上。”
  徐夫人长叹一声:“他,他岂可这般鲁莽?这是欺君大罪!”
  “珍贝浓妆,已瞧不出本来面目,身形却与小姐一般无二。少爷心意,望夫人成全!”
  珍贝说完此句突娇声笑道:“娘,燕王府精美纯仑,瞧那枝玫瑰,女儿为你摘来!”撸起衣袖一个箭步迈近,伸手便去摘花。
  花茎有刺,珍贝一缩手,放声大哭起来:“娘,好痛,都出血了,好痛!”随即高举着手伸到徐夫人面前撒娇。
  高皇后眉头一皱,屋中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魏国公之女浓妆艳抹瞧不出本来面目不说,言行还粗陋不堪,听她娇声连连呼喝着咒骂那株玫瑰,众人面面相觑。
  朱棣沉着脸不吭声,他早知如若选妃,皇上极有可能相中魏国公之女。今日一见,若真选她为妃,拼了抗旨也要请父皇收回成命。
  “听说徐家大小姐性格文静身体柔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情贞静。且阅书无数,号女诸生……”高皇后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回头已见朱棣目中不屑,便笑道,“棣儿,传言不可信,你父皇原本是有此意,然人总是多面的。魏国公宠爱女儿也是人之常情。你再好好瞧瞧吧。哀家有些乏了,妃是一定要立的,如有你中意的更好,传旨,回宫。”高皇后见过了皇上心目中的人选再无兴致,折腾几个时辰着实也累了,瞧了眼朱棣款款起身摆驾回宫。
  “儿臣恭送母后。”朱棣远远望着皇后下楼远去,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眼犹在撒娇的珍贝,脸上厚厚一层白粉,双颊被胭脂染得绯红,远远望去,只觉得活脱脱一个戏伶,朱棣笑了笑,拂袖而去,如此面目,再是魏国公府千金,母后与父皇一说,怕也不会立她为妃了。
  朱棣想起请了谢非兰,急急行至前院,目光径直看向朱守谦,犹豫了下走了过去:“靖江王!”
  “燕王殿下!”朱守谦回了一礼,看燕王神色便笑道:“表弟非兰已回凤阳老家,无法前来贺寿,殿下请恕非兰无礼!”
  朱棣心里失望,脸上却绽开一抹笑容:“可惜啊,正想着谢公子的神箭,本想再见识一番的。”
  “四殿下有礼了!”徐达与徐辉祖与朱守谦一桌,也起身见礼。
  徐辉祖笑道:“小妹为贺燕王寿辰,特意前来贺寿。”
  朱守谦大吃一惊,手一抖,杯中酒洒了满桌,结结巴巴的问道:“表,表妹也来了?”
  朱棣目光一动,面不改色的笑道:“如此有心,多谢魏国公了。”
  徐达赶紧笑道:“燕王寿辰,皇后娘娘亲发请柬,小女蔫有不到之理?怕是与夫人在园中和众女眷一起。”
  朱棣并不接话,温言道:“魏国公亲临王府,朱棣之幸,薄酒相待,魏国公尽兴便好,太子殿下尚在座,本王先行一步。”
  徐达拱手谢礼,眼中露出深思,他只知儿子与锦曦迟来,却不知道是珍贝所扮,燕王此时态度,叫他心里七上八下吃不准。
  徐辉祖心里透亮,已知朱棣绝无立锦曦为妃的念头,怕是皇后回宫报与皇上,也会打消主意吧。他暗暗得意起来。
  “锦曦也来了?”朱守谦见燕王离开忙不迭地问道。
  “父亲,锦曦是撑着来的,不能久留,儿子先送母亲与她回府吧。”徐辉祖抢过话头说道。这当口万不能让朱守谦坏了大事。也不能让珍贝久留。
  徐达点点头,与同僚寒暄起来。

  第11章 燕王寿宴(三)
  李景隆打马飞奔入城,直奔燕王府而去。银蝶紧随其后快入城时忍不住唤道:“公子!”
  “嗯?”
  银蝶随手抛来一件绣花锦袍,李景隆一怔,已接在手中,他心里长叹一声。
  今天去赴钟山之约,他已换上没有熏香的外袍,一袭缫丝白衫尽显清流无华,没想到鸽哨传讯说锦曦去了燕王府赴宴。他心里再清楚不过燕王将要立妃,皇后遍邀百官适龄闺秀赴宴实为选妃的目的,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
  李景隆在马上换好锦衣,只觉得心慌。想起锦曦美丽的样子,血液贲张,生怕来不及。“锦曦,锦曦!”他喃喃喊着她的名字,返手一鞭狠狠抽下,坐下马匹四蹄如飞直直冲向燕王府邸。
  李景隆刚进王府,朱棣正好送客出来,眉梢一扬,含笑招呼道:“景隆怎会这么急?”
  “府中丫头不懂事今日竟纷缠着景隆描眉,景隆好不容易才脱身,殿下恕罪!”李景隆长叹一声,狼狈地接过小厮递过的热面巾擦着脸。
  朱棣与他从小长大,知他最是怜惜红粉,也不着恼,反而拉着他道:“不迟不迟,正好与本王痛快饮酒。”
  李景隆诧异地看他一眼,低声道:“娘娘回宫了?”
  “嗯,被魏国公之女败了兴致,早摆驾回宫了。”朱棣摇头好笑。
  李景隆心中惴惴不安,好奇地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总之言过其实。”朱棣不肯多言,携着李景隆的手步入花厅。
  朱守谦尚在饮酒,瞧见李景隆进来当没看到。倒是李景隆抢上一步行礼:“王爷安好!今儿兴致高啊!景隆先祝王爷即将大婚。”
  朱守谦没见着锦曦,心里本已放下一块大石,又最听不得大婚二字,烦躁地摆摆手:“行了,行了。”
  “谢公子回了凤阳老家,不能前来赴宴,本王遗憾。”朱棣叹息道。
  李景隆一下子眉开眼笑,看来锦曦今日是没让朱棣认出来了。他心里放松,嬉笑着对朱棣也是一礼:“殿下好事也近了,景隆羡慕啊!”
  朱棣没好气的端着酒道:“好什么啊好,没一个中意的。”
  “哦?前些日子听闻皇上有意在百官中为殿下选妃,今日前来佳丽众多,殿下就没一个入眼的?”
  “与母后站在烟雨楼上,还隔着帘子,看上去都差不多,随便吧。”朱棣想起立妃心里就有点烦。那些莺莺燕燕实在不为他所好,偏生又非得从中选一个。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半是好笑朱棣犯愁的样子,另一半着实心喜朱棣尚不识锦曦真面目。
  “景隆哥哥!”他还没回过神,一粉衣女子已行至他身旁,伸手就拉住了他腰间的荷包,嚷道:“这个好看!景隆哥哥送我!”
  李景隆觉得头一下子大了,想也不想解下三个荷包齐齐奉上:“公主喜欢,景隆当双手奉上。”
  粉衣女子愣了愣,不接荷包:“这么干脆啊?我不要了!”
  “阳成!”朱棣皱皱眉,不欲妹妹嬉闹。
  阳成公主不过十四岁,见四皇兄脸一沉,心里已委屈起来,怒火便冲着李景隆而去:“我只要你一只荷包,你取下三只做甚?成心取笑本公主是么?”
  李景隆早知是这结果,但是他一遇到这位阳成公主就觉得麻烦巴不得早打发了,根本没去细想阳成的心思。只得嬉笑着说:“公主是只想要一只荷包,可是景隆却巴不得每一只都送与公主才好,臣那敢取笑公主!”
