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6

皇后出墙记 (桩桩) 90-105

by 桩桩

  第90章 仇恨(二)

  十八年春正月,洪武帝怜徐达病重,召其返回南京,以示皇恩浩荡。

  锦曦挺着大肚子坚持为父亲送行。

  朱棣拦不住,紧跟着她生怕有个意外。

  几辆油壁车停在北平都指挥使府前,徐达整装待发。锦曦扶着朱棣的手下了马车,见天地肃杀,雪花乱飞,心中顿起不祥之感。

  她几步快走到徐达躺卧的油壁车前几乎是哀求道:“父亲,锦曦求您,病这么重,从北平到南京,一路颠簸怎么受得了?不如回皇上无法动弹,来燕王府养病可好?”

  徐达摆了摆手,锦曦的心意他明白,可是他却不得不回啊。“王爷,锦曦身子沉,这天阴冷风似刀子一样,赶紧让人扶她去歇息,我有话与你说。”

  锦曦动也不动,徐达突然发火:“你这孩子,怎么像是我的女儿?不讲礼仪廉耻!爷们说话是你听得的吗?”

  朱棣吓了一跳,赶紧劝慰锦曦:“回头一五一十全说与你听。”

  锦曦叹了口气,泪眼朦胧,转过身轻声说道:“父亲,我知道,你是怕我担心,怕我要生孩子担惊受怕,锦曦不怪你呢。”

  徐达心里一酸,锦曦怎么如此懂事!刚生下来就抱她上山寄养,真回到府中不过两年就嫁给燕王。这番自己回去,怕是再也见不着了。他毕竟大风大浪经过,是久经沙场之人,硬下了心肠看着锦曦搭着侍女的手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朱棣怕他担心,微笑着把锦曦自己生下朱高炽的事细细告诉了徐达。

  “呵呵!好,不愧是我的女儿。”徐达间歇着笑着,被巨痛折磨得不住喘气。他伸手摸出那本名册郑重递给朱棣,“守卫北平四门中我的亲信,绝对忠诚之人。他日或许会有用处,你小心收好。孩子,锦曦就托付与你了。”

  这声孩子自然的唤出。任朱棣再掩饰情绪,也激动起来,一道暖流冲击这四肢百骸,他缓缓在床上跪下,认真磕下头去:“岳父放心,朱棣早在佛前起誓,今生今世绝不辜负锦曦!您老保重!”

  依大明律,见了亲王,不论公侯,一律行跪礼。朱棣除了大婚时向徐达行礼,这是第一次对徐达磕头。

  徐达没有阻止他,宽慰的笑了。

  目送着车队缓缓起程。朱棣站在飞雪中一动不动,不多时肩头与风帽上已露了厚厚一层。他瞟了一眼,揭开风帽,刺骨寒风扑面袭来。嘴张开呵出一团白气,冷清的空气刺激得肺部发疼。

  他丝毫不觉得冷,胸口那处名册却像块烙铁,烫热了他的心。

  春天的脚步一天一天逼进。

  “二月春风似剪刀。朱棣,若是真有这样的剪刀我就剪出各种青绿蔬菜满园子种上,肯定不错!”

  “得了,还想着你的菜园子啊?什么时候我的王妃变成卖菜的大婶了?”朱棣忙完事情与锦曦在琴音水榭说笑。

  他瞧着锦曦的肚子转开话题戏谑道:“这一次你总不成又是自己生吧?!”

  “奶娘说,女人生孩子头胎最难,生过了,就好了。不信,我还是自己生,然后倒提起来,打他——”小屁屁的话还没说完,锦曦突然一阵心慌,拉着朱棣脸色变得苍白。

  朱棣骇了一跳,伸手扶住她连声问道:“怎么了?难不成要生了?不是还有一月吗?”

  锦曦无力的摇了摇头:“朱棣,我心慌。”

  靠在朱棣怀里,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里,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锦曦慢慢地平静下来。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她叹了口气摸着肚子说道:“这次肯定是个小子,而且肯定是个暴躁的小子。在肚子里就不安生,将来会不会和你一样呢?”

  “好啊,高炽安静,我就想要一个和我一般喜欢打仗的小子,从小我就带着他去骑马射箭。高炽只知读书,不好玩。”朱棣放下心来,一心盘算着下个小子该怎么带大。

  “王妃!不好了!”小紫踉跄着跑来。

  每次看她这般惊慌,锦曦都会想起已经嫁了人的珍珠,微微一笑责道:“王爷在呢,何事如此惊慌?”

  小紫口齿不清地比划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京中消息,魏国公……国公过世了。”

  锦曦心口一抽,只觉天旋地转,耳边嗡鸣声阵阵。看到朱棣惊慌失措在努力的喊着她,下体一热,素白罗裙已染上了猩红颜色,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

  痛楚,黑暗。有热热的感觉从体内往外喷,似要流尽所有的热情和生命的感觉。

  锦曦睁不开眼,在地狱和深渊的半空中挣扎。

  嘈杂,混乱,还有人在不停的摇晃她。

  锦曦紧蹙娥眉,不想理睬。

  “王爷!王妃再是昏迷就,就危险了。”稳婆见朱棣打死不出产房,王妃又昏迷着不醒,急得团团转。

  朱棣满以为锦曦会武,身体好,没准儿这个孩子也就顺顺利利不知不觉生下来了。没想到锦曦居然会难产,还是早产。

  “锦曦,醒一醒,”他摇晃着她,大声喊着她的名字。眼睛几乎不敢往下看。一盆盆端着的血水让他胆战心寒,直后悔为什么还让锦曦再生孩子。

  “王爷,出血了!”侍女带着哭声喊道。

  朱棣见锦曦脸色苍白,动也不动,一咬牙手已挥在她脸上,瞧着青瓷般细腻的脸上渐渐浮起几道红痕,想起当年在街头无意打了她一巴掌的情形,那种椎心的痛楚就在他心口起起落落的扎下。

  他一闭眼,又一耳光打过去,厉声喝道:“谢非兰,本王打你,你难道不想报仇吗!实话告诉你,本王娶了你就是想折磨你,从来没有人敢在本王面前嚣张!”

  “你……你......”锦曦显然听到,也感觉脸上热辣辣痛,努力发出了声音。

  朱棣一喜,紧紧抱住她:“醒了,锦曦,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你打回来,你不管怎么打我都受着,我再不动你一根指头……啊!”

  稳婆和众侍女正对燕王的怪异举动和露骨的话惊得楞住,转眼间又被朱棣的惨叫吓倒。

  锦曦一醒,便感觉到巨大抽痛,正好朱棣凑过来,想也没想一口就狠狠咬在他肩上。

  稳婆回过神来,惊喜的喊道:“看到头了!能出来,王妃,加把劲!”

  锦曦所有的劲都用在了牙齿上。

  朱棣将她搂得更紧,这下死闭了嘴再不吭一声。

  “出来了,出来了!”稳婆扯出一个沾着血迹的婴儿。

  锦曦浑身一松便倒了下去。朱棣跳起来拎过孩子对准他的屁股用力一拍,“哇!”婴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他肩头痛楚顿时为之一轻,抱了孩子给锦曦瞧:“是儿子,又是儿子!”

  “你,你方才打我!”锦曦目光幽怨地瞧着朱棣。

  朱棣结结巴巴看看儿子又瞧瞧锦曦。转身往身后一扫,屋子里的人淅沥哗啦跪倒在地:“恭喜王爷,喜得贵子!”

  朱棣威严的“恩”了声,把儿子交给奶娘,低下头在锦曦耳边说:“你的嘴像喝过人血似的……知道在哪儿下的口么?”

  锦曦生下孩子整个人就清醒了,见朱棣肩上已沁出血来,噗的笑了。闭上眼道:“好累!”

  朱棣见她平安生下孩子,这才松了口气,蓦然想起魏国公,细看锦曦似乎还没精力想起这事,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

  泪水一点点在锦曦眼中聚焦,不多时就形成两道水瀑。手伸出勾住了朱棣的衣袍:“陪着我,不要走!我不会哭,不会!”

  她想起父亲过世的消息,心口痛得刀绞似的。知道自己不能哭不能伤了身子。就喘着气平复心情。

  “锦曦,我不走。”朱棣挥手斥退房中众人,不顾床上污秽躺在锦曦身旁,将她搂进了怀里。

  血腥的感觉在室内弥漫。锦曦靠在朱棣的怀中就起了恨意。她恨皇上要病重的父亲一路颠簸回南京,恨皇上如此多疑,这些年都如履薄冰。

  “你在发抖,锦曦!”朱棣抱得更紧。

  “我恨他!我恨!”锦曦终于哭道。

  她放声痛哭着,朱棣什么话都没有说,他没有劝她,也没有害怕她说出更大逆不道的话,他默默地选择守在她身边,让有力的双臂和温暖的胸给她最舒适的依靠。

  从听到里面爆出第一声哭声起,尹白衣就警惕的四处转悠,喝令守卫不准任何人靠近永寿宫。

  而燕十七也如朱棣一般沉默,站在寝殿门口。

  里面放肆的哭声隔了层层帏帐从内室到达殿门时已变成小声的呜咽。燕十七却听得分明。手紧紧的抱着长剑,星眸显出隐痛。

  整整两天一夜,朱棣才浑身血污拉开了殿门,拍了拍下巴都冒出青胡茬同样在外守了两天一夜的燕十七笑了:“锦曦无事了。三保!”

  三保从墙角旮旯跑出来,同样疲倦的脸色,眼里带着笑容:“恭喜王爷!”

  “去,吩咐烧点热水侍侯爷更衣,再换小紫她们侍侯王妃沐浴!”

  “早备好了!”三保笑道。

  朱棣走了几步,回头对燕十七笑道:“你也去梳洗一下。回头找你喝喜酒!”

  “是,王爷!”

  等朱棣走远,燕十七才回头往殿内张望了一眼,唤过侍卫嘱咐好了,这才离开永寿宫。

第91章 出兵(一)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洪武二十三年。

  空气中飘浮着雪白的杨絮,绵绵带来春日。

  北平燕王府琴音水榭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穿着薄薄的春衫正靠着团椅锦垫上看书。神情倦怠,似没有把书看进去。只享受着阳光下看书的这份悠闲。

  湖边传来嬉闹声,她微微侧过头去看。九岁的朱高炽与五岁的朱高熙正拿着一根树枝在玩水。

  锦曦微微一笑,对小紫说:“不要让王爷知道了。”

  “是,王妃。”小紫忍不住想笑。

  王妃总是人前端庄,这会儿恐怕又想去逗两位小王爷玩了。

  锦曦扯过一幅纱帕把脸一蒙。轻飘飘的从窗口跃了出去。无声无息地落在两个孩子身后的树上。

  只听岸边树下朱高炽慢条斯理的道:“姜太公钓鱼便不用鱼钩,就是我手上这种柳树枝。二弟,你耐点心,定会有鱼上勾的。”

  锦曦哑然失笑,心想,教朱高炽的师傅怕是要唤来好好问一番了,多半是个老学究。

  朱高熙却哼了一声,不耐烦的把柳枝一扔:“大哥,我可不信这样也能钓上鱼来。瞧我的。”

  说着竟挽高裤管下了水。

  锦曦笑嘻嘻地看朱高熙如何捉鱼。若说朱高炽捉不到鱼,朱高熙也别想。

  只见朱高熙站在水里从怀里掏出面饼往水里一撒。不多会儿竟有群鱼游过来争食。

  锦曦正赞着朱高熙聪明,不料他见了鱼游往身边,竟伸出双手去捉。人扑通一声就掉了进去。

  还没等锦曦跃过去,朱高炽已扑进水里,拉住的朱高熙。两个孩子挣扎着往岸上走。锦曦凝神细看,发现水浅,就坐在树上不动。

  朱高炽瞬间的反应真快,让锦曦着实安慰。还好,他没有扔下弟弟独自跑开。

  两个孩子浑身滴水地上了岸。

  朱高熙哭丧着脸道:“大哥,让父王知道了,少得要挨板子。我昨儿才被打了五记!”

  “别怕!就说,说我俩见娘亲身体不好,想捉鱼煮鱼汤给娘喝!”朱高炽的慌话张口就来。

  锦曦气得笑了,正想跳下去教训他二人。却看到朱棣往水榭走来。她往树影里缩了缩,要是被朱棣看到她又跳上树,少不得又要说她乱动。

  “你俩在干什么?!”朱棣已瞧到了儿子的狼狈,奇怪地问道。

  “回父王,我们捉鱼给娘吃。不小心掉进水里了。”朱高熙大声回答道。

  朱棣目光却看向朱高炽:“是么?不是贪玩?”

  朱高炽吓得一抖,却硬声回答:“是真的,父王。太医说娘亲体弱,我们想喝鲜鱼汤比较好。而且,想亲自来捉鱼。”

  朱棣眼睛转了转,吩咐燕九带他二人去换衣服。

  锦曦本想偷偷溜走,却见朱棣望着太液池发怔。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坐着不动。

  过了片刻,朱棣左右瞧瞧无人,竟脱了外裳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不多会儿冒出头来,手里竟握了一尾鲜鱼。

  锦曦又好气又好笑,跃下树坐在他的衣裳上喊道:“王爷!你在干什么?”

  朱棣一怔,不好意思的说:“我捉鱼玩。”

  “哦,今晚我打算喝鲜鱼汤!”锦曦忍不住笑了,朱棣上得岸来,小麦色的胸膛挂着晶莹的水珠,岁月将他曾有的一丝阴柔磨得没了。浑身上下充满了男性的成熟之气。

  锦曦瞧得痴了,竟没发现他已走到了身边。

  “怎么?这么多年都没看够?”

  “嗯,我最想看的就是王爷披挂上阵杀敌的威风。”锦曦左顾而言他。

  “不行!”

  锦曦急了:“你从前答应过我,到哪儿都带着我的。我还会武功,我大不了戴个面具不让人知道就是了。”

  “你以为咬住和乃儿不花是好对付的?建国二十几年,他们缩在蒙古草原仍贼心不死,还立了个蒙元王朝与朝廷做对!这次奉旨北征,可不是闹着玩的,不准去!”

  洪武帝觉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知院阿鲁帖木儿等屡犯边境,且明军前往迎击则逃回大漠,命晋王朱冈、燕王朱棣分兵两路,各率师北征。并以颍国公傅友德为征虏前将军,南雄侯赵庸、怀远侯曹兴为左右副将军,定远侯王弼、全宁侯孙恪为左右参将,督兵从征。均听晋王燕王节制。

  朱棣接到圣旨不过几个时辰,锦曦便已得到消息,她打定主意要跟了去。

  “我说了,我要去!你若不带我去,我就和十七白衣单独跟随大军!”这是朱棣第一次北征,锦曦放心不下。

  春天的风吹来还带着寒意,锦曦突然想到他还赤裸着上身,赶紧拿衣服给他披上。见朱棣冷着脸,便嘀咕道:“好歹我还有武功……”

  “我刚才下水给你捉鱼,看在这份上不去了,嗯?”朱棣试着哄她。

  锦曦大怒:“原来安的是这个心啊!哼,我才不吃呢。就这样定了,不用麻烦你带着我,我自己会去!”

  “我说不准就不准!”朱棣火了。

  “难道,你这王府的墙还能拦得住我?”锦曦不屑。

  朱棣拿她无法,心想锦曦自己偷溜了去自己见不到人还更担心。便道:“军中无女眷,我看你被识破身份怎么办?”

  见他话有回旋余地,锦曦嘿嘿笑了:“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

  春正月,大军出发北征。

  锦曦将府中事务交待好,一身紫衣白甲,男装打扮,面上覆了个银色面具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朱棣面前。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贴身护卫!燕七是也!”

  燕十七和尹白衣站在她身后,十七恍惚中觉得又回到了多年前,初识锦曦的时候。那声燕七一出口。胸口莫名就热了起来。

  朱棣笑道:“你还想借试菜骗吃骗喝?”

  “是,王爷!”

  “哈哈!”想起那时在凤阳朱棣令锦曦试吃,结果被锦曦弄得全无胃口之事,燕卫十八骑都呵呵笑了起来。

  锦曦调皮地对十七一抱拳:“燕七有礼了,十七哥。”

  燕十七星眸涌出浓烈的情感,还了一礼道:“七弟,我会保护好你。”

  “咳!”尹白衣轻咳了两声,燕十七低下了头。

  朱棣心中叹息,这么多年,燕十七恪守本份,止于兄妹之情,一直守护着锦曦,对这份情感,他能说什么呢?锦曦待他也如亲兄长,他也明白。又一次感叹自己的幸运,望向锦曦的目光越发的温柔。

  三月大军行至长城古北口外。草原上已银白一片,白茫茫望不到边。

  风打着旋儿卷起飞雪,在地上形成如雾一般的气流。

  一脚踩上去,雪咯吱作响。

  “这鬼天气!在草原上走了两个月,只见了些散兵游勇。谁知道咬住躲哪儿去了?”晋王朱大声的咒骂着。受够这天气了,最憋气的是居然找不着仗打。

  傅友德等人面面相觑,不敢言声。

  朱棣看了眼傅友德恭敬地说道:“傅将军屡次与元军对敌,可有法子?莽莽草原,冰雪茫茫,盲目找不去也不是办法。探子派了二十几拨出去,却没一个准的。”

  傅友德是开国元勋,须发已白,精神矍铄,一双饱经人情事故的眼睛精光闪烁。见燕王温言问来,抱拳一礼道:“燕王爷,末将觉得不是探子探不准,倒似咬住狡猾,在故意拉我们兜圈子。以往都是在边境上过招,这次我军深入敌寇腹地。末将想,咬住必然想拖疲我们再打。”

  已方军士冻伤甚多,不习惯北方这等恶劣天气。如果被元军牵着鼻子走,仗还未打,队伍士气便泄了。且元军多善骑射,奔袭一下就跑,追是追不上的。

  “四弟!我看是找不着人的了,不如我们诱他们出来,等进了我们的地盘再围歼之!”

  军中诸将受二王节制,晋王年长于朱棣,自是听晋王的。可是发兵两月却无劳而返,皇上面前怎生交待?

  诸将眼中都露出疑虑。

  朱棣再次把目光放在傅友德身上。谁知傅友德竟当没看到,什么话也没说。

  他暗暗叹气,第一次北征就这无功而返,实在气不过。

  帅营之中只听晋王开始安排调度人马。朱棣忍不住说道:“三皇兄,蒙元余孽屡犯我边界,打而不亡,所以父王才令你我领军北征,就想一捣黄龙,灭了他们的主力。朱棣不才,愿自领一军继续搜寻。”

  朱叹了口气道:“四弟,不要太冲动,这天气,这环境,为兄不敢苟同。”

  “父皇令你我二人领军,如此便一分为二,皇兄可为朱棣接应!”朱棣果断的提出了分兵。

  朱略一沉思便痛快答应。他断定朱棣定会损兵折将,无功而返。且多耗上时日,军士冻伤情况更多。自己分兵将来也好交待。

  三月三日,北征军一分为二。朱棣自领一军开拔进了草原深处。

  浮雪被急风吹起激打在身上,队伍艰难的逆风而行。

  朱棣看了看天,再看看锦曦,她全身裹在银貂大麾中,上半张脸是面具,下半张脸则看不到了。他侧过头轻声问道:“冷吗?”

  锦曦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一阵寒风吹来,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

  朱棣长叹一声,下令就地扎营。

  空旷的草原,只有怒风咆啸。

  千余座营账转眼间就与雪地同色。凄风中点燃的篝火被风吹得火星四溅。

  朱棣留锦曦在营帐中,四处看望军士。

  “我们要这般走到何时?晋王都放弃了。”

  “听说,傅老将军已没跟着来。”

  “我看八成是找不着元军主力了。这才离开古北口百里远。”

  士兵小声的议论传来,朱棣越听越烦躁。正待回营,见燕九急步走来,长靴溅起冰雪四下飞散。

  他皱了皱眉,有何事急成这样。凤目从士兵营帐处转开,示意燕九回去再说。

  燕九跟了朱棣十来年,自是知道他的脾气,心里却急,一张脸憋得通红。

  好不容易走到帅营,还未进去,燕九已忍不住低声道:“主公,王妃离营!”

  “什么?!”朱棣骇然,伸手拂起帘子,帅帐之内空空无人。“追!”

  他连原因也没问,只吐了一个“追”字,已奔到墨影前翻身上马,回身一看燕卫十七骑动作迅速都齐齐上马,朱棣示意燕九跟上,扬手一鞭带着十七骑燕卫急奔出营。

  墨影是和驭剑一般的神驹,扬起踏碎冰雪,朝着锦曦燕十七和尹白衣消失的方向箭一般射了出去。

  燕九努力赶上,风疾他大声地说话迅速被吹散,只好无奈的向前狂奔。

  一行人转眼间竟奔出百里开外。

  风吹开一轮模糊的圆月。目力所及处,一片寂静。

  “咴——”朱棣用力一勒马,墨影长嘶直立,口鼻喷出团团白气。凤目充满焦急和愤怒,朱棣恨不得找回锦曦打她一百军棍。

  静立在原野上,朱棣的身影被惨淡的月光拉得很长。

  片刻后燕九等人才赶到。

  “主公,”燕九这才有机会告诉朱棣,“王妃道,她和十七还有白衣去寻蒙元主力,请王爷静待佳音。”

  朱棣没有吭声,怨她恨她怜她惜她……种种情绪,他闭了闭眼,一鞭抽在雪地上:“我怎么娶了这么个王妃!”是咬牙切齿也是无可奈何。

  “王妃还道,十七武功高强,且熟知兽语,草原上的狼就是十七的耳目,可事半功倍。白衣熟悉草原情形,且,且……”燕九有点想笑,看到朱棣想要杀人的目光,赶紧说完,“且有段孽缘,非得跟着去故事重游。知道王爷恼怒,当以探知元主力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哼!”朱棣想起十七和白衣陪着她,多少心安一点。目中仍是忧虑,毕竟他们只有三人,有个万一……酸痛的味道瞬间在嘴里弥漫,他难受得用手抵住胸部,想压下那股恐慌。

  “传令下去,明日开拔,一日只行二十里,每日派十队探王妃的消息。切记不可泄露王妃身份,徒增危险。”他静静的下令,依依不舍的拍拍马头,墨影扬头摆尾。朱棣轻理着它的马鬃暗道,墨影,你与驭剑有情,不知道我能骑着你找到锦曦么?

  拉转马头,轻咤声。再不北望。

  一行人默然回营。

  第92章 出兵(二)

  锦曦与燕十七支起帐篷,在背风处点燃篝火。

  尹白衣整晚都静望夜空,借着吹散云层的瞬间观测着星象。

  “十七,你说朱棣会不会大怒?”锦曦想为朱棣解忧,知他不会准许,便偷偷地走了。当时燕九试图阻拦,锦曦轻描淡写道:“你不想王爷大捷?”

