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暗
第十一章 客栈(一)
此时已是深夜,路上并没有一个人,可是我相信定有无数的高手在前面和后面等着,伺机而发,我们已在逃亡的不归路上。
车中一灯如豆,回想起刚才的凶险,我不由暗擦了把冷汗,差一点,这条命就没了,可是命又有什么用呢,既然活着要吃那么多苦,也许死并不是件坏事。
这么想着,忍不住身上一阵阵疼痛传来,加之又累又疲,不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好像做了些个很奇怪的梦,梦里见到了江枫,他一身是血,脸上也俱是血污,玫雪却是软软地倒在他怀里,看上去竟像是死了,他就这么抱着她,怔怔地面对着我,一转眼,我看见小候爷挺剑在后,伸臂欲刺向他,我想提醒他,可怎么也发不了声,眼看着长剑破空而来,插入他后背,剑尖又从他前心穿了出来,血淋淋地展示在我面前,我想抢上前去,可身体一动也动不了,挣扎间眼见得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再抬头,小候爷的脸却变了,变成了金越,他冷冷地看着我,从江枫的身上拨出了滴血的剑,又挺剑向我刺来。
这时我突然醒了,喉口又干又涩,头发粘在面颊上痒得难受,只觉全身上下全是汗,引得伤口又痛又痒的,我不由得呻吟了出来。
玫雪扶起了我,轻问:“可是醒了,要不要喝水。”
我点头,就在她手里喝了几口,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摸了摸脸,果然,面罩竟不在了,我不由惊怒道:“是你揭掉的?把面罩还给我。”
她吓了一跳,不停道:“不是呀,刚才我见你做梦直叫不出声,怕你透不过气来,我…”。
我一愣,方才真正醒了,见她惊惶失措的样子,心里不由抱歉:“对不起,吓着你了,我是睡晕了,唉,我真是…。”
一只玉手伸过来捂住我嘴,“绮丽,你千万别这么说”。她的手心柔腻润滑,贴在肤上当真说不出的舒服。她又伤心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上已沾水珠,我乘势仔细地打量她,暗光下她清丽得仿佛不是真人,眼圈处有层黑晕,显是这几天深受煎熬所致,看到如此美人受苦真叫人心中不忍,她恐怕要比我大十岁了,可仍是引得我轻抚着她的长发低声安慰。她就是有这种魔力,能叫所有亲近她的人对她心存怜惜。
“你真是太好了,竟然为我们伤成这样。”她咽声道:“江枫说必要时我们都可以去死,只是定不能再让你受风险了。”
我心中一阵绞动,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这么明显地关心过我呢,甜言蜜语听多了,可只有到了最危险的时刻,这些话才是真的,紧紧拉住她的手,我勉强地笑道:“傻子,谁说要死人了,苏说什么你都信?”
我伸手按在她的纤指上,示意她放心,此刻我一身黑衣已又脏又烂,头发也散了,虎口处粘答答的都是鲜血,衬着她的白衣轻盈,秀丽无双,我就像是只野兽站在仙子身边。
对面的静蓉突然冷哼了一声,她的眼是闭着的,可额头青筋已经暴起。
我暗叹气,世上不乘意的事十之八九,虽然她是公主,可也终过不了‘情’这一关,其实,在心底我还是有些同情她的,我们爱上的,俱是不可能得到的男人。
正自愁肠百结,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皱眉,忙掀开车帘,探出身问:“苏,出了什么事了?”
苏仍端坐在车头,一手引着缰绳,一手已拿过剞玉剑,眼中数点寒光,冷冷地射向那站在路中的人。
那人却是一身锦衣,长身玉立,面孔苍白而冷峻,我与他照了个面,禁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那人不是金越是谁。
“绮丽,你回去,我来对付他”。
可我又怎么能没事人样地收身回去,快四年了吧,终于又与他面对面地相逢,有谁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场情债,到底是谁欠谁更多点呢?
金越的目光凝住,呼吸急促起来,他冷冷地瞪着我,像是瞪着一只鬼。
苏已感到了这股异常的气氛,犹疑地打量着我们。
我感到浑身发冷,可还是从车里钻了出来,慢慢地走到马旁:“苏,还是让我同他先说说吧。”
他不放心,可也瞧出了其中的渊源,将剑交在我手,自入马车去了。
我没有取剑,无奈地转头看他,他仍是面无表情,可就是这种没有表情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阵阵发酸。
半天,还是我硬着头皮向他笑了笑“你好”,
“我很好”他尖锐道“不过看起来你不怎么样。”
“你好像变了很多。”
“你也一样”,他冷笑:“简直是判若二人。”
“是”我自嘲道“我是再世为人了。”说话间我动了动,不小心牵动伤口,疼得咧了咧嘴。
他恨恨地看着我,从身上扯下一样东西扔了过来,“你这刀再差半寸会伤了筋骨。”
我低头,原是他一直用来装金创药的玉瓶,以前我也常为他在里面添药,他向来是个念旧的人,一只普通的玉瓶子用了几年也不会换。
一念及此,我不由心软,并不捡药,而是向他走了过去。
“其实,大不了就是残废”我说“我倒觉得自已已经捡了个大便宜了,本来我还以为会少条胳膊呢。”
他怔住了,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色,不过随即他伸出手来,指尖轻轻在我肩上触过,温柔得就像以前一样,我静静看着他,真有了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他轻轻问:“为了江枫,你连手也可以不再要么?”他的声音已不像先前那么冷酷。
“不”我说“是为了朋友”。
他抬起头看着我:“江枫的爱人是玫雪公主,你这样为他拚命出力,自己是没有好处的。”
我不由沉默,很久,才轻轻道“我知道你变在哪里了,金越。”我迎向他的目光“你不再相信朋友了,在以前你是会懂的,如果慕容噙有事,你一定会拚了命去救他,可是现在你是在小侯爷身边,你已经不再有这种想法了。”
他呆住,猛地直起头,怒道“你是在骂我么?你自己背叛了我,还怪我不肯相信人。”他的脸涨得通红,手也抖了起来。
我看着他,心潮起伏,面上仍镇定道:“我没有背叛过你,你最好相信。”我的声音也略大起来“我从来就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他喝道:“是么,那为什么不辞而别,莹儿说你是和一个叫沈昀的男人一起私奔的。”
“莹儿”我冷笑“莹儿说什么你都信?我只问你一句,你说老实话,我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父母承认我么?和你在一起会有结果么?”
他一呆,道“你不是已经和我在一起了么,我说过可以让他们给你个名份。”
“什么名分呢?”我问“金越之侍妾?金府二姨奶奶?别说你可以向父母讨得娶我为正室,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他倔强道“我早说过非你不娶的,我说行就行。”
“你做梦”我的火气也大了“金越,三年前你太天真,三年后你又太固执,你从来没有仔细看清过我和你之间的处境,你从头到底在做梦。”
他大怒,伸手大力给了我一记耳光:“你胡说。”
我的脸颊马上肿了起来,仰身摔倒在了地上,可我不后悔,话一出口,我自己也颇觉轻松,为什么不说他呢,他从来不知道我为他负担了什么?为了他我甚至决定要背叛小候爷,他却只念念不忘我是和一个男人一起走的。
我只觉耳中嗡鸣,一时也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半天,才发出声来,金越已坐在我身边,正轻抚着我的面颊,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又眨了眨眼,才真正清醒过来。
“你好点了么”他柔声道,脸上满是怜惜,好像我那几句话又把他变回以前那个金越了。
他的脸离我那么静,他甚至开始流泪了,我不由伸手去触他的泪珠,心里不是不疼惜他的,我知道这几年他和我一样,一定也经历了许多事,受了很多苦。
“小夕”他吻住我的手心,喃喃道:“我无时不刻不在想你。”
我不觉羞愧,说实话我不大想起他,更多的时候我想的是佐尔,甚至是小候爷。
“你怎么会变这样”他继续说“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知道”我轻叹“也许一切注定该这样,我说过我们不该在一起的,一开始就错了。”
“不,没有错”他急道“我们可以一起走,离开这里,就像江枫与玫雪一样,誓言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们毕竟不是江枫与玫雪”我轻轻道,心里有些不安,但又绝不后悔,我已经准备他再打我一记耳光了。
他又一次怔住了,这次没了声响。我悲哀地看着他,他的脸又渐渐回复冰冷。
“对不起”我轻道:“金越,如果你有事我也一定会拚着性命救你的,可是我们不是江枫与玫雪。”
他仍不说话,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手搭在腰间,这令我想起刚才的那个梦,我叹了口气,说:“你可以杀了我,我欠你的,不过请放过苏与玫雪”。
可他毕竟没有动手,他的眼是绝望的,我听到了脚步声,苏赶了过来,他横持长剑,静静护在我身边。
“你们往西去,走水路,那里人少”。
这是金越最后对我说的话。
被苏抱回了车上,我蜷缩在一角,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静蓉幸灾乐祸地看着,“金驸马打了你”她冷笑,“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活该”。
我也懒得去搭理她,回顾这些年,我所受的痛苦与委屈,又岂是她这种锦衣玉食的娇贵公主所能明白得了的。
天快亮时,苏将马车停在一片树林里,他也疲倦了,坐在车头闭目养神。
玫雪与静蓉早已沉沉睡去,我红肿着眼,无法入眠,索性钻出了车去。
我才一近身,他便睁开眼来:“绮丽,睡不着?”
我慢慢爬过去,倚在他的膝旁,他是这么一个温文如玉的男人,在他身边会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对我来说,他是慈父,是兄长,是可以共患难的朋友。
“苏,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呢”我道“你相不相信金越的话?西面果然是安全的么?”
“我们不能走西面”他冲口道,略觉不安,立刻安慰我:“我不是说金驸马会骗你,西面一定是最安全的,只是现在我们未必能冲得过去”。
“是”我苦笑“你一个人要带着一个受伤的女人,还有二个娇滴滴的公主,的确是个大麻烦”。
他沉默,可马上又坚定起来:“无论如何,我们决不分开。”
我笑了,这一辈子能认识他,总算没白来一趟,我的命也不总是那么苦的。
“也许有一条安全路的”我瞟他。
他的眼里也有了笑意:“你也想到了,绮丽,你确是个聪明的女人”。
“是”我并不感到有什么高兴,聪明误了我,笨一点的女人有福气。
然后我回了车内,将静蓉赶下了车。
“你们对我要做什么”她惊慌起来,“如果我有丝毫的损伤,皇兄定不会放过你们”。
“我们要把你先奸后杀掉”我忍不住好笑:“不过也许你正巴不得苏对你这样做呢,所以我决定把你丢在这让别人来完成这件事。”
“贱人”她羞怒,“你必不得好死”。
我懒懒地替她解开绳子,早就听够了她这一套,不得好死又怎么样,人总要死的,死人看上去也都一样,这些皇族,真是迂得可以,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听的人通常会当这是放屁,还是西域人比较懂得咒人,他们通常说:“总有一天你对我做的一切,上天会同样重复在你身上”,被骂的人一听也就怕了。唉,怪不得比起西域,汉人中的坏蛋永远是更多。
去了这个累赘,我们三个重又出发,目标,当然是回城。现在城里所有的人都倾巢而出了,那里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果然,城门口的看守并不太严,我们弃了车,在城外的一个村庄里偷了几套衣服,我扮作一名长工,扶着装作生病的玫雪,而苏则一身破衣,与我们分了开来,只在不远处跟着。
入了城,我把他们带去福源客栈,天还早,店里没有客人,那位热心的老板娘睛嫂正在柜上算帐,一见我这副打扮,眼珠都要落下来了。
“我说绮丽姑娘”她的嗓门又尖又利,“你一晚上去哪儿了?这几位又是谁,怎么打扮成这样?”
我可没功夫满足她的好奇心:“睛嫂,这是我的哥哥与嫂子,能不能麻烦烧点热水,我受伤了。”
她这时也已看到了我的肩处,虽然包了厚厚的布条,血水仍是渗出了衣外,刚才一路上全靠玫雪的身子挡住了它。
“老天”她低呼,到底也是见过市面的人,马上镇静了下来,吩咐小二:“死人呢,还不去把二楼最里面的那间房间打扫一下,再烧些水给客人擦身。”
“别打扫了”苏已上来扶住我,“先让她躺下来再说”。
“好的,好的”睛嫂一迭声地应着,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我道:“绮丽姑娘,昨晚你夫君来了,现在正在你的房间里等着呢,我去叫他。”
“夫君”?我几乎没跌死,这个称呼可还真是新鲜。
看着我吃惊的表情,苏的脸色也变了,我们身处险地,一步也容不得出错。
“我陪你上去见他”他道,半拥住我发软的身子,在我耳边低声说:“也许会是位故人呢”。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已经看到了他,正从楼上缓步而下,一身紫色的衣裳,可他的眼睛却是黑色的,深得看不到底,同时我敢肯定,现在,他的名字又是沈昀了。
一瞬间,我眼前一黑,只觉胸中立时有一团血肉涌了上来,卡在喉口,突突地跳着。
再回过神来,他已走到我面前,冷冷地瞪着我,许久,突然,伸出手来给了我一巴掌。
我又是一阵晕眩,今年当真是流年不利,我总是被人掌掴。
“你做什么”,苏大怒,伸手推开他,将我护在身后。
他不语,依旧冷冷地,冷冷地看着我。
半天我才缓过这口气来,要是静蓉在这里,看到这一幕指不定要怎么开怀大笑呢——那个贱人,又是活该。
“这是做什么呀”,睛嫂尖叫起来,“俩口子吵架争几句就算了,别动手呢,这位公子,消消气罢”。
我虚弱得直喘气,刚想说:“谁跟他是俩口子”,还没开口,他已立刻伸出手来,指着我的鼻子,一字一字道:“再说一句话,我就杀了你”。
我当然不怕他杀我,可我也说不出话来了。
进了屋子,玫雪服侍我躺了下来,苏松开了衣襟查伤口,金越留下的金创药果然神效,伤处总算没有大碍。
沈昀并不着急,背负着双后站在后面,眼光凉凉地,倒是苏不好意思起来,低低嘱咐了我几句,拉着玫雪走了,他知道我们必定有话要说。
我咬着唇,看他,不同金越,我对他无从开口。
“怎么样”他先冷笑起来,“好不容易又回来了,还是中原最好吧,最重要的人也在这里,可是你怎么倒落迫了?没机会去找柳若坚?”
我一口气窒住,狠狠白了他一眼,犹觉不够,又加一眼。
他看也不看我,自拉了把椅子坐在了床边,骂“你这个蠢女人”。
我怒视他。
“不服气”他笑笑:“颜夕,你不过是运气好,要是换了别人,这么蠢早死了”。
我真不服气了,一时胸口起伏,不由反讥:“我运气好?碰到了你这种人,我的运气算是到底了。”
他毫不理会:“你真以为昨天晚上柳若坚没有认出你?今天你混进城是真是你自己聪明?”
“什么意思”我一惊,“你怎么都知道?”
“所以说你蠢”,他跟了一句:“你连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都不知道。”
我怒,又笑,这话真耳熟,可不是我一直说别人的。
“昨天晚上柳若坚已经认出你了”他淡淡道:“否则就凭你又怎么能出了候王府”。
“那他为什么…”我心一动,“为什么让我走?”
“因为他还是看上了你,”他不怀好意地瞟着我,我苦笑,果然,他又道:“想得美,他只是想放你出来再处置你,若在候王府捉了你,必下大牢,再要提你出去不方便,所以他放你走,早算准你没路可去,必再回城来。”
“而且,他也想试试你对金越是否还有作用”他冷笑,“你也算是他手中得意的一枚棋子了,虽然不听话,可是还有用。”
我沉默,真是笨人一个,我还以为我能要挟住他呢,我永远不是他的对手的。
“所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吧”他施施然站了起来,“你空自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可还是不能逃出了他手心”。这么说着,又想起些什么,低下头来俯看我的伤口。
此刻苏已将我衣襟解开,玫雪又在上面涂了很多的药,肌肤大片地露在外面,我蓦然脸红,不由缩了缩身子。
“干什么”,他察觉到了,白了我一眼:“怎么你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我没看到过的吗?”
这下,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好不容易,我缓过这口气,想起一件事来,道:“那么说我现在是在他的监视下了,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在此?你想做什么?”
他抬起身子:“放心,柳若坚虽然知道你在城里,可还不知道你是在这,他大概再要过几天才能查到。”
“你怎么如此肯定”我奇怪:“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的呢?”
他不理我,转身走了出去,到门口时,停下,回头一笑:“真是个蠢女人,我跟踪你有一段日子了,事实上你一进中原,我就找到了你”。
第十二章 客栈(二)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玫雪不离左右地候在床边,我很是过意不去,她与苏与分离十年,却还为了我浪费时间。第二天中午,我硬是起了床。
“绮丽”她急了起来:“别乱动,伤口还没长好呢”。
我不肯,就这么躺着人会傻掉。
苏与沈昀正在大堂里吃饭,我与玫雪下去时,他们好像聊得不错。
“绮丽”,苏满面笑容“在床上呆不住了吧,下来喝碗粥”。
我勉强笑笑。
睛嫂也过来了:“是呀,苏姑娘精神倒是很好呢”,又拉住我手低语:“大家一起坐着吃顿饭,说说笑笑,天大的事也就过去了。”
她大概还是以为我与沈昀拌了嘴没消气。
玫雪正深情款款地为苏添粥,他们并没有说什么话,可一举手一投足间俱是浓情,瞎子也能感得到。
我不觉羡慕,但一转眼看到沈昀淡淡地眼神,心就又沉了下去,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的,我叹气。
睛嫂还是料错了,纵是在饭桌上,沈昀仍不给我好脸色,他干脆当我是个透明人一般,与苏谈笑风生,对玫雪也是关怀体贴,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想起以前他曾过有的柔情,我只好自认倒霉。
无奈我转头对苏:“我有一个问题”。
他侧耳。
“那封把你从西域急急调回中原的信是谁写的,到底写了什么?”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你怎么就这么急,说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不好意思,“对不住,我是太心急了,那封信上不过说玫雪大病难愈,我当时很怕赶不上见她一面。”
我奇怪:“那是在骗你罗?是谁写的那封信?此人知道你在西域,不简单呀?”
