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17

小白领转世逃婚记:有缘千年来相会 (雪影霜魂) 48-61

by 雪影霜魂

第四十八节
  “什么?玉连城和李略都向你表示爱意,可是你居然全部拒绝了?”
  “三八兮兮”的姚继宗,一大早就奔到阮府来,打听第一手消息。阮若弱在杏儿丫头无比惊愕的眼神里,把这个昔日的“提亲被拒”者迎进屋来做客,杏儿意外得把待客的茶连倒三遍都倒在茶杯外去了。
  打发杏儿出了屋,阮若弱便把昨日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跟姚继宗提了提,他一听之下,简直是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地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一个都不抓住呀?这两个人,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一个是黄金单身汉,一个是钻石王老五,换了我,恨不得两个都要了才好。食在李家,宿在玉家,精神物质双重享受。”
  阮若弱看着他摇头不已,唤着他真名道:“刘德华,你完了你完了,看看你这派张妈妈李婆婆的风范,你算基本废了。”
  “我是为你好,看在同是战友的份上,给你提个醒儿。有好男人就抓住,一定要手快。”姚继宗愈发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劲儿来了。
  “一定要手快?”阮若弱啼笑皆非,“不要说得跟偷或抢一样好不好,挺神圣的男女感情,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别扭起来,简直让人听不下去。”
  “说真的,干吗你都拒绝了呢?他们哪里不好了?”姚继宗好奇之极。
  阮若弱仰起头来想了想,面带惋惜之色:“凭心而论,其实这两个人的条件都相当不错。但从现实的角度来看,却又都齐大非偶。不是适合我吃的那盘菜,我还是不要去动筷子的好,别到时弄得吃不下肚,反倒被噎个半死。”
  姚继宗听得失笑:“你这话说得真够传神的。”顿一顿,他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说道,“究竟哪里不合适?愿闻其详。”
  “其实我对玉连城相当有好感,从第一眼看到就为他震动,他实在有着令人心折的魅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但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同样是这种魅力,让我明白他绝对不适合做丈夫,不是不愿与他俪影双双,而是不敢。他有张太过俊俏的脸,是天生的女人杀手,红杏灼灼,纵然不曾开出墙外去,可枝头春意闹,也会招得蝶绕蜂缠,若托付他以终生,只怕换来的是一生的日日心惊肉跳、夜夜不得安眠。罢了罢了,还是做表兄妹好了。对呀!他还是我的表哥,为着这重近亲关系,我也不能和他在一起的,不是吗?”
  姚继宗大力点头:“对呀!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近亲是不能结婚的,否则将来的新生儿十有八九会有缺陷。”顿了顿,他又接着问,“那个小王爷李略呢?你为什么也不要,年少英俊,身手一流,软件已经如此出色了,硬件就更没得挑。人家那出身那背景,财雄势大,嫁到他们李氏皇族去做媳妇,多威风呀!”
  “李略是个很特别很可爱的男孩子,该男人的地方很男人,偏偏有些事情上却腼腆羞涩如女子。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两种面貌与风采,一种刚柔并济的特质,不怕告诉你,其实我是非常喜欢柔情与刚强并济一身的男人,就这点来说,李略简直是度身订做。只可惜……”
  “可惜什么呀?”姚继宗追问道。
  “可惜他生在李氏王朝,那样家庭背景,一般人吃不消的。”
  “有什么吃不消的?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想嫁到这样的豪门望族去,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多享福都不知道。”姚继宗觉得阮若弱的想法太说不过去了。
  “享受权利的同时也是要尽义务的,老兄,你以为那地方的福气是那么好享的?你得被他们管头又管尾束手又束脚,完全丧失自己的个性,当他们掌控的人偶。刚开始进去可能会觉得还不错,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但人的物质生活一优裕,精神上的渴求马上就跟着来,所谓饱暖思淫欲,到时候就不会再把这些精美的衣食住行当成一回事了,更希望能得到精神上的快乐。但可能吗?皇族的规矩多管束严,像个套子似的把人套在里面,举手投足都受牵制,我这样的性格,如何吃得消?”
  “说得也有道理呀!可是,不是很多女孩子都向往这样优裕的物质生活,情愿放弃精神上的追求吗?你为什么不呢?别告诉我你视钱财如粪土啊!”
  “哪能啊!这么高尚的话我可说不出来,我就是一个俗人。”阮若弱先是笑着说,随后敛容正色道,“钱这个东西,我从来都不敢看它不起,直言不讳说一句,我很喜欢它,和大多数世人的心理一样,巴不得它越多越好,多多益善。有钱,就可以将生活带入更舒适的境界,日子过得舒适是件太太太重要的一件事,过分清苦的生活,很容易将人折磨得面目全非。只是我虽然喜欢钱,但还没有喜欢到为它不顾一切的地步,又或者说,我还没有到需要为它不顾一切的地步。”
  “什么意思,难道这个爱不爱钱、重不重财,还要看时机的?”姚继宗听不明白了。
  “那当然,一个人如果生活不成问题的话,对金钱的重视就不会太高;但如果处境堪忧,又迫切地需要钱来解决的,那就不得不重财了。”
  阮若弱说完,看到姚继宗一副不甚明了的样子,便举例证明:“如果说我现在是一个灰姑娘,灰头土脸地在后母手中受虐待,这时有个王子过来说爱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穿上水晶鞋跟着他上金马车。至于王子的爱情是不是一时意乱情迷不重要,他日后会不会专情也不重要,王宫中的人际关系是否错综复杂、一干王室成员是否好相处等等现实问题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可以摆脱目前这种灶下婢的生活,所以愿意舍身一跳,跳入命运的秤盘里,押上自己以搏一赢,纵然输了,也只能愿赌服输。可是现在我的生活不坏呀!做着阮家三小姐,头顶有大树好遮荫,我一样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或许档次上比王府要逊上那么几分,但我何苦非要添上这几分呢?还要以牺牲自由为代价。我不贪心,我对目前的生活很满足,没必要去争取更好更优。进王府有什么好的?当王妃,不过是个虚名罢了,更何况还当不成正妃,只能以侧妃的名义去跟着李略。我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去给他当小老婆?天天晚上守着孤灯在那里数,什么时候轮到他上我屋里来呀!这也太惨了点吧!我如果要一个男人,我就要全部。我不会去成为别人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要当就当主旋律,从头唱到尾的那种。”
  姚继宗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赞道:“阮若弱,你实在是我生平仅见的一个理智型女子,看问题看得透彻,思想又这么有主见,还有,你一点都不虚伪,真实得可爱。”
  “真的,我算对你言无不尽了。咱们俩个一同穿越千年的时空来到这大唐,不是亲人胜亲人,我什么话都乐意对你说。”
  “既然对我这么另眼相待,那两个男的都不要也罢,由我来出任护花使者如何?”姚继宗半真半假地道。
  “你!”阮若弱失笑,“还是算了吧,咱们是纯洁的革命同志友谊,就不要让它变质了。”
  “就让革命友谊升华成革命爱情好了,有什么不可以呢。说不定以后没有回二十一世纪的机会,那时只得我们俩相依为命。你现在不要我,到时候不要后悔啊。”
  “不行不行,升华不了。刘兄弟,我能在你面前这么畅所欲言,毫无遮掩地说话,就是完全拿你当兄弟看待了。如果我对你有感情,我敢这么乱说话吗?我会时时担心不要在你面前说错话出糗,要时时注意有没有在你面前保持良好形象……你看,我在你面前百无禁忌,你在我面前也口没遮挡。其实我们都一样,彼此把对方当兄弟姐妹在看待了,还是那句话,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姚继宗怔了半天,才大力点头:“是呀,被你一说才明白,确实是这样的,看来,我们只有继续保持革命友谊下去了。”
  “我现在只剩你一个朋友了,那两个都被我得罪了。玉连城还好一点,估计李略这会恨我入骨呢。我给了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当头一棒,这一棒,不定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得过神来。”阮若弱苦笑。

  静安王府。
  留仙居里,李略的房间重门深锁,王妃在门前拍着两扇雕花木门,柔声唤道:“略儿,你开开门,是娘啊!”屋子里半晌没有人答应。
  秦迈在王妃身后低声道:“昨儿小王爷整整一宿都不肯开门,晚膳也没有用,今天一看,还是这样,早膳也送不进去。王妃您快想想法子吧!”
  王妃又气又急。昨天去澄园的路上,李略忽然间奔马离去,一干跪了一地的侍卫们,在王妃的催促下起来上马去追,可一是耽误了时机,二来李略那匹马原来就是匹追风良驹,如何还追得上?只得忐忑不安得打道回府。等了又等,总算下半天他自己回来了,可一打照面,王妃就愣了,那一张原本如同朝阳般明亮的面孔,此刻却黯然如日蚀,忍不住一把拽住,慌忙问道:“略儿,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略的唇抿得如同一枚果,什么都不肯说,只是自顾自地回屋,把门反锁上,谁叫也不开。王妃揪心得很,却又拿这个犟脾气的儿子没办法,一时也知道他心情很糟糕,不想逼得他太紧,只得暂且让他独自安静一下。谁知从昨天到今天,还是不肯出屋,也不肯吃东西,由不得她要心慌慌了,忍不住把那门板拍了又拍,声音都带了颤:“略儿,娘求求你了,快把门开一开呀!你这孩子,怎么突然间这么不懂事起来,你要急死娘吗?”左拍右拍都不开门,王妃只有使出杀手锏来了,“略儿,你再不开门,我只有告诉你爹,让他来叫门了。”静安王一向威严稳重,对儿子管教极严,李略也对父亲甚为敬畏,这样一说,果然有效,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四十九节
  李略站在门口,神情忧郁,容颜憔悴,但一双眼睛总算还有光采:“娘,我没事,只不过多睡了会儿。”
  王妃只觉堵在心里的一块巨石被拿开一般,顿时松畅起来:“略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一宿没吃东西,饿了吧?娘亲自下厨,给你做一份你最爱吃的盘丝饼好不好?”
  “好,娘亲手做的,当然好,我正想着要吃呢。”
  王妃于是忙着去下厨洗手做羹汤,李略转身回到屋中。秦迈小心翼翼地跟进去,偷眼看他的脸色,只见他一脸迷茫无助的忧伤,不由心中一惊,小王爷这是怎么了?怔怔地在屋里立了半晌后,李略忽然从柜子里翻出一个东西来,朝着屋外走去,走到院子里那池碧水前,似乎是在望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发呆般,良久良久,不出一声。
  小小院落静如琉璃瓦,一院寂清。秦迈远远地候在屋前,大气都不敢喘。李略独自在池边怔了许久许久,直到院外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进来,方才将手里一直紧握着的东西一松,轻微的“扑通”一声响,有小小水花溅起,是东西落水沉入的痕迹,但很快水面平复如镜,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王妃浅笑吟吟地走进来了,她身后跟着卢幽素。相国千金卢幽素,手里捧着一个银盘,上面盛着几样精致小点和一罐清粥,一双秋水盈盈目无限含情地看向李略。
  “略儿,幽素姑娘正好来了,她也帮着我下厨弄了几样点心,都是你喜欢的,快尝尝吧!味道好着呢。”王妃拉着李略在石桌前坐下,把筷子塞在他手里。
  “谢谢你。”李略一反常态地含笑对卢幽素说道。卢幽素顿时面色绯若桃花,那双秋水眼,眼波流动间,几乎要滴出情意来。王妃顿时心中大慰……
  与此同时,玉连城也在自己书斋前的一丛翠竹间立着,看着眼前的翠竹出神。就是这丛翠竹下,深埋着当初的阮若弱送上的三瓮松针雪,昔日人不复,一腔柔情蜜意犹存。看着看着,玉连城轻叹一声,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白玉盒子,玲珑可爱,旋开来,里面竟盛着一盒鲜艳芳香的胭脂膏。这女儿家的东西,玉连城如何会贴身携带?
  这盒胭脂,是栖霞山的红桃花制成的,精选采撷的红桃花拧出汁子来,再配上晨间的露水蒸成,鲜艳异常,甜香馥郁。玉连城的母亲玉夫人,从来不用外头铺子里卖的胭脂,嫌不干净,颜色也薄,每年都是玉连城去采回栖霞山上的桃花由她自制。今年制好的胭脂,玉连城悄悄地留了一盒,本意不过是想送给阮若弱,以作她采撷桃花的酬谢。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送出去,揣在怀中,每次想要掏出来,心里就有些莫名的紧张,不能当成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随手相送,倒有着一种要将一颗红心掏给人的感觉……玉连城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渐渐的,方才明白,自己对这位“表妹”有了特殊的感情,唯其如此,才会患得患失……而今时今日,也到底也还是一个“失”字,他得不到她。真是讽刺呀!爱慕他的女子千千万万,而他所爱慕的那一个偏偏无动于衷。世事每每如此,想要的要不到,不想要的一大堆沉甸甸在手,甩都甩不脱。
  犹豫良久,玉连城蹲下去,双手扒开翠竹前的泥土,扒出一个深深的坑,将这白玉盒子放进去。又看了良久,方慢慢地填好:“三表妹,你的一番情意,还有送出去的时候,我的……只能这样不见天日的深埋了。”叹息般地低语。
  玉连城是极聪明也极敏感的人,昨天,阮若弱未曾出口的话,他全然能够猜得到。她拒绝了他,虽然曾经有过那样沉醉般的拥抱,但只是短短的一刻,一刻后,便是天上人间,两个世界。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如同昼与夜,只有短暂的交融时刻,便转即分开,不再有继续延伸的关系。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李略从他眼前把阮若弱掳上马,他震动之极。李略对阮若弱别有情意,虽然只是短暂一见,他便能察觉得出来。这个小王爷,留给他的印象并不霸气,甚至有点腼腆孩子气,没想到竟会有这样感情沸腾如烈焰的时刻,这是他所不具备的,他的感情习惯含蓄委婉的表达出来,如一泓水。只是,无论是火还是水,阮若弱都拒绝了,从李略送她回来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他不无惆怅地想到,阮若弱不是属于这个时空的人,所以,她拒绝这个时空里的爱情。或许……姚继宗,不,是刘德华,才是她真正属意的对象吧!他们在一起,是那样的快乐,这两个人,完全不同于他十余年来的所闻所见。他们不被任何礼法礼数所拘束,言行举止都坦坦荡荡潇潇洒洒,从不压抑自己,喜怒哀乐完全真实地流露着,自然而然的一如明月清风……他们,迟早会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去吧?唐朝,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客旅。
  玉连城正无限怅惘中,家丁来报:“少爷,阮家的三表小姐来了,随同前来的还有一位姚公子。”啊!是他们两人来了,同出同入,如影随形,看来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呢,玉连城唇角浮起一丝苦笑。
  阮若弱和姚继宗并肩走进来:“表哥,你家里原来这么大呀!比我们阮府大多了。”
  “比我们姚府也大多了,看来玉府的家当比我们两家都更为实力雄厚呀!”姚继宗东张西望地说,两人如出一辙的言辞。
  玉连城含笑招呼他们进屋坐,但他们俩都更喜欢在鸟语花香的小院里坐着。阮若弱解释道:“在我们二十一世纪里,因为环境污染日益严重,自然景致大大逊色,所以我们来到唐朝,每日花香鸟语看不足听不足。”原来如此,玉连城于是陪着他们在小院的葡萄架下小坐。疏枝密叶青绿荫凉,一身白衣的玉连城安坐其间,凝眸深处,盛开着黑色水仙花。
  姚继宗都忍不住要看呆,呆了半响后,摇着头起身。这么美的男人,难怪阮若弱不敢要,他的美色,不但迷惑女人,还能迷惑男人。漂亮的人物姚继宗可谓也见过不少,但如此男女通杀的,实属生平仅见,这样的美男子当丈夫,那个做妻子肯定要吃苦头。岂不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玉连城,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你家随便走上一走。”
  玉连城知道姚继宗是刻意避开,留阮若弱和他单独谈话:“请自便。”
  两两相对,如山水刹那相逢。阮若弱静了半天,才莞尔一笑道:“表哥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明白,所以,那些难出口的话,你都不必说了。”玉连城一如既往的浅笑,他的笑容是莲子心,清香中带着苦涩。
  阮若弱不是不松一口气的,拒绝的话确实难出口,又或多或少会伤人感情,到时候只怕会很难收场,譬如李略。但玉连城这般善解人意,她又觉得实在有些愧对他:“表哥,在我们二十一世纪中,是禁止近亲通婚的,因为相同或相似的基因在一起,对后代的健康没有好处。你们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我们懂,所以……”没来由地,阮若弱解释起来,这个理由会让他好受些吧?
  “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那我的失败感真是要减轻很多了。”玉连城笑得越发无奈。
  迟疑半晌,阮若弱忍不住离座,轻轻伏上他的膝,仰头望着他:“玉连城,”唤着他的名字,把心里的话如流水般源源道出来,“对不起,我不敢要你,因为你实在……太好了,你像诸侯相争的一块和氏璧,觊觎者无数,如果我选择和你在一起,日子会过得天天都像在打仗。我不希望生活变成一场百年玫瑰战争,爱情烽火无休止,只有……”忍不住用手抚平他轻蹙的眉,如同抚平一张折绉的山水画,实在不愿意看到他风景般的眉目在那里忧郁着。这个动作很久以前她就想为他做,却迟到如今,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忍痛割爱。”壮士断腕般的语气,万分舍不得却也万分坚决,这是理性多于感性的二十一世纪女子的通病,自爱永远多过爱人,不同于古代女子的为爱痴狂,情到深处不可别离,生亦相随,死亦相随。她们知道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有时候勇敢去爱了,未必能够勇敢去分,所以谨慎地把内心的情感为自己保留几分。
  玉连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握住眉间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慢慢移到唇边,低头深深地吻下去……这一吻,如同一个烙印般,从阮若弱的手心一路烙到了内心深处,无论时光如何水逝山沉,这深情而绝望的一吻,将永远新鲜如初地烙在她心深深处……
  “我们还会是朋友,对吗?”阮若弱虽然是在询问,但却是肯定的语气。
  “当然。”不出她所料,玉连城的回答肯定得无以复加。

