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30

谁是谁的灰姑娘 (阿某) 37-50

by 阿某

37.  布偶再现

  将筹码全部寄存后,玫兰妮挽着西露达的手一同回房。
  一路上,她都在不停的问问题。
  “你怎么会猜到最后一张牌是什么呢?这太神奇了。”
  西露达笑笑,轻描淡写的回答:“算出来的。”
  “啊?算出来?”
  “嗯,21点里,一共有13种牌,有的牌明显对我们有利,我们就叫它好牌,有的牌对我们不利,那就称之为差牌。如果我们在好牌时加大赌注,在差牌时减小赌注或者不下注,那么净赢率就会大于0。”
  玫兰妮怔怔的听了半天,最后说出一句:“完全听不懂。”
  “所有牌中,6是最容易爆的牌,其爆牌的概率是42.32%,A是最不容易爆的牌,爆率只有11.53%,2形成21点的概率最大,是11.8%,而10形成21点的概率最小,只有3.4%……”
  “等等,这么一大堆数字,我听的头都晕了。”
  西露达继续解释:“有了这些概率分布,其他问题就容易多了。假定每种牌出现的概率是1/13,我们所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根据每种牌出现的概率分别推测出牌点的概率分布;第二步,根据自己和对手的牌点的概率分布,得出采用这种策略的净赢率和不采用这种策略的净赢率。将二者加以比较,哪一种净赢率大,就采用哪一种。”
  “总之就是每拿一张牌,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算一遍,是吧?”
  “没错。但是策略不是最重要的,赢钱的真正关键在于算牌。它一可以调整赌注的大小,二调整出牌的策略。拿这么说吧,你知道玩21点时,一共用到了几张牌?”
  “78张!”
  “那么在我和加里王子的最后一场赌局之前,一共用掉了几张?”
  玫兰妮皱眉想了想,不肯定地说:“好象用了一大半呢……到底是几张呢?”
  “64张。然后发给我5张,发给加里5张,只剩下4张。”西露达眨着眼睛,笑得很是明朗,“根据已经明知的70张牌,猜测加里手中未知的4张,和侍者手里未知的4张,是不是明显容易的多?”
  “好象是容易了点,但是……如果让我算,也是算不出的。”
  西露达叹口气,只得放弃,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姿势。
  玫兰妮嘻嘻一笑,将脑袋靠到她肩上,说:“总之我知道你很厉害就是了。啊,脑袋聪明就是好,连赌起来都比别人强,这下子一辈子吃喝都不用愁啦。”
  “别傻了。”西露达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房间的门,“赌博这种东西,偶尔拿来当做扬名用的手段还行,真要沾惹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整个人突然重重一震,语音顿断。
  玫兰妮觉得奇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房内,只见正对着房门的桌子上,多了一样东西。
  她清楚的记得,她们走前,桌上除了一瓶花,再无别物,然而现在,那瓶花旁边,摆放着一只与花瓶等高的——
  布偶。
  布偶有着圆圆的脸,大的夸张的黑眼睛,一头笔直的黑色长发,戴着顶红色小帽子,穿着白衬衫和米色小背心,外面还套了灰蓝色的外套,下面是草绿色的长裙,蹬着一双黑色小长靴……总之从头到脚,颜色杂乱眩丽,却丝毫不显得俗气。
  玫兰妮咦了一声,走过去拿起那只布偶,摆弄了几下,笑着说:“挺可爱的娃娃嘛,也不知道谁放这的,真有趣呢,是不是,西西?”
  一边说一边回头,接着就看见了这位几乎无所不能的朋友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震惊。
  那种震惊令得她浑身僵硬,维持着之前开门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西西。”
  西露达盯着她手中的布偶,乌黑的眼睛里流泻着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像是悲伤,又像是恐惧。
  玫兰妮连忙丢下布偶,走过去握住她的手。
  西露达的手冰凉冰凉。
  “发生什么事了?西西,你这个样子,我看了有点害怕……”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隐约猜到和那只布偶有关。而且,认识她这些天以来,从没见过她如此失态,惊讶的同时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欣慰。
  之前的西露达太过完美,玩弄他人于股掌之上,自身的面具冰冷优雅毫无破绽,而此刻,终于有了身为一个“人”所具有的脆弱柔软。
  “西西……”玫兰妮开口轻唤,并用自己的手去温暖她的手。
  西露达的眼眸由浓变浅,慢慢走过去,弯要拾起丢在地上的布偶,有那么一瞬间,玫兰妮觉得她快哭了,但等她直起身时,眼睛却又恢复了平时的清亮淡漠。
  “玫芝,”她轻摩着布偶的脸,声音很轻,但很镇定,“能不能请克鲁斯家族的情报网帮我查一个人?”
  一片浓雾。
  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被浓雾所笼罩着,景致模糊不清。
  这是哪里?
  有个声音在遥远的呼唤她,声音飘渺,仿佛来自世界之外:“西西——西西——”
  她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好不停的四下寻找,是谁,是谁?
  前方,浓雾散开一线,她欢喜的跑过去,就那样卒不及防地看见了百枝莲。
  大片大片的百枝莲,随风轻轻摇曳着,花海深处,远远的站着一个人。
  起先她以为是爸爸,但那人背对着她站着,茶色长发,在阳光下泛呈为华贵的黄。她忽然觉得似曾相识,仿佛是烙在心底某个刻意被封住的记忆,在这个时候蹦了出来,叫嚣着“想起我,想起我!”
  他又是谁?
  这里究竟是哪里,仿佛曾经来过一般?茶色的头发,会是谁?会是谁?
  请你转过来!她朝那个人喊,那人却两手插兜开始走远。连忙追上去,想看清他的真面目,就发现百枝莲不见了,脚下的路突然变成了草坪,辽阔的一望无边的绿色草坪,中间还有一片深蓝色的湖,湖上有荷花,粉、蓝、绿三色交相辉映,漂亮的就像画一样。
  脸上凉凉的,却原来是湖里的喷泉飞溅出的水花,那人站在喷泉对面,修长而削瘦。
  她终于可以看见他的侧脸,弧线优美,嘴唇鲜红,他望着别处,眼珠比草坪更翠绿。
  然而,还是想不起来。
  总觉得他的名字就在舌下压着,呼之欲出,可是舌头却好似有千万斤重,一点都动不了。
  少年飞快的走上台阶消失了,她只好继续追。
  场景再度转换,变成了豪华的大厅,紫罗兰图案的壁纸,晶莹剔透的水晶灯,所有的家具都镶着细条金边,少年坐在米色的沙发上,这一回,终于可以靠近。
  她颤颤地伸出手,去碰触他的肩膀,他回过头来,一张空白的脸,没有五官,全是眼泪。
  心顿时抽悸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沙发对面的壁炉里,突然跳出一只布娃娃,红帽子,黑靴子,她想,这不就是她的那只布娃娃吗?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想抱它,却见少年一把将它抢走,然后狰狞而笑。
  多奇怪的场景,他分明在不停的流泪,却偏偏是狞笑的表情。
  “把娃娃还我!”
  “不还,不还,就不还!”少年拎着娃娃的一条腿,开始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她伸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
  完了,她悲伤的想,再过一会儿,那娃娃就会从他手中滑脱,然后飞进壁炉。而她却眼睁睁的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无力阻止。
  不要跳了,求你,不要跳了,它会飞的,它真的会飞的。
  然后就烧掉,只剩一个头。
  可是少年如记忆剧本所安排的那样,没有理会她的哀求,再然后,布娃娃就真的从他手里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掉进壁炉。
  看吧,果然如此吧?她心痛之余又有些觉得释然,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得以松缓,走过去,把剧本的最后一步演完。
  谁知,明明看见掉在火里燃烧的是那只布娃娃,但拿到手中一看,却变成了少年的头,脸被火焰熏焦了半边,剩余半边,还在不停地掉眼泪……

38.   以撒。以撒。以撒。

  西露达发出一声尖叫,从床上坐了起来。
  晨曦穿过纱帘照进房间,淡淡的晒着她的蕾丝锦被,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逸舒适,原来不过是一场梦境。
  可是,那个梦境却又是那么的真实,真实的让人觉得残酷,以及……悲伤。
  她伸手抹了把脸,额头上全是湿湿的汗,冥冥中有些可称之为劫数的东西正朝她逼近,而她不想面对,只想逃。
  这时,玫兰妮拿着一大堆卡片走了进来,边看边说:“早啊,西西,你醒啦?快看看,你果然成了大名人啦,好多人都争相邀请你吃饭,想结识你呢。”
  她沉浸在先前的梦境中,浑身懒洋洋地打不起一点精神,淡淡说:“我不喜欢跟陌生人一起吃饭。”
  “那么,加里王子算陌生人吗?”
  西露达微微一怔。玫兰妮将一张黑色的烫金小卡递给她,上面用非常漂亮的花体字写着:“致卡麦隆先生,期待与你共进午餐。”
  连邀请函都透着骨子里的傲慢,不愧是加里王子。
  “去吗?”
  西露达轻哼一声,将卡片随手一扔:“等他学会如何恭敬的邀请客人后再说吧。”
  “估计你是此地唯一一个敢拒绝加里王子的邀请的人,我不得不说一句——你很酷。”玫兰妮轻笑,翻看手中其他的卡片,“那么其他人的你更加不会参加喽?像梅尔伯爵啦,唐卡斯先生啦,杰昆先生啦,威利先生……”
  “等等!杰昆?”西露达伸手取过卡片,与加里王子的截然相反,杰昆的邀请函写的谦逊而亲切:“致——尊敬而神秘的鲁,不知我是否有荣幸请你品尝一下我的专用厨子的手艺?顺带一说,他最擅长的也是香橙牛排。你的朋友杰昆。”
  玫兰妮感到好奇:“怎么,你要去赴杰昆先生的约吗?”
  西露达起身,披上晨褛走到桌边开始回信:“你不觉得他是个很深藏不露的人物吗?”
  “呃?怎么说?”
  “昨天的赌局里,大家都在赴汤蹈火,他却做到了明哲保身。”
  “哈,西西你的比喻真有趣。”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玫兰妮走过去开门,又是一个提着果篮的仆人:“尊贵的客人你好,这是你要的水果。”
  玫兰妮道了谢,将门关上,然后取出里面的水果,底座上,又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她打开看了几眼,说道:“西西,你要查的资料已经到手了。”
  西露达的笔停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梦中的最后一幕再度从脑海里掠过,烧焦的半边脸,流着泪的半边脸……她不禁闭了闭眼睛,低声说:“你念吧。”
  “你要查的维拉•以撒少爷,是本次商会东道主温莱公爵的远房侄子,如你所料的,三天前,他来到了开米拉。”
  西露达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不过来的路上发生了一件意外,他所骑的马突然发疯,撞上一家店铺的墙,墙塌了,马死了,而他也——”玫兰妮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西露达不由自主的逼紧嗓音:“他怎么了?”
  “他伤的很重,现在正在此地接受治疗,不过据给他诊治的阿诺大夫说,情况非常不乐观……对了,他的房间就在主堡二楼,从西面那道楼梯绕去,第三个房间就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西露达已打开门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玫兰妮吃惊的呼唤:“等等,西西,等一下……”然而她没有理会,身体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飞速奔跑,每个细胞都在用力呐喊,呼唤着一个名字——
  以撒。以撒。以撒。
  梦境成了现实的诅咒,烧了的脸在朝她哭,她无法想象那个跳脱的、永远神采飞扬的家伙现在是怎生一副模样。骄傲如他,自恋如他,怎么经的起这种打击?
  “他伤的很重……”
  “情况非常不乐观……”
  玫兰妮的话,如两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脏上,让她几乎透不过气。
  跑到一楼时,对面迎上艾力克,他开心地朝她招手:“嗨,早啊,鲁鲁……”鲁字音还没发完,就被她丢在了脑后。
  以撒。以撒。以撒。
  为什么西边的楼梯这么长,台阶一级级的往上蔓延,仿佛怎么也跑不完,她扶住扶手,感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喘的太厉害,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太久没有跑得这么急。
  依稀中,仿佛又回到去维也撒的那一天,碧草蓝天,喷泉边的少年,穿着黑色礼服,转过身来朝她凝眸而笑,绝代风流,如在眼前。
  接着是自皇宫回家的那个雨夜,家门口,看见他的马车,他靠着车壁,慵懒而寂寥的屈起修长的腿。
  再来是清晨薄雾的码头,她的箱子被人撞落于地,他弯腰去帮她捡起来,动作轻巧。
  那些画面交错在一起,微笑的他,站立的他,行走的他……健康的一个他。
  以撒。以撒。以撒。
  一扇棕色橡木门出现在视野之中,二楼,第三个房间。
  他就在里面。
  她跑过去,手指碰到门柄正要打开,一丝冰凉自铜制门柄上传来,那冰凉瞬间扩展成了一线、一股、一片——
  她在做什么?
  被这个问题猛然惊醒,她像一个梦游的人,自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站在不该站的地方上,满是震惊。
  手指几乎是触电般的收了回来,西露达怔怔的望着那扇近在咫尺的门,感到一种极为无力的恐惧。
  这不是她。
  这个样子,完全不是她!
  她应该永远镇定,永远冷静,永远不被情绪所波及。她不会像个幼稚的小孩一样话也没听完就匆忙的跑出来,她不会像个疯子一样连别人跟她打招呼都不去理会,她更不会像个痴情的女孩一样接闻情人的噩耗而焦虑的拼命奔跑……
  这不是她!
  不是卡麦隆•鲁。
  在她决定用这个名字时,就已经将西露达的历史埋葬在了玛亚大陆。
  所以,尊贵的以撒少爷究竟是生,是死,与她通通无关!
  “恨我吧。比讨厌更强烈的憎恨我吧!”
  最后一次见面时的话语宛如诅咒,在耳边清彻响起,西露达紧紧握住自己的手,然后,转身,尽管脚步沉重,尽管心跳急促,但,仍然一步一步、固执的、异常残忍的往回走。
  在这种关键时刻,她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软弱。
  因为,软弱即意味着会功亏一篑。
  而她,输不起。
  “他伤的很重……”
  那又怎么样?
  “情况非常不乐观……”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双腿好似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她扶着楼梯的扶手,比先前急奔而来时更吃力。
  就在她走下长长的楼梯,准备穿过通道回蓝宝石时,前方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起先并没有理会,然而那人的目光实在太犀利,太有存在感,她不得不抬头看一眼。
  这一眼下,立刻呆住。
  前方距离她十步之远的地方,加里王子手拿外套,看样子正要出门,然而此刻,却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极度震撼地瞪着她,完完全全一副被吓到的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奇怪,他为什么那样看着自己?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西露达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敞开的晨褛里,是一件珍珠白的女式睡袍,将曼妙窈窕的身体曲线展露无疑。
  刚才一听到以撒重伤的消息就急忙忙地跑了出来,根本就忘了自己才刚起床,没有更衣,甚至没有梳洗。
  她呆滞了两秒,伸手,将晨褛的带子系上,然后抬起头,异常平静地回视着加里王子。
  阳光透过琉璃窗,映得通道一片明晃晃。
  她和他,站在通道的两端,彼此对望。
  5月11号,早晨,宿命的齿轮再度转动,以一种紊乱不堪的方式,草草登场。