  阳成脸色阴转晴,冲朱棣一笑:“四皇兄,阳成没有胡闹。”
  朱棣叹了口气,微笑着说:“你从景隆那里要的荷包怕是把宫里的花树都快熏死了吧?”
  朱守谦一口酒喷出来,哈哈大笑:“没关系,等到李景隆娶了公主,公主不要荷包,宫里的花树也一样被熏死!”
  阳成却不恼,只羞得一跺脚:“守谦哥哥嘴真坏,我告给母后听去!”
  一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
  李景隆这才长舒口气对朱守谦道:“王爷以后切莫再开这样的玩笑,景隆从此不用荷包便是。”
  朱棣忍不住也笑了,目光看着阳成的背影禁不住也有了心思。阳成慢慢长大了,她最缠李景隆,这丫头怕是对李景隆起了心。他目光一转落在李景隆身上:“景隆,喝酒罢!”
  他与李景隆两人避开众人来到后院烟雨楼。
  “殿下不理会客人了?”
  “厅中俱是军中之人,靖江王自有乐子,不必理会。我兄弟在此好好喝一杯!”朱棣进了烟雨楼,拎起一坛酒拍开泥封,醇烈酒香便溢了出来。
  他仰首大饮一口递给李景隆,李景隆接过酒坛四处瞧瞧,却没见着酒杯。望向朱棣,只见那细长凤眼里露出促狭之意,叹了口气说:“原来殿下是故意让景隆手足无措来着!”
  “哈哈!”朱棣斜靠在阑干上看着李景隆拎着酒坛不知如何下口的狼狈样。
  李景隆捧着酒坛摇了摇头,双手举高,小心地喝了一口,滴酒未溅出来,方满足的叹息:“好酒!”
  “行了行了,我看你走哪儿都舍不得你那风度翩翩。”朱棣摇摇头,走过来取走那坛酒,拿出一只瓷碗放在桌上,又拍开一坛酒无奈地说道:“我用坛,你用碗,同样的酒,同样喝。”
  “哟,殿下,这可是宋朝湖田窑的青白瓷啊!啧啧,如冰似玉,清素淡雅,摸在手里如同摸着一位色泽莹润冰肌玉骨的美人!”李景隆眼中露出浓浓的欣赏,小心地倒了一碗酒,瞧了片刻方才饮下:“还是殿下解臣之意,酒是用来品的,不是灌的。同样的酒,同样喝。”
  两人一人安坐于锦凳,一人倚靠着阑干开始拼起酒来。
  “景隆,你就打算吃喝玩乐过一生?”朱棣不经意地问道。
  李景隆晃着脑袋笑道:“能吃喝玩乐一生是景隆的福气,景隆可不喜欢战场厮杀……袍子容易脏!”
  朱棣“扑哧”笑了:“也罢,人各有志,我看你老子可气得很。”
  “是啊,小时候我一看兵书就睡觉,晚上没脂粉香就睡不着,没少挨打。”
  “那也不见你娶妻?”
  李景隆面带无赖的笑容,轻声说:“娶妻那有现在软玉温香好?景隆可定不下性来。”
  朱棣凤目微微眯了下,似浅醉似漫不经心问道:“这么多软玉温香……景隆就没瞧得上眼的?”
  “殿下不也没有?以殿下英武不是迷倒多少闺秀,伤了多少女儿心呢。”李景隆端起酒碗嗅嗅,满意地饮下,一副吊尔郎当的模样。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朱棣生在军中,与李景隆之父李文忠十分熟悉。李景隆比他大两岁,时常被李文忠骂得狗血淋头,兵法武艺都悉数教给朱棣,边教边骂儿子不争气。
  朱棣听得多了从小就对李景隆感兴趣,他很奇怪李景隆怎么就和他老子不一样。不喜欢打仗,一提兵法就头痛,一说玩乐精神就来了。他老子的威风到他身上丁点影子都见不着。成了被曹国公挂在嘴边的败家子。
  但是朱棣又发现李景隆有个特点。他似乎能与所有的人都玩到一起。不论谈天说地,吃喝玩乐,他都很懂享受。这种享受让与他在一起的人特别放松。
  朱棣心里总有着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吸引着他与李景隆步步接近,但是却总是发现不了他的另一面。朱棣不信李文忠的儿子会是个只知风月的浮浪公子,李景隆的另一面他怎么也看不到。
  心念转动,朱棣已笑了:“阳成十四岁了,景隆若愿做驸马都尉,做一世富贵驸马也遂了你的愿了。”
  李景隆半张着迷离的眼,伸出一根手指头摆了摆:“不不不,这驸马都尉是绝对不能做了,我可不想阳成天天跟在身后嗅我又去哪儿喝花酒,然后告到皇上跟前去,又挨训斥。皇上最是深恶痛绝风流奢侈之人,殿下,你还是饶过景隆好了。”
  “呵呵,景隆终是要成亲的,父皇母后要给我立妃,景隆年长于我,怎可不娶妻呢?景隆心喜那种女子?”
  “殿下呢?父亲骂景隆已经骂无可骂,殿下可是马上就面临立妃成亲!”
  朱棣没好气地抛出一句:“无中意之人,实在不行,就娶了魏国公家那个泼辣娇女罢了!”
  李景隆手一抖,酒撒了一身,朱棣惊讶地看他一眼。李景隆哈哈大笑:“醉了,景隆醉了,殿下也醉了,若依殿下所言,以后燕王府可永无宁日啊!”
  “我长于军中,军士服气,还驯不服一个女人?再泼辣进了燕王府也得乖乖听话!”朱棣冷哼一声,眼中寒光闪烁。
  李景隆心里着急,生怕朱棣真的就娶了锦曦。他不知道今天是怎样给朱棣的泼辣娇女印象,而朱棣居然没有认出她来。一时之间竟找不出话来。
  只见朱棣颓然放下酒坛,嘀咕道:“就是她那张脸,看了噩梦,连驯她的心都没了。”
  “卟”的一口酒从李景隆嘴里喷出,朱棣说锦曦的脸看了会噩梦?酒呛进气管,李景隆呛咳着,笑得趴在桌子上。
  朱棣眼一寒:“笑什么?如何让你娶她,我估计你什么风流样都保不住!”
  “我娶!我李景隆愿娶!哈哈!”
  “你?得了吧?告诉你,我母后看了都摇头!”
  李景隆放下酒碗认真地看着朱棣:“殿下,若是皇上要定魏国公之女为燕王妃呢?”
  “不会,母后今天定回禀了父皇今日所见,必然打消此念头!”朱棣冷然自然地说道。
  李景隆长舒一口气,打定主意,回府便央求父亲去徐府求亲。此念头一出,他就再也坐不住。放下酒碗站起身:“殿下,景隆酒意上涌,酒这东西,醺醺然是最好,再饮便失了酒意了。告辞了。”
  朱棣点点头。李景隆走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酒坛。薄唇微启,无声的笑了。“李景隆,你忘了,咱俩是从小玩到大的,你眉毛动一动本王不看也能察觉。来人!”
  燕三轻立门前:“主公!”
  “盯着朱守谦与李景隆!查谢非兰!”朱棣淡淡地说。
  “是!”燕三转身就走,又被朱棣叫住,“弄幅魏国公府大小姐的画像!”