  燕九低下头,他想,头抬起却道:“已派出人去搜寻,王妃不必亲自涉险!”

  “笑话,我就是瞧着百来人去寻,却让大军兜圈子,我要亲自去找,这才会让王爷得到真情报!十七!”

  燕十七听见,冲燕九一笑,一掌切在他脑后,把他打晕了过去。

  火噼里啪啦烧着。燕十七叹了口气:“锦曦,你说干就干,回去燕九还不知道怎么埋怨我。”

  “我不想王爷初次出征就遗憾而归。况且,元军屡犯北方边境,扰我百姓。如隔衣骚痒,不如一刀切之。”锦曦干脆的说着。

  “锦曦,好事,后日天会放晴。”尹白衣坐在火堆旁边搓手边笑。

  “大哥,反正无事,你跟着来故事重游是想见哪家姑娘?”锦曦笑着转开话题。

  尹白衣脸一沉,故做生气状:“不准问大哥的伤心事!”

  锦曦坏笑着撞撞燕十七,十七自然地帮白衣说了:“元朝的一个小姐。不肯弃家与大哥私奔。倒是爽快之人。”

  “你!”尹白衣气极败坏,又伤感又难受。多年的心事被十七道破,竟也觉得痛快。突大声道,“白衣随王爷北征,若败了元朝主力,少不得掳了她就走!如果,如果她没成亲的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渐若不闻。

  三人沉默下来,雪地草原夜色中蒙胧凄美。

  “锦曦,我们定会找到元军主力。”燕十七说完站起,发出了一声似狼的长啸。

  驭剑不安的摆了摆头,又冷静下来。

  锦曦困了,偎在火堆旁嘀咕道:“十七哥,如果草原上的狼听得懂能带咱们去就好了。”她慢慢的睡着。

  燕十七拿出毡子裹好她,生怕锦曦冻着了。

  尹白衣侧开头。十七一把抱起锦曦送她回帐篷内睡。

  迷糊中感觉到了,锦曦闭着眼习惯性的呢喃吐出他的名字:“朱棣……”

  十七微微一笑,锦曦还是当年的锦曦。他看了会儿她的睡颜,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瞧过她?十七觉得满足。

  退出帐篷燕十七拿着包裹翻身上了马。“大哥,我要去找草原的头狼,你无论如何看好锦曦,三日,不论是否找着,我都会回到这里。”

  尹白衣眉头一皱,燕十七又抢着说:“我们三人在草原闲逛去找也不是办法,锦曦一言提醒了我,我要试试。你帮我拦住她。就说,三日,我必定回来。等我!”

  他用力一挟马,信心十足的冲向夜色苍茫处。

  时间一天天过去。燕十七走的那天是三月十七,今日已是三月二十一。锦曦等不住了,骑上驭剑坚定道:“大哥,王爷会等得急了,我也等不下去。我往北去寻。十七若回来,你们往北来找我就是。”

  “不行,”尹白衣拉住了辔头,阻止了锦曦,他恳切道:“锦曦,我们只有三人,当初在凤凰山上义结金兰之时便说过同生共死。草原之大,你单身上路,叫大哥如何放心?再等一日,十七再不回来,我们就一起上路去寻。”

  锦曦想起朱棣还在苦等不由得心急如焚。离开大军已经五天,没有一点消息传回去,朱棣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她一咬挥鞭朝白衣袭去。趁他松手招架,长喝一声,驭剑闪电般跑开。

  “锦曦!唉!”白衣顿足,翻身上马追去。

  锦曦见白衣追来,知道他担心自己,故意放慢了马速。这时猛听到身后隐隐有声音传来。她一惊回头。

  草原雪地上一个黑点越来越大,她激动的拉转马头迎过去:“十七!”

  燕十七奔近,从马鞍上滚落下来,满面风尘,衣衫褴偻。

  锦曦跳下马来伸手抱住他吓得直喊:“怎么了,十七?!”

  “咬住和乃儿不花屯兵迤都。”燕十七说完就晕了过去。

  锦曦泪光闪动,迤都,从这里到迤都有六百多里,燕十七先是去寻头狼,再找到迤都元军主力,四天,他竟不眠不休么?

  “我瞧瞧,”尹白衣搭上燕十七的手腕,探了探脉搏道,“把我的葫芦拿来。”

  喂下一口烈酒,十七就咳醒了,睁眼瞧见锦曦泪盈于睫,笑了笑,“我无碍,只是见着你们心头的气就懈了。休息一下就好。”

  “锦曦,你照顾十七,我向王爷报讯。”尹白衣分秒必争,往大军方向急驰。

  锦曦松了口气,给燕十七煮肉汤。

  十七瞧着她,目不转睛。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把这一幕情形刻进心里。所有的疲乏消失得无影无踪。再累也是值得。

  “慢慢喝,十七,告诉我,你真找着了头狼?”锦曦笑意盈盈。

  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稚气尽退,取而代之的美丽另给人以风华绝代的感觉。纵是男装甲胄,也清逸出尘。

  燕十七灿然笑了:“找到了头狼,它听不懂的我话,雪夜冻饿,它想吃我的肉。我只能杀了它。”

  锦曦一震,她以为燕十七找着头狼,然后找到元军驻地。燕十七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她毛骨悚然,草原上的饿狼有多凶猛谁都知道,有多少狼围攻十七呢?

  心口一酸,泪滴落下来,锦曦的目光落在燕十七破烂的衣衫上,话哽在了喉间。

  “锦曦,我不是好好的嘛,你知道我的武功……”燕十七感动不已,又有几分心疼。

  “十七,你喝过肉汤睡会儿。你要不快点恢复精神,万一有狼来了,我可应付不了。”锦曦反手抹干泪急声说道。转身就出了帐篷。她回头看了眼,低声道,“十七,对不起。”

  她望着雪原想,这一生是欠定了燕十七了。

  帐篷内燕十七也轻叹一声,锦曦,其实为你做什么都值的!

  雪地里亡命搜寻几天,再飞马报传消息,无一刻阖眼,他只想满足她的心愿,哪怕她是为了燕王。想到锦曦就守在帐外,想到要养足精神保护她,燕十七停止了翻腾的思绪,闭上眼睡了。

  三月二十四日,朱棣大军与锦曦和燕十七会合。

  整整八天。远远瞧到背风山凹处那顶小帐篷。朱棣已越众奔出,墨影似嗅到驭剑气息,兴奋地迈开四蹄。

  “锦曦!”朱棣翻身下马,一抱将锦曦死死搂在了怀里。

  燕十七默然侍立在侧,脸上带着安慰的笑容。他悄然无息的牵马走开,留朱棣与锦曦在一起。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锦曦身体一软,呢喃道:“我好想你。”

  朱棣没有说话,双臂收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揉进肚子里。

  雪地里墨影和驭剑耳鬓斯磨,亲热交颈。

  朱棣大麾兜转将锦曦整个的罩住,拥她在怀里,那种实在的感觉才慢慢找回来。他喃喃道:“你知道这八天我怎么过的?我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答应带你一起前来。”

  锦曦没有说话,扯住了他的衣襟不放。双脚突然腾空,已被朱棣抱了起来。

  她紧张的后望,远远的看到一线大军停滞不前就地扎营,这才嗔道:“不怕人瞧见啊!”

  “不怕!本王要好好教训你!”说着朱棣双手一放,锦曦不提防摔下去屁股着地,疼得叫出来“啊!朱棣!”顺手就抓起雪块砸了过去。

  朱棣朗声笑着,恼怒担忧焦虑……见着锦曦的瞬间什么都没了,只有满满的幸福。他弯下身抓着雪也回打着锦曦,嘴里还嚷着:“有种就别用武功!”

  两人哈哈笑着,竟像孩子一般玩起了雪仗。

  直到锦曦力气用尽,笑喘着说不玩了,朱棣才嘿嘿笑着拉她入怀,狠狠地吻了下去。

  风乍起,天地安静。能听到的是彼此的心跳与爱恋相思。

  良久朱棣才放开锦曦,见她双唇红艳,忍不住又轻啄了一下:“以后不可再这般任性让我担忧。”

  “不让你担心,可是我却挂心你的忧虑。不能为你解忧,我难以安心。”

  “不知道我自私么?宁可不让你安心,我也不要去担心!”朱棣翻了个白眼。

  “呵呵!”锦曦笑了,扯出颈间的龙形翠玉道,“皇上恩准,燕王府我分治一半!我可不要做哪种不出府门,圈在四方天里过日子的王妃!”

  知道,早就知道了。朱棣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翻身上马,伸手给她。

  锦曦瞧了瞧驭剑,娇笑着摇头,跃上驭剑道:“我可不想被王爷抱回军营!驾!”

  紫色的战袍在空中扬起,映着白雪,优美之极。

  铅灰色的云压低了天际。一场暴风雪顷刻便至。

  二十八日朱棣下令冒雪开拔,全军连夜突进,直逼迤都。

  军中有人置疑道:“如此暴风雪,实不宜行军。”

  朱棣笑道:“咬住和乃儿不花也这般想就对了。”

  军中无人敢置疑。

  三十日大军到达迤都。将迤都城围了个结实。

  元丞相咬住和元太尉乃儿不花的确没料到朱棣会冒雪突进,措手不及。

  “王爷,此时的迤都城并无天险,为何不下令攻城?”副将军怀远侯曹兴疑惑地问道。

  朱棣想起昨晚锦曦也是这般问他,单凤眼含着笑意在怀远候脸上一转,目光继而变得如海一般深遂:“我军虽围了迤都,连续一月在草原行军,士兵劳累,就算胜了,同时也会伤亡巨大。杀敌一万自伤五千,何必呢。”

  曹兴有些不解。

  朱棣并不解释,淡淡地对尹白衣说道:“白衣。你去劝降吧。”

  曹兴的疑惑之色更重。要咬住和乃尔不花降?若是能降,大明朝建立这么些年早就降了。真这么简单的话,皇上也不会发狠派出大军深入大漠灭尽元朝的一兵一卒。

  尹白衣目中出现矛盾的神色,望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迤都城迟疑了会儿,这才低声道:“白衣定不负王爷。”

  若是劝降,不费一兵一卒,将来……朱棣拍拍怀远侯的肩笑道:“没有伤亡岂非更好?怀远候耐心等待吧。”

  是日,咬住,乃尔不花降。其部落数万人尽归朱棣帐下,同时获马驼牛羊数十万头。

  怀远候骑着马悠然地走进迤都城,恍如梦中。他回头瞧瞧整装一新的明军这才反应过来笑道:“元军骑射天下第一,王爷远见卓识,曹兴佩服得五体投地。”

  是啊,为的就是能全部接收这支元军主力。朱棣想到早退兵的晋王,嘴边浮起讥讽的笑容。要在北方称王,有这样的骑军如虎添翼。

  洪武帝闻捷报大喜,降旨北方边塞军马尽归燕王节制,同时令傅友德驻守北平。

  等到班师回到燕王府,已经是暮春四月了。

  第一次出征大捷后,燕王实力大增。在大明边土手握重兵的亲王中,朱棣实力已不容小觑。锦曦欣慰之极。

  第93章 太子薨(一)

  这日锦曦正在府中逗儿子玩。侍从捧着一盒物事进来:“王妃,有人送礼。”

  锦曦打开盒子。眼睛才看到盒中物事,禁不住后退一步。

  盒中放着一枚兰花戒指。

  这枚戒指从她初见李景隆时就见戴在他的小指上,从未见他去下过。

  十年,原来十年之期已经到了。锦曦不知是喜是忧。这十年来,朱棣因祸得福,借着去年春季北征大捷。武功左右队人数已增至一万九千人。

  皇上重视,赐朱棣可面谈军机。

  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可是李景隆却没有放弃。

  他袭了曹国公爵位后,与东宫关系密切。三月得大哥消息,他与李景隆、凉国公蓝玉等备边陕西。

  李景隆也把目光盯上了军权么?锦曦清楚的记得十年前李景隆造访北平说的话:“十年,你觉得十年后朱棣就能赢我?告诉你,他一生都不可能,只能偏安于北,还要看看太子将来是否高兴!”

  锦曦伸手拿出兰戒指握在手中。他是在提醒她十年已到,定要与朱棣一争高下吗?她猛然想起南京传来消息,太子身患恶疾,已卧床不起。

  这意味着什么呢?如果太子有个万一,皇上有十几个儿子,几十个义子,还有皇孙。太子一下,晋王秦王都年长朱棣,照大明朝立嫡立长的规矩,无论如何都落不到朱棣头上。李景隆是在担心什么呢?或者,他是觉得虽有立嫡立长,但皇帝渐渐老迈,朱棣实力已非当年可比,他是在暗示不要动丝毫妄想吗?

  锦曦怔怔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那枚戒指随手扔进了妆盒中。

  提笔给大哥写了封家书问号,淡淡多问了句:备边陕西大哥弃笔从戎可喜可贺,只与曹国公同处辱没之。

  李景隆给大哥的印象不是混迹烟花地的浪荡公子么?这些年不知共侍太子是否有所改变。锦曦微笑着想,不管有无改变,都能得到她想知道的消息。

  李景隆世袭了曹国公的封号,洪武十七年就娶了阳成公主。朱棣原本疼这个妹妹,但自阳成嫁李景隆后便断绝了与朱棣的一切往来。

  一个南京城人人皆知的浪荡公子,玩世不恭之人。皇上居然派他备边陕西,且与大哥和蓝玉相并立。皇上也知道李景隆并非表面上的吊儿郎当。锦曦下了判断。

  从收到兰戒起,锦曦严令潜在北平城中的密营诸人查探城中所有商号,对江南客商尤为注意。

  情报源源不断。洪武二十四年起,北平城中新增商号一百七十家,涌入城中的新面孔有四百八十七人。

  锦曦一一标注在地图上,王府周围的店铺商号全以数字标注。

  十年一过,李景隆就这般疯狂。锦曦有点无力,却对李景隆的动机起了疑。她走到镜子前。高大的铜镜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

  她的腰肢还是盈盈可握,眼波依然清澈,肌肤紧致细腻如瓷似玉透着光滑。几乎与十年前没什么差别。

  “只是因为这张脸,这个美人?”锦曦挑了挑眉,嘴角微扬,嘲笑道。

  铜镜里走进一个人来。高大的身躯,比从前更加壮实的肩膀。锦曦笑着看他走进。镜子里映出一张剑眉英挺,款款深情的脸来。

  “原来锦曦这般爱美!”朱棣与她并肩而立,伸手点向镜中的锦曦。

  锦曦笑着靠在他肩上:“朱棣,我不是爱美,我是爱臭美!我就奇怪,你看了这么多年,没看烦啊?”

  棱角分明的唇往上一翘带出贼贼的笑容,朱棣扭住锦曦的脸往两边一扯:“烦了就这样变变好了。”

  锦曦一把打开他的手嗔道:“哪像个王爷!”

  “怪了,是你不像王妃还怪我?”朱棣忍不住笑。

  “对啦,朱棣,我有时就纳闷呢,你说,你人前人后两个样,是装出来的么?累不累啊?”

  朱棣收起了笑容,抱锦曦坐在腿上慢条斯理的说道:“习惯成自然,不累,我就喜欢和你在一起时不用板着脸,也不用用眼睛这般去冷冷瞧人。”说着下巴微抬,凤眼斜斜飞出一道寒光。

  锦曦笑得趴在他胸口直喘。然后听到朱棣柔声道:“你又想起李景隆了?十年之期到了,担心他又起什么坏心是么?”

  她轻轻叹了口气:“是因为不了解,兵法说知己知彼,我对李景隆总有什么东西没瞧明白。”

  朱棣呵呵笑了:“以前我没有武功内力,总是打不过你。然后回府就想,岂非一个江湖中人都能杀了我?越想越惧。后来突然又不怕了,知道为什么吗?”

  他不待锦曦回答又说道:“千军万马之中,纵有绝世武功也只有一人。何惧之有。”

  朱棣低头看着锦曦的眼睛,他的目光坚定,不容她置疑。

  “我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的动机,他想做什么!”

  “不用去想,船到桥头自然直。想那些乱了心神。”

  锦曦轻轻笑了,突想起一事来:“你还记得雨墨么?”

  “怎么不记得,当时你想娶的侍妾!呵呵!”

  锦曦勾着朱棣的脖子道:“难道以谢非兰的人才,不能娶么?”

  “能,呵呵。知道军中诸人为我的银面侍卫取了个什么名字吗?叫你们为冷面三将,你嘛,居然叫紫袍索魂!哈哈!”朱棣越想越好笑。

  锦曦打了他一下,嗔怪道:“和你说正事呢。雨墨一直是皇孙的贴身侍女,太子病重,听闻皇孙床前尽孝,极得皇上宠爱。你说,这事有无什么蹊跷?”

  她这么一说,朱棣就反应过来。京中传来消息,太子朱标患恶疮,疼痛难忍,皇孙朱允炆克尽孝道。此时正是十年之期。朱棣背上冷汗沁出,失声道:“难道李景隆居然敢对太子下手?”

  他的话像盏灯让锦曦眼前一亮。如果真是如此,李景隆的目的必然是皇孙。如果太子过世,李景隆便赌皇上不会立皇子而会立皇孙!以他从小接触皇孙的心思,只有这个可能为最大。

  “如果……”

  “哼,若是立二皇兄三皇兄也就罢了,难道要让我等去向一个弱冠小儿俯首称臣?”朱棣冷冷一笑。

  “朱棣,你答应过我,不会有野心。”锦曦紧张起来。

  所有的事情都昭然若揭。十年前李景隆说的每一句话都饱含深意。偏安一隅也就罢了。若是起兵,断然会与朱棣较个高下。

  朱棣叹了口气:“锦曦,我是答应过你,如果真出现这种局面,我也不会去争。放眼天下,兄弟们都独霸一方,各有势力。怕得是皇上若真有心立皇孙,他就断然不会让咱们这些当叔叔的欺负了皇孙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削藩。”

  “现在说这个还早,看太子病情变化吧。毕竟北元还有些散乱军队没有根除,这两年四下水患,皇上要重用自家人,心思还动不到这上面来。况且骨肉亲情,我们想得太悲观了。”锦曦笑道。

  这番长谈之后,朱棣更重北方防务。培养势力,常讨教驻边北平的傅友德兵法。有备无患。

  南京皇城东宫内,朱元璋伤心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太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从未想过真的出现在自己身上。

  十五岁的朱允炆侍立在床头默默拭泪。才及弱冠的他长相极像太子,温文尔雅。一双眼睛明亮清澈。

  朱标看着洪武帝再望望年幼的儿子禁不住流下泪来,哀求道:“儿臣不孝,不能侍奉堂前,望父皇多照拂允炆,让他平安一生就好。”

  洪武帝见允炆身形单薄,怜悯之意顿起。回想太子平时温和有礼,不求有功但也无过。长房一脉原应位极人臣,却因此凋落,不由得老泪纵横。叹了口气道:“你的兄弟都镇守各地,这大内也只有允炆陪着朕,他是朕瞧着长大的。朕岂能不照拂与他。”

  太子躺在床榻上微微喘气,等洪武帝离开才唤过朱允炆道:“皇上答应保你一世平安富贵,你从小在皇上身边长大,你们爷孙情笃,我也没什么好担心。只是,坤宁宫太监曾告诉我一件事。”

  朱标细细将当日洪武帝赐锦曦凤行天下翠玉后与皇后的那段对话告诉了朱允炆。

  “如果……如果我登基,必削藩!如朱棣不服,必杀之!只是,没那一天了。今日告诉你这事,是让你有意示好你四皇叔,才真正能保你一世平安。还有,还有一着暗棋……”

  朱允炆垂泪记在心里。

  太子并不知道,他以为朱棣将成为新太子,这番想让儿子讨好朱棣的话却为朱允炆将来亟不可待的削藩埋下了引线。

  仅一年。洪武二十五年夏四月,太子朱标薨。谥懿文太子,葬东陵。

  南京皇城大内奉先殿左的文楼之中洪武帝面色阴沉,做出了一个决定:不立皇子,立皇太孙。

  九月,圣旨下达。并新立规矩。众皇子见皇孙先行国礼参拜,再行家礼。

  秦晋燕周等诸王奉旨回南京觐见。

  再一年,洪武帝查蓝玉案,杀凉国公蓝玉。尽除外姓功臣。

  二十九年三月,洪武帝获悉大宁卫北部还有元军出没,是不是袭击当地百姓掠夺财物。龙颜大怒,令燕王朱棣出兵。

  朱棣这次没有再准锦曦跟随,只身带兵从北平到达大宁,沿着河南北部搜寻。兵至彻彻儿山一带,果遇元兵余部,大败之,擒其将索林帖木儿等数十人。追寇至兀良哈秃城,遇前元朝将军哈剌兀,又大败之,凯旋而归。

  两次出征为朱棣彻底奠定了北方藩王霸主的地位,牢牢地掌控了军政实权。

  第94章 太子薨(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锦曦以为不会再有锥心之痛。南京消息再次传来。被管教数年的朱守谦放出来回复爵位才两年,就被洪武帝斥责其“不知天高地厚,口吐狂言诋毁懿文太子,圈禁永不释放!”

  锦曦听到这消息无疑五雷轰顶。三番五次拿朱守谦开刀,不就因为他是最早封王的一批人,而且不是皇上亲生皇子。种种迹象,各种斥责不外是为了皇太孙隔山敲虎要自己的儿子都老实一点。

  从栖霞山回到南京时,那个憨直没有心计的表哥,性格活跃,耐不住寂寞的靖江王。锦曦的心拧成了一条绳。

  圈禁?从广西召回管教,再送往凤阳面壁,如今才会南京不过两年,又下旨圈禁。十年,朱守谦至少在四方天里待了十年。

  锦曦再也坐不住,要偷回南京看朱守谦。

  朱棣难得的严肃,他何尝不知自立了皇太孙之后皇上的种种行为。功臣杀完了,接下来就是防备就藩各地强大的儿子。“我不信父皇会为了皇侄把我们这些儿子全杀了。”

  “这些以后再议,我说的是守谦哥哥的事。朱棣,你不要拦我,我要偷回南京。”不见朱守谦,锦曦怕自己一辈子都会后悔。

  “锦曦,”朱棣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你说过,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

  “你怎么能离开王府?那是杀头的罪!”