第五十节
  夏日傍晚的天空,是一片模糊粉艳的蔷薇紫,美得如同天空绽放出大朵大朵的花,姚继宗跑来“人约黄昏后”:“阮若弱,走,游泳去。”
  “好哇,上哪里去游?”阮若弱兴致勃勃。
  “凝碧湖哇。”姚继宗说得理所应当,“还有比那里更适合的地方吗?”
  阮若弱顿了一下:“那个地方,还是别去的好,不要又那么巧,被李略遇上了。我跟水冰清一块去游泳没关系,跟姚继宗一块去游泳被他看到,我怕他会把我们当成有伤风化的奸夫淫妇给办了。”确实也是,大唐朝虽然风气相对开明,但一男一女单独夜泳,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
  “不会那么巧吧。现在还只是黄昏时分,他若要出来纳凉吹箫,不是也得要等到‘月上柳梢头’嘛,是你说过的,月下品箫才最有意境。快点走快点走,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先去游上几个来回,等天一黑就撤退,避免和他短兵相接。”
  架不住姚继宗生拖硬拉,阮若弱只得胡乱包上她的泳衣,跟着出了门。在大门口遇上阮若凤母女,两人的眼睛瞪得,一张脸都快盛不下了。看着阮若弱跟着姚继宗一块走了,阮夫人哑了半天才说出话来:“这……这个三丫头,怎么跟这个姓姚的同出同入了?”
  阮若凤比她娘还要吃惊:“阮若弱搞什么鬼,当初寻死觅活的不肯嫁人家,现在倒好,出双入对了。”
  一路去到凝碧湖,眼尖的阮若弱只远远一看,便顿足道:“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这个地方再不能来了。你瞧李略可不就在湖上泛舟嘛!”
  “啊!这才什么时候啊,他就出来泛舟了。”姚继宗先是气得不行,再仔细一看,“咦,居然不是一个人呢,你快看,船舱里又出来一个绿衣女子。”这下姚继宗的怒气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心,一把拖着阮若弱打埋伏战似的悄悄朝湖边靠近,躲在一簇灌木丛后面朝近处的小舟看,看了半天,姚继宗衷声赞道,“哇,好漂亮的一个古代MM,李略这小子艳福不浅呀!”突然发现一旁的阮若弱,自始至终不答话,不由得朝她一瞥,发现她盯着舟上的女子,脸上颇有意外之色,脱口便问,“你怎么了?”问过后立即回神,压抑着大笑起来,“是不是看到曾经向自己示爱过的男人,这么快就有了另一个女子,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确实是,”阮若弱实话实说,“看到向自己求过爱的男人,转头就和另一个女子相约黄昏,我这心里还真是有点不是滋味!”
  “啧啧啧,”姚继宗做出一副瞧不起的样子,“女子的虚荣心。”
  阮若弱反驳道:“应该是人类的劣根性,虚荣心并不是女子独有的。”姚继宗自知她说得有道理,所以并不在这一点上跟她争论下去,只是继续兴致勃勃地看着那边小舟上的动静。
  “好了,人家谈恋爱,你守在一边左看右看干什么,快走。”阮若弱要拉他离开。
  “别吵别吵,让我看看古人谈恋爱是怎么谈的。”姚继宗一面躲着阮若弱拉他的手,一面伸长脖子朝舟上看,“你快瞧,那个古代MM,拿了一把琴出来了呢,哇,李略也抽出了一把箫,敢情这是要琴箫合奏了。好,奏上一支‘笑傲江湖曲’来听听吧。”
  阮若弱被他说得啼笑皆非:“你以为船上的那两个人是令狐冲和任盈盈吗?还笑傲江湖曲呢。”
  他们说话间,箫声琴声已经悠悠奏响,箫声冷冷幽远,琴声叮叮妙曼,两相合奏,清响琳琅,借着水音儿听起来,越发令人有着心旷神怡之感。一时间连姚继宗也不再说话了,二人只是静下心来一心听曲。
  一曲奏完,余音嘹亮尚飘空。姚继宗看着舟上的两人,不禁要叹道:“合作得还真是绝妙,看来李略果然找到了更为适合他的人。”
  “这个绿衣女子,端庄秀丽,举止娴雅,一望可知,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李略若是纳世子妃,她确是不二人选。皇室就正需要这样的儿媳妇,懂规矩又守规矩,没有自我,凡事以夫家为重,就如同一块胶泥,爱塑成什么样子就能塑成什么样子。”
  “可是,李略会爱上她吗?他们之间会有爱情吗?”姚继宗冷眼旁观了半天,总觉得李略的态度淡淡的,一种常温的状态,完全不如他上次掳阮若弱上马那般熔岩喷发般的高摄氏度。
  “他们之间不需要爱情,政治联姻有哪一桩是因为爱情缔结的呢?不外乎利害关系罢了。”
  “政治联姻?”姚继宗犹自懵懂。
  “皇室的婚姻,有几桩不是政治联姻?皇子皇女们,多半是嫁娶朝中重臣的子女。强强联手,方保江山长久嘛。”
  姚继宗哑了半天:“那李略岂不是很可怜,以前我还觉得他太过冷傲,但现在发现,他其实是一个那样热情洋溢的人。他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他已经在接受了,这是他的命,他们是有责任在身的。身为皇族,有时候并不见得就比平常人幸福,只是物质上可以极尽享受,精神上,他们都早被套入了枷锁。”
  “没有爱情的两个人,被安排着生活在一起。他们能白头到老?”姚继宗疑虑重重。
  “为什么不能?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得久了,再生下一男半女,多少能培养出一丝真感情来,凭着这丝真感情,也就可以太太平平过完后半生了。李略会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的,他会走得像无数前辈一样好。你不必替他操心了,我们还是走吧,人家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我们可是钻在灌木丛里喂蚊子呢。”
  姚继宗一边摇头一边准备起身离开:“李略真可怜!难怪你也不敢要他,他一生早已受控在他人掌心,你若跟了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对于感情问题,你倒真是眼光准确到位得很。”
  “那是,我高瞻远瞩着呢。”阮若弱大言不惭地给自己脸上贴金。
  姚继宗忍不住失笑:“夸你一句,你还顺杆往上爬了。”一面说一面哥儿们似的捶了她一把。谁知阮若弱蹲了太久,双脚早已麻木了,被他不轻不重的一捶,脚下吃不住,身子一歪,竟扑通一下栽到湖里去了,哗的一声水花四溅。
  那端的一叶轻舟上,一曲奏罢,李略默然收箫,神思飘渺。暮色渐浓,深紫的夜空里月亮已经出来了,一轮将圆未圆的满月,似害了相思的女子,容颜清减。凝视着眼前一湖碧水,李略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夜在这里遇上阮若弱的情形,她如一朵芙蓉开在水中央,盈盈冉冉,而爱与迷恋,即是那一刹那间,自迷恋始,却自幻灭终,他对她表达的爱意,那宛如天地初开般的第一次爱,却被拒绝了。一念至此,他握箫的手情不自禁握得紧紧的,紧得几乎要嵌入血肉里去。
  “小王爷的箫吹得真好。”察觉不到李略的内心波滔翻涌,幽素含笑看着他道。
  勉力振作一下自己的低落情绪,李略也含笑对她道:“幽素姑娘的琴技也是绝响。”
  “谢小王爷夸奖。”幽素笑靥如花蕾绽放,“可否……再与小王爷合奏一曲?”
  “好呀!”李略也想藉着旁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心中杂念,“再奏一曲什么呢?”
  幽素顿时脸泛红霞,一双碧清的妙目情意流转,用极轻却又极坚决的语气,含羞半敛眉地道:“小王爷,‘长相守’如何?”
  长相守,顾名思义,是两情长相厮守,为唐朝相爱的男女间最偏爱的一支曲子,就好比现代的男女谈恋爱时,总是喜欢唱上几句“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一样。到底是春心萌动了,大家闺秀卢幽素在情动爱驰之下,竟也能抛开矜持,以合奏“长相守”为由,极含蓄地也极勇敢地向心仪的男子示爱。
  不得不承认,在爱情上,古代女子其实比现代女子要大胆的多,也勇往直前的多。她们只认良人如玉,其余的枝枝叶叶,全部不管不顾了。看到“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就敢说出“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话来。而现代女性则要瞻前顾后的多:人是好人啊,但家庭很复杂呀!性格也不够成熟稳定呀!以后的相处会不会多生事端……这究竟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是女子变得更聪明了还是更愚笨了,谁能说得清?
  李略怔住了,虽然他顺从了王妃的安排,带着卢幽素一起来江上泛舟,潜意识中,也确实有着想用新欢来敷旧伤的意思,但卢幽素大胆地把爱意表达出来,他一时……
  正怔忡着,突然听到一旁的湖岸边,有重物坠水的声音。卢幽素吃上一惊,情不自禁地把身子靠近李略:“小王爷,是什么东西呀?”娇怯怯如一朵不胜凉风的水莲花,十个男子见了,能有九个为之心中一荡,想要去呵护她,可惜李略偏偏是剩下的那一个,忙不迭地退开一步避开她。卢幽素的一张俏脸,从“含羞半敛眉”转换为“忍泪佯低面”,一如莲花的开落。看着她突然黯淡的容颜,李略突觉心生不忍。他曾经被人拒绝过,深知被拒绝的滋味,此刻他的心还是一碗慢火细煎的药汁,苦味一层层地渗出来,既浓且稠,现在卢幽素的心,也跟他一样,是一碗慢煎的药吧?
  有心想去抚慰她,但李略又实在没心情,他自己还一肚子苦水没处倒呢。自家门前的雪还扫不尽,哪里管得了他人瓦上霜,何况这时,他突然闻得岸上有人扬声在喊三个字,那是刻在他心上的三个字。乍然一听,不由浑身一震。
  姚继宗虽然一个不小心,把阮若弱推下了湖去,但他并不紧张。阮若弱的游泳技术,他太了解了。不必担心她会淹死在这里,无须三五十秒,自然就会浮出水面了,但情况却出乎他的意料,阮若弱落水后,竟如石子坠水般,再不见浮上来。起初姚继宗还以为她不想被李略发现,所以潜游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再上岸,可是他把这一路的湖岸不动声色地踩了个遍,也没发现她。难道出事了?一着急,姚继宗就不管不顾地扬起嗓子喊起来:“阮若弱,阮若弱,你哪去了?阮若弱。”

第五十一节
  叫上几声后,姚继宗便知道情况不妙了,这湖面下的阮若弱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怕凶多吉少。于是不再瞎嚷嚷,赶紧纵身跳水。在他入水的一瞬间,听到前头有水花声溅响,忙乱之中抬头一看,是李略先他下水了。
  月色下的湖水里是一片琉璃世界,影影的半透明,李略借着水面的波光,在碧波深处寻找着那个水仙花般的身影。远远的,看到水草葳蕤处,有一团洁白衣袂在水波中静静四散,晶莹晶莹地在幽蓝水中荡漾成一朵绽放的花。那画面太美,李略却不敢看,因为他深知这样的静止与死亡息息相关。李略奋力地游过去,游过去,如涉江采芙蓉般,将那洁白身影,轻拥入怀……
  带着阮若弱浮出水面后,秦迈已经急急地把船划过来了。李略先把怀中的人拖上船,自己再上去。这时姚继宗也从水里冒出头跟过来,不顾人家欢迎不欢迎,他也跟着爬上船来。阮若弱安静如睡,脸色却白若寒冰冷雪,没有半点生的气息。姚继宗只看一眼,便大急起来,忙靠上前去,朝着她的唇就要伏下去。李略猛地一掌推开他,险些把他推到水里去了。小舟也陡然震荡,几乎要翻,卢幽素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呀?快让开我要救人!”姚继宗急声冲着李略嚷嚷道。
  李略沉声问:“你要怎么救?”
  “人工呼吸呀!再不人工呼吸她要窒息了。”姚继宗急得不行。
  “你怎么知道人工呼吸?”李略愕然之极,这个新鲜名词他只在阮若弱口中听说过。
  “我怎么知道?整个大唐也就只有我和她知道了。求求你快让开,否则她只怕救不过来了!”姚继宗边说边上前去推李略。
  李略却不肯让步,照样把他拦回去,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他:“我也知道用人工呼吸救人。”
  “你?!”姚继宗的嘴大张得能塞一只鸡蛋进去。
  李略不管他,转身自己朝着阮若弱伏下去,迅速在脑子里回想一遍当初她告诉自己何谓“人工呼吸”时的话:“当溺水的人因为缺氧而产生窒息现象,停止了自主呼吸,这时要用被动的方法,往他的嘴里吹气,帮助他的肺部有充足的气体交换,以供给人体所需要的氧气。这种方式,就叫做人工呼吸。”定下心来,他捏开阮若弱的下颚,深呼一口气,再贴上她冰冷的唇,把这口气渡给她。
  姚继宗看呆了,李略居然知道人工呼吸是一种渡气的方式,而不是如一般唐朝人所认为的是纯粹靠亲嘴来救人。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一旁的卢幽素也看呆了,她的脸比溺水的阮若弱的脸还要苍白,身子颤颤地抖成了一片秋风中的落叶。秦迈更是目瞪口呆,这这这……这不是上次阮若弱救回小王爷的法子吗?真是风水轮流转啊!现在换成小王爷救她了。
  定定神,姚继宗在一旁为李略做起了技术指导来:“李略,你得一手把她的下颚抬高,再一手捏紧她的鼻孔,否则气不能完全渡到肺部去。”
  “还有李略,你看你一口气渡进去后,她的胸膛会挺起来,这是你帮她吸气成功,这时你就要在她的胸口作按压动作,帮助她呼气,这才叫人工呼吸。”
  李略一听还要去压她的胸口,脸色迅速泛红,眼睛只瞥了那美丽浑圆的胸一眼,就忙不迭地转开,哪里还敢去按。关键时刻,可容不得他这样子难为情,姚继宗于是决定激他一激:“喏,李略,你如果不好意思,那你负责渡气,我来按好了。”边说边作势伸手。
  不出他所料,李略一掌拍开他的“咸猪手”:“不要你管,我会救活她。”说完自己全权负责整个营救过程,一整套程序做下来,他脸上的红颜色已经鲜艳得能让太阳自卑死。
  阮若弱醒来时,只觉浑身都是冷冷的,唯有唇间胸前,有着极温暖的柔软触感。是什么呀!迷迷茫茫地睁开眼睛----一眼又看到了李略。哦,MY GOD,又是他。当下便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阮若弱和上次如出一辙地一把推开他,指着他忍不住失声道:“李略,怎么又是你?”
  李略还来不及说话,一旁的姚继宗已经听出毛病来了:“阮若弱,什么叫又是?”
  他一说话,阮若弱方才看到他在身旁,恨恨地也推了他一把:“死刘德华,刚才在岸上你乱捶什么,一捶把我捶到湖里去了,那里可是浅水区,我毫无防备地一头栽下去,就直接栽在湖底的乱石上,当场栽晕了。”
  “我说你怎么一下水就不见人影了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对不住对不住,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这么脚下虚浮没根基呢,不过捶你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什么?你不说你拉我陪你在灌木丛里蹲了那么久,我腿都蹲麻了,当然被你一捶就捶下水了。”
  两个人只管自己嘴里说话,竟忘了身在何处,一旁还有些什么人,结果李略听了半天后,忍不住插嘴道:“你们……在岸上蹲了很久吗?”两个人本来打嘴仗打得正欢势,被李略这么一问,一下子都哑了,仿佛正将手伸进别人衣袋里的小偷,突然被人逮住了,说不出多么尴尬难当。静了静,李略又问道,“还有,刚才你叫他什么?刘德华?他不是姚继宗吗?”
  一问接一问,没一个问题是他们俩好回答的,想了半天,阮若弱决定抵赖:“没有哇,我叫他姚继宗啊!李略是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吗?”李略的眼神朝着身旁的卢幽素和秦迈扫去,用意不言而喻。
  于是二人皆出面作证:“小王爷没听错,我也是听见她这么喊的。”
  越发有了被人人赃俱获之感,阮若弱不得不改口:“是,我叫他刘德华,因为姚继宗这个名字不好听,所以我替他改了一个。”
  “你可以随便替他改名?改名倒也罢了,怎么把姓都改了?”李略越发奇怪了。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叫他,他在外头还是姚二少,在我面前,就是刘德华。”这可是句大实话,只可惜李略并不明白。
  李略一双疑惑重重的眼睛,朝着姚继宗看过来:“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的?”这是最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情。明明跟姚继宗打架那时,阮若弱还对这个花花公子不屑一顾,却不过数日之隔,她和他便如同多年老友般,在街头谈笑风生地走。阮若弱若是养在深闺无知无识的女子,倒也罢了,或许是被人一时蒙骗了,但事实上,阮若弱简直太有知有识了,且又心思坚定如铁,这点从她拒绝他就可以看出来,何以会突然对姚继宗另眼相待,总有原因吧?李略忍不住把姚继宗上下打量又打量地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喂,你老冲着我看什么看呀!大家都是男人,没啥看头的,你别看了行不行?”姚继宗被他看得不舒服,抗议起来。
  这话听得李略心中一动,直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仓促间又抓不到重点所在。这时阮若弱已经站起来了,一身湿漉漉,曲线毕露,幸好衣衫并不是透明的那种,否则是要春光外露了:“李略,谢谢你救了我,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和这位姑娘月下琴箫合奏。”不待他回答,阮若弱已经叫上姚继宗,“来吧,咱们游回岸上去,看谁先到。”才刚缓过劲了,便跃跃欲试地要和姚继宗比试,真是生命力旺盛啊!
  姚继宗一闻此言眉飞色舞:“来就来,谁怕谁呀!一二三,跳。”哗的一声,两朵大大的水花溅开,两人同时从船上跳下湖去,仿佛是蛟龙入海,金鲤入水,只见两道身形一路分波破浪地迅捷前进。此情此景,为何眼熟至此?李略不由得陷入迷茫中……
  上了岸后的阮若弱和姚继宗,生怕被人追上一样地赶紧跑,跑出老远一程路,方才减慢了速度。阮若弱边走边埋怨姚继宗:“都是你不好,害我掉进湖里去,被李略发现了我们偷看他。”
  姚继宗却顾不上这个,只一门心思问他那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那个,你说的‘又是’,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以前李略这样救过你?他会用半通不通的人工呼吸救人,是你教的吧?”阮若弱顿时哑了。姚继宗留心看她半天,忍不住要笑,“哈哈,你的脸都红了,看来被我说中了,你和李略,这应该是第三次亲密接触了吧?”
  阮若弱红了半天脸,还是老实交待了,既然他都猜得八九不离十,再抵赖下去也没意思,于是一五一十都告诉他,听得姚继宗两道剑眉高高扬起:“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说完顿一顿,又笑道,“其实说起来,你和李略还是蛮有缘份的。来唐朝的头一个晚上,就遇上他了,然后一而再再而三的亲密接触,这么有缘,他是不是就是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呢?”
  “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月老,看看我足上的红线究竟拴在哪一头?问我我如何答得出来。”阮若弱无心搭理他的异想天开,远远地已经看得到阮府的大门了,“好了,我快到家了。就在这里兵分两路吧,再见。”姚继宗看着她轻盈如燕子入林般跑进了那两扇朱漆大门,若有所思……