“是弦和公主静蓉”苏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怎么地竟知道我的所在,是她写的这封信。”
“可你也该跟我商量一下呀”,我边嘟囔着边开始喝粥:“二个人总比一个人有办法。”
“好了”,沈昀突然截口冷笑,“人家是爱侣情深,两情相悦,所以才会情不自禁,这种感情你又怎么会明白,别没事吃干醋了。”
我猛被一口粥噎住,一时涨红了脸吐也吐不出来,他可真是不给我留面子,一边玫雪的脸已经红了,偷偷同情地看着我,苏虽没有说什么,却亦是一惊。
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异,除了沈昀,谁都有些坐不住了,终于,苏站了起来:“我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会”。
他的左手连着玫雪的右手,二人都走了。
我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昀:“你骂够没有,我把你怎么的了,这么不依不饶的,我还不够倒霉么,你巴巴地从西域赶来,不是为了落井下石的吧?”
“当然不是”他倒平了气,闲闲地端了碗粥吹热气:“我是来帮你的”。
“哦”,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那么坦白“你就是这样帮我的?”
他并不回答,索性专心吃起粥来,又一次把我当成了透明的。
我在一旁看着他许久,终于也端起了碗,这个男人是故意这样的,他还是关心我的,我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我冷笑着学着他的样子吹起粥来,别以为说几句硬话我就会生气,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这笔帐我们慢慢算。
晚饭时我仍是坚持和玫雪一起下楼,出乎意料,只苏一人,沈昀不在。
“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起疑“有没有说去哪里?”
苏含笑:“不要多想,绮丽,我看这位沈公子还是顶关心你的,他之所以说那么些话不外是为了掩盖他对你的关心。”
我不响,找了张椅子坐了。
“我们还是再等等他吧”,玫雪柔声道:“他说过要回来吃饭的”。
我又一次疑心:“你们都知道他去哪里了?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过我?”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才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已懒洋洋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难不成你真以为自己是我老婆了?”
我咬咬牙,想起苏的话,也不去理会了:“我们现在是有案在身的人,你倒轻松,到处乱走,不怕被人盯上?”
“怕什么”他淡淡道:“我说过,柳若坚要查到这,没这么快。”
“那么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我问:“我们还是快离开这吧,不要连累了老板娘。”
“你问我”他似笑不笑:“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而且你是那么了解‘小候爷’的人,你说他会怎么查我们呢?”当说到‘小候爷’三个字时,他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我气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我可不能上他的当。
我打量了他半天,一抖筷子:“先吃饭”。
忍着一团气,胡乱吃完了饭,伙计上来整理桌子,我却一把拉住沈昀:“我有事要同你说”。
苏微笑:“我与玫雪出去走走”。
“不用”我道“我和他出去说”。
这次他倒没有作怪,老老实实跟我走出客栈。
我找了条僻静的死胡同,停了下来,盯着他看。
“干么”他好笑:“准备奸杀我?”
“佐尔”我板起脸来,这会儿就算他是真的喜欢我也好,假的关心我也罢,我都没功夫和他再闹下去了。
“你老实说我们到底准备要怎么办”,我一手叉起腰来:“别跟我嬉皮笑脸的,你要是真来帮忙的,就有个帮忙的样。”
“可以”他也沉静下来:“颜夕,你是要江枫玫雪一辈子这样躲躲藏藏地,还是光明正大地过日子。”
“废话”我白他一眼“如果能洗清他的冤屈,当然是最好的,可是你知道紫缨刀在哪里么?”
他“嘿嘿”笑了,双手抱在胸前,踌躇满志地看着我,惹得我一阵欣喜若狂起来。
“你知道”我上前一把拉住他:“你真知道,你干么不早说呀。”
“本来有些地方不确定,可问了江枫后就全明白了”。
我笑盈盈起来:“你们今天中午说得就是这事吧,下午你是去找刀了,对么?”
“嗯”他说。
“刀在哪里?”
“在柳若坚手里”他淡淡说,同时眯起了眼看我。
我笑意僵在脸上,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又问:“平安候柳若坚?”
“这世上难道还会有第二个柳若坚”他冷笑。
“你胡说”我推开他,冲口而出:“他怎么会杀十王爷?你该不会是存心想要冤枉他吧”。
这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沈昀的脸色变了。
“颜夕”他真正发怒起来,纵然隔着水晶片,我也可感到他那双紫眸此刻是燃着火的:“你真以为世上只有你这么一个女人了?这本来不关我的事,不过是因为我曾经占了你的便宜,觉得对不住你,才特地来补偿你的,你真以为我会为了你去冤枉柳若坚,你们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丑事我根本没兴趣。”
他捏着拳头一气说完,换了口气,又恶毒地加上一句:“你现在多大了?二十五还是二十六?你已经老了,身上又有那么多疤,叫我哪只眼睛还能看得上。”
我睁大眼,被他骂得傻掉,这几句话就像是在我脸上连砍了十七八刀,其实刚才一开口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我已准备好他骂我是贱人或蠢女人,我都会承认的,可他居然骂得这般彻底,西域人是真正会骂人的高手,他这一记完全打到了我的痛处。
“你去死”我嚎啕大哭了出来,扑过去就打:“你给我滚”。
他自己也愣住了,被我连打了几下才回过神来,忙用力拉住我手:“小心伤口。”
我是气疯了,满脸是泪,完全不顾一切,扑在他身上手抓脚踢,肩上的伤口裂开也不觉得,简直是决心要与他同归于尽了。
他虽高大有力,无奈我却是舍了性命的纠缠,他又要顾及我的伤口不能用劲,情急之下,他奋力将我往身后顶去,如一个大字一样贴在墙上,我四肢被制住,扭动着身体也挣扎不出,索性张大嘴一口往他肩上咬了过去。
他被咬得“啊”了一声,可还是没放手,我也就死死咬着,直咬得满口鲜血。
许久,我总算乏了,喘着气松口,他才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了下来,我瘫软在他身上,泪水仍是流个不停,这个男人太可恶了,还从来没有人这么骂过我呢。
“混蛋,王八蛋…”我用尽剩下的力气捶了他一拳:“你不得好死。”骂完又哭,痛恨自己原来终究还是个中原人,学不到西域人那种出神入化的骂人本领。
“好了”他忍不住笑起来:“你打骂够了吧,我说的是气话,你可别当真呀。”
我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虽听懂了他的话,可还是手脚发抖,这时才觉得伤口在痛,不由呻吟起来。
“你怎么样”他问,忙看我的伤口,耳听他吸了口冷气,马上撕下衣上布条替我包上。
然后他开始哄我:“乖,别生气了。”慢慢将我横抱起来“我们回客栈好不好。”
我是用力过度,早虚脱了,哪里还说得出话来,任由着他把我抱了回去。
一进大门,迎面遇到睛嫂,看到我们身上又是土又是血,她吓得叫起来:“出什么事了,绮丽姑娘她怎么了?”沈昀朝她作势止声,可也晚了,苏闻声赶下楼来。
“怎么回事”他大惊失色,抢上来接住我:“遇到王府里的人了么?”又一眼瞧见沈昀的肩膀,皱眉:“你也受伤了?这是什么兵器所致?”
“是咬的”沈昀苦笑:“江枫,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嘲讽女人的容貌,那可真是要出人命的。”
苏好笑又好气:“哦,原来是你们二个在打架呀。”
我们一同进房疗伤,模模糊糊,我听到苏在轻声对他说:“这一口咬得够深,差点肉就下来了。”
他倒是皮够厚,叹道:“谁还敢得罪女人?我才说她身上有疤,她就差点在我肩上咬掉块肉,看来以后也是块去不掉的疤,我算怕了她了。”
玫雪奇怪地看看我,又看看他,仍是不很明白这是为什么,她与苏俱是清雅文秀之人,何曾见过这般打打骂骂的丑样,我很是羞愧,不敢抬眼去看她。
待他们收拾妥离开,沈昀又坐到了我床边。
“怎么样,气消了么”,他问:“刚才是我说错了话,可你也不至于这样激动吧。”
我狠狠瞪他一眼,想起他说的话,又是一阵伤心。
“其实你也真够笨的”他柔声道,“我这么千里迢迢地从西域赶来,不是为了你会是为了什么?上次你从我身边溜走,把我找的快疯了,还以为你是死在沙漠里了呢。”
见我半信半疑的眼神,他忽又生起气来:“看来柳若坚以前吊你胃口真是吊得时间太长了,你对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信心。”
我的脸顿时白了,他这算是讨好我的话么?
他也不管,又道:“我若是心里没有你,早回西域当子王享福了,何必到这里来风餐露宿的,又要时时抵防着王府里的人,你当真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其实心里早就有些明白了,这下总算又得了个下台阶,可嘴里一下子还是软不下来,“有可能么?”我冷笑:“我都那么老了,身上又有伤疤,你怎么会看得上我?”
他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呀”,边笑边伸手抚我脸:“这怕什么,还记得你那句话是怎么说的?‘风韵犹胜二八佳人’,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不就已经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样的女人了吗?现在我看你也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呢”。
话未说完他已是止不住地狂笑,我却是张大了嘴,瞪圆着眼,脸上复又气得雪白。
第十三章 客栈(三)
第二天我很早就下了楼,见了众人,面仍上羞答答的,睛嫂早就笑弯了眼,“打打也好”她这大概算是在安慰我:“我和我那口子也常打架,这感情可是愈打愈好的。”
我红着脸,强自镇定坐下,对面苏笑嘻嘻地看着我,眼里全是欣慰,我更觉不好意思,咳了一声,伸手取筷掩饰。
“你不等沈昀了”玫雪奇道:“还在生他的气呀”。
我一怔,忙不迭又丢下筷子,忽觉不对,一抬头,对面二个人果然已经笑成一团。
我只好苦笑,这几天被他一口一个‘蠢女人’骂得太多,我是蠢了不少。
说话间他也下楼了,气色异常的好,我忍不住偷偷看他,这样英俊的一个男人,用起情的时候真是非常动人的,一时心里暖洋洋起来。
“都这么早呀”他笑眯眯道,“对不住,昨晚是太累了,睡过了头”。
我很想做个聪明的女人,适时地抛个媚眼过去,可又实在克制不住自己,那眼风才抛到了半路就变成了一记白眼。
他呵呵地笑着坐下:“今天早上的菜这么多”。
“是睛嫂特地准备的”苏笑叹“她可真是个热心人”。
“对”他老实不客气地接过:“她这是特地给我补补身子的,昨天还真流了不少血,我到现在还眼花呢”。
我有些坐不住了,这个人的脸皮还真不是普通的厚。
“吃饭”我厉声道。
玩笑归玩笑,正事也不能忘了。
“看来还是先要把紫缨刀找出来”我正色道:“总是蜗居在此也不是办法,我希望苏和玫雪能堂堂正正地拜堂成亲。”
苏叹气,已暗中在桌下拉住玫雪的手:“事情没有这么容易呢,绮丽,我想还是算了,我们能够在一起已经很满足了。”
“这是什么话”?我不以为然:“连你们都不能成亲,这世上就没有人配成亲了。”
“这倒是真的”,破天荒地,沈昀也来帮忙。
我倒不习惯了,闭了嘴,等着,这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我已明白要耐心等着他后面一句。
他没声了。
“没了”我忍不住,“你就这一句话?”
“哦,你还想听呀”他笑道“那么我就再说一句,我发觉你真算是个奇怪的女人”?
“如何”我好奇,没有好话也总比没有话好。
“遇到别人的事情你总是会勇往直前,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可独独遇到自己的事时,你第一件想起来的永远就是‘逃’”。
“啊”我呆住。
他含笑看我,不过是这次眼里却没有嘲弄,只有温和。
苏忙上来打岔:“刀现在是在平安王府里,要拿到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停下来,眼光不知放在了何处“我倒是情愿带着玫雪回西域,那里民风淳朴,又没有熟人,只是她身子单薄,恐受不了风沙侵袭”
“不要紧的”玫雪也紧紧回握住他手:“到哪都可以,枫,我不怕。”
我感动极了,这样的良人,看着他们受苦真是催人老。一回眸竟见沈昀自努力地在挟菜,好像一点也没看进去。
心里大怒,桌下一脚狠狠踏了上去。——死人呐!
他被踩得叫了起来,苏与玫雪一吓,又引得睛嫂又向这张望过来,他亦吃惊地瞪着我。
我不等他发话,忙举筷亲自为他挟菜:“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菜也挟不牵”,脸上恶狠狠地笑“你不是在西域很有势力的么?也不出出力!”
他苦笑放了筷子:“到了西域当然万事好说,可现在我们走得出中原么?王府的人会放了我们?”
我迟疑,低下了头,终于,轻轻问:“小侯爷为什么杀十王爷?他图的是什么?”
“也许不图什么”他正色起来,没有再乘机取笑我:“十王爷是先皇最信任的手足,他手中有一把可以上斩皇孽下斩奸臣的御龙剑,就是皇上昏逆起来,他都可以斩杀,这事你应该知道吧。”
我脸上变色,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对了”他低声,一字一字道:“平安侯想谋反。”
是,我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他处心积虑地拉帮结派,上至皇室,下到群臣,内达武林,外及西域,一直以来,他所存的是这条心。
我不由青白了唇,人自作孽不可活,这次,他是贪得无厌得狠了,没有人能够拉得住他。
“那么这个替罪羊苏是当定了”我极力平静下来,淡淡说:“看来我们几个人都没有活路了。”
沈昀也不响,他静静地看着我,眼里不是没有佩服的。
“也许”,他说。
“那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问“这里本来没有你什么事的,苏是逃不掉的,玫雪一定会陪他,我又是他手下的叛奴,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过是来中原玩玩的,在西域你有自己的地位。”我狠下心来不去看他的眼:“本来还以为你有点用处,对你忍气吞声罢了,现在既然定局已下,你为什么不走,说实话,每天这么看着你还真够叫人讨厌的。”
我静候着,等他再一次骂我,可是没有回应,连苏与玫雪也不说话了。
我叹气,苦笑:“你莫要以为我是说气话,我这个人最是现实,人越多目标越大,你何苦令我们更加危险,我们…”
他蓦然伸出手来,我一惊,闭眼屏息不动,难道又是一记耳光?
唇上一热,却是他捂住了我嘴。
我再睁开眼来,他的脸上已不再是那种软硬不吃的样子,那是一种真正的感动。
“你这个愚蠢的小女人”,他轻轻地,极尽温柔地低语:“你以为听这么几句话我就会走了,我既然来了,就不走了。”
我突然想哭,这么多年了,终于让我听到这么关心体贴的话,我一直知道自己没有玫雪命好,但老天可怜,总算也让我等到了这一天,也许这世上本没有男人值得女人相信一辈子的,可这一刻,我相信他。
他伸出手臂将我拥入怀里,又一次嗅到他身上那股清朗的气息,我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抬起头来,苏与玫雪已经不在了。他微笑地看着我:“你好点了么,还是先吃饭吧,别打扰人家做生意。”
经他提醒我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有许多人正古怪地看着我们,睛嫂与小二故作若无其事的穿梭其中,我的脸顿时红了,啐道:“哪来这么多人”。
真的,这几天小店里的人真是不寻常的多,我理了理头发,又四处看了一眼,男男女女眼睛怎么都在往这里瞧。慢着,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记得刚来时店里本没有几个人的,才过了年,竟会有这么多人在外面吃饭?
“看什么?”他笑。
“佐尔,出事了”我却已是浑身冰凉,轻轻拉住他:“一定是小侯爷找到我们了,你看这里的人。”
“我看没什么”他不在乎,又拿起了筷子:“吃饭吧,颜夕,你就是想得太多。”
我想得太多了?我不信,凡事若不仔细想明白,我就不会活到现在。我冷静下来,暗暗留心起周围。
那些人果然不是专程来吃饭的,一个个捧着碗,眼光却滑了过来,我一一注目过去,他们又都心虚地收回了目光,我皱眉,这不像是小侯爷手下的人,世上不会有这么蹩脚的杀手。
正自犹疑,苏与玫雪手牵着手走了进来,这双玉人真如世外的神仙,虽入凡俗仍是一尘不染,更引得众人瞠目结舌,有几个连碗也拿不住了。
我骇笑,想来这个小店还从未进过这么俊美的人物呢,怪不得引来生意兴隆,可是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呢。
终于,当堂里的一个小女孩欢天喜地地跑出去,她嘴里还叫着:“芳芳,他们又来了。”我惊醒了,立时一阵怒气上涌,我“啪”地拍桌而起:“沈昀,你还敢瞒我”。
他一惊:“你又怎么了”。
我冷笑,男人,果然是不可能相信的,你才给他一点真心,他就开始算计你了。
“你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还是你也变得蠢了”?我怒“你看看这周围,这三天来人多了多少?小侯爷耳目遍布全城,他会找不到我们?你这么轻松的样子想必已经不怕他来找了吧,我算是瞎了眼,居然还相信你说的话。”
“嗳”他叹气:“你这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我怒目而视,泪盈于睫,老天仍是没有开眼呢,这三天我是白白欢喜了一场:“你大概已与小侯爷见过面了吧,是不是谈妥了条件?”我又坐下来,放开手脚:“大家都在这,为什么不一起讲清楚呢,沈昀,事已至此,我也想跟小侯爷谈条件呢,人在绝路上会有什么话说不出口,什么事做不出呢?”