  第12章 端午观灯(一)
  初蝉轻鸣,夏意转浓。阳光透过绿意换着地方要钻进屋子里,绢纱窗格子挡不住,光影便肆无忌惮把斑驳的影子印在室内的家什上地上。
  锦曦爱怜的捧着白玉盆移到僻阴处,小心浇了水,瞧见花已有谢意,便叹了口气。
  “小姐,公子也是为你好。”珍贝小心地开了口。
  锦曦不吭声,只望着那盆兰出神。想起李景隆月夜赠兰,嘴角不自觉得露出一丝笑意。
  “锦曦!”徐辉祖大步走进来,瞧锦曦背对着他坐着,不觉黯然。
  没有回头,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锦曦起身自顾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看。
  徐辉祖心口被针扎了一下,惊痛蔓延。珍贝担心的看着他,目光落在那双紧握的手上,轻声说道:“我去给大少爷端茶!”
  “珍贝,不用!”徐辉祖沉声叫住珍贝,慢慢地说道:“你是怪大哥不让你赴钟山之约对么?是怪大哥拿了主意却不问你的心思?锦曦,李景隆有什么好?只知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身边脂粉成群的荡浪子,大哥不喜你嫁给燕王,更不喜你嫁给李景隆!”
  “他不是!”锦曦扔开书跳起来与大哥怒目对视。她一字一句地说:“李景隆绝不是大哥眼中的败家子荡浪公子!他不是!”
  “好好,他不是,走!”徐辉祖拉住锦曦的手就往外走。
  锦曦使劲一甩,只觉得大哥的手如铁箍一般钳住手腕,她怒极:“放手,带我去哪儿?!”
  徐辉祖冷笑一声:“大哥现在就带你去看看李景隆现在做什么!”他一用劲扯住锦曦就往府外走。
  锦曦深知大哥功夫高于自己,挣扎不得被他拉上了马车,坐下后就赌气不语。她回想起在曹国公府兰园里见到的李景隆,那身月白长衫,过招时的潇洒,她又摇了摇头,不是,李景隆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样。他为什么要隐藏?以他的功夫,就算当时比箭也不见得自己能赢,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样不得而知,但就是肯定。锦曦想,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一定是。
  马车在夫子庙旁的柳巷停下,徐辉祖递过一身男装给锦曦,掀开帘子出了马车。
  锦曦捏着手中的男装,紧咬着嘴唇,终于还是换上。
  柳巷幽长,空气中弥漫着糜烂的胭脂水粉味道。锦曦不用再猜,已明白这是应天府的名妓的私宅聚集地。
  徐辉祖看了眼锦曦,迈步向前,径直走到一处紧闭的黑漆大门前。锦曦情不自禁抬头一看,上面写着“落影楼”。
  一丛修竹从砖雕楼墙上探出头来。隐约的丝竹笑声顺着竹梢滴落在青石板上。锦曦突然觉得难过,不管李景隆是为什么掩饰,她,都不想看到。
  “大哥,不去了。”
  “锦曦,你信了大哥么?”徐辉祖有点惊喜。
  锦曦摇摇头:“见与不见都是一样,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
  她低着头走回马车。身子陡然被扯着一个趔趄,“啊!大哥!”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今天请媒人上门提亲,你可知道?他此时竟还在应天府最娇媚的落影楼与名妓落影厮混?!走!”徐辉祖沉下脸吼道。
  锦曦却被他的话震晕了,请媒人上门提亲,他请人上门提亲?锦曦脑袋一下子迷糊了起来,心里装着的全是窗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兰园里李景隆潇洒的身影。
  “李景隆!”
  堂前花树下李景隆执一管玉笛诧异地望着破门而入的徐辉祖,脸上习惯性地浮起无赖地笑,还未及笑开,眼神便沉了下去。徐辉祖身后木然站着锦曦。
  她脸色苍白着,双眼无神,似瞅着他,又似没有看他。
  李景隆眉一皱已站了起来:“景隆有礼了。”
  “李公子不必多礼,破门而放实在冒犯,回头给落影小姐好好赔礼,我来,不过是想告诉你,小妹绝不会嫁给你,家父是断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徐辉祖目光轻蔑地从李景隆身上扫过,拂袖转身。“非兰!”
  锦曦这才回神,看了眼落影,见她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娇媚不可方物,不觉对她浅浅一笑。
  落影见惯了达官贵人,不见丝毫慌乱,反而轻叹口气道:“落影连累公子了。”
  李景隆哈哈笑了:“有落影为知己,景隆之福。”语带轻挑,目光却一直看着锦曦。
  锦曦不知道说什么好,看了眼李景隆,他在她心中不是那样的人,他在世人眼中却一直是,而且不欲被别人知晓。照理说,他该惊慌失措急声解释的不是么?锦曦想起钟山之约,张张嘴又咽了下去。抱拳一礼转身也要离开。
  “这位小公子请留步!”落影温柔的开口道。
  锦曦停住脚看了眼大哥,见他候在门口,便回头对落影一笑:“何事?”
  落影拉住她,不落痕迹地塞了张纸条与她,轻笑道:“奴家见小公子玉雪可爱,忍不住想亲近则个。”
  锦曦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只听徐辉祖冷声道:“非兰!”
  她急急一揖也不敢再看李景隆转身就走。
  李景隆默默地瞧着她。徐家对自己的言行实为不满,他却又不知如何解释。父亲根本不赞成他娶锦曦,只愿他找个家世普通一点的贤淑女子。
  回到马车上,锦曦拽紧了手里的纸条,暗自猜测是什么,突听大哥说道:“怎么不问大哥为何唤你非兰?”
  锦曦方才想起,脸一红道:“锦曦外出男装大哥原是知道的。”
  “玉棠春是大哥灭掉的。”徐辉祖缓缓地说道。
  “啊!”锦曦失声惊呼,看着大哥结结巴巴地说,“那,那日落水后……”
  “是大哥。锦曦,大哥别无恶意,只是担心于你。夜间站于窗前,怕人撞见引出闲言非语所以蒙面探望你。兰,大哥知你喜欢,所以才夜入曹国公府折了一枝素翠红轮莲瓣兰。李景隆并非是你所想之人,大哥也非有意误导于你,只是像他这样的浪荡公子,大哥怎生放心得下?”徐辉祖眼中露出一丝疲惫。他一心想让锦曦开心,总觉得她在山上寒衣素食吃了十年苦全是因为自己。
  锦曦听说大哥的话有实有虚,就算前两日他送的是春兰,也犯不着夜入曹国公府为她特意去折素翠红轮莲瓣兰。大哥如此反对李景隆,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反感李景隆表现出的浮浪。她想起玉棠春,觉得大哥未免下手太重。“大哥,玉棠春有,有五十七条人命……”
  徐辉祖淡淡地说:“那晚你们不去,也是一样,你就不用知晓个中缘由了。大哥是为你好,所以才说与你知道。我令珍贝假扮于你去赴燕王寿宴,皇后已恶其行,定会劝说皇上打消选你为燕王妃的主意。等燕王定下王妃,你想回山上住,大哥亲自送你回去。”他闭上眼不再看锦曦。
  大哥的话听得锦曦目瞪口呆。心里一阵失落一阵感动。闭上眼翻江倒海想的却是兰园内李景隆身着月白长衫的身影。
  她究竟是因为送兰护她而感动,还是留恋兰园内的那个潇洒俊朗之人,锦曦一时之间分辩不清,昏昏沉沉回到府中,看着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哭笑不得。
  她慢慢展开手中的纸条,同样的瘦金字体,却是以酒匆匆写就:“端阳游河。”
  端阳,过几日就到了。他约她出府游河观灯么?锦暗看了几遍沾着酒水写就的纸签,小心的毁掉。
  她想自己是一定要去的,顺便,把那盆素翠红轮莲瓣兰还给他。锦曦苦笑着想,原来黑衣人是大哥,自己差点闹出了多大的笑话?一颗想系在李景隆身上的心瞬间没了着落,变得空了。
  “小姐,老爷请你前往花厅。”珍贝小声地提醒锦曦。
  “何事?”