第五十二节
  有些话,当时或许想不明白,但却有着朝发夕至的后知后觉,夜里临睡前,李略突然想通了姚继宗那句话不对劲在哪里。
  “喂,你老冲着我看什么看呀!大家都是男人,没啥看头的,你别看了行不行?”这根本不可能是姚继宗说得出来的话。想起他在那个酒家,对着自己那样一副色迷迷的表情,还有那只可恶之极的咸猪手。对于有着龙阳之兴的姚继宗来说,男人看男人,同样也是件很有看头的事情,为何突然间他会觉得没有看头了呢?自己多看了他几眼,他居然像被钉子扎着一样难受。为什么同一个人,转变如此之大?还有,他和阮若弱双双跳水离去时,那宛若游龙的姿势,让李略不由自主就想起,那晚在凝碧湖中,阮若弱和水冰清同湖戏水的情景来。这……太荒谬了,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子,完全风牛马不相及,何以自己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呢?李略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头脑不清醒,可偏偏这两个身影就总能在脑海里重叠相印在一起。
  那天晚上,李略在一旁看着两个妙龄少女戏水,看了许久许久,虽然他大半的目光都倾注在阮若弱身上,但是水冰清着实出色的凫水技巧,让他也不得不注意到,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优美且刚性十足,有点不像是一个女子在凫水,如同她的西洋舞,刚柔并济的特质中,竟是刚多于柔。可是,为什么如今,姚继宗却有着和她如出一辙的凫水本领,他那几个动作,简直是与她师出同门一般。他们之间,有关系吗?还有,为什么他也知道人工呼吸?“整个大唐也就只有我和她知道了。”这话是怎么说来的呢?李略只觉得心里仿佛有无形的蛹在一缕缕地吐着疑虑的丝,结成一团厚厚的茧……
  苦思半响,也没个头绪,李略准备熄灯去睡,信手把摊在桌上的一本《孙子兵法》收起来,书却从手里滑落下去,再俯身拾起时,随手一拿的那页恰好正翻在第三部《攻战计》那一章,鬼使神差般,李略一眼就瞥见第14计----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这四个字仿佛是一把雪亮的剑,把李略心里的一团乱麻斩得再不能成结。书再一次从手里滑落,他怔怔地立在原处,从身到心的震动……
  次日一大早,李略便急急地召来秦迈,一脸凝重地吩咐他:“阮若弱和姚继宗,这两个人的底细你马上去替我查清楚,从小到大,性情如何,际遇如何,我都要知道,越仔细越好。”
  “是,小王爷。”秦迈恭敬地领命而去。
  姚府的后花园,姚继宗正在对他的“神舟五号”精益求精,这个东西虽然飞起来了,但燃料确实不够先进,烧不了几分钟就没了火力,又不方便在半空中去添柴火,要如何让火力持久呢?姚继宗想来又想去,觉得如果把干柴泡在油里吸足油分后,再拿来生火应该可以火力更旺盛持久些,于是,昨晚临睡前,他浸了一袋干柴,这会正把加工过的柴拿出来点燃。果然结果如他所想,不由高兴地手舞足蹈:“耶!万岁!终于成功了!”
  他只顾着自己高兴,却没留意到花园一旁有人静静走过来,直到跟在那人身后的家丁,惶恐之极地向他来报:“二少爷,静安王府的小王爷到访。”什么?!姚继宗愕然一抬首,李略正一脸奇异的表情看着他,他方才欢呼的语气用辞,实在和阮若弱一模一样。
  不速之客呀!没有想到他会来,姚继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愕了半天,才冲着家丁说:“快去快去,赶紧奉茶来。”打发走了家丁,再扭头朝着李略道,“小王爷,这片空地上,可是连张待客的凳子都没有,要不你先站一会儿?等我忙完手里这点活,再请你进屋去坐。”他倒老实不客气,全然没有平民见到皇族时应有的诚惶诚恐状。
  李略却不以为忤,他围着摊在地面上的一堆东西绕上一圈,带几分沉思地道:“原来这个会飞的东西,是你弄出来的。”
  “那当然,别看你们大唐朝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这个东西,却除我之外没人弄得出来。”姚继宗说得大有“天下舍我其谁”的豪气。
  你们大唐朝?李略听出了毛病,表面却不露声色,只是淡淡问道:“那你是哪一朝的呢?”
  这样言谈随意中的冷不防一问,相当于兵法中的“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最容易教人吐真话了。果然姚继宗接口便道:“我不是哪一朝的,我是二十一世纪来客……”话未说完,突然截然而止,姚继宗醒悟,一时不慎,居然被这个机敏的唐代小王爷套了他的话去了,大大失悔。
  李略定定看住他,依然轻描淡写的道:“话都说出口了,何必还遮遮掩掩呢?男儿大丈夫的行径,也不该这般藏首露尾才是。”其实他心里紧张得如一根崩紧的弦,惊天大秘密已经近在眼前,真相到底如何呢?仿佛是盲婚哑嫁中的一个男子,正准备掀开新嫁娘的大红喜帕,这一掀,露出来的那张脸,是会艳若西子,还是会丑如无盐?
  被他这么一激,姚继宗却反倒沉住了气。他迎上李略的目光,毫不胆怯地问道:“你是特意来查我老底的吗?”
  李略既然来了,就是来搞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所以索性将全部底牌都亮出来,欲先取之,必先予之。他坦然相告:“姚继宗的老底,自出生到现在,我都查得一清二楚了。我知道他在水冰清的意外堕楼事故中,有过死而复生的经历,然后性情大有改变,我觉得,这个所谓大有改变,其实是魂魄易体,对吗?”把自己的猜测全部说出来。
  姚继宗不由得暗中叹服,这个小王爷,还蛮有脑子的,居然被他想到这一点。想一想人家都查得那么清楚了,再抵赖也没意思,索性承认了:“是,现在的姚继宗,已经不是以前的姚继宗了,我是另外一个人,所以,以前他调戏你的那笔账,不要再记在我头上。”他一直耿耿于怀替人背了黑锅,这次正好说清楚。
  李略脸上有些许的不自然,为了掩饰忙问道:“那你的真名是刘德华?”
  “是。”
  “那阮若弱的真名是什么?”李略迟疑片刻后,还是问出来。
  这个问题问个姚继宗整个人都跳起来:“你……你怎么也知道她不是……”家丁奉茶来了,看到二少爷这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大为吃惊,姚继宗一个劲的摆手示意他赶紧走人,等他一退下,他才接着把话问完,“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阮若弱?”诧异得无以复加。
  “我也把她的生平都细细查了一遍,发现她也曾经寻过短见,救回来后也从此性情大变,与之前判若两人。这样不就很好推想了。你们两个附体的魂魄,应该是来自同一处的吧,我发现你们的言谈用辞,几近一致。”李略道。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姚继宗一副被打败的样子,“好吧好吧,那我干脆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好了,阮若弱把秘密透露给玉连城,我把秘密透露给你,正好一对一扯平。”
  “什么?玉连城早知道你们的秘密?”李略惊愕万分。
  “当然,他若不知道,我的‘神舟五号’怎么会让他坐上去呢。”
  李略这才想起当日看到玉连城和阮若弱一起飞天的情形,原来他竟是个知情者,一时心中又苦又涩。这样的秘密,阮若弱居然肯告诉他而对自己瞒得严严实实的,不由得他心里不是滋味。
  姚继宗于是细细地跟他讲起故事的首尾来,从千年之后的北京长安街头开始,一场车祸,两个离魂的人,突破时空来到千年以前的大唐盛世,际遇各不相同,最后还是又遇上了,然后同舟共济……一路的起起落落,听得李略诧异复诧异,惊叹复惊叹。
  “难怪你们的言行举止,大大异于本朝人士。我起初还在想,就算你们二人,真是借尸还魂,也不该如此多的奇思妙想,完全不受礼法所限,却不曾料到,你们居然是来自千年以后的中国,也一样是唐人。时间,居然可以追溯到之前,也可以飞越在之后。”这实在不是那么好让古人理解的事情,李略的惊讶震撼十分正常。
  “是呀,我们那个时代,在你们千年之后,文明进步了太多太多,没有你们这个时代这么多的男女大防了,像人工呼吸在你们看来如此惊世骇俗,在我们那儿,也就是一个普通救护行为罢了。”
  “太不可思议了。”李略喃喃自语。
  “在你们看来当然不可思议了,阮若弱在大庭广众下用这个办法救了你,当时几乎没被阮家当成妖女打出去。”
  想起众目睽睽之下,阮若弱匪夷所思的救人方法,李略还忍不住要脸红。姚继宗看到他俊脸泛红,不由得想起当他还是水冰清的时候,在马车上捉弄他的样子,咦,那个时候他怎么不脸红呢?一边想一边就问出口来,问得李略越发涨红了脸,半晌才吞吞吐吐地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有在阮若弱面前,才会这样。别的女子一靠近,我只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却不会……”说到后面,声音细如蚊鸣,姚继宗根本听不清,却能猜出他的意思来。
  “你完了你完了,看来你爱阮若弱爱惨了。”姚继宗听上他这席话,摇头叹息不已。
  李略咬紧牙关不说话,何用姚继宗来提醒,他自己更清楚。凝碧湖中,阮若弱芙蓉出水般的身姿,好似刀锋般锐利地刻进他的瞳,从此无计可消除,眼中只看得见这一个人,心里也只装得下这一个人。
  “她到底哪里好了?你倒说个一二三四出来我听听,居然让你这么神魂颠倒。”姚继宗的好奇心又发作了。
  李略沉吟半天,才缓缓说道:“我说不出她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她最好。”极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半点华词丽句的装饰,却听得姚继宗为之荡气回神。或许恨才需要千般缘由,而爱却没得解释,爱上一个人,就只是一味的觉得她好,好如春花,好如秋月,看到她的笑容,就像看到一树又一树的花开,一夜又一夜的月圆……她的笑,就是这人世间一切良辰美景的折射。
  爱情,是点石成金的魔术。
  忍不住哥儿们似的在李略肩头拍上一掌,姚继宗对他说道:“李略,你对阮若弱,真是爱到骨子里去了,就冲着你这份真心真意,我一定要助你一臂之力。”
  “你要如何助我?”李略意外之极。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你放心吧,阮若弱这个碉堡,我一定帮你攻下来。本来我开始是打算帮玉连城的,但那么美的男人做丈夫,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相比之下你更有潜力可挖。努力吧,小李同志,我看好你。”
  李略闻言顿时容光焕发。
  “不过,有句丑话我要问在前头。你和阮若弱之间,有障碍重重,你自己心里想必也清楚。你有把握扫平一切阻碍吗?如果不能,刚才的话当我没说过,我只是想让阮若弱享受爱情的甜蜜,没打算让她为爱情心碎。”
  李略怔了怔,沉吟良久无言,姚继宗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这个小王爷,难道看错了他?如阮若弱所说,他早已经习惯了被人安排,早已经被套入了枷锁,纵然对阮若弱有着真情实意,但这种爱意足以抗衡来自家族的压力吗?看他这样子实在不容乐观。
  姚继宗极其失望,正准备要收回自己的话时,李略却缓缓地开口道:“作为父亲的嫡长子,我很小就被册为世子,是静安王府唯一的袭爵传人。父母竭力要把我培养为皇室一个出色的传人,我要接受很多方面的严格教诲和训练,要求做到‘文能治国安天下,武能安邦御外侮’,还要时时刻刻被提醒,自己是未来的王爷,国之栋梁,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要自重身份,谨慎行事。我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事,一切都要听从他们的安排……一直以来,我都由着他们的意思,但这次,我一定,要为自己的感情做一回主。”李略说得慎重之极,完全是深思熟虑后的想法,并不是一时脱口而出的意气用事,突然间,他像是成熟了许多。
  姚继宗不能不听得为之动容,半天才道:“李略,算我没看错你。从现在开始,我协助你打一场爱情保卫战,我担任你的总参谋长,支持你将爱情进行到底。”姚继宗说着说着,胸膛都挺起来了,活像肩膀扛了几颗星的将军般神气。李略的眼睛顿时亮得让启明星都能为之逊色。
  阮若弱还不知道她的同盟军居然倒戈了,她此时正忙着在应付一个不速之客----李略的娘亲静安王妃。

第五十三节
  李略和姚继宗在那里相谈甚欢时,静安王妃上阮府拜访来了。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阮若弱心知肚明,这是昨晚凝碧湖畔,李略救她的事情被传到王妃耳中去了。这事秦迈不可能会往王妃耳中传,唯有那个绿衣女子。王府选这个媳妇真是选对了,还没过门呢,李略的事无巨细,就都往上头报去了,这若是将来成了亲,岂不是一个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器?
  阮若弱到前厅去见客时,是有备而去。王妃一见她,脸上虽然是笑吟吟的,但眼睛却不笑,带着审视地看着她。阮若弱千灵百巧,请过安后便自动请缨:“王妃,我家的园子虽然比不上府里精巧雅致,但也算过得去,不如我陪您四下走一走吧。”王妃自然是正中下怀。本来就是专为访她才来的,于是闲杂人等都被甩开,两个人单独行动,唯有一个丫环品香,不远不近地跟着。
  由此一来,王妃自然知道这位阮三小姐是个明白人,于是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地问道:“阮姑娘,想必是知道我的来意了。”
  “知道知道,昨晚我在凝碧湖中溺水,多亏小王爷施手相救。小王爷肯那般救我,王妃一定很吃惊。”
  “我确实很吃惊,略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的脾气性情,我再清楚不过了。你或许不明白,他自幼不喜接近女子,更勿论这样的肌肤相亲。”沉吟了一下,才又道,“阮姑娘,他为何肯这般施救于你呢?”
  “王妃,这个问题我如何知道,您应该去问他吧?”阮若弱觉得她太没道理了,但表面上还是言笑晏晏。
  “略儿若是肯回答,我也就不必来问你了。”
  “可是王妃,小王爷若不肯回答,您问我也没用。我如何知道他的想法?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来着。”阮若弱一脸无害的笑,嘴里却极麻利地撇得一干二净。
  被她不显山不露水地刺了一下,王妃为之一窒,却又驳她不倒。定定神,王妃越发轻言细语起来:“阮姑娘,我会来问你,自然是有缘由的。略儿是我的儿子,知子莫若母,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他倒似对你大有情意。昨儿当众救你,让我更确定了这一点,不由得想要来问问,你是否知道他的心思?”王妃越是软语温语,阮若弱也越是应对着满脸笑盈盈。
  她为人处世的宗旨,就是尽量不要撕破脸面去干仗,心不和也要做到面和,这不是虚伪,这是成年人必须掌握的世故,是留一条后路,一条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后路。冤家宜解不宜结,若是不慎结了就尽量不要结成死结。谁也不想弄个仇人来生生世世吧!
  “王妃许是看错了吧,我不过一凡俗女子,蒲柳之质,当不起小王爷如此厚爱的,小王爷肯出手相救,不外乎是他宅心仁厚之故。”在一个母亲面前谈她儿子,就得猛夸,夸成一朵花才好呢,这着才能哄得她高兴,她一高兴,过关就容易得多了。
  王妃根本套不出她的话来,反倒被她绕得有几分糊涂了,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略儿素日里也确实是个仁厚的孩子,兴许真是为着救人心切的缘故吧,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再看看眼前这个阮家三丫头,觉得她还有几分顺眼了,虽然有时候看她似乎太没规矩,全然不符礼仪,但这一刻,却是规规矩矩乖乖巧巧的,可能是年龄尚幼,还未定性吧!不过,若是她的略儿会莫名地对她生了好感,只怕不是幸事一桩,品性不够端庄贤淑,成不了贤妻良母,幸好眼下看来,像是一场误会。然而为着防微杜渐,还是防范于未然比较好些。
  “阮姑娘,我还有一个不请之情。略儿既对你无心,你也一早说过对他无意,那么,请你日后不要再和略儿见面,也不要再和他来往了,好吗?”王妃虽然问得极温婉,但阮若弱却听得很不舒服:为什么来要求我,你不会回家管住你的儿子不要再来找我吗?这是家世显赫人家的通病,一旦儿子爱上了不被他们所接受的女子,总是那个女人不好,狐媚子,妖精,在诱拐自己的宝贝儿子……
  看在她是这样一个竭力在维护儿子的母亲份上,阮若弱忍了:“王妃所请,固不敢辞,我会依言行事。”自觉温良恭谨做足十分了。
  “那如果他来找你来见你,你也保证不见他好吗?”
  王妃得寸进尺,阮若弱忍无可忍:“王妃这就是在为难我了,小王爷若是来寻我,以我一介平民的身份,岂敢不识抬举,拒他于千里之外?不如还是请王妃约束住小王爷,岂不更好?”阮若弱不动声色地反击了。
  王妃被她这明软暗硬的话一堵,自己也觉有几分强人所难了,于是退一步:“你说得也是,竟是我考虑得不周到了。”
  “王妃掌管王府内务,每日内要应付的事情何止百八十桩,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阮若弱反击成功后,再送上几句好话,相当于拍人一巴掌再给揉上两揉。
  王妃原来是来寻她晦气的,临了却被她哄得怒气全消,心里舒舒服服地上了车。阮若弱送客送得笑靥如花:“王妃一路走好。”客人前脚才走,后脚阮若弱的一张笑脸就垮下来。她揉着自己笑得发僵的脸,辛苦,真是太辛苦了,敷衍是天下一等一的难事,但愿以后这样的不速之客不要再有。
  傍晚时分,姚继宗又跑来找她。不等他开口,阮若弱就忙不迭地说道:“去游泳可以,凝碧池坚决不去。”
  “不是去游泳,是有情况要向组织上反映汇报。”姚继宗是来坦白从宽的,他没有通过组织上的程序,就擅自把机密要事泄露给了李略。
  阮若弱几乎没听得晕过去:“你……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倒出去了。李略,完了,居然让李略知道了。”
  “没关系的,你相信玉连城,我相信李略,我们各自选择信任一个人,看看谁会眼光不准。”姚继宗说得一派轻松。
  “你这个家伙,你知道什么呀!你知道不知道今天下午李略的妈来找我了,要我以后要离她的儿子远一点。你倒好,还招惹他过来,我有朝一日遭了毒手就是你害的。”
  “哪那么严重呀!你别说这么吓人的样子好不好?”姚继宗嬉皮笑脸道,“他妈妈一来恐吓,你就吓得缩头缩尾了?我还当你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呢。”
  阮若弱拿他没办法,摇头不已:“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你觉得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吗?”姚继宗突然问起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来。
  阮若弱怔了怔:“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我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姚继宗耍太极。
  “其实我一向认同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反倒更相信日久生情。”
  “为什么?很多人都认定一见钟情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呢?”
  “一见钟情的爱情,第一感觉全部是好的,千好万好,无一不好,慢慢的,处得久了,便有一样一样的缺点短处被发现出来,仿佛一笔整存零取的存折,从有到无的减下去,感情也一样减下去。
  “而日久生情的爱情,第一感觉是淡淡的,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慢慢的,处得久了,却有优点好处一项项发觉,仿佛一笔零存整取的存折,从无到有的积累,感情也一样积少成多。你看,这两种感情,一个是从无到有,一个是从有到无,孰优孰劣,就不必我多说了吧?”阮若弱分析这两种感情时,把本行工作拿出来做了一个绝妙形象的比喻。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姚继宗点头赞同不已,“原来你相信日久生情,这实在太好了。”
  “为什么?”阮若弱突然警觉起来,“你好像在刺探我?你想干什么?”
  “不告诉你,反正你迟早会知道的。”姚继宗大笑着离开了。
  姚继宗离开阮府后,直接去了静安王府,早接到命令的门房毕恭毕敬地把他迎进去,直接进了留仙居,李略已经坐立不安地等他多时了。“怎么样?”打个照面,李略便迫不及待地问。
  “计划可行。”姚继宗说得简单,李略却听得喜笑颜开,“二十一世纪的女子,不敢随便去爱,但如果一旦爱了,还是很有担当的,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所以,别的问题都先不用管,先想办法让她爱上你再说,只要她爱上你了,那些棘手的事情,她自然会努力想办法去争取。你明白吗?”
  “明白。可是,你说的办法会有效吗?”李略还有几分不放心。
  “你只要照做一个月,基本上是没有几个女子能挡得住这一招的,除非这个人实在是让她非常讨厌的一个人,但阮若弱亲口说过,她对你挺有好感,只是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才不得不拒绝你。所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李略。再说一遍,我看好你。”李略大力地点头,脸上是一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神色。
  姚继宗走后,李略一个人在院里静坐良久,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因希望而如火焰燃烧般的光彩照人,突然间想起什么来,他霍然起身,“扑通”一声就跳入院中那方池塘,天上的一轮淡白月亮,仿佛被惊吓到了一般,躲进云朵里去了,小院里的光芒顿时黯淡许多。秦迈循声而来,紧张地朝着小池唤道:“小王爷,您没事吧?”
  “没事,我在找东西。”李略从水里浮出头来,简单地答上一句。
  “那属下也下水帮您找吧。”秦迈边说边准备跳下来。
  “不必了,我要自己找,你在岸上等好了。”李略却制止他,然后再一次潜入水。
  光线不太好的缘故,在池水里找东西进展很不顺利,李略来来回回浮出水面换了好几次气,又再潜下去。秦迈看得揪心,却又不能去帮忙,只能提心吊胆地在岸上苦候着,只恨不能把那池水抽干才好。用了多少时间?足足能把池底筛子似的筛个遍时,李略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浮出水面来,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找到了。”
  秦迈一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落了肚,忙去拉他上来。李略浑身湿漉漉地从水里爬出来,顾不上自己一身狼狈,先把手里的东西珍惜地擦了又擦,擦去浸在池底时沾上的淤泥水草,有雪白耀眼的银光一闪。秦迈偷眼看来,竟是日前被小王爷扔下水的那只银制食盒,心里陡然一惊。想起这只食盒两扔两捡的经历,纵然秦迈一个赳赳武夫,也能从中管窥蠡测出小王爷的一片心来……