苏与玫雪早惊得呆了,要上来劝我。
“别劝我”我伤心:“苏,别告诉我你也知道这件事,若是这样我就没话可说了,要是不知道这件事,那你也来同我一起问问他”,又指沈昀:“就算是我蠢,女人本就耳软听不得好话,可你也别欺人太甚了。”
这么说着,我一边用手去捂身上,不过却不是伤处,我的心真是痛得厉害,真不知道心痛起来会是这样的,它就像是自己要跳到胸膛外来了。
第十四章 客栈(四)
“你先坐下”苏也急了,上来按住我:“绮丽,你太多心了”。
多心?我难过,怪只怪这世上不可信的人和事太多,再早几年我又何曾是个多心的人。
“别管她”,沈昀倒来劲了,他板起脸:“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抛下筷子,面对着我:“也不好好想想,你现在还有什么是可以拿来和柳若坚作条件的,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与他有私下交易,请问在那笔交易里你又能派什么用处?就知道设防人之心,也没有自知之明。”
我一怔,仍不服气,倔强地闭着嘴。
“你身上还有什么是柳若坚得不到的?”他冷笑“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颜夕,你不过是个小卒子,就是金越,在柳若坚的眼里也比你重要的多。”
我气苦,可又实在没有话回驳他,身子不由一阵悚悚地抖。苏大是心痛,厉声喝住他:“沈昀,你也别太过分,说出的话是收不回来的。”
他顿时止住,打量着我狂怒的表情,竟突地笑了出来“不错,再说下去,她恐怕又要冲过来对我兜头兜脑一阵乱打了。”
这个男人的脾气可真是收缩自如,完全不给我拼命的机会。
我又呆住,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你敢说你与小侯爷之间没有见过面?”
“见过”他倒干脆。
我眼红了,“为了什么见面?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你根本派不上用处”他淡淡道;“你不明究里,多疑而固执,又爱生事,告诉你也没用,等我跟你解释明白了,这事大概也差不多完了。”
我跳了起来:“好,你看不起我,不跟我商量,都不要紧,我走,省得在这里耽误你的大事。”
我才一动,他又喝道:“你若想苏与玫雪有事,就走罢。”
我停住,转身向他:“你这又是放的什么屁?”
他淡淡地看着我:“现在客栈外满是王府的人,我和柳若坚正谈得僵持不下,你一出门若被他捉了去,岂不是又要多出许多事来?”他停了停,满意地看着我呆呆坐下,微笑接道:“你也曾经要挟过人的,你知道多一个人质就多一份胜算的道理,对不对?”
玫雪难过地拉住我,看到我们如此场面,她很是担心,“绮丽”她柔声道:“沈公子真不想骗你的,只不过怕你操心罢了。”
我看着她绝美的面孔,苏已在她身后扶住她腰,这样的美人是从来不需要自己去担当什么的,总会有人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我转过头去,我怕再看下去我的眼睛里会露出和静蓉一样的表情。
“不要同她多解释”,沈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倒要看她这种疑神疑鬼,刚愎自用的样子能做到几时去,若是长久这样,任是谁也救不了她了。”
他的声音是那么冷酷,我眼眶一热,推开玫雪,哭着跑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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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早晨,天气格外地好,我是怎么也不愿意下楼了。
“一块去吃饭吧”玫雪劝我:“有什么事说清楚了就好,别老是这样赌气呀。”
现在我是一听到‘吃饭’就头痛,我不要看见他,就算他说得对,可我的心已经受伤了。
睛嫂也上楼来看我。
“唉!你们这对冤家,”她是这样说的:“眼看着打了一架才刚刚和好,怎么又闹个不停了”。
我不理会她们,“请把饭菜端到楼上来”我只重复着说这一句话:“否则我情愿饿死在这张床上”。
最后还是苏亲自端来了饭菜,放在案头,他转头苦笑:“你们二人可不是有什么前世的恩怨?”
“何止前世”,我冷笑“这辈子也完不了。”
“哦”,他微微笑了,在我身边坐下,“不过我从来没看到过你这么生气的样子呢,绮丽”,他看着我的眼睛,慢慢道:“心动所以情牵,这句话你难道不懂?”
我心中一动,又别过头去:“可是苏,我却没想到你竟然也连同了他一起骗我”,我倒不是假的难过:“我是最相信人铁,这辈子我还没这么相信过一个人呢,你竟然也瞒得我好苦。”
“这恐怕是有原因的”,他儒雅地笑:“你知道沈昀与平安侯谈和是什么呢?”
“谁会有兴趣知道”我嘴里这么说,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宽容地笑了:“你听说过‘天脉谱’么?”
“天脉谱”我当然听说过,这是一部已经失传了的秘籍,传说中当年世外高人冷傲天独霸江湖凭的就是这部秘籍中的武功,这本一直就是练武之人俱所向往的武学珍宝。
“沈公子就是想用这部秘籍把我们从平安侯手里换回来。”
“可是传说这本秘籍只剩下了半本呢,”我奇怪;“而且小侯爷纵然喜欢这东西,恐也未必能抵得过我们三人的命。”
“所以他们还有另外二个条件。”他叹气:“平安侯希望我与玫雪离开中原,并发誓永远不得向任何人提起紫缨刀的事,还有,不得踏入中原一步。”
“这并不难,”我道:“你不是已经准备入到西域永不回中原了么?再说他篡不篡位与我们何干,谁又在乎。”说真的,我是很不看好这事,如果他日事发,难免一场混站。
“可另有一个条件呢,”他突然迟疑起来,“绮丽,平安侯要你回去。”
听到这话,我可是大吃一惊,他竟然要我回去,我不由一阵心慌,他想干什么?我对他已没有什么用处了罢,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这恐怕也是沈公子心里的结呢,”苏叹着气看我:“我听他说平安侯是这样对他说的‘我亲手调教的人,决不能跟了别人去’,绮丽,这事可有些棘手。”
我沉默,不错,这才是小侯爷一向的为人,他亲手把我塑造了出来,我一直是他手里的工具,虽然用得不乘手,可也决不会放手让别人来接了我去。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你们都不告诉我,是怕我心烦?”我低声道。
“也许是沈公子自己心里也烦着呢,”苏叹气:“你不会真看不出他对你的感情吧,他不想与你讨论这事,是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开呢。”
我黯然,这倒是真的,小侯爷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条刺,我当然明白这点,想到他皱着眉头考虑这事的样子,我就有些抱歉了,真是错怪了他呢,总是没来由地向他大吵大闹,我怎么会这么蠢。
一想通,我就在床上坐不住了,“苏,你先出去一下”,我道:“我要换衣服下楼”。
他站起身来,真正宽慰地笑了起来:“是该这样,好好跟他说几句话去,我喜欢看到你们有商有量的样子。”他了走出去。
我极速地穿好衣服,又快速理了理头发,提着裙摆小跑出了房门,真要和他好好商量一下了,这次我也下了铁心,决不可能再回王府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同苏与玫雪一起去西域,对我来说,中原早已无留恋之处。
才到楼口,我突停住了脚步,他正坐在紧挨楼梯的那张桌子边,桌边同坐的不但有苏与玫雪,还有一个娇俏的女孩子,一身的浅色布裙,二弯清水明眸,长得很不错呀。
我不由咬起了唇,才听得苏说得那么恳切,好象他真为了我的事愁得什么似的,可才一转身,他可又给我命犯桃花了。
“绮丽”,玫雪已看到了我,笑着迎了过来:“你下来啦,快一起吃饭吧,来听林姑娘说说有趣的事。”
“林姑娘?”,我朝他看一眼,他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真像是有那么回事一样,笑得出奇地温柔,不用想,我也能猜到到那双隔着黑水晶片的眼珠现在大约是在挑衅地看着我。
我不由‘刷’地一声抖下裙摆。
“好,我来了”,一边说一边脸上笑得花技招展,再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下楼去。
“什么林姑娘,李姑娘。”心里却是阵阵冷笑,我倒还有一套有趣的事情要说给他们听听呢,跟我玩这套把戏?那咱们就一招一式挑大的来,我还怕他们玩不起呢。
第十五章 客栈(五)
桌旁坐定,我故意挑了个离他远点的位置,男人都有点贱,有时候你越是围着他,他就越会装模作样。
那个女孩子立刻就注意起我来了,这里每天人来人往的,朝我们这桌看的人多了,她却是第一个敢上来搭讪的,我脸上斜斜挂了个笑,最近的确有些虚火,正想要找个人出出气。
“这位姑娘是…”她甜美地,天真问。
“我叫绮丽,”我笑得比她媚:“这位是林姑娘吧。”
“她叫林玲儿”,睛嫂跟了过来:“原是我的邻居,这几日店里忙,她今天是来帮忙的。”她有些觉察到了,“玲儿,快来做事”。
“可是我正要开始告诉他们事情,”那女孩子不知天高地厚,“而且沈公子很喜欢听呢”,看样子她还真是冲着沈昀来的。那可就怪不得我了,我转过身,真正抱歉地看着睛嫂:“就让她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再坐一会儿”,我眯起眼:“我担保她自己会来找你帮忙的。”
睛嫂无奈去了,我又回过了身,笑得更媚:“林玲儿姑娘,真是个好名字,人也长得好,可不就像只细致精巧的小铃儿么。”
玫雪拍手娇笑,她倒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苏与沈昀可都是明白的,苏有些不安,看了他一眼,他含笑的嘴角翘得像只菱角,悠悠地吐出一句:“这么巧,我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我笑得更欢了,对那只倒霉的铃儿说:“唉呀,真是少见呢,我们这位沈公子平日里眼界最高,见了天仙都当萝卜,今日居然肯如此夸赞,林姑娘,你说,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是不是还真有点缘分?”
她惊喜,脸上红晕,又偷偷瞟他。
我不由皱眉,这女孩子还不懂人情世故呢,这样的稚气令我胜之不武,搞不好倒像是我欺负了她。
“绮丽姑娘是…”苏想插手,不行,我可不答应。
“我是沈昀的姑姑”我忙接了上去。
“朴”,是沈昀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伏在桌上咳了起来。
铃儿一惊,到底不是个笨人,脸上露出怀疑之色。
“哟”我也马上叫了起来:“怎么啦,又不舒服了,林姑娘,你离得近,快劳驾帮着捶捶。”自己慌慌地轻拍胸口:“唉,我这侄儿,什么都好,就是身子弱”,脸上满是慈爱:“林姑娘,他就是身子弱呀。”
“这怎么可能?”铃儿一边轻轻替他捶着,一边依旧问我:“你看上去…”。
“看上去年纪不很大,对么?”我微笑抚发:“那是因为我从没有嫁过人,又保养得好,当然辈份也是高了点。”
“啊”她惊叹。
我细细地打量她,“林姑娘,你还真是有眼缘,连我瞧着都有几分喜欢呢,在这种小客栈里想不到竟能碰到像你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孩子。”
她又脸红,低头,二只小手敲在沈昀身上倒象是她自己的心房在跳。
“哪里”,半天,她鼓起勇气:“绮丽姑娘说笑了。”
“叫我姑姑,”我柔声道:“你这个年纪,还是跟昀儿一个辈份的呢。”
沈昀已经停了咳声,他倒也不急,用拳支着嘴角,冷着眼看我演这出戏。
我才不理他,只面对着铃儿一人,慢慢地端起一杯茶,细细地用茶盖研着茶沫。
“林姑娘还不知道我们这一家的事吧,”我轻笑:“既然如此有缘,我们也不瞒你,这次我们上京原是来求医的。”
“求医,”她奇:“谁生病啦?”眼睛朝玫雪看了过去。
玫雪忍笑已忍到伤,娇弱的身子依在苏的怀里,苏一边摇头,一边帮她揉胸口。
“哦,那不是她,这是我的兄长与嫂嫂”我怕她看出不对,又伸手拉住她的手:“他们是和我一起来这里陪昀儿看病的。”
说着,我就有些伤心的样子:“林姑娘,看样子你也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你知道,一家自有一家的难处,是不是。”
她点头,眼睛里真的有些同情。
“我们家里本来是不差的,不是我夸口,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丰衣足食还是能办得到的,说到人么,你看,”我双手左右一摆:“我们家长得最差最笨的就只有我了。”
“哪里”她马上客气讨好:“姑姑真是个大美人。”
“美?”我叹气:“美什么,命不好呀。”这时候很是应该有些眼泪什么的,我一手摸着眼角,一手伸入怀,像是在掏手绢。
眼前一亮,却是沈昀递过来一块抹布。
“乖侄儿,”我装作看不见他脸上的嘲意,伸手接过:“倒叫姑娘见笑,为了他,几次人家上门求亲我都推了去,这倒不怪昀儿,是我自己不愿意呢,你知道要是嫁了出去,谁来照顾昀儿呢。”我又加一句:“我兄嫂的身子也不是太好的,又要照顾生意。”
她感动了,不知道怎么劝我好:“真是呢,姑姑太费心了。”
“其实这都还不算什么,”我抛开手里的抹布:“做长辈的为了小辈,什么都是应该的,可真正叫我担心的,还是昀儿的婚事。”我开始不怀好意地用眼瞟他:“这孩子身子虽差,可眼界倒是极高的。”
她听出意思,脸又红了,低下头来抚弄衣角,轻声说:“沈公子是人中龙凤,婚事当然不能马虎罗。”
“你也这么说,”我笑眯眯起来:“林姑娘,我是个爽快人,说实话吧,我们这次来京不光是为了求医,也是想早点把这事定下来呀,今天碰到姑娘你,我这心事倒像是有了着落了。”
她大羞:“你说什么呀,我不懂。”
“不懂不要紧,我说给你听。”我清了清喉:“其实要入我家的门是不难的,不过二个条件。”
“什么”她问,又觉到不对,马上害羞。
“一是要人对缘,这样说吧,如果真是来了个天仙,也要我们昀儿看上去不像是萝卜才行,当然这点姑娘你不用担心,我看昀儿对是你很上眼的哟。”
她这次连头也不敢抬了。
“二是要有心,昀儿的身子是需要长年服侍的,这个美人还真是得吃得起苦,每天端药上汤,须得尽心尽力得三餐茶饭侍在左右才行,这点你可做得到?”
她犹豫,仍点了点头。
“这可就大好罗,”我双手一拍:“今天可是个大好日子,竟然把这件大事给了了,哦对了,林姑娘,你家境还不错吧?”
“如何?”她奇:“这与我家境何干?”
我又叹气:“说起来还真不好意思,这几年看病,把整副的家当都花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了吃饭的钱,如果姑娘家境好能够帮着贴补贴补的,可不就更好了。”
她惊,抬头看我。
“家境一般呀,”我马上安慰她:“不要紧的,其实只要一家人感情好,青菜萝卜也不就是过日子了。”
“哦,对了”忽又想起什么,凑到她耳边低声:“还忘了告诉你,昀儿现在在吃一剂调养的药,恐怕每年里有半年是行不了房的,这我也得告诉你,你得好好照顾他,别坏了医生的规矩呀。”
她听不下去了,立刻站了起来:“姑姑说得及是,可是我今天是来帮忙的,我先去做事情了,这事以后再聊。”
她溜了,看也不敢看沈昀一眼。
“铃儿走好了,”我遥遥在后面笑:“姑姑还真是喜欢你呢,有空千万别忘了把你的生辰八字带给我瞧瞧。”
我又回过脸来,已没了笑容:“还等什么呀,吃饭,早饿坏了。”
沈昀盯看着我,脸上也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恼:“看来现在我该改个称呼了,是不是?姑姑?还是萝卜?”
“这有什么要紧的,”我也大方,一时只觉满面春风,连日阴云一扫而空,用筷子指着他:“沈昀啊沈昀,别以为自己是个香馍馍,你所有的,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要不是凭着几个臭钱,还想骗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连我这种老太婆都不一定会跟你呢,你还是老老实实地跟我吃饭罢。”
**********
虽然表面说笑着,其实大家的心里到底还是有心事的。
才吃了几口菜,沈昀就放下筷来:“我看江枫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吧。”
我点头,已作下决定。
“那你准备怎么办?”他故意冷冷道:“如果你想回王府,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我回王府”,我头也不抬:“你还是把玫雪与苏带回西域去吧,我去见小候爷。”
他顿住,不用看,我也能猜得出他脸上的表情,‘心动所以情牵’,若不是苏提醒我,这些天我险些误入迷障。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也放下手中碗筷,从他的眼中直看进去:“佐尔,你人都站在我面前了,就如你说的,小候爷的人也都包围在外面,还不肯认认真真的和我谈一谈?”
“谢谢你这几天所做的一切”我面无表情接道:“我知道你不过是在转移我的注意,不让我去想眼前的处境,以便暗暗地帮忙罢了,可我终不能永远靠在你的身上的,我的命是老天注定的,只能靠自己.”
他紧闭着唇,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你还是别管我了,先把苏与玫雪带走,我们四个人一起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你回去做什么?”他终于问了出来:“去与柳若坚拼个玉石俱焚?”
“哪里话?”我又拾起筷来:“我本是从那里出来的,自然要回到那里去,你是知道我与他之间的所有瓜葛的,我想他不会过分为难我。”
他闷住,目光闪烁:“你是在生气么?究竟为了什么?我已经在想办法,你为什么又想要放弃了?”
“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反过来劝他:“并不是任何事都要有原因的,这种结局对我们四个人来说也许是最好的。”
“肯定不是为了林铃儿的事,”他仍不肯罢休:“也不会是真的被我的话得罪了,究竟什么事使你仍心存芥蒂?”