39.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正午12点,黑水晶房门外。
  西露达默默站立了5秒钟,确信自己从头到脚没有丝毫疏漏、完完全全一幅隆重赴约的打扮后,才伸手敲了敲门。
  房门几乎是立刻就开了,身穿白色礼服的杰昆亲自开的门,看着她,目光闪亮:“欢迎光临,见到你真高兴啊,鲁鲁。”
  他叫她鲁鲁,而不是像之前一样叫她鲁少爷或是卡麦隆先生,彼此的关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许多。从这一细节就可看出,此人完全如她所想的那样,圆滑而老练。
  而且他身材高瘦,活脱脱一个衣服架子,虽然年纪不轻但是风度极好,像名真正的绅士。
  西露达向他行礼,走进去。只见接待室的东西全被挪走了,只剩下一张餐桌,上面铺着漂亮的桌布,放着金制的烛台和一束鲜红欲滴的红玫瑰。
  没见到那位弗罗萨第一美人,她不禁有点奇怪,便问道:“尊夫人呢?”
  杰昆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的味道,指着角落里的一件装饰品说:“哦,你是指她吗?”
  那是一座半人高的翡翠雕像,雕的正是海伦,瀑布般的长发,高挑纤美的身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若非它全身都是绿色的,乍一眼看过去,还真有种缩小的海伦正站在那里的错觉。
  西露达不禁笑了,“你真是有趣,杰昆先生。”
  “请坐。”他体贴的帮她拉开椅子,让她入座。这使她感到了一丝异样,通常而言,只有客人是女士时,主人才这么做,难道……他看出她的性别了?
  西露达抬眼望向杰昆,他神色自然的在她对面坐下,拿起桌上的一个小金钟,敲了一下,微笑说:“为了好好接待你这位贵客,我可是在菜式上下足了功夫,希望你会喜欢。”
  一个仆人捧着盘子从侧门走了进来,最先上的是松露鱼子面包,酱汁很特别,不知是用什么做的,口感非常好。
  接下去,黑松露浓汤、红酒香煎鹅肝、焗烤生蚝、深海龙鳕、四分熟香橙牛排一道道的盛上来,最后还上了热浓浆巧克力拉瓦和玫瑰奶茶。
  西露达的脸色随着这些菜变得越来越古怪,偏偏杰昆还是那么温文如水的问她:“怎么样?对这些菜感到满意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这些菜的?”这里的每一道,都是她的最爱。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包括玫兰妮,这个杰昆,是怎么知道的?一道两道也就罢了,全部猜中,这实在也太诡异了些。
  杰昆眨眨眼睛:“如果我说我对你非常了解,并且了解的程度超过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你是否会因此而感到不安?”
  西露达放下了手里的刀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跳进了某个陷阱,而这个陷阱,由此刻坐在桌对面的男人一手布置。
  “不,我感到非常荣幸。”她举起琥珀色的香槟呷了一口,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能让玉器大王杰昆先生费如此多心神,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真会说话,西露达。”杰昆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将鱼排切成一块块。他吃起东西来姿势亦与别人不同,那是极至的一种优雅,优雅到足以令任何贵族黯然失色。
  而西露达在听见他叫出自己名字的刹那,眼睛变得一片冰寒。
  看来,他不只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也完全知道她的身份——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她感觉自己被再次推上了赌桌,而这一次面对的对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可怕。
  “你是谁?”
  “我?”杰昆笑,眉眼舒展间,灵动无限,“你为什么不猜一下呢?西西,你这么聪明,也许能猜得出来?”
  西露达的瞳眸蓦地一沉。
  从鲁少爷到鲁鲁,从西露达到西西,他在一步步地朝她逼近,神秘而危险。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就在那时,她注意到了对方白色礼服上的两道波浪花纹,那花纹自袖口一直蔓延到后背,非常漂亮,但也非常的……眼熟。
  她绝对在哪见过!
  可是,做工如此精致、样式如此别致的衣服,以她的审美而言,只要见过就不会忘记……等等!衣服!如果不是衣服呢……
  餐椅突然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噪音,西露达站了起来,望着对座的杰昆,难掩心中的震惊,自喉咙里逼出一个单词:“雨果?”
  “丁冬!恭喜你答对了。”杰昆用餐巾优雅的抹了抹嘴巴,满含笑意地说,“要奖励么?我的小女孩。”
  ——竟然真的会是它!
  仙度瑞拉的守护神,那只讨厌的老喜欢说教的怪鸟,它怎么会在这里?
  瞥一眼墙角的雕像,之前说它就是海伦她还以为是在说笑,现在看来,反而是真的了。它不但自己变成人类的模样,而且还把雕像变成了活物……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满心疑惑,他却更加怡然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别这么吃惊,我的小女孩,这几道美食可不是我用魔法变出来的,不好好享用一下岂非太浪费了?”
  西露达盯着他,半响,重新坐了回去。
  “这才对嘛。你是我见过的最会控制自己的人类,别让我失望。”雨果敲敲小金钟,又有几道甜品被端上来,放了满满一桌。
  等仆人离开后,西露达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会来弗罗萨?”
  雨果眼睛一弯,笑咪咪:“当然是跟着你而来。”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不好笑,那就不是玩笑。怎么?不相信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她忽然觉得烦躁,如果对方是人,也许她还知道该如何应对,可此刻坐在她面前正在尽情享受人间美食的,却是一个神。
  连抬杠都变成了一种折磨。
  “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了,我要回去了。”她推开桌子,起身,雨果隔空做了个拍肩的动作,顿时有两股轻柔的力量压到了她的肩膀上,逼她重新坐下。
  “别生气,我的小女孩。我确实是为你而来的,神是不说谎的。”
  “那么,理由?”
  “想看看你究竟能做出怎样的成就来,我对你充满了好奇呢。”
  “那么你现在看到了?”
  “看到了,我很满意呢。”雨果狡黠一笑,慢吞吞地说,“不过,如果你认为目前的这一切都是靠你自身的努力而创造的,那就错了。”
  西露达皱眉:“什么意思?”
  “就拿昨晚的赌局来说,你真的以为你拿到最后一张A,是凭借你严密的逻辑和精确的计算?”
  西露达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是你做的手脚?”
  “还有比伦的那场海难,你认为真是那么幸运的立刻就等到了救援船只经过?”
  “也是你干的?”
  雨果微微一笑。
  而这一笑,却比什么话语都来的清楚残酷。
  “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声音绽放在空气里,干涩沙哑,那是她几近破裂的自尊心。
  “想帮你爬得更高。想看看你能做到怎样的地步……我说过,西西,我对你充满了好奇。”
  西露达突然一拳锤在桌子上,餐具被震的跳了一跳,发出很大的声响。她的面容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激动:“请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仙度瑞拉的守护神,凭什么来干涉我的生活?我记得我已经拒绝过你,我不需要你!听到了吗?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你,不需要!”
  她将餐巾狠狠一拉,任由上面的瓶瓶罐罐倒了一地,然后起身,朝门口走去。
  身后,雨果悠悠地说道:“你不想救以撒吗?”
  西露达的脚步顿时停住了。
  像是有谁拿着把大锤子在她心上开始敲打,分明告诫过自己不要再有情绪波动,但在这一刻,还是难以控制的胆战心惊。
  “千百年来,你是第一个敢拒绝我,并且对我发这么大脾气的人类。”她没有回身,因此看不见雨果的表情,然而,他的声音一改之前的轻浮,变得低缓而慎重,“从你在纳塔利家拒绝我时起,我就对自己说,这个人类太有趣了,我绝对不能错过。”
  有趣?在神的眼里,人类果然只是拿来玩乐的棋子?
  “所以我跟着你来了弗罗萨,在关键时刻推你一把,或许你为此大受打击,因为这折损了你的骄傲,但是,为什么不从另一个好的角度去看待呢?人类,是群居的生物,因为他们不可能一个人生存。同样,你不可能永远只靠自己。接受适当的帮助,没什么不对。正如你结识了玫兰妮,并依靠她家的情报网搜罗资料一样,西露达,为什么不能依靠一下我呢?”雨果的声音委婉动听,带着打动人心的力量,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她耳中。
  西露达的手抓在门柄上,铜制的门柄让她的手一片冰凉。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因为我还不起。”
  “还?”
  “我借助玫兰妮的帮助,我可以还她无数的珠宝甚至是一座开米拉城堡;我借助其他人的帮助,也可以给予他们对等的东西;但是你呢?你是神不是么?你什么都不缺。”发自肺腑的说出这番话后,西露达转动门把,打开了房门。
  门外,是阳光斑驳的走廊,有明亮,也有阴影,如人类一样,有圆满,亦有缺陷。这才是她的世界。
  她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如此卑微却又勇敢的生存着,为了弥补缺陷,为了更加圆满——哪怕他们一生都不会真正圆满。
  很辛苦,但这才是,人生。
  就在她的左脚迈出门槛的刹那,雨果突然又说话了:“不,亲爱的。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缺——起码,我比你更寂寞。”
  西露达诧异的回头,这个比所有人类都要高贵优雅的男子站在餐桌旁,虚幻的脸庞上却有着真切的一种悲伤,他低声着,重复着说:“你永远想象不到,我有多么寂寞。永恒的生命,无缺的物质,让我看尽了人世沧桑,永远孤独的存在着。我既非神族,亦不是魔鬼,所以两边都得不到友情。你是千万年来,第一个能够与我交谈的人——注意,我这里用的是交谈,而不是指仙度瑞拉那样单方面的述说,这令我感到由衷的一种……快乐。所以,我对自己说——一定、一定不能错过你。”
  烦躁的心忽然间就变得平静了。
  西露达静静的望着他,发现他其实没想象中那么讨厌,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跟他的心,贴的很近。
  她能理解那种寂寞。
  在过去的十八年历程里,孤独是她心灵的挚友,没有人懂她真正的想法,没有人关心她是否真正开心,她有妈妈有姐姐,却像是活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沉默而安静。
  有一天,有个人敲响了那扇孤独的门,却是用一种极为不堪的方式:嘲笑、捉弄、使坏……细算起来真是没一件好事,可是,却真的让他破了那扇门,在她心中扎了根。
  那个人,便是以撒。
  西露达想到这里,长长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雨果,还是为自己。
  “所以,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就不应该拒绝我。”雨果走到她面前,按住她的肩,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因为,利用人类不算什么,利用一个无所不能的半神半魔族,才是真正的本事。”
  西露达咬着下唇,眸中千丝万绪,如烟花般绽放、散开,再一一消逝,最后,凝结为一句话:“你……能帮我治好以撒的伤么?”
  走廊上的窗户大开着,有风吹过来,撩起她的短发,明亮如星的眼睛里,瞳仁纯黑,分明是不起波澜的深海,却在这一刻,让某种柔软无奈地渗了出来。
  不去看以撒,并不代表她就没有放在心上。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太奇怪,从来没有真正的靠近过,但却一直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
  须臾不离。

40.   战斗开始了

  “你所要找的奥林匹斯十二神蜜蜡,哈尔雅王子已经有了三颗,所以还剩下九颗。”
  离开黑水晶,回蓝宝石的路上,西露达一直回想着刚才雨果告诉她的相关资料,眉头微微皱起,要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那么,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赫耳墨斯在梅尔伯爵手中。”
  “梅尔伯爵?据我所知他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世袭的头衔并未能给他带来对等的收入,再加上昨夜又一下子输掉了7000万,想必会捉襟见肘。我认为,这颗用钱就可以买过来。”
  雨果笑笑,没有表示看法,继续说:“淮斯托斯在十大富豪之一的海蒙那里。”
  “我知道他,他是个瓷器收藏家,我手里正好有件非常难得的瓷器,我想他肯定很有兴趣跟我换。”
  “赫斯提亚目前属于温蒂公爵所有。”
  她想了一会儿,抬头,“也许玫兰妮有办法通过艾力克的关系把它弄到手。”
  “你还真是会利用一切可能的关系。”雨果似赞非赞的夸了一句,停了停,说,“以上三颗都属于比较好弄的,下面六颗就比较棘手了。哈帝斯和阿瑞斯那两颗,在德普手中。”
  “德普?那个臭名昭著的食尸鬼?”
  “是。他可以说是个欺诈大师。我很期待你与他的交锋。”雨果说这句话时,眼睛弯成了两道弧线,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还有四颗。”
  雨果眨眨眼睛,“阿耳忒弥斯在和你有过节的船王汉斯手里,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后悔自己得罪了他?”
  她的回答是一声冷哼。
  “最后,也就是最坏的一个情报:十二神中最重要,也可以说是最美丽的三颗——宙斯、赫拉,以及阿弗洛狄忒,”雨果凝视着她,不知是真替她担心还是故意气她,慢吞吞地说,“在加里王子手中。”
  她心头一震——被玫兰妮不幸料中了。
  “对德普,你可以用骗;对梅尔,你可以用买;对海蒙,你可以用换;对汉斯,你可以用逼;对温蒂,可以通过艾力克走走人情;可是……直到此刻,我还是想不出你能用什么方法从加里王子手中把那三颗蜜蜡弄过来。”
  “那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雨果也不生气,继续兴致满满的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加油吧,我的小女孩。”
  他当时的目光闪闪发亮,像个寂寞已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感兴趣的玩具。尽管没有丝毫恶意,但仍让人觉得很不愉快。
  ——她深陷局中无法逃离,而他却在外面等着看好戏。
  回想到这里,西露达一把推开蓝宝石的房门,久候的玫兰妮正坐在沙发上读书,一看见她,立刻站了起来:“怎么样?午餐一定吃的很尽兴吧?听说……”
  西露达打断她的话:“听着玫芝,我已经知道其余九颗蜜蜡的下落了。”
  玫兰妮睁大眼睛咦了一声。
  西露达走到镜子前,轻摩着自己的衬衫驳领,驳领上,剑与盾图案的钻石领针闪闪发亮。
  “战斗开始了,亲爱的,准备好了吗?”
  随着这一句话,一切都紧锣密鼓的展开了——
  “谢谢你,梅尔伯爵。”西露达起身与之握手。
  刚收下1亿瑞尔的梅尔伯爵满脸红光,笑得很愉快:“哪里哪里,我该谢谢你才是。反正这颗蜜蜡一直放家里也是纯摆设用。”
  “合作愉快。商会上见。”西露达提着袋子离开,门外,玫兰妮朝她比了个V字。
  5月12日,黑中透亮、看上去颇有几分诡异色彩的赫耳墨斯到手。
  “听闻海蒙先生喜欢喝茶,这套青釉茶具来自神秘的东方国度,上面的釉色被称为‘蟹壳青’,非常的轻薄光滑,只有一本书那么重。价值犹在蜜蜡之上,如果不是为了收集全套,我也不会割爱。您是识货的人,就不必我多介绍了。”
  须发皆白的老年绅士,爱不释手的捧着那套茶具,最终拍板说:“没问题!”
  沙发上,西露达与玫兰妮相视一笑。
  5月13日,火焰般的淮斯托斯拿在手上,几乎连肌肤都被映红了。
  “艾力克,能否请你帮我个忙?”
  “哦,亲爱的玫兰妮小姐,不要说一个,十个一百个都没问题!”
  五月明媚的阳光下,坐在阳台上悠闲的喝着下午茶的两个人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然后便是晚上九点整,一只包装的极为精美的盒子被送到了蓝宝石。
  扯去缎带,打开盖子,琥珀般浅黄明润的赫斯提亚静静躺在红色天鹅绒中。
  旁边还有一张卡片,每个字母都写得圆呼呼的,异常可爱:“送给有着和此珠相同颜色的美丽眼睛的玫兰妮小姐,祝你永远那么迷人。”
  西露达盖上盖子,拥抱了一下玫兰妮:“谢谢玫芝。要不是你的魅力,这颗蜜蜡绝对不会这么容易就到手。”
  玫兰妮哈的一笑,拿着那张卡片说:“这孩子还真是可爱呢,该怎么谢谢他好呢……”
  “以身相许吧。”
  玫兰妮娇嗔道:“别开玩笑了。我比他大六岁。”
  “如果只是年龄的问题,应该不难解决吧。”
  玫兰妮轻叹一声,笑容黯了下去,“当然还有其他很多原因,最重要的是,自彼特死后,我就没再想过嫁人。”
  西露达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如果说她最怕的就是麻烦,那么麻烦里她最怕的就是感情。
  自己都已是一塌糊涂,又怎么管的了别人的?
  “啊,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玫兰妮转移开话题:“十二神已到一半,恭喜了。”
  “剩余的一半才是关键吧。”西露达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揉着额头说,“我一想到这些就头疼。”
  “那倒是,剩余的三个人,一个恨你入骨,一个到现在还没出现,还有一个,是万年冰山,怎么撞都没反应,的确是很难搞定。”玫兰妮说着,又取了一大堆新邮件回来。
  西露达将头靠到椅背上,望着镀金雕花的天花板说:“明天商会就要正式开始了,而商会一结束,大家就都会离去。也就是说,我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三天、三天……时间真是不够用啊……”
  玫兰妮将一张卡片递到她面前,笑着说:“机会来了,加里王子被你拒绝了一次后,没有气馁,再度发来邀请函。”
  依旧是黑色烫金的精美卡片,优雅又奢侈。
  只不过,这次的称呼不再是卡麦隆先生,而是简单的一个“鲁”字。
  西露达盯着那个鲁字,眼眸由浅转浓。
  玫兰妮问:“去吗?”
  西露达的目光顿时转到她身上,看着她瀑布般的长发,精致美丽的妆扮,以及盈盈一握的腰肢,眼睛逐渐变得明亮起来:“玫芝,你说为什么男人和女人站一起时,女人总是显得格外娇弱呢?”
  玫兰妮咦了一声,不明所以。
  西露达弹记响指,自己回答了那个问题:“是因为两性从来不曾真正平等的关系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顿时跳起来,走过去一把拉开自己的衣柜。
  玫兰妮一头雾水的问道:“知道什么了?决定答应加里王子的邀请了么?”
  “嗯。”她从柜子里取出一条黑色绣有银丝花纹的长裙,扔到床上。
  玫兰妮吃了一惊:“你要用女装赴会?”
  西露达朝她微微一笑,然后走到镜子前。镜子里是个相貌清秀的少年,一双眼睛黑如点漆,皮肤像雪一样白皙,短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于是她抬手那么轻轻一拢,说道:“男装,女装,都只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之前之所以以男装示人,是为了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让对方将我放在对等的竞争对手这一位置上,但是现在——”
  浅色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讽刺的弧度,“我想让对手轻视我,越轻视,越好。”
  虽然悲哀,但却是事实——男人从来不会把女人视做竞争对手。
  所以,想要从加里王子手中拿到蜜蜡,就要先降低他对她的戒心,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她是女人,那么就用女人的姿态趁机靠近,了解的越多,机会也就越大。
  因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
  而只要有弱点,就一定可以加以利用。
  ——加里王子,你会有什么弱点呢?就让我来挖掘与揭露吧。
  镜子里的少年,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脱去外套,解开扣子,换下简便的男子装束,将繁琐的女装重新一件件的穿上身。
  黑色塔夫绸长裙曳地而立,鲸骨箍撑持着轻盈的冠盖,显得腰肢纤软腿修长。天鹅般优雅的颈项上挂着长长一串钻石项链,在灯光下晕染出七色光华,如她的眉眼般,有种夺目的眩丽。
  一旁的玫兰妮夸赞说:“很漂亮。我要是加里王子,肯定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我一直觉得能用金钱或者美色解决的麻烦就根本不能称之为麻烦。加里王子如果真是那种浅薄之人,我就不用这么头疼了。不过这样也好,”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加重语气说,“游戏嘛,太容易就不好玩了。”
  “你还真是不服输的家伙。”玫兰妮说着,递上一条银丝披肩。
  西露达披上披肩,吻了吻玫兰妮的额头,“祝我好运吧,亲爱的。”
  “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
  西露达打开房门,回首,朝她微微一笑。
  玫兰妮顿时放下心来。因为——
  那是一个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失去镇定的自信笑容。