  “小姐!”珍贝跪了下来,泪眼朦胧地望着锦曦,“珍贝帮着大少爷瞒天过海,老爷震怒,对不起,小姐。”
  锦曦轻轻扶起她,微笑着说:“别哭,珍贝,大哥也是为我好。我不想这么快嫁人,也更不想嫁入王府,我……走吧,有什么事,大哥会担着,我会担着。别怕!”锦曦没有说出口的是,她想游历江湖,去看看父亲曾经转战过的地方,去当年那些书写过父亲辉煌战绩的地方瞧瞧,能有这样的父亲,她一直很骄傲。
  锦曦步入花厅,见父亲铁青着脸坐在中堂,大哥跪在一旁。锦曦赶紧抢上两步,与大哥跪在一起,垂首道:“父亲,是锦曦的主意。锦曦不愿嫁给燕王,锦曦……舍不得爹娘。”
  徐达长叹一声:“你们真是血气方刚,早朝过后,皇上选了十个适龄女子,嘱端午进觐见,你们以为呢?”
  “父亲!”徐辉祖没想到这十名女子中仍有锦曦,一时之见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皇上令各州府选送有才之人,今年选送七百二十三人入仕。”徐达没有再说燕王府之事,转而谈起了朝政。他看得很清楚,皇上是在逐步选用新人,削减有功之臣的影响。这当口,若是因为燕王选妃闹出欺君之事,等于亲手递给皇上一把刀。
  “父亲,锦曦不会再胡闹了,一定懂得规矩。”锦曦聪明地了解了父亲的心事,轻声说道。
  徐达挥挥手:“你们起来吧,皇上不见得就会看上锦曦,听天由命吧!”
  “父亲,你是想还是不想呢?”徐辉祖开口问道。
  “想,也不想。”徐达沉吟会儿答道,皇上若是看中锦曦,那是恩宠还未绝,若是看不中,自己就算交回兵权相权,也是躲不过的。“锦曦若真是不愿,就顺其自然吧,为父绝不为此事做任何努力。”
  徐辉祖与锦曦都听明白了。父亲是想要皇上真心诚意选中锦曦。
  兄妹俩相互交换了个眼神,退出了花厅。
  “锦曦,珍贝已扮过你一次,大哥想请父亲收她为义女,端午仍由她去吧。”
  “这,这怎么行?”
  “听大哥的,大哥自有安排。锦曦,这一世,有父亲在,有大哥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的都不用考虑。”
  锦曦感动的看着大哥,想着再由珍贝冒充,心里怎么也不安,明明珍贝眼中只有大哥,要是有万一,可怎生是好。
  徐辉祖看锦曦犹豫,低喝道:“锦曦,你不喜燕王,不要乱想,不要搭进自己的终身!”
  “可是……”
  “放心,若是珍贝,皇上定不会选她!”徐辉祖瞧着锦曦叹息,你是不知道你有多美,只要你出现,就真的无法换回了。

  第13章 端午观灯(二)
  端午就在锦曦惴惴不安中来临。她想了许久,还是不肯让珍贝再次冒名顶替。
  “小姐,珍贝自愿,请小姐不必担心。”珍贝坚定地说道。
  锦曦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兰花出神。珍贝觉得以前小姐的样子是端坐于书桌前安静地读书,现在的样子则是对着兰花礼佛,都让她琢磨不透。“珍贝,你告诉我,我落水当日夜晚,在我窗前探望于我的黑衣人是谁?我与表少爷出府去玉棠春当晚,送我回府的又是何人?”
  珍贝大惊,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小姐,我……不能说。”
  “子遵父命为孝道,大哥连父亲之令也要违,甚至想出这等期君的主意,就只是为了不让我嫁入燕王府么?”锦曦淡淡地问道,不等珍贝回答,话锋一转:“珍贝啊,你说,我迟早是要嫁人的,平民百姓估计父亲也看不上的,大哥这么关心我,可有人选呢?”
  珍贝脱口而出:“小姐丽质天生,要嫁自然要嫁人上之人的。”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锦曦似笑非笑的脸,“小姐……”
  锦曦站起身拉起她,俏皮一笑:“小姐我还不想嫁人,谁也不想。珍贝,我要出去走走,你告诉大哥一声。”
  珍贝呆呆地看着锦曦换了男装漫步出了门良久,才反应过来急急跑去报与徐辉祖知晓。她一路想,小姐几时变这么厉害的?以前都以为她是一软弱女子,没想到目光竟犀利至此。
  锦曦出了府去了夫子庙旁的柳巷。她静静地站在落影楼前,踌躇了下,轻轻叩响了门环。
  “谁呢?”不多会儿,一丫环打扮的女子打了门。
  “谢非兰求见落影姑娘,请姐姐代为通传一声。”锦曦含笑说道。
  那丫环脸一红,心道这位公子可真是俊俏。扔下一句:“公子稍后。”扭头就跑了进去。
  锦曦站在门前等候着,足足候了一炷香的工夫,丫环才转了回来,一脸歉意说:“我家姑娘身体不适,请公子回转吧。”
  “如此请将此物转呈你家姑娘。麻烦姐姐了。”一切都如锦曦所料,落影对李景隆真有情,也瞧出她是女子,女子之间的微妙,锦曦能够理解,把一封书信交给丫环,顺便还递过几两碎银,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丫鬟愣了许久,脸上红云堆积,痴痴瞧着锦曦的背影直到她出了柳巷才长叹一声掩上房门。
  锦曦出了柳巷拐过街角,已站在秦淮河边。这里沿河粉墙高耸,骑楼宽敞,乌瓦小楼栉比鳞次,依河而建,偶见下到河边洗衣的下女,应天府繁华只看这条河就可窥得一斑。
  河边垂柳护着清波荡漾,远远望去,初夏的绿意蒙胧写意。锦曦笑了笑,不久前,一场大火烧了玉棠春。事情转眼就被水流冲逝得无影无踪。玉棠春没了,今年端午观灯,又是选花魁的时候了吧。
  她回到应天不过两年,竟见识了这么多人物。温润的太子,和蔼的秦王,狠辣的燕王,深藏不露的李景隆,还有,神秘莫测的大哥。还有……憨直的表哥。想到朱守谦,锦曦忍不住觉得温暖。这些人里,最温暖的人竟是那个应天府里骄奢的表哥。
  想起许久未见朱守谦,锦曦的疑惑又起来了,照说燕王寿宴珍贝代去,朱守谦早就该上门问个究竟,为何这些日子不见他呢?她毫不迟疑去了靖江王府。
  “怎么了?”锦曦在王府后院看到朱守谦吓了一跳,才几日工夫,怎么瘦了这么多?
  朱守谦看到锦曦眼睛亮了亮,又灰败下去:“锦曦,还有三月,我就要迎娶王妃了。”
  锦曦皱皱眉:“铁柱,娶王妃让你生不如死?”
  “我舍不得离开应天,舍不得你,舍不得姨娘,广西,好远!”朱守谦想起心里就烦。
  朱守谦叹了口气,坐在花园里难能可贵的没有乱跳。这让锦曦心里的疑惑更大。“铁柱,你怎么不来府中看我?只是因为要准备迎娶嫂嫂么?”
  “我,”朱守谦欲言又止,低下头半晌才道,“姨娘不准。”
  “为什么?”