第五十四节
  阮若弱一觉醒来,正是红日初升的时分,窗纸上一片霞光映照。她伸着懒腰下床,睡得真舒服呀!
  杏儿捧着一大束花进来,脸色兴奋的跟花儿一样红:“三小姐,有人送来这一大捧花,说是给您的。”什么?送花?阮若弱怀疑自己还没睡醒,还在梦里头。忍不住揉揉眼睛,再仔细地看,眼前居然……是一大束的玫瑰花,一共十一朵,全部是最美丽的深红色,朵朵湛红如血,在二十一世纪,这样的玫瑰花朵代表最真挚的爱情,是一心一意的花语。
  我这是在哪呀?我这是在哪呀?由不得阮若弱不糊涂不起来。唐朝推崇艳冠群芳、雍容华贵的牡丹,奉其为花中翘楚。“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其余花卉,并不被重视,突然间有束玫瑰花送到,阮若弱不能不奇怪这花是哪里弄来的,难道也超越时空来的吗?接过花来一看,上面居然还插了一张小小信封,完全是二十一世纪作派,阮若弱忍不住要笑,这个姚继宗,搞什么花样。她百分百认定这是姚继宗送来的花,但拆开信一看,一张洁白信笺上,几行龙飞凤舞的行书,一看这字体就知道不是姚继宗写的,他会知道拿毛笔才怪。把那几行字细细读下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落款居然是一个“李”。这么现代的追求方式,配上这么古典含蓄的诗文,好一个古今合璧,李略从何学来的?阮若弱拿着花和信,愕了半天,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把自己收拾了一下,换上男装就朝姚继宗家里跑,兴师问罪去了。
  “姚继宗,你这个叛徒,你出卖我!”一见面,阮若弱就指着姚继宗的鼻子定罪名。
  “别扣这么大的帽子,我不过是看在李王子情深一片的份上,忍不住想帮帮他罢了,人家对你确实真情实意着呢。”姚继宗笑嘻嘻地道。
  “这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横插一杠子好不好?”阮若弱跺足。
  “我没有插手你的事情,我不过是插手李略的事情。”姚继宗偷换概念。
  “你……”阮若弱为之气结,老半天才说得出话来,“你还是不是我的同盟军?”
  “是!”姚继宗答得干脆之极,“但我现在也兼任着李略的参谋长,我想促进你们两个‘党派’携手合作共创辉煌。”
  “你为什么突然间这么支持起李略来了?论理,你就算要倒戈,也该向着玉连城吧?”阮若弱实在气不过来,懒得再跟他生气,反倒心念一转,盘问起他来。
  “本来我是想支持玉连城的,但确确实实,他长得太美了,做丈夫实在没有安全感,非常美非常罪,虽然这不是他的错,但他却要承担因此引来的一切后果。”
  “李略的问题更麻烦,他是皇族,是装在套子里的人,他的一生早已注定了,只能按照别人指定的轨道按部就班地走。”
  “我相信李略不是那么容易任人摆布的人,不,应该说我坚信。”姚继宗信心满满。
  “你为什么那么坚信?”阮若弱觉得奇了。
  “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默契,你就别问那么多了。”姚继宗毫不含糊地把阮若弱划到圈子外去了。
  阮若弱瞪了他半天,决定懒得理他了,掉头就要走,被姚继宗一把抓住,无比诚恳地问道:“为什么那么抗拒爱情呢?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在这方面太过理智了一些,不是说爱情是女人的灵魂吗?”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多的时候,爱情是女人的伤痕。”阮若弱感慨万千。
  “你有过这样的伤痕?”
  “是我父母,他们的爱情与婚姻,是我的前车之鉴。”姚继宗迟疑半晌,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倒是阮若弱静了半天,徐徐地开口道,“我妈妈和我爸爸是同一个镇里的人,那是江南的一个小镇,民风纯朴,几乎还是一派古风古韵。妈妈年轻的时候,是镇里的一枝花,喜欢她追求她的男人不计其数,爸爸爱上她的时候,你知道他是怎么求爱的吗?他登门造访,在我外婆面前跪下来,哭着倾诉他的一片心。外婆是极老式的女子,相信男儿膝下有黄金,相信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爸爸这样的表现,让她很感动,觉得一个男人肯为她的女儿这样,必定是用情至深。妈妈也很感动,所以外婆做主同意这门亲事时,她半点反对的意见都没有,就这样嫁给了爸爸。
  “他们还是快乐过的,有过几年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可是,我五岁那年,爸爸被单位外派去了北京办事处,为期两年的驻守期。他是年初去的,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到了冬至那天,寄回来的竟是一张离婚协议书。那是我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至,明明没有下雪,但我和妈妈的世界雪花满地,冰寒彻骨。
  “最好笑的是爸爸的离婚理由,竟然说他对妈妈没有感情。曾几何时,用情至深突然间就成了没感情,真正是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这让我明白,男人的爱与情,随时随地可以收回,实在是无常兼可怕。”阮若弱唇边浮起一个讽刺的笑。
  “你也不要以偏概全,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子的。”姚继宗不甘心天下男人被她一棒子都打死。
  “OK,算我太偏激了一点。”阮若弱修正自己的观点,“不过我因此不太相信来自异性的感情,总是避免不了的,就如同你开车时,如果经常要走的一条马路老是频频发生交通意外,你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绕个圈子走别的路,对吧?”
  姚继宗想一想,却道:“我不绕圈子。别人会出意外,那是别人的运气不好,不见得我就也一样会倒霉。”
  阮若弱不由望着他笑:“姚继宗,你是个地道的乐观主义者。”
  姚继宗道:“我觉得你也是个乐天派呀!对于生活中一切的不如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总会有办法渡过难关,唯独在爱情方面,畏首畏尾了一点。”
  “我的乐天精神是妈妈教的,她教我凡事尽人事听天命,得不骄失不馁,一切顺其自然。爸爸走后,妈妈并没有一蹶不振,她也没有再婚,独自拉扯大了我,她还教给我‘人不爱我我得自爱’的道理。我终生敬爱感激她,本来以她的际遇,自暴自弃那么一下,我们母女俩就要成为社会烂唧唧的脚底泥了。”
  姚继宗由衷地赞:“伯母真是一个坚强的人。”突然想到,“那伯母现在还住在江南的小镇上吗?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岂不是要急死。”
  “我大学毕业那年,妈妈就去世了。”阮若弱淡淡地道。她抬头望上头顶的天空,似乎在天上寻找故去亲人的灵魂。身畔有一株梧桐扬着一树的碧,把迷离的叶影印在她脸上,仿佛是泪痕交错。
  “对不起。”姚继宗歉然。
  “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阮若弱自我振作了一下,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你的‘神舟五号’精益求精过了吗?拿出去再试飞一次吧。”
  “好哇!”姚继宗答得爽快无比,“走,去叫上玉连城还有李略。”
  “喂,叫玉连城可以,李略可不能叫,昨天我才答应过他妈妈,绝对不会主动去找他去见他。”阮若弱说得斩钉截铁。
  姚继宗一想,不能操之过急,于是退一步:“好好好,不叫他,就叫玉连城可以了吧。”于是照样把敞篷车驾上,“神舟五号”堆在后头,阮若弱和他一起并肩坐在前头的驾车位上。
  两人来到玉府去找玉连城,没想到玉连城却不见客,家丁恭敬地道:“表小姐,姚公子,殿试在即,我家少爷闭门苦读,概不会客。”
  “什么试?”姚继宗没听明白。
  “殿试?难道表哥参加了科举?”阮若弱倒是听明白了。
  “是,表小姐,从去年的秋试,到今年的春试,少爷都名列前茅,此番殿试,老爷夫人都寄予厚望呢。”
  阮若弱点点头,衷心道:“以表哥的资质,姑父姑母必定不会失望。”
  “承表小姐吉言了。”家丁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两个人于是告辞出门。一出大门口,姚继宗就问:“科举我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如同我们现在的高考,可是那个什么秋试春试,是什么意思来着?”
  阮若弱想了想,方答道:“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基本的说得上来一些,好像正式的科举考试分为三级:乡试、会试、殿试。所谓乡试,指的是每三年在各省省城举行的考试,由于一般在秋季举行,故此又叫‘秋试’,乡试考中的叫‘举人’。至于会试,是乡试后第二年春天在京城举行的考试,也称为‘春试’,由皇帝特派主考官主持,参加会试的必须是举人,这次考中的叫什么‘贡士’。殿试就是皇帝老儿亲自当主考官,在殿堂之上的考试,把这些贡士们又精筛细选一下,优中再选优,这回考中的可就威风了,一律为进士,等同我们的博士了。进士榜用黄纸写,也叫金榜,以示天子门生,根据成绩,由朝廷授予不同职位。”
  姚继宗一听来劲了:“玉连城如果去参加殿试,皇帝老儿见他一表人材,又才华出众,会不会一高兴,赐个公主给他当媳妇呀!这不也是皇室的习俗之一嘛,看到一个才貌双全的新科进士,就把金枝玉叶许给他,这种故事在才子佳人的版本中太屡见不鲜了。有时候我真觉得,旧式科举制度其实是一举两得,皇帝既能凭此为国家选拔人材,也能为自家的女儿谋福利。”姚继宗边说边笑。
  阮若弱也跟着笑:“如果皇帝有适龄待嫁的女儿,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玉连城那般人品出众,配个金枝玉叶绰绰有余,而且娶了个公主,估计一般的女人是不敢去动他的脑筋打他的主意了。谁敢那样做,简直就是国家公敌了,公主能有几百种方法去对付。”
  “玉连城不去,今天‘神舟五号’是没办法试飞了,这个试飞前的地面准备工作,最少得三个人,你又不肯叫李略。”姚继宗边说边用期待的眼光去溜她。
  “那就打道回府。”阮若弱意志坚定得很。
  “你这人真没劲。”姚继宗恨铁不成钢。
  两个人于是都不再说话,只是驾着马车在长安街上走。拐过一条街道时,姚继宗突然眼前一亮,把手往前一指,兴奋地道:“李略的马车,哈哈,这可不是我们去找得他,是他自己遇到的。”不待阮若弱反应过来,姚继宗已经快马加鞭地赶上去,冲着马车里的人喊道,“李略,快出来,李略。”
  绣帷车帘却是被一只纤纤玉手掀开的,静安王妃一张惊愕的脸露出来。是谁这么大胆?在这长安街头,竟敢当众直呼静安王世子的名字,丝毫不知避讳。
  姚继宗还懵懂无知:“咦,不是李略。是王妃呀!对不起对不起,弄错了弄错了。”这傻小子,阮若弱心里一迭声地叫苦。都说了李略招惹不得,他还傻呼呼地硬凑上去,这下好了吧,正撞在静安王妃的枪口上了,他等着挨枪子吧。
  这时,李略的脸从静安王妃的身旁露出来了,一双清冷高傲的眼睛,在看到阮若弱的瞬间,仿佛有初春之暖点破残冬之寒,顿时变得春冰消融般的澄澈温柔。