41.   重逢

  夜七时,华灯初上。
  加里王子的住处与大家不同,不在城堡的主楼之内,而是单独的一幢小屋,地处僻静的花园东侧,环境雅致幽清。
  王子随身带了自己的骑士和仆人,还有厨子。就奢华程度而言,比雨果变的杰昆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侍者将西露达领到门前便自行退下,两名骑士在屋前站岗,看见她齐齐行了一礼。
  她将邀请卡递上,过不多时,房门开了,比夫小跑着走下楼梯前来迎接,目光落到她身上时,整个人明显一呆,又扭头张望了一下,在确认周围没有第二个客人后,又将视线转回到她身上。
  西露达欠身行礼:“晚上好,比夫先生。”
  比夫张大了嘴巴,不愧是加里王子的跟班,震惊程度与其主人一模一样。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即使心腹如他,王子也不会把什么事情都据实相告。加里那个人,防备之心相当重。
  旁边的骑士轻轻咳嗽了一声。
  比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回礼说:“啊啊啊,对不起,快请进,王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屋的大门同时向两侧打开,西露达提着裙子走上台阶,在他的带领下进入客厅。宽敞明亮的房间里,虽然有很多仆人,但是行走间,却没有丝毫声响。
  看来这位王子家教极严,仆人们都受过良好的训练。
  而空气里飘逸着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应该是抱冰大陆极为有名的一种名叫“水中丽人”的欧白芷根。它具有清凉缓和的用效,可以治疗轻身疲惫与神经紧张。
  看来加里王子的日子过的并不像外表看的那么轻松,压力很大,神经长期处于紧绷状态。像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能够困扰着他的,会是什么事呢?
  西露达还留意到楼梯拐角处的墙壁上挂了一幅油画,画里是位女子的半身肖像,惟妙惟肖,极尽妍态。她一见之下,心就开始下沉——蜜鲁夫人。
  也许,加里王子对十二蜜蜡的执著程度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时,又一扇房门由内而开,比夫说道:“这边请——”
  她走进去,里面是布置的相当奢美的餐厅,整堵墙都是玻璃,里面点着白蓝两色霓虹,感觉像是走进了水晶屋。
  加里王子坐在座位上,正在浅酌一杯浅绿色的酒,见到她,也不起身。
  比夫禀报说:“殿下,鲁先……哦不,鲁小姐到了。”
  加里王子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西露达在他对面坐下,立即有仆人为她将酒杯斟满。
  加里王子又挥了挥手,比夫会意,连同仆人们一起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气氛不怎么令人愉快。从进来的那一刻起,王子的视线就没移开过,眼神犀利,像是要将她一点点的拆开研究。
  西露达尽量放松,若无其事的浅饮了口杯中的酒,味道很特别,有点苦,她不禁轻皱了下眉头,就在这时,加里开口了:“你的女装不及男装。”
  她讶然。王子的表情那么严肃,目光那么锐利,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答道:“是因为头发太短的缘故吗?”
  王子眼中闪过一线笑意,虽然很不明显,但室内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凝重。
  西露达举起酒杯问:“这是什么酒?”
  “30年份的陈葡萄酒,加上银环蛇。”
  蛇酒?难怪味道这么怪。她将酒杯放下,想了想,说:“我可以要求换一种吗?”
  王子这一回,终于勾起唇角笑了:“你怕蛇?”
  “没有女士会喜欢那种动物吧?”
  “怎么你现在想起自己的真正性别了么?前几天,又是谁别着眼镜蛇领针四处招摇的?”
  “原来殿下连那种细节都注意到了,我是否要说一句我真觉得荣幸?”
  加里王子收了笑,表情再度变得阴沉而严肃:“开门见山吧,鲁小姐……”
  “我的真名叫西露达。”
  “那么,西露达小姐,对于你竟然是个女人,我感到非常吃惊,因为在我印象里,女人都没有这么好的逻辑思维能力,你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我真觉得荣幸。”她故意把这句话说的充满嘲讽之意。
  相信加里王子也听出来了,因为他的面色随即变得庄重而严肃:“但是,我并不认为那天晚上的最后一副牌我会输给你是因为计算错误。”
  诚然,如果当时不是雨果在暗中推了一把的话,最后会鹿死谁手,尚不得知。
  但是,运气未尝就不是实力的一种。
  她有对方所没有的运气,这也是实力。
  因此,西露达只是笑笑,什么话都不说。
  “所以,有没有兴趣再赌一局?”加里王子盯着她,缓缓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西露达扬起眉毛。
  加里王子起身,负手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景。
  西露达也不催促,因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她如果急于追问,就等于落了下风。
  最后,加里王子终于沉声说道:“我知道,你这几天四处奔波,为了收集奥林匹斯十二神那套蜜蜡。”
  看样子他的消息也很灵通。既然他主动提起此事,西露达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可以知道原因吗?”
  西露达想了想,脑筋转的飞快,在说谎与说实话间来回转了几十次,最终避重就轻地回答:“事实上,这是我此番来参加这个商会的唯一目的。”
  加里王子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么想必我所提议的赌局你会很感兴趣。”
  她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哦,说来听听。”
  “十二神一共有12颗,除了你这几天弄到手的3颗,我还知道,船王汉斯手里有1颗,德普手里有2颗,另外,我和玛亚大陆的哈尔雅王子,各有3颗。”
  原来他连哈尔雅手里有3颗都清楚。西露达暗中皱眉,基本上会把这种事调查的这么仔细,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在搜集这12颗蜜蜡。
  果然,加里王子的下句话就是:“非常不巧,我和你一样,对这套蜜蜡也志在必得,但是我想我和你,都不是那种肯主动放手让给别人的人。”
  “嗯哼?”
  “所以,来赌一把吧。”蓝白色的霓虹在他身上交织出斑驳的光与影,他的眉眼散发出浓浓的挑战意味,沉着而自信,“商会一共三天,我们就赌最后彼此到手的蜜蜡谁多,输的人无条件的将自己手中的所有蜜蜡全都无偿献给赢的人。怎么样?西露达小姐,敢跟我赌吗?”
  “如果大家都是6颗呢?”
  “十二神除了那12颗蜜蜡外,还有一条串联它们的链子。当然,目前谁也不知道那条链子的下落,不过,万一我们真的不幸在这一局里打成平手,就以寻找链子做为附加赛,一决胜负吧。”
  西露达点了下头,“很合理的提议。”
  “你同意了?”
  她笑,妖娆明媚,“我没有理由拒绝啊。”
  加里王子,谢谢了。
  当她还在为如何揪出他的缺点而苦心经营时,他却主动跳到了陷阱里——这一局,他输定了!
  因为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她和哈尔雅王子是一派的,也就是说,她手上,已经有了6颗蜜蜡,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只要再拿到1颗,就能稳赢。
  “那么好,赌约就此成立。”加里王子从一旁的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打开,亲自为她倒满。
  面对他如此难得的殷勤行为,西露达展齿而笑,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觉得心情很愉快,接下去的晚餐吃的很开心。最后当她告辞时,加里王子还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
  一踏出房门,迎面便吹来清凉的风,肌肤触及冷空气,毛孔顿时骤然收缩,她突然从一种亢奋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一轮圆月悬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清清冷冷,无情无绪。
  她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身后,传来比夫恭敬的声音说:“西露达小姐,殿下派我送你回去。”
  她立刻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多谢。”
  比夫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两人并肩前行,月光淡淡的照着灰白色的花园小径,西露达拢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道:“比夫先生跟随殿下很久了吧?”
  “是啊,差不多有十二年了。”
  “真是了不起,要是我,怕是一天都干不下去。我并无诋毁加里王子的意思,但是他确实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不喜欢说话,也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给人的压力非常大。”
  比夫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也不会啦,其实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王子是不是很喜欢蜜鲁夫人?我看见楼梯上挂着她的画像。”
  “与其说他喜欢蜜鲁夫人,不如说他喜欢的是那幅画吧。据说那是他的一位同学画的。”
  “既然是那么重要的画,为什么不挂卧室,反而挂在楼梯上呢?”
  “卧室里已经挂了一幅了,那位同学画了很多。”
  “原来如此,他和那位同学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我说过,殿下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西露达停步,说道:“就请送到这吧,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可是殿下吩咐过……”
  “没关系的。”西露达抬头看着天空,说,“夜色这么好,我想散会步再回去。谢谢你了。”她说的虽然委婉,但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于是比夫只好放弃,鞠了下躬转身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西露达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了,眸色微沉,若有所思。
  冷静、冷静,她要把所有事情都好好的想一想。
  之前头脑一时发热,对主动送上门来的肥肉自然是无比兴奋,怎么算都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但是却忘了一点——加里王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不是利欲熏心的船王汉斯,也不是单纯冲动的艾力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同她一样冷酷无情,精于计算。
  如果是她,对一样事物没有六成以上的把握,绝对不会轻易出手,同理,加里王子也一样。他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赌约,必定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自己的赢率非常大。
  也就是说,他手里肯定有她所不知道的王牌。
  如果她不能找出那张王牌是什么,没准最后会输的非常惨。
  答应的太过轻率了……她不禁有些懊恼,不过,都已经答应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有的没的上,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把汉斯和德普手里的蜜蜡都弄到手。
  之前觉得只要再弄到1颗蜜蜡就稳赢的想法早已不复存在,为了以防万一,她要赶在加里王子前,获得剩余的3颗。
  一念至此,西露达握紧自己的手,走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正要横穿花园,却见一排浅蓝色的铁线莲前,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得脚步声,笑着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我不用……”话到一半,转过头来。
  月光刺人眼。
  他手中的一枝铁线莲,“啪”地掉到了地上。
  同一时刻,她看见苍白的脸,膝上的毯子,以及,椅座下的轮子。
  夜风突然静止。
  银辉如此惨淡。
  世界蓦然一静,乍然一空,清楚一痛。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道完美的伤口。折断时光。
  而西露达,在这一刻,听见某种熟悉的曲调轻轻唱响,水一般光滑。
  那是,无法遏止的……思念,以及悲伤。