他对什么事都是一清二楚的,我不由叹气,心存芥蒂?他只猜对了一半,我们之间的芥蒂实是太多了,小候爷是一个,莲卿是一个,林铃儿也是一个,虽然昨天我仍在劝自己,莲卿的事本不能怪他,我离开他三年,这三年里他总不成去当和尚,我几乎已是决定了跟他走的,可就是在刚才,我却又突然明白了回来,真的不是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我所洞悉的,是自己不可能永远这样轻松地站在他身边,谈笑间打发掉一个又一个的莲卿和林铃儿,总有一天我会老了累了,再也笑不动了,等到那时再多的伤心恐怕也是无用,人应该见好就收。
“绮丽,”苏也看出事态不妙:“你突然间为何如此,现在不要轻易做决定。”
“不用劝我,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然而所有的饭菜都堵在胸口,闷涨得难受:“你们三个人走吧,我自会回王府请罪。”
沈昀暴怒,伸手,将一块东西重重丢到我面前桌上,那是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只麒麟,这本是专属我的,记得离开王府时曾交还了小候爷,再一次见到它,回想起那个曾经持令含笑的女孩子,竟是永远一去不返了,我轻轻取来抚摸,如同又抚到了那个笑语流动的影子,不由低下头去将它贴在面上。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沈昀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真是活该一辈子倒霉运。”
他转身冲了出去。
苏悲哀地看着我,玫雪紧紧拉住他手。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我放下令牌,又取回碗筷:“他大概已经去见小候爷,你们也可以准备动身去西域了。”
“我们陪你,”他毫不犹豫说:“直到确定你没事了,我们再走。”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呀,”我说:“就算我肯,小候爷也不会肯的,你们还是别多事了,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有事?苏,你了解我,我是很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放心,我自有法子哄得小候爷原宥于我,对付男人,我还是有几招的。”
这么说着,我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直声大笑起来,可是声音干涩粗哑,自己也觉得难听,苏再也听不下去,返身与玫雪走了。
我复又放下碗来,紧紧抱住双臂,终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爱惜地拥紧自己,或许,这一辈子能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我自己了。
我想苏与沈昀总有一天会想通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倒不是我莫名其妙的多疑善变,不过这些年一路坎坷走来,并没有人在身后扶着护着,我所能懂得的,就是万事但求自保,可是如果真的保全不了,那就做到至少不要再去连累别人。
第十六章 侯王府(一)
再回候王府已是深夜,小候爷居然独自在大厅里等我,透过厅中通透的烛光,他优雅的笑容是如此不真实,当中隔着的几年仿佛都只是一场梦,我一步步向他走去,身上只觉软软的,如果就能这么走回十几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人痴心些,蠢样些,毕竟心还是热的。如今我却是没有心了。
“你到底回来了,”他的脸上看不一丝异样,亲昵地上前将我额前碎发抚整,恍惚间是回到了以往那些个日夜,他的手指常会划过我如花的笑容,只是今天我虽然仍在笑着,却笑得冷淡。
他微微皱起眉来。
我不由想起那些在风尘里浸染过的女子,只几年便变了模样,依旧一样的轮廓,可眼角眉稍俱带着风霜,通常这个时候她的生涯已经完了,因为男人不喜欢女人沧桑,虽然可以平添些许风情,但毕竟少了更多可以逗弄的情趣,太洞悉世情的女子反而最会扰人兴致,此刻,我倒是希望他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他伸手温柔地拥住我,手臂犹如那日在浴池中一样,如蛇般缠上我的身体:“颜夕,你终是要回到我身边来的,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倒没有挣脱,只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样幽邃深沉的瞳仁,令我回想起沈昀经过修饰的眼珠,亦是这样的一种深不可测,叫人委实难以捉摸,可是当除下水晶片之后,他的眼睛却是流光闪动的,随着心情的变化,如紫霞般绚丽多情,一念至此,我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小侯爷是没有戴水晶片的——他是真的没有感情。
他的动作忽停了下来,滞住。
“看来你真是变了很多”终于,他收回了手去,推开我:“你已不是从前的颜夕,我说得对不对?至少,现在你已决心不再做回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我说:“王爷英明。”
“好,连称呼都改了,”他冷笑:“看来你是立意要与我撇清了。”手又伸了过来,这一次,握住了我的咽喉。
我只觉颈间一紧,却连手指也没有动一动,道:“王爷终于下定决心了么?王爷向来不是个肯迁就的人,这次命颜夕回来,原不是只为了要见我一面吧。”
他微笑起来:“阿夕,我真是喜欢你,一直以来全府上下就数你最明白我的心思。”
“王爷是放不下沈昀的身份吧,”我淡淡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目的在你手下藏身良久?身边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手物力?恐怕王爷到现在还是没有把握猜透他吧?”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放不开的,我忍不住出言讥讽:“王爷喜欢放一批人出去办事,再去找另一批人来管着他们,可是王爷,第二批人你也还是不能信的,王府里杀手家奴这么多,只怪是王爷不肯相信人,所以排场越做越大,耳目混杂,到底是不安全,难免要出漏洞,颜夕说得可是?”
“住嘴”,他大怒,另一手“啪”地在我脸上掴了一记。
我毫不在意,这几天我已习惯如此,脸上不由微笑起来,若不是我说到了他痛处,他又怎会如此失态,其实大多数时候,掌掴与骂人一样,只因先自虚了,才要故作声势地先发制人,说到底,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罢了。
“王爷现在连女人也打了?”我悠悠道:“看来不光是颜夕,王爷也真是变了不少呢。”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半天,才吐出句话来:“颜夕,我真是低估了你。”
我不客气地回瞪着他,他当然会低估我,长久以来他已习惯我对他的深情,对于他我不过是个死心踏地的女孩子,跟前跟后地为他奔劳,他又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我猜你是不会告诉我沈昀的来历罢,”瞬息间他已恢复了常态:“我也是了解你的,你肯回来是不想牵连他与江枫。”他冷冷道:“颜夕,现在你人虽是回来了,心只怕还在沈昀身上。”
“也许”,我道,他也猜对了一半,我的心还在我的身上,只是他已是不能猜透了。
从前是因为我爱他,才会把所有的想法让他知道,如今对他的这扇门已经关了,对于我,他不过是个路外人,他又怎还能希望像以前那样堂尔皇然地登堂入室呢。
他不语,手上却在加力,慢慢间我已呼吸困难,脑中渐渐空白,就这样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可我又知道他不会下手,心头的疑问没有解开,他是不会舍得杀了我的。
他猛地松手,将我推倒在地上。
“想这么死了,没这么容易!”他喝:“我偏要留着你。”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他背过脸去:“等我有了功夫再来找你。”
对,我喉口痛得直流泪,嘴边却仍带着嘲意——留下来好,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吊条大鱼呢。自古心机千变万化,算到了底,还不是为了这‘目的’二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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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安置在原先住的房间里,自我走后那里并没有再进过人,房里所有的东西也都没有动过,他早就算准了总有一天我依旧还会回来,不过他没有算到的是,再回来的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房里服侍我的女孩子也没有换,换的是她的脸色,对于一个不得意的人,能看到的大约也就是这几种脸色了,我笑笑,经过这一段日子,我是什么都能想得很通。
于是索性借机安心的养伤,他当然不会放过我,既然前面的路总要走过去的,何不走得轻松些。
一连过了十几天,才有人来带我去见他,在那个烟气氤氲的浴池边,我可是有些悲哀,他是了解我的,对付我大概只有用这软的一套,但毕竟还是不够明白。
“你大概没有忘记这个地方吧,”他轻袍缓带,正舒适地坐在一张虎皮椅中:“颜夕,你从什么地方离开的我,我还得在什么地方把你引回来。”
“王爷过于自信了,”我笑笑:“如今的颜夕走到了哪里,连自己也不是很明白的。”
“以前总是觉得你太蠢,可现在我又觉得你过于精明。”
“那是一定的,想来王爷永远不可能满意颜夕,这是我们无缘了。”
“你已经真正长大了,”他叹气:“我是希望你能变得成熟,可到了这一步,我又有些后悔。”
“恐怕是因为王爷已经不能掌控我所致,如果我还听话,就算已经变成了个妖物,王爷还是会喜欢的。”
“你还以为自己不是个妖物”,他终于沉下脸来,喝:“有哪个女人像你这样,铜墙铁壁,刀剑不入,简直不是个女人。”
“那也是因为王爷不需要我是个女人,”我亦毫不留情,顶了回去:“颜夕是王爷一手栽培出来的,如今这样的颜夕也是王爷的作品,这是‘果’,不是‘因’”。
他止声,半晌,冷笑:“是什么时候起你学会了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真以为我不会动你?”
“你当然可以动我,”我叹:“颜夕的心几年前就死在沙漠里了,现在站在这里的,只留下身体,如果王爷愿意,今天就可以把它挫骨扬灰。”
他眯起眼来,静静的看着我,他的乌黑的瞳仁中有一丝丝的寒星,又像是一种冰魄银针的暗器,我见过的,那是四川唐门的传家暗器,只得一指甲的长短,却能在瞬间叫人浑声瘫软,任敌人鱼肉。我倒不害怕,既然回来了,就该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管它后来是生,是死,仰或是生不如死。
“好,好,好”他竟突然笑了起来:“你越是这样,我倒越是要看看你怎么跟我斗。”
我被他笑得一阵毛骨悚然,不知他又要动什么脑筋。不同于金越或沈昀,对付他,每次我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要略有闪失,便会万劫不复。
转眼间,他又换上了副悠闲的表情:“颜夕呀颜夕,你以为死不松口我就拿你没办法了?虽然你心太软脾气又太硬,实在不是块间隙的料,但却是只最好的饵,在你的身上,我还是颇能引到些大鱼的,金越是一条,沈昀也是一条,只要你活着,我就能把他挖出来除去,试问我又怎么能舍得杀了你?”他微笑着站了起来:“你在西域与柳藏书相处得很不错吧。”
我一惊,他连这个也知道了。
“你想用我把沈昀引出来?”我怒:“王爷真是太高估我了,我与沈昀已经闹翻,他也回了西域,就算你把我押到城门口斩了,他也未必会来救人。”
“我怎么会舍得杀你”他愈发得意起来:“你倒是很有人缘,我这个表弟可是既温文又痴心,自西域一别,他一直在找你呢,现在我若把你送了去,你说,他可会有多么感激我?”
“王爷是开玩笑罢,”我的一颗心直直沉了下去,有些喘不过气来,仍强自镇定:“一个女人如果不愿意,她就是个死人,这点王爷又怎么会不懂?相信柳世子也不会是个强人所难的人。”
“我当然懂这个道理,”他浅笑着,走到我面前:“软红醉可是件好东西,对不对,颜夕,你是尝过这个滋味的,那天喝了交杯酒,等药性一发作,生米煮成了熟饭,剩下的一切恐怕就不关我的事了。”
我脑中轰然如天崩地裂,灯光下他依旧俊美高贵,笑容可掬,可此刻在我眼里却与一只魔鬼无异,勃然大怒中,一掌劈了过去:“柳若坚,你竟敢如此。”另一手已暗暗抓住早藏在怀里的钗子,翻腕奋力往喉间刺去,我的武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要杀自己应该不难,可才一使力,便只觉得浑身软软的,一口气提不上来,那只握钗的手在半路便被他捉进手心。
“想死,可没有这么容易呢,”他轻笑着,抓住我的手绕在身后:“这几日身体调养得不错吗?是不是浑身功力使不出来呀?”,一手又抚上了我脸:“本来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除了我身边是哪都不能去,可既然你这么倔强向外,我只好忍痛割爱,再一次把你送了走”他说着说着,得意的‘咯咯’笑了起来:“放心,你好歹也是我府里出去的人,就算做不成世子妃,侧妃总还是可以的,那一日我定会为你大摆宴席。再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天沈昀不来,我只当是爱惜表弟,君子有成人之美,好在虽然你不是个听话的家奴,却是一份很体面的礼物呢。”
说来也可笑,这次婚礼定在了三月初八,距离我第一次出嫁金越,正好隔了七年。
在此之前,我自然是被严严地看守着,小侯爷又差人特制了药水,弄得我整日柔柔弱弱,几如废人。这些日子中,他倒是每天来看我。
我依在榻上,眼见他容光焕发地坐在一边,手里端着盛满美酒的玉杯。
“阿夕,你在西域有没有想过我?”他微笑着,柔声道,“难得我们又见了面,何不把在西域的经历拿出来聊聊。”
我冷冷地怒视他,根本不愿答理,但凡我还有一点力气,早与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他只作不见,仍自接道:“那天晚上是沈昀带你走的吧,我猜想他早就对你动了心,而且他有足够的胆量。只是你如何又到了西域呢?难道不成也是他把你带过去的?”
我毫不动心,他这是在套我的话。
“想不到最后你竟然会看上他?”他紧盯着我,“我手下的人回报说你们这几日在客栈里打情骂俏,可亲热得紧呢。”
我的心中一阵牵动,记起他那些个嬉笑怒骂的面孔,不由神色黯然起来,没料到我们在别人眼里的样子竟是打情骂俏,现在想来,他一字一句虽然极尽冷嘲热讽,却又充满着关心,另有一层柔情蜜意裹在里头。
“你这是在想他么?”他冷笑,“此人真是大不简单,居然得到了我们颜夕姑娘的青睐,不过我怕他却是无福消受了。”
我暗暗叹息,轻轻别过头去,不是他没福,是我没福气,不配得到安定的生活。
“给我回过头来。”他叱,一手捏住我下颌,硬是别到他面前,“颜夕,时日不多,你当真没有话要对我说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不过七年,他在我眼里已是变得完全陌生,不!是我原先并不十分了解他呢,虽然一直他就是个喜欢夺权弄势的人,如今更是贪心不足,添上了不择手段及阴狠毒辣,我只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为什么你总是不明白?”他换了付口气,松了手,“颜夕,你总是不肯将眼光放得远些,过于拘泥于凡俗的条律,我早说过你是个有野性的女子,我是希望你能够永远陪在我身边的。”
我怒极反笑,他大约还不死心,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
他也不恼,忽靠近过来将我拥在怀里,“这次再见到你,我本是很高兴的,你已完全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他的手已沿着我的面颊滑到胸前,在我耳边低低吻道,“不过等这件事情完了,你就能再回到我身边,我们还可以在一起的。”
我纹丝不动,眼中尽含讽刺,相信在这样的眼光下没有男人会再有兴致,他果然渐渐冷了下去,叹了口气,又离开了我,“你仍旧没有想通,不要紧,等事情一了,我会再向你慢慢解释。”
“恐怕不劳侯爷解释呢,”我忍无可忍,冷冷道,“侯爷是在放风筝吧,总以为这支风筝飞得再远再高,终还是收得回来的。”
“是么,”他笑了,“说下去。”
“可是侯爷忘了,风筝能收回来是因为有引线的,如今这根引线断了,它又怎么可能再回来?”
“你是指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么?”他笑容不变,“我早知道现在你的心是在沈昀身上了,可是颜夕,你难道不发觉,我们才是同一路的人呢?”
他轻松地啜了口酒,“这几年过来你也遇到了不少男人罢,有几个是对你动了情,又有几个使你动了情?你是不是很喜欢沈昀?可为什么又没有跟了他去,虽是说有我在前面挡着,可怎么也没见你们试一下呢?”刚才还在我眼里的嘲讽之意已转到了他的眼里,“算了吧,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不相信家奴,颜夕,你也不相信男人呢。”
我脸色大变,在我眼里他的面孔瞬间变成了沈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是不会再相信男人的了。”
“胡说!”我怒。
“不相信?”他哈哈笑了,“要知道,你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人还是我。”复又止住,有趣地看着我,“最初挑上你,倒不是因为你长得好,府里绝色的女孩子多了,于几百人中选了你,不过是为了你的敏感与多情,虽然脾气硬点,可只这两个优点便中了我的意。”
“想不到似侯爷这样无情的人居然还会以多情择人?”我嗤之以鼻。
他只是笑:“情到深处情转无,你这样的多情其实很投了我无情的胃口,要知道多情的女人无以万计,可多情敏感如你,倒是不太有的。”
“哦?”我不相信。
“金越应该是个好丈夫吧,虽然他的父母蠢了点,对你可算无微不至,你又为何躲之不及?”
“来得好,”我冷笑,“我不问侯爷,侯爷反倒来问我?”
“那是因为他过于懦弱,此人胸无大志,耳松心软,被一个女人便可牵住,终究是成不了什么大事的,又怎能降伏住你的心。” 他不屑道。
我沉默,金越当然不是他说的那么差,可他的确不可靠,在他身边没有安全感。
“再说沈昀吧,他倒是个人物,也确实降伏得住你,但你又觉得他太过于高明,日后恐又收服不了他,反成祸害。”他终于仰天大笑起来,“男女之事就如金戈铁马,不是你收了我就是我收了你,你虽不想被人收了去,可又看不上收服不了你的人。颜夕,我说得可对?你已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
我咬牙不语,这只魔鬼。
“所以别再做出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来,老老实实承认吧,就算没了我,你还是不会跟了他的。”他悠闲地看着我沉重的表情,接道,“柳藏书也算是个如意郎君,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西域发生了什么事,但想必你也看出了他的痴情,这样优秀的男人还不够好么?可我怕你终还是会不满意呢。”他又凑到我耳旁,抚弄我长发,“女人所喜欢的永远是能管住她的男人,不同的是,我的颜夕已学会自立,不再甘心臣服于他人,到底任何人都是不可靠的,对么?任何事还是相信自己比较来得容易。”
我又一次被击败,我永远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你是懂了,”他目的达到,微笑站起身来,“我的颜夕终于马上就要回来了,现在留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嫁给柳藏书,好好服侍他,不过我想你是不愿长久如此的,金越就是一个例子,那么还有另一条路可走……”他在我面前俯下身来,凝视着我的眼睛,“在婚礼那天杀了柳藏书,你就可以不必违心接受一个男人了,放心,你是我的人,无论到那一步,我都能护得住你再回到我身边。”
他站在我面前,满脸得意,我咬着唇,瞪着他良久,忽然又笑了。
“谢谢侯爷提醒,颜夕明白了。”
“好!”他大喜,“你决定去杀柳藏书了么?”
“颜夕决定好好跟柳世子过日子,侯爷说得对,他是个可靠的人,”我眼中放光,十分痛快,“颜夕向来是个知错就改的人,如果侯爷说得对,颜夕倒真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了,也许这倒是一个新的开始,侯爷你说对不对?”