第五十五节
  静安王妃把姚继宗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面沉如水地开口道:“世子的名讳,你怎能如此毫无顾忌地当众唤出来?”
  姚继宗还不明所以然:“为什么不能?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吗?”阮若弱忍不住暗中踢他一下,以示提醒:这是封建社会,上面那些头头脑脑的名字不是谁能叫唤的,总算姚继宗还不太笨,被她踢上一脚醒过神来,纵然一肚的不以为然,但入乡随俗,不得不道歉,“对不起,王妃,一时没留神叫出来的,以后注意以后一定注意。”
  这道歉跟不道歉也没什么两样,怨不得王妃越发面色不悦起来,只是不再搭理姚继宗,转而朝着阮若弱发话了:“阮姑娘,你怎么又是一身男装出了门,依我说,女儿家还是得有女儿家的模样,穿成这副不伦不类的样子,着实不雅。”
  平心而论,王妃这几句话说得并不带火药气,但还是颇有几分数落的意思,听得阮若弱心里很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之感,忍不住瞪了“罪魁祸首”的姚继宗一眼,再干笑着道:“王妃所言极是,我日后会多着女装的。”
  “这样子穿很好看呀!让闺阁女子别有了一番英姿飒爽之气,何来不雅之说。”李略却开口声援她,实在不能容忍旁人说他心爱的女子不好,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娘亲。
  “略儿……”王妃急了,亲生的儿子居然不向着她,向着外人。
  李略也觉得有点歉然,抬眼看了母亲一眼,眼中有无限歉意却没有悔意。孩子大了就是这样,“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心头的凤要觅它的凰,天性使然,管不住了。
  王妃心里一沉,直觉告诉她外面两个人是危险分子,越快避开越好,当机立断地把车帘放下,再不理会姚阮二人,便朝着前头的秦迈下命令:“秦迈,驾车回府。”
  “等一下,”李略却俯上前再度掀开车帘,“姚继宗,你找我有事?”话是对着姚继宗说的,但眼睛却一瞬不瞬地停在阮若弱脸上。一旁的王妃把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脸色立即沉凝起来。
  姚继宗看了一旁的阮若弱一眼,她朝着他微微摇头,想一想,有王妃在此,确实也不要叫他比较好,便道:“没什么事,只是看到你的马车,就跟你打声招呼罢了。”
  “哦,只是这样啊!”李略微露失望之色,“我还以为,你们有事情要找我呢。”眼睛一转,却看到敞篷马车上载着的东西,“那不是你的‘神舟五号’吗?你们是不是又要去……”话说到一半咽下去,眼神不自觉地溜了王妃一眼,再转到姚继宗身上,“我也跟你们一块去,行吗?”
  姚继宗个人是当然没意见,但……他用眼光去问阮若弱,阮若弱回他一个明明白白的拒绝之意。想了想,姚继宗却不管不顾地擅做主张:“你能来就来吧,我们正缺人手呢。”天……阮若弱以手抚额,一方面确实是头痛这个姓刘的自作主张,一方面也挡开王妃利刃般扫过来的眼神,心里挺不痛快的:又不是我让你儿子来的,你不瞪他人光瞪我什么意思呀!
  李略已经雀跃之极地要往车下跳,却被王妃一把拽住:“略儿,”从未有过的疾声厉色,“这个时辰你该回府练习骑射,别忘了你爹说过今日要亲自察看你的骑射技艺精进与否。”夏日的街头,阳光明亮,李略的脸却是暮色突袭而来,一脸容光瞬间灰暗。
  “既然小王爷有要务在身,我们就不耽误了。王妃,告辞。”阮若弱当机立断,催着姚继宗驾车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已经隐隐可觉暴风雨的雷鸣电闪。
  李略如同一块化石般定在车窗前,看着姚继宗的马车渐渐地行远。王妃见儿子这副模样,又有点于心不忍,不由得软语抚慰道:“略儿,你是爹娘寄予重望的孩子,我们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你的身上,容不得你有半点错失呀。娘知道你很辛苦,但是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要体谅父母的心。啊?”
  李略咬紧牙关,半天不说话,良久良久,才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说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却并不快活。”
  “略儿……”王妃愕然。
  “我不快活,我很不快活,我非常的不快活!”李略骤然失控,烦躁暴怒瞬间如狂风般刮起,他抑制不住,不顾一切地脱口喊道,“我受够了一切都被你们安排着!我要去做自己爱做的事情!我要由着自己的性子一回!”话一说完,他也不顾马车还在疾驰中,倏地打开车门跳下去。幸好以他的身手完成这种颇有难度的动作不在话下,安然落地后,就旋风般地朝着姚继宗他们消失的方向奔去。
  “略儿!略儿你回来!”王妃又气又急在车里伸着脖子唤,如何唤得住,李略像匹脱缰野马一样,三下两下就跑得不见人影了,王妃还犹自徒劳地吩咐秦迈,“秦迈,快点,快点追上去。”
  李略追上马车时,姚继宗已经差不多要拐进姚府的那条坊巷了,看到他突然出现在眼前,两个人都愣住了。李略也来不及说什么,心知后面必有追兵,赶紧纵身跳上车,把姚继宗从驾车位挤到后边去:“让我来驾车。”李略策马确实比姚继宗更在行些,马鞭一扬,马儿跑得快多了,一辆车载着三个人,哒哒地出了长安城,朝着城外奔出去。
  姚继宗忍不住要问:“李略,你不是来不了吗?怎么又跑出来了。”
  李略简明扼要地答:“来不了也要来。”
  姚继宗忍不住在他背后竖起大拇指,却不是给他看的,而是捅了捅阮若弱的后背,让她的目光看过来,带着征询的眼光问她的意见。阮若弱苦笑了一下,直接对李略说:“李略,你这样子我很难做的,你娘不会怪你,只会把罪名算到我头上,没准明天又来找我,把我当狐狸精给办了。”
  李略听得愕然:“又?我娘什么时候去找过你吗?”阮若弱赶紧闭嘴,这如何跟他说的,他回头找他娘亲一质问,只怕她头上狐狸精的帽子上,还得扣上一顶挑拨离间的罪名呢。
  李略见她不回答,也不再追问,只是不自觉地抿紧唇,顿了顿方道:“你不是狐狸精,我不会让任何人这样说你,哪怕是我爹娘。”语气坚定如磐石,不可转移。
  姚继宗在后面听罢,不由地拍着阮若弱的肩道:“放心吧,小阮同志,以后小李同志会罩着你的,王妃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就不必白担心了。”
  事已至此,阮若弱无可奈何。就算这个时候李略肯回去,王妃也还是把账算到她头上去了,她这个狐狸精的罪名是跑不脱了,何苦白担了这个虚名呢?那样岂不冤如晴雯。于是阮若弱也无所谓了,既然来都来了,就一块开开心再回去好了。
  姚继宗满心想让李略也见识见识他‘神舟五号’升空的风采,岂料,一大堆东西都卸下来后,组装的七七八八了,才发现居然忘记带火石,不由大大失悔,顿足不已:“我怎么就忘记带火石了呢,怎么就忘记带火石了呢……”
  阮若弱啼笑皆非:“关键时刻掉链子,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糊涂,兴致勃勃地出来试飞,结果重要配件没带上。”李略有那么一点遗憾,但不要紧,有阮若弱在一旁笑语嫣然,没有升空飞天,他也像在腾云驾雾中一样了。
  姚继宗扔下手里一堆东西,左看右看:“要不我上附近看看去,有没有什么人家可以借到火的。”边说就边上了马车,径自驾着车跑掉了。
  “喂……”阮若弱追着马车跑了几步,无可奈何停住。她如何不知道这个死小子是故意甩下她和李略,要制造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个家伙,做起这些牵红线搭鹊桥的事情来,简直快要具备专业水准,他完全可以去开婚姻介绍所了。
  李略却不明所以然,还冲上前几步朝着远去的马车大喊:“你快回来吧,这附近方圆百里内没有人烟,你找不到人家借火的。”
  不要说阮若弱听得苦笑,连前头姚继宗听了都一面笑一面摇头不已:“李略呀李略,你这个傻小子,哥们我这是在帮你呢,居然都没看出来。”
  看到阮若弱那样意味深长的苦笑,李略才回过神来。他并不笨,只是一时没弄明白姚继宗的意思罢了,这时醒了悟,骤然红了脸,直红到发际耳根。阮若弱于是也不去看他,免得他愈发难为情,只是自己信步朝着前面走,李略虽然不说话,却寸步寸行地跟着她。
  夏日的草原,是最美丽的草原。延绵数百里的草原上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仿佛是个天然的大花园。阮若弱看见一种野花就采一种,只一会儿功夫,手里就抓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李略在一旁注意地看着她,边看也边跟着采。两个人边走边采,走出一段路后,坐下来休息时,李略把自己手中的花递给阮若弱,并不多,只是小小的一把:“是你没有的,给你。”
  他这么一说,阮若弱才注意到,确实他手里的花,都是她手中没有的,不由笑着接过来:“咦,你倒真细心,我手下的漏网分子都被你给抓回来了。”
  被她一夸,李略从心到眼笑出一朵爱的花,灿烂的金色阳光撒落在他身上,有细钻似的光芒闪亮在他的发梢,他的双眸,还有他浅浅扬起的唇角,那光芒……阮若弱简直要为之目眩,目眩之际顿生神移之感,忙扭过头去不敢再看,却听到他吞吞吐吐地问道:“那个……玫瑰花,你喜欢吗?”
  被他这一问,阮若弱才想起来:“对呀!你上哪弄来的玫瑰花?这种花卉在大唐朝居然也有?”
  “有是有的,就是不多,我让人找遍了整个长安城,我敢说,现在长安城里所有的玫瑰花都在我的留仙居里了。”
  阮若弱听罢,忍不住再看上他一眼,那样年轻光采的一张脸,那一脸的光采都是为她而焕发呢。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吧,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让人喜悦的……然后呢,最初为之欣喜若狂过的感情,总有着要为之落泪的一天吧?爱情,是一桩浪漫而又浪费的事,投入过的感情可以曾经是浪漫,最终是浪费。
  “李略,你没必要这样子的。”阮若弱柔声劝他。
  “你喜欢吗?”李略只是固执地问道,
  “是,我喜欢,但是我不希望你再送来。”
  “为什么?如果喜欢,为什么不愿意要呢?”
  “因为我不想因为一时的喜欢,将来哭上一世。”
  “我不会让你哭的。”李略无比郑重地,如允诺般的道。
  阮若弱沉默,这个皇族的王子,他几乎还是个孩子,他的承诺,纵然是真,却可以是风过无迹,云过无痕,在时间里流流转转,皆能变更,皆不可信。因为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他自己可以做得了主的。
  见她不说话,李略径自又说起来:“姚继宗说,”还是习惯性地叫姚继宗,“在你们那个时代里,男子若是爱慕一个女子,就是送给她玫瑰花和巧克力糖,代表爱情的浪漫和甜蜜。在我们这个朝代,没有巧克力糖,我就让徐妈妈另外去找一种最甜最甜的糖来,一样也可以吧?你会喜欢吗?会吗?”
  李略把自己的爱意完全无保留地表现出来。像个天真的孩子搬出自己最喜爱的玩具送人,这个……你喜欢吗?那个……你喜欢吗?全部慷慨相赠,还唯恐别人不满意,一迭声地问。阮若弱虽然决意要坚定拒绝,但他的好意,如一个孩子怯怯地触摸,那个被他依恋着的人,怎么能忍心一把将他推搡开?于是急忙岔开话题:“走了这么久,你渴不渴?”
  “还好,你渴了吗?这附近没有水源呢,姚继宗怎么还不回来。”李略站起来东张西望,看有没有马车奔回来的影子。
  阮若弱信手扯起身边的一把绿草来,长长的草根是半指粗的茎状物,颜色是玉白的。阮若弱撩起长衫下摆,把草根上的泥土擦掉,往嘴里一放,脆生生如啃甘蔗地啃一截在嘴里,嚼干汁液后吐掉。李略一转头看到,呆了:“这……草能吃吗?”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阮若弱笑道。
  李略本来还有些迟疑,但一看到阮若弱带几分揶揄的笑容,毫不犹疑地从阮若弱手里接过半截草根来,往嘴里一塞,学着她嚼干汁液后再吐掉。
  “味道还不坏吧?”
  “挺好,淡淡的,却又有一点甜。这是什么草?”这草根没有李略想像中难吃,反倒要好吃得多。
  “用我们老家的方言来说,叫马根草。小时候,我们经常挖它的根来吃,像吃甘蔗一样,生津止渴。现在没水喝,我们就找这种草根来啃一啃吧。来。我教你,这种草是这样子的……”阮若弱拔下一茎马根草,教李略认清楚,然后两个人在草原上分头找马根草来吃。
  李略有过误食蛇莓的经验,这次稳重得多,拔下一大串的草根并不马上就吃,而是统统拿到阮若弱面前确认后再吃。阮若弱也不敢掉以轻心,细细辨认过后,夸奖他:“不错不错,你的野生植物知识要精进得多了,这些统统能吃。”
  李略喜笑颜开,那笑容之明亮如阳光金橙,把手里的马根草再分了分,将粗壮些的草根递给阮若弱:“这些给你吃。”草根越粗壮,自然汁液更足些。
  阮若弱怔了怔,失笑道:“不必了,我吃了很多,你自己吃吧。”
  李略却固执地不肯缩手:“给你吃。”他真正是赤子一样的情怀:只要是我所有的,一定将最好的给你。
  阮若弱不得不接过来,两人又并肩坐下,啃着李略采来的一堆马根草。啃着啃着,李略突然道:“和你一起坐在野外吃草根,我比坐在王府里吃山珍海味要快活的多。”他一双闪闪生辉的眼睛,定定地看住阮若弱,那样专注的眼神代表着全身心的爱情。阮若弱纵然下定决心不想去趟这洼浑水,却也被他的眼光看得几近动心。这样的有情郎,若不是生在皇室就好了。
  远远的看得到姚继宗驾着马车跑来了,阮若弱如蒙大赦:“走吧,你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只怕我和老刘都要有麻烦。李略,回到你的世界里去,马根草不过是一时吃吃觉得好吃,吃多了你就会怀念山珍海味的。相信我,你只是一时糊涂。”无比温和的语气。
  李略情不自禁握紧拳,低声却坚定地道:“我会证明,我不是一时糊涂,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一起默默朝着马车来的方向走去。

第五十六节
  李略回府时,已近傍晚。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要迎接一场暴风骤雨,然而留仙居里,只有王妃一个人在等着他:“略儿,你爹今天朝务繁忙,白日里都没有回来,所以,你疏于骑射训练的事情他不知道,娘也没有跟他说。”李略心里陡然一松,虽然明知是一场必打的仗,但能缓一时是一时,究竟可以多些时日来准备迎战。
  “略儿,你坐下,娘想好好跟你谈一谈。”
  “娘,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王妃有点怔忡:“哦,那好,你先说。”
  李略和王妃面对面坐下,他坚定的眼神看住她,语气也同样坚定:“娘,阮若弱不是狐狸精,请你以后别这样子想她。”
  王妃为之一窒:“你慎而重之,就是要说这个?”
  “是。”
  “还说不是狐狸精,看看她把你迷得这副神魂颠倒的样子!”对于李略毅然决然地追随阮若弱而去,王妃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几乎要为之气结。
  “娘……我不许你这样说她。”李略霍然起身,脸上的表情是又气又恼。
  王妃更气更恼:“略儿,娘十月怀胎生下你,再耗尽心血抚养你成人,如今你为着外头的一个女子,居然跟娘这样耍性子给脸色?你太不孝了!”
  李略忍不住咬紧自己的下唇。中国历朝历代都以“孝”治天下,王妃这顶帽子扣下来,他顿然有种无力感:“娘,我是真的喜欢阮若弱,我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女子,你为什么不肯接受她?”
  看到儿子的态度有所软化,王妃的容色也稍稍和缓地道:“略儿,因为娘不中意她,替你选世子妃,门第、容貌、才能、性情都要相当,才是好妻子,她?以她的教养学识,连侧妃都不够资格。好孩子,你别糊涂了。”
  糊涂?阮若弱用这个词说他,娘也用这个词说他,李略顿生一种腹背受敌感:“如果我说,我愿意糊涂呢。”他低低地吐出这几个字。
  王妃的脸色又冷凝起来:“你糊涂,我们不会跟着你糊涂,也不会任由你糊涂。略儿,你有你的责任在身,你的婚姻,不是你一个的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又是这两个字—责任,从小到大,李略都被灌输着这个思想,他是有责任在身的,他来到这个世上是要担负起重任的。作为静安王府未来的爵位继承人,他从小就不是为自己而活着,他生下来就是为着某个目的而存在的,他不是李略,他只是静安王世子,皇族用来巩固统治的工具。突然间想通了这一点,李略只觉全身脱力,身子一软又坐回凳上去了。
  王妃看着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以为他被自己说服了,上前抚着他的头,柔声道:“好了,那些对你没有好处的事情就别想那么多了,多思无益。现在跟娘去用晚膳吧!”李略像木偶一样被王妃牵着出了门,脚步有些零乱,时轻时重,失控的仅仅是脚步,还是心?
  阮若弱天天都能收到李略着人送来的红玫瑰,一大束一大束的,漂亮得让人侧目,阮若凤已经不止一次来打听:“这些花是谁送的呀?为什么要天天给你送,什么意思?”
  阮若弱自然不会对她说真话,只拿虚话来敷衍着:“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谁送的,没留名字。”确实是没留名字,只写了一个“李”字。
  阮若凤把花看了又看,十分不屑:“这是什么花,跟牡丹一比差远了。”
  阮若弱不由失笑,周敦颐怎么说来着,“自李唐以来,世人多爱牡丹”,“牡丹之爱,宜乎众也”,果然不假呀!唐代人眼中,只看得到一种花----牡丹,这又香又美的玫瑰,能得遇她这个识家,若花灵有知,肯定也会感激知遇之恩吧。
  “二姐姐,你不要看不上这种花,玫瑰和牡丹其实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集既香且艳于一身。从来香花不艳艳花不香,能集两者一身的花,不是凡花数的。”
  阮若凤嗤之以鼻:“牡丹国色天香,才叫做不是凡花数,这个算什么。”说着眼睛一转,“这花莫不是姚家二少送给你的?”
  阮若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那个人根本不是爱花的人。”
  “可是你最近跟他来往很密切呢。听门房说他几乎天天来找你。我就奇怪,当初你寻死觅活不肯嫁人家,怎么如今倒跟他这么要好起来?”
  阮若弱笑得哼哼哈哈:“以前不熟悉,以为他人不好,最近混熟一点,觉得他还不错,就多来往了一些。”
  “哟,那这么说来,这姚阮二府的联姻,还是可以再提出来议上一议了?”
  “不行。”阮若弱忙大声反对,“来往是来往,嫁娶却是另外一回事情,不能混为一谈的。”阮若凤还想说什么,阮若弱忙机灵地转移话题,“二姐姐,好久没有见过表哥了。”
  这么一说,阮若凤的心思自然飞到玉连城身上去了:“表哥这些天为了准备殿试,一直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三天后就殿试了,希望他会金榜题名。”
  “一定会的,我对表哥有信心,我就等着看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光时刻。”
  三日后殿试,十日后金榜题名时,玉连城榜上有名,名列三甲。
  自唐中宗开始,新科进士放榜后由朝廷出面组织一场庆祝宴会,地点一般都在长安城当时最著名的风景胜地----曲江以示祝贺,也称“琼林宴”。宴会开始前,要派人到长安的名园里采来名花,放在宴席上,以助喜庆,这是琼林宴上一项不可或缺的助兴节目。这个采花的人,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去的,须得在新科进士中选出一人乘马采花,风光过市,这位进士遂被美其名曰为“探花郎”。选取的标准一是要年轻,二是要英俊,也就是说要是个才貌双全的帅哥才行,今科进士里,看天下才子,谁能帅得过玉连城的?这个“探花郎”的荣耀,自然是非他莫属。所以在唐代,探花郎远比状元更为风光,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就好比现代的娱乐圈中,集偶像派实力派于一身的天皇巨星,身后有无数粉丝群为他们疯狂,
  玉连城在鼓乐仪仗拥簇下,踏上长安街头,朝着芙蓉园的方向徐徐前行,一路上鸣锣开道,鼓乐齐鸣,惹得无数红颜争相看,仿佛百花齐绽,果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玉郎玉郎……”长安城的丽人们眼光如胶般粘在玉连城身上,处处红袖翩飞,朝着他撒起了一场绚丽之极的花瓣雨。还要去采什么花呀!把这些花拾掇拾掇,足够淹了那琼林宴了。玉连城安坐在高头大马上,锦衣灿烂,红帔鲜艳,满身的霞光四散,无数望向他的目光里,有火花灿灿四溅,而他只是云淡风清的笑,那笑容,让人们的目光流连之际,心也随之流流连连……
  阮若弱也和姚继宗一块跑出来看“探花郎”,人群太多太挤了,密得水都泼不进去,她只能站在人群之外,拼命踮起脚尖朝里头看。幸好人群再怎么熙熙攘攘,要找出玉连城来也并不是难事,纵然没有那身状元锦衣,芸芸众生中,仍一眼就能看得到他的满身光华。终于,隔着人群迢迢,迎上他的目光,四周人声喧哗,他的注视却那么静,如起着薄雾的清晨里,蓓蕾清凉如睡般的静,阮若弱不由得溺在他的眼光中……满街车水马龙,他们两两相视,倒似身处洪荒。
  明明短短一刹那,感觉上却仿佛长如一生。
  玉连城被人群拥着走远了,阮若弱留在原地,半天半天没回神,直到被姚继宗猛搡一把:“回魂吧,美女,人家玉大帅哥都走得没影了。”
  阮若弱这才醒过神来,摇着头带笑自嘲道:“玉连城的魅力,真是难以抵挡。看见他就恍惚是听见神秘如暗夜的音乐,身不由己地被迷惑。”
  “人家倒愿意迷惑你一生一世,你又不肯。”姚继宗取笑她。
  “如果只是迷住我一个人的魂,我千肯万肯,可他招来迷魂一大堆,我得天天负责从家里往外头驱魂,不累死才怪。算了算了,我只想过过清静日子。”阮若弱对玉连城的魅力虽然免疫力不足,但幸好只是见着的时候会神魂颠倒,见不着时,倒能保持神清气爽理性十足。
  “李略这方面的保险系数要高得多,他虽然也够帅,但不会如玉连城这般招蜂引蝶,何况他还够酷,一般的女人不敢纠缠他。哪怕他不够酷,他也对别的女人没有兴趣,从不正眼看人,人家心里眼里可是只有一个你呢。”姚继宗活像收过李略什么好处似的,卖力地替他说好话。
  阮若弱啼笑皆非:“刘德华,我建议你去租个门面,开个婚姻介绍所,专替大唐的年轻男女们撮合姻缘,包你财源不尽滚滚来。”
  姚继宗也嘻嘻哈哈:“若是把你们这对撮合成了,我有这么好的成功范例在先,也确实是可以开上一家,必定有人慕名而来。”热闹也看完了,两个人于是一路走一路嘻嘻哈哈地打道回府。
  芙蓉园。
  已经有专人候在园门外,恭候探花郎。两个青衣小太监,和两个一着粉衣一着绿衣的小宫女,引领着他来到芙蓉园的芳林苑。虽然时逢夏季,但苑中应季而生的花卉还是很多的,茉莉、栀子花、白兰花、美人蕉、芙蓉、玫瑰、紫薇……缤纷灿烂如碎锦,万紫千红中还有着一池碧水,生满绿莹莹翠生生的荷叶,层层叠叠如新出岫的翠云,中间零星点缀着朵朵纯白似雪、皎洁如玉的莲花,叶嫩花初,风轻拂时亭亭地摇曳着,有种极袅娜的韵致。
  “请探花郎选花。”
  玉连城一路徐徐看去,在那池清莲前,伫立片刻。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笑后,着绿衣的开口问道:“探花郎可是属意莲花?那我让小路子去把采莲舟划过来。”
  一旁那个个子瘦高的小太监已经要行动了:“我这就划舟去。”都十拿九稳地认定玉连城会选莲花了,只因无论谁都认为,玉连城与莲花,可谓人与花同韵。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只可远观不可近亵也。”莲花,独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品格,在佛教中,莲花被誉为“圣洁花”,以其香清、色雅、性洁、意灵等特点,被认作是佛性、悟脱、神圣的象征,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佛祖,即是诞生于莲花之中。玉连城眉间心上隐着一种清灵之质,似出水清莲般的纤尘不染,心性高洁,若以花喻之,他自然是当之无愧的莲花。
  可是玉连城却一摆手:“不必。”转身离开了那池清莲。四人面面相觑,皆愕然。更令人愕然的是,玉连城最后折了一枝石榴花,盛夏榴花红似火,缀满在翠枝绿荫之间,好一派生机勃勃的画面。如果说莲花是一种出世的美,清雅的不染丝毫烟火气,榴花则是一种入世的美,热烈质朴的民间情意,恰如天上人间的分别。谪仙般的玉连城,弃了那朵纯白的出水清莲,选了这一枝鲜艳的红榴花,一派玉洁冰清中,有一点凡心在萌动吗?
  玉连城手持一支榴花离开了芙蓉园,身后留下几双迷惑不解的眼睛,其中一双似水明眸,迷惑以后是了悟,瞬间愈发缠绵似水亮若晨星,那眼光织成一张网,网住渐远渐远的俊朗身影,如网住一尾鱼,藏入碧水溶溶的心湖深处,从此只为他心动……
  什么叫钟情? 眉目被一个人牵引,心灵被一个人吸引,神神魂魂都为一个人所动,这即是钟情!