42.   宽恕

  水起云落,一瞬花开。顷刻眨眼亦如同千世轮回那般漫长。
  她看见他招摇的抬起右手,唇角含笑,眼神亲昵,用依旧华丽如琉璃般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嗨。”
  时光迅速倒退,回溯到雅各皇家舞会的第一天。也是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夜晚,他站在花园中,朝阳台上的她打招呼。
  那一次,他们分别了三年,她并未觉得有多长久;而这一次,不过才分别了半个月,却恍若隔世。
  她的视线模糊了一下,又恢复清明,却在看见他腿上的毯子时,再度模糊。
  “好久不见。”他如此说。弯的眉角,翘的睫毛,用眼神微笑。
  “是啊,半个月了。”她这般答。眉眼低垂,神色轻淡,却溢着沧桑。
  “确切点说,是24天又16小时,共计592个小时,35520分钟,2131200秒……”他轻吁着气,不知是感慨,还是自嘲,“真漫长。”
  这种计算方式她太熟悉。他总是习惯于将时间精确到很小的单位,以显示自己记得有多清楚,像是在炫耀,但其实,却是因为太敏感。
  维拉•以撒,其实是个再敏感不过的孩子。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别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会好的。”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说,他的伤会好的。
  于是以撒哈的笑出声来。
  西露达望着他,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并且,笑的如此欢畅,半点阴影都没有。
  “你在担心我吗?”以撒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铁线莲,“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受伤的,不是吗?”
  这倒没错,他小时候很顽皮,要不就是探险,要不就是打架,经常弄得伤痕累累。
  “每次受了伤,我总是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也是事实。别的孩子受伤怕疼,会哇哇大哭,他却一直笑嘻嘻的,很是得意。
  “因为……”他朝她眨眼睛,“病人总是能得到比平时更多的优待。不许吃的东西,生病时可以任意吃;不许玩的游戏,生病时可以随便玩;即使闯了多大的祸,惹得父母多么生气,只要让他们看见我的伤,就全变成了怜惜。”
  见西露达露出错愕的表情,他又笑,缓缓说道:“就如此刻,我能不能要求你……陪我散会儿步呢?”
  他的目光在月色下无比轻软,映衬出窝在椅中的身形越发单薄,她从小看他一起长大,从不曾见他这般消瘦,瘦的就像一枚针,穿梭在记忆的经纬中,直将伤痛缝成了哀殇。
  于是,某根心弦就那样颤瑟了一下。
  明知他是在借病撒娇,明明可以头也不回的走掉,就像以往无数次她对他的别扭和无理取闹一样,用厌嫌的表情和冰冷的拒绝做回应,但身体,却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一般,走过去,走过去,握住轮椅的扶手,开始向前漫行。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每当尊贵的以撒少爷生病时,无论她当时在干什么活,都会被要求第一时间放下,赶到他面前伺候。
  他总会想出各种花样折磨她:要吃苹果,她削;要喝橙汁,她榨;要看书,她念;要画画,她当模特……尼可羡慕的要死,她却苦不堪言。
  即便他闹腾够了睡着了,她也不得安生,因为,如果以撒少爷醒来看不见她,肯定又会发脾气。
  她觉得他是噩梦般的存在,可如今,她推着双腿不便的他,行走在开米拉城堡的花园里,一颗心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酸涩难当。
  “你会好起来的。”语言是多么无力的东西,在这一刻,她竟不知该怎么说。然而,雨果答应过她,尽管她对那只鸟从不曾真正信任,但是这一刻,她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以撒嗯了一声,鼻音温软,注视着手里的花,转开话题说道:“对了,看我在这发现了什么——铁线莲!多神奇,我一直以为这种花只有在高原地带才会有呢!”
  “这是Clematis,又称蓝焰。由于弗罗萨气候较热的缘故,它的花期开早了。原本应该是六月才开的。”
  “你连这个都知道啊……”以撒扭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那么,你也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喽?”
  西露达有些恍惚——这……是真的吗?
  这不是在做梦吗?不,即使是在梦境里,她都不曾想过,她和以撒,会有这样平和相处的一天,像对好朋友一样在一起交谈,没有斗嘴,没有争吵,也没有厌恶与憎恨。
  而以撒将她的走神视为弃权,咧嘴得意而笑,“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它的花语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想是最终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一字一字说,“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蓝焰,六瓣大花,又有藤本皇后之称。
  美的非常非常嚣张。
  可是,它却有这么这么深沉的花语——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西露达的睫毛有些轻颤,停了下来。
  蓝焰拈在以撒手中,由于是藤蔓植物的缘故,花茎柔软,绕在指上,异常缠绵。以撒的眼神随之也迷离缥缈,“我用了很多办法,才从一个商人口中得知你的下落。他和你一起坐着那条遇到海难的船,我一听他的描述,就知道那个临危不乱救了所有人的少年就是你。”
  西露达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于是我立刻动身赶往比伦,在那找不到你,然后又到巴达、蒙加利……最后才到弗罗萨。结果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是被抬着进开米拉的……”他笑,风般地轻,“我当时脑里只有一个想法:惨了,看样子我的小命在这就要挂掉了。其实挂掉也无所谓,但是没能在挂掉前见你一面,总觉得有点……怎么说呢,不甘心。”
  西露达还是不说话。
  以撒的眼神变的深邃而悠远,低声说:“西西,我遍寻你不见。我不甘心。”
  西露达咬着唇,终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何必……”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一直一直这样……自从你搬出维也撒后,我就只能从别人口中听闻你的消息。我醒来,再也看不见你;我口渴,再也喝不到你榨的果汁;我想画画,再也找不到模特……很长一段时间,我变得异常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连母亲都最终忍受不了,一怒之下,把我送去皇家军队自生自灭。”
  他的烦躁时光,是她无聊的开始。她住进了华美的屋子,穿上了高贵的衣服,有了新的家人,变得傲慢与虚荣。
  “有次在街上看见过你,惊鸿一瞥,连忙下马寻找,却没能找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到底要干什么?我想啊想,就是想不出答案。后来王子的舞会上,再见你那一刻,心如小鹿乱撞欢喜的快要死掉……”说到这里,他苦笑,“此后,不堪回首。”
  西露达的唇动了一下,刚待说话,以撒已飞快的继续说了下去:“千方百计的惹你讨厌,费尽心思的阻挠你离开,但最终还是没阻成。然后又是重复之前的烦躁、郁结,寻找……就在我以为就要这么窝囊的挂掉,再也看不见你时,表哥跟我说,他有了个情敌,名叫鲁。”
  “以撒……”
  以撒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于是她震惊的发现,他的两只手都在发抖,不停的发抖,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复杂,带着失而复得的欢喜,却也带着一言难尽的痛楚。他低下头,把脸埋入她手中,很慢很慢的说:“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西露达整个人重重一震,连忙说:“你不会死的!相信我!”
  “原谅我吧,西西,我不能带着你对我的怨恨离开。那样,我会不甘心,很不很不甘心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整个人忽地向右滑倒。
  铁线莲“啪”的再度掉到了地上。
  “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随之一同落下的,是她的银丝披肩。
  西露达的瞳孔扩至最大,然后,听见自己破不成音的呼喊:“以撒!以撒!来人——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43.   生死一线

  开米拉的仆人们顿时陷入一场混乱。
  以撒被抬进屋,阿诺医生正在洗澡,披着条浴巾就被请进了病房,艾力克手搭毛毯一脸迷茫:“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转身拿条毯子的工夫,他就倒啦?”
  很多人跑来跑去。
  西露达在以撒门外的走廊上,必须要靠着墙才能勉强自己站立,她想合拢双手,手却一直颤,最后只得改为抱住自己的头,脸色比墙更苍白。
  “见鬼,不是明明有点起色了的吗?怎么突然间就又恶化了?完了完了,这事要被姨妈知道,要真让他死在了这里,估计我们一家都会被维拉家族怨恨一辈子了……”艾力克愁容满面,嘀咕着走到她身边,“对不起,鲁小姐,把你吓坏了吧?”
  西露达听不见。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的世界一片昏黑。
  只有心脏在扑通、扑通,异常清楚而急剧的跳跃着,像根越绷越紧的皮筋,下一秒就会硬生生地断掉。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幸好你当时在场,这才得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哦对了,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焦距,也没有回应。
  艾力克觉得有点奇怪,在他印象里,鲁一直是个意气风发、永远微笑的家伙,可她现在盯着病房的橡木门,一脸紧张、失魂落魄……对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女装的样子,很漂亮,但也很……无助。
  天生的保护欲油然升起,他立刻吩咐一个仆人去拿白兰地,等那仆人拿来了酒,他走到西露达面前,将白兰地递给她说:“喝一口,你会感觉好点。”
  这句话西露达听进去了,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住酒瓶,拔开瓶塞就往嘴里倒。艾力克吓了一大跳,连忙抢回来,喊道:“喂,我是让你喝一口,没让你喝一瓶啊!这样子喝法,不要命啦?可别我表弟没倒下,你先翘脚,那样的话,玫兰妮小姐肯定会恨死我的,因为是我拿的酒给你……”
  火辣的液体冲下喉咙,顿时蓬的开始燃烧,西露达抓住艾力克的手臂,挣扎着歪歪斜斜的站起来,然后,撒腿奔跑。
  “喂,你去哪啊?”艾力克连忙跟上,又暗骂了句见鬼。刚才还是病恹恹像只有气无力的猫一样,这会突然来了精神,女人啊,变得还真是快啊!
  西露达飞快的跑下西侧楼梯,冲过长长的走廊,再经由东侧的回旋楼梯跑到城堡三楼,最后停在黑水晶房门外,开始用力拍打房门。
  也不叫唤,就那样用手一下又一下的,像是完全不会疼似的用力拍打。
  艾力克一直跟着她,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她是要找杰昆。然而房门发出砰砰的重响声,回荡在四下静幽的通道里,没有人来开门。
  “那个……我说,你找杰昆先生干什么?”他在一旁好奇的问。
  西露达咬着下唇,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拍门,拍的两只手掌都红了,艾力克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说:“别这样!冷静点!冷静点——杰昆先生不在,你这样敲门也没用的……”
  “他……”西露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残布,“为什么不在?”
  这个他怎么会知道?艾力克皱眉,一边想一边说:“大概是见夜色不错,跟他的美丽夫人一同外出散步了?又或者是接受谁谁谁的邀请去拜访了?更可能是谈生意去了,你知道的嘛,他可是个大忙人……”
  散步个鬼!拜访个鬼!谈生意更是鬼!他是鸟又不是真正的人类,所有的东西都源于魔法,一瞬间就能搞定,根本不需要外出。可他现在却不在!只有一个原因——
  他在躲她。
  刻意的、故意的在躲她。
  果然,她之前怎么会一时鬼迷心窍就轻信了他的话,以为他真的会帮她?这一切不过是个诱她入局的陷阱而已,让她怀抱希望,却又亲眼看着希望破碎,在最最痛苦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抛弃她!
  西露达发出一声尖叫,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种最为沉重的幻灭,令她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瞬间死去。雨果,那只妖孽,果然比所有的人类都要厉害!哪有人类能伤她至此?
  万念俱灰。
  她僵硬的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艾力克紧张地跟着他,生怕她又做出奇怪的行为来。
  下楼梯,穿过道,上楼梯,来时风驰电掣,归时目断魂销。
  棕色橡木门,二楼,第三个房间。
  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里……这里……本该在三天前,就推开的一扇门里,有她十四年的成长时光。
  而此刻,它在慢慢的死去。
  她蹲下,靠墙坐在地板上,用手抱住自己的腿,感到冷。白兰地所带来的热量似乎在刚才奔跑的过程中全部挥发掉了,留下的,只有彻骨的寒意,那寒意渗透进五脏六腑内,连血液都变得冰凉冰凉……
  艾力克看着瑟瑟发抖的她,正发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玫兰妮出现了,顿时如同看见救星一样,迎了上去:“哦,玫兰妮小姐,你来的正好,快看看你的朋友,她的模样很不对劲……”
  玫兰妮走到西露达身边,搭住她的肩,轻声问道:“西西,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温柔淳厚,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西露达呆滞的抬起头来,眼中闪烁着依稀泪光,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寻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堤口。
  “玫芝……”
  “我在。”玫兰妮握住她的手。
  她的脸起了一系列的变化,如同一个僵硬的面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裂开,变成粉末逐渐消逝,面具下,是深埋着的从不曾示给人看的脆弱,稍加碰触,即成伤害。
  “我……”她反握住玫兰妮的手,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拼命拼命的吸气,才能挣扎着说出下面的话,“好……害怕……”
  玫兰妮的心顿时揪起,看着这个样子的西露达,听着说出这句话的西露达,她觉得好悲伤,连忙将她揽入怀中。
  “我好害怕……玫芝……”西露达在她怀里,哽不成音。
  “没事的,亲爱的。”她抚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
  西露达低声说:“我觉得自己好象回到了十三岁时,也有这样一天,也是这样的坐着,听一墙之隔的门内,传来爸爸的咳嗽声。他一直一直咳嗽,我听了很害怕……”
  玫兰妮怔了一下。
  “再后来,他不咳了,我走进去,看见他躺在床上,死了。”以撒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夜,是她一生中所经历过的最可怕的一夜,也是她平生唯一一次哭。而此刻,她坐在以撒门外的地板上,同样的感觉再度来袭,可怜她毫无招架之力。
  离开玛亚时,她毅然决绝,要将所有的过去通通抛弃,到奥卡比斯后,偶尔想起,便又很快丢于脑后。他平安时她恨不得尽量远离,但他一出事,她却比谁都要着急。想象着门里在进行一场怎样生死一线的抢救,她就好象听见了爸爸的咳嗽声。
  一下一下,如针一样扎在心上,痛楚难当。更何况——她还对以撒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西露达,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我们还没有感情好到可以吵架的地步吧?”
  “可以和好吗?”
  “我想,没有必要。”
  惨白的月色下,少年睁着雾蒙蒙的一双眼睛,问她:“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
  这句话成了最可怕的诅咒,鲜血淋漓的呈现在她面前。她看着他倒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原本还在微笑的他,突然间,变得没有呼吸。
  心脏痛得不能承受。像是爸爸又死了一次。
  西露达突的站起,吓了玫兰妮和艾力克一跳。
  “以撒,你给我听着!”她对着门,手握成拳,用尽全身力气的高声喊道,“你刚才问我的问题,现在我回答你——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
  玫兰妮与艾力克彼此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别想着可以这么得意,凭什么?你折磨了我整整14年,14年啊,一句对不起便可以弥补以往种种么?我告诉你,有本事就给我活下去!你不是不甘心么?既然不甘心,那就给我活着啊!听见了没有?维拉•以撒,一直以来,都是你对我发号施令,现在轮到我命令你——想要我原谅你,就给我活着!活着!活着!”
  与此同时,开米拉的另一个房间“紫珍珠”里,比夫将一个箱子放到汉斯面前,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金币。
  “殿下派我来与船王做笔交易,想用1亿瑞尔买您手中的那颗阿耳忒弥斯。”
  汉斯慢条斯理地抽着烟丝,说道:“其实我已经有所耳闻,那个叫鲁的小子这几天都在搜罗这套奥林匹斯十二神,没想到,加里王子对它也有兴趣。”
  比夫笑着说:“这种成套的东西,当然是要搜集全了才有意义。”
  汉斯没接话,眼睛半眯着。
  比夫又说:“船王富可敌国,自然不会吝啬区区一颗蜜蜡,如果你认为这个价钱低了的话,尽管提,我们王子很有诚意。”
  “这个嘛……”汉斯翘着个二郎腿,面露为难之色,“倒不是钱的问题。”
  “那么是?”
  汉斯将烟丝掐灭,做出了最后的决定,“请你回去禀告加里王子,我愿意把这颗蜜蜡卖给他。”
  比夫顿时一喜,刚待起身与他握手,汉斯却又说道:“不过,不是现在。”
  “船王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鲁也很想要这颗蜜蜡。”
  “说是这样说……不过船王不是很讨厌他么?”
  汉斯冷哼一声,“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晚几天再卖,只要阿耳忒弥斯在我手里,还怕那小子不来求我么?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他到时候来求我时的模样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开始放身狂笑,表情猖狞。
  一旁的比夫见了,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安。即使身为对手,即使他是完全站在王子那边的,但遇到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还真是替西露达感到无奈,她真倒霉,谁不好得罪,偏偏得罪这种小人;而且谁不好挑战,偏偏挑战王子。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她悲惨的下场。

