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26

左岸纯情,右岸媚色 (我见青山多妩媚) 21-完

by 我见青山多妩媚
第二十一章 上帝的神秘礼物

  孩子,是上帝赐予的最好礼物。
  可我没想到,上帝会跟我开这么大个玩笑,在李哲不在身边的时候,在我再过两个月就要去Princeton的时候,把这份神秘的礼物悄悄塞到我手里。
  望着验孕纸,上面清清楚楚显示了两条红杠,我一阵茫然。
  去医院妇科做检查,一切水落石出。
  推算起来,应该是看张信哲演唱会那晚一时热情出的事。
  也曾梦想过有一天,有一个聪明漂亮的宝宝,但我从没想过,宝宝会在结婚前出现,而且是在这个最不恰当的时间出现。
  孩子,还是Princeton?是个两难的抉择。
  莎士比亚说“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a question”,或许我只能说,当事情的发展脱离掌控时,唯一理智的选择就是让它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上来。
  可毕竟,宝宝李哲也有份,这件事一定要征询他的意见。
  手术后的李哲,却不是像他说的一两天暂时不能和我联系,而是仿佛失踪了一般,手机关机,e-mail和视频也毫无回应。
  随着太阳三次升起又三次落下,一丝不知名的惶恐默默侵袭了我。
  我相信,如果李哲在自由清醒的情况下,一定会联系我。
  难道是骨科矫正手术有危险?或者他被人绑架?他出了车祸?再或者,像偶像剧里的狗血情节,他不幸因意外而失忆?
  种种可怕的揣测像诡异的黑影,无时不刻不尾随、纠缠着我。
  老妈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很快发现了我的问题,立刻是一顿噼里啪啦的教育言论,“小薇啊,这事要赶紧解决,千万不能妨碍你去美国学习交流,知道吗?那个李哲也是的,这么喜欢乱来,人现在又跑得远远的,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看看我不吭声,老妈又变成拉家常的口吻,“照说,这次你一去找维东,维东就肯帮你哥,这就是他待你不一样。再怎么说,你们两个也这么多年,那个女人既然早过去了……”
  “妈,你别说了,这事我有分寸。”无谓和老妈解释争辩些什么,我连忙把老妈送回家。
  在遇到真命天子之前,上天也许会安排我们先错误地遇到其他一些人,所以当我们终于遇见心仪的人时,我们便能够心存感激。
  对上帝,我心存感激;而于维东,于李哲,我分得很清楚。
  回来后,先拨电话给李哲的父母家,问他们是否有李哲的消息和其他联系方式。
  李父好像不是太关心,泛泛地答了句“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就算给了我个交代。
  再拨电话给沈怡然,找到苏三。
  苏三把他知道的一一说了,听来仍然是毫无进展。
  倒是苏三最后说了一句“李哲在美国应该有些亲戚朋友照看,理论上不会出什么事”,让我很疑惑。
  细问之下,苏三的回答更令人满心惊奇:“他是我们读硕士三年级的时候,从华盛顿大学医学院转过来的,所以我想,他在那边应该有不少熟人。”
  华盛顿大学医学院,在美国排名前五名,毕业后就是MD,医学博士。谁会那么笨,好好的MD不要,反而回到国内的军医大继续读硕士?不合乎常理呀。
  而且,军医大要求那么严格,哪有那么容易让人说转入就转入?虽说李哲的父亲是大校,离少将只差一级,也不该有这么大影响力吧。
  我又托苏三仔细想想,苏三总算在旧同学里,找到一个在瑟克尔大学区医学部深造的。
  瑟克尔大学区位于克利夫兰市,离李哲就医的Cleveland Clinic不是很远。
  自然,我连忙让苏三联系那个同学,让他去Cleveland Clinic的整形外科(Orthopedics,与国内骨科相对应)看看李哲的情况怎样。
  苏三很爽快地答应了,我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来。
  抱着泰迪熊阿哲面对电脑,期冀着李哲再次出现。
  我忽而记起那晚的模拟法庭,离得越远,当日的事却愈加清晰。
  原来,不但是甜蜜,就算是闹别扭时的种种,回想起来也格外有滋味。
  烦闷之余,我索性到校园里走走。
  很奇怪,和李哲一起这么久,居然从没有和他在静谧的校园里散过步。
  也许,是校园里留了太多有关维东的回忆,我终究不忍完全抹去吧。
  “哎,同学,同学!你怎么啦!”
  漫步在燕园,我沿着弯曲有致的鹅卵石小径一路走着,突地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惶恐地叫起来。
  快步跑过去,我就看到路旁,一个女孩子整个身体慢慢从坐椅上滑到地上,挡在一对学生情侣脚前。
  那女孩子仿佛全无知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对学生情侣满脸紧张,想必刚才就是他们在叫。
  再近前些,心猛地一跳,我赫然发现那紧闭双眼、软瘫在地的女孩子,是季洁。
  “季洁,季洁!”我连叫两声,又用力摇她的肩膀。
  她软软的没有一点反应,显然是已经陷入昏迷中。
  一转眼,瞥到椅脚那边有一个药瓶,我的第一反应是——她吃了过量安眠药?
  来不及多想,我急忙打电话给校保健中心,又打了CH医院的急救电话。
  在学生情侣的帮助下,把季洁抱到椅子上平躺了。
  我探了一下季洁的鼻息和胸口,还好,尚有呼吸和心跳。
  很快,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了燕园的宁静。
  身为辅导员,我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学生,也连忙上了救护车同去医院。
  急诊室外,日光灯照得墙壁一片白晃晃,我的指尖仿佛还留有季洁手背上的凉意。
  这些天,因为哥哥和维东的事,我没有像往常那样一有机会就和学生们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随便聊,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模糊记得上星期看到季洁时,她垂头坐在教室后排,没精打采的样子,可当时维东催着叫我去公司做事,我竟疏忽了。
  如果当时我留下来和季洁谈谈心,了解一下她情绪上出了什么问题,是否今晚的事就可以避免?
  催吐、洗胃,看白大褂们在里面忙,我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不断告诉自己,季洁还这么年轻,曾经那样朝气蓬勃,不该就这么错误地离开,上帝一定不会这么残忍!
  在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煎熬后,季洁终于被推了出来,往日充满灵气的大眼睛缓缓睁开,呆呆地望着前方某处。
  我冲过去,欣喜地摸摸她的头,“太好了,没事就好。”
  “他不要我了!”季洁喃喃地低声说着,仿佛高烧中的梦呓。
  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渗出,滑过她消瘦的脸庞,滴在我扶在枕边的手背上,滚烫得让人心痛。
  “季洁,清醒一点,不要那么傻!”
  为情所困、痛彻心扉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
  只是再怎样痛,都不可以成为放弃生命的理由。生命的绚丽美好,并不仅仅在于爱情呀。
  季洁漆黑的大眼睛转了转,好半天,涣散的目光好像才终于找到了焦点,“……杜老师,为什么会这样?他说过爱我的,他还说我是他见过的最纯洁的女生……”
  “别多想,好好休息。
  季洁,振作一点。”拿餐巾纸轻轻拭去她的泪渍,我飞快地转移了话题,“下个月学校戏剧节开幕,我准备叫班上排演郭沫若的《虎符》,还想着让你扮如姬呢。”
  失恋的人,永远在苦苦追问“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爱了”。可这个问题太复杂,一千个人甚至能列举出两千个理由。我不能妄加判断,只希望季洁能暂时转移注意力。
  “《虎符》?”季洁仿佛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是《虎符》。曹禺的《雷雨》难度太大,怕你们都演不来,你自己觉得呢?”
  “嗯……好。”季洁也不知到底听没听清楚。
  病房门一下被打开,季洁的父母急匆匆进来,“囡囡,囡囡,你怎么样?”
  季母扑过来一把抱了季洁,就哭了,“你怎么这么傻,就这样丢下爸爸妈妈?妈就你一个心肝宝贝,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妈怎么活?”
  季父安慰地拍着季母的肩,又摸了季洁的额,“囡囡身子还虚,让她先歇会儿,有什么事慢慢讲,你哭成这样会吓着囡囡。”
  季洁看看爸爸妈妈,愣了几秒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爸,妈……”
  看他们一家三口抱在一处,总算是团圆的喜剧收场,我暗暗舒了口气,放心地出了医院。
  不管怎样,季洁最困难的关口已过,活着就好。
  犹记得小时候,听到翁美玲的死讯时,我伤心了好几天。那个娇俏得无可取代的黄蓉,那个在事业上刚刚崭露头角的翁美玲,为情所困,竟以煤气中毒的方式黯然离去。而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依然娶妻生子,拥有自己的人生。
  从那时起,我就朦朦胧胧知道,失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因为失恋,而完全失去了自我。
  一个星期,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苏三在克利夫兰的旧同学终于有了回音。
  “我去Cleveland Clinic的整形外科问过,他们的住院病人名单上没有LI ZHE。不好意思,帮不上你们的忙。”对着e-mail里清清楚楚的字句,我木然。
  曾经设想过对方可能传过来的N种消息,却唯独没有眼前这一种。
  没有?怎么可能没有?我明明在视频里看到李哲在住院,李哲也确切地告诉过我,他要去那里做骨科矫正手术,怎么可能名单上没有?
  难道是李哲换了家医院?那不合乎情理,之前他手术的日期都定了的。
  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家,只记得手指不知疲倦,不断按着电话上的“重拨”键,李哲的号码一遍遍从冰冷的屏幕上闪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对不起,您……”机械的女声在我耳畔冷漠无情地一遍遍重复着。
  丢下电话,我开始打扫卫生,一遍遍把桌子抹得锃亮,一遍遍把地板拖得一尘不染,一遍遍把地毯吸得干干净净,一遍遍拭去婚纱照相册上的丁点灰尘……
  在体力的不断消耗中,一个深藏已久的问题不可遏制地跃到面前——李哲他到底对我隐瞒了些什么?和秦梓慧的关系,抑或还有其他的?
  洗净手,从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年前维东给我的特快专递。
  厚厚的文件袋,袋外“李哲”两个黑字依然刺眼得很。
  我略一犹豫,终究还是打开了。
  照片、有关文件的复印件、私家侦探调查推测出的结论,一件件有条有理地分类放着。
  细细地察看,我不觉屏住了呼吸。
  第一组照片,李哲在某居室的餐厅里,笑眯眯地张大了嘴。
  对面的女人,用叉子挑了块蛋糕送到他嘴里。
  远远的,那女人只拍到半边脸,依然看得出是秦梓慧,像我无数次在屏幕和杂志上看到的那样,风韵明艳。
  第二组照片,李哲在某居室里,穿着睡衣随意歪在贵妃椅上翻看着杂志。
  秦梓慧靠在窗边,边端了杯什么在喝,边望着李哲笑。
  也许是连续拍摄的缘故,照片快速翻动时,竟有种观看视频的效果,愈加真实,也愈加刺目。
  维东曾说过的另外两件事,李哲的房子在秦梓慧名下,还有李哲在CH医院的升职状况,也有相应的纸张证据。
  秦梓慧的个人档案显示,她的年龄比李哲大十三岁,而且她和李父、李母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所以我不懂,她和李哲究竟有什么渊源。
  “阿姨”这个称呼,又是从何而来?
  可如果李哲和秦梓慧真有什么苟且,他就应该千方百计隐瞒我,何必把秦梓慧的电话告诉我,又让我有困难去找她?
  再看下去,我发觉那些琐碎的日常生活调查中,还有些细微处值得注意。
  其一,李哲的户口和李父李母在一起。
  但事实上,李哲基本上不回家。
  李父、李母也很少来看他。
  就算和父母感情再淡薄,也不至于互相都不关心吧?要说他的家庭曾发生什么重大变故,我又没听李哲提起过。
  其二,他的教育经历,小学、中学都是在S市读的市重点,然后进入华盛顿大学读完本科四年,最后的记录是2001年9月从华盛顿大学医学院转入军医大,上完硕士三年级后,顺利毕业。
  李哲的电脑password是20010812,他说是遇到dream lover的日子,那么推论起来,难道他在当年9月回国读书,是为了那个她?
  其三,李哲在军医大和CH医院里个性孤傲,话不多,平时很少和人来往。唯一的好朋友,大约只有苏三一个,他俩读书时是同寝室的。
  可李哲在我面前,完完全全是另一种性格的人,温柔开朗、细心体贴、偶尔任性无赖得像个大孩子。
  很难想象,一个人的两面性会表现得如此彻底。
  最后一张纸是私家侦探推测的结论,和维东暗示给我的一样,也是我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偏头,看到一边甜蜜的婚纱照,我随手拿过,望着上面的李哲。
  他含笑的眼睛,纯净得毫无杂质,仿佛也在深情地回视我。
  “小薇,我爱你——只爱你,至于有些事……等我回来,好吗?”
  当日李哲在机场说的话,依稀在耳畔回荡,简洁而坚定。
  是啊,李哲,就算你被层层迷雾包裹着,就算你和别人疑似怎样的亲密暧昧,我始终是信你的。
  信你,一定不会骗我,一定会回来!
  相信归相信,并不妨碍我去拨开迷雾,寻找真相。
  隔天,我又和苏三碰了个面,跟他聊了很多关于李哲的事。
  “李哲这个人挺懒的,在学校什么衣服都包起来送到洗衣房去,要么就带回家,从来不自己动手。”
  我望着苏三,几乎要疑心他说的不是李哲。
  我记得,每次我做家务的时候,李哲最喜欢在旁边转来转去地帮忙,没看出他哪里懒。
  “有时候连着十天半月的不在寝室住,说回家住舒服些,呵呵,每次都叫我打掩护,别被老师查房时发现了。”
  回家?私家侦探的调查说,李哲几乎是一直不回李父李母那里的,难道他读书时是经常住在另一个地方?
  “在医院这几年,很少值夜班,倒难得主任也不骂他。有时还会请假,说出去旅游,过几天再回来,我们都笑他是医院里面最悠闲最舒服的一个。”
  按理说,CH医院的纪律也蛮严的,会这么容易请假?难道李哲真的在某些方面受到特别的优待?
  “从来没看他有过女朋友,呵呵,是他眼光高啊。有好几个漂亮小姑娘给他好多暗示,他都不理不睬,绝对是经得起考验的好男人。”
  胖乎乎的苏三,说到“绝对是经得起考验的好男人”时,还做了个坚决肯定的手势,以示强调。
  我忍不住抿嘴笑。
  苏三是一片好心帮朋友说话,打消我对李哲失去联络的疑虑,我怎会不明白?只是,那个绝对经得起考验的好男人暂时失了音信,我的宝宝却在一天天长大。
  晚上临睡前,轻轻摸着小腹,我问:“宝宝,你知不知道爸爸怎么了?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宝宝安静地不出声,我猜他一定是睡觉了。
  于是,转向泰迪熊阿哲,泰迪熊就乖巧地任我抱了。
  半夜醒来,发现泰迪熊深蓝的外套上湿漉漉的,我忙拿纸巾帮它擦,可不知怎的,总也擦不干。
  或许,泰迪也在担心那个远方的人吧。
  
第二十二章 不做第二个“俏黄蓉”