  朱棣淡淡的说道:“听闻父皇身子骨一直不好,出兵时得了些珍贵药材,我已上书朝廷,请求返回南京探望父皇。皇侄已恩准我带一百人返京。”

  锦曦惊喜,又涌起淡淡的悲哀。从前回京能带五百人,如今只能带一百人,真是防备甚严。她很好奇那个十九岁的皇侄朱允炆是什么样的人物。

  锦曦再次步入皇宫时,步履沉稳。

  洪武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咳了两声:“你把燕王府治理的很好。”

  锦曦双手呈上龙凤行天下翠玉道:“请皇上收回玉佩。”

  “朕赐给你们了,为何要收回?”洪武帝眼中精光一闪又消失掉。

  埋首跪伏于地的锦曦并没有瞧见却柔声道:“从前是臣媳年少,不懂得伺候王爷,如今高炽和高熙都已长大成人,这玉也该奉还了。”

  她说得极为隐晦。其实洪武帝这龙凤翠玉就本身而言只是与硕妃的定情信物,玄机却在玉上刻得“龙行天下”和“凤行天下”的字形上。

  洪武帝立了弱冠的皇太孙,心中对将来会成为皇太孙威胁和隐患的藩王有所忌讳。这玉自然不能带在身上了。

  锦曦只能借家和万事兴来解洪武帝赠玉之意,趁机返还翠玉。不论皇帝是否收回,总也会免他疑心。

  “还记得当年在大内御菜园内朕说的话吗?”洪武帝没有收回玉佩,似回忆起往事来。

  “臣媳从北平燕王府菜园亲摘的蔬菜有十筐,特意送来孝敬皇上。”

  洪武帝慢慢地站起来,示意锦曦起来回话。

  她站起来的瞬间,他仿佛又瞧到了当年的锦曦,苦笑道:“锦曦没有变,朕却是老了。”

  锦曦大惊,不知如何回答,见立在洪武帝身旁的清俊少年依稀太子当年的模样,便左顾而言他道:“皇太孙都已成年,还是锦曦出嫁那阵子生的呢。”

  洪武帝听着便笑了:“允炆,见过你四皇婶。还没见过吧?中山王的千金。”

  锦曦心中黯然,父亲过世后被封中山王,葬钟山之上,自己还没去墓前祭奠。她勉强笑着,哪肯让朱允炆先行礼,已跪下磕头道:“见过皇太孙!”

  洪武帝极满意锦曦的知礼。看二人见过便道:“允炆,你四叔就藩北平,平日见着的机会又少,这回来了,你好好陪陪你四叔。”

  朱允炆恭敬地回道:“是。”

  不过两个照面,锦曦已觉得朱允炆似与太子同出一辙,却比太子更为温和。她叹了口气,生出一丝希望来。也暗暗佩服洪武帝的心思。

  这么多藩王,强大的不止朱棣。若是以柔弱的皇太孙继位,说不定可以牵制各地藩王,起个平衡作用。

  如此一来,想和朱棣在北平平安过一世也不是什么难事。想到这里她心里一松,举止更为自然。

  “对了,那玉佩是贺你二人成亲之礼,收着吧。”

  “多谢皇上隆恩!将来高炽有了媳妇再传给他。”

  洪武帝欣慰的笑了。

  等到出了乾清宫,走出午门外。朱棣已等得急了,不知洪武帝为何独独召见锦曦。

  “王爷,速返北平。现在就走。”

  朱棣只看了她一眼,没有问她为何不去祭奠父亲,也不去探朱守谦。喝令不做停留,即刻回转。

  出了南京城,锦曦才道:“皇上病重,他咳嗽时用袖袍遮挡,我是习武之人,瞧着分明,他的袖袍上已是猩红一片。皇上看上去对我还玉佩之事极为满意。可是,他生性多疑,眼下病重,我怕多做停留他会觉得是我故作姿态,反而不妙。”

  锦曦并没有猜错,他才出宫门不久,朱允炆瞧着竹篮内鲜嫩的蔬菜,无意中叹息道:“四皇婶真是美丽,瞧不出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允炆,你喜欢她?”

  朱允炆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略一沉思便道:“四皇婶居然能在北平种出江南菜蔬,真是不简单呢。以前都没听说过。”

  洪武帝脸色越来越难看,竟重重的哼了一声:“去,把李景隆给我叫来!”

  朱允炆吓了一跳,连声道:“皇上,你不打紧吧?何事这般气恼?孙儿这就去唤李景隆见驾!”

  他急急奔出,洪武帝盯着竹篮猛地一挥,菜蔬散落一地。往事在他脑中一一呈现,徐锦曦机智聪慧,她奉还玉佩是表忠心,何尝不是以退为进!洪武帝无比恼怒,抖动着花白胡须道:“天德,你,你教出的好女儿!”

  李景隆赶到乾清宫时已听说洪武帝心情不好。他想了想已明白必是因为燕王夫妇进宫探望一事。

  才踏进殿内就看到太监在收拾,他只瞧了瞧那些菜叶马上反应过来那是锦曦种的。跪下磕头抢先开口道:“臣万死!”

  “哼,曹国公何罪之有?”

  “臣没有及时禀报皇上,燕王妃在王府中种菜之事。”

  何止这事!十年间只知道北平燕王府平平淡淡,没有大事发生。连为皇后布施祈福也是从北平布政史口中得知!洪武帝气血上涌,指着李景隆颤抖着想骂又颓然落下:“起来吧,我倒不是因为这事怪你。我只想知道,若是将来允炆登基,诸王不满,你待如何?”

  “回皇上,景隆自当为皇太孙分忧。以报皇恩。”李景隆认真回道。

  洪武帝盯着他,见李景隆一片泰然之色,不由长叹一声:“天意,十年来,北平居然无甚有用的信息。”

  朱允炆与他一同在皇宫生活十来年,竟比儿子更得洪武帝的心。这时洪武帝心意已决,便起了心要帮朱允炆开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他扶着太监的手慢慢站起来:“你随我来。”

  李景隆没有问,跟着洪武帝走出乾清宫过了日清门到了坤宁宫外。洪武帝遥望柔仪殿缓缓吐声:“当年硕妃嫁我之前,已有孩子,便是你。”

  李景隆身上一激灵,汗毛乍起。不敢置信似的望着洪武帝。见皇帝目中露出一种忧伤,已知他说的是事实。心中百味陈杂,脱口而出道:“那我与燕王……”

  洪武帝缓缓道:“不错,你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得到证实,李景隆身体剧烈的颤抖。兄弟?他抢了他的母亲,他的女人,他却是他弟弟!他可以就藩北平,独霸一方。他却只能暗中经营,苦苦发展势力。而他的母亲到临死都没看过他一眼,问过他一声,何其不公平!

  “你母亲要进宫,所以我把你托给李文忠抚养成人。朕一直觉得愧对于她,所以一直暗中栽培你。在锦衣卫没成立之前便让你总领全国十三省情报。如今锦衣卫撤了,你的一品兰花还在,朕并无薄待于你。至于你母亲……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另生有不是龙种的儿子,活着便会影响棣儿。母以子贵,她把棣儿托付给皇后,她是自尽的。”

  连死也是为了朱棣的前途!李景隆牙关紧咬,蓦然跪下道:“皇上为何要告知景隆这些?”

  洪武帝冷冷一笑:“你不恨燕王吗?你的母亲一生都为他,从未问及过你半句。”

  “皇上,原来是想让我恨……”李景隆嘴里涌出苦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很朱棣,恨朱棣能与他心爱的女人在一起,恨他机智沉稳时时让自己觉得无处遁形。

  " 都是朕的子孙,手心手背都是肉。只盼着不会有那么一天,他们能知晓君臣之礼不与允炆为难。所以朕在位一天,就绝不会削藩!“

  洪武帝想起锦曦的隐藏与聪慧,想起朱棣两次出征的大捷,十年时间,朱棣真的在北平扎牢了根基,拥兵自重。他冷眼瞧着李景隆,仇恨与不平衡在他心中已种下种子。若是没有意外,他也对付不了朱棣。如是有意外,他就会相帮允炆。他笃定的想,所有事都只有自己才知道。所谓帝心难测,太多的秘密,臣子是永远不会知道的。

  瞧着李景隆面无表情的模样,洪武帝心里暗暗叹息,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告诉他,硕妃临死前念念不忘李景隆,求他一定照顾他,保他一世富贵。

  只能怪你不是朕的亲子。这么多年,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倾慕燕王妃,你睚眦必报,性情乖僻。也只有你,和你的一品兰花才有此能力保我皇太孙的江山。

  洪武帝长叹一声:“朕老了,不能带着这个秘密离开,毕竟,朕把你当亲子看待。”他扶着太监的手离开了,寂静的回廊上只有李景隆独自跪着。

  李景隆木然跪在地上。听到脚步声消失,这才从怀里拿出那个旧荷包。红色的缎面,宝蓝色的丝里,掐牙边缝缀着黄色丝绦,结着一粒红色的宝石。里面用同色丝线绣着:景隆周岁。

  他淡淡的笑了,接到荷包之后,他便查过,用料与丝线都是贡品,关键是那粒红宝石,元至正十七年,洪武帝缴获的战利品,连同凉快翡翠一起镶嵌在一顶凤冠上。因不是朝廷制式,便拆了翡翠做成两块玉佩,连同这枚红宝石一同赏赐给了硕妃。

  李景隆慢慢站起来,眸子里半分伤痛都无。想起这些年用在太子和朱允炆身上的精力,他牵动着嘴角轻吐出一句话:“我等那一天很久了,皇上。”

  洪武三十一年夏四月,帝疾大渐。乙酉,崩于西宫,年七十有一。

  遗照曰:“朕应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知,好善恶恶,不及远矣。斤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安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辛卯,葬孝陵。谥曰高皇帝,庙号太祖。洪武帝驾崩,终年七十一岁。立庙号太祖,谥高皇帝,葬孝陵。

  ——《明史 本纪第三》

  朱允炆领遗旨继皇位,改年号为建文。同年六月,立兵部侍郎齐泰为本部尚书,翰林院修撰黄子澄为太常卿,同参军国事。秋七月,召汉中府教授方孝孺为翰林院侍讲,实行宽政。

  八月,定周王朱橚有罪,废为庶人,流放云南。

  冬十一月,令工部侍郎张昺为北平布政史,谢贵、张信掌北平都指挥使司,扼制燕王势力,同时布围兵至北平四周。北平四周的空气瞬间紧张起来。

  第95章 风云变(一)

  “王妃,不好了,圣旨来了!”三保飞奔来报。这时朱棣远在城郊兵营。三保只能找着锦曦。

  “慌什么!这是北平,燕王府!”锦曦冷冷的斥道。整束衣衫缓步来到大殿跪迎。

  “……朕与众兄弟幼小分离,素未谋面,今召遣燕王世子高炽及其弟高煦、高燧还北平……”

  尖细的嗓音念完圣旨。锦曦谢恩接过,对钦差身后北平都指挥使派遣来的军士恍若未见,柔声道:“公公一路辛苦,歇上一晚,让我差人为世子整理行装,明儿便上路回南京。”

  “王妃,圣意着咱家请了世子这便上路,王府外马车已备好,这就走吧。”

  没有丝毫回转余地,锦曦暗道,好,真是要下手了。她面不改色微笑道:“三保,着人为世子收拾形状,这便随钦差去吧。”

  “是,王妃!”

  “高炽,你为长兄,这是头回离开北平,两位弟弟好生照顾了。高熙,你从小就是打架生事莽撞之人,若让我得知你在南京城胡作非为,看我报给你父王听,他不用军棍打你便是你的福气!还有你,高燧,不听话,娘便不让你去骑马了。”

  三个儿子被锦曦柔声一训都红了眼睛,齐齐跪在锦曦面前磕头答应。

  望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锦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了,泪水慢慢滑下面,流在嘴角,轻轻一抿,咸的发苦。天下间没有哪个父母原意和孩子分离,而她还要笑着送他们离开。

  燕十七站在她身侧手足无措,心痛难忍。突想起一事,轻声在锦曦耳边道:“你忘了,我是太子的人。”

  锦曦眼睛亮起,抓住了燕十七的手,感激的看着他。

  燕十七露着不变的笑容,拍了拍锦曦的手没有说话。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锦曦去经历丧子之痛。

  朱棣暴怒回府,看着锦曦气结无语。

  “朱棣,我们没有时间。”锦曦垂下泪来。

  心口的火瞬间被浇灭。他紧紧地抱住锦曦,把她的哭声全闷在胸口。良久吐出一口气道:“我称病装疯让他疑惑,拖延时日。看是否能借病重让他放回咱们的儿子。”

  “十七已去了北平,他们会平安回来。”

  “吾儿回归北平之日便是我起兵之时!”朱棣咬牙切齿的说道。

  锦曦觉得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冷,太液池早早的就飘起了薄冰。她拢了拢衣衫,缓步进入犀照阁。

  “王妃!”燕王府众官员将领均向她行礼。

  “新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上任如何?”锦曦淡淡的问道。

  朱棣“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布政使张昺道王爷劳苦功高,北平的政务就不麻烦王爷了。初上任,自当为王爷解忧。”尹白衣答道。

  锦曦微笑道:“如此甚好,王爷也能过些清闲日子。若布政使再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来做样子,便道王爷北征落下病根,如今在府中精神恍惚,头痛发疯呢!”

  “是!”尹白衣瞧着好生生坐在一旁喝茶的朱棣笑答道。

  “还有呢?都指挥使如何为王爷分忧的呢?”

  “分个屁忧!他居然禁止本王武功左右护卫队尽处北平城,还抬出朝廷律令来压本王,岂有此理!”朱棣想起这事就烦。如果自己的九千人马不能尽处北平城,王府仅有守军八百,岌岌可危。

  锦曦默然,以朱棣在北平经营多年,倒不是非得靠那两队亲卫。但是建文帝派来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摆出的态度,就值得深思了。

  “都下去吧!”

  “是!”

  见官员和将领离开,犀照阁仅有自己和朱棣二人。锦曦才开口道:“王爷还在为守望之事难过?”

  朱棣眉头紧锁,凤目中闪动着犹豫的神情。

  锦曦“扑哧”笑了:“朱棣,我可很少见你有事为难且犹豫,是什么事会难倒你?”

  被她瞧破心事,朱棣有几分恼怒,虎着脸道:“过来。”

  待到锦曦走近,朱棣将她抱在腿上坐着。锦曦有点不好意思的挣扎道:“多大的人了,还这样,也不怕人笑话。”

  “我就知道你害羞,这么多年就没改过这性子。”朱棣宠爱的捏了捏她的鼻子,“锦曦,你看,你真是和从前一样,都没什么变化似的。白衣娶的那蛮女前些日子还问我,‘王爷,王妃是否用珍珠敷面?瞧来瞧去面容还如当年颜色。’”

  “呵呵!”锦曦大笑,想起尹白衣当日去劝降,结果偷偷带回一个女人来。谁也没问他,只替他高兴。

  事后锦曦倒问过朱棣:“你知道白衣去便能顺利说降?”

  朱棣深情的看着她道:“若是你来降我,我马上缚了双手跟你走。”

  锦曦知道朱棣打得是什么算盘,他早知道白衣的往事,所以才令白衣前去说降。她常在朱棣犯愁的时候就拿此事取笑他心机深沉,还不喜欢为人知晓,是很辣之人。

  白衣的妻子倒是个爽朗大方之人,不似汉人一般扭捏作态,大胆问朱棣的话,听了便让人好笑。

  笑归笑,锦曦明亮的眼眸却瞧着朱棣没有移开分毫。

  朱棣抬起她的下巴喃喃道:“真是拿你没办法!”低下头吻了过去。

  锦曦气恼的想推开他,嘴里含混说道:“别又用这招……”手自动绕上了他的脖子,积极地回应着他。

  良久,朱棣抬起脸来,瞧着锦曦嫣红的双颊痴了。

  " 今天你好奇怪,朱棣。“锦曦靠在他的胸前轻声说道。

  “锦曦,我说过,我绝对不要再受人宰割,也绝不会让你和儿子陷入当年那种境地!可恨的是高炽他们还在南京,我就得受着张昺、谢贵、张信的气。左右亲卫队由六万人减至九千人,全散编入北平都指挥使帐下。这是明摆着要削藩夺权,等我们无力反抗再下手!“

  锦曦明白当年被洪武帝逼着入宫诵经让两人饱尝相思之苦,朱棣从那时起就盼着远离朝廷做一方霸主。她淡然一笑道:“今日的燕王可不必当初。大哥相帮太子,如今位高权重却避嫌不与我通消息,除了娘亲,我的亲人只有你和儿子。不管是谁要置危险于你们身上,我可是出了名的不讲理。”

  朱棣见锦曦提起她娘怔了怔,没有接口,想起当时在凤阳迫她做护卫时,锦曦便直言她是不守信之人。可今时不比往日,往日他只是一个亲王,锦曦也是豪门贵女,如今……他放她下地,负手走了几圈突道:“今日接到湘王代王齐王宁王密函,均为周王不平!生怕皇上下一个目标就落在他们身上。自二皇兄三皇兄过世,我便居长。一个弱冠小儿才登基几个月便不顾亲情,对众叔父下手,实在可恨之极!”

  “朱棣,我与你一起。”锦曦言辞简单,再不问情况。心里突生凉意,李景隆怕是等这一天很久了。他从皇孙出生时就把雨墨这布棋布好了,他真的在当年就知道有这一天了。

  锦曦眼神清澈异常,神情坚定。走到朱棣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锦曦,我不想你卷进来。”

  " 以防不测吧!京中尚有大哥,当然,也有李景隆。“锦曦意有所指。

  朱棣淡定的笑了:“你忘了,还有魏国公留给我的名册, 还有这十年来的苦心经营。以为把虎符一收我就没了军权,再削了我的护卫人数我就无力自保了么?”人人都怕竖反旗,怕担上太祖皇帝才过世,就不顾君臣之礼起兵,在史书上留有骂名。他不怕。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锦曦,将来的史书会说我朱棣是乱臣贼子吗?”

  锦曦侧着头想了想道:“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身后事重要还是眼前事重要?”

  她略带俏皮的模样让朱棣仿佛又瞧到当年男装打扮的谢非兰,被她逗得一怔,继而哈哈大笑起来。“你就不怕,史书上写着徐氏不守礼法妇道,助纣为虐?”

  “怕,怕也没法,嫁鸡随鸡,嫁猪随猪。”

  “嗯,你说什么?”朱棣愣了愣反应过来,正想出手教训她。锦曦身影一闪,轻盈的跃立在栏杆上。

  朱棣吓了一跳,突想起锦曦轻功了得,板着脸咬牙切齿道:“你今日若敢从这里用轻功跃下去,我便叫白衣废了你的武功,好叫我安心……”

  话还没说完,锦曦一个乳燕投林扑入了他的怀中,连声道:“我不敢了还不行么?”

  怀里的人声音依然清脆,面容依然美丽,岁月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影子。搂着锦曦温软的娇躯,朱棣心中升起强烈的保护欲。他要她一直这样美丽,这样快乐。“锦曦,我很早以前说过,我不会有野心,如果皇上不逼我,我决不反他,就这样与你在一起就好。将来瞧着儿子成亲生孙子,再种些菜,逗逗孩子。”

  眼睛一湿,锦曦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知道,你是不想再起战火,再让我们担心。毕竟,我们怎么比得过朝廷的实力。”

  冬去春来,燕王府与平日没有差别,人们却能感觉到一种紧张的气氛。

  锦曦密令王平变卖所有的资产,拘束吓人,严令禁止随意出入燕王府。而朱棣同往日一样每天出城练兵。

  永乐元年夏四月,消息传来。湘王朱柏得知建文帝与大臣密谋定自己有罪的消息,与妻子一起在自己的王宫中自焚而死。

  朱棣凤目含泪,自焚!一个亲王被侄儿逼得自焚!罪证却是李景隆找出来的,道周王女婿招供,说湘王齐王代王与周王共谋起兵造反。

  他一天没有吃东西了,锦曦无比怜惜,亲自去做了几样小菜端进书房,“先吃饭再说。”

  “不吃!”朱棣想起那个风流倜傥,好读书的弟弟心口就疼。

  锦曦不容置疑的把筷子递给他:“吃点吧。”

  “啪!”筷子被朱棣伸手打掉,“你知道去年冬天我就接到了他的信,我怎么就忍着没有回应!”朱棣自责的模样让锦曦分外心疼。

  她伸手抱住了他,让他的头靠在她温暖的怀里。

  “接下来会是谁?是齐王是代王还是我?”朱棣喃喃道。

  锦曦轻拍了拍他的背,眼睛瞥见桌上一纸信函,随手打开,吃惊的问道:“阳成的?她怎么突然来信?”

  朱棣凤目中浮起一层忧伤。他唯一的亲妹妹,怎么会爱上李景隆?这么多年,阳成因为李景隆没敢和他有联系,这时候却在信中哀哀地恳求道,他日若是李景隆对他下手,求朱棣原谅自己。

  便是这样一封信,还有什么不明白吗?朱棣冷笑一声道:“他忌惮于我,便想得他们的口供,把谋反的罪名强安在我头上,以为我真是不晓得么?也只有那个弟弟,手无重兵,不敢反抗,想动我,我绝不步他们的后尘!”

  不过一月,齐王榑、代王桂便宣告有罪,成为庶人。

  朱棣只瞧了一眼传报的消息,不管不顾的做自己的安排。

  燕王府的气氛更加紧张。

  燕王朱棣失心疯病卧床榻的消息却在北平城传得沸沸扬扬。

  建文帝得报遣北平布政使张昺上门探望。

第96章 风云变(二)

这是锦曦头回见着这位北平的父母官。

张昺獐头鼠目,一双眼睛只粘在自己身上锦曦顿生厌恶之感。却少不得换上副悲凄面容掩面哭道:“王爷治了这么些月,也不知请了多少名医,却总是难断病根,时好时坏,听闻齐王代王对皇上不敬,竟痰迷心窍,谁也不认识了。”

“王妃莫急,下官去探望王爷!”张昺眼睛滴溜溜在锦曦脸上打转,竟舍不得移开。

外间道燕王妃丽质天生,国色天香。他本以为生了三位世子的妇人美不到哪里去。今日见了锦曦,只觉她体态婀娜身形宛如少女,柔弱得似快要被风吹倒般惹人怜惜。还有那双微红的眼睛,忧伤的瞅着自己,竟令人舍不得她伤半点心似的。

“大人!”锦曦扶着侍女的手弱弱的说道,“王爷这会在寝殿发狂,怕是要过些时候力气消尽,大人才好进去,不然,唉!”

张昺有皇命在身,瞧的就是朱棣真疯还是假疯,哪管锦曦劝告,带着侍从就去了永寿宫。刚到寝殿门口,就看到两名侍女脸上带伤掩面哭着奔出。

再走进一瞧,朱棣正大声叫骂着被几名燕卫绑在床头。

锦曦跟进来,瞧见朱棣奋力挣扎的模样,竟真的心疼,想起若是被建文帝这般捉住,定会比现在还惨,眼泪如瀑般涌出,扑到朱棣身上半真半假地哭了起来。

“王爷,安好?”张昺小心的靠近一步。

朱棣想也不想伸腿就踢,锦曦趴在他腿上,这一用劲竟摔倒在地。

燕卫赶紧按住朱棣,一口痰对着张昺就吐了过去:“我呸!咬住,你还不投降!本王杀你片甲不留,哈哈!”