他愣住,怒得耳跟都红了,手指紧紧握成了拳。
“怎么?想要打我的脸了么?侯爷千万别手软,挑看得中的地方打,颜夕受得起,不过侯爷小心了,若是把这张脸打坏了,可就再也派不出什么用场了呀。”
第十七章 侯王府(二)
经此一役,他倒停了几天来看我,一想到那天他离去时的样子,我便忍不住要冷笑。就算他说得对,如今的颜夕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可在这所有人里面,我最不相信的还是他。一边心里痛快,一边也是担心,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等着。
这一次等了六天,傍晚时,他终于来了。
我正依在床上想心事,一见他,心里照例地一惊。
“看来你真是闷坏了,”他微微地笑,“我特地来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嘴里说得轻松客气,到底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浑身无力,被他硬扶了出去。
王府里花园有好几处,他把我扶到了离大门最近的广春苑,此时不过隆冬刚过,春寒嵺峭,一大片植物冻得鲜绿,我才进园子便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冷么?”他笑,将件白狐皮袍盖在我身上。
我只觉浑身软软的,依靠在他身上只有喘气的份。
仆人们取来张厚褥垫子的椅子,服侍我坐下。
“你看这景色有多美,我们以前常常在这里饮酒作乐,你没有忘记吧?”
我又怎么会忘记,不过记忆里那时的他决不是现在的他,那时的我也决不是现在的我。
“不要这么悲伤的样子,”他道,“是不是在想‘物是人非’?不要紧,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
“侯爷可真是会做梦。”我听不下去,截住他,“再过一段日子,无论颜夕是生是死,恐怕都不会陪在侯爷身边了,更不要说像以前一样,侯爷是不是失心疯了?”
他笑笑,就像没有听到我的恶语,“你是在故意激怒我吧?我说过不会杀你的,我喜欢你陪我说话,如今也只有你能陪我说这些话了。”
这倒是真的,我相信,如今大概也只有我能够和他那么近了,他生性多疑,身边统共也就这么几个略略信得过的人。
想到他的处境,我不觉叹息,暂时缓下口气,“你这样会不会太累了?空自对着良辰美景,醇酒佳人,却硬要处处刀光剑影,四面楚歌,向来只有庸人自扰,你又何苦学那庸人?”
“做大事的人怎可贪图享受,。”他目光炯炯,“你应该知道我的志向,区区一个永乐王府又怎能困得住我?”
不提“大事”还好,一提到他的“大事”,我的火气就上来了,“看来侯爷不只是失心疯,更是昏了头,侯爷以为这天下只是一件贵重的东西么?你就算夺了来,还要费心去守,如今天下太平,你又何苦去编一场害人害已的闹剧?”
他忽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按住我肩,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他点了颈间的哑穴。
我怔住。
“别怕,”他狡黠微笑,“乖乖地坐一会。”
我睁大了眼睛,一个人走进园中,他一身宝蓝色印花锦袍,外罩浅白貂皮斗蓬,仪态秀美而尊贵,近一年多了,柳藏书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
一见我他的眼睛就亮了,“绮丽,果然是你。”
小侯爷也笑着迎上前去,“这么冷的天,表弟怎么来了?想是不放心,怕我唐突亏待了你的佳人么?”
他听了羞涩,脸上却是欢喜的,径直上来,半跪在椅边,“怎么瘦了这么多?为何脸色又是这般苍白?”一边抬头问小侯爷,“她病得怎么样了?御医可曾说过什么,如果要用什么,只管到我府里去拿。”
“好了,好了。”小侯爷笑了起来,“你府里有的我府里就没有了么?表弟也太见外了,放心,绮丽姑娘只是在塞外受了风寒,刚刚恢复过来,你也别急,包准你三月初八新娘子进得了门就是了。”
柳藏书的脸又红了,他关心地问我:“绮丽,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在发抖了,是不是身上冷?”
我张了张嘴,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不由急得直喘气。
小侯爷立在我身旁,轻轻拍我的背,“慢慢来,你身子还弱,御医说别多说话。”又一把拉起他,将他带在一边,低声轻轻说了几句。
再回过身来时,柳藏书脸上已满是怜惜,“可怜的绮丽,”他面带不忍,“怪不得上次在西域便觉不对,原来是旧疾。”
他重又蹲回我身边,拉住我手,“别多说话了,好好静养吧,这些日子我也不方便常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就对表兄说,他会照顾好你的。”
我悲伤地看着他,虽然近在咫尺,却怎么也不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小侯爷已站在我身边,一面为我将身上的狐皮袍掖了掖紧,一面暗暗将手移在背后大穴上,只须一用力,我便可立时昏迷过去。
我不由绝望,闭上眼睛。耳听得他虚情假意地道,“外面冷,我还是把她带进房里去吧,再过十几天你们便要成亲了,现在见面终是不太方便的,表弟还是先走吧,让绮丽姑娘再好好养一段日子。”
柳藏书虽然依依不舍,仍站起了身,向他施礼,“一切多劳表兄了,衣饰礼花等物品明日都会送到府上,请表兄再代我好好照顾她几日。”又深深看了我几眼才自去了。
小侯爷笑吟吟地见他走了,才转过身来解了我的穴,“如何?”他道,“这个夫君还不错吧?今天我让他来看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心,别以为他能够救得了你。”
“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柳藏书与金越本是差不多的,我不相信你情愿做他们的侍妾,就算你愿意,我也终不会让你过得日子舒坦,为什么不杀了他,再回到我身边来呢,除了我,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别的男人可以保护得了你。”
我双手紧紧抓着椅子,冷冷看着他,就在这一刻我暗下定决心,决不会向他妥协,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在,我便要与他对抗到底,也许他总能控制住一切事态,也许终这一生我都不会是他的对手,就算拼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我也不要让他总是赢得那么容易。
在婚礼前三天,我的房间闯进了位不速之客,进来的女子非常修长健美,身上穿着件奇异的深红色长袍,在婢女的簇拥下,显得颇为高傲艳丽。
她一进门,便有婢女急急跟在后面:“王妃,这个房间侯爷是不允许人进的。”
我心中一动,原来这就是西域的莎曼公主,小侯爷的夫人,只见她紫眸卷发,果然是位西域皇族,且身形丰满艳美,极尽鲜妍明媚,应该是小侯爷平日最喜欢的那种女人。
“不就是房里藏了个女人么?”她妖娆的笑,“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侯爷又不是个怕羞的人,这么紧张做什么,莫非这个女人是三头六臂的?”
婢女急得汗都出来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慌什么?”她板下脸来,“想向侯爷禀报就快去,别给我偷偷摸摸的,叫人看了讨厌。”
她不笑的时候脸更像佐尔,有着晶莹的紫眸,精灵般的轮廓,不过她的眉角眼稍风情万种,线条更为柔和罢了。我不由看得呆了,一时痴痴地向她凝神。
“看什么呀?”她在我床边坐了,“没见过我吧,不要紧,瞧仔细了,说不定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我微笑,这个公主脾气真好,干干脆脆的,一点儿也不矫情。
“你叫颜夕是吧?”她上下打量我,“就是要嫁给柳藏书的那一个?”
“还不一定呢,”我淡笑,“像这种娶亲嫁人的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说得清。”
“好,”她鼓掌大笑,“怪不得柳若坚把你藏得那么紧,你这样的女人,我见了也喜欢。”
我知道自己看着她的眼神是渴望而疑惑的,她是这几天我唯一见到的与佐尔有关系的人了,可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皇室里充满着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中原是如此,西域也未必不是,我不能相信她。
她过来坐在我床边,满眼俱是笑意,一双手在我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我被她捏得浑身不舒服起来,不由皱起眉头。
“怎么呀?”她媚笑,“不开心了?会不会咬我?可别咬我的肩膀哟,有疤很难看的。”
我蓦地一惊,眼睛亮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小侯爷闻讯冲冲赶来,“今天怎么想到要来我府里?”
“紧张个什么?”那位公主头发丝也没有动一根,“一个女人罢了,我又不会吃醋,难不成你还怕我会占了她便宜?”
遇到这样的定头货,小侯爷反而没了法子,他背负着手,“嘿嘿”冷笑着站在了边,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的眼光还不错嘛,”她不怀好意地笑着睨他,“女人还是辣一点的好,是不是,表弟的老婆算什么?你们中原人不是向来最喜欢吃窝边草的?”
我骇笑,这样的公主,要是生在中原,是要被浸猪笼的。
小侯爷想是平日里这种话也听得多了,倒不生气,只冷冷看着她。
“算了,”她反而叹着气站了起来,“有你在话也不能说,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以后再来吧。”她自婀娜地去了,临走还向我抛了个媚眼,“美人,别怕,若要是真动起手来他也就这么两下子的。”
我一时怔住,不料软禁在此,竟能遇到这样的奇事,实在算是意外之喜。我抬起无力的手,指着他笑了个翻天覆地,自重回王府后,还真没这么痛快过。
“你笑什么?”他不好发火,只有苦笑,懒洋洋地道,“难道在西域几年你还没有看懂西域人?你别看她什么都敢说,可做事还算有分寸。”
“同西域人打交道是最容易的了是不是,阿夕?他们没有太多心机,做什么事情又都要先说清楚。”
我不笑了,这倒是真的,莎曼也好,佐尔也好,他们完全没有中原人的虚伪,他们情愿做真小人。
“不过我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看你?”他有些起疑,盯着我,“她并不住在我府里,这么专程过来,难道只是为了看看你?”
我面无表情地回瞪着他,“想不到王妃倒是个这么可爱的人,侯爷,我看还是你配不上她呢。”
他没有在我脸上发觉不对,“哼”了一声收回目光,“只有三天了,你倒还有心思管别人配不配。有没有考虑我的建议?”
我索性板下脸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当房间里根本没这个人。
他又一次冷笑,拂袖而起,“不说话就可以了么?我倒看你能挺到几时去。”自回身走了。
注视着他的背影,我的眼里忍不住透出丝笑意,纵然他再怎么心思缜密,恐怕也算不出沈昀竟然是西域的皇族,这次,我有救了。
第十八章 侯王府(三)
转眼已是大礼之日,一早,便有大批仆人在府中忙碌,我的房间里却份外冷清,只小侯爷和两个婢女,想来他已全部安排妥当,生怕稍有差池,每个细节都格外小心,他甚至是站在一边看我换的嫁衣。
待一切完毕,他走到我面前,手里托着样东西,“来,阿夕,我送你件大礼。”
我低头,那是一只黄金指环,质地略厚,上面雕着精致的龙凤戏珠的花样。只见他小心地将那粒雕珠按了下去,立刻从凤嘴里便吐出根极细的针来,不长,最多只有二寸。
“你要小心了,”他慢慢道,“虽然针上的毒液发挥很慢,划破皮肤后,大约在半桩香内才能致人的性命,但我向你保证,这可是绝对没有解药的。”他面上带着笑,如同一个父亲在看着他最得意的儿子,“这针一遇力便会断在人肌肤里,待那人完全死时它恐怕已顺着血液流入心脏,而同时,原来被刺的皮肤也早已愈合了。”
我静静听着,浑身冰冷,血液仿佛一点一点都凝固了起来。
他又按了按龙头,那班指立刻恢复了原样。
“怎么样,这是不是一件宝物?”他哈哈笑了起来,招了招手让两个婢女走了上来,“这是侍妆和念奴,她们会跟随你一块嫁过去。”
我看着他,只是道:“颜夕从来不杀人的,这点侯爷应该知道。”
“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他无所谓,“还记得你第一次陪我去猎狐,第一次为我鞭打叛奴……”
“还有第一次为了侯爷嫁人。”我替他说下去,“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以侯爷才会如此穷索无度。”
“我是怕你没有选择的机会呢,自从我选中你入府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你只能做我要你做的事。”说着,突伸手掐住我的咽喉,将我拽到他脸前,“所以别想法子和我作对,你没有办法摆脱我的,不如乖乖地听话,按照我的意思办事,永远陪在我身边。”
他的脸距离我只不过三寸,我可以看见他双眼中似燃着把火,“你放心,入了洞房后侍妆才会把指环给你,然后念奴递上交杯酒。”说到这,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微笑了起来,“用戒指杀了他或是喝软红醉,你会选什么?我猜是喝酒吧,我的颜夕是始终相信天无绝人之路的。可是要是我告诉你,两杯酒里我都下了药,只要柳藏书药性一发,守候在门外的侍妆和念奴便会进去杀了他,你还会喝酒么? ”
他松了手,那两个女孩子立刻上来扶住我,又将红帕盖上了头,隔着红帕,我听到他悠悠地笑道:“最后再提醒你一句,今晚你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别妄想自作聪明的走第三条路,若是你自尽死在洞房里,无论怎样,我都有办法证明杀你的人是柳藏书,到时送上刑部,等下了牢,他还是死路一条。”
下午世子府来人接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我的心却是冰冷的,已完全没有了退路。两个婢女得了他的重令,紧紧地跟在我身后,一步也不离,我简直是被她们押入了世子府。
低着头,足不沾地,一径被拥入喜堂,到处只听得人声嘈杂,门外的喜官在唱名,京中显贵大多都来了,见我进门众人一声欢呼起来,苦于我脸上罩着红帕,临出门时又被他点了哑穴,虽身处人群之中亦是无计可施。
耳听得司仪声声地报喜,我不是正室用不了敬茶拜祖宗,大约已到了拜堂大礼的时候,侍妆将一截连着绣球的红带塞在我手里,带子另一头已被柳藏书拉在手里,这时自然不能再有两个婢女候在身边,念奴离了开去,只侍妆仍紧紧攫着我的手臂,强按着我跪了下去。
我心头一喜,机会终于来了。
为着今日要走出府,小侯爷下药只平日里一半的剂量,我还存着一些力气,凭这些力气挣脱侍妆的掌握是不可能的,但要捣乱却还有余,他千算万算,将我逼到绝境,以为我只有在洞房内杀了柳藏书这一条路可走,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也许我根本就不想进洞房。
借着下跪的力道,我一口咬住面前红帕,甩头间将它硬扯了下来,露出面孔,一边的侍妆不意我会如此,大惊之下忙上来抢拉红帕,我死死咬住,乘她这放松的当儿,拔下头下金钗往她身上刺去,这一下事出突然,全场宾客顿时都呆了,柳藏书拉着那半截红带怔惊在当地,我也管不了了,不光是侍妆,一边的念奴也扑了过来和我扭到一处。
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看我们纠缠在一起,厅里顿时没有动静,半天,人群中有人轻轻说了一句:“新娘子别不是疯了吧?”
“疯?”我是没有了什么力气,眼看就要被她们制住了,突然听到这个字,就像是得了仙丹妙药,索性吐出红帕,奋力狂笑着在地上翻滚起来,嘴里又发不出什么声,只“呀呀”地从喉间迸出些个不成调的音阶,果然是有些个像疯子。
小侯爷就站在一边,见我如此大闹,早已气得脸色剧变,又不好亲自上来,只得一面使眼色叫婢女们按住我,一面高声安抚众人,“新娘子这是旧疾复,先扶下去叫御医看看再说。”
他想把我先架下去,这可没那么容易,既然他那么喜欢布局设计,我偏偏要他吃吃这意外苦头。我用尽全力在地下扭动身子,扯咬着每一双伸到我面前的手。反正过了今天我是活也不想活了,还要面子作什么用。
记得刚入府的时候,小侯爷曾经对我说:“世上最无用的即是匹夫之勇,纵然满腔热血,百般武艺,终归双拳难敌四手,想要纵横天下,唯有靠这妙计无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大约是没有考虑到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情。
我不过个小小的女子,向来凭的便是匹夫之勇,我也许永远不能逃出他的算计,可是,我却能用我的命将他的谋略冲出个洞来,这个洞也许并不大,相信也够他头痛一阵的了。
我撒泼似的在地上翻来覆去,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很蠢很蠢,可是却再也停不下来,这次就算小侯爷肯带了我回去,他也不可能再把我嫁出去了,从今以后,大概京里所有的人都会知道我这个疯女人。
混乱中有人在大叫停止,我已经听不到了,我就如一只疯狗般所向披靡,那些婢女根本不能制得住,纠缠中,突然眼前一双男人的手伸了过来,我毫不犹豫,一口咬了上去,他也没有躲开,任我咬在他手上,另一只手却绕了过来,将我的脸抬到他面前,“颜夕,绮丽,看看我。”
他的紫眸本煦丽如彩霞,此刻却呈忧郁的深紫色。
我张大眼,流下泪来,他终于还是来了。
如果说每一个女人生命中总会有一个魔头,或有一个救星,那么佐尔即是我的魔头,也是我的救星。
一见了他,虽然仍处于险境,我却已完全放松下来。
他顾不得手上的伤,将我抱扶了起来,莎曼公主也近了过来,她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怜悯和同情。
此时,小侯爷布下的埋伏也已起动,一大群侍卫涌了出来,转眼间将喜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冷冷走了上来,喝:“把这个捣乱的逃犯拿下。”
“住手,”莎曼公主挡在前面,她声音尖利,比他喝得还凶,“谁敢上来。”
小侯爷冷笑,哪里肯睬她,仍挥着手要下令捉人,可他的手挥到一半便止在半空中了,灯光下佐尔的脸孔已从我的脸上抬了起来,他的紫眸灿若星晨。
“沈昀?”他不置信,“你是沈昀?”
“这是西域王苏塔里的表弟,我的表兄,子王佐尔。”莎曼公主冷笑,“谁敢动我西域的贵客?”
众侍卫呆住,不再上前。
小侯爷暴怒:“他是西域的子王?”他猛地瞪上我,凌利的眼神好像在说,“你早就知道这事了?”
我满面是泪,披头散发地软在佐尔身上,只觉一阵阵伤心不可抑止。
场面总算稳定了下来,小侯爷犹不甘心,与莎曼公主怒目相对,“就算他是西域的子王,为何无缘无故来我中原?如果我没记错,外邦的皇族来中原是要先上报朝廷的。还有,子王难道不知道怀里的女子是柳世子新娶的小夫人么?这样成何体统?”