44.   超级讨打

  棕色像木门突然开了一线。
  门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没来的及有所反应,便见阿诺医生探出头来,在各人脸上扫了一圈后,盯准西露达说:“你就是西露达小姐么?”
  被点到名,西露达不禁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你进来吧。”阿诺医生将门打开,让出通道。
  一旁艾力克连忙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我表弟他怎么样?”
  医生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很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换来的是所有人的重重一震,尤其是西露达,恐惧在她眼中浓缩,她的瞳孔却开始放大,表情变得非常可怕。
  然后,狠狠一把推开医生,冲了进去。
  艾力克也想跟着进去,阿诺却拦在了他面前,并走出来把门关上,说道:“至于其他人,就等着吧。我现在回去穿衣服,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去!”
  浴巾下修长的腿迈动着走向楼梯,玫兰妮还依稀听他低声咒骂了句什么,扭头朝艾力克看去,发现他比自己还要震惊与迷惑。
  “那个……我表弟认识你朋友?”
  她想了想,点头:“怎么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西露达是从维也撒出来的,她原本是以撒少爷的女仆。”
  艾力克的下巴顿时掉到了地上。
  门内,一灯如豆。
  光线被调至最低,显得整个房间非常昏暗。
  帐帘垂放着,床上一道模糊的影子。
  西露达必须要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才支撑着走完从门到床的距离,然后,扶着床沿慢慢的坐在了地上。
  纱制的床帘,分明轻的没什么重量,但她伸手去掀时,却怎么也掀不开,最后将手一松,埋头在柔软的被褥间,连哭都哭不出来。
  只是悲伤,麻木的一种悲伤。这种情绪是她的老朋友,每次总在最孤独的时候如约来访,像钝刀一样磨碾着她的心脏,她不能拒绝,只能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我好害怕……”她靠着床,听自己的声音绽放在空气中,有种独特的轻柔,梦呓一般,“甚至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即使你死了,那又怎么样呢?我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继续做完我要做的事情,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可是……分明没有改变,为什么还会觉得这么这么的疼痛?以撒少爷,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幽幽回荡。
  “我问自己,我究竟想要什么?我要变得很有钱,我要很多很多钱,然后用那些钱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很安逸,我不要看见悲伤,我不要再经历那种眼睁睁地看着某样东西失去而无力挽救的挫折……可是,我现在明明有那么多钱,为什么,还是会一点办法都没有呢?为什么还是会失去呢?”
  “以撒,你真是个私自鬼,从小就是。只顾自己的感受,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连死都是。”她的视线没有焦距的看着那盏床头灯,灯光不安稳的闪烁着,映的她的脸,明明灭灭,“可是……我还是……原谅你了。”
  “以撒,我原谅你,因为,我不能让你真的带着我的怨恨离开,正如你的不甘心一样,我、我……我不舍得。”
  她终于哭了出来。
  呜咽的哭声,如四年前的那个夜晚,痛不欲生。
  一只手从床帘里伸出来,迟迟停停、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落到了她的头发上。
  西露达吓得立刻跳了起来,满脸泪痕的瞪着那只手。
  “听见你说出‘不舍得’三字,即便我真的死了,也没有遗憾了……”随着低哑的语音,帘子被手掀起,露出以撒的眼睛。
  那是一双,因欣喜而无比明亮的眼睛。
  大脑顿时空白了几秒钟,尔后,像画一样,在纸上渲染出层层颜色,扩散开来。
  她看到了刻意调暗的灯光;看到了整洁的地板和空无一物的纸篓;医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盖子虽是打开的,但里面的东西却丝毫没有动;空气里没有药水的味道;房间的窗子还开着,有风一阵一阵的吹进来,帘子不停飘拂……
  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此处并没有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可她为什么之前却没有看出来?
  “你没有死?”因为害怕看见的是幻觉,她逼紧了嗓音再次确认。
  以撒温柔的笑,低声答她:“如果死了,怎么能听的见你的真心话呢?”
  西露达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点点头,突然间,发了疯似的跳起来,拉过一只枕头狠狠往他头上拍去:“你敢骗我?以撒•维拉,你、你居然骗我!拿这种事情骗我?用死亡来逼我,太卑鄙了,太卑鄙了,太卑鄙了!”她一连说了三句太卑鄙了,脸上的表情由原先的极度悲伤转为极度愤怒。
  “哎呀,疼疼疼疼疼。”以撒连忙抱住头,却不敢逃,乖乖的由着她打,
  “疼?你也知道疼吗?这算什么疼?比之我刚才所经历,不及万分之一……你还是干脆死掉算了!”她将枕头一抛,转身就要走,以撒连忙顾不得腿上还绑着绷带,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她的腰。
  那一刹那的感觉异常复杂。她看见地上他和她的影子交缠着,拖拉的很长,在那样的昏沉里,一颗心飘飘荡荡,有点阴郁,又有点不着边际。
  “对不起,西西,我道歉!”
  “放开我。”
  “我道歉,我错了,但是请你听我解释!”因为心知一旦放手,便再也没有靠近她的机会,因此以撒用力抱住,不让她挣脱。
  西露达咬牙,冷笑:“好,你解释啊,我倒想听听,你怎么解释?”
  以撒长长的叹了口气,再抬起眼睛时,表情变得说不出的黯然:“因为我没有其他办法……”
  西露达双眉一挑,又待发火,以撒已无比悲哀的接了下去:“西西,你从没给过我机会,任何一个可以真正靠近、彼此坦诚布公的机会,不是么?”
  西露达一怔,情绪如原本沸腾的气泡,一下子沉淀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半边身子都快掉地上的以撒,心里像被某样冰凉的东西浅浅划过。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真希望自己不是维也撒的少爷,而你也不是女仆,如果我能在十六岁后才遇见你,我一定不会顽皮恶劣,惹你讨厌……然而,我们认识的实在太久了,十四年的朝夕相处,让我的缺点暴露无疑,所以,在你面前,我毫无形象可言。”以撒苦笑,眼睛里浮现出很柔软的东西,轻轻地问,“可是,西西,那个永远欺负你捉弄你、毫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就是真正的、完完全全的我——以撒•维拉吗?”
  西露达垂下眼睛,睫毛的影子覆盖下来,遮掩了她此刻的表情。
  “自码头那件事情发生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已走到了僵局,我想要转机,可是我也知道,如果我直接问你,你的答案肯定是,不。”
  “所以你就装死骗我?”西露达不可思议的说,“这个玩笑你不觉得开得太大了吗?是死亡啊!是将一切归结为零的死亡!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残酷的事情!”
  以撒沉默着,最后低声说:“请原谅我。”
  西露达一口拒绝,“我不会原谅你的。”
  以撒的脸原本就很苍白,听见这句话后,更是死灰一片。
  “没错,以撒少爷,我不得不承认你布的这个局把我给骗了,逼我说出了心里话,你肯定觉得很得意吧?但是,如果你以为这样子我们的关系就会起死回生,从此改善,那就错了!”
  以撒打断她:“等等,我没有得意,我也没想就此能抓住你。我说过,我只是需要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翡翠色的眼镜瞬间变成了浓绿,以撒用极为低沉的声音非常非常慎重地说:“一个给我重新靠近的机会。不要一见面就避开,一接触就跑掉,一要求和好就无视,一请求原谅就拒绝。”
  他的手搂着她的腰,慢慢收紧,沉稳而坚决。“就像现在这样,不要挣脱。”
  西露达定定的站着,许久都没有动,然而望向墙壁的目光里,却有了几分悲哀。
  她想,这多么可怕,明明应该生气,应该愤怒,但被他的手一碰触,整个人就无法动弹,像被石化。
  “西露达……”以撒呢喃着低下头,用唇亲吻她的手,一遍一遍的念,“西露达……”
  她的名字从他口中发出,分明是非常好听的磁性声音,却又是令人心悸的咒语,每个音节低沉缱绻,天籁魔音一线间。
  被他亲吻到的肌肤,像被火焰点燃了,灼烧般疼痛。
  以撒抬起头,露出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她说:“不要走。虽然刚才骗了你,但我腿上的伤却是真的,一点都动不了,疼的要命,你看你看,是不是肿的像大象腿一样?”
  他又来这套。
  又爱说谎,还会撒娇,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没错,这就是她所定义的他。然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那个永远欺负你捉弄你、毫无是处的纨绔子弟,就是真正的、完完全全的我吗?”对于这个问题,她却无法回答。
  “西西……”他亲昵的唤她的名字,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然后,一点一点猫咪般蹭上去,就在他的嘴唇接触她的脖子的刹那,西露达突然转身,一把将他推开。
  以撒顿时掉到了地上,地板触及右腿,啊的叫出声来。
  房门立刻被撞开了,艾力克无比紧张的冲进来问:“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因被外人看见这尴尬的一幕,西露达更是说不出的恼怒,取过一旁的枕头扔在以撒身上,又隔着枕头狠狠踹了他一脚,这才转身飞快跑出去。
  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还是艾力克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把以撒抱回到床上,“表弟,你怎么了?那个西露达也太狠了吧?都快死了的人了,还这么用力的踹……你做什么事了?惹她这么生气?”
  以撒疼的直咧嘴,却不但没懊恼,唇角还隐现出几分得意,笑笑说:“你知道什么啊,她不是生气。”
  “都那么用力的踹你,还不是生气?”
  “她只不过是害羞罢了。”以撒抱着留有鞋印的枕头美滋滋的,末了还加一句,“你不懂的。”
  艾力克瞪大了眼睛:乖乖,床上的人是他表弟,每年里总有一个月他会来自己家这边小住,因此也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可是,几曾见他有过这样温柔的表情?虽然狡黠依旧,但眉目盈盈,跟沾了水似的清亮。
  等等,他不是快死了吗?一个死人能有这样的眼神?
  艾力克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像见鬼似的跳起来喊:“啊!难道你、你刚才都是装的?”
  以撒扬起一条眉毛,状似惊讶的说:“表哥,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属今天最聪明。”
  艾力克听了,这下子可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45.   坏消息

  而另一边,一口气冲回自己房间的西露达,用力甩上蓝宝石的房门,进卧室看见枕头,也烦躁的一把扔到地上。
  当她扔完了所有的枕头再也没东西可扔时,这才坐到床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脸很烫,像是发烧一样。
  长这么大,第一次觉得如此丢脸。很愤怒,很窘迫,却莫名心软。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里,她慢慢的放下手,看向梳妆台上的镜子。
  明明应该羞恼不安,明明应该生气难抑,但镜子所映呈出来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静静的坐着那里,眼眸沉静,唇角轻扬,那不是气愤不是窘迫不是害羞更不是郁卒,而是切切实实的感恩的欣喜。
  无论如何,他没有死。
  他还活着。
  ——这是最好的消息。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在这一刻,她要把这份欣喜,单独的保存起来,不让任何原因去破坏。
  西露达发出一声长长叹息,疲惫的向后躺去。一夜之间,经历这样的大悲大喜,心脏有点不堪负荷,叫嚷着要休息休息。
  但上天仿佛存心不肯让她休息,刚躺下没一会儿,便听见羽翼拍打的声音,睁开眼睛,只见一道紫光飞掠而过,在半空中,幻化成人,落地悄无声。
  ——雨果!
  刚才疯狂找他不见人影,这会倒自动冒出来了。
  “出事了,西露达。”雨果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西露达懒懒抬眉,哦,真难得,他也知道出事了。不过,先前在气头上,自然是对它无比怨恨,为什么在自己最需要帮助时偏偏不在,但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以撒根本没有出事,因此算不上是它欺骗她,所有的气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雨果的表情异常严肃,沉声说:“我刚从雅各回来。”
  西露达一惊,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我妈妈和姐姐出事了?”
  “不是她们。是仙度瑞拉。”
  西露达皱眉,“她?她出什么事了?”
  “她嫁给了哈尔雅王子。”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以为妈妈姐姐出事,西露达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你说什么?”
  “你也很吃惊吧?我也是。等我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而赶回去时,仙度瑞拉和哈尔雅王子已经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她甚至之前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雨果显得非常担虑,忧心冲冲地说,“简直无法想象!仙蒂,我最最可爱的小教女,什么事都会告诉我找我商量全心全意的依赖着我的小姑娘,竟然会在婚姻大事上瞒着我,并且在我竭力反对后依旧固执己见不愿悔改……”
  “等等!”西露达不得不打断他,“你为什么要反对她嫁给哈尔雅?对于她对王子的倾慕,你不是一直抱着支持态度的吗?”否则也不会又变水晶鞋又变马车的大费周章。
  雨果叹了口气,显得更加难过了,“如果那位王子是出于爱情而娶她的,我当然不会反对;但是你心里也清楚,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西露达的脑筋转的飞快,想到了非常可怕的情形,“难道是因为……”
  “非常不幸的被你猜中了……哈尔雅王子一直想来弗罗萨,但是自上次逃离失败后就被看管的很严,虽然用尽办法,但最终都一一失败,在不得已之下,他想出了假结婚这条途径。”
  “假结婚?”
  “是的,娶那次舞会上出现的富有传奇色彩的神秘女郎为妻,光明正大的打着度蜜月的旗号来弗罗萨。而仙度瑞拉那个傻瓜,爱情遮蔽了她的双眼,就那样飞蛾扑火的一头栽了进去。”
  西露达一拳捶在床头柜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咬着牙说:“她疯了!”
  “我劝了她很久,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越来越不听我的话了,明知道哈尔雅不爱她,明知道这场婚姻不会有幸福,她还是非嫁不可。我很难过。”雨果在她身旁坐下,像是要抓住什么寄慰般的握住她的手,低声说,“他们现在已经启程了,大概大后天就能到这里,赶得上商会的最后一天。西西,你能帮我劝劝她吗?我想,也许她肯听你的话……”
  西露达目光闪烁着,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徒然一冷,“不,我不会劝她。”
  “西西?”
  “她自己选择的路,她需要自己承担后果,只有吃过苦头,她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就因为你以前事事帮她,惯着她,她才变得不再听你的话。你还想要我重蹈你的覆辙?我不会去劝她的,你死心吧!”
  “西西……”雨果的语音里多了许多哀求之意。
  西露达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变得更加冰寒。
  “但是——”她开口,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悲哀,“我却要找哈尔雅王子好好谈谈。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他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难道只是为了想要自由,就可以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去牺牲一个少女的一生?在这个事件里,真正做错的人是他,而仙度瑞拉,只不过是个陷入爱情的可怜傻瓜。”
  为什么她才离开半个月,就发生这么多事情?
  为什么她原本还很欣赏的哈尔雅,会变得这么可怕?
  还是他一直如此,只不过她之前没有认清?又或者是分明从他对瓦碧的事件上看出了端倪,却始终没有真正去探实。
  “哈尔雅王子是个富有激情的空想家,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比我更加肆意妄为……很多时候,他只会行动,但无法承担后果……”
  以撒对他的评价幽幽响起,同时来到的,还有另一句:“十四年的朝夕相处,让我的缺点暴露无疑,所以,在你面前,我毫无形象可言。”
  其实他说的对,她对他并不公平。
  所以她看他,看到的都是缺点;而看哈尔雅,看到的却全是优点,哪怕它们其实是那么的浮华。
  她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
  她甚至还鼓励仙度瑞拉去追求王子……
  如果她当初没说那样的话,如果她肯把自己和王子的计划对仙度瑞拉明言,如果早点警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场悲剧?
  一时间,懊恼的无以复加。
  雨果的唇动了几下,欲言又止,然而握着她的那只手,一直一直没有松开。
  这个时候的她,和它,都没有预料到,因着这场悲剧,他们的命运终于被彻彻底底的联系在了一起。
  窗外,一团乌云遮过来,挡住了月光。