张昺见他说疯话,尴尬的抹去脸上的口水。回身让锦曦苍白着脸被侍女架着,满面泪痕,心里怜意更深。温言劝道:“王妃不必太过着急,下官上奏朝廷,请御医来瞧王爷。”

锦曦哭道:“只求能让我儿回来瞧上一眼也好啊,三个儿子,一个也不在身边,这可让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办啊!”

张昺连声道:“一定一定,王妃莫急。”

等送走张昺,锦曦还在哭。

燕卫几下解开绳子,朱棣上前抱住锦曦心疼地说道:“这不过是做戏罢了,怎还哭得伤心?高炽他们会回来的,锦曦,不哭了……不要哭,你一哭,我就恨不得挖了张昺的眼睛,一刀宰了他!”

没过多久,消息传到南京。

南京皇宫大内乾清宫右侧武楼上,年青的建文帝默然沉思。

“皇上,放不得!”太常卿黄子澄焦急万分。

“子澄,你说四皇叔真的会反吗?”

“皇上,你莫要忘了龙凤翠玉!”

“朕没有忘,可是子澄,四皇叔为北边安宁十来年镇守北平,多次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如今他病重,朕若是不准燕王世子回返,天下人会说朕是不讲情谊之人!”

“皇上,纵虎归山,燕王没了顾虑,以后怕难以操控啊!”

建文帝眼中闪过笑意,意味深长道:“不怕,父皇临终留有话,道早在多年前便在燕王身边安插一人。他武功高绝,诚心为朕办事。若是燕王有什么举动,朕便……”他的手掌往下一切。

黄子澄并不知道那人是谁,得知有此暗棋也不禁放下一半的心。觉得皇上说得也在理,若是不放还燕王世子,恐天下人讥讽。此事建文帝初登大宝,民心甚为重要。

他俩压根没想到的是,燕十七,根本就不会对建文帝有半点忠心。

五月末,朱高炽朱高熙和朱高燧平安返还北平。

喜庆之色还未从锦曦和朱棣脸上消退,六月,岷王楩又被建文帝定罪,废为庶人,流放漳州。

朱棣加紧布置。然而没等到他完全布置妥当,消息已经走漏。燕护卫百主户倪谅探知了朱棣的命令,上密奏于建文帝,同时杀了燕旗校于谅,向北平都指挥便谢贵投诚叛变。

建文帝大怒,着北平都布政使张昺,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张信秘密发兵,围困燕王府,捉拿燕王及家眷。

燕王府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王府大门紧闭,八百侍卫甲胄未脱伏兵府内。

锦曦穿着大袖衫下系凤尾裙,云髻松松挽就,还做她的温柔王妃样。她跪听张昺宣读完圣旨,颤着声音道:“臣妾徐氏代……王爷叩谢天恩。”

领了圣旨,锦曦忧郁地瞅着张昺轻叹了口气:“张大人解了臣妇去便也罢了,王爷,还在发疯,臣妇不知如何办才好,这府中太监侍卫都道他是主子,这等事,怎好欺主?张大人,谢大人,不如二位大人去请王爷吧。”

张昺把谢贵拉到一旁轻声道:“圣上明令不得伤了燕王,只需平安解到京城,谢大人你看……”

谢贵看了看门外,张信守在府外。他望了望寂静的王府,点了几名兵士,对锦曦道:“劳烦王妃引路。”

锦曦扶着侍女的走颤颤巍巍走向永寿宫。刚拐过大殿,锦曦突失声惊呼:“呀!王爷怎么出了寝殿!”

张昺谢贵二人定睛看去,朱棣正靠着廊柱冲他们笑。回头一瞧,离王府大门已经远了。张昺心知有诈,伸手就拉住锦曦高叫道:“王爷,你的王妃可在我手上!”

“岂有此理。锦曦,你居然敢让别的男人碰你的手?”朱棣怒道。

锦曦冲他一吐舌头,袖中已滑出一柄匕首,轻轻一个转身,刀刃已划过张昺咽喉,喉间鲜血喷出,他“嗬嗬”叫了几声,满脸惊诧,指着锦曦想说什么,急得满头大汗却难发一声,眼睛瞪得突出,倒地而亡。

谢贵吓得一愣,猛的抽出了腰中佩刀指着朱棣:“王爷想要谋反吗?给我擒下!”带着几名士兵冲了过去。

一枝羽箭夹杂着破空声“嗖”的射来,正中谢贵胸膛,朱棣不屑的撇撇嘴道:“蠢不可及!还敢下令不伤本王性命!谋反?本王可担不起这名声,奸臣当道,本王,要遵祖训清君侧!”

那几名士兵吓得扔了武器跪地投降。

锦曦没有回头看张昺的死状,埋首在朱棣怀中。他好笑的摸摸她的头发道:“你杀他的时候像在切菜,怎么,这就不敢看了?将来怎么与我一起并肩作战?!”

“你保护我!”

朱棣喷笑,看着她不敢置信地道:“我说锦曦,你真是骗死人不偿命,我居然还是忍不住要上当!去吧,让高炽他们陪着你,别的事交我了。”

锦曦嘿嘿笑了笑,离开前院回到永寿宫,召集府中的太监侍女自去布置。

朱棣带着八百侍卫走到王府大门前对张信大声喝道:“当今皇上初登大宝,身侧竟有黄子澄,齐泰等奸佞小人教唆皇上屡屡加害于我皇族,十恶不赦,想我朱棣戎马一生,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却差人捉拿于我,是何道理?”

府外士兵都是北平驻军,中间大多是朱棣曾经的亲卫和随他北征之人,议论纷纷,竟不敢看他。

“王爷,敢问张大人,谢大人身在何处?”张信硬着头皮问道。

“他二人手持奸臣杜撰的圣旨对本王不敬,已就地仆杀。如今,我朱棣要起兵靖难,张将军若是阻拦,朱棣也绝不怪你。如今我府中也就八百侍卫,朱棣拼得一死,也绝不让奸臣当道!”

凛凛杀气从朱棣身上传出。张信还未回答,府外军士已有人跪下道:“愿随王爷一起靖难!”

声音越来越多,张信慌了,想起燕王平日所作所为,也是衷心佩服,当下单膝跪下道:“愿追随王爷!”

朱棣当即下令分兵夺得北平四城门。只用一天时间就占领接管了北平城。

而城中百姓并没受到骚扰,朱棣北征让北平十余年不受元军侵扰,锦曦时有布施也赢得名声。加上秘营潜伏于城中造势。北平城上下齐心,朱棣感动莫名。

秋七月癸酉,燕王棣举兵反,杀布政使张昺、都司谢贵。长史葛诚、指挥卢振、教授余逢辰死之。参政郭资、副使墨麟、佥事吕震等降于燕。指挥马宣走蓟州,佥瑱走居庸。宋忠趋北平,闻变退保怀来。通州、遵化、密云相继降燕。丙子,燕兵陷蓟州,马宣战死。己卯,燕兵陷居庸关。甲申,陷怀来,宋忠、俞瑱被执死,都指挥彭聚、孙泰力战死,永平指挥使郭亮等叛降燕。壬辰,谷王橞自宣府奔京师。

——《明史.本纪四》

第97章 靖难之始(一)

朱棣杀了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攻占北平的消息传到南京。

建文帝召集群臣商议此事。

方孝儒不屑道:“皇上,燕军虽在一个月内就占了北平藓州通州等地,但他的兵力不足十万,实不足为患。”

一个月占了这么多地方还不足为患?李景隆差点笑出声来,他没有说话,等着看建文帝如何应付。

兵部尚书齐泰出班道:“如今北平已陷,皇上可立平燕布政使于真实,遣长兴侯耿炳文领军三十万抗击。”

李景隆欣赏地看着齐泰,由老将耿炳文出马,就算不战,拖也拖死了朱棣。这般无趣吗?他有点难以相信朱棣会这么轻松就被灭掉。

八月初,建文帝令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甯忠为左、右副将军,帅师三十万讨燕。

朱棣把建文帝通发天下的檄文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凄然说道:“皇上受小人教唆,定了周王齐王代王湘王的谋逆之罪,还道对本王宽厚有加,不想治本王之罪。如今道本王是称兵构乱,不顾君臣忠义……你们说,皇上蒙蔽至此,本王是不理不睬,还是顶着犯上作乱的谋逆罪名为皇上清除奸臣,以肃朝纲呢?本王委实难决!”

“王爷,太祖曾言,若奸臣当道,各王当除之!”尹白衣引用了太祖皇帝当年的话,引来阵阵附和声。

“王爷,你乃众王之首,数十年守卫边土,不求有功也求无过。皇上初登大宝便胡乱对皇亲定罪,定是受奸人所诱,王爷一片忠心,清君侧义不容辞!”帐中诸将都是长期追随燕王之人,对燕王爱兵如子,与士兵同甘共苦心存感激。加上屡屡出征已结兄弟情谊。见建文帝才登基一年就百般寻找罪证削藩均心存不满。

只时喊声四起,每一个人都满怀悲愤的望着朱棣。

“发檄文,讨黄子澄齐泰!”朱棣冷然道。目光与尹白衣一撞,轻点了下头。他要名正言顺的起兵,还要理直气壮地征讨。

“报!长兴候领军三十万至真定驻扎!”

军情接连传来。都督徐凯领兵十万人扎营河间,都督潘忠驻莫州,都督杨松率军九千人为先锋扼雄县。

朱棣的手点在雄县,轻蔑一笑:“趁其部署未定,先拿下雄县!”

“王爷,为何先攻雄县?”右先锋张信有点疑惑,照地图所示,如果燕军绕过雄县直攻莫州,则真定便成孤城。

朱棣目光扫向众将,摆了摆手道:“我燕军实力比不过他们,当然要捏软柿子!”他的神情引来众将阵阵笑声,帐内空气轻松起来。

他眨了下眼睛看向担任左副将的尹白衣笑问道:“白衣以为如何?”

粗犷的脸上掠过笑意,尹白衣恭敬回道:“攻陷雄县,可振士气,况且敌先锋被灭,潘忠必引兵来救。我军只需设伏月漾桥,便能出奇不意拿下潘忠,莫州不攻自破。”

众将这才明白朱棣用心,均佩服有加。

锦曦站在一旁偷笑,正笑朱棣又用他人之口道出自己意图,一道似羞似恼的目光扫过来。锦曦马上挺直了背。向朱棣眨巴了下眼睛。

她瞧着朱棣故意背转身掩饰嘴边的笑意,低下头忍不住也笑了。

八月十五日夜,燕军攻破雄县,杨松全军覆没。继而在月漾桥伏击潘忠援军,大败其众。

二十五日,燕军直捣真定,与耿炳文激战滹沱河北,斩首三万余众,大败之。耿炳文退守真定,高悬免战牌,守城不出。

燕军大营内,朱棣满面愁容,一拳狠狠打在地图上,咒骂道:“耿炳文这老匹夫,不论如何叫骂都守城不出,这已经三日了,如何是好!”

燕军众将都明白一个事实,自己兵少,且长途奔袭,若是再拖下去,粮草补给都会有问题。而拿不下真定就打不开南下的缺口。

锦曦紫衣银甲坐在朱棣身旁。真定易守难攻,却不是全然没有办法。她把目光投向燕十七还有尹白衣。

三人对望一眼对彼此眼中的意思了然于胸,燕十七便出列道:“唯今有一计,反间!”

反间?朱棣负手沉吟片刻道:“十七,你救出世子,皇上便不会再信你,如何反间?”

“流言是无形的刀。这一月来我们连克数城,而耿炳文大败。皇上必以为他人老心虚,闭城不出是怕了我军。定心急如焚想他出城迎战。”锦曦清越的声音像八月山间的溪流,冷却了朱棣的急燥。

他微微一笑接口道:“谁知耿炳文却是算准了我燕军人马少,后给又不足,想拖死我们来着。”

两人目光碰在一起。锦曦双眸流露出一丝俏皮。那种心意相通让他二人感觉无比的喜悦,把久攻真定不下的焦虑冲得淡了。

果然不出十日,南京圣旨传来,着耿炳文回京述职,令李景隆代之。

耿炳文回京后两天,真定被燕军攻占。

耿炳文撤走,朝廷速派李景隆代耿炳文成为征虏大将军。

消息传来,锦曦心中慌乱。多年来对李景隆莫测的感觉让她心中无底。此时真实已攻破,燕军在进攻中逐渐壮大。已由初出北平的六万人发展到十八万人马。

军情传递得极为迅速。李景隆直接出兵河间,围攻永平,永平背靠山海关,李景隆此举是想断掉燕军北方后援。

“高熙,你领军十万速速前往永平!增援那里的队伍,一定要解永平之围!”朱棣下了重注,李景隆令江阴候吴高围攻永平,朱棣决定重兵解永平之围,以诱李景隆来援。诚如当日攻雄县伏击潘忠用的策略。想以少胜多。

锦曦一听就急了,如何敢让高熙涉险,李景隆派江阴候吴高围攻永平,如果朱高熙前去解围,李景隆大军突然来援,朱高熙如何是他的对手,她当即道:“王爷,我一同前往!”

“不行!”朱棣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他心知肚明,锦曦的武功在乱军之中起不了多少作用,燕军实力也比不过李景隆。李景隆出兵河间,围攻永平是势在必得,这一战肯定惨烈,他不想锦曦去涉险。

锦曦却放心不下朱高熙,也想去会会李景隆。不等她说话,燕十七已出列到:“世子年青,十七愿护世子前往。”

锦曦愕然,抬头看到燕十七星眸带笑,嘴动了动,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心里感动,险些落下泪来。

燕十七定是知晓她担心朱高熙,所以才请令前往。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在她身边,任白衣出任要职,他只做她的护卫。如今,更要因她担心儿子而去。

“十七!”

燕十七英俊的脸上还带着从前那阳光般的笑容。一晃十来年,除了神色更为坚毅,说的笑话少了,他依稀仿佛还是当年的阳光少年。

“我定护得世子平安!”燕十七说这话时目光炯炯看着朱棣。

朱棣想起当年在吕家庄燕十七无所畏惧的与他对视,此时,他从十七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份恳求。他要他保护好锦曦。

朱棣重重点了下头。燕十七笑了,对四周将士一抱拳:“十七随世子去了,定不负王爷厚望。”

十万人马迅速集结,直奔永平解围。

才三日,锦曦有度日如年的感觉。九月秋风乍起,天上朗月如钩,照着营地一片寂静。她站立在星空下南望,心中牵挂着朱高熙和燕十七。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没有回头她也知道必是朱棣。

一件斗蓬披上肩头,朱棣温柔的话语在耳旁响起:“虽才九月,夜露深重,不要受寒了。”

倚在他温暖宽厚的怀中,锦曦满足的叹息:“有时候就想,若是就这样死在你怀里,我就无憾了。”

朱棣浑身一颤,扳过她的身体厉声道:“谁准你这般想的?你若有这般念头,我还不如自缚去南京请罪,也省得鞍马奔波,让你和我一同出征!”

多少年没见过他这般发怒,锦曦委屈的咬了咬唇,闷声不语。

朱棣长叹一声搂了她入怀道:“锦曦,有时竟觉得你还如孩子一般没有长大,需要人哄着宠着。我知道,你是无奈,你极不喜杀戮,又不得而为之。若是能与你在北平平安老去,我便休兵。”

锦曦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如今已势成骑虎,不是说休战就能罢兵的。

自开战亮出旗号靖难以来,朱棣身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霸气。有时候她瞅着他都想,他是天生为战争而生,他的光芒在战争中耀现。以往以知道他热衷军事,现在才明白,他骨子里却不若表面看上去那么温柔,他是噬血的。而战争加诸在朱棣身上的光彩,让她目炫神迷。

时至今日,她才感觉到他另一面的魅力。那是立在千军万马之中,仅一个眼神便可蹑服众人的魔力。

他遇事不惊,军力毫无惧意。起事之初若说是迫于建文帝想要削藩,危极了王府的安全,但起事之时攻占北平夺得军权,兵力不过六万。他在短短一个月内以闪电之疾攻占周围城池。

长兴候耿炳文是与父亲一起跟随太祖帝打江山之人,经验何等丰富,依然败在他手中。

“朱棣,我说过,我会与你一起,便是这天下,我也无惧去争!”锦曦认真地说道。

天下?朱棣眼眸在月夜下光华骤涨,各种情绪在中翻滚。一双凤目本来淡然冷静,此时却变幻万千。整个人神采飞场,一张脸漾出无比的魔力,仿佛天下本就在他手中。

“如今我才看到,你双眼的不同寻常。”锦曦喃喃道,伸手拂上朱棣的脸,触手粗糙,却是青茬的胡须。她正待缩手,朱棣已捉住她的手,把掌心放下巴上一磨,锦曦咯咯笑了起来。

朱棣朗声大笑抱住她,正色道:“我在你面前不用掩饰。”

锦曦便想起李景隆来,月夜下他出现吐露他的秘密,他在她面前也从不掩饰。“为什么?只在什么人面前才不用掩饰?”

“你我夫妻一体,你已融进我的骨血,隐瞒于你便是期瞒我自己。”朱棣郑重说道,手指着南方:“我是想保护你,保护我的儿子,还有跟随我多年的将士。我也想过了,朱允炆何德何能能治这天下。与他父皇一样,守成有余。不过,才登基就对亲叔叔痛下杀手,根基未稳,推行宽政,我看他守成也守不了。”

“你呢,你待如何?”

自负的笑容在他嘴边隐现,朱棣沉声道:“平定四方,远迈汉唐。我要做父皇也做不到的事情!”

这是朱棣第一次在锦曦面前吐露报负。锦曦了然的笑了。以他的心机,从前如履薄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纵是再亲的人也不肯吐露半字。今竖大旗起兵方流露出来。

想想燕军不过十来万人马,朝廷轻易便可调动几十万大军,锦曦有些忧虑。突然眼前一亮道:“朱棣,为何不与宁王朱权联手?他镇守河北会州,与这里相距并不远,他的亲卫便有甲士八万,战车五千。还不连他能节制的北边驻军。若得他相助,北平会州联成一片,北方安定,且李景隆就算拿下了永平,也会有后顾之忧。”

“十七弟?”朱棣想起小他二十岁的宁王朱权陷入了沉思。

他起兵靖难,几乎所有的藩王都在观望,不相帮朝廷,也不相帮朱棣,就算仗打过来,也喝令自家人马闪过一边,让出一块空地,看朱棣和皇上相拼。自秦王晋王湘王等王逝后,宁王因节制北边最为强大。

“我去说服宁王!”锦曦嫣然笑了。朱棣在军中走不开,此事寻常人又不能去,只有她。

朱棣有点犹豫。

锦曦淡定地说道:“朱棣,我即与你同心,知你担心我,但是此时非比寻常,如能得十七弟相助,将如虎添翼。”

“等十七回来了再去可好?你一人前往,身边无高手相伴,我会担心。”

锦曦点点头,先前的忧虑又起,三天,不知永平战事如何。她坚定地说道:“让燕三和燕九陪我同去,白衣留下护你。我先去永平与十七汇合,再转去会州。”

朱棣知道这是最省时间的办法。再是不舍,战事吃紧,也只能让锦曦前去。

第98章 靖难之始(二)

出了大营,锦曦一行三人直奔永平。两日后已达永平城郊。

远望城门紧闭,燕字大旗迎风招展,先松了口气。再观城下,江阴候吴高的军营将城围得铁桶一般,而外围则是燕军。

城外十万燕军只能与城互为犄角,首尾呼应。双方似在胶着。

锦曦眉头紧皱。吴高一攻城,这边就要分兵应付朱高熙和燕十七,如单攻一方,另一方便会袭击。如此一来,燕军进不了城,吴高也破不了城。

她与燕三燕七耳语一番悄悄转到燕军后营。

十七和朱高熙正焦头烂额。表面看双方胶着。但李景隆的兵马却是燕军数倍,他并不下死令袭击,却在每天蚕食着燕军。用几倍于燕军的兵力和燕军消磨。

锦曦入得大营,她紫衣银甲,面上覆了银色面具,不欲人知她身份。

朱高熙和燕十七松了口气,急报战况说与她听。

“让田轩弃城!”

“为什么?”朱高熙不明所以。

锦曦瞪了他一眼道:“当然,不能现在马上弃城,得坚守十日。五万大军十日之中分批撤走,一天撤三四千人,留军一万与江阴候吴高周旋。十日之内,我要永平城中的百姓军士全部撤离。记住,十日!高熙,这是军令,十日之后,我必与你十七叔回返。若守不到十日,我便亲行军令砍了你!”

朱高熙从小就怕锦曦,听她声音冷洌,忙答道:“高熙遵令!”

燕三和燕九留下来保护朱高熙,锦曦和燕十七星夜出了营帐,直奔会州。

宁王朱权才拒绝了建文帝召他入京的命令。圣旨刚刚下达,要削他六万甲士。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年青得意,那受得了这口气,正闷在府中生气,突闻有客来访,且递上的名讳上只写了一个燕字。

是四皇兄的人?朱权有些犹豫。皇上登基后削了好几位皇兄的爵位,定他们谋逆之罪,自己这位四哥不甘束手就擒,打出了靖难的旗号兴兵。

眼下战火正在河北蔓延。他打定主意隔岸观火,这时四皇兄遣人来是何用意?接见,如被皇上知晓会不会定他同坐之罪?不见,他又极想知道燕王的意思,想解开自己的困局。沉思良久后朱权唤侍从吩咐道:“引来人到王府后院听风楼等候。”

宁王府听风楼其实是朱权品茗抚琴之地。楼前有水流飞瀑,怪石青藤,楼后遍植松木,小楼掩映其中,清雅悠远。难以让人想到王府之中竟有此避世的雅居。

侍从引锦曦和燕十七入内,并未奉茶。点了火炉离开。

锦曦解开斗蓬。燕十七接过星眸中涌起浓浓的欣赏。

她刻意未穿甲胄,换上了宽松的深衣曲裙。黑亮的长发只用玉簪束起,浅施脂粉。

“锦曦,你一直都这般美丽,真难想像,你居然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十七由衷赞道。

“像个王妃样吗?”锦曦抿嘴一笑。

“是的,不见丝毫杀气。”

锦曦忍俊不禁,对十七道:“你杀气太重,与这房内太冲,在外面等我吧。”

燕十七知道她怕宁王有所顾及,退到了楼外。

宁王并不着急,缓步走向听风楼。选这处地方一是寻常侍从不敢来此,隐蔽。二来,是想告诉燕王使者,他并无意卷入这场战争。

才到楼前,他就看到了燕十七。黑色的窄袖长袍,长身玉立。眉宇间英气毕露,一双眼眸竟比星子还亮。暗中喝了声彩,燕王帐下果然人才辈出。

“燕十七给王爷请安!”