第五十七节
  夏日的夜晚,是最美的夜晚,仰头是湛蓝夜,扬手可摘星辰,空气里有茉莉或栀子的缕缕花香在氤氲着,清芬淡雅。青蛙的啼声,蝉的鸣声,如一支合奏的小夜曲,旋律单一却带种兴高采烈的欢快劲儿。一地清澈的月光,仿佛水一般的流动,走在这样的月光里,仿佛踏在满地琼瑶上,阮若弱都有点舍不得去踩它,生怕一个不小心踩碎了。
  姚继宗在一旁不停地催她:“走快点走快点,你怎么走得像缠过足的三寸金莲似的。”他提前一天就来预约了她,说是今天晚上,哪怕天上下刀子都得跟他出去一趟,问他去干什么还死活不肯说,神秘兮兮的。
  阮若弱被他一催促,忍不住又要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呀?这么急慌慌的?”
  “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紧赶慢赶,阮若弱被他带到了凝碧湖:“又到这里来干什么?”姚继宗只是不答话,拽着她朝着湖畔东侧走。
  那里有处玲珑的楼台,上下两层,四面轩窗,供游人小坐纳凉观景。他径自把她带上二楼,阮若弱这时心下已经明白几分,这厮肯定又是带她来“私会”李略。然而上得楼来,楼上却空无一人,并不如她所料的李略等在这里,难道料错了?
  “你在这里闭上眼睛,数上十下,数得慢点哦,我安排了一个优秀节目要表演给你看。”姚继宗故弄玄虚地道。
  阮若弱不由失笑:“你要搞什么花样?”
  “反正你闭上眼睛,数上十下后就知道了。”
  阮若弱于是无可无不可地闭上眼睛,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开始数:“一、二、三……九、十。我睁开眼睛了啊!”
  没有人回答她,阮若弱奇怪地睁眼一看,楼中居然只剩她一个人,姚继宗呢?正疑虑丛生时,听到有一阵深情地歌声从轩窗外传进来:Oh, my love, my darling……
  阮若弱听得为之一怔,这优美动听的英文歌曲,是奥斯卡影片《人鬼情未了》中的主题曲,在二十一世纪里,是人们耳熟能详的金曲之一,居然此刻,悠悠唱响在这千年以前的大唐盛世,姚继宗唱得还挺不错,很有几分原唱者的韵味,悠远缠绵。原来这就是他要表演的优秀节目。
  阮若弱情不自禁浮起一个微笑,循声扑到轩窗前,探头朝楼下一看,这一看,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唱歌的人,居然是李略。
  楼下的芳草地上,竟不知何时燃起了巨大的一个心型火焰,李略捧着一束鲜艳的红玫瑰,满脸通红地站在火焰旁朝着楼上唱情歌。姚继宗呢?阮若弱眼睛一转,看到这个幕后策划师了。他……他居然把一支琵琶当吉他一样横抱在身前,叮叮咚咚地给李略伴奏。呆了半晌的阮若弱,看到他那个滑稽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略可能本来就觉得难为情之极,被她这么一笑,停住歌声不好意思再往下唱了,姚继宗忙在一旁催促他:“别停啊别停啊!你还想不想打动她一颗芳心啊?想得话就赶紧接着往下唱。”
  李略的脸已经跟手里的玫瑰花一个颜色了,被姚继宗一催,他又迟迟疑疑地接着往下唱:
  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lonely time。
  And time goes by so slowly and
  time can do so much,
  ……
  Oh,my love,my darling
  I've hungered,hungered for your love a long,lonely time。
  ……God speed your love to me!
  音乐是没有国界的语言,情歌,更是不分古今中外,天然都带着一种缠绵悱侧。虽然唱的是一支英文歌,唐代的李略,不可能准确地明白自己所唱的每一个单词的意思,但个中饱含的情意,却是游刃有余地都表达出来了。阮若弱起初还听得发笑,觉得这二十一世纪中电影电视里演滥演俗的一幕,居然在这大唐时空出现,古人唱起了英文歌来求爱,实在是件令人发笑的事情,但笑着笑着,她笑不出来了,看着李略竭力克服了自己的羞赧心理,越唱越自然,越唱越好,唱出一派情深无限,她若是还笑得出来,简直是在践踏人家的一片真心。阮若弱不是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不由自主地,她渐渐地沉浸在李略的歌声中,忍不住轻声跟着一起哼唱起来:Oh, my love, my darling……
  影片《人鬼情未了》讲述了一段至死不渝的爱情,故此这首歌曲深情中带一点淡淡的凄美感伤,旋律之优美更是世人所公认。阮若弱亦深爱这支曲子,此刻听李略用心唱来,心里不禁有感动如潮水般层涌而起,他怎么会唱得这么好?一个千年以前不通英文的古人,如何能把这支曲子演绎得这么好?
  歌声停住良久后,阮若弱还在沉醉中,仿佛余音缭绕,每一个音符都还在空气中飘啊飘,直到姚继宗在楼下扬着嗓子喊:“喂,楼上的,你这个听众素质不要太低啊!听完了也该鼓鼓掌吧!”
  如梦初醒般,阮若弱鼓掌,发自内心地鼓掌:“唱得太棒了,李略,你学了多久?”
  李略被她一夸,眼神晶亮如星:“学了十天。”
  “十天就唱得这么好,你真是天才。”
  姚继宗抢功:“是我教得好。”
  阮若弱笑道:“你还真会出点子,这俗得不能再俗的方法都让你给用上了。”
  姚继宗不以为然:“桔生淮南为桔,生淮北为枳,同理,二十一世纪看来是俗不可耐的路数,在大唐朝可谓开风气之先,何俗之有?”
  这家伙还真会狡辩,阮若弱只是笑着摇头,一时倒驳他不倒。姚继宗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突然醒过神,不要抢了男主角的风头,于是推搡着李略:“你还在这傻愣着干什么?我怎么教你的,唱完歌该上去献花了。”李略像被赶鸭子上架一样上了楼来,一张羞赧如玉的脸,一双深情却又慌乱的眼睛,一双捧着玫瑰花的手在轻微的颤,却义无反顾地捧到她面前。
  “I LOVE YOU。”居然是字正腔圆的英文,不用说也是姚继宗的“教唆”,但李略可能自己觉得说着挺别扭,又急急地加了一句,“我喜欢你。”一字一句,是明明白白的真情流露,掷地有金石音。那一大束深湛如血的红玫瑰,仿佛是一颗血淋淋的心,直捧到她面前来,阮若弱只觉心里怦怦乱跳,怎么压都压不住。玫瑰的芬芳袭人而来,李略的爱情也在袭人而来,汹涌如海浪澎湃,这一刻,她能听到心里有一种很坚硬的东西,抗不过这样强大的力量,在一点点碎的声音……
  阮若弱与自己挣扎着,又仿佛是与命运挣扎着,负隅顽抗地问道:“李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迷恋?”
  不约而同地,阮若弱和姚继宗问出相似的话来。这是二十一世纪的人最大特征,喜欢衡量自身或旁人的价值,只因在那个物质社会中,价值观深入人心,人们看待事物每每从利益角度出发,无论做什么事情,即使是感情,也会习惯性地去判断值与不值。他(她)到底好在哪里?有什么是别人比不上的?值得自己投入几分真心……一桩感情,也如同一桩生意,长处与短处的不断比较,弱点与优点的反复评估,几乎人人如此。既然人同此心,那么在审视别人的同时,也会忍不住想像一下别人是如何审视自己的,所以阮若弱自然而然地问出这一句话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迷恋?”现代人的潜意识,让她想知道自己在李略心里的具体价值何在?
  李略怔了怔,不明白何以他们都问出这样相似的问题来,他还是答出那一句话:“我说不出你哪里好,但就是觉得你最好。”
  阮若弱是做好准备听他说出个三五七条来,再一条条驳回去,驳得他死心为止,不意他竟这样回答,听得她顿时怔住了。
  她怔忡的样子,在李略看来却仿佛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于是急急地又道:“我真的就是觉得你最好,真的。”
  他涨红着脸,笨拙的、又是执著的、一而再地重复着“我真的就是觉得你最好”,这样一种不为任何理由、任何原因、任何利益而存在着的单纯感情;这样一种仅仅是因为爱所以爱的温暖纯真的感情,阮若弱不能不动容。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她,过早认识到感情的善变与世事的艰辛,自认历尽山水看尽风雨,是经验老到的江湖客,对人对事,多半都从对自己有利的方面去衡量考虑判断选择,尽量利己不损人,她何曾见过这样自然而然的一份感情?完全不计成本与收益的给,一开始就给得这样纯粹而一往无前。
  感情之于李略,不是投资,无需精明地计算收成,如瀑布的飞流直下三千尺,如繁花的千朵万朵压枝低,是一种倾尽全力的本能的付出,不能自控也不想自控。阮若弱以为自己的心已尘封,然而这一刻,听到这句一派天然气的温暖情话,没有被打上任何价值观的烙印,仿佛是看到窗外春意正浓,姹紫嫣红开遍,惹来她的心事眼波难定……怎么能不震动?即使心已尘封,但拂去那层理性的尘,她所有的,也还是一颗感性的柔软的心。
  李略看着她依然怔忡不语的样子,一双眼睛黯淡下来:“你不信我?”
  “不是不是不是,”阮若弱回过神来,一叠声地否认,“我信你,我信你,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不可信,我也会相信你。”黯淡的眼睛旋即复又晶亮,李略唇角微扬,笑起来还带着些许稚气,如琉璃碗盛水晶匙,清明的无尘无垢,他把手里的玫瑰花再朝着阮若弱眼前一递,下意识地,阮若弱接过来。
  李略的笑容顿时绚丽如烟花绽放:“你接了!你接了!姚继宗说,在你们二十一世纪里,用这样的办法求爱,女子接过了花就表示愿意了。你愿意了?真的愿意了?太好了,太好了!”他雀跃如一个孩子,一边笑一边说,一边莽撞地一把拥她在怀,阮若弱只觉狠狠一撞,就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感觉……如此熟悉,仿佛何年何月曾经有过。忽然记起,那次惊马狂奔时,她惊险万状地半悬在车外,被李略一把拉回车厢,扑进车厢后她立足不稳,把他扑倒了。自惊慌、恐惧、骇怕的险象环生中逃离出来,她一头扑在他的怀中,扑在那样坚实温暖的胸膛上,是千人万人里的唯一,那一刻的生死与共,是否已然注定,李略就是那个“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的那一个人?

第五十八节
  一直以来,理智地拒爱情于千里之外的阮若弱,突然如被王子吻醒的睡公主,发现将她从沉睡千年中唤醒的居然是一份如此纯真美好的爱情。她和李略的爱情,目前完全处于地下状态,除去姚继宗外,不为人所知,只因她说了,要给李略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通过,正式转正后再广而告之。李略不明白何为试用期,姚继宗负责给他扫盲,一番解释后,他恍然大悟:“你们二十一世纪,怎么行事如此复杂,还要先试可行不可行吗?”
  阮若弱做人事主管状:“这种试用期,是双向选择来着,我可以考核你,你也同样可以考核我,两个人在一起合适不合适,有这个磨合期,基本上就可以试出来,是有百利无一害的!”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好不容易求到一个试用期,李略也深觉欢喜了,只是想一想后,他又问道:“这个……试用期,有什么要求吗?”
  “有,当然有。”阮若弱一本正经道,“试用期里,有个三从四德的标准你得遵守。”
  李略愕然之极,以为自己听错了:“三从四德?我要遵守?”
  “是呀!在二十一世纪,女权主义抬头了,男人得被女人管,所以三从四德的规矩,适用到男人头上去了,只是这个三从四德的标准跟你们这个时代的标准不同了,你听我细细道来啊!这三从嘛,我出门你要跟从、我的命令你要服从、我说的话哪怕不对你也要盲从;四得呢,我梳妆打扮你要等得、我花钱时你要舍得、我发脾气时你要忍得、我的心事你要懂得。听清楚了没有?做不做得到呀?”阮若弱忍笑问道。
  李略听得傻掉了,愕了半天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的姚继宗,姚继宗也是个促狭的,作感慨万千状:“确实如此呀!二十一世纪里的男人命苦,被女人管成老婆奴了。事实上阮若弱对你提的要求已经相当宽松了!我以前的女朋友,在三从四德的大前提下,还追加了我四个小标准。一不准对她耍酷、二不准让她吃醋、三吵架时我要让步、四揍我时我要挺住,基本上我都做到了,唯独最后那条,我捱得好苦哇!我的那个女朋友好死不死是我的跆拳道教练,我被她揍得……不说了,说出来丢人。”一副惟妙惟肖的十分惭愧没脸见人状。
  李略被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双簧,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良久良久,才挣扎着说出一句:“不如我们扯平吧!我不要你守大唐的三从四德,你也别让我守你们那个时代的三从四德。”
  阮若弱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姚继宗也抱着肚子跟着笑,李略这才方知被他们两个戏弄了,一时气不得又恼不得,只是闷闷地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下来,与眉纠缠不清,带种初生婴儿般的憨态。阮若弱一眼瞥见,忍住不笑了,一只莹白的手拂上他的额,拂开那几缕荡在眉际的发:“我不过逗逗你罢了,别气啊!”不意她如此亲昵的举止,李略又惊又喜,哪里还会生气的,只是瞥了一旁的姚继宗,一张俊脸顿时红透了。
  姚继宗于是一边大笑着,一边转身走开:“天,到哪里找这么纯情的人?李略呀李略,你真是太可爱了。”
  李略等他走远了几步,才红着脸迟迟疑疑地问:“可爱的意思……是指……值得去爱吗?”月色皎洁中,他满脸通红如一碗酡红的葡萄美酒,阮若弱只觉快要被他灌醉了。
  “是呀!可爱的意思,就是说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阮若弱看着他笑,不是揶揄,也不是打趣,是由衷地发自内心的声音。良人如玉,她越看越喜欢。
  “我不要人见人爱,只要你……”话只说了一半,却比全盘托出更能打动人。如花朵羞涩丰盈的含苞,要比绽放更惹人爱。
  阮若弱不说话,只是笑只是笑,仿佛心里有一道笑的瀑布,铺天盖地飞溅下来,溅得整个世界都是笑。李略也不再说话,只是和她相视而笑。两个人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是相对傻笑,却不约而同地,都感觉手心微麻,心底轻颤,周身滚烫如焚……这感觉,如此美丽而神秘。
  “李略,你妈妈给你压力了吧?”沉溺在良辰美景的阮若弱突然想起现实问题来。
  仿佛是扶摇直上十三重天后又跌下来,李略一脸容光如星辰陨落成石,咬咬牙道:“我不会听她的,她不中意你,我中意你;是我纳世子妃,不是她!”坚定得义无反顾。
  阮若弱忙摆手:“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暂且撇开一旁不提。李略,你听我的,先别跟家里闹僵了,你娘说什么,你且听什么,心里可以不以为然,表面上还是要做言听计从状。”
  “为什么?”李略不明白。
  “因为还不到正式宣战的时候,我不想太快被卷入战火,所以,建议你先来个诈降。”
  “诈降?”李略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是呀,诈降后,你就可以避免跟你家里人起正面冲突。一般情况下,发生正面冲突不外乎就是两个结果,一是玉石俱焚,二是以卵击石,具体到哪个结果,得看你是什么? 你若是玉,去跟块顽石同归于尽,你冤不冤?你若是卵,就更不能去和那石头较劲了,明知是败战就犯不着开战,向毛主席学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毛主席是谁?”李略要跟人学习,不得不问人家是谁。
  “他是谁你就不必管了,反正你听我的话就是了。听不听?”
  李略当然听了,只是终究还有疑问:“可是,这场仗迟早要打的。”不由自主地用上了阮若弱的语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
  “那越迟越好,最起码,过完这三个月试用期再说。你不想我们开开心心过上三个月,再去应付那些难应付的麻烦事吗?”阮若弱诱之以利。李略当然想,战争与和平,除了军事狂人,谁都会选择前者?更勿论还有一个如此甜蜜的二人世界在前方等待着他。
  回去的路上,李略坚持要送阮若弱回府,姚继宗也一路跟着,成了三人行。到了阮府的后门,阮若弱让李略速速回王府,他依依不舍地走了,姚继宗却不走。等李略的人影消失后,阮若弱道:“要问什么赶紧问,否则我要回屋了。”
  “为什么要三个月试用期?为什么要不被别人知道你和李略在恋爱?为什么要他回家诈降?”姚继宗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发问。
  阮若弱很爽快地答道:“因为有一种感情,叫做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姚继宗跳起来:“你的意思是玩玩就算了?这不是在二十一世纪,你别用这种快餐式的感情对待李略好不好?人家是真心一片,人家要的是一旦拥有,别无所求,你这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吗?”
  “我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恰恰相反,我是十分慎重地在对待他的感情,所以,我给他三个月的时间来确定,是不是真正爱上我,还是只是一时迷恋?你知道在我和他面前将有的困难重重是多少,如果这一点都确定不下来,我就跑去对整个李氏王族宣战,不是太可笑了吗?”
  姚继宗无话可说。
  “事实上,这样做对李略全无半点害处。他如果真爱不变,我愿意跟他并肩打一场爱情保卫战;他如果只是一时迷恋,很快情淡爱驰,有损失的也不过是我,他何来损失?我会成为他的一朵歧路桃花,是他生命中走过的一个兼葭四月,很快他就会忘记了,而我,我才要捂着一颗伤痛的心至死不渝呢。”阮若弱作西子捧心状。
  姚继宗忙道:“不会的不会的,李略不会是那种人的。”
  “他是也好不是也好,我既然做出了愿意尝试的选择,也如同是押下了一场爱情的赌注,愿赌服输,纵然买大开小,血本全无,也决无怨言。”阮若弱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
  姚继宗情不自禁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我早就说过,现代女子轻易不会去爱,一旦爱了就必定会很有担当的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我的看法果然没有错,你简直就是这句话的注释。”
  “没错,我轻易不会去爱,因为怕受伤害。但是李略让我发现,爱情如此美,美得根本无法抗拒,突然间觉得,一个女子在感情经历上,宁可受伤害,也不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生命中全然一片空白,纵是一张最新最美的画纸又有什么意思?要画上了浓墨重彩的图案才不枉此生。而又有哪一张完美的图画,会缺了绉纹、指痕和污渍呢?就如同爱情,如何能少得了眼泪,相思苦和那些为爱所受的折磨,为爱遭受的伤害纵然可以痛彻人的心扉,却是玫瑰花的刺,血泊中犹带芳香。我愿意被扎上几根爱情的玫瑰刺。”
  “突然间大彻大悟了?”姚继宗半真半假地笑她。
  “是呀,突然间如酴醐灌顶,大彻大悟。我要勇敢去爱一回,哪怕李略最后不能始终深情如一,只要有过这样真挚真诚的时刻,我也不算入宝山而空手归。毕竟曾经拥有过。与结果相比,我反倒更注重过程的质量。”
  “我相信李略,他会给你一个好的结果。”
  “这个并不重要,很多爱情,没有好结果,反倒更加真挚动人。比如梁祝。”
  “喂,”姚继宗叫起来,“给个好例子行不行?你们现在的遭遇跟他们差不多了,你拿个这样的例子出来比,莫不是想事若不成便去殉情?”
  “是呀是呀,静安王府莫是不准李略和我相亲相爱,我们就双双去化蝶,悔死他们。”阮若弱笑道。
  “开开玩笑可以,不要动真格的啊!”
  “当然是开开玩笑,我还会来真的不成。不跟你瞎掰了,我得回去了。明儿见。”
  阮若弱回到她的闺房时,杏儿还在等着她,一见面就忙不迭地道:“小姐小姐,二小姐哭一晚上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阮若弱惊道。
  “玉府那边来报喜,说是今儿皇上降旨赐了婚,表少爷要娶当朝晴阳公主了。”
  虽然早早地便有过此般揣测,但事情真的发生了,阮若弱还是不免怔忡了一下。皇上赐婚,公主下嫁,这对玉府是喜事,对阮若凤是悲事,对玉连城呢?他会如何的反应?阮若弱不由陷入沉思中……