  虽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李哲,日子却还在平缓地过着。
  我还是需要时常到维东公司去。
  维东大概最近应酬比较多,很多时候都不在office,于是我没事时就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有一次,我迷迷蒙蒙睡醒时,看到维东站在落地窗前,若有所思地望过来。等我揉揉眼睛,抬起头,他又转头看着外面,仿佛懒得理我。
  兴许他是因为最近有点感冒,身体不太舒服,在office里连烟都不抽了。
  我暗自高兴,倒不是因为他生病而幸灾乐祸,实在是经常被迫吸二手烟,对宝宝有百害而无一利。
  自然,与此同时,我每天还是照常边做辅导员边做学生,忙碌非常。
  季洁的自杀,因为发生的地点是在燕园,而今已传遍了整个校园,成为好事者茶余饭后的谈资。
  幸好季洁暂时在家休养,听不到那些难听的谣言。
  前几天去看季洁,她身体基本恢复了,就是精神还有些委顿,话也少得可怜。
  在我而言,无论是站在老师的立场,还是女人的立场,都竭力想鼓励她抛开过往,重新站起来,敞开胸怀面对未来。
  但季洁始终是不声不响,我一时倒不便再硬说些什么大道理。
  下午刚给学生们上完课,便在系里碰到系主任和宋薄引。
  “小杜,过来说话。”系主任喊了我一声,示意我进办公室。
  瞥见宋薄引慎重地看过来的眼神,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进去坐下,就听系主任严肃地开了腔,“小杜,这次你们班上出的事,在学校里影响太坏。程校长和魏书记都听说了,也很关心这件事。”
  宋薄引拍拍系主任的肩,“有的话还是我来说吧,杜辰薇她年纪轻,做事考虑不够周到也是难免的。”转向我,慢条斯理地说着,“杜辰薇啊,我们不是怀疑你的工作能力,也不是说你对辅导员工作不认真、不热忱,不过归根到底,学生出了事,辅导员要负上一定的责任。
  “本来,到五月份,你要去普林斯顿,系里也准备给你们班派个新的辅导员。现在呢,出了这么件事,我看你就提前点,把辅导员的那些事交给别人吧。这样也正好有充裕的时间为去普林斯顿多做点准备。”
  我低了眉听着,心里一阵郁闷。
  有些事就是这样,出了问题,领导就需要找个人出来承担责任,以表示重视和关心这件事。至于那个人,是不是真的该负责任,抑或是平白无故地被冤枉了,其实没多少人会在乎。
  此刻,宋薄引说得相当委婉,算是提供了个台阶让我自己下。
  我要是会做,就该顺水推舟,以去普林斯顿需要时间准备为理由,自动辞去辅导员的职务,给系里系外一个交代,自己也可以及时置身事外,省去许多麻烦。
  可那时的我,到底是太过自信,只仰了脸认真地答:“季洁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些天一直很难过。事后也仔细想过,没有及时发现她的反常情绪,没能及时加以开导,的确是我的疏忽。不过,季洁做我的学生也蛮久了,向来又很懂事,我一直很喜欢她。目前她的心结还没解开,一下就对她撒手不管,我始终是不放心。主任,宋老师,给我点时间,让我先帮她调整好心态,积极回到班上去,行吗?”我诚恳地望着眼前的两位长者,想想,又补上了一句,“要是换个新辅导员,恐怕对季洁一点帮助都没有。”
  “杜辰薇就是这样,做什么事都讲究个认真负责到底,你看……”宋薄引对系主任说话,看似在赞同我,我却捕捉到他脸上的丝丝不以为然。
  系主任看看我,正要开口,蓦地被敲门声打断,不知谁在门外说:“主任,季洁的母亲来了,想找小杜,看样子特别着急。”
  “让她过来吧。”系主任开了门。
  很快,季母进门来。
  很奇怪,前次见到她时,她对我还很客气,今天却是从一进门就一路瞪着我。
  “啪”的一声,季母从包里拿了个厚厚的日记本丢在桌上,怒气冲冲地大声说:“杜老师,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人老师的!我家囡囡那么单纯个孩子,你鼓动她去主动追男人,主动送上门去给别人糟蹋?现在她搞成这样,你像没事人一样坐在这里,你还有没有一点道德心!”
  “有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宋薄引大约怕季母说出什么难听的,飞快地打断了她。
  季母看看系主任和宋薄引,好像才缓过点劲来,“你们是系里的领导吧,正好,我要投诉!”
  一屁股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季母有板有眼地开始哭诉:“我家囡囡本来是个多好的孩子呀,在家听话,在学校读书也棒。你们也知道的,她每年都拿一等奖学金的。现在怎么样,突然就闹得要吞药自杀!从医院接回家,跟她讲什么她都不听,就知道一天到黑抱着本书看来看去。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那个男的是谁,她死活就是不讲。问急了,她就哭,还说什么自己是大人了,不用我们管。
  “孩子这样,我们做父母的又急又怕呀。万一囡囡再想不开,再去寻死,我……我也不活了。”季母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没办法,我只能拿了囡囡的日记本看看到底有什么事。结果没发现那个男的是谁,就发现里面写了一大堆歪理。这个什么辅导员,竟然跟我家囡囡说女的要主动追男的,什么真心付出最后就会幸福?还说什么大学生是成年人了,不一定什么事都要对家长讲,做什么事他们都有自由。
  “也只有我家囡囡那个傻孩子,才听信她这些鬼话!”季母“噌”的一下站起来,越发激动地一手指了我,“让你们领导评评这个理。女孩子主动会有好事?只会被人家看轻看贱!孩子长大了不要大人管?那还要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干什么!这样不负责任乱教学生的老师,我还真是从来没见过,你们应该马上撤她的职,免得以后再教坏别人……”
  平静地看着季母,我想,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每个做父母的,碰到孩子吃安眠药自杀这种事,再加上孩子不肯对他们坦白,八成都会急得方寸大乱,烦躁之下责怪他人吧。
  回想起来,那些话,我确实对季洁说过,可后面还有很多补充说明的言论。也不知季洁日记里到底记下了多少。季母断章取义,竟然产生了这么大的误解。
  思索间,也没注意系主任跟季母说了些什么,就见他把季母送出了门。
  办公桌边,宋薄引脸色很不好,沉了声音,“杜辰薇啊,早就跟你讲过,平时为人处事要仔细谨慎,尤其是做辅导员工作的。不能说你年纪轻,有什么新鲜想法就对学生想讲就讲。你是无心说的几句话,学生可能就记住了,当了真。到后面出了什么乱子,家长不会说自家孩子天真幼稚,只会怪到做老师的头上,你懂吗?”
  “宋老师……我明白了。”我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宋薄引的经验之谈是很有道理的。
  “如果你坚持不肯主动辞职,就等系里的通知吧。”宋薄引大约也被季母弄得很烦,说完这话就走。
  我匆忙追上去,“宋老师,我记得你说过,做任何事都要尽心尽力,不要轻言放弃。所以季洁的事,我一定会尽力解决,证明给所有人看,我是称职的。也证明——宋老师你推荐去普林斯顿的人,绝对不是那么差,连做个辅导员都做不好。”
  宋薄引仿佛被最后一句打动了,停了步子,说:“好吧,我会跟系主任说几句。还有,办签证的那些材料,你回去准备一下,尽快交给我。”
  “好。谢谢宋老师。”目送宋薄引离去,我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当初我对季洁说女孩子不要主动,是否今日她就不会落得这般结局?
  如果当初我够机敏,看出她已深深坠入爱河,正处于智商为零、失去正常判断力的阶段,我一定不会轻率地说出那样的话。
  可惜,世间的事,总是经不起假设。
  “辰薇,这件事要我说,压根儿就不关你的事。现在的学生,从小就被父母宠得什么都有,没受过什么挫折,心理承受力太差。一失恋就闹自杀?要是大家都像这样,那中国人口早就不用政府制定什么计划生育国策来控制了。”
  旅游回来的周瑾,容光焕发,已完全从陈瀚生的阴影里走出来,一边做Pilates,一边眯了妩媚的丹凤眼笑对我说。
  “什么辅导员,不干就不干!工资少,杂事倒挺多。学生出了点事,又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挨家长骂的,这是什么世道!”老妈也不知打哪儿知道了季母到系里告状的事,当时就怒了。
  我默默仰望天空,想象中远方的李哲若是知道了,一定会疼惜地抱抱我的肩,说:“到底是个小女孩,你能帮就帮吧,可自己也别太辛苦。不然你瘦了,我会心疼的。”然后我会倚到他胸前,感受他的温暖,获得无限信心和力量。
  这些天从白天到黑夜,牵挂着自己心爱的人,诗意的说法是“幸福地忧伤着”,现实的情况是“经常发呆加失眠”。
  然而,思念归思念,担心归担心,地球依然在转动,还是需打起精神做好自己的事。
  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询问了季洁同寝室的人,大家异口同声说不知道那个男的是谁。
  又去见了季洁,旁敲侧击地打听她意中人的情况。
  季洁竟是死心眼,宁愿哭,也不肯回答任何问题。
  告辞时,我看到沙发抱枕下压着一本书,一个素雅的书角露出来,上面有个“源”字。
  《源氏物语》——寒假时季洁和宋剑桥一起翻译的书。
  回想起季洁过年时改成娴静可人的着装风格、开学时季洁说“跟他一起,只会学习越来越好”、很久以前季洁说“宋老师,你是我的偶像”……
  一刹那,一连串的琐碎片段在我心头飞快掠过,如散落的珍珠,被一根隐形的线连起来,形成一条完整的项链——季洁,喜欢的那个人是宋剑桥?
  带着疑问,我急急拨了宋剑桥的电话,没人接听。
  看看课表,我索性直接冲到他上课的教室门口,等下课铃声响。
  宋剑桥依旧和这段时间的表现一样,看到我调头就走。
  追过去挡在宋剑桥面前,看看他略显憔悴的脸,我对自己的推测更确信了几分,“我想跟你谈谈,关于季——洁。”
  “没什么好谈的。”宋剑桥抬眼瞧瞧我,一转身进了旁边的教师休息室。
  我跟进休息室,随手关好门,拖了把椅子郑重地在宋剑桥对面坐下,“我知道,季洁对你很不一样。而且,她到现在还是很固执,钻牛角尖……”
  在某种程度上,我幻想着季洁和宋剑桥只是情人间闹别扭大吵了一架,只要有一方肯低头认错,就能和好如初。
  然而理智上,我知道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太低。
  “她有什么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宋剑桥漠然地打断我。
  季洁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脸,倏地闪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故意冷笑一声,“做老师的,对仰慕自己的女学生始乱终弃,弄得她吞安眠药自杀,还说她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真相到底是什么,他们两个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为今之计,只有使诈,引宋剑桥自己说出来了。
  宋剑桥清秀的脸上,浮现出轻蔑的笑意,“什么叫始乱终弃?我早说过不会喜欢她,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地贴上来,能怪谁?”
  果然,和季洁有纠葛的人是宋剑桥!
  “可是季洁说……”记起那晚季洁黯然心伤的言辞,我逼视着宋剑桥,“你明明说过爱她的,还说她是你见过的最纯洁的女孩子。”
  “不错,我是说过,那又怎么样?”宋剑桥满不在乎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润喉,“至少在她傻到为所谓的爱情自动献身的时候,她确实是个干净的女孩子,也确实值得别人说一句爱她。只不过,现在没感觉也没兴趣了,当然是分开来最好。”
  瞪着眼前的人,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人是宋剑桥,那个曾经纯情得把一张讲座的票塞给我就会脸红的宋剑桥?
  明明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欢对方,面对她的主动靠近,偏偏要顺水推舟地玩下去。
  一时高兴,顺便说两句情话哄骗哄骗她,弄得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真爱。
  再一时高兴,干脆利用她纯真的感情,顺便诱奸一把,坦然觉得对方为爱情献身?而今,厌倦了,玩腻了,就说不要她,说自己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逼得她伤心欲绝,情愿以死来结束失恋的痛苦。
  这个男人,如此恶劣地玩弄别人的感情和身体,还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是始乱终弃,真正是无耻到极点!怎么会是我认识的那个宋剑桥?
  我正发怔时,宋剑桥猛地转向我,眼神像尖锐的刀刃,夹着厚重的寒意刺过来,“杜辰薇,不要装成一副吃惊愤怒的正经人模样。你想说我无耻就说吧。我再无耻,也不会像某些人,表面上是端庄善良的淑女,假惺惺地对谁都很好很关心,其实骨子里淫荡成性、不知廉耻,做的事更是一件比一件肮脏下贱。”
  “宋剑桥,你把话说清楚!不要血口喷人!”生平第一次,我听到别人用这样恶心的字眼来指桑骂槐地说我,热烘烘的火气噌噌地蹿上胸口。
  “说清楚?”宋剑桥上上下下扫视着我,忽而极暧昧地压低声音,“说你和你那位怎样的淫乱放荡,还是说你是怎样耍尽手段得到去Princeton的机会?”
  我昂然迎上宋剑桥赤裸裸的审视目光,“我和李哲怎样是我们的自由,不关你的事!至于去Princeton,不是你希望的吗?你自己也说过,你爸爸看过我的论文,说写得很好。”
  “是啊,你要怎样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宋剑桥恶狠狠地望着我,有些失控地大笑起来,“杜辰薇,你既然自甘下贱,就不要摆出一副贞静纯洁的模样来骗所有人!”
  “爸爸说你也许是他这辈子最得意的弟子,最得意的弟子,真是至高的评价呀!从前我还傻到为你高兴,以为爸爸看重你是好事。其实是什么,你以为我到现在还不知道。”
  宋剑桥咬牙切齿地一句句说着,眼睛都有些红了,“我问你,爸爸即将在《Asian Studies Review》上发表的文章,凭什么把你的名字写在‘第二作者’一栏里?一个硕士生的名字,能登在国际性学术刊物上,也算咱们系头一回了。
  “再有,季洁出事,系里要你辞职,爸爸凭什么一个劲地帮你讲话?季洁的妈来闹成那样,爸爸还说你年纪轻,处事不周是难免的,说相信你有能力把季洁的事完满解决,要系主任再给你个机会!杜辰薇,长得漂亮是你的资本,你就用你的身体去换取一切吧。你放心,我不会戳穿你,我只会鄙视你!”
  “啪”的一声脆响,我的理智尚在愤怒震惊中没回过神来,我的手已狠狠给了宋剑桥一个耳光。
  手心热辣辣的,痛得厉害,可胸臆间堵得更难受。
  我一直以为宋剑桥最近不理睬我,是因为我和李哲那次的亲密刺激了他。
  我一直以为宋剑桥本性敦厚,是不失赤子之心的至诚君子,是可以做朋友的那种人。
  却原来,我错了,大错特错!
  这个男人,自始至终,就是用龌龊的眼光在看待一切,揣测一切!他竟然凭着看到的一点点事,就胡思乱想,暗指我和宋薄引有染,诬蔑我是用身体换取了去Princeton的机会!这样的人,怎么配做我的朋友!
  宋剑桥手扶着腮帮子,直勾勾地瞪着我,仿佛极不甘心。
  我攥紧拳头,仰着脸冷冷回视。
  门外,清脆的上课铃声突地响起,刺激着我的耳膜,让我猛地清醒过来。
  此刻意气用事,于事无补,还是摆事实、讲道理是上策。
  想到季洁,我深深吸了口气,“宋剑桥,怎么说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我希望你能尊重别人,也尊重你自己。
  “有些事,我根本不用向你解释交代,不过我还是想说一次——只说一次。
  “你听好。
  第一,你爸爸将在《Asian Studies Review》上发表的文章,从头到尾都是我写的,是你爸爸硬要帮我推荐发表、硬要占据第一作者的位置,这件事你可以去你爸爸的电脑里查证,相信里面还有我上学期末交的论文第一稿。
  第二,是我恳求宋老师,帮我跟系主任说说,让我继续留任辅导员,因为我想帮季洁重新站起来。我想证明自己是称职的,同时也证明你爸爸推荐去Princeton的人没错,证明宋薄引的学生是有能力、有责任心的。
  第三,我和李哲那天是有些荒唐,但这不需要你做道德家来评判。
  你如果看不顺眼,可以骂我,但不能否认我的人格和品行,再胡乱给我安上罪名,否则,我会告你诽谤。”
  宋剑桥咧咧嘴,微微低了头,眼神变化不定,也不知到底听进去多少。
  我再接再厉,“季洁现在出院在家,情绪很不稳定。她一直都不肯说出你的名字,不肯告诉她父母你的事,就是怕他们闹到系里来,影响你的前途和名声。她这样维护你、处处为你着想,我不信你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连去看望她一下都不肯。我认识的宋剑桥,绝对不是个以玩弄女孩子为乐事的无耻之徒,而是个专心研究学术、富有灵性、文采斐然的师弟。”
  “杜辰薇,不要讲得这么虚伪动听,你无非是想我帮你开解季洁罢了。”宋剑桥瞥了我一眼,不咸不淡地开口。
  我直视着宋剑桥,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我来找你,就是想你帮我开解季洁。我知道,你梦想的完美女性是《源氏物语》里的紫姬。但是你忘了,源氏就是不懂得珍惜紫姬,所以在她死后,才追悔莫及。”
  “你拿季洁来比紫姬?”宋剑桥不屑地插嘴说。
  “是,季洁是比不上紫姬。可难道你一定要看到季洁为你而死,你才开心!”该说的都说完,我起身走人,“宋剑桥,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做缩头乌龟!我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
  吴宗宪有句名言——不要去爱男人,了解他就可以,因为男人都是畜生。不要去了解女人,爱她就可以,因为女人都是神经病。
  当宋剑桥表现出畜生的一面,当季洁表现出神经病的一面,心急忙碌的是我们这些旁观者。
  幸而,畜生和神经病最后会有恢复正常的一天。

第二十三章 现实不相信流泪

一天一天数着日子,李哲的一举一动、一扬眉一轻笑在我脑海里愈加鲜明,我也慢慢养成了每天写日记的习惯。
与李哲失去联系的第20天。
早晨去买菜,卖菜的大婶问:“你家那口子呢,出差该回来了吧?”
我低头,有点脸红,结果一口气买了三斤鸡毛菜、两斤辣椒,外加四斤藕。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会揉着我的头发,笑我是个小傻瓜。
与李哲失去联系的第21天。
今天很不舒服,一起床就吐了,好不容易吃了点白粥搭鸡蛋肉松,总算缓过劲来。在床上抱了泰迪熊阿哲,边听音乐边看书,赖了一个上午。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会在我脑门上弹个爆栗,教育我不能太懒吧。
与李哲失去联系的第22天。
下午给学生们上课,看到季洁拿了笔记本,坐在第二排,心里特别高兴。我想,人性本善,宋剑桥变畜生的日子总算过去了。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也像我这样,希望每个人都能幸运地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吧。
与李哲失去联络的第39天。
学校戏剧节上,班上排演的《虎符》演出大获成功,得了一等奖。从租服装借场地排练,到自行化妆,这帮学生真正做到了多办事、少花钱。他们居然还会拉赞助,演出的空当给某矿泉水顺便做了个广告,个个有经济头脑,比我考虑得还周到。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会陪我一起为他们加油鼓劲,然后听他们调皮地叫你“师公”吧。
与李哲失去联络的第40天。
关于季洁的流言蜚语,终于慢慢平息下来。季洁搬回宿舍住,天天按时上课,和其他同学有说有笑,完全恢复了原先的活泼。系主任没再提让我辞职的事,可我的辅导员工作也做不了多久了,想想还真有点舍不得这班的学生。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会笑说我太贪心。舍得舍得,凡事有“舍”才有“得”,我明白的。
与李哲失去联络的第46天。
上午见了宋薄引,他说计划在5月26日去Princeton,让我早早做好准备。我听了,一路回家竟一点都不兴奋。李哲,如果你在,会怎么做?如果你告诉我要宝宝,我可以放弃去Princeton的机会,真的可以。李哲,给我一个回音,好吗?
写日记是我的新习惯,每晚和宝宝谈心,也是我的新习惯。李哲,我等你,因我信你一定会回来。然而,许多事却不能等,比如每天都在长大的宝宝、比如日益迫近的出发去Princeton的日子。
默默地从抽屉里摸出便条贴,小小的四方白纸,上面有个我随手涂抹的电话号码——两个月前与李哲视频时,李哲坚持要我记下来的,秦梓慧的电话号码。
对这个与李哲异常亲密的女人,前些天我本能地不想去想起,去惦记。可如今,也许她是找到李哲的唯一线索,我不能不尝试一下。
按照纸上的号码拨了出去,漫长的“嘟——嘟——”等待音后,终于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喂?”
“请问,是秦梓慧……女士的电话吗?”我谨慎地问。
对方呆了几秒钟,似乎对这个名字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哦,是的。请问你是哪位?”
“她在吗?我有急事找她。”
“你贵姓?”对方颇有点不查清底细决不答话的意思。
“我姓杜……是李哲的朋友。”
对方语调顿时欢快了许多,“哦,是杜小姐啊。我是秦姨的私人助理。秦姨她目前不在国内,你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她。”
奇怪,这个助理倒好像一早知道我似的。再有,秦梓慧不在国内?难道是去了美国,和李哲在一起?
疑惑归疑惑,我还是答了,“请问她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样吧,杜小姐。你留下电话,我回头告诉秦姨,让秦姨跟你直接联系,好吗?”对方大约也意识到自己的外人身份。
“好。”我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和固定电话都报了一遍。
放下电话,我回头看看刚挂上墙的婚纱照。那上面,李哲双眼弯弯如新月,正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如果将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个因为爱得多一点而变得软弱,我宁愿那个是我。”李哲说过的第三个爱情言缠绵地徘徊在我心头。那时,他的眼波温柔如夏夜月光,也是这般蛊惑人心。
一天三次碰面的缘分,三个终于实现了的爱情预言,李哲用最细腻的心思,制造了一个令人永生难忘的浪漫开始,也用最温柔的天罗地网,让我心甘隋愿被俘获。
而今,怎么可能就这么从我的生命中完全消失?他怎么可以!
在五教上写作基础课,给学生们布置了在45分钟内不限体裁、不限内容、随意发挥的任务后,我坐到一旁的座位上,闭了眼睛休息。早上吃什么吐什么,又赶着来上八点钟的课,胃里空落落的很难受。没办法,坚持到下课再说吧。
鼻子忽而敏感地嗅到一股腥味,胃一阵翻腾,睁眼看时,原来是旁边的一个学生正在拆一袋鱼干片。
“杜老师,我早上没吃饭。”那个学生看看我,急忙解释了。
我理解地笑了笑,准备起来换个位子,脚下却有些虚浮。眼前猛地天旋地转,巨大的黑暗漩涡瞬间吞没了我。
沉睡,再沉睡。我似乎漂浮在海面上,飘飘然,前所未有的舒适。好累,真的好累,如果可以这样安静睡去,再不用苦苦思念,再不用在宝宝和Princeton之间左右为难,也是一种幸福吧。
耳畔,从静谧无声,到渐渐有了些人声。
努力睁开眼,我才发现自己躺在保健中心的病床上,正打着点滴。季洁和好几个班干部都在床边,看到我醒来,立刻围了上来,“杜老师,你醒了太好了。医生现在在给你输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你感觉好点了吗?”
两句话说完,几个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季洁认真地站到我跟前开了口,“杜老师,你的事,我们不会说出去。”
我微笑,点点头。
是啊,到了保健中心,一定被检查出来有了宝宝。季洁他们知道我还没结婚,未婚先孕这种事,说出去影响不好,他们都很懂事啊。
意想不到的,门外进来一个人,笔直地走到我床前,竟然是维东。
我满心疑惑,还没开口问,季洁已急急过来说:“刚才杜老师的手机响个没完没了,我怕吵了老师休息,就自作主张想关了。后来一个不注意按了接听,就跟对方说了上课时老师晕倒的事。杜老师,你不会怪我吧。”
“当然不会怪你。”我安慰地看看季洁,又看看表,“十一点半了,你们快去食堂吃午饭吧,恐怕去晚了人多,菜也没了。”
“那杜老师你好好休息,再见。”学生们很有礼貌地一一告辞了。
看看维东,我打起精神,“刚才是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这些天,他不再指使我去干这干那,我的私人助理工作越来越清闲。大多数时候,我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办公桌后面,无所事事地打打瞌睡看看书,最多帮他冲杯咖啡、打点文件什么的。我揣测着,要么是他在酝酿什么新玩法,一定要看到我哭泣哀求为止;要么是他觉得游戏越来越无趣,懒得再理我了。
维东不说话,直直地盯着我的小腹,不知在想什么。
尽管穿着略略宽松的鹅黄色针织衫,表面上看来,小腹和平常人差不多,我还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记忆深处,维东那夜的疯狂不可遏制地冲破心底的层层封条,气势汹汹地涌上心头。
“你想好……第三个条件了?”我戒备地望着维东。如果维东残忍地要我拿掉宝宝,否则就拿证据出来告哥哥,我一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没有。”维东偏脸望着窗外,富有磁性的语声平静地陈述着,“还没想好。”
护士过来,我们都适时地闭了嘴。很快,护士帮我拔了手臂上的针,又嘱咐我以后一定要吃早餐,还有早晨醒了不必急着起床,先漱口,吃点饼干、蛋糕或糖果,休想片刻再起床,早餐就不至于吐云云。我点点头,准备下床回家。
维东大约出于从前的习惯,伸手想扶住我的胳膊。我条件反射般,飞快地躲闪着他的手,急忙往后退,一下又坐回病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每呼吸一下,都让人胸口闷闷的,极度不适。
“我能走好。”不再看维东,我坚持自己站起来走路。
“哎,让让,让让……”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男生背着个昏迷的女生,风风火火地从走廊上冲过来。后面几个女生跟着,说是那个女孩上体育课突然晕倒了。
眼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往事似缥缈烟岚,悠悠荡荡地飘到眼前——
“叫你平时多锻炼不锻炼,这下好,上个体育课也会晕倒,弱不禁风的。”曾经,维东在校保健中心的病房内,对着斜躺在病床上的我,半教训半疼惜地如是说。
我一边大口吃着苹果,一边撒娇,“嗯,我还是头晕,等会儿你背我回宿舍吧。”
“搀一下就好,你哪有那么柔弱。”维东摸摸我的头,不以为然。
“我不管,就要你背嘛!”我扁了嘴。
“不好。你明明能走还要背,我会被人笑是老婆奴的。”维东坚持。
后来,我们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后来,我闭上眼睛装昏,维东就背着我回宿舍。一路上,我偷瞥到好多人都一脸惊诧地望着我们。从来只见把晕倒的背进保健中心,还没见把晕倒的背出保健中心的,大约他们都有点懵吧。甚至,还有好心人士傻傻地过来说:“同学,保健中心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后来,一到宿舍,我们俩都笑得不行了。
恍惚中,我一抬眼,和维东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碰撞,不觉相视莞尔一笑。
然而,过去就是过去了,再甜美也只能驻足在回忆中。我们默契地各自掉转了目光。
“上车。”维东很绅士地帮我拉开车门。
或许是因为适才对纯洁往事的回忆,也或许是因为身体实在很不舒服,这次我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一路,银色宝马平稳行进着,我闭目昏昏欲睡。
“到了。”维东的声音再响起时,我迷糊地醒来,才发现是在哥哥家楼下。
“我不想上去,我想回家。”婷婷的肚子越来越大,老妈索性搬到哥哥这边来住,方便照顾婷婷。我可不想上去,被老妈逮住,唠叨个没完。
维东不置可否,下车来,又帮我拉开车门,“上去吧,伯母很担心你。”
我还在犹豫,就见老妈站在阳台上,一个劲地向我招手,只得下了车。
一进门,老妈就急切地过来,摸摸我的手,“小薇啊,维东来电话说你在学校晕倒了,怎么样?有没有伤着哪儿?肚子饿不饿?来,先喝口汤润润胃……”
“妈,我没事。”一个星期没见老妈,老妈头上的白发仿佛又多了几根,我忽而有点心酸。
小时候,老妈总是说怀我的时候,吃什么都吃不下,是如何的辛苦。又说当时既要照顾幼小的哥哥,又要忙家务,还要照顾爷爷奶奶,上班又要争取做先进,每天都累得不得了,真恨不得有三头六臂才好。当时,我和哥哥听了就听了,还笑老妈像祥林嫂,最喜欢絮絮叨叨。
而今,当一个新生命在体内萌芽成长,我霍然体会到老妈一直以来的心情。
天下间,或许唯一不求回报、无私付出的爱,只有父母对子女。而无论子女长大到几岁,在父母眼里,也永远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孩子还在?”午饭后,老妈悄悄拉我到厨房讲话。
我点点头。
老妈顿时急了,“一早跟你讲不能要不能要,你说自己有分寸,怎么拖到现在还是这样!一个女孩子,最要紧的是什么?是名节。
“你要是舍不得这孩子,就要像婷婷一样,赶快结婚,有个光明正大的名分。那个李哲,你把事情告诉他没有,他怎么说?手术做完也该早点回来才是。”
不想让老妈担心,我含糊答了,“妈,你别太操心,这事我会解决的。”
“解决解决,你都说了一个半月。还不急?再等下去,天一热衣服穿少了,你以为瞒得了谁?”老妈又狐疑地瞧瞧我,“是不是那个李哲想不认账?不肯负责任,不愿意结婚?”
“没有这种事。”我连忙打消老妈的疑虑。
老妈颇有穷追猛打的精神,“那他到底哪天回来?你们要结婚的话,咱们都得准备。”
“其实……我还没想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把李哲失踪的事告诉老妈。
“按说这孩子呢,来的也不是时候。再有半个月,你就该跟老师一块儿去美国了。虽说女孩子家读书读得太厉害不一定是好事,可到底去交流学习是个难得的机会,不去的话太可惜了……”老妈又开始絮絮叨叨,我姑且老实地听着。
“还有,你们决定不结婚的话,就要赶快解决问题,时间不等人!”最终,老妈很有决断地催促我,“这样,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医院,叫医生赶快安排个时间。”
不想再被老妈问下去,我看看表,“妈,我下午还要上课,先走了。”
“小薇,别这么不耐烦的样子,妈是为你好!”老妈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又开始传统道德教育,“你们这些孩子,一谈恋爱就昏了头,什么同居呀奉子成婚的我就不说了,最最要不得的是一个姑娘家还没结婚就生孩子。小薇,你要知道……”
“妈,我真的有事。”
逃一般出了哥哥家,一路匆匆走到小区的凉亭里,我才停下来喘口气。
浓密的树荫下,几束明亮的光线执著地从树叶缝隙间透下来,仿佛一条条悠长的光带,照得空气中飘游的尘埃清晰无比。
时间不等人——老妈说了那么多,我听到的只有这五个字。没错,立刻去医院,做完手术再加上术后调养的时间,刚刚好能赶得上去Princeton的日子。再拖下去,杜辰薇,你会错失学业上更上一层楼的绝好机会!既然这孩子是意外,就该让意外消失,一切按照原先的计划进行,何必这般优柔寡断?
李哲始终不出现,是他自己放弃了要这孩子的权利,何必觉得对不起他?
再者,在以后条件更成熟的时候,再要个宝宝,给宝宝提供一个更好更舒适的环境,不是更好?
那天后来,我打的到附近的YY医院,去妇产科做了检查,并向医生说明了情况。
中年女医生看看我,冷漠地说:“你应该早点来。现在妊娠十周以上,胎儿已经逐渐长大,不能再用简单的吸宫术,要采用钳刮人工流产。手术难度大,出血多,恢复也比较慢,对身体有一定影响。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那后天上午过来吧,要空腹。”医生飞快地给我开了张手术通知单,随口叫了下一个病人的名字。
我默然离开医院,飞般冲回家。
收拾屋子,把每个角落都清理得干干净净,把每本书都按书名重新在书架上摆放一遍,把衣橱里每一件衣服都拿出来再叠一遍……忙碌,不间断地动作着,一点点麻木起来……
把李哲的衬衫一件件拿出来,一件件铺在熨衣板上,依次熨服帖,挂好。
渐渐的,蒸汽熨斗吐着氤氲,袅袅升腾的热气中,那雪白的衬衫怎么也熨不干。
衬衫熨后清新怡人的味道中,漫溢着浓浓的咸涩气息,一点点从里到外浸透了我。
倔强地咬着下唇,告诉自己,流泪是~种软弱的表现。另一个声音却在叹息说,想哭就哭吧,只要泪尽时,留下的是坚强就好。