46.   商会第一天

  鸟儿的鸣叫声自绿荫间婉转响起,早早起床的玫兰妮披着晨褛打开阳台的门,正准备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伸个大大的懒腰时,目光投递到楼下的花园里,却顿时呆住了。
  “哦,上帝!”十秒钟后,她冲回卧室,推着尚在熟睡的西露达,急声说:“西西,快醒醒,快起来看看!”
  西露达只得睡眼惺忪地跟着她到阳台上,只见数名仆人正忙着把一盆盆色彩鲜艳的花按照字母的样子摆放在绿色的草坪上,由于已经接近收尾的缘故,因此很容易便看出,他们摆的是一句话——
  “西露达,请原谅我。”
  不消说,自然是以撒吩咐他们这么做的,也只有那位大少爷才会这么的无聊。
  由于雨果昨天带来的那个坏消息,她一夜都没能安睡,好不容易睡熟了一点,却被玫兰妮叫醒,还是为了来看这么无聊的事情,西露达的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皱眉转身回房。
  “怎么样怎么样?西西,看了这一幕,心里有何感受?”
  “下次再为这么无聊的事情吵我,我可跟你翻脸。”她踢掉拖鞋,决定爬回床上继续睡。
  这时房门却又响了起来。玫兰妮去开门,一名侍者推着早餐车站在门外:“早上好,小姐,这是你们的早餐。”
  “我们没叫早餐啊。”
  “是以撒少爷让我们送来的。”
  玫兰妮回头看了西露达一眼,后者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为了不让那名侍者继续站下去,她只好先将车子接过来:“谢谢,你下去吧。”
  关门,将车推入小厅,打开餐盘上的盖子,浓香扑鼻。里面是两份香榭火腿玉米浓汤,配了草莓蛋卷和松露鱼子面包,还有一杯牛奶和两杯鲜榨柳橙。
  说是给两个人的早餐,但怎么看都是特意专为西露达准备的。
  此外,食物旁还放着一束百折莲,中间夹着一朵铁线莲。
  她忍不住笑,说道:“西西,看来这位以撒少爷真的很有诚意,你就原谅他装死骗你的事情吧。”
  昨天西露达跑掉后,她留在那里和艾力克一起弄明白了事情的整个经过,觉得好气的同时又有些好笑,这两人还真是欢喜冤家,凑一块太有趣了,让人忍不住就很想期待今后事态的发展。
  而西露达亦不负她所望地冷哼一声,“这种动动嘴皮子就自有下人忙碌准备的事情也叫做诚意么?玫芝你真是宽容。”
  “这样啊,”玫兰妮转转眼珠,“那我去叫人来把餐车推走。”
  “没那个必要。”
  “咦?”
  西露达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淡淡地说:“东西照吃,原谅?决不。”
  漆黑的眼睛分明浓郁如墨,却在瞳仁深处透出了一丝轻薄,那是——恶作剧一般的笑意。
  “怎么样怎么样?”
  西侧城堡二楼的第三个房间里,以撒躺在床上一边接受阿诺医生的检查,一边听下属们回禀事情。
  侍者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回少爷,玫兰妮小姐收下了我们送过去的早餐。”
  “那她们吃了没有呢?”
  “除了柳橙西露达小姐只喝了一口外,其他都吃完了。”
  “嗯,我就知道她会喜欢的,那些都是她最爱吃的食物。”以撒舒舒服服的靠着枕头,又问,“那花呢?”
  侍者有些犹豫的回答:“花也收下了……”
  “我就知道她最喜欢百折莲了,一定会收下的。”
  一旁艾力克一幅崇拜的表情,“真棒!表弟你果然很懂女人心,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学学你,又送早餐又送花?那样没准玫兰妮小姐一高兴,也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侍者已一咬牙,将下半句话说了出来:“可是,西露达小姐只收下了百折莲,却把铁线莲扔了出来。”
  说着,从身后畏畏颤颤地取出那朵倒霉的替人受过花。
  艾力克立刻识趣的闭上嘴巴。而以撒接过那枝铁线莲,表情黯然了两秒钟,最后一挑眉毛自我安慰地说:“没关系,罗马不是一日就能建立起来的,我得给她一点时间。这是午餐单,照上面写的做好后,同样送到蓝宝石去,记住,别忘了放花。”
  侍者接过餐单,恭身退下。
  “我觉得不会有用的,要不要打个赌,午餐里的那朵铁线莲也会被扔出来?”
  “有什么关系?放着就是为了让她扔的。”
  艾力克好奇:“为什么?”
  以撒微微一笑,“不这样做,拿什么给她出气呢?”
  艾力克恍然大悟,突的想起什么似的,连忙在衣兜里摸啊摸,身上没有,就去衣柜里找。最后,终于从书桌的抽屉里翻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条:“你上次不是教我怎么追玫兰妮小姐么?可怜我只用了一招,就以为遇上了情敌,后面的就没照着办。不过表弟你写的不对啊,你看,第一条,问候她,以及她的孩子——这条我已经做过了;第二条,送玩具给她的孩子,并跟他一起玩;第三条,尽量和孩子成为好朋友,这样便有更多的机会接近母亲……可是玫兰妮小姐这次没有带布莱恩一起,这不就丝毫都派不上用场了么?唉,果然还是不行啊……”
  艾力克尚在哀叹自己的不幸,以撒的眼睛已亮了一亮,“啊!”
  艾力克连忙凑过去,“啊什么?你帮我想到其他法子了?”
  “正如对玫兰妮小姐来说,布莱恩是她最重要的人,那么对西露达来说,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艾力克想了想,回答:“玫兰妮小姐。”
  “……”果然,自己就不该对他有所期待。以撒一边摇头,一边明说,“是奥林匹斯十二神蜜蜡。”
  “原来是这个啊……”难怪之前玫兰妮小姐会开口问他要那颗赫斯提亚。
  “她来参加这个商会,就是为了这套蜜蜡。所以,对她来说,目前这套蜜蜡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换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把其他蜜蜡都弄到手,然后通通送给她,讨她欢心啦!”
  以撒高深莫测的笑笑,眼睛晶晶亮,摇了摇头,却又不细说,反而扭头问一旁检查完毕收拾医箱的阿诺:“医生,我的腿怎么样?”
  “恭喜你,奇迹般的康复中。”阿诺想了想,又揶揄着补充说,“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位西露达小姐暴力地在你伤口上加了重重一脚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以撒耸肩,做了个无关紧要的姿势,“那现在我什么时候能够正常行走?”
  “一周后,石膏就可以拆了。”
  “能再快点么?”
  阿诺一脸的无可奈何:“以撒少爷,请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没错你的康复能力非常出乎我的意料,但不代表你就可以乱来。身体是有极限的,超过这个极限,反而会功亏一篑。”
  以撒哦了一声,手指交叉放在下巴处,沉吟了好几分钟,最后抬头说:“那么表哥,麻烦你帮我外出走一趟。”
  “去哪?半个小时后,商会就要开始了啊。”
  “商会里不会有那套蜜蜡出售了,你要去的,自然是有蜜蜡的地方。”他笑,唇角扬起明朗于外神秘其中的弧度,夏花一般灿烂。

47.   持久赛

  汉斯先生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领结,意气扬扬地在随从的陪伴下走出房间。
  一路上他臆想着待会看见鲁时的情形,想象着他如何对自己低三下气,如何愁眉苦脸,如何悔不当初,便觉得无比畅快。哼,那小子,连他大名鼎鼎的船王都敢诈,不让他尝点苦头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世界没他想的那么简单。
  当初他用一把破刀蒙了自己1000万,现在,即便他拿10倍、100倍来赔罪,也不给他好果子吃,哈哈哈……
  刚想到最开心的地方,就在过道处看见了鲁。他挽着玫兰妮的手,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哼,真是个傲慢的家伙,而且还是个傲慢的小白脸,用脚趾都想的出他之所以跟那个寡妇混在一起,无非是贪图克鲁斯家族的财势。真是怎么看都怎么不顺眼。
  那边,西露达看见汉斯,微笑着朝他打招呼说:“早上好,汉斯先生。”
  看,来巴结了吧?汉斯心中冷哼,半眯起眼睛,等着他下一步的表示,谁知西露达打完招呼后便径自同玫兰妮拐进了大厅,竟是连一秒钟都没停下。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要买那套蜜蜡吗?怎么一副完全没放心上的态度呢?汉斯一边狐疑,一边跟着走了进去。
  大厅里已名流云集。
  这是开米拉城堡里最大的一个厅,占地六百坪,中间支撑着66根雕花大理石石柱,场面极为壮观。
  鲁与玫兰妮挑了个比较靠后的位置坐下,汉斯见状,故意坐到更靠后的一排,如此一来,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便都逃不了他的眼睛。
  然而,让他非常奇怪的是,鲁似乎真的对他完全没有兴趣,从头至尾都在跟玫兰妮谈笑风生,目不旁视。
  不会吧?难道那家伙知道没办法从自己手中弄到那颗阿耳忒弥斯,所以干脆就直接跳过放弃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着急,心里跟只小猫在不停的挠啊挠,难受到了极点,直到四周掌声雷鸣,才回过神来,原来,商会已经开始了。
  第一部分,例行惯事的回顾一年来的经济总局,再根据这一年的业绩评选出新一届的十大富豪,这本是汉斯最喜欢的环节,因为他每年都会榜上有名,然而此刻,烦躁的情绪令他变得很没有耐心,甚至连主持人宾利那简练风趣的说辞,在他听来,也变得冗长乏味。
  快点结束吧!他只想看鲁怎么来求他,他只想报回上次所受的羞辱,他的手,甚至因为急迫的复仇欲望而在发抖……
  “下面,我们来公布新一届的十大富豪,他们分别是——温蒂公爵、菲尔公爵、海蒙先生……”宾利每念一个名字,底下就一阵掌声。汉斯漫不经心的听着,就在这时,鲁突然扭头,对着他眨了下眼睛。
  他心中顿时升起一种微妙的战栗感。
  那少年的眼神太妖异,滋生着不祥。
  “……迪罗姆先生,以及最后一位……”宾利念到这里,抬头环视众人,慢吞吞的说,“琼斯夫人!让我们恭喜她,入围的唯一一位女性。”
  汉斯跳了起来:“等一下!”
  众人齐齐扭头看向他。
  宾利愕然地问:“有什么问题吗?汉斯先生?”
  “当然有!而且还是大大的问题!”汉斯双眉横挑,异常愤怒的质问,“为什么今年的十大首富名单里没有我?”
  众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宾利看了眼手中的名单,连忙陪笑说:“对不起,汉斯先生,请你先冷静一下,这个问题等会私下谈好么?现在,先让商会……”
  汉斯粗暴地打断他:“不行!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接下去的环节也不用进行了。”
  场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玫兰妮附耳对西露达说:“好戏要开演了。”
  西露达扬扬眉毛,没说什么。
  宾利好言解释说:“汉斯先生,这个名单是参照过去一年的业绩加上社会风评所得出的,并非我们做假,你如果不满意,可以事后再商讨,但是现在……”
  “如果现在不得个结果,就没有任何意义!”汉斯却是丝毫不肯让步。
  玫兰妮轻轻叹气,“这下子不但颜面,连风度都丢光喽。”
  西露达目视前方,根本不回头看一眼,唇角噙着一丝早已预料的冷笑。
  宾利依旧好言劝慰,汉斯依旧不依不饶,人群变得有些骚动,有人开始不耐烦,而有人却是兴趣满满的看热闹。
  “……汉斯先生,你这样我们很难办……”
  “难办?在你们故意把我排挤在名单之外时,怎么就没想过会难办呢?说什么参照去年的业绩,去年整个奥卡比斯43%的水运都是由我旗下的轮船完成的,而我的制造工厂一年内生产出了近1万艘船只,纳税高达全国第5!如果真是参照业绩,那个只有几家破制衣店的老女人有什么资格跟我比?”
  此言一出,琼斯太太的脸色顿时由青到红,再由红到黑,难堪到了极点。
  宾利面有难色地说:“但是,去年的629项水运事故中,也有6成的事故是因为你的船质问题,所以……”
  汉斯却更加嚣张,高声说道:“真是好笑,哪个商人货物底下没出过事故?我的船最多,当然遇到事故的几率也就越高。而且,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榜变成优商优质品评榜了?既是富豪,就该单论财富不是么?我要求重新审核十大富豪的排名!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我排挤在外?还有,这份名单最终是谁审批的?还是财务大臣康塔斯先生么?我倒要去问问他……”
  还没说完,一个声音清越、清扬、清亢的自大门处传了进来:“是我批的。”
  西露达转过头,眼睛情不自禁地为之一亮——
  她实在是没见过,如此冰雪天姿的姑娘。
  就美人而言,她姐姐尼可美艳性感,仙度瑞拉清丽无双,那个海伦虽是个假人,但也确实国色天香,然而,若与眼前这位相比,通通失去了光芒。
  这位姑娘身上有种超脱世俗的美丽,或许不及尼可美艳,不及仙度瑞啦清丽,更没有海伦的妖娆,但是,她只要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绝世名画。
  而场内众人,看见她出现,全都纷纷起身鞠躬。
  汉斯的脸色也立马变得有些局促,强笑着说:“啊……公主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公主?
  奥卡比斯的国王没有儿子,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名叫希斯卡,难道她就是?
  西露达用眼神询问玫兰妮,玫兰妮轻点了下头。
  希斯卡盈盈走到汉斯面前,微笑说:“是我批的这个名单,我猜船王一定会有疑惑,所以,亲自前来为您解惑。”
  她身份高贵,又如此低姿态,倒叫汉斯一肚子怒火都发不出了,只得讪着脸,吞吞吐吐地说:“这倒也没必要亲自来……不过,为什么凭我的财力,反而被剔出此榜?”
  “不是被剔,而是要另授称号给你。”
  “另授称号?”
  希斯卡拍了拍手,身后一名骑士躬身上前,手上捧着个拖盘,盘上盖上红巾,掀开后,里面放的竟是一枚金灿灿的勋章。
  汉斯的眼睛顿时鼓了出来。
  希斯卡柔声说:“自令祖父起,经营船业已有四代,可以说,奥卡比斯的一半水运,都是因你们而兴盛的,因此,为了嘉奖船王对我国做出的巨大贡献,父亲特命我前来,颁发这枚一级荣誉商人勋章给您。希望你会喜欢。”
  汉斯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连忙说道:“喜、喜欢!当然喜欢,简直是太喜欢了!哦,谢谢国王,祝他永远身体健康,也谢谢公主,祝你永远美丽!”
  “那么,就让我为您戴上吧。”希斯卡说着,亲自将勋章别上汉斯的衣领,素手柔荑,无上荣誉,直把汉斯捧上天堂,晕晕乎乎,顿时把之前的不快全都抛诸了九宵云外。
  最后,希斯卡抚平他的衣领,退后两步,盈盈而笑说:“真是太适合您了。”
  “谢公主殿下。”汉斯鞠躬,行了个标准的皇室见面礼。
  希斯卡一边回礼,一边朝宾利投去一瞥,示意他商会继续进行。于是宾利宣布下一环节,介绍第一日所要展出的全部珍宝,而汉斯也满意地回坐到了座位上,希斯卡带着那名骑士悄然离去,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朵小浪花一样,骤然发生,又圆满解决,一点痕迹都没落下。
  玫兰妮不满的扁扁嘴巴,“真是便宜这家伙了,因祸得福啊!”
  西露达望着希斯卡离去的方向,低声叹道:“你们国家的公主很有本事,一枚破勋章就把事给轻松摆平了。”
  玫兰妮不明白的咦了一声:“破勋章?西西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听说过什么一级荣誉商人勋章么?”
  玫兰妮想了想,摇头说:“虽然没有,但没准这是第一次授予呢?”
  “拜托,颁发勋章是多么隆重的事情,要换了正常程序,先会全国公告,然后约定日期,召见入宫,在百官面前由国王亲自授予。因为它代表的是无上的荣耀,所以历来慎重有加。而刚才,明显就是怕汉斯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你们的公主就临时弄出个勋章来,还没准就是从她身后的那名骑士衣服上解下来的,再美其名曰一番,就把汉斯给唬悠住了。而且,一级荣誉商人,这是多么虚浮的称号,比之十大富豪,你真的认为更加具备商业上的彰显性么?”西露达说着,诡异的笑了起来,“不过这样也好。令汉斯这个草包再得意一点,再愤怒一点,再愚蠢一点,对我的计划就更有利一点。”
  他在等她主动跟她开口,她就偏不开口。
  这是一场持久战,比的就是双方的耐心,谁最先按捺不住,谁就输了。
  然而,汉斯比她具备一个很大的优势,那就是——时间。商会结束前,她必须要弄到蜜蜡,因此时间的局限对她来说非常不利,值得庆幸的是,汉斯目前似乎并未看清他的这个优势。反而认为有蜜蜡在手,才是他的王牌,那么,就让她把这张王牌彻底粉碎,变得一文不值吧。
  西露达眼眸转沉,然后扬起唇,这一回,真真切切地笑了。