第五十九节
  次日清晨,阮府阖家出动,上玉府去道喜,只有阮若凤双眼红肿,泪光莹莹,那模样竟不似是去道喜的,倒像是去哭丧的一般。阮老爷越看越觉得不像话,到底是不肯让她去,把她留在家里了。
  玉府宾客盈门,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门庭前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好一派热闹非凡场面。世事惯来如此,多见锦上添花,鲜有雪中送炭。
  玉连城不在玉府,玉老爷和玉夫人说是一大早就进宫谢恩去了,四位长辈聚在一起说话儿,二姨娘三姨娘一旁作陪。阮若弱只觉无趣,索性退出屋来,杏儿陪着她四处走,走到玉连城书斋前的小院里,自然而然地在葡萄架的藤椅上坐下。想起上次在这里与玉连城的谈话,还有他在她手心里烙下的一吻,不觉有黯然神伤之感。当初拒绝了他,亦是伤害了他,现在的他,有心情去接纳另一个女子吗?却又不得不接纳,他会幸福吗?而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又会是个怎么样的女子呢?她会不会太过刁蛮任性,飞扬跋扈?千万不要哇,否则玉连城岂不要惨!
  这么一想,顿时坐不住了,跳起来就朝外跑。杏儿不知就里的也跟着跑,边跑边问:“小姐,咱们这是去哪里呀?”
  是呀!要跑到哪里去呀?难不成她还能跑到宫里去,把那个公主抓出来看看模样性情如何不成?顿住脚步寻思一下,找李略去,跟他打听打听这位晴阳公主的禀性,他多少会知道几分吧。这么一想,又迈开脚步往外走:“杏儿,你跟我来。”
  主仆俩上了马车,一路径直来到静安王府前,只是阮若弱不能直接出面,于是打发杏儿去找。杏儿跑过去很快又跑回来:“小姐,门房说小王爷不在家,和王爷一块去了礼部。”
  啊!居然寻人不遇。别提多郁闷了。
  阮若弱郁闷着的时候,玉连城的心情也欠佳。如她所想,他现在根本无心去接纳别的女子,然而皇上赐婚……不得不接纳的公主,一座飞来峰般的姻缘,落在他头上,扛不起也得扛。
  谢恩的时候,皇上看他的眼光极温和也极欣赏:“晴阳是我最疼爱的女儿,我一直都在替她务色一个能配得上她的男子。殿试上我一眼就看中了你,无瑕人品清于玉,不俗文章胜似仙,出类拔萃有如鹤立鸡群,很好很好。”
  玉连城恭谨地道:“皇上过奖,微臣惶恐。”
  “晴阳是个好孩子,虽然贵为金枝玉叶,又是最受我宠爱的公主,却并没有半点骄横之气,你不必担心她难以相处,她也十分中意于你,日后举案齐眉,夫唱妇随,想来不是难事。”谈起自己的女儿,皇上此刻温和可亲的一如邻家老伯般。
  只是皇上纵然再随和,玉连城也依然恭敬如仪:“是,皇上。”
  谢恩完毕,玉连城退出大殿来,不为人所知地叹上一口气,转身举步走下殿前一带白石长阶,长阶还未走到一半,身后却有清脆的声音扬声喊道:“等一下。”
  玉连城循声回头,看到白石长阶的上端,站着一群粉白黛绿的宫妆女子,其中一人排众而出,约十六七岁年纪,服饰华贵,容颜绝艳,一双细细长长的丹凤目,有着初月般的轮廓与光华,此刻朝着他看过来,眼光如月光,将他整个人笼住。
  玉连城怔了怔,旋即了悟,遂躬身行礼:“参见公主。”
  晴阳公主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来,走到玉连城面前一阶时,停住了脚步,这样她的高度正好与玉连城相等。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看住玉连城:“父皇的赐婚,你好像并不高兴?”
  玉连城唇角轻扬,惯常地含笑道:“微臣不敢。皇上赐婚,公主下嫁,是莫大地荣耀,微臣何来的不高兴呢。”
  他不过是微微一笑,但看在晴阳公主眼中,却有朗朗日月齐辉之感,不由自主地怔忡了一下,她定定神再道:“可是,你虽然在笑,你的眼睛却没有笑。”
  这位公主年纪虽轻,眼光却如此敏锐,玉连城一怔,忙垂下眼帘,如蝶之闭翅,顾左右而言他:“公主,微臣该告退了。”
  晴阳公主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只管径自说道:“这种皇室的指婚,向来由不得人,你会不高兴,也在所难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想通过攀龙附凤来直达青云的。”
  玉连城不意她会有这番见解,心中微震,口中却不得不虚言以对:“公主言重了。”
  “玉连城,我们见过,你不记得吗?”
  玉连城闻言一怔,情不自禁地抬眸看了看眼前的睛阳公主,脑海中想起一个模糊印象来:“原来芙蓉园中的绿衣小宫女,竟是公主乔装所扮。”
  “我是特意去看你的。”晴阳公主直言相告,“只因父皇说要将我指婚予你,还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我便一定要自己相你一相,是不是果然名符其实。”
  “是皇上过誉了,微臣不过泛泛之质。”玉连城恭谨以对。
  “不,你确实名符其实。其淡如菊,其温如玉,其静如止水,其虚怀若谷,有出尘之质,具林下之风,天人也。”晴阳公主把玉连城的特质概括得精确之极,显而易见,虽然不过短短一面,却对他印象之深刻。
  “我第一眼看到你,如很多人一样,觉得你不似世间人,更似是谪仙,但是你弃莲花而选榴花时,我发现我错了,你不是仙,是人,是和芸芸众生一样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人。一直以来,被人捧在神仙般的位置上,你一定很寂寞吧?”晴阳公主看着玉连城,若有所思地问道。
  玉连城愕然,难以置信地看了晴阳公主一眼,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寂寞,居然被她轻易看穿,顿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越是优秀的人就越是很难有朋友,如果不想跟他站在一起自惭形秽,就只有对他敬而远之,又或许是愿意拜倒在他的脚下,任其驱遣,甘心情愿为奴为婢,可是,终究没有人是与他处在同一位置上,平等地交流。表面上看来,他走到哪里都有人追随着,如同众星捧月,然而实际上,月亮与星辰之间,相隔着多少光年的漫长距离?他是如此的寂寞,无人知晓的寂寞。“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这是人人看得到的寂寞,而在万众瞩目下,打马御街前的探花郎,人人只看得到他的春风得意,他的寂寞……是明灯下的暗影,根本不为人察觉。
  阮若弱曾经察觉到,她说过同样的话:“你和我们一样是人,有血有肉有长处有短处的人。”她是第一个不把他当成神来看待,而是处在平等位置上与他交流的人。她使唤他砸冰的时候,根本没当他是长安城的第一美男子,只当他是个打铁匠似的差遣着。姚继宗是第二个,“神舟五号”的升空准备,他就是他手下一个小打杂。晴阳公主……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玉连城心中忐忑:皇室的金枝玉叶,即使下嫁于他,却依旧要保持着君臣之纲,如一尊菩萨般供奉着,他们能处在平等位置上吗?
  仿佛猜得到他的心思,晴阳公主缓缓地道:“其实我和你一般无异,我身为皇室的公主,也惯来被人捧得高高的,我身边有无数人跟前随后,却没有一个是能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我也寂寞,所以能揣测出你的寂寞,在如此光芒耀眼的外表身份下,我们不过是两个寂寞的人罢了。”
  玉连城真正震动。她也是一个寂寞的人,金枝玉叶,锦衣玉食,可是却……寂寞。晴阳公主不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住他,像在期待着他说点什么。玉连城沉默半响,才缓缓道:“公主,微臣该告退了。”
  依然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一句,玉连城谨慎内敛,交浅不愿言深。晴阳公主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失望,长睫一垂,遮住那双明月般的眼睛,如月之全蚀,复又抬起,依然清莹明亮:“那你先去吧,反正日后,我们谈话的机会还多着呢。”
  是呀,即将结发为夫妇,来日方长。总有一日,两人要推心置腹开诚布公的谈话,玉连城不是不明白,但此刻,他实在还没办法对这位公主打开心扉诉衷肠。躬礼告退,转过身玉连城匆匆地走,仿佛是逃离,但走出很远很远,他还能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他,如同暗夜的月光笼罩着他。

  没处可去的阮若弱,最后打发杏儿回去,她自己去了姚府,把姚继宗找出来,陪她去下馆子。没来由地觉得胸中有垒块,想借酒来浇一浇,结果一上长安街,发现几乎家家酒馆的酒都告售尽,为什么?酒的行情虽然一向都是好的,但销量好到这种地步就太邪门了吧?这若是在现代,除非是国足踢世界杯出线了,否则是卖不了这么神速的。
  姚继宗跑去打听酒为啥这么卖得这么火,结果哈哈大笑着回来了:“玉连城呀玉连城,我虽然知道他不是凡人,却也没想到已经神仙到了这个级别,不但帅得让皇帝配了个宝贝公主给他,而且他这一奉旨成亲,长安城的美女们都在借酒浇愁,酒铺老板数银子都数得手软了。”
  “借酒浇愁算什么,你没看到我家那个二姐姐,眼睛都快哭瞎了。这会长安城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在往死里哭呢。”阮若弱不以为然。
  “红楼梦里是怎么说的来着?人生情缘,各有分定,从此只能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罢了。怎么玉连城就可以得到这么多女子的眼泪呢?老天不公平啊!”
  “老天再公平不过了,玉连城得到的多,失去的一样多,不要忘了,他那万众瞩目的外貌,让他的行动多么不自由。你愿意走到哪被人围堵到哪吗?”
  姚继宗竟忍不住打个寒噤:“不要,我又不是猴子,让这么多人围着看干吗?”
  “那你还在这里抱怨老天?”阮若弱没好气地数落他。
  姚继宗看了她半天,突然笑道:“你今天好像心情欠佳,莫不是也为着玉大帅哥名草有主的缘故?”阮若弱心里一突,半响无言。姚继宗笑着笑着不笑了,“你可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啊!一看玉连城要成亲了,心里就乱了,觉得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失去了,想要一把抢回来。这会子,你纵是想抢,也抢不过公主了,何况人家李略,还对你痴心一片呢。”
  “绝对不会。”阮若弱断然否决,“只是没来由的,心里有一丝不好受,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就是不太好受。其实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曾经有得到的机会,自己放弃了。在放弃的那一刻,我都没有失去他的感觉,现在听到他要成亲了,却突然有了这种感觉,顿时,很惆怅也很惘然。”
  姚继宗很哥们儿的拍拍她的肩:“理解,理解,曾经爱过你的男人要结婚了,有种失去终身奴隶的感觉吧?人都是这样的,可以不爱别人,但却很欢迎别人爱她一生一世,并且为她终生不娶。”
  阮若弱啼笑皆非:“喂,别把我说得这样贪婪好不好?我可没存这种心思。‘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这话或许有些矫情,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很希望玉连城能过得幸福。但愿那个公主,不会是个被宠坏的刁蛮女友,否则……”
  “这个问题,可以去问李略呀?算来公主是他堂妹,性情如何?他应该会比较了解。”
  “找过了,不在。”阮若弱答得有气无力。
  “那就再找呗,总会有在的时候吧。你要是不方便找他,我去替你找,找到了再带他来见你。”姚继宗热心肠一贯是没得挑。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妥,今晚凝碧湖畔,让他来见我。”
  “臣遵旨。”姚继宗似模似样做了个躬身行礼的动作,惹来阮若弱一阵风中铃声似的笑。