“免了。”朱权心中疑惑,来人究竟是谁?四皇兄断然是走不开的,难道来的是世子?他有些好奇四皇兄想要对他说什么。是想借兵还是想与他携手。

走进听风楼,一缕馥郁的茶香飘来。朱权是嗜茶之人,脱口而出:“好茶!没想到四哥遣来一位茶道高手。”

正说着已绕过了屏风。面前一紫衣女子正专注的冲茶。从他的角度只看到一只纤纤玉手高举茶壶往下注水,大袖衫滑到手肘,露出如玉似瓷的肌肤。长发堆砌有云雾蓬松之意,仅饰以一根玉簪。还未回头,朱权已觉心旷神怡,此女之风姿竟生平未见。单一个背影,他已看得痴了。

锦曦听得声音,放下茶壶正要回头。身后那个年青的声音急声喝止:“别,别回头。”

她一愣,真的没有回头,端起才沏的茶浅抿了一口:“抱歉用王爷的茶具沏茶,我见侍从点燃了火炉,也未上茶,想来是想让客人自沏自饮。”

朱权瞧着面前纤细柔弱的背影目不转睛。听到她开口说话,声音清越,似山泉在林中流淌而下。看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你别回头。”

宁王怪僻?锦曦有求于他,没有动,施施然的品茶。

朱权移过琴来,在锦曦身后按抹勾勒滑出一个清音。琴声悠然淳厚,似雪后初霁光华淡然,转而宁静孤秀,似冰层迎上阳光迸身七彩。

阳光照不进听风楼,午后格外恬静。茶香中琴音如诉,锦曦恍若回到王府水榭,与朱棣并肩看太液风光。日子懒散而美好,竟有对刀兵起厌之感。

她心中一惊,微微蹙眉,从琴声中拔了出来。暗忖宁王琴意志在山林,怎么也不像是拥有重兵之人。如此年青便心意淡泊,真是个怪人。

一曲终了,琴音飘缈在茶香之中。

朱权见她果然未回头,连手都没有抖动一下,似在品茶听琴无意其它。那抹紫色身影笼罩在水雾里,如嫡仙一般。他心知不会有这么简单,她是四皇兄派来的人。却不舍得打破屋内的沉静。一开口,这种气氛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暗暗叹息,长身而起,推琴道:“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你便在此住上三日吧。”说完头也不回就走了。

锦曦微微侧过头,瞧到一抹玄色袍角消失,无奈之极,宁王不见究竟是何意思?

不多时侍从送来起居饰物,无一不是精品。燕十七拒绝离开,宁可守在听风楼外歇息。宁王也不勉强。

“十七,宁王是什么样子?”

燕十七惊诧地问道:“刚才你没看到他?”

锦曦摇了摇头。

真是怪事。燕十七想了想道:“极英俊的一个年青人,像,像王爷年青之时。但却没有王爷的锐气。”

锦曦笑道:“都是太祖的龙种,想必是有些相似。”

“要等几日?”想起战事,燕十七有些担忧。

“急也无用,是有求与他,三日便三日吧,既来之则安之。”

话是这样说,锦曦也心急如焚。

她慢慢的看着听风楼内的部置,细看宁王所弹之琴,见琴墨黑,长三尺六寸五,以八宝漆灰。常闻宁王好琴,这琴应当是他自制。

在楼内闲着无聊,锦曦走到窗边,见远处一道玄色衣袍闪过,避在假山处,心中已有主意。她站了会,取下琴来,见琴背刻有鹤鸣秋月四字,回想宁王所奏之曲,微微一笑仅单拨羽弦弹出一曲《秋》来。

一弦弹曲本应极为单调,锦曦也非抚琴好手。她轻捻慢拢,不怕琴音枯燥,倒另有一番简单清雅。

远处的宁王远远瞧到那个紫色人儿立在窗边,瞧不清面目,却能感觉到她的风华绝代,一颗心便咚咚跳起来。听到琴音单调中带清朗淡静,情不自禁地移步走向听风楼。

锦曦虽不知为何宁王不想她转过身去,此时也背对门坐着。她是习武之人,耳力甚强,听到足音走进,便松了口气,生怕琴声引不来宁王。

“为何只弹羽弦?”

“五弦属水为羽。弦用四十八丝,聚集清物之相。与这琴相配。”

“你,不知道单一弦音抚的琴曲不够丰满?”

“琴为心音,相配即可。”锦曦说完缓缓回头。

朱权心口如中重锤,脑中一个声音在喊道,天下竟有此钟灵毓秀的女人!一双眼波往他身上一转,他已屏住了呼吸。

“王爷不问我是何人?才能以燕王名义前来拜访。”锦曦淡淡地看着眼前的年青人。十七说的不错,这位年青王爷极似朱棣年青时,有一双长在头顶上的眼睛。且眼神深沉看不清心中所想。

她想起从前的朱棣,一抹笑容绽了开来。似春风吹暧大地,百花怒放。朱权觉得室外的阳光冲破了青藤阻挡,耀得满室生辉。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是四皇兄的女儿么?怎么从没听说过这有么美的郡主。

“十七弟,你该唤我一声四嫂!”锦曦巧笑嫣然。

“四嫂……”朱权喃喃重复一遍,猛的反应过来,眼前正是魏国公之女,燕王正妃。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从头打量锦曦。

见她姿态端庄似三十多岁,笑着的模样又只有二十来岁,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不染尘埃却像极十五六岁不知愁的少女。

朱权微张着嘴,脑子里嗡嗡直响,下意识的后退:“四,四嫂,我,我还有点事,明日再来看你。”

朱权飞步出了听风楼,无视燕十七诧异的眼神。直离得远了,才拍着胸口喘气。她居然是他的四嫂!朱权烦躁不安。四皇兄在军营,这等大事自然不可能遣一侍从前来说项。他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时间又过了一天,锦曦和燕十七心里记挂着战事,想起朱高熙独自与李景隆的军队在永平僵持,这会儿还不知道李景隆是否识破撤退的布局。锦曦等不下去了,决定主动找朱权。

“回报你家王爷,听风楼雅致宁静,将来再来坐客。”锦曦以退为进当即告辞。

朱权闻报后没有吭声,在书房内转悠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迈进了听风楼:“四,四嫂这就要走了吗?”

“王爷府中事务繁忙,前方战事吃紧,不能再欣赏王爷的香茶和好琴了。”锦曦淡笑着说道。

朱棣起兵靖难,原因为何他这些兄弟心中都亮如明镜,朱权前些日子才接到圣旨削减亲卫,他不急才怪。只不过害怕朱棣事败,自己也被牵涉进去,所以在独善其身与相助朱棣中间徘徊。这也是他两次相见又借口离开的原因吧。

锦曦只字不提借兵和要朱权相助的事情,仿佛前来就是坐客。

告辞的话一说完,锦曦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四嫂,”朱权唤住了她。贪恋的看着锦曦的容颜,她不仅美丽而且聪明。“四嫂还没说明来意,这就要走,不怕白跑一趟吗?”

“听风楼小住两日,已经收获良多,将来若有机会,还想请十七弟为我制把好琴。抚琴品茗也是人生一大乐事,战火既起,偷得浮生半日闲,多谢十七弟了。”锦曦还是不肯说。

心战比真的战场还要诡异惊险。她牢牢的记住一点,就是朱权也在犹豫。

“四哥在两月时间已攻克通州、蓟州、遵化、密云、居庸关、怀来、开平、龙门和真定,北方已成铁板一块。只是曹国公李景隆大军已至河间,江阴候强攻永平。永平若失,通往北方的大门就打开了。是吗?”

锦曦笑道:“十七弟眼光锐利,正是如此。”

“想借兵?”

“不想!”锦曦原打算借兵,现在却觉得还不如拉朱权下水,她笑嘻嘻地说道,“十七弟若是借兵便罢了,告辞!”

“站住!什么意思?”朱权疑惑,难道四哥想的不就是借兵吗?

锦曦讥讽道:“朝中奸臣污了皇上的耳朵,十七弟看不出来吗?你四哥征战多年,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结果是什么?你戍守北边,不也削了你的亲卫吗?皇上恨不得所有手握兵权的叔叔们全都死了才安心。十七弟若是想独善其身,这兵不借了,留着将来皇上下了圣旨,十七弟还能由亲卫护着拼死一争。那时若是你四哥还有兵力,十七弟只需一封书信,我亲自领兵来救。”

一席话让朱权脸时白时红。他对锦曦一见钟情,明知她大了自己十来岁,却难挡心中的仰慕。锦曦所说之言也并非毫无道理。见她不屑自己,心高气傲的朱权就有了失落。

见锦曦已经走到听风楼门口,他大喊一声:“不知四嫂能代四哥做主么?”

锦曦吐了一口气,对燕十七眨巴下眼睛,回首嫣然:“我说的话就是王爷说的话。”

永乐元年九月初五。宁王朱权并于燕王队伍,出兵突袭永平。

江阴候吴高占了座空城正疑虑间被朱权军队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战而逃,退往山海关驻守。

而燕宁两军趁胜追击,连连攻克永平、山海关。

第99章 恨难消情难断(一)

  永平解围,李景隆的大军却还在虎视眈眈。

  “唯今之计……”朱棣与锦曦同时说道。

  朱棣轻轻一笑道:“你先说。”

  锦曦狡黠笑道:“一起!”

  两人同时转身在纸上写出计策,拿出来一看。锦曦咯咯笑出声来。朱棣的脸却黑了:“不成!”

  原来朱棣写的是:“佯攻大宁,引李前来。”

  锦曦写的是:“我守北平,你攻大宁。”

  两人同时想到的是佯攻大宁,让李景隆以为燕军主力外出,北平空虚,引李景隆来北平,围歼之。

  “虽然是引他上钩,我却不能让你涉险!”朱棣静静地说道。

  锦曦有点着急,扯着朱棣的衣袖道:“你不走,李景隆不会上当!而北平城总要有人守!成大事者怎生像你这般犹豫不决?!”

  朱棣只沉了脸不肯答应。

  锦曦急了,瞪着眼睛问朱棣:“燕军兵力能强过李景隆?你不这样使诈,难道让士兵去力拼?李景隆可不是呆子!没点实际的好处,怎么能引他入瓮?”

  朱棣剑眉一竖,呵斥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让白衣张信留下来守城,你随我大军出发。”

  “我不在,李景隆会真的相信?”锦曦淡淡地说道,双眸里闪过精明的算计,“我在,他便会来,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么?不仅如此,还要留下高炽,与我一同守城。”

  朱棣跺了跺脚狠狠地说道:“我说不行就不行!我宁可与他正面作战,也不会让你涉险!”

  锦曦眼瞪着他,一字字地说道:“王爷何时有妇人之仁?!何时肯拿燕军士兵的性命为赌注?何况,难道他就一定破得了北平城?”

  破不了,破不了也是置你于危险之中!朱棣同样瞪着锦曦,薄唇紧抿,毫不退让。

  “朱棣,我真是错看了你!你优柔寡断,实不足以成大器!你何不投降乞求,咱们一家同死,也好过连累这十几万士兵!”锦曦怒道。

  “我留十万人马守城……”朱棣淡淡地说道,眼一闭,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他不再提担心锦曦的事情。一想到李景隆大军围城,就遏止不住那种揪心的感觉。

  “不行,你不真的带大军攻打大宁,这番心血就白费了。”锦曦声音一柔,偎进了朱棣怀里。

  没有道歉,不需要再解释。彼此心意相通。

  二十万大军死死围住了北平城。而城中守军仅有六万人。

  燕军主力全去了大宁。燕王宁王朱高熙……锦曦望着温和的朱高炽叹息。

  “娘,孩儿不学武艺,今日方后悔。”朱高炽满脸懊恼。为自己不能像二弟那样勇猛感到沮丧。

  锦曦笑容不改,嗔他一眼道:“打仗呢,谁说主帅就一定要亲自上阵?你总读过书,知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道理。传令下去,所有城中但凡能动弹的男女都配发甲胄,随我一共抗敌。”

  朱高炽吓了一跳,母亲弓马娴熟是一回事,燕军家眷城中妇孺怎么能与她一样?

  “还有你!”锦曦瞪了他一眼,“带着王府的青壮太监给我坐上城门楼去,什么事也不用做,你就镇定的喝茶就好。”

  朱高炽脸红筋涨,正欲争辩。锦曦已笑了:“不是说你无用,而是,你父王不在,你便是燕王世子,这城里的主人。你不镇定地坐在上面鼓舞士气怎么行?要不,我俩换换,你去杀敌,我坐着品茗?”

  “还是孩儿……”朱高炽吓了一跳,自己从小连只鸡都没杀过,赶紧应下。想起锦曦说的他是北平之主,血液又奔腾起来。

  望着戒备森严的北平城,李景隆面色阴沉。多少年了,没来过这里。洪武十四年,他与她在燕王府琴音水榭赏雪嗅梅定下约定后就再没踏足过北平城。

  十年,锦曦,我遵守约定让朱棣发展势力。我同时也说过,他日朱棣起兵我必领兵与他一战。

  想起朱棣转战大宁。李景隆嘴边浮起嘲笑,以为我会这么笨,被你牵着鼻子走?我不会去大宁,我只会攻下北平,占了你的老巢。

  “传令下去,攻城!”

  命令很简单,六个字。北平城却陷入了混战之中。

  能用的擂石滚木箭矢早运上城头,李景隆的攻城之战受到北平守军的顽强抵抗。仅第一日就击退来袭十三次。

  李景隆望着喘着粗气传报军情的士兵,眼中怒气难以控制:“城中不过六万守军。张信是什么人,无名小卒而已,以前的副都指挥使,朱棣并不在城中,精锐尽往大宁。怎么会士气还这么强盛?!”

  “爷,城门楼上好象是燕王世子亲自督军!”银蝶眼力好,认出了城门楼上身着甲胄坐在一群太监侍卫中的朱高炽。

  李景隆眼睛眯了眯,冷笑道:“传闻燕王世子连杀只鸡都不敢,次子随他去了大宁。哼,竟敢上城门楼督战,取弓来!”

  他坐在马上,瞄了一眼手中长弓,见银蝶递上跗骨箭,他心口一颤,想起当年用此箭伤了锦曦的情景。压下那股子心痛,李景隆暗道,锦曦,你不要怪我杀你儿子,北平城我志在必得!

  他弯工搭箭时,锦曦正慢吞吞的走上城门楼。她希望朱高炽能得到锻炼,能立威人前。一天十三轮的进攻被打败了,此时北平城墙上下一阵忙碌,运送伤员,补充武器。她这才上了城门楼,想瞧瞧朱高炽,坐了一天,该让他回去休息了。

  刚走过去,她骇然听到箭矢破空的声音,锦曦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然而一道身影比她更快。抢在箭枝射中呆若木鸡的朱高炽前将他扑倒在地。

  “十七!”锦曦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十七缓缓站起来,又一箭射来,他身体一颤却站立着挡在垛口。

  两只跗骨箭一箭从背部射入,一枝从前胸透体而出,燕十七瞧着锦曦似有点无奈的笑了笑。

  看到他身体一颤,锦曦心中仿佛也被利箭洞穿,她飞奔过去抱住了他。燕十七靠在她身上慢慢顺着城墙坐了下来。血汩汩从他身上流出,温热的液体沾满了锦曦的手。眼泪疯狂地从她眼中倾泻而出。

  “来人啊——”锦曦哭着喊人,血从她的手指缝里像河水决境般往外涌。她怎么也止不住,心里的恐惧像个不断增大的黑洞渐渐将她淹没。

  “没……用了,锦曦”燕十七知道是跗骨箭,正中要害,只用片刻,他的血就会流尽。

  “十七,我不要你死,你不要说话啊!我帮你……拔箭……”什么叫剜心之痛,什么叫恐惧害怕,锦曦没法止住燕十七的血,也没法堵住心中的痛。

  燕十七捉住她的手,轻声哄道:“别哭锦曦,别哭!”

  她的容颜一如从前。燕十七留恋的瞧着她,周围人的喊声他已听不见,他眼中只有锦曦带着惊惧的面容,一如当初在吕家庄遇到她惊了马的时候。

  “锦曦,我真想为你牵一世的马。”燕十七轻声说道。她的神采飞扬,她的俏皮机灵,她对他的依赖。他多么想活下去,守着她,到头发白了,到天荒地老。

  锦曦忍不住泪,想张口说话,喉间的肿块越来越大,哽得她胸闷眼黑。这是她的十七,一直守护在她身边,只要她开心,只要她过得好的十七。

  多少年了,她用义结兄妹来躲开这个问题。她没有赶十七走,因为她知道留在她身边是他唯一的心愿。她也没给过他一丝温柔,她所有的心都系在了朱棣身上。

  可是十七,你同样也是我的亲人,同样也是我身体中不能舍弃的一部分啊!

  “锦曦,若有来世,你,你会与我浪迹江湖……”燕十七想起小溪镇那一晚。那是唯一的机会,锦曦没有许给燕王。

  锦曦拼命的点头,银甲染上了燕十七的血,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十七,我自私。我明知道,我却不想赶你走!你既然留下,你就不要死,你说过,说过要一直护着我的啊!”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锦曦悲伤的喊着。

  她想起燕十七雪地里奔劳四昼夜,与狼群激战,想起他沉默着站在琴音水榭前的背影。再也看不到了吗?她不要他死啊!

  锦曦紧紧的抱着他,见他嘴唇翕动,她贴上了十七的脸,他已经没了力气,良久耳边隐约传来细游丝的话语声:“对不住了……我,护不住你了……”

  那声音淡得在空气中似有似无。燕十七的身体在冬日的寒风中越来越冷,锦曦不敢抬头,只希望自己的怀抱能够暖热他,只想听到他不停的在她耳边说话。

  直到脸颊被风吹得木然。

  “娘,送十七叔回府吧。”朱高炽抹着眼泪哽咽劝道。

  锦曦缓缓站直身体,反手就是一记耳光,朱高炽被打飞了出去,吓得捂着脸不敢言声。锦曦从怀中拿出那张银色面具,这还是十七在她帮朱棣凤阳治军时为她做的。

  面具薄而精巧,内侧边缘刻有细不可见的字:“燕十七打造于洪武九年暮春。"

  她低头看看十七,英俊的面容仿佛还在睡梦中,嘴边带着一抹笑容,她闭上眼,燕十七带着灿烂如阳光的笑容向她走来。泪水忍不住又滑下面颊。

  “送你十七叔回去,明日抖擞精神还给我坐这儿督军!记住,你是燕王世子,莫要坠了你父王的威名!听到没有!”

  朱高炽大声回答:“孩儿不怕死!”

  锦曦哑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记住,若是娘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要把城守住了。不到父王回来,绝不能动用轻骑。”

  “娘,你,你要……”朱高炽吓得心惊胆战,不知道锦曦要做什么。

  锦曦系上了面具。她身着男装,面具覆盖了她的面容。森森杀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她走到垛口,见不远处李景隆一身黑衣玄甲手握长弓望向城门楼。

  是他,锦曦突然愤怒得无法自抑。

  这个人与她纠缠半生,他威胁于她,也救过她。他的箭当初不仅要杀朱棣,现在还想杀她的儿子,可是,他却杀了燕十七。

  她悲伤地想,这一箭若是再射在她身上有多好,她宁肯扑上去的是自己,中箭而亡的是自己。

  银甲上染着十七的血迹鲜艳刺目,这是十七的血,仿佛还带着他的温度。目中又浮起泪影,锦曦喃喃道:“十七,我为你报仇!”

  她侧过头瞥了朱高炽一眼,见他已镇定下来,便淡淡说道:“你若想让你娘死的快,就站在城头让敌人知道去的是燕王妃!”

  仍下这句话,锦曦再不看地上的燕十七,心一横,足尖轻点,如一只鸟轻盈跃下城头。

第100章 恨难消情难断(二)

站在薄雪覆盖的地上,锦曦长剑一摆指向李景隆。她嘶哑了声音道:“箭是你射的,拿命来吧!”

李景隆看着从城墙上一跃而下的身影有些许惊叹,原来北平城中还有这样的高手?他冷冷笑道:“你是为燕十七报仇来的?你也是燕卫?”

“是,燕卫一体,我要为燕十七报仇。听闻曹国公武艺超群,咱们就依江湖规矩决战!”锦曦声音低沉暗哑,眼中透出愤怒和悲伤,带着彻骨的仇视逼着李景隆。

那目光让李景隆隐隐有点不安。听说燕十七一直是锦曦的贴身护卫,难道锦曦在城中?这个念头让他把目光再次投向北平城。想到攻陷北平可擒得锦曦,那颗心便怦然而动。

他凝视着眼前这个小个头的银面侍卫哈哈笑了:“好,我便领教一番燕王护卫的武功,都给我退后。”

他跃下马来,把弓箭交给银蝶,提了把剑悠然走向锦曦。“告诉我,你们王妃在城中是吗?我现在不想杀你,你回去告诉她,故人前来,请她城头一见。”

“废话!”锦曦不想多说,扬手一剑如流星疾刺。

“好剑法!”李景隆侧身闪过赞道。感觉来人武功不俗,也提起精神来。

两人身形矫健,转眼间已斗了数十回合。锦曦出手全是狠招,李景隆都轻松躲过。见不敌李景隆,杀不了他,锦曦想起死去的十七,悲愤异常,心念一转,剑交左手。

电光火石间李景隆一剑格飞她手中长剑,大喝一声反手削来。

锦曦侧头避过,束发玉环却被削落,青丝如水披散。

“锦曦!”李景隆失声惊呼。纵然隔了面具,他还是认出了她。

锦曦心念催动,右手光芒暴涨,一圈银白色的剑光如匹练般将李景隆的剑削为两半,其势不减直袭他前胸。

李景隆骇然往后一倒,胸腹一凉,护甲连同护心铜镜断裂脱落,里面衣衫也被割破,他伸手一捂,竟满手是血。

银蝶和他身后将士见势不妙,潮水般往前涌,挡在了锦曦面前。

“挡我者死!”锦曦红了眼睛,裁云剑所到之处,血肉飞溅。

“别伤了她!”李景隆甩开伸手来扶他的银蝶,低头看到胸部一道浅浅的伤口,只伤了皮肉,暗暗后怕,若是剑势再厉一分,就将开膛破肚。

围攻锦曦的人越来越多,朱高炽记得锦曦跃下城楼前说的话,急得跳脚,却不敢出声喝喊。若是被敌方识破她是燕王妃,擒了她,这北平城将不攻自破。他也不敢放箭,生怕误伤了锦曦。似热锅上的蚂蚁围围转不知如何是好。

锦曦只有一个念头,杀了李景隆为十七报仇。她眼中只有十七的笑容和他中箭倒下的痛楚,别的她听不到也看不到,闷声不响瞧准李景隆所在的方向杀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锦曦身边的尸首越来越多。可人却怎么也杀不完,隔了人墙,她望着李景隆,一口血便喷出来。

李景隆瞧得胆战心寒,不顾银蝶的阻拦,想也不想跃过去,挥剑砍翻围在锦曦身边的士兵,大吼道:“都给我退回去!”