第二十四章 守住你的承诺太傻

妇产科里,坐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女人。
一种女人,在丈夫或妈妈的陪伴下,一脸喜悦地听着医生的嘱咐,笑容里偶尔夹杂了些许担心,但很快就会在旁边悉心呵护自己的人的劝慰下,变得脸上洋溢起甜蜜而骄傲的笑意。
另一种女人,垂着头,紧锁眉,面色苍白而憔悴,虽然可能也有人相陪,可大多都一声不吭,面对医生满脸的苦涩,笑也笑不出来。
咫尺之间,鲜明的对比。我曾经以为自己必定是前者,可惜,此刻属于后者。
整个诊室非常安静,内室仪器的冰冷金属声隐约传出来,异常刺耳。
很快,内室门打开,一个极年轻的女孩唇色惨白、头发凌乱,慢吞吞地扶着墙走出来。
“回去要注意好好休息,不要碰冷水。”女医生看也没看那女孩,埋了头机械地大声嘱咐着。
女孩子低低说了声“谢谢”,虚弱地躺到一旁休息室的床上。
"下一个,杜辰薇。"护士面无表情地喊着。
我走进内室。内室并不大,刀、钳和吸管等仪器张牙舞爪地放在台子上,一边的小桌子上摆着诡异的瓶子,里面仿佛盛了团古怪的棉花。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周围,沉沉地压得人几欲窒息。地上有一滴鲜红的血,红得妖异非常,我似乎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小生命在悲哀地哭泣。
难道我和李哲爱的结晶,也要像这样终结于一件件冷硬无情的器械下
难道去Princeton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坦然扼杀自己的宝宝?
这个每天都会乖乖听我讲故事、安然与我一同进入梦乡、一起惦念他爸爸的宝宝,真的要被决然抛弃
我真的不会后悔?
就算以后再有宝宝,也始终不是现在这一个,永远都不是
而今,李哲不知身在何处,一点音讯都没有,宝宝是我和他之间唯一最紧密最实在的联系,我怎么可以就此舍弃,怎么可以
仓皇奔出,我再不想回头多看一眼。
人生很多决断,不过在一念之司。那一刻,我无比清醒地意识到,我差点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我和李哲血脉的共同延续应该成就一个美满家庭,而不该是我奋斗途中的牺牲品。
快到家时,遥遥的,看到那辆银色宝马停在楼下。维东斜倚着车身,微微仰脸,仿佛陷入沉思中。
我慢慢走近,看他专注思考的神情,居然和年少时没什么两样。
默默走过他身边,我无话可说。
"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维东大踏步走到我面前,黑色的眼睛里全是了然,仿佛能洞悉一切辗转内情。
他知道?
是啊,年少轻狂的我曾意气风发地对维东说,如果有一天我意外怀了宝宝,一定不会不负责任,一定会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
那时,维东揽了我,大笑说:“你自己还是个小毛丫头,还想着做人妈妈,笑死人了。”
又说,“不知道将来我们的小孩,是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我多一点。”
没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维东还记得。
“是,我是舍不得。”我坚定地回应了一句。
一转脸,却看到明镜般的车窗玻璃上,映出一个陌生的杜辰薇,嘴角倔强地上翘,眼底眉梢的笑意却虚弱得惊人。
"上去吧,我有话跟你说。”维东让开路。
一同进了楼里大厅,我按了电梯。不知是因为刚才在医院心情过分激动,还是因为早上没吃早餐,我刚迈进电梯,眼前陡然开始发黑。
迷迷糊糊,我急忙抓了旁边的什么,靠过去,勉强支撑住身。
“怎么了”维东醇厚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头有点晕。”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视野顿时清晰了许多,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不觉,我竞捉住了维东的手,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钝钝的不适从下腹传来,我的腿不由自主地发软。维东大约是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左手飞快搀住我胳膊,右手自然而然从后面托住我的腰。
自那夜之后,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身体接触。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把他往外推。维东的手却异常有力,纹丝不动。
我呆了呆。
是再用力推开他,凭自己的力气扶墙勉强站住,还是借他一点力气,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摔倒、伤及宝宝?
恢复了点理智后,我选择了后者。
很快,电梯门开。
维东扶着我,我拿钥匙开门。门一开,客厅里竟端端正正站着一个女人!一个淡扫娥眉的女人,穿着简洁贴身剪裁的黑白衣裙,丰富的中间灰低调地展露出高贵与精致。没有昔日迫人仰视的冷傲艳丽,只是那般气定神闲,优雅如花。也许是上帝的偏爱,岁月仿佛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于是,那样从容迷人的独特风情,犹如陈酿的美酒,愈久弥香,令人心醉。
“杜辰薇?”秦梓慧声音软软的,很好听。
“我是。你是秦阿姨?”
老实说,看秦梓慧没打招呼就直接闯入这里,我有些不舒服。
“嗯,这里你收拾得很不错。”秦梓慧淡淡应着,坦然打量着我。那样审慎评估的眼神,仿佛要把我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每个毛孔每根头发都透视个一清二楚。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悄无声息地迫近。
我实在是没力气,急走几步,去沙发上坐下歇了。抬眼对这个和李哲关系不明的昔日美女,我客气地笑,“还好吧。”
秦梓慧扫了一眼维东,看似随意地相询,“这位是?”
“我朋友。”很难向外人解释我和维东的关系,我选择了最常用的回答方式。
然而,这个答案仿佛在一刹那刺激了秦梓慧。她一步步走近来,纤美的眉蓦地傲然挑起,注视着我,“朋友?一个在楼下等了你两个小时的男人,只是简单的朋友?
“一个趁李哲不在的时候,你单独带回来的男人,只是简单的朋友?
“一个大大方方搂着你进屋的男人,只是简单的朋友?”
一连三个尖刻的反问,像对我赤裸裸的拷问,也像愤怒的责备。
或许,我刚才柔弱地依着维东的样子,在外人看来可能会产生些误会。可就算这样,秦梓慧有什么资格这样问我!我还没怀疑她和李哲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她凭什么这样严厉地来指责我?
告诉自己打听李哲的消息才最重要,我强抑了丝丝不快,认真开口,“我想知道李哲现在怎样了。”
“阿哲现在怎样?”秦梓慧语调陡然拔高,起初的优雅风度荡然无存,“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在这里和别人不清不楚!”
心“扑通扑通”狂跳,恍惚间,秦梓慧尖锐的声浪激得心头纷乱不已,我脑中刹那间一片空白。
“什么连命都不要了?李哲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听到自己焦急追问的声音。
秦梓慧清澈如水的眼睛,隐隐笼了些迷蒙雾气,冷冷说着:“阿哲不用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来关心!你明天就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听上去秦梓慧确实知道李哲目前的情况,我也顾不上为她的话生气了,急急起身走到她面前,“李哲怎么了?发生了意外?还是手术失败了?告诉我!”
“闭上你的乌鸦嘴,阿哲不会有事的!”秦梓慧说话忽而有些颤音,看似异常愤怒地转身就走,直直撞到我的肩。
这么一撞,我小腹又开始不舒服,只觉浑身乏力,再站立不稳。可我更在意的是秦梓慧说的话。难道——
李哲出事了?而且还处在很危险的境地?
“她怀孕了,身体不好,你不要太过分。”一直沉默在旁的维东,一把揽住我,带我回沙发歇下。
“怀孕?”秦梓慧走到门口,又倏地停下,转了回来。
无谓跟秦梓慧多解释些什么,我恳切地望着她,“请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联系到李哲,我很担心他,而且,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问他……”
“什么?你压根儿就没找到那个李哲?他现在躲得连影子都没了,是什么意思?想不负责任、想赖账?”
我话还没说完,就见老妈怒气冲冲地从门外冲进来,一手拎保温壶,八成是煲了汤,特意送来给我补补。
“妈,你别生气,小心高血压又犯了。”我连忙接口。
“你有了——阿哲的孩子?”秦梓慧奇异地反问着,软软的声音,忽而轻柔得像一阵和暖的春风。
“你是谁?是李哲的家人?”老妈精明地听出些话外音。
“我是他阿姨。”比之刚才的愤然,秦梓慧现在平静了许多,认认真真地对着老妈,“你是杜辰薇的母亲吧,刚才说什么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妈有种找到主事人的激动,一口气干脆说开了,“小薇是有了,你看看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要么叫李哲马上回来,让他们两个尽快结婚,要么不要这个孩子,反正他们还年轻,来日方长嘛。”
“这孩子怎么能不要?当然要!”秦梓慧美丽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慢慢过来,对着我看了又看,诺诺地放软声音,“刚才是我气昏头了,你该不会介意吧。”
我摇摇头,还是那两句,“秦阿姨,告诉我李哲在哪里。什么连命都不要了?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没事……暂时还回不来……”秦梓慧迟疑着,仿佛在考虑该怎样措辞才最妥当。
老妈一听就急了,“李哲不回来结婚的话,这孩子就不能要。我家小薇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绝对不能不结婚就生孩子。本来按计划,小薇再过半个月,就该跟他们导师去美国学习交流。算了,这孩子还是不要的好。”老妈维持了早几天的最终结论。
秦梓慧大约也急了,一下拉过我的手,很郑重地开口,“如果阿哲知道有了孩子,他一定会要的。你懂吗?”
我点点头。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想正式结婚,又劝我女儿要小孩。她要是未婚生子,以后在学校和亲戚朋友面前还怎么做人!”老妈有点生气。
秦梓慧沉吟了一下,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总之,这个孩子阿哲一定要的。你们有什么困难,我会帮忙到底。结婚证嘛,不难办,只要把身份证、户口簿和一寸照片给我,我会叫人在民政局那边办好。准生证也一样。还有其他一切费用,我都会全部承担。”
她又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小绯啊,马上到建行办张三十万的卡?送来阿哲的住处。”
老妈惊愕地望着秦梓慧,半天没说话,大约还没认出她就是那个曾经倾倒一代男人的大明星。
维东看看我,说了句,“我先走了。”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老实说,适才维东是护着我的,这一点我很明白。
维东笑了笑,也不答话,开门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我有点迷糊,他的行事风格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
当日,他说:“小丫头,就算你我没可能了,你也是我最在意的小妹妹。”
可哪有哥哥会对妹妹做出那样恣意欺辱的事?
要说他一心要跟我玩猫和老鼠的游戏,刚才面对秦梓慧的一再为难,他就该在一边看热闹,而不是毫不犹豫地站到我身边。
也或许,是习惯使然吧。从小到大我们习惯了在遭遇敌人和困难时,不管怎么样都先站在同一边,然后再想办法去战胜它们。
就算如今我们是越行越远的两个人,从前的习惯还是顽固难改呀。
过去关好门,再看时,秦梓慧优雅地去倒了杯水喝,顺便给了老妈一杯,老妈还是一声不吭。
细细分析当前形势。
其一,秦梓慧是一力维护李哲的,可能确实是李哲的什么长辈,但两人关系未明。
其二,秦梓慧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几次三番不肯说出李哲的联系方式,也不肯透露李哲的近况,估计我再追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
其三,秦梓慧不知是什么原因,对李哲的孩子分外上心。
略略整理好思路,我郑重说明情况,“秦阿姨,谢谢你的好意。这孩子我会要,也会自己负责到底,就不劳烦你了。”
又转向老妈,“妈,你也不用再劝我放弃,今天我去过医院,也做了最后决定,不会再改,也决不后悔。”
“我很累,先进房休息了。”
不想再费神和她们争辩些什么,我迈步进了卧室。
“等等,”秦梓慧快步过来,怔怔望了我,忽而幽幽叹了口气,“……有些事,还是让阿哲自己告诉你吧。”
我笑了笑,回房抱了泰迪熊阿哲。是的,我会等,等李哲回来,等他亲口对我解释一切。我信他,如同信我自己。
群众的眼睛不一定是雪亮的,只因群众的想象力是无穷的。
班上的学生们向着我,不愿把我有宝宝的事说出去。保健中心却是个新闻传得飞快的地方。不过几天,我行走在校园中,就听到这样那样的小道消息。
“知道吧,听说我们系有个辅导员没结婚就有了,上课的时候还昏倒了。”某女生神秘地向同伴传播着。
同伴好奇着,“真的?谁呀?”
“还能有谁?就是上次有人到系里大闹,说是寄匿名信害别人被学校开除的那个,好像姓杜。”前一个记性颇好,不屑地说。
同伴恍然大悟状,“哦,我想起来了。好像说她以前的男朋友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特别有钱,对她特别好。后来她非要跟人家分手,还跟别人同居了……对哦,她那孩子是谁的啊,怎么不结婚?”
“谁知道呢?听说到保健中心接她的,是先前那个有钱的男朋友。我猜八成是她又舍不得旧的,跟人家又怎么怎么,就中标了,有钱人又不肯结婚,就这样拖着呗。”
“啊?她这样不是跟情妇差不多?”后一个有点惋惜的样子。
前一个鄙夷地撇撇嘴,“情妇又怎么样,人家傍上有钱人就行!那个女的仗着自己有点资本,就乱得很,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
“她还当老师呢,好像记得上上个月那个自杀的季什么就是她班上的,肯定也是出去乱搞关系,搞不好那个季什么的也是被人弄大了肚子,人家又不承认,所以才会自杀。整个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老师,就教出什么样的学生……”
我目不斜视,平心静气地从她们身边走过。
议论我不怕,可叹的是季洁,因为我的事又被说得这么难听。到底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听了宋薄引的话,一早辞去辅导员职务,她今天就不会被我连累了呀。
上到文科楼七楼,往常尚算和蔼可亲的各位老师或古怪或审视地看过来。
径直去了宋薄引的办公室,敲门进去,可巧,系主任也在。
“小杜,你来得正好,有事找你。”系主任厚厚眼镜片后的眼神,怪异而严肃,“有人向我反映,说你最近身体出了点状况。”
我坦然地对着系主任,“是。所以有些事,我想对主任和宋老师说。”
我拿出一早写好的辞职报告,递给系主任,“做辅导员这么久,其实我很舍不得那班学生。但是季洁的事,始终是我的疏忽,请主任批准我辞去辅导员职务。”
一个未婚先孕甚至未婚生子的女人,在大学这样的氛围里,是绝对不适合继续做辅导员的。这一点,我很清楚。况且,季洁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我决不想别人非议我的时候,又把她拖下水,让她承受第二次精神上的打击。
系主任脸色稍稍转好了些,拈着辞职报告说:“这样也好,也算给大一个交代。小杜啊,你的能力是不错的,看日子就快去普林斯顿了,回去好好准备吧。”
主任的意思,我怎会不明白?去普林斯顿,也算避避风头,一年后回来,什么不好的谣言早烟消云散了。到时候,杜辰薇依然是系里小辈中的佼佼者,谁再拿现在的谣言说事,那就是故意针对,系里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宋老师,去普林斯顿,是我一直向往的,我也很感激您的推荐和看重。但现在由于身体原因,我不得不放弃了。请您把这个机会给别的同学吧。”
不去普林斯顿,我也一定会有别的发展机会,可我的宝宝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孰轻孰重,我已分得清清楚楚。
宋薄引和系主任对望了一眼,大概没想到我居然会轻易地说放弃了。
“杜辰薇,这阵子你可能是有压力,但是年轻人要学会在压力中成长,知道吗?”宋薄引也不知是真心想培养我,还是做做爱护学生的样子,“你做学问的态度和悟性都不错,身为你的导师,我希望你回去再慎重考虑一下。”
我点点头。虽然我主意已定,可既然宋薄引开了口,当着系主任的面再断然拒绝的话,那也太不给宋薄引面子了。
临出办公室,系主任给了我一张纸,让我回去看看。
回去展开,我才知道,原来是一封匿名信——一封历数我杜辰薇种种劣行的匿名信。
“第一,上学期末,有人来系里闹事,直指杜辰薇用卑劣手段害她被学校开除,影响极不好。姑且不论杜辰薇究竟品行如何,那场闹剧她都要负上部分责任。”
“第二,一个半月前,学生季洁服用过量安眠药,意图自杀,震动全校。杜辰薇身为辅导员,轻率地用错误言论误导学生,事后又没有及时发现学生的反常情绪,在这件事上,她该负上全部责任。”
“第三,杜辰薇生活作风极不好,未婚同居也就算了,而今,竟然在没结婚的情况下怀孕。做老师,应该为人师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影响和带动学生,一起积极地学习和生活。未婚先孕,势必给学生造成负面影响,因此强烈要求立刻撤去她的辅导员职务。”
“第四,曾在某一场合,听宋剑桥说,杜辰薇得到去普林斯顿交流的机会,是有不堪的内幕交易,甚至牵涉到宋薄引老师的道德修养问题。在此,恳请对此事详加调查,还所有人一个公平公正的竞争环境。”
“鉴于以上四点,私以为杜辰薇无论是人品德行还是学术能力,都够不上出国交流的资格,请领导们明鉴。”
雪白的A4纸上,黑色的小四号宋体字,工工整整的几段话,有条有理,颇有做论文的架势。
而显然,重点在最后一条上,或许是那天我和宋剑桥在教师休息室的谈话,被人听到后蓄意断章取义了。
其实,若不是争着去普林斯顿,谁会操心我这么多事?无非是我去不成、你也甭想开开心心去的妒忌心理在作怪吧。
随手把匿名信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我不想深究这到底出自谁人之手。
金庸写得好:“他强任他强,清风抚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不管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怎样上蹿下跳,我只当他是一阵风吹过。
我会听到感受到他们的不怀好意,但我决不会因此而心烦意乱,白白称了他们的心愿。