第六十节
  凝碧湖畔,墨蓝透明的夜空里,一弯新月是微湿银钩,远处盛放着大蓬大蓬的栀子花,开成一片香雪海,花的芬芳在清凉的夜风里缠绵如香薰。远远地,阮若弱就看到李略的身影,一袭月白长衫,静立在湖畔如玉树。他到了多久?皎皎身形映在沉沉夜色中,整个画面特别空寂,半明半昧,梦境般的感觉。阮若弱一时竟舍不得惊动了他,驻足看了半响,才开口唤道:“李略。”
  声音极轻极低,仿佛还不会飞的雏鸟,徒劳地拍动了两下幼翼,惊不起半点空气的涟漪,但李略却听见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他转过身,准确地朝着阮若弱的方向看过来,暗夜里,他的笑容,闪烁如火星。三步并作两步,李略奔上前来,眼波温柔澄澈如凝碧湖水:“姚继宗说,你找了我一天了,是……想我了吗?”
  阮若弱一怔,姚继宗没有告诉他找他为什么吗?旋即回神,含笑道:“是呀,想你了,一日不见兮如隔三秋。”李略的笑颜,是一朵花开到极致时的怒放。
  “我也想你,一整天都在想。”李略的声音低幽如清平笛声,“早晨我出门时,会想着你应该还在睡吧;日上三竿时,会想着你应该起来了,我送的玫瑰花有没有已经握在你手里;我和爹在礼部办公务时,会想着你在做什么呢?赏花还是蹴秋千;正午时分,会想着你也在用膳吧,哪一盘菜是你最爱吃的……对了,你都爱吃些什么?我以后给你带。”
  阮若弱已经听得痴了,他的心心念念间,全都是她,她何其有幸!一个人,一生中,能有几次,遭遇爱情?尤其是这般薰神染骨的爱情?
  “李略,只要是你带的,什么我都爱吃。”她由衷地道。
  “那我带块石头你也吃吗?”李略今晚在她面前很放松,居然说起笑来了。
  “吃,只要啃得动我就吃。”阮若弱笑道。情人间的话,多半都是废话,但句句都可以甘甜如饴。
  两人于是并肩在湖畔坐下来。幽蓝夜空是星辰万点,湛蓝湖面是粼波万点,草木丛中,有许多萤火虫来来去去地飞,亦是一带流离星光。夏夜里的光景流年,原来可以这么美。爱情更美。
  李略低声问:“可不可以,我们每天晚上都到这里来?”
  “可以呀!”阮若弱答得甘心情愿,“只要你出得来,我就出得来。”
  “你的行动这么方便?阮老爷和阮夫人,不管你吗?”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我总有办法偷着出来,如果我不能从后门溜出来,就翻墙好了。”
  “那每晚亥时,我去你家后门接你,子时再送你回去。”李略的话不是征询意见,而是决定。
  阮若弱没有拒绝,喜欢他这样偶尔流露的霸道,更喜欢约会时被心爱的人接来送去的爱宠感,是女子独有的特权。“好,不见不散。”再想一想,补充一句,“刮风下雨的就不用来了。”
  李略不依:“刮风下雨,我就坐着马车来,我们一样可以在马车里说说话。”热恋中的情人,莫不如此,哪怕有一分一秒的相聚,也不肯错过。
  “李略,你别这么孩子气。”阮若弱忍不住要笑。
  “我一定要每天都见到你。一日不见兮如隔三年。”李略的眼神定定地看住阮若弱。幽暗里,他的眼睛这么亮,似灯似星亦似钻,令人惊奇地亮。近身低语,吐字间有微热的湿气在她耳畔,竟比花香更似缠绵香薰,她顿生意乱情迷感。
  “李略……”阮若弱感动地唤。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从来没有这样子喜欢过一个人,真想把你变成一个小人儿,可以揣在怀里,随时随地,想念时就掏出来看一眼。”李略在阮若弱耳畔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喃喃着,言语近在咫尺,呼吸间……竟隐隐带了酒香。阮若弱突然醒悟何以他今晚会如此放松,如此无忌。
  “李略,你喝酒了?”阮若弱的言外之意呼之欲出。
  “我没醉。”李略孩子般的大声抗议着,“我不是在说醉话。”
  “我知道我知道,”阮若弱安抚他,“你只是喝了一点点,并没有醉。”她知道他没醉,顶多有几分薄醺。
  李略又定定看住她,仿佛在审视着她说的是不是真话。阮若弱此刻方才看出他一脸酒晕,眼睛水汪汪的,含着柔情、露着醉意,唇角是一抹沉醉似的微笑。他素日里那英气勃勃的眉目,此时笑起来竟有种小小的妩媚,触动她心底最女性最柔软的角落,有莫名的疼惜和爱怜顿生,忍不住,打心坎里要宠他爱他。
  静默间,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仿佛是时光为李略停留了一下,让他绽放出异样的光芒,让他在阮若弱心里,生根、发芽、抽枝、长叶……最终会不会结出满藤甘美的葡萄,酿就爱情的佳酿,醉上一生一世?阮若弱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上他微笑的唇,那莞尔一笑时的唇形真美,像是头顶墨蓝夜空里那一弯如钩的月:“李略,你笑起来真可爱。”
  李略轻轻握住了抚在他唇上的那只纤手,再轻轻地挪开,挪到胸口处紧紧地捂住,下一个瞬间,他的唇,突如其来地落在她的唇上。夜风携着花香,缠缠绵绵地吹过来,如一匹绸缎静静裹着他们俩。
  李略并不懂得接吻,只是本能地贴住阮若弱的唇,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嘴唇那样暖,那样柔,仿佛春雨无声般润着她。他握着她的手心已经轻汗微湿,紧张激动可见一斑,但唇瓣却如雨后的玫瑰花瓣濡在她的唇上,须臾不肯分开,如此羞涩却又如此坚决的吻、如此温柔又如此热烈的吻。
  阮若弱也不懂得接吻,但是李略的吻,是初秋时分新挂在枝头的柿,一目了然的青涩稚嫩。她能感应到他的缺乏经验,更能感应出他几近狂乱的心跳,一种无声无息的狂喜与爱恋,是他的感受,亦是她的感受。幸福到极致……
  凝碧湖畔,空气刹那醇烈如酒,令人醺然如醉。李略醉了,阮若弱也醉了……似醉非关酒,爱情比陈酒出瓮时的烈烈酒香更能惹人醉。
  生命太短,爱情太美。真正的两情相悦,有幸相逢,就不容错过。
  翌日清晨,阮若弱醒来,只觉阳光格外和熙,空气格外清新,花朵格外鲜艳,树木格外青绿……总之一切一切,都格外格外的好,天地万物焕然一新。杏儿觑着她一脸容光,不由地要问:“小姐,你昨晚回来,就一直心情上佳的样子,为什么?”
  阮若弱笑容含糖染蜜般的甜:“想知道?偏不告诉你。不过杏儿,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以后我每晚亥时都要出去,子时才能回来,你替我看着屋子,爹娘若是来找就只说我睡了。”
  “每天晚上都要出去?万一哪天被老爷夫人发现了可就了不得了。”杏儿吓一跳。
  “发现了再说,没发现前你先替我遮着掩着啊!”
  “小姐,你每晚都要出去做什么?”杏儿想起来问缘由了。
  阮若弱犹豫了一下,心想以后要仰仗杏儿的地方还多着呢,还是多少要告诉她一些比较好:“杏儿,我要出去私会情郎。”
  杏儿再次被吓一跳。“小姐,你……你会谁呀?姚公子吗?”不怨她往姚继宗那端想,近来姚继宗串阮府实在串得勤快。阮若弱想一想,也不否认,只是模梭两可地笑。杏儿两眼瞪得圆圆的,“小姐,早知道你还是会跟姚二少要好,当初那悬梁真是不应该呀!”
  这哪跟哪呀!阮若弱哭笑不得:“以前的事情就别再翻出来说了,以后的事情还请杏儿姑娘多多帮忙。”
  “可是,”杏儿犹有迟疑,“小姐,你若真跟姚二少好,为什么不索性再让他来求亲,正大光明做夫妻去,何苦来着这样夜半时分偷溜出去私会。”
  这丫头真是嘴多话多,阮若弱一时倒不知如何跟她说得清。这时阮若凤却一头撞进来,泪痕犹存:“三妹妹,你陪我去趟表哥家。”
  阮若弱闻言一怔,再看看阮若凤一副花容惨淡的样子,心生怜悯:“好,走吧。”
  跟着阮若凤上了马车,阮若弱才想起昨晚她“失职”了,本来她是去找李略打听玉连城将要迎娶的晴阳公主禀性如何,结果,初衷忘得光光,只顾着跟李略缠绵缠绵复缠绵地吻……两情相悦,感觉原来可以这么美好,阮若弱不由自主地在唇角泛起一抹微笑。
  “表哥要成亲,你一点都不难过吗?”阮若凤一眼瞥到她的笑,不由要问。
  阮若弱忙收回心神,道:“他要成亲,我不会难过,如果他过得不幸福,我才会难过。”
  “他和别的女子成亲,你都不难过?你没有喜欢过表哥吗?”阮若凤惊愕地问道,她可是一直拿阮若弱当情敌看待的。
  “我喜欢他,但和你的喜欢不一样,我并不想得到他,所以他和别的女子成亲我不难过,只要他幸福就好。”阮若凤听得怔住,良久良久不说话。
  到了玉府,依然一派宾客盈门的热闹场面。玉连城并不出来见客寒暄,只由玉老爷玉夫人代为接受道贺。两位阮小姐是至亲,通报后直接被带到了内宅,玉连城在书斋里见了她们。
  阮若凤一见着玉连城就开始哭,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哭只是哭,泪印鲛绡透。一个少女一生最初的恋情,从无望开始,到无助结束,除去泪水,还有什么可以表达她满心满怀的痛苦?所以阮若弱也不去劝她,让她哭吧,大哭一场会更舒服些。玉连城也不说话,无声静默着,他又能说什么呢?
  一时间,三人俱无言。
  终于阮若凤哭够了,拭尽泪水,她红肿着眼睛道:“表哥,一直以来我都盼望着可以嫁给你,可是现在,你要娶公主了,我再也不可能得到你了。”最后这句话,带着很深很深的怅惘,“不过没关系,表哥,只要你会幸福就好。祝你和公主白头偕老,恩爱万年。”强颜欢笑的一句祝福,阮若凤说得眼中又有泪水盈盈,一语完毕,便掉头奔出屋去了。
  “二姐姐……”阮若弱追出屋外,想想没必要再追,她已经想明白道理了,不必担心她再死钻牛角尖,倒是玉连城这里的情况她还没弄明白呢,忙又折回屋去。

第六十一节
  玉连城静坐在书案前,沉静而美,如玉雕,见阮若弱去而复返,眼帘抬起,如海蚌在阳光下的微启,有黑珍珠露出来。
  “表哥,你……见过公主吗?”阮若弱一上来就问最关心的问题。玉连城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点头。看他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阮若弱心里有点没底,不知道那个公主究竟是好是坏?不由地要再问,“那她长什么样子?性情好吗?”
  “若论美貌,倒也不俗,问性情,我就说不出来了,不过匆匆一面,如何看得出?”玉连城道。
  “美貌倒还在其次,关键是性情。任她如何美若天仙,若是飞扬跋扈的主儿,那表哥你岂不要惨?简直就是弄了个太岁回来供着。”阮若弱最担心玉连城会成老婆奴,实在不想看到温良如玉的他被骄横公主折辱。
  “性情纵是不好,我也只有认了,难道还能抗旨不成?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一门老少的性命哇!”玉连城眉端眼底全是无奈。
  阮若弱怔住,确实,她急急忙忙四处打听公主的性情如何又有什么用?好与不好,都得认了。皇帝下的旨意,难道是能违抗的吗?这可不是讲民主讲人身权利的二十一世纪,封建社会里什么事情都是皇帝老子说了算,别人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啊!你敢抗旨?满门抄斩再加株连九族。
  “表哥,你人这么好,老天一定会保佑你。公主不但美若天仙,而且贤德淑良,你会和她举案齐眉,恩爱偕老的。”事已至此,阮若弱只有挑宽心话说给他听了。
  玉连城闻言淡淡一笑,笑容里有轻愁浅哀:“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阮若弱心中一突,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人相对无言,屋里静静的,只有博山炉中一缕轻烟,似有若无的飘渺着,仿佛一缕情愫,似有若无间……
  夜间亥时。
  微月半天,夜风如水。阮若弱蹑手蹑脚地从阮府后门溜出来,重门轻启处,她娇俏雪白的脸庞在沉墨般夜色中浮出来,是一朵行走中的昙花。窄巷深深中,李略已经骑着一匹高头骏马静候在门前,见她一露面,粲然的笑容如夜来香绽放,直接从马背上俯身揽她上马,轻轻把她放在身前,双手牵缰的同时,自然而然也环住了她的身子,然后,他双脚略挟,一抖缰绳,骏马四蹄翻飞,如闪电般窜出了巷子。幸福记忆,从此离不开深蓝透明的夜空、浮光跃金的凝碧湖水、流离星光般的点点萤火虫、李略温暖有力的怀抱,还有他的唇----轻而柔的吻。
  暗夜无人的凝碧湖,两个人兴致勃勃地一起和衣跳到湖水中夜泳,阮若弱要和李略比赛,看谁可以先游到湖的另一面去。两人都是高手,只见湖面分波劈浪,两道雪练似的水花向前涌进着,时而有鱼被他们惊扰到,扑哧一声跳出水面,再落下,如夜的音符跳跃。月光下的湖水,本是静谧无声的,此刻有了他们二人,倒是满湖生机勃勃,湖面的水花开了一波又一波,波波都是四溅的欢乐。
  湖面很大,终于从这一头游到了那一头,是阮若弱领先一步,浮在盈盈水波中,她笑语同样盈盈:“李略,我知道你让我。”
  李略不答,只是看着她笑。忍不住靠近他,阮若弱抚开他荡在眉尖的一络湿发,李略就势在她的唇上印上一记轻吻,感觉仿佛在吻一朵开在水中的水仙花。阮若弱笑着将整个身子都沉入水波,李略紧随而后,碧水溶溶的深处,就着头顶万点波光,他追随着她在水波中飘曳生姿的雪白身形,如影相随,恍如一对戏水鸳鸯。
  再一次浮出水面时,李略轻轻托住阮若弱在水中愈发轻盈的身子,看着她颊上鬓间的水珠点点,映上星光流转,只觉明艳不可方物,情不自禁道:“你这样子,真像龙女出宫。”
  龙女出宫?阮若弱怔了一下,旋即笑眼弯弯:“李略,在我们二十一世纪,还有更好的比喻,叫做美人鱼。”
  “美人鱼。”李略把这三个字反复念上几遍,点头认同,“这个比喻确实更动人。”
  “这个美人鱼的由来,是源自一个很动人的爱情故事。你想听吗?”
  李略自然愿意:“当然,你说什么我都想听。”
  阮若弱于是把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细细地在波光水影中说给他听,李略听罢,定定看住她,眼眸如水,全是流动情意:“我绝不会像故事里的王子辜负美人鱼一样辜负你。”不意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如此,阮若弱怔忡了。而他一语说毕,蓦地拥她入怀,在她唇上种下一个细致缠绵的吻,水波粼粼间的吻,如水一般的清芬与纯净。
  游回去的时候,阮若弱游到半程就体力不继了,于是李略负着她继续游。她伏在他结实的背上,看着他在水花中破浪前进着,他男人的、强壮而美的双臂划动时,有一波波雪白的水花绽放,姿势优美而矫健。她突然满心满怀的安全感,紧紧地偎着他,无限依赖,仿佛有了他,可以无惧所有的险风恶浪、可以横渡所有的江流河海、可以踏坎坷世界为平川。
  上了岸来,两个人一起躺在湖畔的草地上休息。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子时将至,阮若弱该回去了。李略侧过身来单手支头看着她,眼睛里是完整的眷恋:“我舍不得让你走。”
  阮若弱也舍不得离开,但不得不柔声安抚他:“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李略听得怔住,细细一想,却不认同:“谁说的,两情若是长久时,应只在朝朝暮暮。两情相悦的人,不共朝朝暮暮,那共什么呢?”
  阮若弱被他一驳,一时答不了,此刻也在心里暗怪秦观误人,他一定没有刻骨铭心爱过,或是如火如荼爱过,否则怎么会写出这样一派云淡风清的词来?真的是,两情相悦的人,不共朝朝暮暮,还共什么呢?难道非要“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吗?
  “好,要共朝朝暮暮。不过来日方长,别急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阮若弱笑道。月夜下,她的笑容,仿佛是雪白馥郁的栀子花,散发着不可抗拒的色与香,李略如闻到花香的蜂,不由自主地俯身要吻下去,阮若弱却用一根纤纤食指挡住他的唇,嫣然笑道,“李略,真的该送我回去了。”
  被她一挡,李略直起身来,羞涩内敛地笑,脸色微微泛红,阮若弱也坐起来,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一下,半是安抚半是情难自禁。这个刚与柔并济一身的男子,勇驭惊马时的英姿飒爽、险象环生时的英勇果断、水波浮沉中那份诺亚方舟般的依靠感,他分明是个有力量的人,笑容却可以如此羞赧如玉。他的诱人处,就在于这一份刚柔并济的特质,是属于他的独特芬芳,杀人亦撩人的芬芳,她实在不得不爱,哪怕爱到死去活来,爱得魂飞魄散。
  李略复又抱她上马,照样是一匹马载着两个人,但与来时的奔驰如闪电不同,李略只是信马由缰地任它慢慢走。相聚的时光,能多拖长一秒钟都是好的,只恨不能让它停住,“从来系日无长绳”。
  “若弱,”李略在耳畔温柔地唤着她,“我真想快快娶了你,成了亲我们就可以共朝朝暮暮了。”
  成亲这两个字却让阮若弱猛然想起一事来,惭愧,终于想起来了:“对了,李略,我一直想找你打听一件事呢。”
  “什么事?”
  “皇上把晴阳公主赐婚给了玉连城,这个公主的性情如何?好不好?你知道吗?”身后的李略半天半天不答话,阮若弱忍不住回头看他,只见他眼神游离,若有所思的样子。“怎么了?”阮若弱脱口问道,旋即回过神,“李略,你别小心眼,我不过是在关心玉连城,关心一个朋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李略看定她,慢慢地道:“在我们唐代,女子若是心有所属,就不该再想别的男子。”
  “李略,在我们二十一世纪,男女之间,不单单只是情人关系,还可以是同事、是朋友、是知己、是亲如家人般的兄弟,没你们这么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的壁垒分明。”阮若弱也不高兴了。难道谈个恋爱,她就得与全世界的男人都划清界限,老死不相来往吗?不干!可以为爱情赴汤蹈火,但不可以为爱情放弃自我。这就是现代女子在爱情中的有所为有所不为。
  本来很融洽很甜蜜的气氛,突然间,仿佛是一锅香汤里溅了几滴泔水,感觉顿时差了很多,两个人于是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默着一路徐徐慢行。良久良久,李略才缓缓开口:“晴阳公主我见过的次数也不多,皇室的亲戚情分,不比百姓平民,很难亲密无间的,尤其她又是位公主,日常接触更少。所以对她,我并不熟悉,只知道她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也是皇室最美丽的公主。”
  “最美丽的公主?有多美,和玉连城一样美吗?”阮若弱好奇。
  “有多美,”李略顿了顿,“这我可说不上来,我一向不注意这些的,只是听人说道。”
  “那你有没有听人说道过她的性情如何?”
  “宫闱之中,倒是没听过传闻她有骄横跋扈之习。”
  “如此说来,这位公主的性情应该不算太差,这下就放心了。”阮若弱一块心中巨石落地的样子,“只要人美心善,玉连城的日子就会好过得多。”
  “其实你大可放心,以玉连城那般美色,公主钟情还来不及,怎么会舍得难为他。他的日子不会难过的。”李略很有几分赌气般地道。
  “李略,美色只是一时,一世夫妻,难道只能以色相事?关键还是两个人能心意相通,如果公主好相处,日久天长,渐生情愫,才是玉连城的幸福。对了,大婚之期订下了吗?”
  “订了,下月初二,礼部正在筹备中。”
  “这么快呀!”阮若弱惊奇地道。
  李略又不说话了,显然阮若弱的反应又让他不高兴了。感觉到他的闷闷不乐,阮若弱扭过身去,一只纤纤玉手抚上他光洁的颊。含笑柔声道:“别这样,李略,你还怕我心里装着别人吗?不会的,在我们二十一世纪的,虽然从一而终的爱情观已经不时兴了,但我还是很传统的,仍然向往着‘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古典爱情,所以,只要你的心不变,我就绝对不会辜负你。”
  李略定定看了她半天,仍然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蓦然吻住她的唇。温热柔软的唇,缠绵悱恻的吻。他是不擅言谈的男子,一片难出口的心事,都只能用行动来表达,此刻的吻即是他无比焦灼的语言:我的爱人啊,我是这样这样地爱你,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恐惧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