锦曦力气已经用尽,眼前漾动着李景隆焦虑的脸,喉中一甜又呕出一口鲜血,正喷在裁云剑上,剑光突然暴涨, 她用尽全身力气削向李景隆。

李景隆早有防备,知她手中是柄宝剑,腾身跃起,身体一扭,已避开剑锋握住了锦曦的手腕。“别打了,锦曦!”

泪水疯了一般喷出来,还是杀不了他,用了裁云剑也杀不了他吗?锦曦心力一散,裁云剑蓦然软了,回绕在她手腕间。“我杀不了你,你,你便杀了我吧!”

李景隆心悸地看着鲜血从她口中涌出,染红了银甲。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到她,难道就是看着她死吗?他拼尽真气注入她的经脉,用力抱起她大呼道:“银蝶!”

银蝶迅速牵过马来,他抱着锦曦跳上马,飞马回营。

“不,不要。我要回……北平!”锦曦软弱无力的倚在他怀中,喃喃道。

“传令下去,退军十里,休战!”李景隆大声喊着,生怕锦曦因为心急战事而死,听到他传令,锦曦想起朱棣必在赶回的路上,心一松晕了过去。

大军营帐内,灯火通明。李景隆护住了锦曦的心脉,知她无碍才松了口气。银蝶小心地替他裹伤,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床上的燕王妃,不禁暗暗叹息。

锦曦的面具已经取下,露出苍白美丽的脸。

李景隆痴痴的瞧着。多少年了,这张脸与梦中的一模一样,没有改变。锦曦,过了这么多年,你为何还是这样美丽?他轻轻地伸手,在她如玉般嫩滑的肌肤上流连。她的眉如羽毛一般舒展,唇只有淡淡的一抹粉色。长发像扇子一样在床上铺开,带着绸缎般的光感。

多少年,一直希望能与她安静的这样呆着。自己随心所欲吐露心中的秘密,只与她分享。她是他身体的一部份,从来都是。

他娶了阳成,却从来没有碰她一下。李景隆想,太祖真是毒辣,阳成不也是他的妹妹么?同母异父的妹妹,他怎么就能把他推向这个深渊?

这是太祖的最后一步棋吧,不管他帮谁,知道与妹妹成亲的自己不疯也会心神大乱。这就是太祖为他安排的结局?太祖皇帝是一个有功之臣都不想放过,一个能在将来威胁到他儿子的人都要埋下杀机,不惜毁掉一个女儿也要保住江山。

“锦曦,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我没有别的妻子。不管你嫁没嫁人,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我的妻。”李景隆轻叹出声。

想起今日锦曦手中奇异的剑芒,他小心抬起她的右手腕,细细观察缩成银镯般的裁云剑。“用一分便伤一分,用十分便伤十分。锦曦,我绝不要你再使这剑!”李景隆想起裁云剑认主也噬主的传言,想起锦曦今日呕血的样子,心猛的收缩。

他用力去拔那只镯子,无论如何也取不下。

李景隆烦躁地在营账内踱步,她为了燕十七便轻动此剑,若是为了朱棣呢?他不想去想。难道,她因为这场战争,因为用这剑而丧命?这个念头一起,李景隆恨声道:“我就算砍了你的手,也不会再让你用这劳什子剑!”

但真的砍了她的手吗?李景隆无计可施,丧气地坐下。

自己领二十万大军攻北平,眼下机会这么好,就这样放弃吗?李景隆委实难决。朝中老臣都被太祖皇帝杀得差不多了。建文帝书生一个,成不了大气。自己从小与他亲近,将来,这朝中摄政的便是自己。

多年独揽朝政的心愿眼看就要达成,难道,就为了她,为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放弃?然后叫朱棣挥军南下,登基为帝?

李景隆目中透出仇恨。他是他的弟弟,难道就因为这个就可以抢了他的女人还抢他的权力吗?

锦曦慢慢醒来,身上无力,想起师傅说过用一次裁云剑就会大病一场,会折寿。折寿又如何,十七的死还抵不过几年寿命?她动了动,勉强撑起身体。

“躺下!”李景隆回过头,手轻轻用力,制止了锦曦的举动。

“你,你放我走!”

“......”

“你杀了我吧!”

李景隆默默地看着她,长叹一声:“是,我很多时候都想杀了你,除了我的心魔。可是锦曦,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看你死在我面前。我,下不了手!”

“可是你却下得了手去杀我的孩子!你的箭是射向高炽,他若死了,你和杀我有什么不同!”锦曦大喊道。

“那是朱棣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杀他?!”李景隆怒意上涌。

“他也是我的儿子!你,你还杀了十七!”锦曦痛哭失声,恨自己武功不济还落在李景隆手上,想起李景隆会以自己要胁高炽攻破北平城,想起朱棣,锦曦咬破舌尖含了口血便想喷在裁云剑上横剑自尽。

嘴瞬间被堵上,李景隆疯狂的吮吸着她嘴里的血腥。“我不准,我不会准你自尽!你恨我一世我也不会再让你动用裁云剑!”

锦曦拼命的挣扎也抵不过李景隆的力气。眼睁睁瞧着他用绳子将她反绑起来。

李景隆小心用布将她手腕上的裁云剑缠裹好。

“你休想用我去攻破北平城,也休想用我去威胁朱棣,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如愿!”

“你再敢咬舌我就把你的嘴堵上。”李景隆狠狠地说道,见锦曦怒目圆瞪,想起多年前送兰与她,隔了窗户见她露着如梦般的迷离眼神,带着天真与羞涩恍如仙子。怒气一丝丝从心里抽掉,随即泛起无奈。

“为什么,锦曦,为什么我们之间会这样?”他无力地坐在锦曦身旁,喃喃说道。

“因为你心术不正,你权欲太强!你没有事非观念,只凭一己喜好做事!你帮着朱允炆削藩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将来独揽大权?你做的哪一件事没有目的?”锦曦不屑道,手悄悄的挣扎着,她希望紧缚的绳索能磨破手腕的皮肤,让裁云剑喝到她的血。

“你若再挣扎,我就把你吊在战车上威胁你儿子开城门。”李景隆目光冷冷地看着锦曦。看她微喘着气苍白着脸,还想用裁云剑的模样就难受。

他霍然站起身道:“朱棣大军已到城东二十里的郑家坝。战争,不需要女人。我送你回去。”

锦曦一呆心里狂喜,她强忍着生怕李景隆发现端倪。垂眸安静不再说话。李景隆抖开披风裹好她,抱了她走出营帐,跃上马直奔北平城。

马蹄得得踏在结着薄冰的路上。锦曦身体发软,手被反绑着无力靠在他怀中。

“锦曦,你肯定不知道,我在玉棠春船上抱起你时,你就这么温驯。”

“哼!”锦曦正要开口大骂,李景隆轻笑道:“你若不怕所有人知道燕王妃如此模样,你就最好闭嘴!”

锦曦气结,转头望向夜色苍茫的大地。

“你瞧,有月亮呢。”李景隆放慢了马缓慢的往北平城走,他知道这是他能拥着锦曦在怀中的最后一段路。真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四周黑黢黢的,安静的像走在黄泉路上。如果能黄泉是这般阴郁,所有的鬼魅都在如荒原的路上行走,锦曦,能与你一起,这条路就是飞往仙境的天路了。

月亮在大地上洒下清辉,将云朵的暗影映在雪地上,远方地平线上的北平城墙隐隐现出一道暗影。

“以前,每次找你的时候总是找有月亮的时候,点灯会让人看见房间内的情况,而月夜却让我能清楚的看着你……每次我进来,你都似乎在等着我,瞪着明亮的眼睛,像夜里最亮的星子。你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的模样,我没有一天能够忘记……锦曦,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杀了你。在松坡岗,我对自己说,若是不能杀了你,我必定除不掉心里的影子,会因为你放弃我的野心和报负。那一箭我亲手射出的。然后瞧着你被燕七拽着跳下了山崖。”李景隆拢了拢裹住锦曦的披风,紧搂住她,怕她虚弱中又受凉。

锦曦没有作声。往事随着李景隆的话泛滥,她有点茫然,初时的心动,尔后的畏惧,如今的仇恨,他的情感如此怪异。

“……我从水里捞起你的时候,你都没什么气息了。我很怕,心里就空了。我恨自己为何要亲手射出那一箭,为何要用最毒的附骨箭……我一直都想杀你的,在韭山也是,真的想要杀了你……过了这么多年,我只有你一个女人。我都想重新见着你,会不会不再想你,不再思念你,不再对你心动心软……你瞧,我堂堂征虏大元帅,还是不忍擒了你用你去赢这场战争。”李景隆看着北平城墙的阴影越来越大,终于停了下来。

他双手一紧,将锦曦嵌入了怀里。多年前第一次搂她入怀后,就忘不了她温软的身躯。李景隆低头看去,锦曦目光淡然的看向远方,似乎一句话也没有听他说。他自嘲地笑了笑。

“锦曦,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会倾力与朱棣一战,他兵少,从大宁急奔到北平又是疲乏之师。我想你也不愿意他为你分心。所以,你最好回到王府好好养病。”李景隆贪恋地伸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突然转冷,“以后,莫要再让我瞧见你用裁云剑。否则,我不会明枪明剑地与朱棣斗,我会下了兰花令,让他防不甚防,昼夜不得安宁!”

锦曦一抖,紧咬着嘴唇不答。

李景隆翻过她的身体解开了绑绳,跃下马望着她:“你,多保重!”

“今日你放过我,他日我会杀了你为十七报仇!”

“随你。”

李景隆头也不回施展轻功离开。锦曦回头,看他的身影如一抹青烟越去越远,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想起与朱棣定下的计谋,城中众人此时必定急得上火,赶紧催马走近叫开城门。

朱高炽一夜不敢阖眼,亲迎至城下,扶锦曦下了马便抹眼泪:“娘,你没事吧?”

“哭什么!我没事。”锦曦轻斥一声,疲惫地摆了摆手吩咐道:“把马放回去,你父王已到城东二十里外,随时准备里应外合。”

进了王府,锦曦沐浴后换上了白色的深衣。独自走进燕十七停灵的偏殿。

灵幡飘动,燕十七安静地躺着。两枝附骨箭已经取下放在一旁。白衣的媳妇哭得双眼红肿。

燕十七已换上干净的锦袍。锦曦心头一酸,自己竟没能为他换衣,十七必定是喜欢她为他打扮的。

锦曦打散十七的发髻,上面还有血污和灰尘。

“打盆热水来。”

洗净头发,用干布擦了。锦曦掏出蓖子认认真真的给十七梳头。

“王妃,你别这样……”

“让我和十七单独呆会儿?”锦曦静静的哀求。

细细地梳好,挽起,再用发簪固定。十七的脸上似乎带着满足的笑容,锦曦柔声道:“十七,我知道你从小就没了家人。白衣找到你时,你都和狼群一起生活了七八年。从来没人帮你梳过头……你,要是娶个媳妇也好啊!”

泪水再一次蒙住了眼睛。想起燕十七这一生,幼时孤独,遇上她还是孤单一人。锦曦就忍不住流泪:“今天我帮你梳头,我不是不喜欢你,我们遇错了时间,也遇错了人。我不能抛弃父母随你远走天涯,等我想明白其实可以的时候,我心里已经有了朱棣……对不起,十七……这么多年你就守着我,我没办法赶走你,我舍不得让你不瞧着我。一直就想,能这样让你满足也好……可是你怎么就失言了呢?为什么不活着一直守着我?”

她趴在十七身上放声痛哭。

那个有着比星子还亮的眼眸,笑容灿烂胜过阳光的燕十七永远不会在她身边了。他不仅护着她,他甚至为了她的儿子而死,锦曦觉得心口的那种痛一直在噬咬她,一口一口,把一颗心咬得血肉模糊。

“娘!父王与李景隆在郑家坝打起来了!”朱高炽的声音把锦曦拉回了现实。

她站直身体,抚摸了下戴在手指上的兰花戒指,恨意升起。她戴上它,它会时时提醒她为十七报仇。锦曦贪恋的看了十七一眼柔声道:“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十七,我知道你会一直护着我的。”

锦曦沉声下令:“点齐兵马,出城一战!”

第101章 血战(一)

朱棣的大军星夜兼辰从大宁赶回,扎营城东二十里郑家坝。

这里地势开阔,正适合大军对阵。

黑色的燕色大旗在寒风中烈烈作响。对面李景隆的主力也已到达。

“多年未见,景隆别来无恙啊!”朱棣笑呵呵的骑在马上打招呼。他一身白衣银甲,雍容华贵,似平时邀约李景隆骑马喝酒一般自在。

李景隆有些嫉妒地瞧着朱棣,目光落在朱棣身后的朱高熙身上。他的儿子都这般大了,少年英俊,面容依稀与锦曦相似。朱棣三十多岁,同儿子在一起并不显老,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成熟。

他轻叹一声:“王爷风采依旧,景隆却是不再风流!”

“哈哈!景隆真会说话,若不风流,我那妹妹怎么痴情至今?”朱棣与李景隆轻松寒喧,片语只言不问北平城情况。

儿时的玩伴,如今的敌人。李景隆终于堂皇露出他的另一面,这让朱棣有种噬血的激情,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凤目已渐渐变冷。

“王爷,如今我领圣旨讨伐于你。束手就擒的话就不用说了,这里地势开阔,我军二十万,围攻北平损失一些。您的燕军却只有十万,且长途奔劳,这一仗你真有把握赢么?”李景隆淡淡地说道。

“试试便知道了。从小我就想你若会军事,定是个强劲的对手,今日能与你一战,也遂了心愿!”朱棣冷声答道。

两边阵式排开。战马嗅到了味道,激动不安的趵着前蹄。

朱棣和李景隆对望着,一个眼里带着锐利和寒意似乎可以看穿人的心。一个目光炯炯燃着嫉妒的烈焰像要烧毁世间的一切。

静默的风呜咽吹过。空气变得凝重,压力从两人身上散开,弥漫了整个平原。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掉转马头奔回阵地。

鼓声骤然响起。雄浑的进军鼓随着鼓锤重重落下,每一下都击在人心中,激起血液中的勇气和力量。

喊杀声随着鼓声冲突了方才的沉重,杀戮与血腥透过云层,大地不安地震动。不管什么地方,随时能看到扭曲红眼的士兵。

几十万人在这块平原上用最原始的力气和最直接的方式短兵作战。李景隆目中只有银甲的朱棣和他身后飘扬的黑色燕字大旗。

仗着武功卓越他一步步逼进了朱棣。擒贼先擒王,李景隆明白,擒下朱棣,战争就宣告完结。而只要接近朱棣,以他的武功,朱棣必不是对手。

这时从北平方向传来一阵轻雷声,低沉闷响似带着魔力滚滚而来。浅雪覆盖的平原远方飘起一线黑影。

李景隆有点疑惑地望向后方,北平守城连妇儒都上了城墙,怎么还会有军队?

朱棣也瞧见了,凤目中涌出激动之色,他哈哈大笑:“李景隆,你上当了!本王看似大军去大宁,实则精兵早留下设伏,以空虚的北平城引你上勾,如你所说,这里地势开阔,正好让你尝尝本王轻骑的厉害!”

草原轻骑!李景隆心往下一沉,朱棣北征收服咬住乃尔不花时太祖将元兵残部尽归燕王帐下。这支骑兵竟然留在北平!而且看轻骑的来势已远超以往,看来是朱棣下了血本在轻骑上,还扩大了原有的规模。

他开始后悔与锦曦的十年之约,为了避免自己忍不住破坏,他刻意减少了北平的暗桩。李景隆终于明白太祖临去之前的怒气从何而来。锦曦不仅定下十年之约,还隐瞒了他的耳目。

李景隆眼睁睁瞧着轻骑飞驰而来,急声下令后卫抵抗。他咬牙切齿地想,她宁可叫妇儒上城楼抵抗,也舍不得用这支骑兵。她被擒后宁可自杀也不肯透露半点与朱棣定下内外夹攻的计谋!

悔恨在心里翻江倒海,每次碰到锦曦他就忘记她的心机和算计。他居然还对她怜惜,对她心软!

转眼之眼三万多人的轻骑像支利箭狠狠的刺进了李景隆的后防。

这是草原上最厉害的军队。轻易撕破李军步兵的抵抗。

“战车列阵!”李景隆大吼道。

轻骑快速,而战车掉头却难。他本来是把战车排在前锋,以防燕军冲锋,如今却成了累赘。

如果从高处望下,便会清楚地看到在地面看似缓慢的人马胶着时,草原轻骑的迅猛和锐利。

轻骑似白色的蛟龙张牙舞爪在李军后防翻滚,撕咬。前方燕军在令旗挥动下迅速与轻骑夹击。李军像只巨大的黑色爬行动物,从中部起在慢慢的缩小体积。

轮番冲击下,轻骑已突破李景隆后方防线,燕军如潮水般涌入,似钱塘垮堤,海浪掀起高高的浪头一波又一波的狠狠砸下,将地面上的一切事物都拍成齑粉。

李景隆恨恨然回头,看到万马奔腾中锦曦白衣宽袍随风翻飞,带着种娇艳的美丽出现在战场。每一次矫健地避开士兵的砍杀,剑光落处,点点鲜血溅上她的白袍,黑发如墨在寒风中飞扬。

这一刻,他和朱棣同时想起多年前郊外比箭初识锦曦的时候。她站在马上,带着阳光,顾盼神飞。

“该死的,居然还敢上战场!不知道会要命吗?”李景隆脑中飞快的闪过这个念头。

锦曦已破开一条血路,冲去与朱棣汇合。李景隆意识到北平的守军和轻骑已倾城而出与朱棣形成了完美的合围。

他一剑砍翻向他袭来的燕军,抬头时看到前方朱棣眼中闪动着惊喜。“你笑吧,你敢再让她这样,你会哭不出来!”李景隆咒骂着,见大势已去便想迅速结束这场战斗。帅字令旗摆动。队伍向南撤退。

军鼓再击,燕军趁胜追击,朝廷兵马溃不成军。

李景隆并未随大军主力撤走,而是断后与追上来的燕军拼杀。

手起剑落,剑上似长了眼睛一般。而他的目光却贪恋地望着远方那道白色的衣影。

“公子!”银蝶急得大吼。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看着燕王妃。

锦曦的白袍像面旗帜,所到披靡,黑发在空中飞舞,美丽得像仙子。朱棣凤目中盈满相思,银枪一摆,拍拍墨影喊道:“快!”

墨影长嘶,扬开四蹄奔向锦曦。

只是一口气撑着她,要击败李景隆,要为十七报仇,要见朱棣。锦曦斗志前所未有的强盛。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这种信念能支撑着人用最难以想象的意志突破极限。

跨下驭剑嗅到了墨影的味道,兴奋的直往前冲。锦曦被它带着离朱棣越来越近,一抹笑容在脸上绽开。

一色的神驹如墨,一色的白衣飘飘。

李景隆怔怔的瞧着,剑凭着直觉拼杀。他看着锦曦挥剑如雨,朱棣银枪挑飞挡路的士兵,两人越靠越近。像两颗闪亮的流星蓦地撞在一处,激起耀眼夺目的光。

锦曦飞身跃起,宽袍舞开,像一朵怒放的白菊。

他看着朱棣大笑着伸开双臂接着她。看她绽出最灿烂的笑脸,仿佛这里不是战场,没有两军对垒,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朱棣。

为了他是吗?为了他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嘴里冒着苦水,恨意从心底扭曲着身体钻进了脑子。“朱棣!我必将集结大军再同你一战!”

他的声音愤怒而阴骘。策马回头,长剑如镰,所到之处燕军如割草般纷纷倒下。这般诡异的场面让燕军胆寒,他的话像重乌云死死地压在众人头顶。

“哈哈!景隆可要快点!别等本王杀过来你的大军还在路上!”朱棣爽朗的笑声击碎了这层阴云。

燕军狂追四十里,歼敌十万多人,取得了北平保护战的完全胜利。

锦曦靠在朱棣怀中看着这一幕。兴奋得说:“朱棣,咱们以少胜多,实力又增强了,你看,缴获多少锚重,还有归降的士兵!”

“怎么甲胄不穿就上战场?”朱棣眉却皱着,沉着脸责备道。

锦曦招起头看他,眼睛慢慢浮上一层水气,张口正要告诉他十七没了。一口血就喷在朱棣银甲上。胸口椎心的痛像无数的竹签插进去,拔出来时还带着细竹丝戳在柔嫩的肉里,轻轻动一下都痛得吸气。她听到朱棣惊恐地连声喊她,却再无力回答。

第102章 血战(二)

“王爷,王妃是忧思过度,且脱力疲惫所致!”大夫把过脉后这样回答。

朱棣眉心紧皱,目光深沉。他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大夫有点忐忑不安,不知该留该走。

朱高炽告诉他锦曦曾与李景隆相斗一场,场面血腥之极。第二日回转脸色便不好看。是李景隆又对她做了什么手脚吗?不会,朱棣肯定李景隆再狡猾再心狠也不会伤了锦曦。他望着锦曦手上的兰戒出神。他没有取下它,他知道锦曦的用意。“锦曦,我满足你的愿望,你便再不会戴它,带着这仇恨了吧。”

朱棣想起燕十七,轻叹一声,或者是锦曦太过伤心,又没休息好才会这样。他回转身对众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白衣,你留下。”

尹白衣低声答道:“是,王爷!”

“我俩去喝一杯怎样?”

尹白衣抬起头,目光闪过一丝惊异,他不知道燕王叫他留下只为了喝杯酒。“好。”

朱棣走到床前为锦曦捻了捻棉被,叮嘱侍女和三个儿子小心看护锦曦,目光温柔掠过她没有血色的脸,那排黑凤翎一样的长睫在她眼脸处形成一道暗青,动也不动。朱棣黯然站起了身。

琴音水榭里火盆烧得正旺。酒烫得正是时候。朱棣慢慢饮下。

尹白衣也没有说话,陪着朱棣喝。

“很多年前,我与景隆也是这样喝酒,那时,我就感觉他不是常人,又格外亲切。”朱棣沉浸在往事中。

“有时候,我觉得特别亏欠锦曦。看上去我似待她极好,可是她为了我总是面临着危险。在凤阳时我逼着她做我护卫,她却是以命相救。大婚的时候,我还故意捉弄她,结果中毒呕血的是她。父王召回病重的魏国公,结果锦曦难产,她生高炽的时候可顺了,还自己拎起高炽给了他一巴掌。如今我在北平起兵靖难,病倒在床上的还是她。我……我就算定下再好的破敌之计,还是置她于危险之中。我凭什么以为万事无忧,都在计算之中!凭什么以为就没了危险!是我把锦曦扔在这里,让城中无大将,让她独自面对,还让十七……”朱棣凤目含泪,他转开头仰头饮下一大口酒。

热辣辣的火从喉间烧到胸腹。那团火是愧疚是心痛,是强烈的自责。

尹白衣目中已落下泪来:“王爷大恩,白衣和十七没齿难忘。他能为救世子而死,也尽忠了。”

“不是这样的,”朱棣苦笑,燕十七暗恋锦曦的事他一直都清楚。他从没有道破,不代表他心中对十七没有芥蒂。他也曾经讨厌十七脸上灿比阳光的笑容,亮若星辰的双眸。也曾嫉妒着他。想起当年看到十七牵着马和锦曦漫步在草原上的情景,他就嫉妒。

“如果不是因为我,或许,锦曦会与十七浪迹江湖,不用成天担惊受怕,不会积劳成疾。她吐出的血溅到衣袍上的瞬间,我就想,是我,是我害了她!”