“这次佐尔并不是以子王的身份来此的,而且明天我会和他面见皇上谢罪。”莎曼公主道,“他这次来中原是为了……”
“我来中原是为了找人,”佐尔突然打断她的话,冷冷瞪着小侯爷,一字一字道,“我这次是专程来找我的准王妃——颜夕。”
他的话犹如一阵狂风,吹起了无数窃窃低语,我却只觉有一股热气从胸中腾涌而上,化作热泪自眼中汩汩流出。与小侯爷这些日子的对峙,几乎要使我老了几年,本来以为自己会这么孤军奋战至死,谁知竟还有福气听到这么蔽护关照的话,我禁不住在他怀里哀哀痛哭出来。
我的哭泣是无声的,佐尔立即感觉到了,“你被点了哑穴?”
我拼命点头。
他出手如电,飞快解穴,又紧紧抱住我,“别怕,颜夕,没有事了。”
“谁说没有事了?”小侯爷目光闪动,冷冷道,“你们分明是西域来的奸细,这次故意扰乱喜堂,还欲羞辱世子,可谓罪大恶极,来人,先把这些人拿下去,我要慢慢审他们。”
我一惊,他这是要来硬的,如若此刻被他拿下,关到了牢里,所有的人都是他的手下,又岂会有我们的命在。
佐尔也明白这点,他已一把将莎曼与我拉在身后,抽出藏在腰带中的软剑,将侍卫们与我们分开,身边又窜上几人亮出刀剑护在他身边,想必是他带来的人。
双方正要动手,忽听得旁边一人叫:“且慢,住手。”
一人缓缓走了出来,长髯青袍,相貌尊贵,小侯爷立即迎了上去,“八侯爷。”
八侯爷向他点点头,他是朝中老臣,向来颇有威望,而更为出名的是他的爱管闲事的脾气。
“莎曼公主,”他沉声道,“此人真是你的表兄?”
莎曼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有人却已应了一声,众人回头,却是一身喜服的柳藏书,虽然面色苍白,他还是站了出来,“这人确是子王,我曾在西域见过他。”
我含泪不语,他果然是个正人君子,想这次喜堂乱事,日后必定会成为他人的笑柄,他却并没有因此迁怒于我们,仍站出来说了公道话。
他不管众人,走到我面前,“你是他的准王妃?”
我看着他悲伤的眼睛,咬牙点头。
“为什么上次见面没有告诉我?”他轻轻问,面上的表情让人心痛。
我一怔,瞬间心思急转,突伸出手来,指向小侯爷,“永乐侯点了我的哑穴,他故意让我嫁给你,是想借你挑起西域与中原的仇怨。”
这话一出口,堂上又是一阵大乱,我却是一阵轻松,如果此时我说实话,未必会有几个人肯相信,戒指在侍妆处,我又没有别的证据,说不好反而会被他反咬一口。
我看了眼小侯爷狂怒的神情,面无表情,别以为世上只有他一个人会得栽赃陷害。
“怎么?”柳藏书也吃了一惊,“是永乐侯逼你的?”
“对,”我干脆道,“世子难道不见,若不是他逼我,我又何苦这般在堂上公然出丑,不过是因为我是子王的人,如果嫁给世子,岂不是要凭空惹出许多事端。”
他仍半信半疑:“可是你那次在西域……”
“那次在西域也是为了躲他,”我顾不得害羞,坦白道,“我和他有些误会,所以不愿见他,谁知就遇到了世子。”
他又一次怔住,回头看了看佐尔,此时,佐尔也终于明白了什么事,他瞪了我一眼,“原来那个女人是你。”
我道:“对不起,柳世子,纵然我们有万般不是,请你大人有大量,放了我们,日后定会登门请罪。”又向周围众人求道,“各位大人,我一个弱女子在堂上故作颠狂,装疯卖傻,这实在是被逼的,我真是迫不得已呀。”
见我如此做戏,小侯爷大概快要气疯了,他当然不能说出命我杀人的事,也决不肯承认了挑拨两国关系的罪名,他可不是个甘心吃亏的人。
迎着八侯爷怀疑的眼光,他反而镇定了下来,“八侯爷,表弟,不要听这女人信口开河,她是西域人的奸细,今天在堂上演了这场戏,原是想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呢。”手一指我,又朗声道,“诸位,这女子原先不过是我手下的一名家奴,几年前突然失踪,前一段日子回了王府,却说愿嫁给世子为妾,我怜她在外面颇吃了点苦,又知世子也有此意,故才允了这桩婚事,却不想她竟是跟西域人私奔的,还要借此栽赃嫁害于我,试问这样一个寡情寡义,不知廉耻的女人,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我被他骂得呆住,想不到他竟毒辣如此,这一口咬得好狠。
立刻所有人又都立到他那边去了,连柳藏书也疑惑地看着我。
“你才胡说呢,”莎曼公主忙上来帮忙,“明明是你把她关在府里,强逼她嫁给世子,如果你没有逼她,为什么要点她的哑穴呢?”
“我何时点了她的穴?”小侯爷看着她好笑,“从头到尾我都没碰过她,不过是你们在做戏罢了。”
“你……”莎曼也急了。
“你说她是你家奴,可有证据?”佐尔突然开口,他冷冷看着小侯爷,“谁能证明她原是你的家奴?”
“我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能证明。”
“你府里都是你的人,他们自然不会说不利于你的话。”
这次,轮到小侯爷怔住,的确,我一直是他贴身的侍女,除了府里,外人不大多见,其中又离开了几年,况且如今的颜夕外貌已变了很多,就算以前有人见过我,现在还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呢。
可他马上又微笑起来,“金驸马可以证明,他几年前曾在我府里见过她。”
金越并不在人群里,他没来。
“去把他找来,”八侯爷喝道,“今天这事不问明白,谁都不许走。”
金越很快来了,依旧是冷若冰霜的面孔,仿佛更削瘦了。
“你有没有在王府见过这个女人?”八侯爷指着我问他,“她是不是永乐王的家奴?”
金越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佐尔,不说话。
小侯爷冷笑:“金驸马,你忘了这个女人了么?你忘记她曾经做了些什么事了么?”
他这是话中有话,我听出来了,相信金越也听出来了。
我看着他冷淡的样子,一时只觉心如刀割,罢罢罢,这辈子终是欠他的,恐怕在今日都得尽数还清了。
终于,在众人催促中,他转过头来,目光冷冷地看着小侯爷,嘴边却仿佛带着一丝笑意:“对不住,这个女人我恐怕是不认得的。”
第十九章 公主府(一)
我低下头去,不敢让人看到我的表情,原来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回顾以往的委屈与伤害,所有的磨难都是有回报。
小侯爷没有了声音,紧闭着唇,脸色凝重,这一刻,想必他也明白了。
一直以来,他所自恃的,便是万无一失的谋略以及善长于利用人性的弱点,可是今天,这些弱点却变成了锐利的武器,令他难以招架。
“永乐侯,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八侯爷也变了脸色,直直对着他,“这果然是你一手策划的事情么?”
“当然不是。”他微微冷笑,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的,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了。
“看来今天我是无话可说了,那么就恕我先告辞,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
他淡淡地,毫不把众人放在眼里,转身自去了,那一班侍卫也收起刀剑跟随而去,堂上众人面面相觑,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拦他。
八侯爷大怒:“永乐侯持功自傲,简直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明天上朝我要好好参他一本。”他也走了。
我一口气松开,人禁不住要软下来,佐尔忙上来一把接住,“可怜的孩子”,他叹,“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吧。”
我看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又想起金越,再找时,他已不在了,堂里的人根本已走得差不多。
“以后再谢他吧,先回去再说。” 佐尔道,又向柳藏书点头,“柳世子,这次多有得罪,改日我会亲自登门谢罪。”
柳藏书神色黯淡,可终是没有再说什么,他极其有礼的把我们送出了府门。
我很过意不去,虽然这事全不怪我,可总觉欠了他良多。
“如果你不来,今天我是准备死在堂上了。”路上,我对佐尔说,倒不是怪他,这是实话。
他叹气:“你这个小傻瓜,叫我怎么说你好。”复又苦笑,“你知道么,我早把一切准备好了,念奴已被我收卖,入了洞房她自会帮我们制住侍妆,我们原来可以在洞房里和柳藏书谈妥的。”
“怎么?”我惊住,又是我自作聪明了。
“不过这样更好,”他安慰我,“这招虽然是险了些,总算替柳若坚挣了条罪名,这次他恐怕是吃定这个哑巴亏了。”
“真危险呢,刚才如果金越指认了我,怎么办?”
“那就死不承认,谁都知道金越与他走得近,我料他也不会当面说出以前的事情,他这是机关太多,反而套住了自己的手脚。”
“可要是刚才八侯爷不站出来,我们怎么办?你这几个人是不够的,你是真的准备和我一起死在这里了。”
“谁说的?”他的老毛病又来了,“我才不跟你死在一起呢。”
“啊……”我一窒。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和你一起死的。”他低头看我,眼里满是笑意,“我来是为了和你一起好好活下去,人在世上是为了开心快活,干么整天要死要活的?”
我眨着眼,找不到话反驳他,只好苦笑。
“苏和玫雪还好么?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已经把他们送去了西域,只有他们安全了,我才能放心地来救你。只是有一件事我很奇怪,苏为什么要与离开她独自去西域?我曾问过他,当初完全有时间可以带她走的。”
“是玫雪不答应呢,她不能背叛了皇室,苏这样做是为了尊重她。”
“开玩笑,”他顿时不以为然,“为了这个尊重他们分开了十年?他们现在一定后悔吧,如果是我,当初就是抢也把她给抢出来,有话可以慢慢说,与心爱的人分开十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我这么说的,你们中原人永远是多事,整天哭天抢地的,一点点事情搞得天大。”这是他的最后总结。
我不由微笑起来,再难的事到了他那里就好像容易了很多,他总是这样的,时时充满希望,完全不同于我的顾虑悲观。
我们去的是莎曼的公主府,离了永乐王府不过几条街的路程。站在门口,我不由担心,“八侯爷明天会不会参他一本?皇上会不会因此惩治他?”
“皇上不会严惩他,”他想也不想,“永乐侯如今已是权倾朝野,想要绊倒他,仅有这一条理由是不够的,皇上大不了是责怪他几句,罚些供禄也就罢了。”
“那我们不是很危险?”我担心,“他从没吃过这样的亏,他不会放过我的。”
“别怕,”他温柔的低头看我,声音却是坚定的,“我自有办法,有我在,他动不了你一根汗毛。”
公主府一片奢华,比起永乐府毫不逊色,其间更光彩夺目的是热情艳丽的西域公主莎曼,不过一会儿,我便与她混得熟络。
闹了半天,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伤口又有些裂开,沁出血水来,一进房间,莎曼忙唤婢女为我更衣沐浴,又把我安置在一间布置得很舒适的房间里。
她大约是得了佐尔的叮嘱,始终陪在我身边。
想起她的身份,我还是有些难为情,“这次累得你和小侯爷反目,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她娇笑,“我和他没有什么的,你知道我们成亲是为了两国联姻,大家各有各的目的,总不会像你和佐尔一样吧。”
我闻言微笑,她当真是直爽现实。
“我和他也就那样了,大家早就说清楚了。”她道。
“说清楚了?”我不明白,“说清楚什么了?”
“在我们成亲的那个晚上呀,我就对他说:喂,你不要对我摆什么臭规矩,你住你的候王府,我住我的公主府,你若觉得有兴趣就来呆一个晚上,我去不管你府里有多少个女人,你也别管我府里的事。”
“天”我还不知道有这种说法的,想到一向独断专行的小侯爷碰到了这个宝贝,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呢,“他答应啦?”
“当然,”她满不在乎,“他还想管我?”
我真服了她了,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她一个人敢这么做了。
“那他对你,对你有没有兴趣呢?”我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冲口问了一句,自己脸随即也红了。
“当然还是有的,”她哈哈大笑起来,“娶都娶回来了,干么不享受,我长得这么美,他会没兴趣?”她媚笑着看着我羞红的脸,“不过他长得也不错,身体很漂亮呢。”
我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我突然发现这对夫妻是绝配,小侯爷向来最是无情,也只有这个最最多情的公主可以斗得过他。
“好了,你问我了这么多东西,也该我问问你了,”她不怀好意地笑道,“这样大家才算公平对不对。”
“问我什么?”我有些好气,怪不得她那么大方,原来自己也有小算盘。
“你跟那个金越什么关系呀?”她老实不客气地问,“他好像对你很关心嘛?居然为了你和柳若坚对着干,我以前看到过他几次,面孔冷冰冰的,话也不多,想不到原来他也挺有胆量。”
提起金越,我不由担心,如今为了我想必他已与小侯爷闹翻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她催。
“这事很难说。”我倒不是骗她,这事本来就是一本糊涂账,而且我也不能跟她说得太仔细,再怎么说小侯爷也是她的丈夫。
“有什么难说的?”她不悦起来,“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说不好说,很复杂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跟别人不一样呢,怎么也这么讨厌相起来了?”
“我如果对你说了实话,你就得答应我不对任何其他人说?”我故意吓她,“如果能发誓答应这一点,告诉你也无妨。”
“这么麻烦?”她瞪大眼,“还要发誓?那就算了,我最怕保密了,你还是不要说好了。”
我笑了,她果然是一个真正的西域人,不喜欢烦恼秘密。
“我只问你一件事。”她转眼又媚笑起来,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眯起来像两把钩子般勾人魂魄。
“你是什么时候和佐尔有一手的呀?”
我被她问得心中大怵,像是做贼被人抓住一样,这个公主还真敢说话。
“哈……”她拍手大笑起,“怕什么,他都要娶你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说说怕什么,来,我倒是很想听呢。”
我躺在床上,顿时只剩下了吸气的份,看来永乐王府的这对夫妻,我是一个也对付不了。
“你又在欺负颜夕了?”幸好,佐尔走了进来,“莎曼向来是个疯婆子,你别理她。”
“干什么呀?”莎曼白了他一眼,“过了河也别马上拆桥吧,好歹也再看看,这座桥说不定今后还有用呢。”她立起身来,噘嘴道,“算啦,我先走了,你们两个是要说悄悄话呢,我很识相的。”她扭着腰出去了。
佐尔在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看他静静坐在身边,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由伸手去拉他,经过了这些事,我不想再放开他的手。
他只是微笑:“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吧,为什么不说出来?”
“是。”我承认,有很多事我还是想不通的,比如,小侯爷为什么一定要我杀柳藏书,这件事我想了有些日子了。
“小侯爷费了这么大的心机定要致柳藏书于死地,是不是因为他掌握了什么东西?”
“不错,”他连连点头,满面笑得可恶,“看来你还算有点脑子。”
“那会是什么?”我不由也学莎曼白了他一眼,这个人真是一刻也正劲不下来的。
“你猜。”他得意道,“这件事我也想了很久才想到,这样吧,先给你一个提示,柳藏书不是刚去过西域吗。”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来,“哼”了一声:“我倒忘了你是知道这事的,当时你不就在他身边么。”
我板下脸来,这事我不同他算账,他倒先来找我的碴了。
“算了,这我也不怪你了,”他倒是会看眼色,马上转话题,“以前的事不提也罢。”
哪有那么容易,我瞪起眼来,不来怪我?,我心里还堵着块石头呢,不由冷笑一声:“莲卿怎么了?这次你没有把她带来?”
“有,”他也干脆,“前几天她就在公主府,这两天有事出去了,说不定过些日子你还有机会再看到她。”
我一口气吸不上来,顿时胸闷,想也不想,用力把他的手甩了开去。
“又怎么了?”他苦笑,“吃醋啦?你怎么总也不肯把我的话听完呢?”
我强按怒气,喝:“有什么话?说呀?”
“这样子我怎么说得下去,”他上来又拉住我手,叹,“都吃了这么多苦了,还不学乖,你这个脾气呀,真叫我又是喜欢又是恨。”一边说着,一边在我手心上轻轻咬了几口。
我被他咬得手痒,心里却还没缓过气来,想了半天,正色道:“谢谢你今天在喜堂上帮我出头,这段日子多亏了你在暗中保护我,我心里是很明白的,等以后有了机会我一定会报答你。”
“哦,”他奇怪地抬起头,紫眸眯了起来。
“今天你在堂上称我为准王妃,这是给我面子,我心领了。”我深深吸口气,“我是不能嫁给你的,等这事完了,我若还有命在,自会找一处清静的地方安心度日。”
他吃惊:“颜夕,绝情的话不能一说再说的,你是真这么想的还是气话?”
“是真的,”我轻轻说,低下头来。
王妃?恐怕我没这个命呢,小侯爷说得对,每次见他,虽然心里喜欢,但总是不相信能和他终身相守,这个世上美女太多,我不过是个有着硬脾气的小小家奴,何必要自讨苦吃呢。
他静了下来,不说话了。
我一直低着头,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几年前,我会愿意做小侯爷的妾,这甚至是我以前的梦想,可在见了苏与玫雪后,我已经不再存有这种想法,我渴望能有一个像苏一样真心痴情的的男子守候在我身边,而不是一个尊贵优越,妻妾成群的子王。
我说:“佐尔,对不起。”
他呆住,这已是我第二次拒绝他,想必是他猎艳生涯中最不堪的经历。
我不再理他,自翻身躺下,背面朝外,“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听着他的脚步冲出了门外,我终于流下泪来,没有想到呢,在这场仗中,最后的赢家还是小侯爷,虽然我逃离了他身边,可他的话已深深烙在我心里,果然,我是永远也不能逃脱他的掌握。
第二十章 小侯爷
思前想后,挣扎了半宿,天透光时才沉沉睡去,再睁开眼来却已是午时,见我醒了,婢女们忙去唤莎丹,又打来水给为我梳洗。
我欲起床,却被她们按住:“公主说你伤没好,还需静养。”
莎丹来得倒快,她的笑容比阳光更明媚,看得人心情一畅。
“昨天和佐尔吵架啦?”她直笑个不停“你可把他气得不轻呢,差点把我的书房都给砸了。”“到底为了什么呀?”她追问个不停:“他是今天一早人就不见了,你也这么个病恹恹的样子,昨天不是挺好的,搞不懂你们有什么好吵的嘛?”