  “她说,我要好好表现一番给皇上瞧瞧,令我这三月不要出府,不要滋事。可是锦曦……我喜欢你。”朱守谦轻声说,神情委屈得很。他从小没了父母,好不容易和锦曦玩在一起,却又被阻挡。
  锦曦觉得奇怪,这是几时的事?来府中找自己与好好表现一番给皇上瞧瞧,这又有何冲突呢?
  “你回去吧,锦曦,我要去封地,也该收收心了,不能老是玩的。我是该好好想想以后怎么做了。”朱守谦似急不可耐地下逐客令。眼睛看着地面,不敢与锦曦对视。
  锦曦心里郁闷,电光火石间她微张了嘴,盯着他问道:“守谦哥哥,你是知道何人灭掉玉棠春的了?”
  朱守谦猛地跳起来掩住锦曦的嘴,神情焦急:“锦曦,别再说起这事,已经结了,再莫要提及!”
  他那里制得住锦曦,锦曦甩开他,认真的又问了一次:“我不会说出去,但是,守谦哥哥,这事对我很重要,玉棠春,你还记得那位玉梅姑娘说过,玉棠春是何人开的?她想要帮何人找小公子?”
  朱守谦低头不语,锦曦很是失望,转身就走:“你不说便罢,迟早我会知道。铁柱,明日端午我要进宫面圣。你保佑我不会被选上立为燕王妃吧。”
  “锦曦!”朱守谦脱口喊道。
  锦曦回头看看他:“为什么?铁柱,你明明关心我的,为何不肯告诉我?几时靖江王也有怕的人了?”
  朱守谦一脸尴尬:“锦曦,你大哥,你大哥是不会让你当上燕王妃的。他说最近有人在盯着我想查出你的身份,我怕你被认出来所以一直闷在王府不敢去找你。”
  "是什么人?"朱守谦摇摇头:"不知道,你大哥说得肯定,而且说如果给认出来,这事就闹大了,燕王寿宴去的不是你,已经是欺君……锦曦,我和大哥都是为了你好。"
  她来趟靖江王府,没想到疑团更多,锦曦长叹一声,轻声说:“我知道,守谦哥哥,你待锦曦自是最好的。”
  朱守谦听了此言,脸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来:“锦曦,我大婚后你随我去广西玩可好?你大哥说过了端午节就没事了。”
  “好啊,我还想去凤阳瞧瞧。然后就来广西。”锦曦想起也甚是开心。解不开的疑团总有解开的一天,就算她不问,也许也会有人为她解答。
  “殿下,靖江王足不出户,李景隆日夜混迹柳巷。魏国公长女并无画像。传言体弱多病三岁抱入栖霞山庵堂休养,才回府一年多。常居后院绣楼,深居简出,足不出户,甚是娴静。”
  朱棣安静地听完,突问道:“徐辉祖还是常入东宫?”
  “是!”
  “朱守谦在王府就呆得住?真的就一点动静也无?”他喃喃自语,唇抿得更紧。
  燕三突道:“属下该死,还有一事,殿下生辰之后,李景隆遣媒人去魏国公府提亲,魏国公尚未回府,徐辉祖当场回绝。”
  朱棣眼睛一亮,嘴边渐渐露出笑容,李景隆事事求完美,他怎会看上那个泼辣娇女,真的上心了?
  “殿下,皇上有旨,请你入宫。”侍从急急来报。
  “燕三,你给我盯紧了,这事越来越好玩了。”朱棣吩咐完,换了衣裳进了宫。
  朱红的宫墙延绵不绝,金黄的琉璃瓦直铺到了天尽头,每每踏着金砖进宫,朱棣心里就有一种孤单涌现,走在这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定定心神,他敛眉顺目的转过白玉栏杆走进御书房。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伏地三叩后,他听到了平身的命令。
  朱棣站直身,垂手站立着。
  “棣儿,诚意伯刘基去世了,朕心里难受,又闻彰德、大名、临洮、平凉、河州受灾,你带朕的旨意去凤阳,如果灾情确实,就免了那几下的赋税吧。”
  “遵旨。儿臣这就打点行装去凤阳。”
  “不急,过了今儿端午再去吧。”
  “是!”
  “棣儿,”马皇后温和地叫住他,“关于立妃之事,缓缓再说,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父皇母后做主便是。”朱棣恭谨地说道。
  朱棣走后,马皇后看了眼皇帝,叹了口气:“魏国公之女……”
  “知道了,朕现在也无心思,不用见了,以后再说吧。”
  马皇后松了口气,委实对那天见着的珍贝没有好感。
  李景隆打开锦曦托落影送来的书信,上面一手婉约清丽的字体写道:“端午兰花舫见。”
  他有些激动,又有些惊诧,看了会儿问落影:“秦淮河上几时出了兰花舫?”
  落影摇摇头,目中俱是挣扎,突娇笑道:“公子,落影也要参加花魁比试,你定要助落影一臂之力。”
  “呵呵,这是当然,落影丽质天成,琴艺歌喉无不清绝,当是花魁人选!”李景隆哈哈大笑。
  落影勉强笑了笑。一丝落寞从心底里泛起来,嘴里发苦,她瞧着李景隆终于忍不住轻声又问:“那小公子,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吗?”
  李景隆叹了口气:“落影,你跟了我多久?”他目光落在几上一盆兰上,漫声道:“抽茎新绿素芳容,暗香徐来花落影,落影,本是最孤高的兰,孤芳自赏之。”
  落影一惊,已跪伏于地:“是,落影自当谨记公子教诲。落影若有了欲念,就不是落影了。”
  李景隆温柔地扶起她,小心挽起落影面颊上散落的一绺发丝:“人有七情六欲,落影从山间来到人世,自也如此,只是,”他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利芒,“若与其他花种在一起,于野草又有何区别?”
  落影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冷汗涔涔而下。
  “你当初选择当落影,就再无回头之时。”李景隆手轻触着兰叶不紧不慢的说道,感叹一声,“兰香若即若离,却煞是诱人。”
  “公子……”
  李景隆回头温柔地注视着她:“我也概莫能外。落影,不是公子无情,我再让你选一次,是入我曹国公府,还是做你的落影?”
  落影心中百转千回。挣扎着还是吐出一句:“公子府中兰园珍品甚多,此间只有一盆落影。”
  轻轻的笑声从李景隆喉间溢出,他抬起落影的脸笑了:“秦淮河上的新花魁,落影当之无愧。”

  第14章 端午观灯(三)
  洪武帝建都应天府,迁富商几万户充实都城,几年经营,应天府处处豪宅高门,秦淮河两岸富贾云集,青楼林立,延绵成片。
  这日端午,夕阳还留余晖,照得十里秦淮金波荡漾,两岸金粉楼台栉比鳞次,河面上画舫小舟穿梭往来。只待日沉远河,这端午灯会便将热闹登场。
  听闻皇上因伤痛诚意伯刘基去世,不再招仕女觐见,魏国公府上下都似松了口气。徐达于是默许锦曦带着珍贝前去观灯,嘱儿子好生照应。
  锦曦抱着素翠红轮莲瓣兰瞧着大哥静静地说:“锦曦还给李景隆,大哥莫要阻我。”
  徐辉祖着急:“锦曦,今夜观灯者众多,你身子弱,一个人大哥怎么放心?”
  锦曦嘴角扯出一抹讥讽:“大哥原是学武之人,锦曦不也才知。”言下之意是用不着再把她当成弱不禁风的深闺小姐,自己有无能力保护自己,大家都心知肚明。
  徐辉祖神色黯然,侧身让锦曦离开。她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哥如今相帮的是太子还是秦王?”