朱棣激动起来。做了他多年的燕影,也跟随他多年,尹白衣从没见过这般坦诚激动的朱棣,心中感动,他正色道:“王爷你就错了。锦曦从来没有对十七有男女之情。在她想有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给了你。王爷若因为十七而冷淡锦曦,那便真正的对她不住了。”

“我,怎么会冷淡她……我更怕失去她。知道么,白衣,我似乎又回到大婚那晚。心里全是恐惧害怕。抱着她,身上沾满她的血,我是真怕啊。”朱棣闭上眼剑眉紧蹙。

尹白衣闷声不响的拿过朱棣的酒劝道:“我把过脉了,无事。只不过,她似乎很虚弱。我只觉得奇怪,像失血过多的症状。可是锦曦没有呕血的痨疾啊!”

朱棣蓦然睁开眼,沉吟道:“我就是感觉哪不对劲,不像是因为伤心过度,她毕竟是习武之人。白衣,我要找她的师傅,道衍法师。她师傅一定知道。”

“王爷,眼下战事吃紧,我怎能离开?”

“赢了战争又如何?没有锦曦……”朱棣没有说下去,他坚定地看着白衣,目光中带了一丝求恳。

白衣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锦曦足足病了两个多月,才能下床。让朱棣更加奇怪的事,她能下床之后,竟慢慢和从前一样精神,看不出才大病一场的模样。

李景隆北平大败后退回德州,同时集结兵马打算再次攻击。这些日子,双方都在休养生息。朱棣的时间除了在军中布置,便在府中陪着锦曦。

“看剑!”锦曦轻盈一跃,足尖在朱棣枪尖一点,疾如流星般刺向朱棣。

朱棣只能扔掉枪,却避无可避。瞪着锦曦瞧着她刺来。

锦曦调皮的撒手,剑哐啷落地,人却扑进了朱棣的怀里。

“多大的人了?还像孩子?!”朱棣无奈的接住她,凤目中盈满笑意。

锦曦嘿嘿笑了:“我是让你瞧着放心,你瞧,不是没事了吗?”

朱棣沉下了脸:“从今往后,你不准再上战场!你去我会担心,一担心就会分心,一分心就……”

锦曦温柔地按住了他的嘴,认真地说:“十七不在了,朱棣,我在府中总觉得不习惯。一回身就想着他还站在身后,在水榭里坐着,一偏头,就以为他还站在门口……我只跟着你,我不动刀枪好吗?你让我,让我这般守在府中……”

眸子里水光点点。朱棣动容的抱着她,唇温柔地印在她眼角,吮掉快要滴落的眼泪。“好,我们一起,生死都在一起。看不着我你会担心,你也要想,若是你有什么,叫我如何?当我无情无义没有心么?”

“杀了李景隆!”锦曦捏起拳头突然喊了一声。

两人“扑哧”笑了起来。朱棣的额头抵住她的,梭角分明的嘴溢出笑意,“你真坏!”

建文二年四月初一日,李景隆率军六十万人自德州分兵两路,大举北伐。

消息传来。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我们必须分兵,对抗李景隆大军每一处只抽得出十万人与李景隆军队正面迎击,”朱棣静静地讲述眼前的势力对比。“诸位有何良策?”

李景隆兵分两路,一路自德州经雄县往北,另一路由德州绕定州往北。他自率三十万大军走德州。

“王爷,从德州出发往北必经雄县白沟河。当日我们设伏月漾桥,如今还可再来一次。”帐中大将张丘福建议道。

朱棣召集众将研究地图。细观良久,朱棣心中就有了底,他呵呵笑道:“要过白沟河必经月漾桥。我们就再设伏一次,李景隆好施诡计,以为自己能猜破我们的计划,同时仗着五倍于我们的兵马,必肆无忌惮。我们就以十万之数迎击!朱高熙何在!”

“父王!”

“令你领一万兵马,自雄县至月漾桥沿途设伏,一击便走,不可久留!”

“是!”

“丘福何在!”

“末将在!”

“令你率军六万于白沟河畔摆开阵势迎敌,每个士兵做两个草人,摆足二十万人马的模样!”

“得令!”

“十七弟,你率十万兵马守住由定州而来的李军可好?”

宁王温和的笑了:“遵四哥令。”

朱棣拍拍他的肩:“十七弟,你不用正面与之硬碰,只消拖住那三十万人马就可以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道:“你四嫂一直想跟着我,可是白沟河一战,我怕她见了李景隆会拼命,所以瞒着她,你留下,多照顾她。”

宁王心口一跳,有点不自然的开口:“十七明白。”

“观童,你率军十万攻济南,济南此时空虚!”

“是!”

朱棣答应了锦曦无论如何都带着她。想起十万人去与李景隆的三十万大军对抗,心中依然没有底。他瞒着锦曦打算独自领着那十万人去打伏击。

“朱棣,李景隆大军出发了?”锦曦有点企盼地望着朱棣。

朱棣弹弹她的额头:“出发了。”

“那我们呢?”

“他兵分两路,我派丘福领兵去迎击,我们在北平附近布下口袋等他来钻。这会,你就呆在府中可好?我不走远。到了我们的地方,他还能胜么?”朱棣自得地说道。

锦曦信以为真,呵呵笑了:“若在北平城外,我亲上城楼为你擂鼓!”

暮春时分,杨柳垂下丝丝软枝。绽出细长的绿叶,沿河岸随风摇摆。远望去白沟河两岸仿佛镶了道绿色的茸边,如雾如烟。河水清波冷洌,卷起雪浪朵朵。若是踏春游玩,这春阳景致定会叫人流连望返。

沉沉的脚步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风中夹杂着阵阵马嘶与铠甲刀兵撞击的声音。再也无人赏景娱乐,竟连呼吸也紧张得屏住了。

“来了。”朱高熙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感觉手心汗涔涔的。

过了一柱香工夫,黑色的队伍缓缓进入了雄县地界,斗大的李字旗在风中飞扬,从德州出发的队伍正朝着月漾桥进发。

朱高熙死盯着从面前走过的队伍,见李军先锋刚过一半,扬剑大吼一声:“杀!”

附骨羽箭飞蝗般射出,还有短弓劲弩的机括弹射的声音。朱高熙恨李景隆用附骨箭想杀朱高炽,令参与伏击的弓箭手不仅配劲弩同时还带上了长弓附骨箭。

箭袭一过,李军前锋倒下一片,前锋后部迅速后退准备进攻。朱高炽却带着人马速往后退。

等了半个时辰,重整队伍的李军前锋才又出现。这回士兵均用盾牌小心防备着突袭。朱高熙没有动,等这队前锋过了月漾桥,再等了半个时辰,才又见李军大队人马出现。

月漾桥并无动静,似乎方才的伏击只是小股队伍的骚扰。

等到李军有一万来人过了桥。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响起。白沟河底竟射出万千箭矢。桥上惨叫声阵阵,前面已过桥的李军遭到朱高熙的冲杀,急往后退,桥上便践踏挤落无数士兵,被滚滚河水冲走。后面的队伍上不了桥,调集弓箭手往水底和对岸放箭箭势已经弱了。

等到李军迅速撤下月漾桥。桥对岸只顺风吹来受伤士兵的惨嚎声。

白沟河已恢复了平静。河水瞬间变红,流水瞬间又将血迹冲得没了。

还没见来人,便扔下几千具尸体,李军有些茫然,不敢再轻易踏上月漾桥。李军左副将吴杰听到消息传来大怒道:“岂有此理,才从德州出发,还未见燕军主力,便不敢前行,如此怎么去北伐?!探明情况再报!”

不多时探子回报:“燕军二十万人马在白沟河北岸集结!”

吴杰咒骂道:“朱棣反贼,知我三十万大军,竟使诡计挫我士气!传令下去,渡过月漾桥,与朱棣决战白沟河!”

这一次过得倒是顺利,然后一路上死亡的李军尸首让整个队伍陷入了沉默。吴杰见此情景气得又一阵大骂。恨朱棣歹毒,又气士气低沉。

过了月漾桥是一大片浅滩,远远的就看到燕军队伍已列阵以待。

还没等李军阵营摆开,燕军箭雨已至。吴杰恨得牙痒,如此不讲规矩!他大吼道:“燕贼欺我朝中无人吗?给我抵住!”

箭雨之后,李军迅速反应过来,左军右军已经约束士兵往燕军冲去。

燕军只得六万,这是暮春时节,北风南吹。丘福微微一笑,并不惧怕面前的三十万李军。心中暗暗佩服朱棣的计谋。手中令旗果断挥下,士兵迅速点燃插在河滩上的稻草人。浓烟瞬间升腾,飘向李军。

往前冲锋的李军被浓烟呛得流泪不止,泪水长流睁不开眼。燕军躲在后面瞧得分明,第二轮箭雨又至。李军纷纷后撤,一时之见不知踩踏死多少人。队伍一乱,中军难以约束,还没正面交锋已损兵折将呈现败相。

吴杰长叹一声,下令撤回对岸。

三十万人马,背靠白沟河,月漾桥哪容得下这么多人同时经过。

见李军后撤,丘福下令燕军追击。河滩开阔,风慢慢吹散浓烟,燕军士气高涨,上不了桥的李军纷纷跳水游渡。

刀矛枪戟落处,士兵的惨叫声和飞溅的鲜血将白沟河变成了人间地狱。上了岸的士兵还来不及喘气。朱棣亲率四万精锐又冲杀过来。

这一战,足足打了两天两夜。燕军以三倍的兵力悬殊大败李军,毙伤朝廷十余万人。

吴杰拥众10余万人退守济南。

朱高熙兴奋不己,这是他独自领军进行完美伏击的第一仗。他盼着父王的赞扬。然而朱棣剑眉紧皱,忧心如焚。

“父王!咱们不是大胜了吗?进围济南吧!增援观将军!”朱高熙跃跃欲试的请令。

朱棣瞪了他一眼,望北而叹,李景隆没有率领这支队伍,他是从定州再奔袭北平。十七弟抵得了他吗?锦曦不会又上阵去了吧。他想起锦曦心里就拧着疼,担心不已。

“王爷,六十万大军已被打退一半,进围济南吧!这是大好时机啊!”众将士纷纷请命围攻济南。

济南如今收容了吴杰十余万败军,连同山东参政铁铉与都督盛庸的三万队伍还不到二十万,趁燕军士气大胜,又有观童在济南的十万人,的确是大好机会。朱棣想了想沉声下令道:“丘将军,张将军,你二人与高熙进围济南。本王即刻返回北平!”

“遵令王爷。”

燕军到了济南受到铁铉与盛庸的顽强抵抗。围城三月久攻不下,只得拆围回返北平。

而朱棣快马奔回北平时,锦曦正与朱权一起在大宁与李景隆队伍胶着。

遥望对面的李字大旗,锦曦便想起燕十七,恨意顿起。冷声问道:“宁王可有破敌之策?”

朱权一愣,脱口而出道:“四嫂还是唤我十七弟好。”

锦曦心中一酸,偏开了头,没有回答朱权的话反而问道:“帮你四哥是因为皇上削藩,战事平定后,王爷有何打算呢?”

朱权固执地又说了一遍:“我听不来四嫂这般生分。”

锦曦回过头来,朱权脸上有着和朱棣一样的固执和傲气,她叹了口气道:“那日陪我来王府的侍卫叫燕十七,我平日总唤他十七的。”

美丽的脸上带着无限的忧伤。朱权瞧得痴了,讷讷道:“对不起,四嫂唤我名字就好。”

“权弟,”锦曦静静的笑了,“我与李景隆有仇,他恨不得踏平北平,我却要保护我的家人。如今我们只有十万人。大宁城你熟悉,你做主便是。”

朱权见锦曦这般信赖于他,心口热血沸腾。他笑道:“李景隆长途奔袭,我们不打,大宁城城墙稳固,他攻不下,自然会撤军。”

“好。”锦曦只答了一字。她不会再像在北平城时那样冲动,跳下去与李景隆对决。

“只是……四嫂的仇……”朱权想为锦曦报仇,似乎能满足她的心愿是极快乐的一件事。选择守而不攻却不能擒杀李景隆。

锦曦淡淡的说:“只要他败了,只要他达不成他的愿望,我的仇便报了,十七也会含笑九泉。对于李景隆来说,没有什么比让他失败更痛苦。权弟,多谢你肯相帮你四哥,此番弹一曲给你听可好?”

朱权扬了扬眉,不知锦曦为何选在这城楼上抚琴。

“权弟,你喜欢自然之色,我其实并不擅琴,上回是知你心意所以才单弦弹琴。你不会怪我吗?”

怪你?朱权苦笑,你就是胡乱弹琴我都是想听的。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四嫂用意了。不如,我弹一曲给四嫂听吧!”

锦曦呵呵笑了,宁王真是聪明。知她想以悠然琴声气气李景隆,竟想出如此主意。

朗朗琴声从城头扬起。锦曦素白衣裙站立在朱权身后,悠悠然地想,李景隆,你就收兵吧。你若不收兵就等着皇上召你回去吧。他再信你,也总不能总瞧你打败仗吧。

李景隆果然攻城四日不破。

朱棣一路策马狂奔,赶到大宁城时两股已磨得血肉模糊。看到大宁城安然无恙,锦曦完好无损,怒气就涌了上来当着朱权的面责骂锦曦道:“你怎么总是不听话?又跑到战场上来?!”

锦曦一呆,完全没料道朱棣这般大声,咬着嘴唇心里委屈得不行,当着朱权的面什么话也没说,扭头骑上驭剑就走。

朱棣见话说重,锦曦要气死,计上心来,“哎呀!嘶——”

朱权看到他裤子上隐隐透着血迹吓了一跳:“四哥你受伤了?”

朱棣皱着眉冲朱权使眼色,这神情让朱权看得呆了,威严深沉的四哥什么时候有这般调皮的动作?

朱棣使劲一捏他的手,朱权才反应过来,大声冲着锦曦的背影喊道:“燕王爷重伤,快传大夫来!”

话音刚落,锦曦已反身跃了回来,狠狠一跺脚道:“你就知道欺负我?!哪儿受伤啦?!”眼睛焦急的在朱棣身上打探着。

顾不得朱权在场,朱棣一把抱住她笑道:“我错了,是我先错,十七弟,你这嫂子性子固执,让你笑话了。”

锦曦又气又笑嗔道:“知道权弟笑话你还这样?!骑马磨的吧?”话是这样说,对朱棣飞骑前来心里漾动着感动和温暖。先前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

朱权见燕王夫妻恩爱,心里甚是羡慕,有点黯然,勉强笑道:“四哥先歇会儿,晚点再与你说军情。”

“不必,十七弟,你干得漂亮,咱们就这样守着,锦曦,你下厨做几样菜来,我和十七弟小酌两杯。”朱棣拍着朱权的肩进了府衙。

六月,李景隆围城两月,朝中群臣不满,粮草后济不足,只好叹气而南归。

第103章 生离死别(一)

真定与白沟河之战后,燕王势力渐渐达到辽东河北山东一带。

朝中诸人纷纷进言撤换李景隆。建文帝于是令盛庸代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任命李景隆为南京大都督。

消息传到北平,锦曦脸上终于消散了阴郁。紧随消息之后,李景隆遣人送了一盒药丸带到燕王府,亲送至朱棣手中。并附信一封道:王妃乃裁云剑所选之主,此剑反噬人心血,用之一次,大病。景隆精制补气血之丸药,王爷笑纳之。

“我不要吃他送的药!”锦曦拒绝。

朱棣冷声道:“把你的右手伸出来。”

锦曦自然的往后一缩手,难道李景隆都告诉了朱棣吗?她不想失去这柄剑,这剑她可以不用,但是她却想靠着它或许能自保,或许能在乱军之中救得朱棣一命。

朱棣见她模样,便知李景隆所说是真。白衣没有找到道衍,听说裁云剑后也吃了一惊。细细将此剑来历传说告知朱棣。

仔细验过李景隆所送药丸,确是珍稀药材所制。朱棣一时半会没想到如何除下那柄剑,便缓和了声音道:“锦曦,你真要我伤心难过吗?”

他有点难过,自己现在征战沙场,没能去为锦曦寻药补身,甚至不知道她有裁云剑一事。锦曦的心意他明白。她之所以隐瞒是不想他担心,甚至想凭这把剑陪他南征。

“我知道你恨李景隆,其实……他对你也很好的。你不肯服他的药,我已遣人为你制药,你吃吗?你就愿意让我内疚?你不肯便罢了。”

朱棣突然意兴阑珊离开。

锦曦心口酸痛,冲上去抱住他,眼泪涌出,浸透了他的后背,她哭道:“你不要生我气……”

“我生自己的气呢,傻瓜。”朱棣叹了口气,“我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我还争什么天下!”

“我吃就是了。每次服药,你,你都逼我!”朱棣难过的样子让锦曦大恸,又非争得一口气似的指责朱棣。

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朱棣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咱俩谁逼谁呢?谁不知道燕王妃专横跋扈,是府中一景呢。”

“我在世人眼中可是贤德淑良,品貌端庄。”

“大言不惭!”朱棣嗤笑,搂过锦曦正色道,“等战事平定,我定亲自为你去寻成形人参,猎辽东黑熊取鲜熊胆配药。”

锦曦娇憨笑道:“我看啊,等你胜过盛庸铁铉再说吧。此二人能守济南三月,真的不是吹的。”

“李景隆也是高手,只是运气差一点罢了。”

“说不定那二人运气好呢?”

锦曦半开玩笑的话竟然成真。

建文二年九月,朱允炆以盛唐为征虏大将军,再举北伐。

十月,朱棣获悉盛军北进,燕军南下进逼德州,诱盛军出击,城外大败盛军。其后沿运河而南,连克临清、馆陶、大名、济宁等地。

盛庸、铁铉率大军抄袭燕军后路,抢占东昌,扎下大营,掐断了朱棣北归之路。

这是朱棣自起兵靖难以来遭遇的最强悍的抵挡。

东昌城外,燕军大营内众将愁容满面。

“东昌要塞被扼,拿不下东昌便无法南进,与盛军在东昌胶着于我军不利,诸位有何高见?”朱棣静静地问道。

帐中大将张信道:“王爷,他们守着东昌我们强攻不下,拖久了粮草补给不上,东昌如同喉中之刺。我军实力又不如他们,硬碰硬划不来。纵然险胜也是惨烈。”

是啊,征战两年多,势力大增,但在河北鲁西胶着太久。燕军攻克城池后又疲于攻打下一处地方,休养的时候太少。且每每以少胜多都捏着一把汗。朝廷的大军动辙五十万,六十万。燕军发展至今,只有三十多万人。靠得是以谋略取胜,速战速决。

朱棣想到这些,凤目中露出隐忧。

“如果能渡过运河呢?”锦曦突然想出了这个法子。渡过运河绕开东昌,粮草可由德州送来。便不惧盛庸扼住东昌,断了北归之路。

“哪有那么多渡船能供大军渡河?况且战事一来,两岸河工早已停止摆渡。再说了,盛庸铁铉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渡河而去?”

锦曦嘿嘿笑了:“王爷,咱们建浮桥!分兵拖住他们!”

浮桥?朱棣呵呵笑了起来,这主意甚好,浮桥轻便三日可达运河对岸,只要舍得抛弃锚重,就绝无问题。

“从今晚起在营中秘建竹排,同时密切注意盛军举动。我要人马不动声色渡过运河!”朱棣决定舍弃锚重,轻装渡河。

他知道此举同样危险,同样会有损伤。相较强攻东昌或被盛庸拖死,这个算是伤害最轻的一种。

当晚,燕军军营内秘建竹排。三日后白天照常不动,夜晚队伍便分批连排成桥暗渡运河。

三十万大军有条不紊的行动,连续八夜渡河没被盛军觉察。

时近冬日,河水冰冷刺骨,奉令托连竹桥的军士偶有被水冻僵,来不及撤换便被水冲走。这日,终于有三具尸体冲至下游被发现,飞马报到盛军大营。

十二月二十五日,盛军发起了攻击,此时燕军还有五万余人做为后卫没有撤离。

朱棣和锦曦便在其中。三十万大军与五万人马,力量悬殊。

张信见燕王执意断后,王妃拒不先撤离也不肯走,都留下来稳定军心。他长刀挥动大喊道:“王爷,张信断后,你们先走!”带领人马迎战。

“能撤走多少就是多少!”朱棣银枪一摆,凤目飘起杀戮。

从盛军攻击起,他就不走。朱棣身先士卒是燕军长期以少胜多,士气旺盛的原因之一,可是锦曦却着急。

看到朱棣还是不肯走的模样,她急了,恶狠狠地说:“没了张信,你还在,你若没了,这战也就不用打了!难道还指望高熙他们?你才是军中的主心骨!”

朱棣望了望前方如蝗虫一般扑来的盛军,身边燕军都殷殷看着他,都希望他能脱险离开。朱棣心里一热,目光缓缓从将士们身上扫过,他们都是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那种不舍油然而生。锦曦说的不无道理,他明白。此时不是他想留下的问题,是不能让燕军无主!他神色肃然,抱拳对张信道:“将军多保重!”

张信虎目含泪,回礼道:“王爷保重!”

朱棣拉转马头,再不回望,策马奔下河堤。燕卫十七骑护着朱棣和锦曦紧随其后。

这是朱棣最狼狈的一战。三十万大军像石碾子一般碾过张信和他的五万人马,白甲燕军顷刻间便湮没在盛军之中。紧紧咬在朱棣身后。

箭如雨下,河堤上的士兵越来越少,无一人后退半步。

“上桥!”锦曦冲朱棣大吼,反身削开射来的箭。

墨影踏上竹排的时候,扛连竹排的士兵已撑不住,竹排在身后节节断裂飘向下游。

马不能停下,停下竹排便受不起重力。

墨影神骏载着朱棣飞速通过浮桥跃上岸去。“锦曦!我们过来了!”