第二十五章 你我他,愿赌服输

“小薇,你疯啦!”老妈听说我已辞职并打算不去普林斯顿,脸都绿了。
“妹妹,你再考虑考虑,你不是向来很重视学业吗?”哥哥委婉相劝。
“天,辰薇,你又在犯哪门子傻?要是李哲不回来或者变心了,你怎么办?”周瑾颇为担心地揽过我的肩。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0ffice里,维东望着墙上宽大的液晶电视屏,边看新闻边淡淡开口。
“杜老师,你这样真的值得吗?”季洁困惑地问。
我笑。
或许在许多人眼里,我现在的举动,和季洁企图自杀的行为没什么两样,都是傻到极点,傻到发神经了。可我很清醒,人生有所为,有所不为。既然找到自己珍视的东西,我就一定不会随便放手。
我的日记本越来越厚。
与李哲失去联系的第58天。
晚上,和学生们吃了“最后的晚餐”,一起拍了好多张照片。虽不再是辅导员,可同校园里上课,要和他们见面很容易,这点我明明知道,不知怎么还是有点伤
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会疼惜地吻我,再笑我像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吧。
与李哲失去联系的第62天。
老妈一大早就拎了姜汁炖鸡跑过来,说打算在这边住下照顾我,我很开心。可后来才知道,老妈收了秦梓慧的银行卡,还振振有词地说:“既然孩子是李哲的,他就该承担他的责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来扛。”
很想把卡还给秦梓慧,她的助理却说她又出国了。
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会宽容老妈的贪心行为,安慰我说老妈的出发点是疼我、是帮着我的,对吗?
与李哲失去联系的第73天。
上午去医院做检查,哈哈,在B超屏幕上看到一个小家伙扑腾着手脚在游泳。医生打印了一张照片给我,我看了好久。李哲,如果你在,我会指给你看哪里是宝宝的小脑袋,哪里是宝宝的手脚,还学他游泳的样子给你看,你一定会开怀大笑,抱着我和宝宝不肯放手吧。
与李哲失去联络的第81天。
和周瑾去喝下午茶时,她闲得无聊,说想办本大学生杂志玩玩,邀我去做主编。自然,出资、租写字楼、购买杂志刊号、拉广告、铺货发行、搞宣传,还有各栏目的照片、文字、插图这些具体事宜,她会另招人去做。我只需做杂志内容风格总体上的构思策划,在其他方面再帮她出出主意、把把关就好。搞出版、办书店都是在贩卖别人的东西。或许,只有办杂志,才能适当地展现自己的idea和生活态度。我倒真有点跃跃欲试。
李哲,如果你在,一定会搂着我说,工作狂,要注意保重身体。然后大力支持我加入吧。
与李哲失去联络的第88天。
今天,系里教务处正式批准了我休学一年的申请。晚上,在被窝里,我给宝宝讲了“三只小猪”的故事,后来带宝宝一起听莫扎特的小夜曲。宝宝在里面大概特别高兴,手舞足蹈地扭了好几下。李哲,如果你在,会不会吃宝宝的醋,说我每天心里、眼里只有宝宝?
与李哲失去联络的第101天。
终于放暑假了。晚上约了周瑾去逛街,居然一下子就累了,好在买了两双舒服的平底凉鞋,又去丽婴房买了好多漂亮的小衣服,总算没白逛一圈。
周瑾的手机老是响,她也不接,很烦闷地感叹,“以前在学校有人追,我知道是因为我漂亮,很正常。现在有人追,我倒挺疑惑的,不知道他们看上的是我,还是我的钱。”
李哲,如果你在,会不会笑她考虑得太多?在所有人眼里,现在的这个富婆周瑾,美貌、学识、气质、修养、金钱,林林总总融合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魅力十足的周瑾呀,又怎能硬把她的各项优点分开来欣赏呢?
当思念成为一种习惯,我用一字一句来记述离别。不论是甜蜜的惆怅,还是温馨的痛苦,我都觉得甘之如饴。
意外的,这天我去校图书馆还书,下楼时碰到宋剑桥。
自从上次与他长谈后,也不知他对季洁说了什么,两人很快走在了一起。虽然也有人猜测季洁的自杀和宋剑桥有莫大的关系,不过既然一切雨过天晴,也没人再深究了。想想鲁迅和许广平,大约许多人也和我一样,希望他们的师生恋能修得正果吧。
“最近你好吗?”宋剑桥迎着我走过来。
“还不错,你呢?”我瞧瞧宋剑桥,他看上去神清气爽。
“我下个星期去西吉。”
宁夏回族自治区的西吉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听说那里人均年收入不到三百元,是今年学校研究生支教团准备去的地方呢。
“去西吉,去一年?”我有点不敢相信。
老实说,宋剑桥没跟他爸爸一起去Princeton,已经让我觉得奇隆了。而今,一贯在学校备受关照的他,居然主动报名去穷乡僻壤支教,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是去一年,所以今天……就算跟你告个别吧。”一路走到大门口的中央草坪旁,宋剑桥站定,抬眼望着我。
难得他能这样平心静气,我不觉微微笑,“那先祝你一路顺风,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了。倒是季洁,说不定会哭得一塌糊涂。”
“我和她分手了。我努力过,也尝试过,到底不合适。”宋剑桥看似很坦诚。
不是每一段恋情靠认真努力就能获得圆满结局的,我无语。
宋剑桥仰脸看看湛蓝的天空,一副半郑重半玩笑的口吻,“师姐,上次是我不对,希望你原谅师弟的胡言乱语。”又伸出手来,“握个手吧,代表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了,怎样?”
“上次你说什么,我早不记得了。”我笑着伸手过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过去的就过去吧,无谓让他再心存歉意。
宋剑桥的手很凉爽,在这个炎炎夏日,握起来挺舒服的。
“辰薇……”宋剑桥的语声低缓得悦耳,宛如大提琴在悠悠奏鸣,轻轻震动了我的心弦。
一瞬间,他掌心的凉意似乎传递了某些令人震撼的信息,让我豁然领悟。
爱之深,责之切?是否当日他的偏激放纵,全是因为心目中的纯洁淑女太失望?是否今日他主动去支教,是因为对季洁始终心存愧疚,所以宁可这样自我放逐到艰苦的西吉?
望着他眉目清秀的脸,我一时有点发怔。
“……明年再见吧。”宋剑桥收回手,无声地绽放了一个明朗的笑容,潇洒离去。
空气中弥漫着绿的勃勃气息,大门两边的人行道很干净,清晨的雨水把它冲洗得清清爽爽。宋剑桥的背影愈行愈远。高大的毛主席像沐浴了金色阳光,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也在眺望着每个人的未来。
慢慢走到学校大门口,我招手,准备打的回家。
熟悉的银色宝马,缓缓驶到我面前停下,维东在里面开了车门,“上车。”
七月,骄阳似火,煎烤得人大汗淋漓。我迟疑了一下,为了宝宝好,还是飞快地上了车。车内,温度适宜如春,我舒服地出了几口气。
“你没看天气预报?”维东瞥了我一眼,递给我一瓶雀巢矿泉水。
“看了。”我接过水,喝了一大口。
“以后三十八度就该待在家里别出来,知道吗?”维东不再看我,开始专心开车。
我“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养神。
这阵子,我彻底变成了家里的熊猫,是重点保护对象。电脑前不能多待,电视不能多看,车不能开,手机不能多用,一天吃N顿饭……腰围和体重一天天飞快增加,老妈一脸喜色地说:“就该这样。”我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只胖乎乎的粉红猪仔。
猪仔只要吃了睡、睡了吃就好,不需要思考,我却不能不思考。
依照原先的约定,我做维东私人助理的三个月时间已结束。可到现在,他还没提第三个条件是什么。我猜不透,他制订的游戏还想怎么玩下去。
睁眼看看表,是十一点二十三分。我也想不通,这个时间他跑到学校大门口来做什么?
“第三个条件你想好了吗?”我决定单刀直入地问清楚。
“没。”维东简洁地否定了。
“再不说,就算你自动弃权,怎样?”我试探着。
我一直以为,只要完成第三个条件,交易就会结束,我和他之间,便再没什么瓜葛,可以各走各路了。他却一直这样拖着,拖得我越来越迷惑。
“你就这么心急,要和我划清界线?”维东漠然注视着前方。
我默然。只看到维东坚毅的唇角紧紧抿着,明媚的光线描绘出一个帅气的轮廓,比年少时多了分成熟稳重,少了分桀骜张扬。
曾经是朋友,曾经是兄妹,曾经是恋人,曾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而在那夜之后,我已无法再定位彼此的关系。该恨他吗?终究是我亲口答应的交易!
维东也沉默了。
车内,狭小的空间,冷气安静地工作着。像此前数天一样,我与他能说的话越来越少。也许,我像飞鸟,他像鱼,我可以远远欣赏他的种种优点,却注定永不可能再融人他的亲密空间。
前方拐弯处,有十来个人搬着几面宽大的落地镜,在人行道上等着过马路。正午白花花的阳光径直从明晃晃的镜面上反射过来,耀得我眼花,我下意识地眯起双眼。
模糊的视线中,军绿色的卡车在前方几米处,突然开得歪歪扭扭,呼啸着迎面撞过来。我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惊得几乎不能呼吸。
一瞬间,维东把方向盘迅速右转,而后略略偏头看我,像从前那样不羁地笑,笑颜灿烂,像清晨初升的太阳。
“砰——咣咣——”凄厉尖锐的撞车声,狠狠贯穿我的耳膜。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我身侧和面前的安全气囊,倏地弹出。
然而,身旁殷红的大片血花,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充斥了整个视野。冥冥中,好似有把刃在蹂躏般切割着我的每一寸神经……
维东夜色般深沉的眼睛,凝了宠溺纵容的笑意……笑容却渐渐苍白,渐渐凝固……
维东牵着我的手在校园里漫步,暖融融的感觉很舒服……他的手却渐渐冰冷……
维东轩昂的身影在茫茫白雾中一个决然的转身,渐渐远去,渐渐湮灭……
“不要——”眼前猛地漆黑一片,森冷恐慌的气息像细菌一样,迅速蔓延,占据了我的全部,迫得人几欲窒息。我拼命伸手想拉住他,可怎么也触不到。
“小薇,小薇……”老妈焦急的呼唤声。
强烈的恐惧感,像海上飓风般刮入脑海。我猛地睁眼,急诊病房里,我躺在床上,爸妈和哥哥围在我身边。
“孩子怎么样?”我惊慌地去摸小腹。
“没事,医生说孩子很好。”老妈攥紧我的手。
我这才看到自己手臂上裹了层层纱布,却没什么痛的感觉。
老妈仿佛知道我的疑惑,及时解释着,“不怕不怕,医生都帮你检查过了,没什么脑震荡的后遗症。碎玻璃都拿出来,有点皮外伤罢了。”
“维东呢,他怎么样?”可怖的景象疯狂地再次冲到眼前,我看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他……正在急救,应该没事的。”老妈吞吞吐吐。
掀开被单,我急匆匆地要下床,起得快了,一阵眩晕,老妈连忙扶住我。
“快,快去查查血库里有没有A型Rh阴性血,车祸那个头部受伤,大出血……”
走廊上,嘈杂的人声中,依稀有护士的催促声。
A型Rll阴性血?不正是维东的血型?头部受伤,还大出血?难道驾驶位的安全气囊没有完全弹出?
来不及多想,我急忙出门。刚走几步,就听医生在对着电话大声嚷嚷:“血液中心那边联系了没有,他们说只有400cc?400cc也叫他们赶快送来,等着救命的。”
那边,维东的爸妈焦急地站在急救室门外。维东妈一个劲地对医生说:“让我输血给小东吧,我跟小东是一个血型的。”
医生冷漠地看看维东妈,“刚才都问过了,你有慢性肠胃炎,按规定不能献血。”
“那可怎么好?那可怎么好?你们说联系自愿献血的又联系不上……”维东妈喃喃地啜泣着。
“医生,请问,王维东他现在到底怎么样?”我需要先搞清楚状况。
“伤者急需输血,至少要600cc,目前血液中心那边有400cc,我们正在积极联系几个稀有血型的志愿献血者。当然,万一没有足够的血液,我们也只能尽人事了……”
不用再听下去,我说:“不够就用我的吧。”
车祸那一刻,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在对面大卡车狠狠撞来时,任何一个驾驶者的求生本能都是向左转方向盘,将副驾驶的位置迎向撞击点。可那一瞬间,维东却是把方向盘右转,把危险留给了自己。
他那样聪明的人,是绝不会搞错方向的!
他在最危险的时刻,选择的竟然不是自己!
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就这样看他挣扎在生死边缘?只怕我现在有一点犹豫吝啬,一生一世都会后悔莫及!
老妈连忙拽我到一边,“小薇,不行的。你现在有了孩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得了?”
“是啊,小薇,这次就听你妈的。虽说我们家是欠了维东很多,但总有别的机会去还,也不在这一时。”爸爸也帮着老妈。
急救室的门关得严严实实,恍惚有阴郁的凉意透出来,肆无忌惮地潜入我的每一个毛孔。维东明亮得惹人迷醉的笑颜和梦境中苍白的脸孔,一刹那重合在一起,让我阵阵心悸。
“医生,我是A型Rh阴性血,体检各项也都合格。”我固执地走到医生面前,听到自己清泠泠的声音坚决干脆地响起。
“可是你……”医生迟疑着,看看我的肚子,“国家规定,妊娠中是不能献血的,不然恐怕胎儿会营养不良。”
“没关系,我是自愿的。我会签字注明,献血的一切后果与医院无关。”这里唯一能及时提供健康A型Rh阴性血的,只有我,我别无选择。
维东妈抹着眼睛,过来一把拉着我的手,“小薇,我家小东这次全靠你了。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最是心善,对小东也最好。从前是小东对不起你……”
不想维东妈再多想些什么,我连忙接过话茬儿,“伯母别这么说,其实我一直把东看做……好哥哥。"
是的,深爱过,心痛过,放弃过,遗憾过……从十年前的完美少年,到撞车那一刻的维东,或许,自始至终从未真正离开过我。
独立的特等病房里,点滴瓶里的透明液体不断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单调而乏味,听得人心慌意乱。
两天,四十八小时,维东就这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小孩子。
看他浓黑的眉略略蹙起,竞有些脆弱的意味,我不觉伸手想帮他抚平。触到他温热的肌肤,心稍稍安定下来。
前次来医院做全身检查时,我才知道自己也是A型Rh阴性血,和爸爸和维东是一样的。当时只觉得有趣,现在想来,一定是冥冥中上帝的慈悲安排吧。
“嗯……”不知是不是太期盼,产生了幻听,我仿佛听到维东发出模糊的鼻音,连忙凑过去。
“孩子……”维东喉间发出沙哑的声音,却清清楚楚是在说话。
我的泪水满满地流溢出来,控制不住地一滴滴落下,湿润了我的手背。无边狂喜席卷而来,我竟说不出话来。
维东慢慢睁开眼,那熟悉的黑眼睛终于又呈现在我眼前,依然是璀璨得像世上最漂亮的黑宝石,此刻依稀荡起层层涟漪,包围着水中央那个哭泣的我。
我怔怔望着他,迷迷蒙蒙,有一种隔世重逢的喜悦。曾经拥有,知其珍贵;曾经放弃,只觉得是一种美丽的遗憾。而今,上帝终将他送回我身边,是要我从此珍惜善待他吗?
“小丫头……”维东勉强挤出这三个字。
“孩子很好。你别说话,休息吧。”话一出口,我不觉一呆。有多久,多久我不曾用这样关心的口吻对他说话?
不知为什么,从前的点点滴滴飞速自心头掠过,竟然像雨后彩虹一样亮丽美好。
“饿了吗?”我定定神,拿棉签沾了水,一点点润湿维东的嘴唇。
维东动也不动,只直勾勾地瞧着我。
“我问,你答。是,你就眨一下眼,不是你就不眨眼,好吗.我猜想他一定是没力气点头和摇头。
维东顺从地眨了眨眼。
“饿吗?”我仔细留意维东的眼睛,他一动不动。
“头晕吗?”
维东的眼睛一眨不眨。
“头疼不疼?”
维东还是没反应。
“我叫医生来……”心,好像被抛到雪水中,冰冷的恐惧步步逼近。我很怕,怕他又变成全无知觉的模样。
维东的唇角漂起浅浅的笑意,好像在说:“我没事,你别担心。”
“那为什么眼睛眨也不眨?”我稍稍安心了些。
维东不答话,仍然是那般直直地凝望过来。依稀,一个念头闪过心间。如果是我死里逃生,是不是一醒来也会像他一样,目光再舍不得离开李哲半分?
“你休息一下,我去叫伯父、伯母进来。”理智告诉我,速速离开是上策。然而,手却被一片温热包容了。
“小丫头……让我再看看你。”不知是否因为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眼前的维东和从前仿佛有些不同。
我反射性地略略缩回手,终究翘起嘴角,笑着:“我真的有点累了,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维东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微微一哂,“还是恨我?”
“没有。”我否认了,不想再回忆那不堪的一夜,我拿纸巾擦干净脸颊上的泪水,准备离开。
“那天晚上,我记得,我没做任何安全措施……”维东醇厚的语声执著地飘到我耳际,我身子不由得一僵。
郑重地望着维东,我不等他说完,就温言开口,“不要再提那天晚上,不要让我恨你,好吗?”
维东,你曾给我最绚丽的恋情,让我永世难忘,也曾逼得我痛彻心扉;你曾一再羞辱、为难我,也曾慨然救过我和宝宝。经历了那么多,而今,我真的只想记得你对我的好,你明白吗?
“啪”的一声,维东枕边的钱包突地掉在地上,几张银行卡滑了出来。我连忙把地上的零零碎碎都捡起来,又把卡一张张插回原位。
旧照片,钱包夹层里的一张旧照片,毫无征兆地跃入我的眼帘,我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上面,青春年少的我们,亲昵地紧紧依偎着。两张甜蜜满满的笑脸间,一个心形框内,有个漂亮的baby咧着嘴快乐地笑,大大的黑眼睛,弯弯的眉毛,像我,又像维东。
我清楚记得,那是几年前我们在街头闲逛,看到有种新奇的娱乐机,号称可以预测未来宝宝的相貌,一一时好玩去拍的。当时,维东只让我看了一眼,就把照片抢走藏了起来,说是将来有了宝宝再拿来对比,看看预测得准不准。却原来——他一直小心地收在随身带的钱包里!
告诉自己,过去的,忘记吧。但还是有什么,无声无息地沉沉堆积上心头,就像盛夏的洪水般,似乎遏制不住,随时会决堤而出。眼眶热乎乎的,有液体涌上来。硬生生闭上眼,我讨厌软弱的自己,尤其在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维东。
把钱包放回原位,我逃一般抓起自己的拎包就走。
一开门,我呆住了。
清爽的短发,洁白的棉质T恤,随意的深蓝色Levis,温柔慵懒的笑容,深情而专注的目光……似真实,如梦境……
狂乱的喜悦自心头爆裂,天地间一片静谧。恍惚间,舌间又有浓郁的甜蜜幽幽地化开去,隐隐带着一丝丝酸涩。
一切,如同美国女诗人Emily Dickinson所写的:“等待一小时太久,如果爱,恰巧在那以后;等待一万年不长,如果终于有爱作为报偿。”