  她成功地看到大哥似见了鬼似的打碎了那不变的深沉。抱着兰花离开。
  “锦曦,你怎知……”
  “大哥!”锦曦回头,声色俱厉,“难道父亲与你不同,你连父亲也是容不下么?!”她眼中带着一股寒气直逼视过去。
  徐辉祖身子一震,情不自禁的分辩:“太子殿下喜欢你。他日……”
  不容他说完,锦曦冷冷地打断他:“太子如何得知非兰即锦曦?大哥,你终究是我的大哥,锦曦却非大哥能左右之人。大哥才华冠绝应天府,何必对自己这般不自信?非要用锦曦去巩固前程!”
  她说着心里便有些难过,长叹一声道:“山中方知清静,世间难寻真情,大哥,锦曦山中十年,从无怨恨爹娘大哥狠心薄情,你太让我失望。或许,算命的说得对,我终是要克大哥的。除此一事,锦曦原打算唯大哥之命是从……大哥方便,替锦曦多谢太子殿下探病的美意。玉棠春花舫上,多谢救命之恩。”
  锦曦飘然而去,徐辉祖呆若木鸡。“少爷,小姐订了艘花舫,名唤兰花舫,停于大中桥侧。”
  徐辉祖目光一冷,想起李景隆心头起恨,一跺脚也跟着追了出去。
  圆月初升,温暖澄黄高悬于天幕。秦淮河上灯影缥缈,华灯璀璨的彩舫,高官富商的大舫,歌女的小艋舟穿梭往来,丝竹之声渐起,十里长河如梦里的仙境,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锦曦把那盆兰放于花舫正中。花舫四面飘纱,舫首高悬一红灯笼,上书兰花舫几字。她看着兰花出了会儿神,嘱咐操舟老汉说:“开往河心,有人上舟,你莫理,若来人是李景隆李公子,便交此书信于他,事成之后,再付一锭金于你。”
  锦曦站在岸上,看着花舫划向河心不动。她立于垂柳下静静地等待着,不多时便瞧见一只小艇划近了花舫,李景隆锦衣飘飘站着,锦曦心下黯然,她向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先前以为他是黑衣人,少女情愫顿生,此时才觉自己的肤浅幼稚。
  她怔怔地看着李景隆上了花舫不多会儿出来,与操舟老汉说了几句,接过了书信。锦曦低声道:“多谢赠兰。”
  李景隆手捏着信纸,眼中惊怒。“夜探公府,钟山之约非兰莽撞冒昧,珍兰物归原主,公子心自宽广,他日当另有红粉知己,非兰顿首。”
  他目光如电缓缓看向河岸,灯影之中一瘦弱少年背景如芒刺目,李景隆恨声道:“徐锦曦,你说罢便罢么?”他返身进入花舫,捧起那盆兰想也不想扔进了河中。
  “咕咚”水花溅起,李景隆心里一痛,突飞身跃进水中。等他冒出水面,手里紧紧抓着白主盆,里面仅有一苗兰,他如获至宝地端着,心痛之极,顾不得还要去为落影捧场,观灯游玩,呼喝着操舟人返回岸边,径直回府,生怕这苗兰也不保。
  锦曦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即出了府,便尚河观灯赏景。她知道李景隆必定大怒,可是,她却没有了初时的情愫,再也勉强不了自己半分。
  她漫不经心地走着,踏上了大中桥,一艘大花舫从桥下驶过,锦曦不经意瞟过一眼,心头一震,已和舫上站立之人打了个照面,当下退也退不得,只得一揖首,等着花舫离开。
  “谢公子何时来到应天?请入舫一叙。”秦王和颜悦色招呼道。
  “多谢秦王殿下好意,非兰与表哥相约,恐迟了。”锦曦面不改色的抱拳推辞,话音刚落,朱守谦已从舫前走出,惊喜的呼道:“啊!非兰!”
  锦曦恨不得一脚踹他入水,心想这就叫走夜路多了撞鬼,目光一扫,未见其他人,心里放得一松,从桥上直跃入花舫。
  见过礼后,朱守谦拉住锦曦入席,只见席间坐了一群手执乐器的女子,锦曦目光惊诧地从落影身上转过,上前施了一礼:“落影姑娘有礼了。”
  秦王温和地笑道:“谢公子认识落影?”
  锦曦低声道:“一面之缘。”
  “王爷,今日委屈您来落影花舫了。”落影浅浅行礼,目光瞟向舫外。锦曦顺着落影目光一看,原来已至河心,已停着四艘装饰华丽的花舫。
  见锦曦不解,秦王笑道:“景玉阁,头牌姑娘唤绣春,年方十六,一手好琵琶。夏晚楼,头牌姑娘名流苏,年方十七,擅书画诗词。香飘院,头牌姑娘叫兰归,年方十六,擅舞。那艘花舫是暧香院,头牌姑娘是红衣,年方十五,年纪最小,歌喉也是一绝,现有就是咱们所在的落影楼的落影姑娘了,琴声绝唱。”
  朱守谦摇头晃脑地说道:“秦淮最负盛名的五姝,今晚相争花魁。本王是下了重注在落影身上,看谁人能与落影相争!”
  锦曦含笑对秦王道:“没想到王爷也有这般兴致,想那玉棠春若是还在,倒无今日盛景了!”
  秦王眉梢一挑,已转过身去叹道:“可惜了一场无名大火,唉!”
  落影神色转黯。锦曦赶紧一礼:“非兰唐突,让落影姑娘伤情了。王爷,不知别家花舫上可也有支持者亲自坐镇?”
  “这个,靖江王可知?”秦王眼神温和如玉。
  朱守谦于是大卖情报,一番解说之后,神色间的骄纵又露了出来:“那些人不足为俱,秦王殿下,您可是守谦千求万恳才来,今天守谦大胆相求,一定让守谦了了心愿!”
  秦王呵呵笑道:“上了你的船,难道有袖手旁观之理?本王很多年没好好玩过了,落影,你可莫要负了靖江王美意。”
  “落影省得。”落影有两位当红王爷撑腰,脸越发娇媚。
  锦曦微笑坐着,心里已闪过万千心思,明明落影与李景隆关系非浅,怎生表哥又公开表明支持她,还拉上了看似一团和气的秦王殿下。她脑中疑惑不断,只沉住气,看五姝争魁。暗道今日端午花魁之争必不简单。
  一缕歌声飘起,锦曦仿佛听到了夜莺婉转,忍不住走到窗前观看,这歌声自是出自暖香院。歌声清艳,脆响如珠又丝丝清音寥寥,唱的正是一首《雨霖霖》。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锦曦瞧见暧香院花舫四周小艇林立,上面伫立的书生面带痴意,不觉婉尔。
  “谢公子如何评?”
  “暧香如蜜糖。”锦曦冲口而出,回头对秦王一礼。“非兰唐突,红衣歌喉清丽又不失醇意。”
  只见一曲罢了,花束打赏如雨般飞向暧香院小舟。原来今日花魁赛是以各花舫所获花束打赏多少来评。各花舫都各有五只小舟,标明记号,游弋于河上。
  红衣引出一曲,别的花舫头牌也纷纷献技。
  落影上前一礼道:“两位王爷,谢公子,落影这就去了。”
  锦曦站在花舫之中凝目看去,只见花舫前各搭起一座绣台,或以鲜花修饰,或轻纱若隐若现,五名少女登上绣台各自献艺。一亮相便引来两岸呼声不绝。
  秦王与朱守谦边喝酒边瞧着乐:“谢公子可有妙技让落影技高一筹?”
  锦曦笑了笑答道:“只要守谦表哥肯出银子,这又有何难?”低声对朱守谦说了几句。
  朱守谦大喜,唤来一人登舟上岸。
  秦王没问,只等着瞧好戏。
  不多会儿,岸边突来一人越众大呼道:“俺独钟情落影姑娘,小的们,赏黄金一千两!”