朱棣高兴地喊道,却没有听到回音。他吓得心脏为之一窒,回头一看,燕卫十七骑只有四人浑身浴血站在他身旁,纷纷红了眼睛望向对岸,没有锦曦。

墨影突然望南长嘶一声,那声音像天上的惊雷击中了朱棣。他有点茫然地顺着马嘶声看向运河对岸。一道熟悉的浅紫身影在对岸闪过。

她像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在密集的黑甲盛军中极尽艳丽。

银白色的剑芒环绕着她,射向河里的箭枝,纷纷冲上来的士兵被这条光带阻隔靠近不了锦曦半分。

她身边银白色燕军像天上的烟火,一点点被黑夜吞噬。

朱棣脑中一片空白,目光落在锦曦身后的河面上。

竹排连成的浮桥连同在水中托着桥的士兵已被河水冲走,河面宽达二十多丈,驭剑再神骏也不可能从跃过河面。锦曦再无可能过了运河回到他的身边。

对岸的砍杀声顺着河风吹过来,每一声都似敲打在朱棣心上。他穷尽目力,看到燕十五倒下的身影,燕卫一个个的没了。

他是在看着她死么?朱棣的心像被只巨手使劲抓了下,疼得他抽搐。

“锦曦!”喉间发出声嘶力竭的狂吼,他滚落下马,心痛如绞,腿一软便往下跪。长枪蓦地扎进土地,撑住了身体。手死死地握着枪杆,凤目中已滴下泪来。

往事历历在眼前晃动。她在凤阳松坡岗为他挡箭是这般模样,不管不顾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要他先走。吕家庄黑衣人来袭,她回马救他。凤阳山中她一路护行……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可恨!”朱棣哽咽,热泪奔泄淌了满脸。

他盯着锦曦的身影,她又用了裁云剑。她又为他挡箭,她有意无意地落在后面挡住射向他的箭枝,她是拿命在保他啊!

所有的燕军都沉默地看着他们的王妃在河对岸小小的身影。看着五万燕军一点点被盛军击杀而无能为力。

空气是这般凝重。朱棣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手使劲的捶着胸口,想让心能呼吸。

“父王!”朱高熙抹着眼泪跪下。

二十多万燕军对着南岸齐齐下跪。要他们看着兄弟被杀,已心痛悲愤。燕王要看着王妃力尽又是何等心情!

锦曦觉得又回到了山中,那个月夜穿着爹娘新做的裙衫,用轻功在林间飞奔。裁云剑似她生命的一部分,随她心意划出剑芒阻击着盛军的进攻。

她戴上了银色的面具,仿佛燕十七的功力同时给了她,让她武功大进。

朱棣的声音似乎从对岸传来,锦曦一剑逼退涌上来的盛军,回头北望。

朱棣突然就跳了起来,大喊道:“锦曦!”

心口一痛,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明知道他看不到,锦曦还是抹了抹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

她怕是陪不了他了。锦曦想,没关系,要去见十七了,十七会在黄泉路上等着她吗?在阴曹地府也护着她不受牛头马面的欺负,脸上浮起了美丽的笑容。

盛军似乎知道了她的身份,想要生擒她,缓缓结阵逼近。

驭剑驼着她前蹄步步后退,马蹄已踏进了冰凉的河水中。

锦曦冷冷地看着冲上来的士兵,扭头向北,轻声喊道:“朱棣!”

那个熟悉的身影标枪一般站在岸上,身后是二十多万燕军。锦曦欣慰的笑了,“驾!”她用力一挟马腹。驭剑似知晓她不愿落在敌人手中,奋力扬蹄,带着她冲进了运河。

一人一马只在河水中露了下头,转眼就被冲得无影无踪。

层云低压在头顶,铅灰色重重地砸进朱棣的心里。眼前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身边人的呼喊。呆呆的看着河水,打着旋儿冲向下游。

“锦曦……”那个曦字像一声叹息,从嘴里轻呼出,飘散在空气中。明眸善睐的她,在怀中撒娇的她,随着这声叹息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棣抬头疑惑地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不见丝毫阳光。

有个声音在低低对他说,没了,她真的没了……

运河水湍急的流着。时间凝固在这一刻,砍杀声慢慢的消失,两军隔着河岸消退了斗志。

盛庸驱马来到岸边,心中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目光望向燕王妃与马消失的向久久不语。

朱棣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已没有了痛觉。他闭上眼,锦曦娇笑着唤他名字的模样栩栩如生。手缓缓伸出,朱棣哑声道:“拿弓来!”

朱高熙递过自己的弓。

“太软!”

白衣默默的送上五百石强弓,轻声道:“十七以千年蟒筋所制……”

朱棣心一颤,接过弓来。弓长三尺七寸,弦色银白透明,他抚摸了一下。当日锦曦在郊外比箭神采飞扬的模样又冲进了脑海。胸口似有热血翻滚,硬生生堵在喉头。他缓缓抽出三枝长箭,大喝一声,开弓如满月:“盛庸!本王不杀你誓不为人!”

“噌”的一声轻响,箭离弦而出,竟不受河风影响飞越运河,直奔盛庸面门。

等到箭到眼前,盛庸才反应过来,低头躲过,头盔上的红樱已被射下一簇。燕王竟有如此神力!他大惊失色,坐骑长嘶直立,差点把他抛下马来。

朱棣三箭射出,喉间一热,鲜血便喷了出来。

“父王!”朱高熙哭着去扶他,朱棣一掌打开。

他转过身呆呆地看着尹白衣。

“王爷,我去找,无论如何也要……带回她来!”尹白衣吐出这一句,策马往下游奔去。

这一仗,燕军死伤五万人,主将张信战死,锦曦跳下运河,朱棣重病,被迫还师北平。

第104章 落入徐辉祖的手(一)

尹白衣一月后回到北平。没有找到锦曦。

朱棣神情木然。他早就知道了的不是吗?锦曦不会水。运河水流湍急,她怕是连尸骨都不知道冲哪儿去了。

踉跄着走到窗前,挥手止住白衣的搀扶,朱棣微喘着气道:“白衣,去温壶酒来。”

“王爷!”尹白衣站立不动,神色为难。

“我想好起来,也想喝点酒,说会儿话。”朱棣轻声道。

炭火将屋子里烧得暖如春天。

朱棣选了只青瓷碗,倒上酒,这些日子不管做什么都会想起锦曦。连这只青瓷碗,都让他想起十七岁生辰时与李景隆在南京燕王府烟雨楼的对话。

他说什么了?记得是说看着锦曦的模样就难过。那是她的侍女,不是她呢。

把玩着手中的青瓷碗,他记得锦曦的肌肤就如这瓷一般细腻。她仿佛不会老似的,一直都美得让他叹息。

朱棣爱怜的用拇指在碗边摩梭。像是抚摸着锦曦的脸。他想是在凤阳山中沉入水潭躲过追兵,在水中搂着锦曦柔软的腰时就对她有了念想吧。

“白衣,你知道么,我这么多兄弟,哪一个不是侍妾如云,我却只有她一个。我在佛前发过誓,永远不会有别的女人。”

“其实男子三妻四妾很平常,锦曦知书识礼,就算王爷也她也不会有怨言的,何况王爷这般宠爱于她。”

朱棣轻咳了两声,脸呛起一片红晕,他摇了摇头道:“你说错了白衣。锦曦就算没有怨言,也是因为她想我过得高兴。世间没有女人是不妒的,锦曦也不例外。你说,若是我娶了侍妾,立了侧妃,她会不会嫉妒得跳脚,回来找我呢?”

尹白衣吓了一大跳,朱棣在说疯话吗?他怀疑地看着朱棣,想看他神智是否清醒。

“但我纵找了一百个,一千个女人,她,都回不来了……”朱棣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仰头灌下一大碗酒,淌下面颊的泪水混在酒中全咽进了肚里。

“王爷,锦曦其实很小气的,不过,也有福相。我看过她的手相,她不是短命之人。说不定,我没找到她的……她另有奇遇呢?”白衣小心的劝着。

他的话像根救命稻草,朱棣一把抓着白衣的手急声问道:“你真的看过?真的准?”

白衣点点头,他当日奉朱棣令跟着锦曦去北平寻父的时候,在破庙里为锦曦瞧过。他瞧出锦曦红鸾星动却没有瞧过她的命格。此时为让朱棣振作……他定下神来认真的说:“我看过。锦曦绝非短命之人!”

绝非短命之人!这句话像盏灯照着朱棣的心慢慢亮起来。他半醉着傻笑道:“是啊,锦曦怎么会短命呢?没找着她,说不定她还好好的。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

白衣见朱棣醉了,给三保使了个眼神。三保乖巧地上来扶过朱棣道:“王妃瞧你这样又要不高兴了。她最心疼王爷的身子。”

朱棣眼一瞪,又听话的点点头,任三保扶着他上床睡了。

白衣叹了口气,放轻脚步离开。

“白衣,明日辰时,军中议事!”朱棣的声音吓了尹白衣一跳。

朱棣究竟是醉还是没醉?他有点糊涂,却恭敬地答道:“是!”

人走了,朱棣伸手摸摸枕边,没有他熟悉的温软身躯。他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呢喃道:“我会找你回来,你一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

朱棣的病一天天好了,他每日必去军中,也常跟着士兵操练,围着校场跑圈的时候,他会情不自禁望向点将台,希望锦曦像当日离开王府后,又突然间出现在凤阳皇城。

每次总是失望,他性格坚毅,反复念叨着白衣的话为自己打气。认定了锦曦终有一天就会出现。而南下击败盛庸大军的念头在他心里越来越强。

为什么会出现连克数城,却因为一个东昌就如此惨败?朱棣默默的思索着。

一下水,锦曦熟悉的恐惶涌了上来。她死死抱住了驭剑的脖子。沉入水中的时候想起在凤阳山中水潭朱棣教她的法子,闭住了气。

驭剑在水里挣扎地游着。被河水带向下游不会儿就奋力昂起马头露出了水面。锦曦大喜喊道:“驭剑!”求生的希望是这样浓烈。她强忍着胸内翻腾的气血,抱紧了驭剑。

一人一马被冲出二十多里,驭剑才慢慢靠近岸边,马蹄一软,倒下了。

锦曦身体滚落马背,想长舒一口气。动用裁云剑牵动内息,喉间一甜,腥红的血喷了出来。她甚至无力睁开眼。迷迷糊糊只想着一件事,她想见朱棣。

身子仿佛在不停的摇晃,她仿佛在船上,随波逐流。似悬浮在空中,浑身轻飘飘的。是在做梦还是我死了?锦曦睁不开眼睛,睫毛一颤,她听到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锦曦!”

是谁的声音呢?锦曦费力地想着。那声音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她皱着眉努力地想从脑子里找出这是谁的声音。

一勺温热的东西送到她的唇边,锦曦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她习惯性的想偏开头,头沉重的仿佛不是自己的,而那讨厌的东西却一直停在嘴边。

“锦曦,你张张嘴,这药得喝了才行。”那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恳求。

锦曦想睡,不想理会。

有人扶起她,一只手捏开了她的嘴。瞬间苦涩充斥在唇舌之间。锦曦使不出半分力,却被药汤强灌入口呛得醒了。

她虚弱地睁开眼,四周的影像慢慢的变得清晰。

徐辉祖清瞿的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笑意。锦曦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端着药碗喂她的人原来是珍贝。

有多少年没有看到他们了?大哥长得越来越像父亲,眉宇间充满了威严,珍贝也由当年那个秀丽玲珑的少女变成端庄的妇人。

锦曦勉力露出笑容,哑声开口喊道:“大哥,嫂子!”

珍贝眼泪扑蔌蔌往下滴落,抽咽着喊了她一声:“锦曦!”

徐辉祖眼睛湿润起来,背过身没有说话。

“大哥,母亲呢?”

“守谦过世时,她便去了。”徐辉祖低下头,双拳紧握,“怎么,你不知道?”

锦曦有些茫然,她只道娘亲还好好的,父亲过世后,母亲便常去栖霞山吃斋念佛,往往一住就是小半年。“朱棣他……”

“他这个乱臣贼子,居然连母亲过世都不让你知道,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你还跟着他南征北战?!”徐辉祖勃然大怒。

锦曦无力和他吵,心里全想着,母亲也去了?往日母亲的温柔面容在眼间浮动,泪涌出来喃喃道:“我真是不孝!”

“哼!我就知道必是朱棣不让你回来!如此无情无义之人,你还为他伤成这样?!”

听他辱骂朱棣锦曦忍不住争辩:“他,他定是不想我伤心难过。”锦曦记得听闻父亲过世时难产,为了朱守谦犟着要回南京。她明白朱棣用心良苦,对他半点怨言也无。想起自己嫁到燕王府后,再没能堂前尽孝,不禁自责。

徐辉祖冷眼看着锦曦,又气又痛,就因为朱棣造反,举着靖难的旗帜兴兵,魏国公府上上下下谁不成天担心被牵连?好在自己一片忠心,皇上又是从小看着长大,没有怪罪。如今朱棣势力越战越强,将来可怎么收场!

锦曦的脸苍白没有血色,徐辉祖想再说,又隐忍下来,嘱咐珍贝道:“好好陪着锦曦,把身子养好再说。”

锦曦想问问战事,想起大哥是站在朝廷一方,只恳求地说道:“大哥,能否给朱棣报个讯,让他知道我平安?”

“休想!”徐辉祖的火一下子升了起来,“你既然回来,还是我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从此便与朱棣再无干系!”

“大哥!”锦曦大惊失色,顾不得身体虚弱,迈步跳下床死死扯住徐辉祖的衣襟道,“好,我,我这就离开,回北平!”

徐辉祖轻轻推开她,冷冷说道:“让你再去随了朱棣?不可能!当初我就劝父亲不要把你嫁给他,如今你既然回了府,我就绝不准你再与反贼在一起!”

锦曦听了如雷震耳,她喘着气悲伤地望着徐辉祖,他还要分开她和朱棣?他怎么就不想想她的三个孩儿都在北平?看到徐辉祖眼中的恨意,锦曦突然就明白了,她叽讽道:“反贼?皇上也不敢明说他是反贼!大哥就丝毫不忌惮?燕王好歹是遵守祖训起兵靖难,是朝中奸人把持朝纲四处调兵与他作战!大哥若是怕锦曦牵连你们,何不把我交给朝廷,要不拿我要胁朱棣,要不就斩了我!何苦留我在府中担心受怕?我走,我嫁了他就会跟他一生一世!”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徐辉祖气得浑身发抖,拂袖而去。

珍贝忙劝道:“锦曦,你大哥也是为你好,眼下盛将军在东昌大胜,皇上高兴,下令继续北伐,他是担心你。”

担心我,还是担心他的爵位担心与他口中的反贼之妻在一起掉了脑袋?锦曦冷笑。转眼又想到的确是牵连了家人,如果大哥因为她而削爵丢了性命,她又于心何忍!叹了口气,浑身无力的躺下,轻声问道:“怎么我又回到了南京?我昏迷多久了?”

珍贝欺欺艾艾半响才挤出一句:“是……你大哥他听说东昌大战你跳了河,遣人沿河寻找,这才带你回来的。”

锦曦没有再问,闭上眼道:“我浑身无力,想睡。”

“嗯,你好好休养,没,没人知道你在魏国公府。”珍贝给锦曦掖好被角离开了。

她一走,锦曦便睁开了眼睛,吃力地起身,悄悄走到窗边往外看。她住的绣楼正对于魏国公府的后花园,她细细地观察着,见楼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满了带刀侍卫,看服饰,竟是大内侍卫的衣饰。

没人知道我在魏国公府?大哥嘱人沿河寻找?锦曦回到床榻上躺下。发现她的人绝不是大哥,后花园里的侍卫也绝不是大哥派来保护她的。这么明目张胆的“保护”怕是某人下了令要留她在魏国公府里了。

“朱棣!”锦曦闭着眼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在魏国公府里呢?锦曦无计可施,唯一的办法就是养好病。

她想起多年前大哥喂她吃药让她失去内力,等她病好,大哥忌她有武功,怕是会故技重施吧。该怎么办呢?

第105章 落入徐辉祖的手(二)

这一次比上次动用裁云剑病得更厉害。锦曦足足养了半年,身体才恢复如常。也果然没了内力。

徐辉祖淡淡地说:“大哥不会害你,你安心留在府中,放你回去,你跟着朱棣上战场,我不想再看到你一身是伤险些丧命的样子!”

锦曦没有说话,反正打不过他,口舌之争没有任何作用。病好了,如何离开才是正经。她不禁想起从前被大哥弄失了内力,李景隆给她解药的事情来。

锦曦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哥,我在府中无聊,可否为我弄点花种,我种种花打发时间。”

徐辉祖疑惑地看着她,不相信她就真的肯安心呆在府中。看到绣楼外肃守的侍卫,想想锦曦现在没有武功,量她也飞不出府去,便点头应允。

锦曦眼中飞快闪过算计。李景隆的一品兰花无孔不入,这魏国公府怕也有他的“兰花”!他不可能不会知道自己在魏国公府,想起燕十七,锦曦暗道,李景隆,别怪我利用你。

她对镜自览,里面的面容还是那般美丽,连脸上浮起的笑容都明丽娇美。锦曦满意的打扮停当,款款走进了花园。她不顾四周侍卫投射过来的诧异目光,走过去柔声道:“侍卫大哥可愿帮我一个忙?”

“王,王妃请吩咐。”年青的侍卫涨红了脸,不敢正视锦曦,口吃的回答道。

她微微一笑,纤手指着树荫下道:“我有些花种,想种在哪里,天太热,可否麻烦你帮我翻一下土。”

年青的侍卫有点犹豫,看到四周侍卫投来的羡慕眼光,马上挺直了胸道:“王妃请稍坐会儿,我马上就去。”

锦曦轻轻坐在美人靠上,看着那名侍卫拿起铁铲翻土。侍卫都知道她是燕王妃,没道理李景隆还不知道。

燕王府在北平也有眼线,不过,锦曦不希望燕王府有人来。这般阵势,如果不是有意诱朱棣来,便是要留着她在紧要关头去劝降了。

只过得一天,锦曦再去花园,那名年青的侍卫已不见了,她眸光一转,问另一名侍卫道:“昨日帮我翻花土的侍卫人呢?”

这名侍卫恍若没有听见,眼中却露出惶恐与害怕。锦曦心中明白,迅速地肯定,看来都猜测朱棣不会冒险来救她,而是留她做人质了。如今就只有李景隆。只有李景隆有这能力带她离开南京城。

锦曦默默的为花浇水,脑中思索着大哥消息封锁严密,是与皇上密谋如此吗?她想起这些,心里的亲情一分分变得淡了。

花园里没有一株兰花,大哥连这个都防着吗?锦曦望着围墙外面的天空叹了口气。她脱下手指上的兰花戒指,似无意地掉在了花圃里。

黑色的戒指闪烁着乌金的光芒。锦曦扯出一丝笑,漫步回了绣楼。

第二天再去花圃,兰戒果然不见了踪影。锦曦有点兴奋,却若无其事地浇灌着花。她还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李景隆没有来,锦曦心里着急。离东昌之战已经过了大半年,朱棣会真的以为她死了吗?如今战况又如何呢?心里再急,她只能不动声色。

珍贝每每前来陪她,锦曦都不提朱棣半字,她发现珍贝明显松了口气。

如今李景隆没来,锦曦能说着话的人也只有珍贝。

这日珍贝前来,锦曦见她有点心不在蔫,似心中有事,随口便问了句:“珍贝是在记挂大哥吗?”

“是啊,皇上下令让他与盛将军守长江防线……”珍贝一下子掩住了嘴,眼睛惊惶地看着锦曦。

长江,朱棣要过长江了吗?锦曦激动的站起来,如果朱棣要过长江,那么,这大半年,他必是舍弃攻占山东河北,绕过济南往南经安徽转战奔往南京。锦曦扑咚朝珍贝跪下,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我求你,珍贝,我不求你放了我,也不求你通报燕王我还活着的消息,我求你,你告诉我现在的局势好不好?我,我只是担心他……诚如你担心大哥一样!”

珍贝慌了手脚,急着去扶锦曦。

锦曦哭道:“我知道,你不敢,大哥也不敢放了我,可是,你让我知道王爷的情况,我呆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我只是想知道……”

长久的压抑随着珍贝的这一句话仿佛开了堤坝的口一发不可收拾。思念翻江倒海地折磨着锦曦,她觉得再听不到朱棣的消息她就快崩溃。

“锦曦——”珍贝见她哭得泪人儿似的,急得不行。一咬牙道,“我告诉你,燕王他……”

“燕王他在你养病的时候率师南下,打着为你报仇的旗帜大败盛庸军队于夹河,斩首十余万人。没过两月又在滹沱河大胜,杀了六万余人。接连攻克真定、顺德、广平、大名。哀兵必胜也不是没有道理。接下来宁王仅带了六千轻骑就攻克了济宁、沛县,焚我军粮船数百艘、粮数百万石。”徐辉祖一身戎装端着头盔出现在绣楼门口,接过了珍贝的话。

锦曦缓缓站起身,反手抹去泪,朗声笑了:“怎么,大哥咬牙切齿,是恨自己居然给了燕王要报丧妻之痛的借口?早知道还不如让王爷知晓我在魏国公府,布了套引他来救不是更简单直接?”

“你!”徐辉祖气结,指着锦曦道,“朱棣绕开济南南下,如今驻扎在小溪河,我奉令守长江防线,你就别指望朱棣会胜!”

“大哥,不妨我们打个赌,朱棣一定会胜!”锦曦悠闲地笑着。

“他要胜,除非我死!”徐辉祖冷然道,“皇上下令送你进宫。来人!”

锦曦笑了起来,笑得肚子发疼,眼泪直往外涌。“大哥,从来都是这样。从前巴不得我嫁给太子,口口声声是为了我好,如今听皇上令分开我和朱棣,也是为了我好。现在要送我进宫,明知宫中凶险万分,也是为了我好是吧?怕你不在府中之时,我被燕王府的人救走,去了朱棣身边是陪着他送死!对吗?大哥!”

徐辉祖脸被说得阵白阵红,突狠狠出声道:“我徐家满门忠烈。父亲得背疽,先太祖皇帝遣人送蒸鹅,父亲是含笑吃完。他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朱棣呢?太祖尸骨未寒,他就起兵作乱。这等贼子,我绝不许你丢我徐氏祖宗的脸!”

“哈哈!”锦曦大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爹娘不在了,我与魏国公府从此再无干系!”

“来人!送燕王妃进宫!”徐辉祖冷声喝道。

珍贝着急的去拉徐辉祖的手想为锦曦说情,徐辉祖一掌推开喝斥道:“无知妇人,别胡挠蛮缠,她既然认定了朱棣,就不再是我的妹妹!”

锦曦扶住珍贝,轻轻为她拭干泪道:“你我姐妹一场,不必再因锦曦为难!”

两名侍卫上得楼来,锦曦只瞪了他们一眼,昂首就走了出去。

珍贝瞧着锦曦的背影秀丽的面容上飞快闪过一丝坚决,暗中握紧了她拾到的兰花戒指。在她的印象中,能与锦曦扯上关系,能与兰花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个人,曾经上门求亲被拒绝的曹国公李景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