48.   绿玫瑰

  商会第一天,圆满落幕。
  一日内的交易量高达279件,总额超过5亿,的确可算是一场盛世景观。
  而这一天里,西露达买了三样东西:一只毫不起眼且盛满了狗粪泥沙的花瓶灯座,一朵手工雕刻的绿宝石玫瑰和一只黑水晶手镯。
  她的这一举动,自然又引起了好大一番惊人话题,并经由仆人之口,第一时间汇报给了因腿伤而无法出席只得继续躺床上休养的以撒。
  “简直是太神奇了,以撒少爷,你知道吗?那只花瓶灯座用特殊药水洗过后,居然是只极为精美的粉彩蝠桃橄榄瓶,尤其特别的是,里面注入水后,花纹的颜色会由粉红逐渐变成深紫色,就像是上帝在展示魔法一样!”仆人无不感慨地说,“周围看呆了一群人,大家都羡慕和嫉妒死了。”
  以撒挑起眉毛,又是不以为然又是深感荣焉的说:“羡慕嫉妒也没用,那是她独有的本事,学也学不来的。从小,她就具备这方面的天赋,总能第一时间分辨出我妈的哪样首饰最值钱,以及哪名女仆身上戴的首饰是假的……还有两样是什么?”
  “因为西露达小姐一出手,就挑到了这么一个宝贝,因此大家都对她的第二次出手很期待,结果她第二次看中的,是一朵手工雕刻的绿宝石玫瑰。”
  以撒哦了一声。
  仆人说:“大家都想,这朵玫瑰肯定不是普通的绿宝石,应该也有其他暗藏的价值才对。但又因为她之前在维纳斯珍宝展上的表现,害怕会不会又是她故意设计的圈套呢?因此都没人敢和她叫拍。于是那朵玫瑰便以100万瑞尔的价格成交了。”
  以撒扑哧一声笑出来,明眸灿灿如星,笑眯眯的说:“她就喜欢玩这种虚虚实实的把戏,让人猜不到她哪回是真哪回是假,不过据我推断,这朵玫瑰肯定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仆人好奇的问道:“咦,少爷为什么会知道?”
  “我猜西露达之所以买下它,唯一的原因是——它是绿宝石雕刻的,哈哈!”
  仆人露出钦佩之色,拼命点头:“太厉害了,以撒少爷,被你猜中了呢!西露达小姐就是那么说的,她对玫兰妮小姐说‘众所周知玫瑰都是红色的,世界上根本没有绿色的玫瑰,但是这个雕刻家却敢挑战世俗,非用好好的绿宝石去雕玫瑰,光这一点勇气,就令我很赞赏,所以我买下它,以做纪念。’”
  以撒继续笑,笑容里却多了些别的味道。其实西露达本人何尝就不是一朵绿玫瑰?独特,多刺,却又格外明媚的盛开着,固执的选择自己要的颜色,选择用尖刺保护自己,但又因孤独而显得更加诱惑,让人更想靠近,更想攀折。
  “西露达小姐买了绿玫瑰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喊价,直到结束前5分钟,才最终买了第三样东西。”
  “是什么?”
  “是一只黑色的水晶手镯。”
  翠绿色的眼眸顿时亮了起来,以撒逼紧喉咙,声线竟有几分颤抖:“你说她买了什么?”
  “一只黑色的水晶手镯,大概这么大。”仆人比划,“上面还镶着两圈碎钻,非常漂亮。”
  “是男士镯?”
  仆人想了想:“啊,这么一说好象是的,因为真的挺大的,给女士戴的话,稍嫌笨重。”
  以撒抬起自己的右腕,自从那夜与西露达吵架后,他舍弃丝巾选择了镯子,结果,那只手镯在之前的事故中与腿骨一起摔碎,如今,他的手就裸露着,什么都没戴。
  西露达为什么要买那只镯子?
  以撒的手不禁握紧,停放在心脏的部位上,表情变得很复杂。
  任何一点与己有关的希望都会令他欣喜若狂,却又害怕到头来只是空欢喜一场,行走在天堂地狱之间,起伏跌宕,倍受煎熬。
  他可以清楚猜出她买绿玫瑰时的心态,却猜不到她这次的用意。
  而就在这时,另一名仆人敲门而入,禀报说:“回禀少爷,我已将晚餐送到西露达小姐的房间了,同前两次一样,她留下了晚餐和百折莲,扔出了这支铁线莲。”说着,将因失去依附而显得可怜兮兮的花,递到他面前。
  以撒接过这枝被抛弃的铁线莲,低垂的眉睫下,有着似有若无的叹息,以及,难掩的惆怅。
  那是一颗敏感的少年心,尽管一再告诫自己要坚强,却仍是受了伤。
  而与此同一时刻,紫珍珠号房内,同样的汇报进行着,只不过,以撒要知道的是商会时的情形,而另一位主儿想知道的,却是商会后的情形——
  “禀告主人,商会结束后,鲁先生和玫兰妮小姐先在花园里散了会步,然后才回房。”
  哼,他倒是很悠闲嘛!汉斯一边不满的想,一边狠狠切了块牛排往嘴里送。
  “回房后不久,就有名开米拉的仆人推了辆餐桌送进他们的房间,据说那是以撒•维拉少爷特地吩咐厨子专门做的,点的都是鲁先生爱吃的菜。并且这样的情形从早上就开始了。”
  汉斯皱起眉头,“以撒•维拉?那是谁?”
  “是温蒂公爵的远房侄子,玛亚大陆首屈一指的贵族维拉家的少爷,在玛亚非常有势力。”
  “查出他和鲁什么关系了吗?”
  “对不起,目前还不得知。”
  “算了,想必也不是很重要,估计是维拉少爷有求于那小子吧。继续说。”汉斯解决完牛排,连盘底的汁也舔得干干净净,才继续对付第二道烧鹅。
  “是。用完晚餐后,鲁先生和玫兰妮小姐去了棋盘室,跟梅尔伯爵他们一起玩牌。现在还在底下玩着。”
  “赌钱吗?”
  “好象……纯粹只是玩玩,没赌什么钱。”
  汉斯的刀叉一下子扎到了鹅身上,眼神愤怒:“这小子还真是逍遥啊,难道他一点都没把蜜蜡的事放在心上吗?”
  “回主人,就我们所看见的……他一直在跟朋友谈笑风生,表情愉悦,好象真的没……”仆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汉斯放下餐具,烦躁地挥手:“撤了撤了都给我撤了,今晚做的都是什么菜啊,难吃死了!等等,别倒了,包起来,后天可以带回家给狗吃。”
  等仆人手忙脚乱的撤走晚餐后,他点起烟丝,坐到沙发上盘着腿沉吟了半天,最后把烟一掐,沉声说:“好,你不急是吗?我更不急,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尽管说是这么说,但是第二天的商会上,看见西露达和玫兰妮并肩出现在视线里时,他还是忍不住朝他们走了过去,装出一副冰冷的姿态,高傲的说:“早啊,鲁先生。”
  西露达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笑着回应:“早上好,汉斯先生。”
  他故意磨蹭着不走,继续说:“你看起来很愉快,也对,恭喜你昨天买到了那么好的橄榄瓶。”
  “呵,谢谢。”依旧是不卑不亢的语调,深浅适当的微笑,衣着优雅仪表出众的少年,眼睛清冽如水晶,找不出丝毫阴影。
  这个小小的发现令他的心情更加糟糕,他强忍住怒火,状似不经意的说:“对了,听说你在收集奥林匹斯十二神?”
  西露达眼底闪过一抹亮光,唇角的微笑加深了几分——这只老狐狸忍不住了,这场耐力之争,看来是她赢了。
  “是啊,这是我此来的最终目的。”
  汉斯昂起头,等她说下一句请求的话,诸如“汉斯先生,你能不能把你手上那颗转让给我?”或者是“说到这个,我有事情想和你谈谈”,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会在第一时间毫不犹豫的拒绝。想到这个就心情愉快,很想放声大笑。
  谁知西露达说完那句话后,拉着玫兰妮转身就想走,汉斯吃了一惊,连忙挪动脚步,挡在他二人面前。
  “怎么了?船王好象有话要说?”玫兰妮巧笑嫣然。
  汉斯微眯起眼睛,最后决定开门见山:“阿耳忒弥斯在我手里。”
  玫兰妮先是惊讶,继而掩唇吃吃地笑了。西露达在一旁也是微微而笑,看上去欲言又止。
  两人的反应超出他的意料,汉斯顿时不悦地说:“你们笑什么?你们到底在笑什么……玫兰妮小姐?”
  玫兰妮连忙道歉:“对、对不起,我不该笑的,太失礼了,可是,扑哧,嘻嘻……”
  她是上流社会有名的淑女,可这会儿却笑得花枝乱颤,汉斯心底划过一丝不安。
  西露达扯扯玫兰妮的手,低声说:“别闹了,商会马上开始了,我们进去吧。”
  “等一下!”他们越是如此,他便越想得个究竟,连忙追上去问,“请把话说清楚,为什么你们听到阿耳忒弥斯在我手里就笑成这个样子?”
  玫兰妮歉然的说:“对不起,汉斯先生,我真的不该这样笑的,但是……你,真的不知道……”
  这女人说话怎么这么不干脆?汉斯急道:“到底知道什么?”
  玫兰妮轻叹一声,终于不再卖关子:“你不知道吗?你那颗阿耳忒弥斯是和德普先生一起从一个船夫那买来的吧?”
  汉斯的心一沉:“你怎么知道?”
  玫兰妮继续微笑,“那名船夫非常幸运,出海捕鱼的时候看见了一只沉船的残骸,从里面捞出一只破箱,箱子里全是珠宝,其中就有阿耳忒弥斯、哈帝斯和阿瑞斯。因为他并不怎么懂珠宝的缘故,所以被你们以低价就买到手了,我说的没错吧?”
  汉斯干脆不说话了,他有种预感,事情会朝他完全无法料及的坏方向发展。
  果然,西露达接了玫兰妮的话,只说了几个字,就把他瞬间推至谷底。
  “那颗阿耳忒弥斯是假的。”
  西露达唇角含笑,无比肯定。

49.   德普

  “你说……什么?”汉斯用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掉她那句话所带来的信息,大脑一片空白。
  玫兰妮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他说,那颗阿耳忒弥斯是假的。汉斯先生,你上当了。”
  “它根本一文不值,汉斯先生,你上当了。”
  “汉斯先生,你上当了。”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这句话。
  他压根一点都不想相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却一直沉一直沉,沉的让他意乱心慌。
  “不可能!不可能是假的!”汉斯眯起眼睛,狐疑的瞪着西露达,“你又想骗我了,对不对?你上次就是这样骗我的!”
  西露达耸耸肩膀,“既然如此,那没什么好说的了。玫芝,进去吧。”
  “等等!”他再次将他们拦住,沉着一张脸,“为什么?你们这样说的理由是什么?
  西露达别过脸,一副再懒得搭理他的表情。只有玫兰妮,心软地说:“汉斯先生,你买到那颗蜜蜡后,找专人鉴定过了吗?”
  “这个……”
  “看你的神情就知道,没有。”
  汉斯辩解:“可是德普说……”
  “德普?”玫兰妮打断他,吃惊的捂着唇说,“天哪,汉斯先生,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他的为人才是啊,那位先生的话也是能相信的么?”
  汉斯仍在挣扎,“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没错,他是个骗子高手,但是,他从来没骗过我!”
  西露达冷冷冒出一句:“也许他骗你的事情,你一直到现在都不曾发觉呢?比如说——那颗阿耳忒弥斯。”
  “可他为什么要骗我?”
  西露达不屑的瞥他一眼,“那个就要问你自己了。”
  还是玫兰妮好,软言温语地说:“光说也没有用,汉斯先生你为什么不在今天的商会结束后,亲自找鉴定师鉴定一下你的那颗蜜蜡呢?到那个时候,知道就知道真假了……”刚说到这里,钟声悠缓而清晰的响了起来,她连忙一拉西露达的手说,“啊,商会开始了,我们快进去!”
  两人匆匆进门,只剩汉斯一个人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紊乱到了极点。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手突然在身侧握紧,重重敲在墙壁上,表情阴沉的说:“德普,你要是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然而,那位玫兰妮一开始就提醒西露达要重点防范的大师级欺诈高手德普先生,至今仍没有出现。
  第二天的商会,再掀高峰,交易总额高达5.8亿,创造了历届最高记录。
  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是,西露达在这一天,把前天用76万瑞尔买到的橄榄瓶以4800万的高价卖出,等于是一天之内,翻涨了6倍的利润——这个家伙简直就是个魔术师!另外,有关于她的真实性别,也经由14号那晚在场的仆人口中泄露了出去,于是一时间,整个开米拉都轰动了——卡麦隆•鲁,竟然是个女人!
  西露达对此并不排斥,索性光明正大的穿回女装,照样同玫兰妮一起参加晚上的牌局。当她们优哉游哉的在一楼打牌时,五名珠宝鉴定师被一个接一个地请进紫珍珠号房,为船王鉴定那颗阿耳忒弥斯。
  第一名鉴定师非常肯定地说:“这是假的。”
  第二名鉴定师犹豫不决了半天,最后说:“似乎是假的,但是仿造的非常逼真。”
  第三名鉴定师擦擦额头的汗,不确定地说:“我认为是真的。”
  第四名鉴定师则说:“被德普先生碰过的东西,还能是真的么?”
  第五名,也就是最出名的一位,满头银发的桑纳先生,鉴定的最为仔细认真,他足足研究了一个多小时,最后结论说:“这的确是一颗不错的蜜蜡,但我认为它不是阿耳忒弥斯,因为真正的阿耳忒弥斯上有丝柏状的花纹,象征着那位月亮女神的圣洁,但是这颗表面非常光滑,根本没有花纹。”
  汉斯听了这话后,脸灰如纸。
  挥手派下人送桑纳出去,倒躺在沙发上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暴怒地吼道:“来人!把德普那小子给我找来!”
  一下人答道:“可是,没有人知道德普先生在哪啊。”
  汉斯气的一拳捶在茶几上,把上面的烟丝震了一地,然后拿起外套起身,匆匆开门走往一楼的棋牌室。
  棋牌室内,今晚只有寥寥几个人,玫兰妮正在和梅尔伯爵玩二人纸牌,西露达坐在她身旁静静地看着书,穿着纯黑色的长裙,围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披肩。
  乍见她这个样子,汉斯顿时愣住了。一整天都在为那颗蜜蜡头疼,因此当西露达的性别问题传的沸沸扬扬时,他正在房间里挑选鉴定师,反而没有获知这个消息。
  “你……”他揉揉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是……鲁?”
  西露达放下书,起身向他行了一礼:“晚上好,汉斯先生。”
  声音没变,脸也没变,仅仅因为着装变了的关系,整个人便起了巨大了变化。如果说,那叫鲁的少年高傲漠然,像柄锋芒毕露的冷剑;那么此时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却是内敛柔韧,如同清新雅致的鲜花。
  汉斯怔立许久,回过神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西露达扬起眉毛,问道:“您有事找我?”
  “哦,哦是是。”因为震撼于她的真实性别,而差点忘了初衷的汉斯连忙点头,姿态放低了许多,“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手里的阿耳忒弥斯是假的呢?”
  西露达请他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坐回到玫兰妮身旁,微笑说:“因为我就是为了这十二神蜜蜡而来的啊。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搜集它们的相关资料,所以才知道您手中那颗的来历。”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因为事关德普先生,我不得不说,我信不过他,所以才更加彻查了此事。我找到那名渔夫,要求他把那只装珠宝的箱子给我看。他起先不肯,说是扔掉了,又说那只不过是普通的木箱,我告诉他,如果是普通的木箱,绝对不会拿来盛放那么重要的珠宝。我们都知道,运送珠宝上船的话,一般都会选用最上好的沉木,防水耐泡。他吞吞吐吐,话里又全是漏洞,最后没有办法,只得交代——宝箱之说,纯属虚构,而是德普先生和他串通好了,用来骗你的伎俩。”
  汉斯腾地站起来,紧握拳头,怒道:“可恶!”
  “你当时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用区区140万,就买到了那颗价值倾城的蜜蜡。可惜啊,却不知是上了德普的当,那140万,全都进了他的腰包。”西露达说到这里,淡淡一笑,“现在,汉斯先生还认为——德普是你的朋友吗?”
  汉斯气的整张脸都红了,嘴里不停的喊:“可恶!可恶,可恶……”
  西露达与玫兰妮交换了个只有她们才能看懂的眼神,谁知就在这时,棋牌室的门又开了,一个高个子,穿着极为时髦,却留着脸不伦不类大胡子的男人吹着小调走了进来。
  玫兰妮一见之下,脸色立刻变了,连忙在西露达手心写:“德普!”
  什么?西露达吃了一惊,另一只手一下子揪住了自己的披肩。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德普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一般。
  而汉斯回身看见他,更是一把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激动地吼了出来:“好啊,你来的真是太好了!”
  德普遇变不惊,还笑嘻嘻的伸手打招呼,用痞里痞气的语调说:“嗨,汉斯老兄,好久不见了呀,最近在哪发财呀?”
  “你还有脸跟我称兄道弟?”汉斯气得五官都在扭曲,恶狠狠地说,“我们认识十五年,你居然连我也敢骗!”
  德普睁着一双蓝莹莹的眼睛,仍是笑:“嘿,这是说哪话了?我怎么骗你了?”
  “怎么骗我了?你跟别人串通了来骗我的钱!你混帐!”说着,一拳击出,眼看着德普就要挨揍,谁料他身材虽然高大,动作却极为敏捷灵活,轻轻松松一转,就闪了开去,摊着手说:“有话慢慢说嘛,不要生气嘛……”
  西露达下意识地挺直脊背,虽然表面上看并无什么异样,但心里却已乱成了一团麻——这个德普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真是坏她大事!
  为了弄到汉斯手里的蜜蜡,而又知道汉斯讨厌她,绝对不会把蜜蜡卖给她。费了好番工夫调查出他的蜜蜡由来,当得知是和德普一起从某个渔夫那买来的时,她便拟订了以下的计划——
  首先,表现出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让汉斯产生疑虑,最终按捺不住,主动找她;
  然后,说他的蜜蜡是假的。汉斯当然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但是,因为德普的名声素来不好,他肯定会找鉴定师鉴定那颗蜜蜡;
  再次,收买鉴定师,让他们说谎。但又不必全说蜜蜡是假的,那样反而会引起怀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弄个三七分即可;
  最后,在他来找自己求证时,下剂猛药,让他完完全全相信他上了德普的当。
  只要他认定那颗蜜蜡是假的,再派个他的老顾客当第三方去购买,他急于脱手,想来应该可以买的到。
  只是没想到,这个要命的替罪羔羊居然会选择这个时间点来开米拉!真是见鬼,她明明吩咐过大门处的侍卫,只要看见德普,就第一时间来通知她的,那帮收了钱不干事的家伙!真是靠不住,竟然把他放漏了进来!
  眼看着苦心绸缪的计划就要当场揭穿,西露达连忙告诫自己这种非常时刻更要冷静,做好了再度面对汉斯暴走的准备,同时脑筋开始飞快的旋转:被德普这么一搅和,汉斯的那颗蜜蜡是肯定拿不到了,而她又嫁祸德普,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旦他报复,可真是麻烦一大堆。
  烦躁!
  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明明一切尽在掌握眼看就要成功时,突然冒出了破坏因素,把一切都毁于一旦。
  她抬起一只手,抚着自己的右眉,一下一下,尽量将每个动作都做得慢条斯理。
  然后籍由这样的动作,使心绪平静下来,OK,现在想想,还有什么突破口,可以挽回败局。
  “我没话可以跟你说,你这头猪,连老朋友都骗!”那边,汉斯又一拳打了出去,而这一次,德普没再闪避,反而迅速用左小臂向上架开,同时闪身,一把架住他的胳膊,将他压制在身前。
  相对应的,他脸上那种吊儿郎当的笑意也消失了,表情变得说不出的危险,“我说——可以好好说话吗?”
  汉斯吃痛,额头的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西露达心中微讶,没想到德普的身手竟然会这么好。
  德普哼了一声,松开手,然后双手环胸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汉斯又是喘气又是愤怒,模样别提有多狼狈,“那颗阿耳忒弥斯是假的!你和那名渔夫合伙演戏骗我!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德普皱起了眉头,玫兰妮紧张的咬住下唇,西露达则是打起精神迎接即将来临的暴风雨,每个人都做足了心理准备,谁料——
  德普眉儿一挑,嘴巴一咧,竟然笑了。
  “哦,你说那个呀,真是没办法啊……”他耸肩,用一种极为满不在乎的口吻说,“我一直在猜你什么时候会发觉,虽然已经过了三年,但是这么早就发现了还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呢。”
  这句话才真正出乎西露达的意料!