第二十六章 一万年不长

“李哲。”关上病房的门,我试探地伸出手,轻触视线中那惦念了无数次的脸庞,我有点哽咽。我的指端是暖意融融的,实实在在的,不是清冷空气里的幻觉,也不是午夜梦回里的影像。
“李哲——”我像流浪已久的小猫终于找到温暖归宿,一下扑到他怀里蹭了又蹭。
“小薇。”李哲轻轻圈过我的腰,弯弯的眼睛,像秋夜中皎洁的新月。
“恨死你,离开这么久,还一直不来找我……”我隔着T恤,在李哲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委屈酸楚的感觉自心底茁壮地成长起来,眼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再也止不住。
李哲把我搂紧了些,低柔的抚慰声像最动听的钢琴曲,“乖,别哭别哭,以后不会这样了。”
好半天,就这样贴在他胸前,真切感受他的体温和心跳,我渐渐心满意足。他清新的味道,他温润的气息,我贪婪地汲取着。
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快乐也可以如此简单。
“圆圆的,好可爱。”一会儿,李哲开始不老实地隔着裙子,摩挲着我的肚子。
我的脸有点发烧,不禁捶了他一拳,“还不是你太色闯的祸!”
李哲薄唇微翘,漾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又飞快地拿过我的手指,轻咬一下,“难道你不喜欢?”
挑逗性的酥痒,从指尖一点点透进肌肤,直达心底,我的脸更烫。
看李哲笑得可恶,我索性圈过他的脖子,热烈地堵上他的唇,放肆地品尝着久别的味道。李哲笑了一声,热烈地回应起来。依着他,我的身体越来越软,仿佛在三九隆冬,喝了口香气袅袅的滚热绿茶,异样的舒适畅快,一波波流淌在我的心间。
过了好久,慢慢放开彼此,深深凝望,攥紧对方的手。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低低念着。
生离死别,是人生路上不可避免的事,可不管在任何情形下,我偏要说:“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我要一辈子握住你的手,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离。”李哲,你明白吗?
李哲看看我,稍微敛了笑意,用力在我额上印了一个吻,柔声说:“老婆。”
老婆,平时听别人这么叫,总觉得有点俗,现在听来,却是分外的真诚缠绵。老婆——直到我变成老婆婆的时候,你依然牵着我的手,多好。
眼角余光看到李哲的右手,和去美国前瞧着差不多。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开口问他手术成功与否。我想,这些天的事他会交代清楚的。
“走,带你去见一个人。”李哲小心地扶着我走路,好像我是个刚学会走路,随时会摔倒的小宝宝。
我乖乖地任他搀着,一眼瞥到他身后特等病房的门,不由得一阵心惊。刚才我和维东的对话,李哲在门外究竟听到多少?他会误会吗?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另一个男人那样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吧。
细细观察李哲的神色,只觉得他消瘦了许多,眉宇间透着股清冷的漠然,那样子,和从前颇有些不一样。不过看着还算平静,应该是没听到吧。
一路走到医院大门口,就见一辆黑色的加长型奥迪稳稳停到我们面前。李哲拉开车门,揽了我上去,随即示意司机开车。
密封良好的车厢内,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嘈杂声。自动空调带来春日般的惬意,电动调节靠背坐垫角度的后座椅,称人心意的腰部支撑,奢侈的腿部空间,宽大的中央扶手,让我联想起飞机上舒适的公务舱。
印象中,这车挺眼熟的,好像正是哥哥最心仪的那款——奥迪A8 L加长型6.0 giattro全时四驱轿车。犹记得哥哥还无限感慨地说,这是奥迪的顶级旗舰产品,时价两百万左右,他这辈子是买不起了。
虽然猜到李哲有秘密,可我怎么也不能把他和这车联想在一起,忍不住问:“我们去哪里?”
“到了就知道,好奇的小孩。”李哲笑眯眯地把玩着我的长发,又把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出了一会儿神,突然冒了一句,“我希望是男孩。”
“为什么?重男轻女的家伙。”我不满意地嘟囔道。
李哲笑起来,“男孩像妈妈,你没听说过吗?”
我懒懒地靠着他,“不要,我希望是女孩,女孩像你。”
“像我?那岂不是要迷倒一大帮人。小薇,你以后有得忙了,推baby车出去的时候,随时要防备哪个毛头小子对我家小公主图谋不轨。”李哲夸张地展望着未来。
我瞪着他,“什么我有得忙了?难道你不帮忙,想偷懒?”
李哲长长的睫毛略低了,一副委屈的口吻,“我没想要偷懒。”
“我不管……你要是不理宝宝,不帮我一起照顾宝宝,我就不生了。”我扁着嘴,故意耍赖地扭过身子,背对李哲。
依我的估计,李哲一定会马上温柔地来哄我。哪知道等了片刻,身后却没动静。
我正想偷偷看李哲在干什么,腰上一暖,已被他体贴地搂住了,又听他仿佛在极认真地说话,“小薇,要是你真不想生,就不生好了。没有孩子……我也不会遗憾。”
“你说什么!”我有点生气,转脸瞪着他。难道在他心里,宝宝就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
李哲默默地靠着椅背,好半天,轻轻抚摩着我的脸庞,戏谑地开口,“亲亲老婆,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我什么都听你的。”他的手掌出奇的冰凉,让我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
说着说着,车已驶进佘山森林度假区,停在月湖边的一栋欧式别墅前。
李哲牵着我下车。很快,我就见到了别墅的主人——风姿绰约的秦梓慧。
“阿哲,你累了吧。”我们刚进客厅,秦梓慧就急急过来,拉了李哲左看右看。
“没事。”李哲笑嘻嘻地答了。
俊朗的李哲,优雅的秦梓慧,亲密地站在一处,看上去好似一幅和谐而美好的图画,并没有让我产生任何不洁的联想。
“小薇,你看我们长得像不像?”李哲歪着头,凑到秦梓慧的脸旁边。
“嗯,不像,仔细看,鼻子和额头有点像。”我实话实说。
李哲大笑起来,“妈,我就说吧,我长得不像你。”
秦梓慧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不像我就这么高兴?”
一对一答,听得我一时有点发懵。我知道,秦梓慧到现在还是未婚。难道——李哲,是秦梓慧这个一代影后的私生子!
定定神,脑子飞快地转,我学着名侦探柯南那样开始推理。
私生子,这件事到底不能被公众知道,所以秦梓慧必定尽量隐藏了事实,所以私家侦探怎么调查,也查不出他们有血缘关系。可是不对,秦梓慧的档案里,她的年龄才比李哲大十三岁,怎么可能是他妈妈?再有,如果秦梓慧是李哲的亲生母亲,那我见过的李父、李母又是怎么回事?
会客厅里,造型简约的明式家具,在柔和灯光下愈加凸显出木材的天然质感。做工精致、图案柔美的花台与茶几,成对的圈椅,美观的玉屏风,衬了浅色墙壁,烘托出一种古典雅致的韵味。
李哲却拉我去了一旁的小厅,说那边的沙发坐起来更舒服。
“我有点糊涂,你解释给我听。”我扯扯李哲的衣角,小声说着。
秦梓慧大约听到了,很大方地笑起来,“这些事,你迟早也要知道,趁着今天有空,我就干脆讲讲吧。”
于是,我像个好奇的小孩子,端杯鲜榨的西瓜汁,带着一脑袋大大的问号,开始听秦梓慧讲故事。
“我原来不是学表演的,是在解放军文工团里做领舞。有一次,去汇报演出,很巧,就碰到了他爸爸。”
李哲的爸爸?怎样的男人才能和秦梓慧相配呢?我想象不出。
“他爸爸当时已经结婚了,所以我们……只能这样,后来就有了阿哲。”秦梓慧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异常平静,“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没办法,只能把阿哲暂时送到别人家,也就是现在的李家。”
20世纪70年代,当时未婚先孕、未婚生子,那都是天打五雷轰的大罪,要被人民群众彻底鄙视和唾弃的。不过秦梓慧的名声极清白,完全没听说她身上发生过这种事,想来,一定是李哲的爸爸千方百计保护她吧。
“本来,他爸爸今天也打算过来,可实在太忙。等会儿你们就在电脑上聊聊吧。”
秦梓慧说到李哲的父亲,没有我想象中的温柔或喜悦,仍然是那般淡淡的。
我疑惑地看着李哲,李哲笑笑,“算了,还是先给你打预防针,免得等会儿看到爸爸,你又瞪着这么大的眼睛。我爸是--”
李哲说完那个名字,我当时就傻了。
如果不是嘴里的西瓜汁非常清甜可口,刺激着我的味蕾,我一定会以为自己在做梦。那个名字如雷贯耳,从前是军政界要人,现在好像是半退休了,但偶尔在每晚的新闻中还能听到他的消息。
推想起来,有这样的爸爸,李哲到华盛顿大学读书,又轻易转入军医大,还要到北京过年,就一点都不难理解了。大约,李哲在CH医院职称的飞速晋升,也是受到他爸爸的一点影响吧。
“现在名义上的那个爸爸,是我爸以前的警卫员。”李哲帮我端着西瓜汁,带我一起上楼。
“那你妈妈到底有多大?”这个问题也困扰着我。
“亲亲老婆,不要老是‘你妈妈、你妈妈’地叫,以后要叫‘咱妈’,知道吗?”李哲可爱地眨眨眼,又刮着我的鼻子,“咱妈看起来特年轻吧,她十八岁时生的我。”
0h,I see.一定是演艺圈对女人的年龄特别敏感,所以秦梓慧才少报了五岁,这样前后对照起来,所有的事才合情合理。
临到楼,我瞥了一眼犹自在客厅悠悠品茶的秦梓慧。她说故事的时候,轻描淡写至极,我却觉得没那么简单。从年龄上看,李哲的爸爸和秦梓慧可以算是两代人。也许,当年的事根本不是什么两情相悦、郎情妾意,而根本就是强权压迫了弱势群体。而在那个年代,作为私生子的李哲,能好好地得以出生,大约是他爸爸对他妈妈真的颇为喜爱吧。
没多久,在书房里那个占据整面墙的大屏幕上,我看到了李哲的爸爸。
出乎意料的,他爸爸没有我印象中的那般严肃刻板,而是很和蔼地说:“你和阿哲快登记结婚,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见面也别那么拘束。孩子嘛,叫你妈妈多照看点,取什么名字你们自己拿主意就行。”
李哲搂着我,随便,“嗯”了几声,就把他爸爸打发了。
我忍不住笑,“没见过你这样的,对爸爸一点都不礼貌。”
李哲却不以为然,“一向是这样的。”
“被爸爸妈妈宠坏的小孩,以后要听我的话,不能任性,不能调皮捣蛋,知道吗?”我扮了河东狮的凶恶模样。
“好。”李哲笑吟吟地应承了。
“知道‘三从四得’吧,老婆的命令要服从,老婆外出要跟从,老婆说错了也要盲从。还有,老婆花钱要舍得,老婆生日要记得,老婆生气要忍得,老婆化妆要等得。记得哦!”我不失时机地进行模范老公的培训教育。
“好。”李哲抿了口西瓜汁,淡红的唇软软地堵住我的嘴。甜润的果汁糅合着他浓浓的情意,一点点在彼此的唇齿间游荡,怡然滑落我腹中……
那时,我幸福得如同置身天堂。
原来爱情,不是在一方死亡时才能达到至高至美的境界,才能在永叵中再不会褪色。我想要的,只不过是与他携手看向同一个方向,共同谱写琐碎生活的点点滴滴。在光阴流逝中,一起分享生命中的每一分快乐与忧伤,一起感受生命的真诚和厚重。
后来,我们回了自己的小屋。老妈看到李哲,高兴坏了,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爸和哥哥。
晚上,我把泰迪熊阿哲放到一边,对着李哲看了又看,抱着他的腰怎么也不放手。李哲笑我几时变得这样黏人。我低着头笑。
他不会知道,多少次我在梦中拥抱他,多少次在半夜惊醒后,却发现手边能握住的只是一片虚无。而今,他明明在我面前,我却还是有点害怕,害怕这喜悦不过是我的幻想。
还好,他踏实的怀抱让我慢慢安下心来,终于甜甜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迷迷糊糊,李哲就拖我起床,说是丑媳妇见过公婆,该去正式结婚了,不然宝宝会生气的。
于是,我们两个在Y区民政局大门外,从七点就开始傻傻地等,等着姗姗来迟的国家公仆开始办公。
“嗯,你爸妈那么容易就同意我们的婚事,总觉得怪怪的。”坐在车里,我无聊地发问。
从根本上来说,李哲是标准的高干子弟,虽然是隐蔽性的。按理说,他爸妈八成望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又怎会这么容易就接受我这个平民百姓做儿媳?
“没办法,谁叫我只喜欢你一个,而且——宝宝最大嘛。”李哲趴在我肚子上听了听,没个正经地笑起来。
记起从前的种种疑问,我不觉脱口问:“你还没老实交代,你的梦中情人到底是谁。”
李哲眨眨眼,不说话了。
“难道你到现在还惦记着别人?”瞪着李哲,我心里酸酸的。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傻瓜,竟然吃自己的醋。”李哲深深地望着我。
“呃?”我有点懵。他的意思是一他在2001年8月12号碰到的并一见钟情的那个人,是我?
2001年8月l2号,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细细回想起来,仿佛那个暑假是和维东一起去北戴河玩,还玩得格外开心。可我何时见过李哲?
李哲悠悠开口,“想起来了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
脑中,忽地一闪。李哲过年在北京做的电脑屏保,最后定格的画面,不正是那个夏天我穿了泳衣在北戴河时拍的照片吗?那不是偶然,是他特意挑的!
“我知道了,你跟我是同一天在北戴河玩的,对不对?”我得意地冲李哲挤挤眼。
李哲眼底尽是无限温柔,“是,同一天,你还很英勇地跳到海里救了我。”
救人?这事倒还模糊记得。那天我起了个大早,一个人到海滩上捡贝壳,后来就听到好多人叫嚷,说游艇上有人掉水里快淹死了。我也没多想,就跳到海里去,把落水的那个倒霉鬼用力拖住,然后拼命游啊游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游回岸边,差点累死。至于那人到底长什么模样,我倒没留意。
世事居然有那么巧?那个落水的可怜家伙就是李哲?
“本来,我是一个人在游艇上看日出,后来就出事了。在水里,看到岸上那么多人,只会叫只会喊,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下来救人。我当时想,放弃吧,死也没什么可怕的。人性本恶,谁不想先保护自己呢。”
“没想到,我居然看到一个小傻瓜,像一条白色的美人鱼,傻乎乎地游过来。”李哲悠然神往地叙述着,仿佛在描绘一个璀璨梦境里的童话。
“后来,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美人鱼在给我做人工呼吸,一次又一次。她的嘴唇很软,香香的,有种阳光的温暖味道。她的样子也很美,漂亮的大眼睛,像纯净的海水。鼻子小小的,很秀气,弯弯的长睫毛忽闪忽闪,还有粉色的唇,皮肤像牛奶一样……当时我就像中了什么蛊惑,很想一直这样看着她。”
李哲说得那样富有梦幻色彩,我忍不住笑他,“喂,你好肉麻,你该不会又想说——”拖长声音,我咳了一声,故意学着他从前说过的那句,“小薇,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纯洁最善良的天使。”
李哲却没笑,依然不停地说下去:“再后来,有人在叫小薇,她就跑开了。第二天,我想当面谢谢她,没想到在旅店门口碰到她,她是和男朋友亲热地手拉着手。我站在她面前,以为她会认出我,她却从我身边走过去,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她看着的,只是她旁边的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依稀充溢了淡淡的苦涩无奈,我忽而也笑不出来了。
“从一开始,你眼里除了他,根本就什么人都看不见。”记忆深处,在听《I sware》那夜的第一次亲密之后,李哲说过的话,变得无比清晰。
我不由得喃喃问道:“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去旅店查了,知道她的名字叫杜辰薇。又查到她的身份证号码,知道她在F大读书,就叫爸爸安排我回国,去军医大继续读医。
“再后来,我知道她喜欢去那个文学网站,在网上叫白衣卿卿。”说到这里,李哲仿佛才恢复了几分精神。
我怔怔地看着那俊朗的容颜,一时间心潮澎湃。
—开始——居然是从六年前就开始了?我身边的这个人,竟然深情如斯?从意外的一见钟情,竟不远千里跑回来读书。再一路等待,一路追随到网上,以流云的身份来认识我。发现我出现了情感问题,又千方百计地来接近我,关心我。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他居然可以等待这么久?还特意在他的住所里,留了一间合我口味的女士卧房。这样的执著和痴狂,我不是不感动,却也有些心惊。
或许,一个任性的男人执著起来,远比女人要固执得多吧。幸好,我是他一心爱护的人,而不是敌人。
李哲认真地与我对视,又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小薇,你是我的天使。如果没有你,我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看看来登记结婚的情侣,一对对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我偏过头,调笑李招‘‘人家白娘子是千年等一回,为报恩就以身相许,嫁给了许仙。没想到你也跟白娘子一样啊。”
“一样不好吗?以身相许不好吗?”李哲哈哈大笑,扶着我下车。
一路进了民政局;许多人都诧异地望着我,大约都在奇怪,怎么磨蹭到肚子显山露水了才来结婚呢。我紧抓着李哲的手,骄傲地从所有人面前走过,我想我会比他们更早体会一家三口的快乐呢。
拍照、领证都很快。出来的时候,看着手里的两个大红镶金边的本本,我们都笑得像个小孩子。
有人说:“最完美的产品在广告里,最完美的人在悼词里,最完美的爱情在小说里,最完美的婚姻在梦境里。”
我只想说,完美不完美,纯粹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觉。而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就在身边,我已别无所求。

第二十七章 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领结婚证,不过是一个手续。事实上,我和李哲的生活和从前并没有本质上的变化。老妈搬回爸爸那里后,这里仍然是我们甜蜜的二人世界。
婚宴的事,老妈竭力反对大肆铺张。我也觉得目前的身形穿什么婚纱都不好看,想生完宝宝后再请。最终,李哲拿主意,小范围地请了一些至亲好友。
周瑾见了李哲,只笑说了一个词来评价——excellent,对我,也只有一句话“A lucky beggar”,简单,但足矣。苏三和沈怡然,以媒人自居,又得意地说上次的花球居功至伟,一定要我们谢大媒。我和李哲笑死了,最终一本正经地封了个媒人大红包给他们,以示谢意。
自然,李哲的真正身世把爸爸老妈吓了一跳。好在大家都以平常心来看待这件事,日子依然过得和往常差不多。
Cartier的婚戒,是李哲去美国前就订好的。可惜,现在我的手指有点浮肿戴不上。李哲就用了条细细的白金链子串上戒指,给我挂在脖子上。
戒指是简约含蓄的设计,不过在阳光下,还是惊人的光芒四射,熠熠生辉。我笑说,这样出门被人打劫的几率太高了,李哲却自信满满地说,谁敢打劫我那一定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他说时,笑意浓浓,我却没来由地有点心慌,仿佛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当然,家里最重要的,是宝宝。
宝宝很乖,李哲也很乖,他去CH医院心内科上班,每天下班回来,都会积极地抢着给宝宝讲故事。然后,小家伙就在肚子里手舞足蹈。
不知道是我的想象还是真的,宝宝好像认识我似的。只要我把手放在肚肚上,他就会神气地踢几下,连续试好几次都是这样。李哲把手放上去,他就懒多了,半天才踢一下,敷衍了事。于是乎,李哲很不满意地吃醋了,奋发图强之下,终于练了一项本领比我强——在睡前唱歌哄宝宝睡觉。通常只要他随便哼几句,小家伙就在里面不乱动,慢慢入睡了,令我大为佩服。
最终我们得出结论,在生活中,分工明确、各展所长是很重要的。
日子很惬意,唯一郁闷的是,李哲对那段日子为何失去联系的事,始终语焉不详。
我问他,为什么苏三在克利夫兰的旧同学去Cleveland Clinic的整形外科问过,说他们的住院病人名单上没有LI ZHE。
李哲就无辜地眨眨眼,说他的名字是JACKIE LEE。
等我再问,怎么一个骨科矫正手术会费时这么久,他却只是沉默。沉默,是不想说谎,不想骗我。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坦白告诉我的呢?
每每想到第一次见婆婆时,婆婆那句“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我就有点心神不宁。找了个机会再问婆婆,婆婆却始终在打太极——“有些事,阿哲亲口告诉你比较好。”
就这样,绕了一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其实仔细看看,李哲和去美国前确实有点不同。他消瘦苍白了许多,嘴唇的颜色仿佛都淡了,不知是不是怕伤了宝宝,也没从前那么喜欢拉我一起洗鸳鸯浴、一起做运动了。
对着明亮的落地镜,我学着柯南,“杜辰薇,不要胡思乱想,不管发生什么事,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相信自己就好!”
维东仿佛自撞车起,就开始走霉运。
出院后,先是锦世华庭一期遭业主联名投诉,说是卫生间漏水、部分墙体和地面出现裂缝等,怀疑是楼盘地基有问题,这一投诉被市质监站调查。最终协调的结果是要求维东公司于一个月之内按业主反映的六条问题整改到位,符合质量要求后,再经验收交付业主。
没几天,又有业主在网上发消息,说是在建中的锦世华庭二期高层的承重柱里出现了不少空心的蜂窝,墙面地面还出现了外露钢筋的现象,墙拉结筋也没有按国家规范做。
不知怎么,又牵扯出今年三月的事。当时,锦世华庭二期工程发生过塔吊倒塌事故,坐在吊机里的驾驶员被摔出约十米远,虽经医院奋力抢救,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一连串的事,在晚报的房地产版上作为负面消息登出后,许多业主甚至聚集在售楼处门口要求讨个说法。结果,锦世华庭二期被市建委发文停止交付,并进行大幅度整改。好在s市楼价飞一般飙升,比投资股市还赚得多,业主还没闹得太厉害。
听哥哥说起这些事时,我倒不担心。他们公司的楼盘,我做维东私人助理时都去看过,建筑质量基本上没什么大纰漏,相信不过是多费点钱重新整修,这些风波很快会过去。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
这天和李哲一起,到老妈那儿吃晚饭,正碰到哥哥和婷婷。饭后,哥哥找了个机会,拉我到楼下散步。
“干吗神神秘秘的?”我笑哥哥。
“我打算辞职,这几天在找工作。你也顺便问问亲家那边,有没有什么好的介绍。”哥哥直说了。
“辞职?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哥哥瞥了我一眼,慢吞吞地说:“那是表面情况。公司随时可能宣布破产。”
“怎么会这样?”事情居然这样严重?我拧了眉。
“你也知道的,公司去年在崇明岛标了一块地,早前已经开始动工。上个礼拜收到上面通知,说那块地离东滩自然生态保护区太近,影响附近的生态环境,要求工程暂时搁置,等进一步研究后再行通知。”
“啊?”我吓了一跳。
政府的“进一步研究”,一向是个弹性很大的说辞,研究个两三年也不奇怪。崇明岛那块地,买时是每亩七十万,共一百七十亩,工程动工什么的又费了一千多万,也是说维东公司已有近一亿三千多万资金花在那块地上,而那块地在未来两三年内是毫无收益的。虽说崇明岛的地皮价格在不停地涨,把地转卖出去也有赚的,可既然工程开了个头,政府又说不能开发楼盘,一时半会儿的又有谁会接手呢?
哥哥在凉亭里坐了,“锦世华庭一期二期出了问题,当然要拨两笔款子及时处理。不巧,陈瀚生他家老爷子无缘无故说要退股,又有两个股东跟着要求退股。这几下一来,公司的流动资金差不多就耗干了。
“公司前年在工商银行贷了一亿五千万,这个月到期,还有笔建设银行的两亿年底到期。妹妹,你算算,要是银行不肯通融,不肯把债务延期,到时候就要把楼盘全抵押了。万一再出点什么问题,恐怕公司只能宣告破产了。”哥哥感慨着。
我半天没说出话来。就算公司破产,我相信维东也不会倒下。
可这公司,虽然起初是用了些他爸爸的钱,但到底是维东亲手打理,一点点逐步壮大起来的。难道现在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兵败如山倒?让这么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一切再从零开始?
“妹夫对维东应该没什么好感,所以我才拉你出来说话。我想早点找份稳定的新工作,也安心些,毕竟你嫂子也快生了。”哥哥“啪”地打燃打火机,又想抽烟。
我忙夺下他手中的烟,“哥,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索性连打火机一起拿过来,“这个我帮你保管。”
哥哥抬眼看看我,笑了笑,不再说话。
哥哥自从那件事后,人仿佛变沉默了许多。现在婷婷在家待产,每个月必须支付的房屋贷款、汽车贷款、水电煤气费和其他家用,再加上即将降生的宝宝,哥这个一家之主,要承担的实在太多啦。
一路回楼上,我随手把玩着打火机。
夜的黑暗中,一簇蓝色的火焰幽幽跳跃闪烁,吐着诡异的细苗,像一个奇形怪状的小鬼在肆意扭动。一个想法,像闪电般惊悚地掠过我的心头。
短短两个月内,维东公司一连出了这么多件大事,真的是巧合?
连哥哥都说“妹夫对维东,应该没什么好感”,而事实呢?以李哲的任性和他背后的权势,若知道维东乘人之危,对我做出那样肆意欺辱的事,他会怎么做?难道——所有的事,都是李哲在故意报复维东,刻意整垮他?
心里一旦有了疑惑,便往往很难把这疑惑再从脑中轰出去,越是想摆脱,越是记得清楚。
到夜里,我还是睡得不踏实,半梦半醒间,迷蒙伸手去抱李哲,意外的,只触到空气,不觉一下惊醒。起身下床,开了门,看见主卧有灯光透出来。微微把主卧的门推开条缝隙,就看到李哲站在窗前,把手里小小的什么塞到嘴里,然后喝了口水把东西咽下去。
也许是我还没睡醒,觉得晕黄的灯光特别刺眼,窗外黑得可怕,李哲的背影单薄而孤独,仿佛随时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李哲。”我轻轻叫了一声。
李哲仿佛吓了一跳,霍地转过身来,脸色苍白。
“你不舒服?脸色好难看。”我走过去,想摸摸他的额。
“没什么,有点闷就起来走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李哲一个转身过来圈了我的腰,堪堪避开我的手。
瞥了眼窗台,空荡荡的,不知道李哲刚才吃的是什么。
“我也睡不着。”我随手拿过李哲手中的Mickey牛奶杯,大大喝了一口,里面是白开水。
“没见过这么懒的,自己不会去倒水?”李哲略略恢复了平时的模样,笑话我。
我在他胸前蹭了蹭,“就喜欢抢你的,怎样?”
“我的,就是你的,你抢自己的东西也这么开心?”李哲温柔地扶我回床上躺下。
歇了会儿,我半真半假地试探着问:“晚上哥哥跟我说他想辞职,这事你怎么看?”
李哲很爽快地答道:“如果有需要,我帮他留意一下,看看有什么适合他的工作。”
心里“咯噔”一下,李哲这么说,是诚心想帮哥哥,还是意味着他早认定维东的公司一定会倒闭?
我勉强笑起来,“维东的公司一向还可以,哥却说它很快就要垮了,我才不信呢。没准哥就是杞人忧天,压根儿不用换工作的。”
李哲安静地笑,漂亮的眼睛仿佛月光下的湖水,波光粼粼,半天才说了一句,你对他,一直很有信心,对吗?”
“没有啊。”我望着李哲,下意识地急急否认。
李哲仔细地帮我盖好毛巾被,“睡吧,很晚了。”说完,闭上眼睛,渐渐发出平缓而悠长的呼吸声,和旁边的泰迪熊阿哲一样可爱,一样温和无害。
点点星光从窗那边轻盈地洒入,映亮了李哲精致的五官,那样纯良美好,他是我心目中最心爱的杨过呢。
第二天,和周瑾讨论完杂志的风格和定位,我拿了《城市画报》、 《Touch}、(MILK))和《南方周末》、《申江服务导报》,准备回家再研究一下。
这些日子,除了李哲和宝宝,我最在意的事莫过于杂志的创刊号了。李哲笑我办一本刊物看起来比生宝宝还难,我就从一堆杂志里探头出来,感慨地表示赞同。因为生宝宝不用考虑别人的喜好,办刊物却必须在自己和大众之间找到最恰当的平衡点,再加上我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说到底,还是后者难一点。
刚从大厦出来,就看到路边,维东正送一个时尚娇媚的女子上出租,还体贴地帮她收起遮阳伞。那个女子,雅致的妆容,极矜持地笑着,却掩不住眉眼中的满满依恋。
自从李哲回来后,为免他误会,我再没去见过维东。现在无意中碰到,竟发现不过两个多月,维东整个人都憔悴了。大概是受伤后没好好休息调养,公司又接二连三地出麻烦事,太操心了吧。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了过去,维东看到我,明显防了一下。
“那天的事,谢谢你。”我想维东该明白,我说的是车祸的事。
维东不羁地挑了挑眉,“谢什么。真要说谢,我也要谢你才是。”
A型Rh阴性血,在人群中寻找到同血型人的机会是不到万分之三。而我和维东,居然都属于这一罕见血型,不能不说是一种奇妙的缘分。
人常说,流着相同的血就是兄弟。那么维东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我们是否可以叫做兄妹呢?
目光交汇,维东仿佛明白我在想什么,展颜一笑,“小丫头,恭喜你和他能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谢谢。”就让往昔种种不愉陕随风而去吧,我想。
“第三个条件是,让我做宝宝的干爸爸,你同意吗?”维东温煦的目光轻柔地停在我的肚子上。
我忍不住抿嘴笑,“我以为,你是打算做宝宝的干舅舅呢。”
干爸爸,干舅舅,微妙的不同,维东能体会到的吧。
“干舅舅也行。总之他出生的时候,别忘了通知我。”维东深深凝望着我。
轻咳一声,我想该问正题了,“听说最近公司出了很多麻烦事,你怎么样?”
维东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最多重新来过,没什么大不了。”
我却知道,他说得轻松,心里必定还是重视的,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不由得追问下去:“你有没有想想办法挽救?比如说向别的银行再贷款,或者把崇明那块地卖出去,或者再找几个新的合伙人?”
维东暖昧地笑起来,“你刚才也看到了,走的那个,她爸爸是市建委的党组书记。”
我偏头想了想,不确定地望着维东,难道他是借和她谈朋友的机会,寻求她爸爸的帮助?可是又不对,维东这样骄傲的男人,向来是不屑曲意奉承那些大小姐的。
“没错,我是不喜欢仰视自己的老婆。不过在非常时刻,偶尔游戏变通一下,也无伤大雅。”维东大约猜到我在想什么,无所谓地坦白交代了。
我瞪着维东,没话可说。
要说他为了公司的存亡,想找人帮忙,也不能算错。可这个人的爱情游戏,今天玩这个花样,明天又玩那个花样,最终如果有人受伤害,必定又是那个女子吧。
“又想说我这样做不对?”旁边有人搬了笨重的办公家具进大厦,维东随手帮我挡了一下。
“没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知道劝也没用。
“其实……如果和她还合得来的话,结婚也无所谓。”维东慢悠悠地说,好像有点良心发现的意味。
不是每个人的结婚对象,都会是自己生命中的杨过或者小龙女,而我,能遇到李哲,是何其幸运!
抬眼看看维东,我习惯眭地指指他的鬓边,“你又有一根白发了。”
“是吗?”维东笑着摸了一下,略略向这边低下头,倾了身子,很自然地说了一句“你帮我拔了吧。”
你帮我拔了吧——曾经,维东头上突然冒出来的白发,永远是我第一个发现,他
也永远用这个姿势、这句话来回应我。
而今,也无谓刻意显得生疏,我熟练地瞄准目标,飞快地帮他扯去那根不协调的烦恼丝。
暖风吹起,空气中依稀飘过丝丝熟悉的气息,我下意识地转头,李哲颀长的身影,优雅地进入我的视野。