  四周一片哗然,一千两黄金委实不是小数目。四周目光便望向了落影楼,落影轻轻巧巧拨响琴弦,表示谢意。
  锦曦笑道:“有钱就是大爷,花钱买个面子,金子给足了,看金子的人会比看落影多。”
  秦王目光一闪,也笑了:“谢公子出手就这么大一笔,不怕靖江王亏本?”
  朱守谦喷笑:“箱子面上是金子,下面嘛,全铺的是石头!”
  秦王一愣,哑然失笑,摇头道:“这般作弊之法,胜之不武!”
  正说笑着,听到岸边又一人大呼:“我家公子赠夏晚楼流苏姑娘二王亲临贴各一幅,怀素草书一幅,曾巩手迹一幅,三苏亲笔诗词!”
  众人闻声惊叹,这些万金难求的字画竟一股脑儿出现?秦王眉一扬,似笑非笑地看着朱守谦道:“没法了,这可比不过!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大手笔!”
  朱守谦起了争斗之心道:“非兰,你还有何良策?”
  锦曦笑道:“此时若有梅花当是如何?”
  “夏季有梅?当是无价之宝。”
  锦曦又低头说笑一番,朱守谦一笑唤过侍从嘱咐一番,安然饮酒。一会儿岸边传来呼声:“我家主人赠落影姑娘腊梅一枝!”
  秦王惊叹地说道:“何来腊梅?”
  锦曦笑道:“王爷先观梅再说。”
  秦王细看,只见小舟上一株虬枝梅花开得正盛,腊似的梅瓣,风里隐隐有梅香传来,落影又高出流苏一筹。
  又过了一会,只听那边一声:“我家公子赠流苏姑娘腊梅一树!”
  锦曦大惊,掀起帘子看去,她有一枝,对方就有一树,而且反应如此之快,是和落影楼扛上了。这人是谁呢?她正疑惑间,突到听到李景隆清朗的声音响起:“景隆赠落影姑娘水晶墨兰一盆。”
  绣台上琴声一颤,仿若落影心在颤抖。锦曦嘴张得老大,天下间竟有此墨兰。只见两名侍者抬着一玉盆,兰叶舒展,中有一碗大墨黑如玉的兰花。天下之兰贵重莫过于此。
  秦王哈哈大笑,拍拍朱守谦道:“守谦可是胜了,花魁当属落影姑娘,此兰天下绝品啊!”温润的眸子里透出笑意,“这下可以告诉本王,何来腊梅了吧?”
  “王爷,那是以腊为花,含香而造,没想到对方竟能识破,造了一树,锦曦惭愧!”
  正说着,岸边已有人笑道:“弟弟胡来,恳请二哥谅之。”
  不多会儿,两艘小舟划向花舫,远远看见舟上站着燕王与李景隆二人。
  锦曦大惊,避无可避,扯扯朱守谦衣袖,挤眉弄眼。
  朱守谦叹了口气,低声道:“表哥在此,莫慌。”
  锦曦弄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有何关系,只是不想与李景隆碰面,情急之中对秦王施礼道:“王爷,非兰实是陪母亲端午赏灯,这会儿家母恐等得急了,非兰先行告退。”
  秦王略一皱眉,笑道:“无妨,见过燕王与景隆,非兰再去吧。”
  锦曦一怔,无可奈何地退到朱守谦身边站住。
  说话间,燕王着一身白衣锦袍与李景隆黑底亮金长衫飘然踏上了花舫。不约而同把目光落在了锦曦身上。

  第15章 端午观灯(四)
  “四皇叔!”
  锦曦跟着朱守谦行礼:“非兰见过四皇叔!”
  朱棣一愣,想起谢非兰是朱守谦的表弟,这样称呼他也没什么不对,可心里就是总有点不自在。凤眼眯了眯摆了摆手。
  李景隆神色怪异地看着锦曦,想起她送回的兰和那封信,怒气涌现,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声:“非兰兄弟回趟濠州越发的精神了。我可是一直想再见识见识非兰的骑射!”
  锦曦硬着头皮道:“非兰末微技艺,李世兄过誉了。”
  李景隆笑嘻嘻站着,就等着锦曦看他,可是却一直等不到锦曦看过来的眼神,心里又酸又痛。今晚瞧见她,那日花园中锦曦的模样又浮上心头。怔忡间突然感觉秦王燕王投过来的目光,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转开了头。
  秦王总觉得气氛不对,这二人一进来就盯着谢非兰,沉吟一下便转过头问朱棣:“四弟那些名家绝品字帖从何而来?”
  “二哥,那是假的,府中先生临的帖,几可乱真。你是知道的,我向来对那些书法字画不感兴趣。”朱棣轻轻一笑说道。“倒是能想出夏日腊梅,二哥府上能人多啊。”
  “哈哈,四弟反应奇快,这可不是二哥府上幕僚所为,是非兰的主意,还是被你识破了。黄金也没那么多,装个样子而已。若说真的,唯景隆的水晶墨兰也。”
  “景隆慕落影之名久矣,怎生也不敢失去这个博佳人一笑的机会,唉,燕王殿下,早知你们逗着乐,景隆也不必急成这样啊。”李景隆心疼地说道。
  众人想起这般作弊斗宝,都禁不住笑了。
  朱棣目光有意无意从锦曦脸上掠过。虽带着笑容,锦曦却感到阵阵寒气逼来。赔笑一会儿便抱拳说道:“王爷,非兰先行告辞,恐母亲久等。”
  秦王温和地说道:“今日端午选花魁,平添乐趣,非兰若在应天多留些日子,本王倒想多聚聚为好。”
  突听外面侍卫通报:“太子殿下到!”