我微微牵了牵嘴角,跟她说了也不会明白的,她是那样无忧无虑的一个人,何必用我的忧虑去感染她。
“我要下床,”我说:“这几天在房里关得人很不舒服。”
“好,好,好”她像一个孩子在哄另一个孩子,叫人拿了外袍给我,又陪我走出房去,就算不回头,我也可感到她好奇的眼光始终盯在我的身上。
“我们园子里的花开得不错吧,”她娇笑:“有专门的差人养着,我喜欢一年四季都有美丽的花可看。”
迎着初春的寒风,我终于完全清醒过来,隐隐间,有丝丝愁绪自空气中围绕而上,将这美景渐渐同我隔开,昨天说的话犹在耳旁,我并不后悔,唯觉悲哀。
“是不是佐尔惹你了?”她仍旧不死心:“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有时嘴甜得像会流蜜,有时又叫人恨不能用刀割了去,是不是他说了你些什么?”
我被她追问得心烦,只得点头,又记挂着小候爷的事,问:“平安府没什么动静吧?”
“没有,”她一点也不在乎:“他不敢动我这里的,否则王必不放过他。”
我听得心中一动,忽想起一事来:“莎丹,你嫁入中原时,是柳世子迎的亲吧?”
“是呀,我才见他时,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呢,”她好笑:“说几句话他都会脸红。”
这个口无遮拦的公主当真是不懂中原的礼仪,想来一路上柳藏书也吃了不少她的苦头。
“为了能娶你这么尊贵美丽的公主,恐怕小候爷是恳求了王很久,我微笑:“柳世子想必也是重聘亲迎才能促成了好事?”
她得意:“谁说不是,当初柳世子亲自来了西域二次,又是传信又是聘约,就是我嫁过来了,柳若坚还特地请他去还谢礼呢。”
“哦,”我明白了,这里面有名堂。
“我们去吃早饭吧,”她上来拉我手:“我这里的厨子很不错的。”
进了大堂,却见佐尔早已等在桌边了,他脸色不大好,双目灼灼地看着我,我直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心里不由叹了一记:寄人篱下的日子到底难过,抬头不见低头见,避也避不开。
我挑了离他远点的一个位子坐了。
这顿饭吃得沉闷,没有了人说话,诺大的房间里三个人都低头看着自己的碗,二个婢女静候在一边。
“我受不了了,”莎丹终于扔了碗筷:“这算什么事嘛,死了人啦!你们要吵就吵出来,我可受不了这么个样子。”她赌气甩头走了:“我不吃了。”婢女们忙小心翼翼地跟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了二人,我更觉尴尬,不由看了他一眼,他却早停了下来,叉手盯着我,紫眸里满是愤愤:“不准备同我说话了?”他怒:“这些天柳若坚给你吃了些什么?把你药得这么魂不守舍,吞吞吐吐的,早知道会这样,那天我才不会让你回去呢。”又道:“我都说了要娶你为王妃,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我不理他,他还是明白不了,小候爷说男女之事犹如金戈铁马,我却觉得是心有灵犀,情义与保证是不能详细吐露的,他应该为我想得到所有的来龙去脉,就像苏与玫雪,很多事等到开口要了也就没有意思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莲卿吧,”他与莎丹真是相像,一样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你不会是觉得我同她余情未了?”
“你同她不会有什么情,”我淡淡道:“你们这些西域皇族,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虽然不明白这次莲卿为什么会跟了来,但我还不至于蠢到真要去吃醋。
“那是为什么?”他瞪大眼:“你是存心找碴呀。”
我侧开了头,怎么向他说明呢,他是这样一个纵情于爱恋游戏的男人,愈是动了真情就愈是花样百出,也许这也正是他可爱诱惑的一点,可我却是无福消受,他说得对,我老了,不再需要这样惊心动魄的享乐,谁又能保证会是情场上的最后赢家,我却更是输不起了。
“当初小候爷借柳藏书的手向西域王传了一些信吧?”索性直奔要害,不再与他蛮缠。
“你也想到了,”提到正事,他也安静下来:“柳藏书虽然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可柳若坚却不会留下他这个祸害,你知道,他做事一向谨慎小心,况且十王死后,皇上也有些怀疑,八王更是把矛头对准了他,他不能留下了任何把柄。”
“那么西域王也是同意助他一臂之力了罗?”我挑着眉看他:“你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如果能谈妥此事,西域也能获利不少,到那时,王与子王岂不乐乎?”
“你以为西域人都是傻子?”他不以为然:“抑或都是见利眼开的疯子?我们当然不能全信了他,这事不过是暂搁着。”
“也许是因为你们对他还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吧,”我也不是孩子:“你们不过是想看看他的实力,一边旁观罢了,如果他果真成了事,你们再出手相助,功劳也不小呢。”
“随便你怎么说,”他冷笑:“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自古的道理,我们并不在乎是谁当了中原的皇帝,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们不过是毗邻,大家相安无事就好。”他停了停,又忿忿接道:“我不过是个倒霉的角色,原以为到中原不过是来看看人物风情,再顺便查查他的底细,谁知竟碰到了你这个女人,害得我丢又丢不开,甩又甩不下,放着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巴巴地跑到这来当异乡客,哪料得到最后你还不领情。”
“那可是你自找的,”我不禁微笑,复问:“如今你们对他可有把握?我看他也动作得差不多了,这次在喜堂里便可觉出,他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想必打通了上下关节,已是众心所向了。”
“未必,”他皱眉:“也许他颇有几分把握,不过我倒觉得此人心机太过,野心不小,如若日后登基,反成了西域的祸患,倒是当今的皇上宅心仁厚,更妥当安全些。”
“看不出你倒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我取笑他,到底有几分担心起来:“看来,西域是决定放弃小候爷了罗,这次他又和金越闹翻,处境大大不妙呀。”
“何止如此,”他道:“我已去探听过,今天早上八王弹劾了一本,说他心怀叵测,用心不良,欲图挑起中原与西域的干戈,皇上已当面喝责了他,又罚了些薪禄管辖,此刻想必他正在火头上呢。”
我不响了,长久以来,他总是机关算尽,自以为能吞得了天下,谁知却偏偏吃了这太过聪明的苦,反招来众人防备戒心,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水能载舟亦能复舟,既便是熟识水性如他,这次恐也是难过此劫。
**********
我在公主府住得非常惬意,莎丹公主是个真正追求享乐的皇族,府中美景佳酒自是不必多说,更有一班的绝技的艺人,整日歌舞杂耍,倒也颇能解闷,有我在,她愈发要卖弄一番,猴子献宝似的,把个节目排得满满的,就是在晚上,没事也要放上几个烟花爆竹,以娱脾性。
佐尔倒没有时间来看我们,一天里并没有几个时辰可以见得到他。
我身在这繁花似锦的院落,耳中眼中尽是些玲珑的声乐,娇艳的颜色,心里反有些忐忑起来,在我听来,这悦耳的管弦丝竹声仿佛是催人的更漏,总是奏得叫人心惊肉跳,一个雨天的傍晚,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去找佐尔。
还好,他正在房间里写信,我径直而入,婢女们拉也拉不住。
“我并不是个小孩子了,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呢?”我静静看着他:“你们准备怎么对付小候爷?”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他头也不抬:“既然西域已决定放弃柳若坚,我们当然不能再冒让他登基的风险。”
“别说得那么轻松,”我斥他:“我早该料到,西域王既不愿接受他为新的君王,就必会绝了他的路,叫他永远没有可能谋反成功。”
“是不是准备要他的命了?”
他抛了笔,立起身来,冷冷看着我:“你就这么在乎他的命?你有没有想过,自喜堂一事后,我们就是明的对头了,也许他也在咬牙切齿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呢?况且这又是在他的地盘里,怎么又不见你对我的命关心过。”
“这不同,你手上有他的把柄,他仍未把军权全部掌握在手中,还不能轻举妄动。”我不理他:“而且如你这样机警的人,自是安排妥了一切后才会露面,等他知道你身份这一刻起,已落下风。”
“这算是褒扬么?怎么我听得一点也不舒服。”
“你们准备怎么对付他,”我心急:“这些天是不是已经开始了,你做了些什么事?”
“放心,”他冷笑起来:“我不会害了你的‘小候爷’的命,如果我这样做,你更是一辈子也不会跟我了,我自然会留他活在你眼前。”
他说得轻松,我的一颗心却直直地沉了下去。他不明白的,对于中原皇族,有时卑微的活着还不如痛快的去死。
“我们不过是在他的那些信里撕下页纸,再托人转呈于八王,那张纸上倒没有写什么谋反的事,不过在语气上对你们的皇上确是不敬了些,”他缓缓走了过来:“你们中原不是最讲究这些事的么?外交中臣子不可说损了主子体面的话,这叫什么?有辱圣威。”
“是谁交上去的。”我浑身冰凉:“皇上竟会相信。”
“是一个自西域王宫逃出来的女子,”他淡淡道:“她本就是中原人,父亲曾是江南地方上的一个小官,因为贪了官司才被充作官奴公卖,她被卖主带入西域作了宫中侍女,不过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到这封信,出于对皇上的忠心,她把它撕了些偷了出来,并历经苦难将它辗转交到八王手上。”他微微笑了起来:“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感人?你们的皇上倒真是很喜欢呢。”
“这都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吧”我不由怒:“那个女人就是莲卿,对不对,你们这些臭男人,得了女人的身体还要利用她。”
“我可没有利用她,”他冷笑:“我们不过是作了笔交易,这事成了,她必能得到厚赏,衣锦还乡,还留下了美名,总比呆在西域王宫做一个姬妾强得多,”说到这,他转过头看牢我:“颜夕,真正聪明的女人都是会为自己打算的,莲卿就是如此,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就能窜出来,不若你,整天冲来撞去,累得浑身是伤,却不晓得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呆在当地,身上一阵阵发软:“这信是什么时候送上去的?”
“前天早上,”他走过来扶住我:“今天早上皇上已下令查封平安王府,并将平安候贬为庶民。”复又叹气:“这种事迟早都是瞒不过的,走这条路对他来说已是最好的结局了,至少不用被满门斩首。”
“好什么”我伤心:“怪不得把我拖在这里不让出去,整天歌舞升平的,原来暗中使计呢。”
“你冷静一点,”他一把抓住我肩膀:“这事大局已定,你又能做什么,早知道不过是早伤心,再说他没有死,不过是被贬为了庶民。”
“你知道什么,”我眼眶红了:“他在府里么?我要去见他。”
“站住”他紧紧抱住我,一时面色铁青,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镇定:“夕,忘了那个人,跟我走吧。”
我也流下泪来:“佐尔,在他身边我渡过了八年,那八年里他宠我,教我,他就是我的亲人。”
他松了手:“颜夕,这个门你走了出去,就不必再进来。”
我停住,他已背过身去:“所有的事都要有个了断的,我不可能永远在这里等你,你若决定要跟了他去,我也只好放手了。”
他仍是不明白,我心里一阵绞痛,不是要跟了谁去,那个人要死了,他们都看不出来么?我必须去见他最后一面,迟了就来不及了。
我张了张嘴,半天,终于,说:“佐尔,再见。”
冲出了房间,迎面却见莎丹公主,她立在园子里,身上湿漉漉的,看来已经立了很久。
“你要去见他?”她的表情很古怪,我在她府里住了十几天,她也笑足了十几天,可现在挂在这张脸的,那是一种从没有过的哀怨神情。
“莎丹,”我看得心痛,上前将手按在她肩上:“你怎么了?”
“他不肯见我,”她的声音也是从没有过的悲伤,凝视我:“不是说只是被贬为庶民么?为什么他不肯见我。”
看到她这个模样,我不由张大了嘴,天,她爱上他了,这个整天嘻嘻哈哈,不知愁为何物的公主终于还是掉进了情网。
“我去找过他了,”她继续这样悲伤地说:“可是被门口的人拦住了,我等了一个多时辰,他就是不肯见我。”又急急看我:“他是不是恼了?贬为庶民又怎么样,我是公主,我们还是有荣华富贵的。”
我的眼泪又出来了,她不明白的,他向来是那么一个骄傲自负的人,高高在上是他一贯的姿势,被贬为平民?这是比杀了他还要厉害的惩罚。
“要是你见了他,能不能替我问问他,”她的泪珠终于滚滚而下:“问他愿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告诉他,我不会再和他吵架了。”
我点点头,奋力转头奔出园外,不敢再去看她那张满面流泪的脸。
**********
王府门口果然有人挡着,是夏伯。
这个原本精明强干的老人,一夜之间如老了十年,却依旧保持着他的忠心,在这所被贴了封条的落魄大宅前守着。
“夏伯”,我轻轻唤他:“王爷在里面么?我要见他。”
“你这个女人,”他怒,双手紧紧握拳:“都是你和那个西域蛮子惹出来的事。”
我等着,再多几拳或多几脚都是不重要的了,可他到底没有动手。
“我要见他,”我只好求他:“他是不是一个人在里面,夏伯,你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了么?”
“我知道,”他满面悲伤:“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让别人打扰他。”
“让我进去吧,”我拉住他的衣裳:“我有话要对他说。”
他摇摇头,终于还是闪开了身:“唉,你们二个人,冤孽呀。”他叹气:“他在小书房里”,不再看我一眼。
我直奔小书房,这是座落在王府一角的楼房,平时是专放闲置的书卷文案用的,不大会有人去。
进了房间,一眼便见他悠闲地坐在桌旁,一袭白底金绣的锦袍,手里还端了杯葡萄美酒。
我急急地冲来,却见到这样一副情景,不由呆住,站在门口不知是进是退。
“你还是来了,”他微笑站起来:“今天早上起我就在跟自己打赌,颜夕会不会来?我还是猜对了,你果然来了。”
“你又玩什么花招了,”我好像是在做梦,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平安府没有被封?皇上没有怪罪你?”
“不,”他浅浅一笑:“平安府被封了,明天我就要搬出府去做我的平民布衣。”
我怔住,一时泪盈于睫:“你…,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
“怕什么,”他反而过来劝我:“做大事总是要担风险的,这次输了我也认了。再说,”他忽然挂起个古怪的笑脸:“你这么鼓足了劲和我对着干,不就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条路了么?”
我叹气,是的,我一直和他对着干,为了报复他的无情与冷酷,在有些个午夜梦廻时我曾想过会有什么结局,也许终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我,或是因谋反失败而被斩首,可我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倒情愿是看见他死了。
“来,”他伸手牵我:“这么久没见了,上次你又一直在对抗我,我们好好聊聊。”
我只得跟着他,在案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个佐尔倒肯放了你来,”他又端起酒杯,眯起了眼:“或许是你跟他吵翻了?你真的这么做了么?”
我默默点头。
“原来我的颜夕的心还是留了一部分在我这里的呢,”他低低笑了起来:“我总算败得不太惨了。”
“你准备怎么办,”我不理会,抬头看他:“其实做寻常百姓也是不错的,你总是活得太累,为什么不放下心来看看风景?”
“寻常生活?过路凡客?”他渐渐敛去笑容:“这种日子又怎么会轮到我过?我所中意的,是掌握这天下,而不是被天下所掌握。”
“可谁又能真正掌握天下?”我叹:“你为什么不能想开些呢。”
“别说这个了,”他皱起眉来:“输了就输了,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叙叙旧吧。”复又开颜一笑:“那个佐尔倒设得好计策,这一招够妙,我倒是没有想到。如果他说我谋反,西域必也不能脱了干系,说我大不敬,亏他想得到。”
此时听到这个名字,我不由心里一酸。
“这次真是功亏一篑呢,”他又叹:“你知道么,他可真挑了个好时机,乘我人还在宫里时将信呈交给皇上,令我无法分身出来调度兵力,直接将我困在宫中,再来府里抄走兵符名册,这个西域人,果然不简单,可惜竟不能为我所用了。”
“你还是不敢相信他,是不是,”他盯着我看:“我真是一点也没有看错你,你不再愿意成为他身边无数女人中的一个。”又好笑:“颜夕,就算此时我开口来讨你,你也不会答应了,对于男人,你已完全失望,唉,我真是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不是,”我突然抬起头来:“你错了。”
“哦,”他略略吃惊,看我。
“我来是因为我要跟你作个了断,”佐尔说得对,任何事情总要有一个了断的,我不能永远这么生活在他的影子下面,我要来和他说个明白,就是死,我也要他死个明白。
我站起身来,第一次,居高临下地凝视他:“柳若坚,一直以来,你都太过于看轻我,我不过是你手里的一枚棋子,为你牵制住金越或者柳藏书,你何曾把我放在眼里过。”
他收起笑来,认真看着我。
“你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我猜这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再能掌握我了吧,”我冷笑:“你知道你这样算是什么?一个字———‘贱’。”
他勃然大怒,恶狠狠盯着我。
“贱,贱,贱,都是贱”我一骨脑儿地说下去,还怕什么,心里的话总要说明白的:“以前我也贱,因为得不到你,越是看得到摸不着就越是心痒,整天为你神魂颠倒,可是真要得了你又怎么样,你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能入你眼的不过是别人的江山,这样一个空壳子的男人要来何用,我所在乎的不过是这口气,这就是我贱”。
我停了口气,看着他狂怒的模样,心里一阵痛快:“可你也贱,已是富华富贵,万人之上,仍是看准了不可能的东西,你为何在乎这么些花花绿绿的江山?不过是因为这些江山是你得不到的,你得意了一辈子,却仍是贱得要想看看自己不得意的模样。”我忍不住冷笑了起来,指他:“原先把我送出去不过是为了让我自生自灭,能派多大用场就派多大用场,你没想过要再让我回来吧,可后来怎么变卦了?巴巴的和佐尔谈条件,不光是为了要杀柳藏书吧?什么我调教的人不能让别人得了去,这还是你贱,给你你不要,别人拿去了你又眼红,你就是忍不得别人得了你得不到的东西,如果那时回了你府中我肯委身于你,你恐怕又不会喜欢了吧,我说得可对也无。”
他坐在原位,已是怒得悚悚发抖,这个向来俯首贴耳的小小家奴竟敢如此同他说话,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不意的噩梦。
我说得自己也是喘气不止,刚才门口夏伯说了什么?冤孽,可不是,我们不过是一对冤孽。
“你来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的,”他强自忍住:“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不是,”我道:“我原是想来劝你,放自己一条生路,可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了,你不会愿意活下去了。”
“所以你就索性拉破脸,来了记投石下井。”他冷笑。
“我不过是把话给你说仔细了。”我叹:“我吃了你一辈子的苦了,你总也要听我说几句,别人再怎么说我想我都不要紧,我要你明白。”
“你终是决定要和他去了,”他冷冷看我,眼中精光怒射:“你真相信自己可以做子王妃?”