第二十八章 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

“我来接你的。”李哲扶我坐在车后座上。
“嗯,你别误会,刚才我……”
我才张嘴,李哲清凉的唇已恣肆地印上我的。他的舌,粗暴地、近乎惩罚地在我口中狂乱冲撞。他的手,揽紧我的肩,出奇地用力,好像想把我完完全全揉开、碾碎,一点点融入他掌心才好。
呼吸不畅,非常不舒服,我下意识地要推开他。然而,我看到他明净的瞳仁像一泓沉静的湖水,隐约有什么,像晨鸟飞快轻掠过湖面,在水面上留下落寞凄清的倒影。恍惚间,我又看到昨夜窗边那孤单的李哲,仿佛随时会消失在某处,再无踪迹。
伸手拥着李哲,我再不想抗拒。如果这是他吃醋的一种表现,我可以接受。
一会儿,李哲放开我,回了驾驶位,再不说一句话。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是不是曾无数次站在一边,看着我和维东亲密,却只能做个黯然离去的旁观者呢?
李哲的沉默,一直延续到晚l司入睡。不论我怎样逗他,他始终没有再说半个字。
看着他漆黑的眼,紧闭的薄唇,眉宇间的淡然,我竟不知他在想什么。
鲁迅先生的那句话,却突如其来地凑到眼前——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去。
我宁可他爆发出来,也胜过这样相对无言,徒然一个人闷坏。
隔天早上,我起床时,李哲已出门了。
我去主卧大搜索了一遍,没找到什么东西可供李哲半夜起来吃。前思后想,我到书房,打开书柜左边最下方的柜门。
我记得,在李哲刚去美国时,曾在他床下发现一个药瓶,当时随手就放到这边的家用药箱里了。很快就找到了那玻璃药瓶,果然,瓶身标签全被撕干净了,里面装了几粒白色的药。在如今看来,这药可以看做是可疑物品。
不想去医院找苏三,那样可能会被李哲看到。我直接把药瓶送到沈怡然那儿,拜托她交给苏三,帮我看看是什么药,回头告诉我。沈恰然很痛快地答应了。
回来,依照日程表的安排,先去国妇婴那边上孕妇课程,做完孕妇操,练习拉美兹呼吸法,再去office和几个新招的小编谈了发展校园通讯员的具体事宜,最后回家,乖乖喝老妈和婆婆送来的汤汤水水。
傍晚时,婆婆打电话说阿哲在她那里,他不回来吃饭了。于是,饭后我就一个人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一路,看到好多小孩子在滑梯、秋千那边开心地你追我赶,我忍不住笑。想象中,我的宝宝如果是女孩,一定和韩国的小恩智一样漂亮,如果是男孩,一定比朴智彬还要机灵吧。
临睡,李哲还没回来。也许有些事,他需要独自消化一下,我也没打电话骚扰他,就拥着泰迪熊阿哲睡了。
睡到一半,有些口渴,推门出来找水喝,赫然发现李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印尼藤编的落地灯,暖暖的光透过疏朗有致的藤条,朦胧地漫射出来。光晕在曲折之间传递着悠闲舒适,柔和地映亮了我心爱的人。
“你回来啦,怎么不去睡?”我笑嘻嘻地倚到李哲身边。
李哲一动不动,没像往常那样温柔地搂过我。
“阿哲——我爱你。”扳过他的脸,我认真无比地倾诉着心底最深的感情。不是演唱会上随了大众疯狂地呐喊“阿哲,我爱你”,而是自己暗里说过无数遍的“阿哲,我爱你”。
李哲望着我,慢慢垂下眼帘,双手拉下我的手,缓缓地坚决地推开。
“那晚,是他强迫你的,对吗?”李哲的语调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我心一抽,那天李哲在病房外,真的什么都听到了!
“是。”我简短地答了,不想再看李哲的脸。
“那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还要做他三个月的私人助理?”李哲依旧那样平静。
既然要说,我情愿完完全全说个清楚,“哥挪用公司资金炒期货失败,他们公司要告上法庭,我去求他帮忙。他开出三个条件,我答应了。”
李哲猛地抬眼,目光竟是陌生的犀利,“如果不是他,而是别人开出同样的三个条件,你会不会答应?”
“当然不会。”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答应维东,也算对他某些品质的信任吧,至少,我曾爱过的人,再坏再恶劣也有个限度。如果是陌生人,哪怕一个条件,我也不敢答应的。
李哲优美的唇角,凝着一丝嘲讽,“你既然答应了,就不是被强迫,对吗?”
我张张嘴,说不出半个字。试问,哪有一场强奸是由受害人来选择强奸犯的?可是李哲,你能否不要这样咄咄逼人,能否体谅当时我的苦衷?
“如果你……从来没有遇到我,那么,现在你会不会回到他身边?”李哲仿佛累了,闭上眼睛,喃喃说着。
“不会!”我断然否定,想了想,不觉放缓了口气,“你该明白我的,我要的是唯一,他不适合。”
“如果他知错能改,愿意一心一意,你会不会回到他身边?”
我拧着眉,“你的假设违背他的本性,不成立。”
“那——如果孩子是他的,你会不会回到他身边?”李哲慢慢睁眼,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
对这样接二连三的假设性问题,我有点不耐烦,可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孩子不是他的。”
李哲直勾勾地盯着我,不肯罢休地继续追问:“也许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他的孩子呢?”
委屈、愤怒、不平、惊诧,诸般情绪像百川归流,齐齐涌上心头,迫得我难受。
我呆杲地望着李哲,胸口仿佛堵了什么,不上不下地闷得慌。
这个人,还是我认识的李哲吗?为何这样陌生?他怎么可以发出这样的质疑?怎么可以怀疑我们的宝宝来历不明?
“为什么不说话?”李哲仍然盯着我。
深深吸口气,我告诉自己不要生气、不要和他争吵,“百分之一的可能也不会有。你还有疑问,可以等孩子出生后,去做亲子鉴定。”
转身去饮水机前,倒了满满一杯温水,我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胸臆间,那一团躁动不安的火热,仿佛慢慢舒缓平息了些。想着李哲需要冷静,当下也没看他,我径自准备回房休息。
“你在睡梦中,喊过他的名字,而且——不止一次……”李哲清润的声音,仿佛冷凝成一道道冰箭,凉飕飕地擦过我的颈项。
“不可能!”我霍然转身,与李哲凛然对视。
李哲微微笑着,一副“我知道你一定会否认,可事实胜于雄辩”的样子。
我相信,李哲不会胡说八道。那么,或许是维东住院那几天,我没能去看他,心里有点担心,真说过几句梦话也未可知。
“如果我在梦里,念过他的名字一次,那么,必定念过你的名字不止一百次。”
不想误会加深,我微微往前倾,温柔地吻上李哲的唇。
他的唇,凉凉的,却不是夏日薄荷那般悠长的清凉,而是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念过就是念过,一次和一百次有什么区别!”李哲轻轻推开我,淡漠地开口。
我强制压抑的火气再忍不住爆发出来,“你到底想怀疑什么证明什么?你想说我惦记的一直是他,而不是你?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
李哲默然。
“如果我喜欢的是他,为什么要等你回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忽而哽咽了,在客厅里虚弱无力地回荡着。一摸脸,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湿热一片。
李哲,你知不知道,在失去你消息的那四个月里,我是怎样的思念你?怎样的担心你?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怀疑你,说你可能不负责任,说你不会回来,说要拿掉宝宝,说宝宝妨碍了我的前途,我还是傻傻地守着你的承诺。
就算学校多少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没结婚就有宝宝,不配做老师,没有资格代表学校出国交流,甚至不配继续留在校园里读书,我始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因为我坚信,你会回来,我们和宝宝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可是今时今日,你站在我面前,却一再盘问我,一再怀疑我!难道我对你的感情你感觉不到?难道一定要像做手术那样彻彻底底剖开我的心,你才信我明白我?
“小薇……”李哲低低叫了一声,手举起,似乎想抚慰我,然而,终究又放下。
他漂亮的眼睛,就那样,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从极遥远的北极看过来,疏离得骇人。
“李哲,不要这样对我,求你……”耳畔,有个女孩子语无伦次地在哭泣,她扑在李哲胸前,涌泉般的眼泪浸湿了他洁白的T恤。
我知道,那个女孩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因为正常的杜辰薇,永远不会说“求”这个字,只有那个为爱执著到底的杜辰薇,才会这样软弱。
“如果将来你我之间,注定有一个因为爱得多一点而变得软弱,我宁愿那个是我。”当日,李哲的第三个爱情预言,应验了。
宁愿那个是他——真正的意思是,爱得多一点的那个,最终会是我,而不是他!
“好了好了,不哭,再哭宝宝会伤心的。”李哲拍拍我的肩,仿佛在敷衍,又仿佛不想再亲近我,随时会走开。
我用力抓住他的衣角,依偎到他怀里,“我不管,你要道歉!”
李哲又沉默了,许久,才说话:“是他欺负你的,对不对?”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却是明白的,只能点点头。
“我说过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再欺负你!”李哲抽了张纸巾,随手帮我擦去止不住的眼泪,“傅聪颖也好,王维东也好,都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地望了李哲。维东的事我本来就有点怀疑,可难道傅聪颖身败名裂的悲惨下场也是他一手导演的?
李哲不出声了,只是拉我坐在沙发上。他眼底依稀含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仿佛站在古罗马竞技场的看台上,正兴趣盎然地俯瞰下方,等着看角斗士们血淋淋的表演。
“你在等什么?”我被他弄得有点心神不宁。
“等着,看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陈瀚生。”李哲把我凌乱的额发往后捋了捋。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足以让我胆战心惊。
陈瀚生,听说是得了爱滋,将不久于人世,难道也是李哲策划的结果?虽说陈瀚生坏事做了不少,叫人毁了李哲的右手是该重重受惩罚,但到底罪不至死呀。
而今,难道李哲是用对付陈瀚生的法子,来对付维东?
手心不断地渗出冷汗,黏黏的,很不舒服,我勉强出声,“李哲,其实……其实把他公司搞得严重亏损,就可以了。毕竟车祸的时候,他没有只顾着自己,我和宝宝才会平平安安。”明知在李哲面前为维东说好话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我还是尝试着讲道理。
李哲眼中蓦地跳跃起难懂的火焰,目光闪烁不定,“你一早就原谅他了!所以……在医院为了救他,宁可宝宝营养不良,也要输血给他,对吗?”
“不是这样的……”
“他有一半的机会没事,也有一半的机会和陈瀚生一样,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的辩解被李哲打断。
我急了,“什么一半的机会,说清楚一点。”
李哲轻轻笑了,性感优雅的唇角微微上扬,竟笑得极其淡定从容,“在这样的夏夜,遭遇一个寂寞的美女,男人通常有两种选择。你猜,他会怎么做?”
九月的夜,室外温度依然有三十度,客厅空调的冷气却吹得我打了个寒战。
李哲从医院的机密档案里,选了一个美貌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然后出钱让她去勾引陈瀚生和维东?只要男人经不住诱惑,即便没有亲密接触到最后一步,仅仅一个深吻,已足以传播艾滋病病毒到他们体内了。
抓起角几上的电话,我慌乱地开始按维东的手机号码。是的,要尽快通知维东,远离这个陷阱,我绝对不要看他死去。
李哲的手“啪”地按在我的手上,重重地,紧紧地,让我再无法动一下。
“你就这么担心他?”窗外,路灯青白的光芒投射进来,李哲的脸隐约蒙了层诡异的苍青色,双眸却明亮得惊人。
“李哲,不要这么残忍,放过他,好吗?”我爱的李哲,任性时像个孩子就好,根本不该这样恣肆自私、草营人命啊。
李哲看看我,手略略松开,“好,就赌他的运气如何,你可以打一个电话。”
飞快地拨号码,可是,我的心却不断下沉。
电话那头,是女声在毫无感情地重复着,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对不起…"
“是他运气不好。”李哲淡淡说着,又揽过我,“夜深了,睡吧。”
同李哲一起回了卧室,我打开衣橱,开始换衣服。从那个和哥哥打架的神气小男孩,到金色阳光下的桀骜少年,到如今的帅气男人,我和维东相识了十几年。现在,要眼睁睁地看他去死,我做不到。
“你要去,就别回来了。”李哲斜倚着门框,直直看着我。
“不要不讲道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我匆匆换好裙子,试图说服李哲。
“朋友?”李哲冷冷截断我,“那就去救你的‘朋友’吧。”
皎洁的月光洒进来,李哲的眉目依然那般俊朗,然而,却陌生得可怕。难道他,就像一株洁白的曼陀罗?看上去至纯至朴,优雅入骨,散发着淡淡的诱惑,引得我驻足倾心,可靠得近了,才发现他的任性就像剧毒,随时可以置人于死地?
没时间细细分辨什么,急切之间,我只能尽我所能,做我该做的,以免将来后悔内疚。
周围的空气,好似一潭死水,沉闷得令人几欲窒息。李哲深不见底的眸子凝望着我,里面有一个我的小小影子在缥缈不定。
“哲,不要这样,我出去一下就好。”踮起脚,我搂住他的脖子,不断亲吻着他的脸庞。
他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终于,缓缓闭上眼睛。当他长长的睫毛遮蔽了清亮的双瞳,我忽而很害怕,李哲,已将我埋葬在他的眼睛里,是吗?
然而,要做的还必须去做。
关门的一刹那,我依稀听到夜风中温柔而落寞的语声,我仿佛听到有人说:“你去找他吧,我会成全你们。”
可当时,我以为,那只是幻觉而已。
我找到维东时,已是凌晨四点十一分。
“什么事?”在维东住所的卧室门口,他睡眼惺忪地望着我。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睡时习惯赤裸上身,刚劲优美的线条从颈间流畅而下,浓密的黑发凌乱地搭在额上,愈显得男人味十足。房里床上,空调被子揉成一团,窝在那里很不美观,不过幸好,没有什么美女的踪迹。
站在门边,我大口喘气。心在嗓子眼吊了这么久,此刻,终于放回了原位。
“小丫头。”大约是我脸色实在不太好,维东很快清醒了许多,扶我坐下,“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身体这个样子,还到处乱跑,这么晚一个人,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今晚你是不是遇到过一个单身的漂亮女人?”我只想搞清楚这个。
维东满不在乎地挑挑眉,“怎么?漂亮女人每天都会遇到不少。”
我瞪了他一眼,“我只问你,今晚有没有那个……”虽然以现在的关系,这么问很不合适,我还是勉强继续了,“……和谁怎么怎么样。”
“没有。”维东很干脆地答了,又笑,“找我就问这个?当初你都没这么紧张过。”
柔和温馨的橘色灯光照得维东整个人暖暖的,而他凝在唇角的浓浓笑意竟比灯光还要温柔。端详了他半天,我长长舒口气,劫后余生的无力感迅速侵遍全身,不觉软软地倚着椅背。
维东转身出去,片刻,拿杯温牛奶回来,递给我,“先歇会儿,有什么慢慢说吧。”
一气喝了大半杯牛奶,我休息片刻,舒服了许多,“这边固定电话怎么不通?”
刚才在的士上,我一路连续拨电话,他的手机还是关机,宅电也没人接。那时的心惊肉跳我从未有过,此刻还心有余陲。
“不想有人打扰,就拔线了。”维东含糊地说。
他说得不清不楚,我猜最大的可能应该是那些莺莺燕燕太热情了吧。
我斟酌了一会儿,“维东,我不想你重蹈陈瀚生的覆辙。”
“怎么会?我跟他比,简直就是——守身如玉。”维东坐到我身畔,一副不以为然的腔调。
我有点急了,“我不管你是不是守身如玉。总之,遇到来历不明的单身女人,不管人家长得有多漂亮,一定要有多远走多远,碰都不要碰,听到没有?”
维东敏锐地发现些许不妥,迅速反问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别问了,反正按我说的做就好。”心里有些烦躁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我急急拿手机拨了家里的电话。
“嘟一嘟——”枯燥的忙音持续地响着,偏偏没人接。
我连忙起身,“该说的都说了,你千万要记着。”
“等一分钟,我换件衣服,送你回家。”
“嗯。”说实话,奔到这里坐下时,我才有点后怕,如果这夜里在路上不幸出了什么意外,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很快,一起上了车。我的手指似乎有自己的意志般,不断地重拨着那熟悉的号码,然而,始终没有人接听。
李哲生气了,不想理我,所以才不接电话和手机?刚才是我昏了头,关心则乱,根本不该跑出来,让他对维东的误会越来越深。回去跟他好好说话,什么不愉快很快都会烟消云散的,我不断宽慰自己。
“和他吵架了?”维东不是一般的聪明。
“嗯。”
“小丫头,结婚了,又快要做妈妈了,就别再那么任性。李哲那个人,看上去脾气还不错,应该不会欺负你,倒是你什么事都固执得很。其实有时候,两个人各让一步……”维东边开车边说。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烦。”我心烦意乱,不等他讲完就急急嘟囔着。
维东这样唠叨地说话,是破天荒第一次。可这些话老妈早说过几百遍了,我哪有心情再听啊。
维东转头看看我,不再言语。一路开到小区里,他送我上电梯,到了家门口,才说:“进去吧,他肯定很担心。”
走道上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语声亮起来。
晕黄的光均匀的洒在维东身上,衬着他挺拔的身形,硬朗的五官,配合剪裁合体的白衬衫,格外的清爽悦目,有一种朦胧人梦的意味。
记起方才自己的不耐烦,我不由得走到他面前,小声嘀咕:“……刚才我心情不好,你别在意。”
“傻瓜,”维东呵呵笑了,大手温和地揉着我的头发,“哪有哥哥跟妹妹计较的。”
“嗯,你也赶快回去休息吧。”我微微笑,帮他揿住电梯按钮。
维东进了电梯,跟我道别。两扇锃亮的金属门,缓缓合拢,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那后面。
恬静而温暖的气息在我的发际徘徊着,流连不去。小时候,每次维东他们和别人打架,我就负责把风,偶尔校长来了,我就赶紧吹口哨,然后,维东和哥哥就会拉紧我的手,一起逃跑。那时,也是这样,他们掌心传来恬静而温暖的气息,让我既安心,又着迷。
而今,十几年的似水时光,无声无息地从指缝中流走,有些东西却固执地沉淀下或许这一次,我们都是幸运儿。