50.   12点的约会

  她怎么也没想到,德普竟然不但不反驳,还满满的应承了下去。难道被她误打误撞,汉斯手里那颗阿耳忒弥斯真的是假的?不,不对,不可能!在收买那些鉴定师的同时,就已经请他们一定要鉴定真假,而事后他们送来的密条里,也确实证实了那颗蜜蜡是真的。
  那么,为什么此时德普会这样说呢?
  汉斯闻言则是更加激动,整个人都气的直发抖:“你、你、你竟然真的……”
  “别这么激动。其实是当年我手头紧,想问你借点钱花花,但是我知道你这个吝啬鬼肯定不会同意,不得已之下,才演了那么出戏嘛。”德普笑嘻嘻的,半点惭愧内疚的样子都没有。
  “你、你这是诈骗!我要告你!”
  “别这样说,当初是你自己抢着要买那颗蜜蜡的,我可没逼你,如果真要打官司的话,还要花律师费,你真的舍得吗?”眼看汉斯双目圆瞪又要爆跳,德普打着安抚的手势说,“别生气别生气,这样吧,为了弥补我们无暇的友谊,而且我最近手头也比较宽裕,就让我用原价把那假货从你手上买回来如何?好歹那也是颗蜜蜡,也还值点钱。这样,你就不算亏本了,对不对?”
  汉斯生气的喊:“我宁可砸碎了它,也不用你买回去!来人,把那假货给我拿下来。”
  立刻有仆人匆匆跑去拿了,不一会儿,抱着装有蜜蜡的盒子回到棋盘室。
  汉斯一把夺过那只盒子,又找了把大铁锤,高高举起,西露达心中发出一声呻吟,而玫兰妮更是忍不住掩面不敢再看——完了,这一锤下去,真要碎了,可就什么都没的可说了。
  反观德普,依旧唇角噙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汉斯的锤子举了半天,深吸口气就要砸下,却在半途突地停住,扭头对德普说:“200万。”
  西露达顿时往旁边的沙发上栽倒。
  而德普则是一口答应:“成交。”
  于是一个放下锤子,一个从口袋里取出20个开米拉赌场的筹码币,做了现场交易。
  玫兰妮看到这才算明白过来,搞半天,汉斯还是没舍得真砸,最后用200万的价钱把蜜蜡卖还给了德普,真是名副其实的吝啬鬼啊!
  德普接过蜜蜡后,笑嘻嘻地伸手:“合作愉快。”
  汉斯却一把拍掉他的手,冷冷说:“我们以后再也不是朋友了,哼!”说罢昂首离去,还非常用力的甩上棋牌室的门。
  玫兰妮再也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实在是没见过比汉斯更搞笑的人,搞笑到,让你觉得真无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活宝?也难怪船王世家的金字招牌到了他这代,名声一落千丈,一年不如一年。
  对比她纯粹的快乐,西露达却是有苦难言。
  那颗蜜蜡绝对是真的,现在却只用200万的价钱就被卖给了德普。眼睁睁看着自己精心设计了这么久的圈套为他人做了嫁衣,真是有点不甘心。
  但是在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之前,又不便轻举妄动。
  她静静的凝视着德普,正好德普的目光转了一圈,也落到了她身上,朝她轻佻一笑。
  西露达立刻明白了——此人是有备而来。
  “你就是西露达小姐吧?久仰芳名了。”德普主动上前,牵起她的手吻了下手背,再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怎么样,失望吗?”
  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德普哈哈大笑,靠的更加近,姿势暧昧的如同在跟情人调情,“我是说,这颗阿耳忒弥斯被区区在下,只花200万就买到手了,西露达小姐却只能眼睁睁的在旁边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很失望吧?”
  西露达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移开几步,避免跟他靠的那么近,然后才回答:“如果指的是这个的话,那倒是。恭喜你买到了这么便宜的好货。”
  德普摸摸鼻子,缓缓说:“那么,西露达小姐要不要从我手里,把它转买过去呢?”
  西露达面色一凝。
  “我知道西露达小姐和加里王子都是冲这套蜜蜡而来,在商言商,只要你开出的条件够好,我没有道理拒绝。而你又是位——”他说到这里,刻意停顿,朝她眨了眨眼睛,“这么迷人的女士,就某种心态上而言,我也更乐意跟你交易。怎么样?西露达小姐,想好该给我什么条件了吗?”
  他来势汹汹,直言不讳,西露达却开始有些迟疑。
  原因无它——这位德普,来的实在是太巧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已经骗得汉斯信以为真时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
  她有种预感,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并且,专门针对她所设计。只可惜,目前为止,她所能知道的资讯还是太少,少到她无法立刻回击。
  因此,只得嫣然一笑,将话题甩回给他:“不知德普先生想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德普凝眸半响,笑意由浅变深,缓缓说:“那就要看西露达小姐是只买这一颗阿耳忒弥斯呢,还是想连带我手里的另外两颗一起买。”
  他再次出乎她的意料,将话题又深了一步。西露达忍不住皱眉,事情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了,如此被动,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她必须化被动为主动,将掌控权重新拿回才行。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如果只是买这颗阿耳忒弥斯……”德普笑的眼睛弯弯,“听说西露达小姐最擅长的本事就是辨识古董,普通一个碟子,经过你的鉴定后,都能身价立刻翻上6倍,我真是太羡慕了,听得我的心都痒痒的,也好想学一把呢……”
  西露达挑着眉毛说:“也就是说,原本200万的阿耳忒弥斯,你现在想卖1200万?”
  “错!”德普的眼神突然尖锐如针,“是1200万起,你和加里王子,谁出的价高,就卖给谁。”
  玫兰妮握住西露达的手,有些替她担心,德普开这条件,摆明了是趁机抬价。谁都知道加里王子富倾天下,白手起家的西西怎么可能跟他真刀实枪的拼价?
  然而,西露达几乎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德普会提出这个要求,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么,如果三颗一起要呢?”
  德普眼中闪过一抹异光,表情顿时变得无比柔和,“都要的话……阿耳忒弥斯,就白送给你。”
  玫兰妮大吃一惊,不会吧?他会这么好心?白送?
  西露达神色不变,异常冷静地说:“这颗白送,另外两颗想必会更贵吧?”
  德普盯了她半天,忽然仰头哈哈大笑。
  在他的笑声中,玫兰妮坐立不安,西露达紧抿唇角,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更是晕晕乎乎,听的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过了足足一分钟之久,他才停住笑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到西露达面前的桌子上,用耳语般的声音轻轻柔柔地说道:“想进一步听条件的话,12点整,我等你。”
  说完,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躬身行礼,扬长而去。
  光滑的红木桌面上,一把钥匙静静平躺,上面系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翠晶石”三个字。
  红、金、绿三色,在西露达眼中慢慢凝聚,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那是一种身为女性天生俱来的对异性邀约的敏感与不安。
  两个小时后,厚厚一叠德普的相关资料被送到西露达手中。她细细了看了一遍后,起身开始更衣。
  玫兰妮担心的说:“你真的要去赴约吗?”
  西露达嗯了一声,面色是冷至极点的素白。
  “听我说,西西,他不怀好意!没有哪名绅士会邀请一位淑女在晚上12点去他的房间单独拜访他的,这、这这非常不合情理!”
  西露达换了条绿色长裙,翠绿翠绿,宛如很多很多天以前,她还在纳塔利家时,试戴过的一顶宽檐帽子。她非常清楚的记得,当时雅各首屈一指的帽商史华比在耳旁唠唠叨叨,称赞她是如何适合那顶帽子,然而,她最终还是没有买。
  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在潜意识中排斥绿色——这种颜色总会让她想起以撒的眼睛。像猫一样的眼睛。总会令她变得浮躁不宁。
  可是,又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不再讨厌绿色了,反而觉得它清新别致,有着其他色彩所不及的风情。
  就如,那朵绿宝石雕刻的玫瑰。
  就如,此刻她身上穿的长裙。
  “西西,德普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很清楚,他根本就是个流氓,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你就这样子去,实在是太危险了!”玫兰妮干脆走过去,一把拉住她正在画眉的手,无比严肃的说,“不行,我不同意,我不能眼见你送入虎口!”
  西露达半垂着眼睛,神情格外静默。
  于是玫兰妮看了便更加担心,又说道:“不就是要那套蜜蜡吗?咱们再想别的办法好了,没必要为了那种身外物而使自己陷入这么糟糕的局面,对不对?凡事都有个度的,你只是受雇于哈尔雅王子,又不是卖给他了,凭什么要为他想要的东西而牺牲自己?西西,听我说,我比你大,也许没你聪明,也没你见识广,但是,我结过婚,有孩子,我爱过,也经历过失去爱人的痛苦,我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所以你不可以……”话还没说完,西露达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玫兰妮顿时怔住了。
  她们两人自那场海难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后,就变得非常亲密,一直相伴同行,甚至还住同个房间。然而,西露达是个很内向的人,从某种角度上说,她从不对旁人诉说心事,因此很多时候,玫兰妮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能默默的陪在一旁,看她呼风唤雨,周旋在名利场中,如鱼得水。
  然而,即便如此,对比外边的人只看的见西露达的风光,玫兰妮却看见了更多隐藏其中的东西:她冷漠里的温柔,她坚强下的脆弱,她的勤奋,她的辛苦……这一切的一切,都令玫兰妮震撼的同时,更觉怜惜。
  也正因为如此,她要在这种关键时刻阻止她。她不能看着自己最欣赏的女孩子,犯下一辈子都会后悔的错误!
  她只是很理所当然的照着自己的本心去做了,结果就换来了西露达回身的一个拥抱。
  尽管从来不了解她,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完全无法与她心意相通,但在这一刻,却可以非常清晰的感觉出来,这是一个无比温柔的、充满了感激的拥抱。
  “谢谢……”西露达轻轻的说道,“玫芝,认识你真好。”
  “西西……”
  “我是说真的,我真的觉得……好温暖。”西露达将头抵靠在玫兰妮肩上,闻着她身上独特的栀子花香,觉得她比母亲和姐姐,更像是自己的亲人。
  这种被关心、被担忧着的感觉真是……温暖。
  也因此,她决定对她说实话。“听着玫芝,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呃?”一如以往很多次,每当玫兰妮不明白时,就睁大眼睛,她有一双糜鹿般单纯清澈的眼睛。
  “也许很多男人会注重美色胜过一切,但是德普绝对不是那种人。从他的履历上我们就可以看出,他是个非常有头脑的家伙,理智,冷酷,从不冲动行事,否则也不会从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儿,变成现在拥有亿万家财的富商。”
  “可是……”
  “但是他做人处事,却完全称不上光明正大,喜欢故意玩弄诡异的气氛和让人意外的花样,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约我午夜12点去他房间的原因。如果我们为此胆战心惊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而不肯去的话,反而会失去非常好的机会。”西露达说到这里,自嘲般的笑笑,“玫兰妮,你看看我,你真的认为我拥有那种让男人神魂颠倒不惜一切也要得到我的魅力么?”
  玫兰妮张了张嘴巴,本想脱口而出的不字,硬生生地止住了。
  站在眼前的少女,容貌中上,风姿绰约,然而,轮廓过于深沉,气质过于冷漠,而一双眼睛又过于聪慧,确切来说,缺乏温婉可人妖娆妩媚等令男人色授魂予的特性,是那种男人无法掌控因此不被喜欢的女孩。
  “所以,我想的不是德普看上了我的美貌,所以才约我去他房间,而是——我,西露达•卡麦隆,一个普通花匠的女儿,靠着哈尔雅王子给予的5000万来到奥卡比斯,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雄厚的背景,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社会地位,他要我这样一个女人做什么?我可以被利用的特殊价值是什么?”西露达说的现实,玫兰妮听的心疼,忍不住抱紧她,想给予她一些安慰。
  然而,西露达却没再允许自己沉浸在柔软的情绪中太久,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推开,然后正色说:“我想啊想,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答案,直到刚才翻到他的资料,才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西露达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歉意的说:“事关重大,未经证实前,我不能肯定。所以,我现在就要去证实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说着,拿起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打开房门。
  玫兰妮拉住她,沉声说:“万一、我是说万一,遇到不能应付的事情,就大声叫,听见声响,我们立刻进去救你!”
  西露达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走出房间。
  夜11点45,大部分客人都已安睡,走廊上只有稀稀几盏灯光。
  她穿着高跟鞋,在坚脆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似乎能撞到人的心里去。
  打开手上的盒子,里面是她昨日商会上买的那只黑色水晶镯。
  细细的碎钻在仅有的灯光里径自璀璨。
  她将它戴在右臂上方,如此一来,它就成了臂环,紧紧箍在裸露着的肌肤上,与眉发同色。
  盒子被丢弃在地,滚了几下,停在阴暗的墙角。
  而她的影子被黯淡的灯光拖拉成长长一道,一步步,缓慢而执着的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