“我做子王妃总比你做皇上来得希望大些,”我心结已开,再无顾忌:“大局已定,我们各自有各自的命,也许,你做不了皇上,我也做不了子王妃,可我们现在却可以把这件事给了了。”
“好,好,好”他大喝:“这才是我教出来的人呢,真是狠得下心。”举手将酒杯甩了出去,葡萄酒洒在地上,似一摊血。
“干什么,”我笑:“想杀了我?来呀,可是何必多此一举呢,你就是杀了我,到了地下我们仍是一对冤孽,这么勾心斗角的日子,这辈子你还没有过够?”
他沉默,不再生气,低着头轻轻把弄着手上的指环,我想起事来,对他道:“刚来时,我见了莎丹,她见不到你,很是伤心,她说她不会再和你吵架了,叫你不用生她的气,你可明白了她的心?”
他摇头:“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懂我的心。”
我心中一动,冲过去拉开他手,果然,他手上的不就是婚礼那天他给我的金戒指,我按下珠子,凤口的针没了。
“你…”我如被雷击,颤声问他:“什么时候刺进去的?真的没有解药可解?”
他默默点头:“想不到这样精巧的宝物,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我在他身边跪了下来,也许他害了我一辈子,也许他不过是个冷酷自负的男人,可我还是佩服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没有人能比他更像是个尊贵的皇族。
“相信我,颜夕,”他牢牢抓住我手,嘴里已不断有血水涌出:“人生本是寂寞如雪,我们所有的不过是我们自己,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希望你明白的事情。”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脸孔呈现灰白色。死亡夺走了他摄人的美貌,连同他那恼人的无情。
我伸手紧紧抱住他,泪如泉涌,泣不成声,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就这样去了,虽然我曾迷恋过他,也曾恨毒了他,可现在只余下痛苦与悲伤。
第二十一章 结局
侍他的身体渐渐冷去,我叫来夏伯,我们把他安放在书房的软榻上。
“你走吧,”夏伯说:“剩下的事由我来办。”又走到书房一角,拿来一样东西:“王爷说,这是给你的。”
我接过,那是一轴长卷,我认得,这是他曾经给我画的像,他只给我画过这一副像。我并不打开看,直接将它就着蜡烛点燃,烧了。
斯人已去,凭留这画做什么,所有的恩怨都要走的,何必再这么牵牵拌拌的不肯丢开。
走出了王府,漫无目地的走回街上,已是深夜,不知不觉又回到公主府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想起佐尔最后对我说的话,我停住。
我在门槛旁坐了下来,天空中又渐渐下起雨来,我却早已没有了泪,原来生命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任是再多的光彩照人,风华绝代,死可以带走一切。
黑暗中,我想起了莎丹,这个晚上她一定是睡不着的,可惜我没有帮助她完成心愿,但我真是佩服她的勇气,虽然小候爷是那么一个自私的男人,她也愿意忘掉公主的身份,到门外去等着已被贬为庶民的他,想要亲口告诉他愿意和他在一起。比起她,我又算得了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是错了呢,这么斤斤计较的,步步为营的防着佐尔,可他到底并没有骗过我什么,我不该因为他的迁让,去把别人的帐算在他头上。
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也许他终会负我,可是现在,我已愿意再试一次。
我坐在地上,只觉浑身寒冷,连里袍大约都已湿透,可是我的心却又热了起来,我要在这里,等着,天马上会亮的,我要给他一个惊喜,还有还有,我也要问他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别忘了,千万要温柔地对他说:“我们再也不吵架了”。相信一定能再次能看到他那双含笑的紫眸。
慢慢地,我沉沉睡去,睡梦中仿佛有人抱住我,有一张暖暖的大毡子裹着,还有火热的木炭炉在身边‘吡吡’地燃了起来,真暖和呀,我在梦里微微笑了,天快亮了,很快他就会看到我,他会好好保护我的。
又一次张开眼来,发现自己果然在一间暖和的房子里,软毡、炭炉都是真实的,我抬起头,迎面看到那双关心的眼睛,眼珠却是黑的,他竟是金越。
“颜夕,”他皱眉:“你怎么了,发着烧昏倒在公主府外,是不是那个佐尔做的?”
我呆住,苦笑,这个大好人,这次真是帮了个不大不小的倒忙。
“是不是他做的,”他怒,忿忿不平:“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在这种鬼天气,把你赶出门外。幸亏我路过,把你接回府里。”
“讨…,”我忍不由想骂他,一转念,又把话生生吞了回去:“半夜三更你在街上做什么?”
他叹气,侧过头去:“那天晚上平安候去了,我是从他府里赶回来的。”
我沉默下来,当然,他虽然被贬为平民,仍是皇室血统,自然是要报官的。
“你不要难过,”他还不知道我已去过王府,安慰我:“他走得很平静,并没有什么痛苦,只是御医查不出死因,只能说是猝死的。”
他们当然查不出,那根刺已随血液流入心脏,伤口也早已愈合,我想这样也好,猝死总比自尽来得体面,这是他最后的尊严。
“我睡了多久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突然想起自己的事来。
“你睡了二天二夜了,是因为受了风寒发烧,”他不忍:“这几天你一直没醒过,还不断说着胡话。”
我苦笑,可真是能病,以前受再大的伤也能眼睁睁的挺着,昏也昏不过去,谁知一场雨就倒下了。
我挣扎起身。他忙上来按住我:“你身体还没好呢,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金越,”我喘着气道:“谢谢你救了我,不过我恐怕还是要到公主府里去一趟,我有事没有办。”
“你再去做什么?”他奇怪:“你不知道,昨天早上公主府的人都收拾东西走了,佐尔带着莎丹公主回了西域。”
我睁大了眼,总算听清楚他说得是什么了,突觉眼前一黑,人软了下去。
“颜夕,”他大急,抢上来:“你怎么了?”
我只觉耳边轰鸣,脑中一片空白,他竟走了!
“怎么回事,”他疑心起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你不是和他吵翻了么?”
我流下泪来,却又摇头:“没有,没什么,走了也好。”怎么能告诉他这件事呢,他原是一片好心,这只能怪我命不好,既然上天注定如此,人又能改变些什么,说清楚不过是徒惹他内疚罢了。
嘴里这么说着,我却再也忍不住,伏身抱着枕头失声痛哭出来,原来用不着等到死,人也就能分离。
这场病养了近一个月,我才能够下地,金越和延平公主天天来看我,延平公主宛若是一个真正的贤妻,虽然她不很明白我同金越的关系,但她懂得爱屋及乌,看到她,我很替金越高兴。
“谢谢你的照顾,”我对她说:“可是我还是要走的,我的病已经好了。”
“你住着无妨,”她柔声道:“金越说你无亲无故的,要是没地方去,可以在府里住下。”
“不,我有地方去,”我叹:“我要去西域。”
“西域?”她奇怪:“那么远的路,那里有你的亲人?”
“是,”我说,我要去西域,告诉佐尔那句话。
一转眼,金越走了过来,我忙向他笑:“我要去和玫雪与苏住在一起。”
他微微点头,宛若深情地看着他,目光里全是敬慕与深情。
我又笑:“我今天就走。”
金越送我出城,一路上,人来人往,我们却有些沉默。
“你与佐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仍没明白:“为什么他要把你赶出门外?”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的,”我叹笑,不欲再提这件事:“金越,延平公主很好,你应该知足了。”
他不说话,可点了点头。
“你们一定会有很多可爱的孩子,”我笑,打了他一拳:“公主是个贤妻良母,你小子有后福了。”
“你们俩倒是很开心呀,”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我们同时停步,回头,又同时瞪大了眼睛。
那一个叉着腰冷笑的男子,有一双晶莹的紫眸,和一弯嘴角上翘的菱唇,不是佐尔是谁?
“这几天你都死到哪里去了,”他怒视着金越,又瞪我:“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快疯了,如果要是在沙漠,我准又会以为你遇着风沙暴死了呢”,复喝:“你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我呆住,喜不自禁,再也不管许多,突然冲了上去抱住他,吊在他身上再也不肯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他大吃一惊:“你这个女人,又在玩什么花招了。”
我不待他说完,已松手下来,一手指着他鼻子:“少废话,我跟你走,我们不吵架了,如果你要有第二个女人,我就一剑杀了你。”话一说完,又扑回去,抱着他的脖子又哭又笑起来。
他完全愣住,抱着我不知所措,又看了看旁边一样傻傻呆住的金越,苦笑:“有没有人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话又是个什么意思?”
金越到底是个聪明人,他摸了摸鼻子,回头走了。
这天晚上,我们在已是人去楼空的公主府中看月。
“我以为你回了西域呢,”我叹气坐在院子的花坛上:“真的以为你走了。”
“我已经走了,可又回来了,”他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又转头凝视我,恨恨道:“颜夕,想离开我,没那么容易,我偏要留在这里看着你,这辈子你都别想逃脱了去。”
我不觉莞尔,可怜的佐尔,他仍是不能咽下这口气呢,想来男人大都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甩不开。老天可怜,可也就是为了这个念头,我终于还是见到了他。
对着一轮圆润的明月,我仰起头,笑出声来。
我是子王身边的一名小小侍女,我的祖祖辈辈都是他府里的家奴。
当子王成亲时,我只十四岁,新来的子王妃需要贴身侍女,母亲把我带来府中,希望能被选上。
众人都觉得她可笑,我太小了,又是出了名的老实,府里面面俱到的女奴太多,他们说,这算是痴心妄想。
我缩在人群里,抖抖地不敢上前,绾新一把把我拖了过去,推在第一排,他是府里的管事,脾气是很硬的,我知道他素来很喜欢我,这样做,无非是为了能给我些机会。
我低着头,不敢向前看,每个人都想做王妃的心腹,总以为这样就是出人头地了,可是家奴终归是家奴,照我看来原都是一样的。
“叫你们来,是要寻一个能贴身服侍王妃的人,”绾新在训话:“被选中后,府里的杂事可一概不管,只负责王妃的日常起居,要记住了,必须是跟随左右一步不离的。”
众人俱喜,不用干活?这可是个好差事,每个人都仰起笑脸,希望王妃可以看见,又有些特别伶俐的,已拍着胸脯为自己说话了。
我很无聊,母亲本不该把我送来,我只是低着头,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忽然,听得一个清丽的声音问:“这个孩子也是来备选的么?怎么不抬起头来?”
我还没搞清原由,已被绾新一把捉起下巴,抬起对着眼前的女人。
我盯着她,不由暗暗呼出口气来,那可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的眉稍高高挑起,眼里俱是笑意,可她的脸上并没有笑容,双唇间似语还休。
她也看着我,眼里的笑意更深。
“说话呀,”绾新急,又推我:“把名字告诉王妃,说说你会些什么?”
我嚅嚅地有些尴尬,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叫毕珠,我会干活。”
身边众人俱大笑起来,母亲也在后面不远处,她定已是急出汗来了。
那女子也笑了,她的笑容似清风拂过大地,叫人看了说不出的舒畅,她说:“很好,这个孩子很实在,我喜欢。”
我完全被她的笑容镇住,甚至还没有想到这一刻,我已是被选中。
子王是个非常威武的男人,我只在远远看到过他几眼,以前有很多时候他都不在府里,他喜欢去中原。
中原是个遥远的地方,我知道自己一辈子不可能去哪里,但我好奇,听说那里富饶繁华,有着西域所没有的精致与优雅,而新来的王妃,她就是个中原人。
“没人的时候就叫我颜夕吧”,她把我带到房中,微笑:“王妃的称呼我听不惯,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
我又一次呆住,这不好吧,如果被绾新听到,是要挨鞭子的。
“怕什么,”她过来抚我的脸:“这是我说的,谁敢再多理论”,又笑:“你这孩子,长得倒好,还真不像是个下人的样子。”
我脸红了,如果有她一半的美丽我就很知足了,其实自第一眼看到她,我已深深为她迷住。
不知何时,子王已走了进来,拥住她:“还喜欢这里么?想不到你挑了个孩子服侍你。”
她含笑,眼里有着一抹狡黠:“她已不是孩子了,我喜欢她是因为她有慧根。”
子王奇怪,开始仔细看我,被他那样英俊的男人认真凝看还真是叫人有些害羞,我不由低下头去。
王妃突笑:“不要在我面前这样看别的女人,难道你没有见过我吃醋的样子?”
耳听得子王哈哈大笑起来,我不敢再抬头,忙走了出去,他们这是很明显地在打情骂俏,我虽然笨,也知道应该避开了。
晚上,我服侍她沐浴,脱下里袍后,我吃惊地发现,她的身上竟有处长长的伤疤,斜斜地霸在肩上,似一道翎翅的痕。
“可怕么?”她笑了,并不违避什么:“毕珠,相信我,每个人都会有伤疤的,不过有的人是长在身上,有的人却是长在心里。”她轻轻抚摸着那道痕,像是在抚着一个孩子:“我倒情愿可以这样随时看到回忆与伤疤,而不是在夜里独自心痛。”
我只觉心头一热,忙又低下头去,她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不过我相信她仍是幸运的,因为有子王那么地深爱着她。
王的宫殿离子王府不远,里面充盈着各国的美女,母亲说以前子王也有很多的女人,王常常会把宫里新到的美女送些给他。可自从王妃来后,这些女人都消失了。王很奇怪,故意又要送些过来,但子王总是一再拒绝。
他们也算是非常恩爱的夫妻了,当然他们会吵架,吵起来也真是惊天动地。这次不知为了什么事,二人争得脸也红了,子王怒冲冲跑去了宫中,我不敢怠慢,奔去房间看王妃。
“没有什么,”她向我疲惫地笑:“要知道有时嫁人还不如攻城,千万别以为进城了就是一了百了的事,这当中可真是后患无穷,”
第二天子王还没回府,王就赏来了二名美女,一名是从波斯寻来的,另一名是西夏国的,王妃不动声色谢恩收下,又安置了房间,吩咐仆人不许轻言。
回了房间,她从橱里取出一柄长剑,我大惊,上前欲抢,她笑着止住了:“毕珠,我不是要寻短见,只是请你把它挂在我房间门口。”
我百思不得其解,可还是依言做了,长剑在门框上闪闪发光,我怕自己会一夜都睡不着,候在门旁不敢走开。
“怕什么?”她不在乎,又问:“毕珠?你多大了?可有十五了?”
“明年十五岁了,”我说。
“在你们这,十六岁的女孩子就可嫁人了吧?”
“是,”。
“你订亲了?”
“是”我低下头来,对门的路辟西和我门当户对,母亲说这会是一门好亲事。
“你可是喜欢那个人?”
“喜欢?”我迷茫,小时候我同他一起打过沙仗,挤过牛乳,我认识他十三年了,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这算不算是喜欢?
“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呢?”
我头低得更低了,这话听来真是新鲜。
“你真是有福气呢”她叹气:“还记得上个月,我几天都没有回府么?”
“记得,”我怎么会忘记,上个月她一连失踪了几天,子王也不见了,回来时,子王抱着她,她昏了过去。
“我认识的一个最美丽的女子死了,是难产的,孩子和她都没有活下来,大概是因为年纪太大了。”她的眼神呆滞下来:”她死后,我在她身边坐了一天一夜,我想,原来这世上真没有神仙眷侣的,太深情的夫妻会遭天谴。“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这段日子她是那么的容易伤心,果然,她落下泪来:“我不想再去看苏了,看到他那个样子我会疯掉。”我忙把手巾递了上去:“王妃,别难过。”其实我并不很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这一辈子他是完了,”她并不接过,只流泪自道:“可是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怎么能说完就完了呢?人总要活下去的,我也想死过,可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呢。”
我不说话了,突然间我明白了,她只是想有人听她说话。
“我还认识了一个人,”她自言自语接道:“他说:‘人生本是寂寞如雪的,我们所有的不过是我们自己’,可他也死了,他死的那天,我才想清楚过来,原来,这一生我们总得要求些什么,名也好,利也罢,要么就是为了什么人,如果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相信,那还就不如死了,可是,毕珠,你知道吗,那样也还是累呀。”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痴痴地盯着窗外看,我犹豫的看了看她,她的思想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不敢打扰她。她可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我想,宫里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她们都还不是子王妃呢,可也比她快活的多。
傍晚时,子王回来了,他径直来王妃的房间,可到了门口,见了那把剑,大吃一惊。
绾新忙上去禀报了王赏来女人的事,他怒,直接到房间里把那二个女人带出来,用一辆马车装着,送回了王宫。
然后,他又奔到王妃房间,“你这是在惩罚我么?”他喝:“这事我全不知情,你总不见得为此把帐算在我的头上。”
我害怕,以为他们又要再吵起来,忙紧紧跟在后面。
却见王妃笑了,她坐在窗前原来的位子上,脸上甚至还有着一丝泪痕,可她仍是笑了:“紧张什么,佐尔,”她眼波如流:“我并没有说什么呢。”
子王见了她不痛不痒的模样,倒也摸不到头脑,只好坐到她身边去,苦笑:“还在生气,那件事…。”
他还没有说完,她已伸过手来捂住了他的唇:“嘘,”她轻叹,极其,极其温柔地:“你这个傻瓜,难道没有发现,说了什么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
我不敢看下去,知道自己是又该避开了。
出了房间,抬头,已是一轮银盘似的圆月,不知为什么,今夜我不想回去,我站在冷清的院落里,冻得直跺脚,心里,却是一个劲地在想:王妃真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可惜她也真是活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