第二十九章 难道失去才算永恒

拿钥匙开门,屋里漆黑一片。
开灯,我直奔卧室。
没有,每个房间都没有李哲的身影。难道历史重演,李哲又一次从我面前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心,狂跳,急如鼓点。我靠在床头,努力做深呼吸,告诉自己,不会的,李哲不过是太任性。他就像个负气的孩子,发发脾气,闹离家出走罢了。
他用了六年的时间来等待心爱的人,他用了那么多心思,一点点介入我的世界,占领我的全部,直到我们的二人世界变成一个完满的同心圆。他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弃?一定不会!
不会再失踪,不会离开我,他不舍得,一定不会!
怎么也睡不着,我歪在床上蒙蒙咙陇。晨光映亮窗帘,又过了好久,直到手机铃声悦耳地唱起,我才一个激灵惊起。
“阿哲。”我抓过床头的手机,急急叫了。
“辰薇,是我。”电话那边,传来沈恰然的笑声,“你们两个也太甜蜜了吧,这才上午十点,又要电话传情。”
我随便支吾了两声,就听沈怡然又说着:“那个药,我老公看过了,说是治疗先天性心脏病的。药的名字我也不会说,反正是美国去年新生产的一种,现在在国内市场上还没得卖……”
一时间,我有点发懵。之前,我曾假设过N种情况,可唯独没有这一种。
那药瓶,是打开过、使用过的。里面的几粒应该是吃剩的。瓶身的标签被撕掉,应该是不想被人看到它的药名和主治功能。
所有的推理,都在指向一个共同的事实——李哲,服药的人,可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他,自始至终没对我说过一个字,自始至终都在隐瞒我!
没有时间再多想,我需要知道真相是什么。
我神思恍惚,不记得打电话跟婆婆说了什么,只记得路边的繁华如电影画面般,从眼前一一掠过。我回过神时,已坐在飞奔的出租车上。
虽然和李哲结了婚,可婆婆对我始终有点生疏,怎么也亲近不起来。我不知道这是婆婆的性格原本这样,还是初次见面时,她对我的印象不够好。
记忆中,婆婆和儿媳仿佛自古以来就很容易成为天敌,如《红楼梦》中王夫人对黛玉的冷淡虚伪,如《孔雀东南飞》里焦母对刘兰芝的苛刻刁难。这一度让我对和婆婆相处产生畏惧心理。
我当时把这些想法告诉了李哲,他却敲着我的脑门说:“小傻瓜就喜欢胡思乱想。”又笑说,“很正常啊,没有一个妈妈,会喜欢把自己的儿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孩。”
“迷得神魂颠倒”,当时李哲用了这个说法,我以为他是夸张加搞笑。没想到,那天见到婆婆后,我才明白了一切,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坐在造型质朴大方的圈椅上,与婆婆面对面,我简单说了昨晚的情况。
“什么?你竟然和阿哲吵架,还把他气走了?”婆婆严厉地看着我,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思忖着,婆婆既然这么问,显然表示李哲没有来过这里。
“阿哲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当然情绪不好,你就不能让着他一点?”婆婆猛地提高了声音。每每在谈到李哲的时候,她平时的优雅风度往往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是什么病,告诉我吧,妈。”虽然很怕得到进一步的证实,我还是选择了正视现实。
婆婆似乎被吓了一跳,诧异地望过来,半天没说话。
我诚恳地看着婆婆,“我看到他在吃药。”
“这些事,阿哲说会自己跟你交代清楚,不要我插手。”婆婆叹了口气。
“妈,昨天夜里……他的表现很奇怪,好像是另一个人。现在他的手机又打不通,我很担心……”回想昨晚的情形,我始终不懂,李哲怎么连抱都不肯抱我一下。
婆婆颓然闭上眼睛,手挥了一下,示意我别再说了,又重重地搭在椅子扶手上。
好一会儿,婆婆才开口,“你们都结婚了,这件事也不该瞒着你。阿哲……在两岁的时候,就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当时国内医疗水平有限,虽然做了次手术,但只矫治了部分心内畸形。后来的十几年里,我们想办法把他送去美国好多次。但那些医生说阿哲的病现在已经慢慢发展到重度肺动脉高压,又形成了什么综合症,还有什么病变,情况越来越复杂,完全康复的希望是没有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帮阿哲延长生命。”
虽早有心理准备,我的胸口还是好似被利刃狠狠剐过。只能延长生命吗?延长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三五七年?
“小薇,不要怪阿哲瞒着你。”婆婆恳切地看过来。
“从小,别的小朋友都快快乐乐地在外面玩,他只能躺在病床上打点滴,不停地吃各种药,小胳膊上全是针眼,他也不哭。”
“有一次,我看到他趴在病房的窗台上,看外面好多小孩子在玩捉迷藏,眼睛都看直了。就问他想不想出去玩,他却摇摇头,说外面那些小朋友都知道他有重病,跟他玩,只会让着他,没意思。”
我的舌根,忽而溢满了浓烈的黄连味。
想象中,小小的李哲有着明亮的黑眼睛,一脸稚气地说这些骄傲话语时,是怎样的可爱呢?可他真的不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吗?究竟是怕别人嫌他跑得慢,还是讨厌别人同情他?
“到他六岁的时候,病情好转了一点,他就自己要求去上学,宁愿三天两头地请病假,也不准我们告诉老师实情。那时候,除了体育课,他的成绩手册上全是优。小薇,你相信吗?阿哲是个天才,小学时,他就能在一分钟里面心算出三位数、四位数的平方根和立方根;一首诗,他读两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出来……”婆婆唇角含笑,像每一个为孩子而骄傲的母亲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李哲的种种事迹。
从小李哲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注定随时会病发倒下,注定要坚强,注定想拥有和平常人一样的欢乐,只能伪装,只能隐瞒,是吗?
“阿哲对医学特别感兴趣,从小就看了好多医学方面的书。后来送他到华盛顿大学读医,也是他自己要求的。我和他爸爸,劝了他好多次,要他选轻松一点的学科,他就是不听,唉,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又倔又任性。”
我低头微微笑,李哲坚持选择学医,婆婆不明白,我却是懂的。他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甘心受先天病魔的摆布?就算医生说他的病不可能治愈,就算病情始终没有大的起色,他也不会放弃自己,他一直在试图寻找挽救自己的手术方案,对吗?
“阿哲前前后后在各大医院做过好几次手术,可每次都失败了,最惊险的是2001年3月。当时有个哈佛的史密斯教授,研究了阿哲的病例,很肯定地说能通过做手术治好他,大家都抱了很大的期望。后来手术还是失败,最后还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耗了几个月。阿哲那时候情绪很低落,好多天连一句话都不说。我就带他回国,一边静养,一边四处走走散心。”
“没想到,在北戴河的时候,阿哲会留下一封信,然后早上一个人悄悄开游艇出去,宁愿在大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婆婆记起往事,仿佛还心有余悸,一把拉过我,攥得我手一阵疼痛。
那一刻,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年八月在北戴河,李哲不是从游艇上失足落水,而是心灰意冷之下的自杀?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希望破灭,终于,也有一刻承受不了,宁可选择放弃了吗?
“我急急忙忙赶到岸边时,阿哲已经被人救起来了。再后来,他就像充了电一样,高兴地说他见到了世上最美好的女孩子。”婆婆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叹气,“小薇,你是阿哲的救命恩人,你知道吗?”
我点点头。
是的,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哲一直不愿说我们初次见面的事。因为他当时是想自杀,他怕我知道真相,怕我追问他自杀的原因,怕我知道他有严重的心脏病呀。
“之后,他说要回国到军医大读书,他爸爸就帮他办了。”
我定定地望着那边的玉屏风,看那上面悠悠白云间,仙鹤展翅飘逸飞行的莹润图从前和李哲相处的种种,越来越清晰地浮上心头。
那晚李哲冒雨送崴脚的我回来,后来神秘失踪了半个多月,八成是因为他淋雨弓发感冒,又导致病发,不得不休养。
后来有天半夜,他到学校宿舍来找我,软软歪在躺椅上问我“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伤心”,不是蓄意调戏,不是故意矫情,而是真真正正的想知道一个答案呀。
还有,沈怡然大力向我推荐李哲时,曾说他很有爱心,喜欢和患先天心脏病的小朋友一起玩,那应该是同病相怜啊。
再有,偶尔有几次,在我们情炽如火的缠绵时,他会心悸胸痛。我一直以为是他被那些人打伤后还没完全康复,却原来全是因为他的病。
“小薇,不要怪阿哲。他是太在乎你。他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大约是我怔怔发呆的表情,让婆婆有所误会,婆婆忙起身站到我面前。
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是婆婆第二次这么说了,为什么?
我困惑地望着婆婆,还没开口,婆婆已说出一大串,“就因为你说要去普林斯顿学习~年,他不想拦着你,又怕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够陪你,才决定冒险去克利夫兰做手术。过年的时候,我和他爸爸说破了嘴皮子,叫他别去,都没用……”
“妈,什么剩下的时间不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婆婆的眼圈“刷”地红了,“今年一月的时候,医生说,他最多只能再活一年。”
耳边,突地死一般的沉寂,我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婆婆焦虑地望着我,嘴巴一张一合。
“小薇,小薇——”直到婆婆掐得我的虎口传来剧痛,我才迷茫回神。
今年一月时只能再活一年,现在是九月。李哲,我心爱的人,宝宝的爸爸,怎么可能只剩下四个月的时间?我们还是新婚燕尔,等宝宝出世后,我们还要陪他玩陪他闹,李哲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我?
心头蓦地空白一片。然而,那钝刀凌迟般的痛感一点点加剧,冰凉地从全身每一个细胞扩散开来,痛得我无法呼吸。
好一会儿,模模糊糊听到婆婆担忧的语声,“小薇,先去客房躺躺,休息一下吧。”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妈,我没事,你接着说,我想听。”
婆婆疼惜地揽过我的肩,“克利夫兰医学中心,早前给阿哲设计过一个手术方案,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如果成功的话,大概可以延长三到五年的寿命;如果失败,轻则变成植物人,重则有生命危险。我们一早否定了那个方案,因为不值得。但是小薇,阿哲为了你,居然说要去做这个手术。”
“他自己就是主刀医生,他知道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的手术,基本上就是手术失败的同义词,根本就和自杀没什么区别!就为了多点时间,陪在你身边,他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而且还——”
“赌输了。”婆婆张了张嘴,黯然吐出最后这三个字。
瞬间,我浑身忽冷忽热,无意识地出声,“赌输了?”
“是输了。那段时间,阿哲和你没联系,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手术后,他就一直昏迷不醒,对外界刺激也没反应。”
婆婆苦笑起来,“这些,阿哲早预料到了。手术前一天,他还对我说,如果手术失败,他真的死了,也要我永远别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他相信你不会因为失恋就一蹶不振,会重新站起来,会忘了他,再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和那个人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李哲,你真的懂我。可是你才是独一无二的那个,你明不明白?我永不会像对你那样对别人了。也许,若干年后,杜辰薇会和某人白头偕老,会和某人儿孙满堂,但那也不过像哥哥和婷婷一样,仅仅是生活而已。
“幸好,奇迹产生了。”婆婆轻捂了嘴,开始小声啜泣,“阿哲躺在那里昏迷,我仍拼命告诉他,你有了孩子,你和孩子在等他回去。如果他不醒过来,你和孩子会过得很辛苦,甚至会被人家欺负……”
“妈。”我抽了纸巾,递给婆婆。
婆婆拭着眼泪,勉强微笑着,“小薇,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要知道,阿哲这么久以来不告诉你,不是存心欺骗你,是怕你担心。”
“我知道,妈。”每个人都是自私的,可是因为爱,我愿意包容。
“他一回来,听说你出了车祸,一口水都没喝,就直接从机场冲到医院。他跟你结婚,也是想给你和孩子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这样,就算他……”婆婆哽咽了,"就算他不在了,有我和他爸爸照看着,你和宝宝也不会吃苦。”
我脑中突地闪过一个念头,“前天半夜,他在吃药,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是。昨天我叫他过来吃晚饭,也是想劝他赶快去住院治疗,不要再瞒着你那么辛苦。可这孩子,任性得很,就是不同意。”婆婆长长叹了口气,那样子和老妈上次担心哥哥被告时,一模一样。
我不觉抱住婆婆的胳膊,“妈,你放心,我会赶快找到阿哲,劝他马上住院。”
是的,事实摆在眼前,除了坚强面对,我们每个人都别无选择。而我和婆婆,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因为我们一样深深关心着同一个人。
没有开空调,木质温度计上,红色的水银柱停在二十八那格。
躺在书房的贵妃榻上,我却阵阵发冷。用力搂紧泰迪熊阿哲,一下下抚顺它脑袋上的绒毛,手的触感柔柔暖暖,心却冰冰凉。
“好,明年除夕——我一定陪着你。”除夕那晚,李哲对我的承诺不断在心头萦绕。原来当时,我以为很简单的一句,李哲竞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实现。
他早知道的,做手术的危险系数很高,很可能永远回不来。
所以,他从来都让着我,不与我争执,因为他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是快乐的。
所以,他带我去听张信哲演唱会,就是为了听我说一句“阿哲,我爱你”。就算当时我口中的阿哲不是他,他也想听这句话,是吗?
所以,他拉我去拍婚纱照,就是为了在想象中完成我们的盛大婚礼。无论是穿龙凤裙褂、旗袍、和服、韩服,还是穿婚纱,无论杜辰薇怎么变,在她身边幸福微笑的新郎,永远是李哲。在闪光灯闪耀的那一刻,那份甜蜜成为凝固在相册中的永恒。无数个永恒的甜蜜瞬间里,杜辰薇,永远是李哲的新娘。
所以,那些天,他不知疲累地抓我到处去玩,恨不得把一天当做一个星期来用,就是想从时间老人手里窃取更多的时光。
所以,他在美国与我视频时,要我为他祈祷,还说他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我,非要把婆婆的电话告诉我……
当初,我决心等李哲回来,所有人都说我太傻,却原来——最傻的是李哲。
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在全心全意地付出。所有的事,他一早为我考虑到安排好而我做了什么?
就算他为难维东,也是正常的,不是吗?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忍自己深爱的妻子被人污辱,还误会妻子对从前的恋人余情未了,我该体谅他的心情才是。
是我的错,我竟然在他病情加重的时候,还惹他生气,让他愤然离开。
泰迪熊阿哲透亮的大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是湿答答的。它也在懊恼、后悔吗?
李哲离开九天了,二百一十六个小时,一万二千九百六十分钟。无论我打多少个电话,留多少个语音短信,发多少个信息,他始终没有一丁点回应。无论我在每个留下美好回忆的地方怎么疯狂徘徊,始终看不到他的踪影。甚至,公公和婆婆那边费了大量人力,也没寻获半点他的消息。
电脑开着,我的MSN、QQ、e-mail一直处于登录状态。我期冀着我最爱的人早点消气,早点跟我联系。可是,一连九个白天黑夜,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书桌上,孤零零地躺着一个文件袋,是昨晚我整理书桌时,无意中在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来的。那里面,放了许多我从不知道的东西,也不知是几时,李哲悄悄拿了我的身份证去办的。
一张中国银行的存折,附带崭新的银行卡,户名赫然是“杜辰薇”,“存入”一栏的阿拉伯数字,小数点前一连两个逗号、几个零,看得人眼花。
一张墨绿的房地产权证,权利人的方框里也是“杜辰薇”,“房地坐落”的位置大约在sJ公园旁,是一套复式。
还有一份出资证明书,是某医药贸易有限公司的,写明了“股东杜辰薇”的出资额,以及占注册资本总额的百分之三十,核发日期是李哲刚从美国回来那会儿。再有,就是些零零碎碎的、和金钱有瓜葛的物件。
昨晚第一次看到这些,我震惊无比,此刻再看,依然是诧异至极。婆婆说李哲闲暇时,也会理理财,我想这些money大约是李哲从前赚的。但他现在弄了这么多放在我名下,是什么意思呢?
Vitas干净的声线,陡然在身旁响起,是我的手机铃声利落地截断了我的思绪。
我反射性地抓起手机,“喂。”
那边,无人说话。
“李哲?”我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那头,毫无反应。然而,也没挂断。
凭直觉,我知道是他,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阿哲,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你快点回来好不好,爸妈都很担心你,我和宝宝也很想你。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和你争了。你原谅我吧,好不好?”
话筒里依然一片沉寂,仿佛听我说话的不过是清冷的空气。
可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李哲,我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所有事,妈都告诉我了。阿哲,回来吧。没有你唱歌哄宝宝睡觉,他每天晚上都要闹腾,半夜总是起来翻身,踢得我肚子好疼。要是你还生气,就回来骂我教育我好了,不要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
“小薇……”那熟稔无比的清润嗓音,从那头传来。
“阿哲,你在哪里,快回来!”我忍了九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小薇——原谅我!”李哲低低的声音,幽幽穿透空气从那边飘过来,悦耳至极。
然而,那声音又像阳光下的肥皂泡,瞬间消失无踪,再没留下一丝痕迹。
亮丽的手机屏幕上,闪了“通话时间00:02:13”的字样后,倏地跳回开机画面。
“阿哲,阿哲……”明知道李哲已挂机,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呼唤他的名字。
飞快地拨了李哲的手机号码,语音提示依然是那该死的“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对不起……”
怔怔听着耳边枯燥的语音,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小薇,原谅我”,何其吝啬的五个字,这就是李哲最后要对我说的话?可自始
至终,他都没有亏欠过我,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说“原谅”?

第三十章 My love will get you home

我迅速打电话给婆婆,说了李哲来电话的事。很快,那边有了最新回应,说查了李哲手机号码的呼出记录,知道他的手机目前漫游到云南。
云南?
玉龙雪山下的云杉坪?
我曾对李哲说过,那里被纳西人称做“玉龙第三国”,被看做是极其圣洁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我们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老奶奶,行将就木时,就一起到那里去。因为在那里携手死去,可以升入理想的爱情国度,长久地相守,直到永远。
难道说,李哲想在他的最后时光里,独自走遍我们曾想去的地方?
Anyway,守株待兔不是我的作风。把猜想简单地向婆婆说明后,我决定去玉龙雪山附近走走。结果订机票的时候,婆婆和老妈都急急忙忙地赶来,一定要同去。
事不宜迟,第二天乘飞机到丽江,在丽江的“悦榕庄”歇了。
婆婆说要通过当地的电视台、电台和报纸发布寻人启事,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李哲。我却不这么想。因为李哲不肯回来,显然是想避开我。他如果知道我们来,就会马上离开,我这一趟就算白走了。
好在婆婆很开通,同意让我先在附近找两天,稍后再麻烦有关部门帮忙。她的助理小绯和两个勤务兵也一起来了,当下到昆明、丽江一带的各家酒店去查访。
老妈一再捉住我的胳膊,说不能上山,会有高原反应,万一摔跤什么的太危险了。后来还是拗不过我,最终带了防寒衣服、氧气包、雨伞、太阳镜和饮水杯,我们一行三人乘云杉坪索道,一路也顾不得欣赏玉龙雪山的雄奇壮丽,直直奔上云杉坪,在大批观光游客中寻觅李哲的踪迹。
一连两天下来,婆婆和老妈都有点头晕胸闷。反倒是我,一想到李哲可能就在附近,立刻精神奕奕起来。第三天,我劝婆婆和老妈留在别墅里休息,让助理小绯陪着我,又上了云杉坪。
下了云杉坪栈道,视野开阔了许多。连绵的绿铺满整个平地,悠悠延伸到远方的森林边,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奇妙的期待感,仿佛森林的尽头会突然出现某些奇迹。
在这个殉情之都,不知曾有多少对有情人,在情路坎坷渺茫时,毫不留恋地视死如归。苏格拉底说:“我去死,你们去生,何者为佳,唯上帝知道。”那才是他们的心声吧。
固然,死不是得到完美爱情的正确途径。然而,在这片空旷美丽的芳草地,或许那众多死者想用魂魄歌咏的曲子只有一句歌词——充满爱的地方,将拥有真正圣洁的光辉。
“那边好像有人想殉情,一男一女……”一大群旅游拍照的人里,不知道谁突然大喊起来。
一时间,大约是中国人爱看热闹的本性都发作了,顿时,许多人都往左边涌了过去。就连助理小绯也跟我打了声招呼,就好奇心极强地跑去瞧个究竟了。
环顾四周,雪山、草甸被云杉严严实实地完全包围着,高大的云杉仿佛给这里镶嵌上一道苍翠的裙边。我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掉转视线,继续寻觅我的良人。
如同有心灵感应,蓦然回首间,我看到人群散开后,有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绿茵茵的草地上。金灿灿的阳光斜照下来,给他蒙上一层梦幻般的迷离光彩。遍地蓝色的勿忘我,随风轻摆,散发出思念的气息,仿佛也在诉说那永恒的爱的宣言。
“阿哲——”我喃喃叫着他的名字,一步步小心地走过去。如果是一时的幻觉,也让它存在的时间长一些,不要那么容易破灭吧。
李哲定定地望着我,却在一点点后退。
“阿哲,别走!”我加快脚步,突地有些气短心跳,慌忙停下来,拿出氧气包贪婪地大大吸了几口。
李哲呆了呆,终于小跑过来。
“回去好好歇着,照顾好宝宝,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在外面随便走走,累了就会回去的。”李哲的声音像白开水一样淡淡的。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回去。”我抓紧他的衣襟,不敢稍微松开一点。
李哲黑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双眸里没有一点波澜,幽深得看不到尽头。那样子与昔日的某一刻何其相似。
“杜辰薇,你走吧。我不需要你因为同情而留在这里,我不想看到你”,“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惦记你。你回到他身边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当日,李哲右手粉碎性骨折,他在医院病床上说的话,诡异而疯狂地涌上我的心头。
当初,李哲那么说,是不想我留在他身边,是心甘情愿的退让,是心知自己没有未来时无可奈何的放弃。而今,他又说“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难道是同样的意思?
李哲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试图掰开我的手,我用尽全身力气攥紧。不知不觉地,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滴在彼此的手背上,滚烫。
“小薇,原谅我。”李哲的唇角扬起个苦涩的弧度,柔和的目光轻轻越过我,飘向了远方。
一瞬间,我豁然明白,他说“原谅我”,想说的其实是一“原谅我,自私地硬要闯入你的世界,给你一个美好的过去,却无法给你一个幸福的未来。”
“原谅我,给你一个孩子,却不能陪你一起抚养他长大,给他一个完整的家。”
“原谅我,想尽办法攫取你的感情,给你一段刻骨铭心的爱,却要你在不久的将来承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心,痛得无以复加,我用力抹去眼泪,认真地扳过李哲的脸,“李哲,你招惹了我,就要负责到最后一刻。不然,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李哲仿佛充耳不闻,依旧望着高耸人云的玉龙雪山,“我在回来的飞机上,听说了你和他的事……”
他的意思是,婆婆把在住所碰到我和维东、维东出车祸时为救我和宝宝才受重伤的事一早就告诉他了?
“我从没有把他和陈瀚生看做一样的人……不过有的事,他还是要付出代价。现在这样,他的钱少些,身边的诱惑就不会那么多了……”
“他能在车祸最后关头,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你和孩子……我已经很放心了。”
难道说,李哲那夜间了我那么多问题,完全不是猜疑,不是妒忌?他甚至故意斥陈瀚生得爱滋的事来刺激我,就是想了解我对维东的感情还有几分?他和从前那次一样,想劝我回到维东身边?
他从一开始回来,就已经决定放手?带我去见他父母、和我结婚、办那些存折什么的,甚至打击维东的公司,都是在为他离开后的所有事做准备、在替我和宝宝做安排?
“原先还有些舍不得,但是看到……”李哲略带落寞地笑了笑,再没有说下去。
我却是懂的。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看到我和维东站在那里聊天,感觉很亲密,很融洽,所以就傻到主动离开?
“什么放不放心,舍不舍得,我们的事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只要你一个就好!”我用力踮着脚,凑到他眼前,郑重地大声说话。
“小薇,~直在你面前的,都不是一个真正的李哲。你喜欢的是想象中的、书里的杨过,不是我。”李哲眼底盛满清清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许多男人在追女人时,会尽量展现自己的优点、掩饰自己的缺点,再做些博取女人好感的事。我也曾感觉到,李哲也是这样,只是他比绝大多数人做得更彻底,全然掩藏了他的部分真性情。可就算这样又如何?
“那天晚上,那些人围过来的时候,我故意没躲,伤了右手,是想利用你的善良,骗你留在我身边。”
“姓傅的到你们学校闹的那晚,你泡澡时用的茉莉精油,是有轻微催情作用的。所以后来,你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引诱了。”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明知道你要的是天长地久,我给不了,可还是想方设法去算计你。跟你结婚前,还存心隐瞒,不把我的实际情况坦白说出来。”
“想好了把你还给他,又不甘心,一再拖延时间……”李哲一句句悠悠说来,赤裸裸的坦诚让人心惊。
我痴痴地望着他,心痛如绞。李哲,你想说自己自私至极、恶劣之至、卑鄙龌龊吗?你以为说出这些,我就会调头离去?
抛开那些悲伤情绪,我伸手摸了摸李哲的脸,灿烂一笑,“喜欢一个人,不是只用眼睛看他的表情,只用耳朵听他说什么甜言蜜语,而是用心去认真感知他的心意和品格。李哲,你老婆不是傻瓜,并不是什么都没察觉的。”
李哲,那些事,我早隐约猜到大概,可是我喜欢你、爱你,所以纵容你的任性妄为,你明白吗?
“我还知道,陈瀚生得爱滋的事,是他咎由自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个法子你顶多是想想而已,根本不会真的去做。我估计,你本来是想要他付出代价,后来知道他得了爱滋,就放过他了,对吗?”
“那天晚上,我是被气糊涂了,才会一时听信你的话,被你吓到。我的阿哲本性是很善良的,对不对?”掌心感受着李哲的温度,我很满足。
李哲捧起我的脸,极认真地与我对望,好半天,才呼了一口气,“小薇,不要这么聪明。”
“我怕自己太笨,你会不喜欢。”我吐吐舌头,扮了个可爱的鬼脸,顺便靠到他胸前。
李哲捏捏我的脸颊,轻轻笑了,又携了我的手,一路往前走。
走了没多久,就是政府设置的护栏,再过去就是原始森林,游客按规定该止步了,可我还是一点没迟疑地随着他一路走下去。李哲长腿一迈,越过护栏,转身来扶我。我笨笨地抬脚,借着李哲的支撑,慢吞吞地想跨过去,一个重心不稳,直扑到他身上。
李哲条件反射般飞快地抱紧我,自己却“砰”地重重跌坐在草地上。
最终,我软软地趴在他胸前,还好宝宝在肚子里乖乖的,一点没乱动。一片宁静,我们全身每一个毛孔在清新空气中,贪婪地体会着对方的脉搏和心跳、呼吸和气息。两颗心,如有灵性一般,跳动的节奏渐渐同步,韵律一致而和谐。
“起来吧。”好一会儿,李哲搀我一同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很快,来到一处山崖上。李哲却牵了我,还在往前进。
放眼看去,对面就是美得惊人的玉龙雪山。湛蓝的苍穹下,那庄严壮美的体魄映茜浅金的阳光,熠熠生辉。山峰挺拔锐利,恍如一把倚天长剑,直刺人云霄。那异常庞大的气势产生的强烈视觉冲击力堪与海上巨浪相媲美,震撼人心!
我几乎是用崇拜的目光来欣赏眼前的一切,不禁赞叹:"真美!"
“你往下看。”李哲淡淡说着。
一低头,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站在崖边。山崖全然悬空,下面,遥遥的是郁郁葱葱的密林。如果~个踏空掉下去,不摔死都难。
“好可怕。”我抓紧李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怕,放开我一些。”李哲浅浅笑起来。我稍微松开他的手,就吓得差点叫起来。
然而,一转眼,看到那清澈眼眸里的温柔,我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真的一点点放开了他的胳膊。
李哲转到我身后,双手略略捉住我的双肩,然后把我一点点往前推。我的脚下距离山崖边缘不到三十厘米,他这才停下。
“往前看。”
往前看?不就是雄伟的玉龙雪山嘛,我刚才已经赞叹过了。
手,不由自主地有点颤抖,我真的惧怕起来,仿佛连思维都凝滞了。可既然李哲要我往前看,就再看看又何方?
深深吸口气,我极目往前看。可惜,除了满眼令人震撼的美,我什么都没看到。
一阵寒冷刺骨的狂风猛地刮过来,我的腿有些发软,差点站不稳,还好李哲自始至终在身后扶着我。
“感到什么?”李哲的唇擦过我脸颊,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害怕,我怕自己会摔下去。”我实话实说。
李哲似乎忍不住笑,“小薇原来是个胆小鬼。"他的笑声调皮地溜到我耳朵里,
我一时被激得勇气大增。
我直直地日丁着前方,尽力去看。慢慢地调整放松心情,忘了自己站在这儿有多危险。
风又猛地吹过来时,我的长发被吹得四散纷飞,如漫天的翩翩蝴蝶。眺惚中,体内某种思绪仿佛也随之悠悠荡荡,离开躯体,惊悚地悬在森冷空气中,然后,缓缓地轻盈飘舞在空灵的雪山美景前。
生与死的距离,不过方寸之间,却也是咫尺天涯,天上人间。
生与死的边缘,是惊心动魄,又是静谧平和,很美,很惆怅,也充满了留恋和无奈。
“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我偏头,对上李哲沉静的眼。
他在病发时,在手术时,在北戴河跃人大海时,是否也曾无数次经历了这种感觉?
自小到大,他骄傲地在所有朋友同学面前掩饰自己的病,只因他不要怜悯、不要同情。他以为只要自己不断地努力,就一定能救自己。可结果呢?就算他是“小李飞刀”,就算他设计过多少个手术方案,救过多少人,把多少人从生死边缘拉回来,却始终救不了自己!
早习惯了在生死之间艰难徘徊,早习惯了体验生死之间的微妙差别,更学会冷静地面对一切,在挣扎中昂然注视着死亡的步步逼近……
“别哭。”李哲拢过我的长发,把我拉到暖融融的怀里,“我只是突然想让你知道……我的感觉。”
“我好怕,好怕下一刻,你就会丢下我。”把整个人埋在他胸前,竭尽全力抱着他,我讨厌泪腺发达的自己。
情深不寿,慧极则伤!我和他,很快就是天人永隔?一早注定,他只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就算我们怎么不愿意,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当他化为尘埃,我只能在思念中给宝宝描述一个最完美的爸爸?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我该及早离开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我不觉哭了好久,李哲只是抚摩着我的头发,无声地抚慰着。
终于,李哲慢慢推开我,依旧用双手扶着我的肩,“现在——你明白了,乖乖回去吧。”
“不要。”泪眼婆娑中,我仰脸凝望着他,坚决摇头。
就算我们没有足够的未来,就算他不要我经历那最悲痛的时刻,我也要拥有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人生路上,本就不断上演着相逢和离别的一幕幕悲喜剧,只要珍惜彼此,只要够坚强,又何必惧怕生命的凋零?
李哲拿纸巾替我擦去眼泪,不再说话,牵了我的手,带我原路返回。
走过林间随处横陈的腐木,走过仿佛千百年都没人打扰过的青苔绿地,走过纳西族女青年纯洁爱情的见证之地,直到跨越护栏,回到人群中,我们始终默默携手同行。
“小薇,回去吧。”李哲看到婆婆的助理小绯在不远处,就放开了我的手,和开始一样的固执己见。
我低头,抿嘴轻笑,抬头时,已努力绽放着一脸的痛苦,顺便软倒在他臂弯里,“嗯,我肚子好疼……”
“怎么了?”李哲一扫刚才的镇静淡漠,急忙搂我坐下,小心探着我的腹部,又招手叫小绯过来,打电话找人来帮忙,随即一个劲地追问我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漂亮的眉眼处,漾着满满的紧张和疼惜,在暖黄的日光下,看起来可爱至极。那溢于言表的爱恋关切,再骗不了任何人,也再无法收回了吧。
“老公,宝宝会不会提前出来……”我故作慌张地紧蹙着眉,边环搂着他的脖子,边娇弱地依偎过去。
“不怕不怕,有我在……”李哲与我十指交缠。温柔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我脸上,像绵绵春雨,带着沁人心脾的甜蜜。
事实证明,当李哲固执得不可理喻,与他摆事实讲道理都行不通时,我唯一的获胜办法是耍赖兼撒娇——从无赖李哲那里学来的绝招,百试百灵。