  众人一惊,伏地行礼。太子朱标清朗的笑声已传了进来:“众位兄弟免礼,说好端午弟兄几个聚聚,宫中有事,这会儿才脱开身。”
  锦曦站起,一下子看到大哥跟着太子身后。徐辉祖闲闲地瞟了她一眼满脸堆笑地与秦王燕王见礼,对锦曦视而不见。
  趁大家见礼之即,锦曦默不作声地又往朱守谦身后退了一步。然后吃惊地发现李景隆似无意地踏前一步,与朱守谦一起把她挡在了太子的视线之外。
  锦曦看着李景隆高大的背影,不禁有些感激。
  秦王微笑着请太子坐下,朱守谦快人快语把众人斗宝选花魁一事说与太子听。朱标哈哈大笑:“那落影姑娘中选了?本宫倒想见见是何样佳人。”
  锦曦缩在朱守谦身后,他这一蹦跶,太子就瞧见了她,眼中闪出一抹温柔,轻声问道:“好久不见啊,非兰,现在还记得非兰马上的英姿。今日端午,这个就赏了你吧。”不待锦曦推辞,太子已拉过她的手,送过一块玉牌。
  玉牌通体碧绿,触手温润。
  “东宫行走!”朱守谦失声说道。
  “对。”太子含笑看着非兰说,“每次见着非兰,总有不舍之意,执这块玉牌,进出东宫就容易了,非兰一定前来。”
  “多谢太子殿下。”锦曦只得跪下谢恩。
  站过一旁,已感觉到几处目光朝自己看来,她低下头全当没有瞧见,对太子说:“非兰担心母亲久候,不能陪各位王爷世兄尽兴,先行告退。”
  李景隆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心里想说的话齐齐堵在喉咙口,这当口又不能抽身紧随着她走,只急得心里猫挠似的难受。见太子眼神似粘在锦曦身上,心中一动便看向珠帘后的落影。
  落影一颗心全系在李景隆身上,早把一切看在眼底,叹息着浮上笑容,轻掀珠帘移步入内伏地道:“落影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一愣,眼神离开了非兰望向跪地行礼的落影。只瞧到云髻如烟,锦裳似水一般在面上漫延开来。他回头瞧了锦曦一眼道:“非兰可别忘记来东宫作客,去吧。”
  锦曦得了太子令,如释重负,团团一揖,急步出了花舫,直到小艇划来,才长舒一口气。胸口还是闷着。见到了李景隆,虽不动声色,她却不敢看他的眼睛,闭目想起兰园里过招的情景,心里就有了一分酸楚。他是她看不透的男人。有了一处麻烦不打紧,大哥又拖上了太子,锦曦有点累,这些关系,她不想理会,不想明白,也不是她应该明白的。
  诚如表哥朱守谦,为何与秦王出现力捧和李景隆有深交的落影。诚如燕王,为何非要去捧夏晚楼流苏姑娘。诚如太子,就因为一次男装骑射就夜入魏国公府蒙面相见,还中意于她。
  锦曦站在艇首,闭目呼吸着河风。端阳节一过,燕王选妃一事也搁置下来,锦曦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父亲已明令她可随意出府,她想,还是外出走走好。留在应天没准儿又会发生什么事了。
  她瞧瞧手里的玉牌,回头还给大哥好了。她绝对不要再出现在太子面前。
  男装?锦曦苦笑,若真以男装入宫面对太子就是欺君了。
  小艇一荡,已触到码头。锦曦上了岸,月已偏东,花魁大赛一完,秦淮河端午最热闹的时间已经过去。灯影下游人渐少,锦曦回头一看,河面上漂浮着朵朵花灯,连同花舫大船游舟上的灯光,秦淮夜色缥缈不似真实场景。
  她长叹一声,漫步往府中行去。
  “谢非兰!”冷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锦曦一惊,却不回头,脚步加快,暗道当我没听见。
  马蹄声急,“咴!”一声马嘶在身旁响起。锦曦无可奈何地回头,仰望着骑在马上的朱棣喊了声:“四皇叔也打算回府了么?”
  朱棣日前给了她一巴掌,本已内疚送去大内秘药却又被退回,心里便不了然,眼下李景隆向魏国公府那娇气的千金求亲勾起了他的兴趣。今天看到李景隆下意识地看非兰心中更是疑惑。马鞭一扬指向锦曦:“说,你到底是何人?靖江王可没有表弟!居然敢骗取东宫信物。”
  锦曦往四周看了看,只有朱棣一人。街上并无行人,胆便壮了,淡淡地说:“四皇叔多心了,非兰确是靖江王的远房表弟,一直长在乡下而已。”
  她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称他为四皇叔,朱棣不过十七岁,竟感觉自己七老八十似的,心里不是滋味。细长的凤眼看过去,见锦曦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眼睛却在滴溜溜打转。冷哼一声道:“你瞧着谦恭,脸上却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仗着太子撑腰么?”
  “非兰惶恐!”话是这样说,锦曦目中却无半点怯意。
  朱棣已跳下马来,步步逼近她:“是么?”伸手就去抬锦曦的下巴。
  他才十七岁,身形已高出锦曦一个头来,锦曦终是女儿家,自然的摆头甩开他,后退一步道:“四皇叔明察!”
  朱棣手落了空,听到她称他为四皇叔心头不知哪儿来火气,挥手就是一鞭骂道:“你敢对本王不敬?!”
  锦曦条件反射一抬手就抓住鞭梢,心想过了今天,就出应天府四处游玩,再不和你打照面了。以后应天府没了谢非兰。想起他打她的一巴掌,很想教训教训他。脑中又想起朱棣的身份,不觉犹豫。
  她沉思之时手还握住鞭梢,朱棣用力一扯,竟纹丝不动。心头不免火起,呵斥道:“大胆!”
  锦曦手一松放开马鞭低头赔罪,“四皇叔息怒,非兰知罪,不该冲撞殿下。非兰确是靖江王的远房表弟,四皇叔信不过非兰,靖江王是您的晚辈,总不会失礼的。四皇叔若真的不信,非兰也无办法,这是东宫玉牌,烦请四皇叔相还于太子,非兰断不敢骗取东宫信物的。”
  她把玉牌双手奉上,对朱棣的纠缠已隐隐不耐,吸了口气平息心里的烦躁道:“非兰恐母亲久候,这就告辞。”
  她的态度一直很好,但朱棣就是觉得不对劲。瞟了眼她手中的玉牌冷冷道:“本王准你离开了么?”
  锦曦猛地一抬头,对朱棣对视:“不知四皇叔还有何事?”
  朱棣一愣,他找了个借口离开花舫,紧跟了谢非兰,怀疑却又没有证据,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什么来,就是不想让她离开。
  “非兰告退!”锦曦见他一愣,施了一礼转身就走。这个燕王着实讨厌,想起上次那一巴掌,锦曦心头的火就起来了,知道不能与他硬碰,压着性子与他说话。这会儿一转身,健步如飞,巴不得离他再远点。
  没得到自己许可就想离开?朱棣眉一皱手已搭上非兰肩头。她是学武之人,反应迅猛,单手一拉朱棣的手用劲一摔,朱棣便飞了出去。好在他常年在军中,地上打了个滚已站了起来,一张俊脸气得通红,气结道:“你……你竟胆敢……”
  锦曦摔了朱棣才反应过来,知道四下无人,这等丢人之事朱棣断不会张扬,心一横拍拍手道:“冒犯殿下了,不过,技不如人,却要做背后偷袭之事,实非男子汉大丈夫所为!”
  朱棣的行为到了锦曦口中成了背后偷袭,不由大怒,马鞭就朝锦曦打了过来,锦曦躲闪了一鞭,又抓住了鞭梢,讥笑道:“殿下何必这般急怒攻心?你不会功夫,是打不过非兰的。你要怀疑非兰有企图,那也是对太子,殿下着什么急呢?不过,非兰倒是可以告诉殿下,过了今晚,非兰明天就离开应天府,殿下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你打我一巴掌,今天就当扯平!若殿下心眼小,非要记仇,下次再公平打过如何?”
  不等朱棣回答,远处有足音传来,锦曦不敢久留,手松开鞭梢,脚尖一点,施展轻功迅速隐没入黑夜之中。
  侍卫赶到时,见朱棣面寒如冰,正气得喘气,眼睛恨恨地望着前方,薄唇紧抿成一线,知道他在盛怒中,默立在旁噤若寒蝉。
  朱棣已气得没了话语,翻身上马,狠抽一鞭,马四蹄扬起往前狂奔。“谢非兰,欺负本王没有武功是么?”凤目中怒火滔天,恨不得抓了她剥皮抽筋,朱棣压根儿没想到谢非兰胆子这么大,竟敢挑衅于他。
  进了王府,侍女递过茶碗,他一巴掌打落在地:“燕七!”
  “王爷!”
  “本王的武功如何?”
  燕七不敢抬头,他听出了朱棣的愤怒,又心知他最恨别人骗他,硬着头皮道:“殿下生于乱军之中,于行军打仗自是英雄无敌,单就武功而言,却不是江湖中人的对手。”
  “本王若现在习武呢?”
  “王爷,您,已过了修习武功的年龄。寻常人,三五十人也是敌不过您的……”燕七小心的回答。
  朱棣负手伫立良久,突展颜一笑:“本王天皇贵胄,何必学那些江湖玩意儿。准备行装,明日启程去凤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