第三十一章 永远有多远

日子像潺潺流水,从我们身边一刻不停地匆匆而逝。
不知不觉中,宝宝出世已满百日。
一大清早,就有不少至亲好友过来道贺。在楼下大客厅,我随着婆婆见了一个个或陌生或面熟的脸孔,听着恭喜的话。一会儿工夫,我就不耐烦了。还好,老妈正好过来 ,我和客人们寒暄几句,就借故溜了出来。
“有了孩子就该收收心,还惦记着什么杂志。亲家这边日子过得这样,哪要你去忙乎这个,挣 这个钱……”照例,老妈每次看到我,都要絮絮叨叨一大堆。依老妈的意思,女人一生的事业就是家庭,我该把杂志的事彻底丢开,一心照顾李哲和宝宝就好。
照例,我微微笑着,懒得辩驳。
“昨天碰到周瑾,顺便就带过来了”讲归讲,老妈还是把我的另一个宝宝——新鲜出炉的最新一期《八九点》塞给了我。
厚实的标准16开大开本。我接过来,把每一页从头到尾仔细翻看了一遍。还好,没出什么纰漏。着精美的全彩铜版纸,那样沉甸甸的手感,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充实的收获感和满足感。作为一份面向大学生的杂志,发行五个月,在华东、华中等重点的实际发行量已有五万册,这样的成绩我颇满意。
“还有这个,维东寄到你那边房子的”老妈在花园里的柚木围椅上坐下,把一个大大的邮政包裹递过来。
“什么好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李哲也出来了,笑眯眯地走过来。
“是给孩子的礼物吧”老妈看看李哲,有些急于解释的意思,又忙着起身要走,“时间也不早,我该回去了。你嫂子做菜收拾屋子还行,带孩子可不怎么样,我得赶紧回去瞧瞧。”
“恩,妈你走好。”哥的宝贝疙瘩才六个月大,我也不便强留老妈,想想老妈也有趣,好不容易忙到儿女成家立业,这会儿又忙上孙子外孙的事。说让她歇着,她偏又不肯,一副我忙碌我快乐的样子,不知道我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
送老妈出了大门,回来就看李哲从月嫂那边把婴儿车推了出来,小家伙正乖乖躺在里面酣睡呢。
“他这个干爸爸做得还有模有样”李哲瞧瞧包裹,又看看我,只是笑。
“你这个二十四孝老爸不是更好?”我笑嘻嘻地调侃他,不知是否因为李哲小时候公婆都不能经常陪在他身边的缘故,如今李哲每天都会花很多时间逗宝宝玩,有时还抢了奶瓶喟宝宝喝水,把我晾在一边。每每惹得我心底酸溜溜的。
在方桌旁挨着李哲坐下,我随手拆开维东的礼物,里面居然是G1擎天柱TM版。
我忍不住笑,“这个人,去马尔代夫度蜜月还买礼物来,买就买吧,居然买这个,他是不是以为我们家宝宝都七八岁了。”
“不错吧,我小时候也喜欢玩这个。要是我在外面看到,也会买回来的。”李哲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擎天柱的金属车厢。
“看不出,你们俩还有这共同爱好。”我故意挑挑眉,做出一副对幼稚男孩不屑一顾的神气。
李哲凑过来,在我耳边暧昧地吹气,“哪止这点共同爱好,要是按钱钟书的说法,我和他算是同情者呢。”
共同跟一个先生念的叫“同师兄弟”,共同在一个学校的叫“同学”,共同拥有一个情人的叫“同情者”——《围城》里的诙谐幽默,偏被李哲记得这么清楚。
我斜睨着李哲,索性跨坐在他腿上,作咬牙恨恨状,“讨厌,不许再记着以前!”
李哲不吭声,渲染着初春明亮色彩的眼睛,戏谑地望过来,看得我心跳加速。
天相处这么久,我居然对他的邀请还是没有免疫力。于是在他挑起我的下巴,印上一个深吻时,我只能顺应心的方向,婉转缠绵地应和着。
“噢……”不知什么时候,小家伙睡醒了,开始抗议爸爸妈妈把他丢在一边。
我急忙起身,把小家伙抱出来,他就张着小嘴咕噜咕噜地说着什么,还欢快地挥舞着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似乎在一边唱歌一边打拳。
“他在对我笑。”李哲得意地向我炫耀。
我随手把宝宝送到他怀里,重新坐下,半眯着眼睛送礼。这些天虽然有月嫂、婆婆和老妈帮忙,可坚持母乳喂养再加上杂志的事,实在是对体力和脑力的双重考验。
“他的额头和眉毛像你,眼睛像我”
这李哲都说过一百遍了,不过我爱听。
“不知道他说话的时候,会先叫谁,我想肯定是先叫爸爸。”李哲转过脸,很认真地和我研究。
我抿嘴笑,这个问题,我们讨论过无数次了,答案是什么,看来只有宝宝才知道。
小家伙忽而小眉毛一抬,很拽地瞥了我一眼,仿佛在说:“HI,美女,一起去喝杯咖啡怎样。”那样子,一看就知道长大后是个花花帅哥。
我不由得瞥了眼李哲,“你看他,这么小就会眉目传情,跟你一个德行。”
“你不喜欢吗?”李哲笑吟吟地扯我过去,来个左拥右抱。
初春时节,太阳也像个BABY,黄澄澄的目光散溢着甜丝丝的奶得。风,收起冬晶的凛冽气势,将隐约透出桃花的窗纱吹得婀娜生姿 ,仿佛它们是晴空下最妖娆的舞娘。
我懒散地倚着李哲的肩头,不想说话。就这样到天荒地老多好。
李哲把小家伙放在腿上,轻轻拉起他的小手,带着他一举一放开始做保健操。小家伙也很兴奋,快活地跟着爸爸做伸展运动。
我安静地看着,悄悄从婴儿车下面的篮子里拿出DV机,从取景框里欣赏他们。选个最清晰的角度,慢慢拉近,特写——李哲温柔的脸,宝宝顽皮的笑颜,和煦的阳光,缤纷的花草,琳琅满目的玩具……
一会儿,我仔细在椅边挑了个位置把DV机放好,加入他们父子的欢乐游戏中。
这些日子,李哲一直住在家里,请了护士二十四小时照看,只是隔天去医院做检查。他时常和那些专家碰面,或者在网上认真讨论着什么。那些术语我虽听不懂,可也猜到十之八九。就算病情每况愈下,他也必定不甘心放弃自己的。
不知不觉中,我也多了一个习惯,就是拍DV。不管李哲有没有觉察,我就是喜欢在一边偷偷拍他。脉脉深情时,骄傲扬眉时,独自深思时,开怀大笑时,调侃逗乐时,抿唇忍受没完没了的检查时……每一时每一刻,不同的他,在每个美好影像中成为永恒。
保健操做完,小家伙大大地打了个哈欠,腻在我怀里,把我的手指头当玩具,懒洋洋地摸来摸去。
“小薇,上辈子你一定欠了我很多钱。”好一会儿,李哲望着宝宝,悠悠然说了句。
是啊,固执地爱着一个人是为什么呢?一定是我上辈子欠了他很多钱,而且是高利贷的那种,所以才会怎么还也还不清,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计较,不会埋怨,所以就算未来时光屈指可数,我也放开他的手。
“什么我欠你的,你别忘了,你才是以身相许来报恩的。”我努力微笑着,很流氓地摸了一把李哲的脸。“最多这样,这辈子我的大恩大德你报不完,下辈子记得加倍还给我,怎么样?”如果真有来生,就让我提前预订吧。
李哲轻轻笑了,唇线抿起,弧度优美。
春的绿,清新的嫩,淡淡浸染了他纯白的毛衣。周围有一种安详,幽幽散发着怡静宜人的气息,在身周飘荡蔓延开来。慵懒惬意的味道,熏人欲醉。
“爸……抱……”怀里,小家伙奶声奶气地咕哝着,仿佛是天籁。
我又惊又喜。宝宝第一次说话,如李哲所料,真的是先叫他的呢。
然而我身畔的那个人,却无声无息。
李哲长长的睫毛如疲惫已极的蝴蝶,在轻舞飞扬地越过千山万水后,渐渐低垂了羽翼,静静地覆下。
缕缕目光透过树荫,细细碎碎地洒在他身上,光影斑驳。空气一瞬间变得滞重,沉寂得骇人,丝丝伤感意地涌上来。
“抱……”宝宝丢下我的手指,小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不高兴地嘟着嘴。
“爸爸睡着了,我们别吵他,好不好?”搂紧怀里小小的温暖,我竭力保持温柔的语调,又飞快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对讲机,让护士赶紧过来。
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望着李哲,小脑袋在我臂弯里蹭了半天,终于叭嗒了几个嘴巴,眯眼睡着了。
氤氲水汽 ,如冬日薄雾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童话里的睡美人,得到王子深情的一吻就会醒过来,我的王子,却终将沉沉睡去吗?
仰起脸,我看到满眼醉人的绿。那样的绿,涉世未深的清亮,像个调皮的孩童,什么欢快的心情都藏不住。昨夜雨过,今日天晴,一切又是明丽。天似乎更加蔚蓝澄净,大地洋溢着生机盎然,阳光仿佛也是透明的,骄傲地映照着蠢的明媚底色。
微笑着,坚定不移,一切都会这样好。
永远有多远。
――我们的永远,还很漫长。


爱一个人可以爱多久(王维东番外)

  “白色代表纯净、神圣、青春和坦诚,我喜欢它明亮得一尘不染的感觉,你呢?”相辉堂前,小薇歪在我身畔,仰脸天真的问。我揉了她的头发笑:“小丫头,白色太单调了。”一转眼,我瞥到她洁白的连衣裙,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有洁癖?”
  小薇不乐意的扁扁嘴,抱了本台湾当代小说二十年开始翻看。我带了耳机,懒洋洋的躺在绿茵茵的大草坪上,随口哼唱着。
  我知道,她必定是有点郁闷。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撒谎。
  白色,是小薇最钟爱的颜色,不是我的。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小薇一如既往的偏爱白色。
  她说:“维东,我一生只会爱一次。”
  “一次?可初恋往往是最盲目的,如果最后发现不合适怎么办?”我故意说。
  “所以在爱之前我会仔细想清楚,一旦开始了,就要从头到尾、一生一世,除非……发生意外。”
  “什么意外?”
  她无声的笑,娇气的偏头倚上我的肩。
 “还好我捷足先登。”我伸臂揽过她。
  背叛!她想说却没说的一定是“背叛”这两个字。真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小傻瓜呀,我不由想笑。
  那个在初夏金色阳光下、勇敢大声说“我喜欢你,我要做你的女朋友”的小丫头,那个我心里最美的女孩子,一早满满占据了我的视线。我怎么会背叛?
“小丫头,我会变得优秀!我不会再让人有理由分开我们!”——我说过的,对她的承诺,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
没有人能分开我们,就算是我们自己,也不可以。
  十年。
  或许是隔得太久,十年后的今天,我居然记不起第一次见小薇是何时何地。每每回想最初的日子,总是那小丫头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蹦蹦跳跳的跟着我和辰超的可爱模样。
  仿佛,我们本来就认识。
  仿佛,她本来就在我身边,在我一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小薇曾问我,在金庸小说里最喜欢哪个女子,我说“小龙女、黄蓉、小昭、双儿……都喜欢”。她就嘲笑我“滥情”,一定要我选个最喜欢的,我笑答“最喜欢的……当然只有你”。
  ——是的,在我心里她永远是NO.1,最好的那个。只有她,无论我贫穷还是富足、无论周围环境是好是坏、无论我生病还是健康,都会微笑着站在我身旁。
  有时清晨一睁眼,看她象只小猫一样枕着我的胳膊酣睡,我会有种美妙的错觉。如果不是她那句“我才不要象周瑾那样,刚毕业就做个已婚妇女”,我们现在已是新婚燕尔的夫妻了吧。
  “王太”,很好听的称呼,配我的小丫头再合适不过。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称呼,尚未变成惬意的事实,就将无声无息的成为历史。
  也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那么一两件事,做的时候觉得无所谓,事后才发现它影响巨大,足以改变许多事。
  如同亚马逊流域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会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场风暴;这样的“蝴蝶效益”,居然也发生在我身上。
遇见傅聪颖,是偶然。和她多聊了几句,也是偶然。得知她父亲病重急需钱做手术,给她钱解燃眉之急,还是偶然。一切的一切,纯粹是偶然,我如是对自己说。
  可无数个偶然,渐渐演绎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局面。
  看一个青春漂亮的女孩子用崇拜的眼光望着自己,是一种满足。看她那样楚楚可人、柔弱温婉,全心全意想尽方法讨自己欢心,无条件的百分百顺从,也是一种满足。
  很多时候,小薇也会称赞我,以我为骄傲,可不是这样的仰视。
  自律,还是放纵?
  卡布奇诺,和黑咖,带来不同的愉悦。
  以往,我和小薇也有过N次大大小小的争执,最终,只需轻轻的一个拥吻就能融化一切不快。只有这次,我不懂,小薇何以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甚至提出分手。
  记忆里,我曾经偶尔的逢场作戏,收拾干净后回家,小薇都没有说什么。我以为,她是默许的。现在想来,莫非从前她根本就没有疑心过、没有觉察到,所以才会毫无反应?
  我承认,与傅聪颖是相处得久了些。可终究,她只会是一个匆匆过客。就象那些逢场作戏的对象,她们有自知之明,会遵守游戏规则。这种事,在周围早司空见惯,再正常不过;而且我自认比起陈瀚生他们,已经好太多了。事实和环境都是这样,我真不明白,小薇又何必自寻烦恼、何必苦苦追究?
  也许,他们说的有点道理。一直以来,我希望小薇看到最美好最纯洁的一切,一路把她保护得太好,也太疼惜她,让她沉醉在孩子气的白色梦想里太久了。
  这个世界没有她要的完美杨过,我唯一能做的,只是用我的方式爱她。
  “维东,你应该知道有个词叫——覆水难收。”在避风塘茶坊里,小薇转头看向窗外,完全不理会我的诚意,语气决绝而平静。
  她粉色的唇漠然的抿着,翘翘的睫毛却在不停轻颤,泄漏了某种引人怜惜的脆弱。
  “再信我一次……”我握紧她的手。
  十年,我们倾了十年的时间和心力去爱对方,她怎能这样绝情的放弃?如果她真的那么生气,那么厌恶我碰别的女人,我会尽量迁就她。
  我相信,假以时日,她会通情达理、会明白我的。

  我一直以为,就算小薇一时间大动肝火,我还是能寻回从前的甜蜜。因为她说过,这一生只会爱一次。没想到,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杜小姐昨晚,在一个叫李哲的医生家里过了一夜,八点半出门,去了雷允上大药房……”那天,在医院,接到私家侦探的电话,我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事。
  可能,小薇只是单纯在别人家呆了一晚而已,她那样有精神洁癖的人,怎会轻易让别的男人碰自己?
  直到看到她包里那盒毓婷,我才不得不直面事实。可笑吧,成年男女在一起纠缠一夜,我居然还会期冀我的小丫头是白璧无瑕的。我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这么天真?的
  “你干什么?”小薇从盥洗室那边急急冲过来。
  她的眉目,还是那么美,甚至是异乎寻常的娇艳,却看得我心痛。
  手里的药盒不觉被攥扁,我走到她面前:“你和他一起就那么high?!连安全措施都来不及做,还需要事后补救?!”
  “维东,我和你已经分手了,请你不要干涉我的私事。”小薇昂然迎着我的视线,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I swear?by the moon and the stars in the sky?一首歌就骗得你心甘情愿,小薇,你几时变得这么笨!”我忍不住捉了她纤细的腕,用力把她桎梏在身旁。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发际依稀散发着雨后柳枝的清新气息——那不属于她的味道。
  胸口有什么咆哮着要冲出来,我狠狠吻下去,用力咬破她的唇。咸咸的血腥味,充斥在我们的唇舌间,冲淡了那不该出现的别人的味道。
  “你找私家侦探跟踪我?”小薇惊疑的瞪着我。
  “是啊,要是没有私家侦探,我怎么知道——我天真的小丫头,会和‘心脏科的李医生’暗通款曲,恋情火热!”
犹记得当日,瞥到那个李医生看小薇的温柔眼神。我还以为,那只是他单方面的倾慕,却原来,我的小薇对他也不简单。
  小薇忽而提膝撞过来,我猝不及防,只得放开她后退了两步。当初怕她遇到坏人、再三要她去学女子防身术的是我,没想到她学会了,用来对付的人也是我。人生何其讽刺!
  深深凝望了她,我勉强克制心头火气,淡淡开口:“我只希望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不是每个男人都象我这样毫无心计、不求回报的对你好。我们是暂时分开了,你也该冷静下来考虑清楚,谁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给她父亲献血、一有机会就到医院和她扮偶遇,可每次她都是这样,一再拒绝的态度。这个小丫头,从来就是这样任性,恐怕我越逼她,她越反感吧。
  “我没打算找谁托付终身。”小薇取出纸巾,拭去唇间殷红的痕迹,又扬脸认真的回望过来,“不过我知道,他对我真的很好,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我笑起来。
  我一心呵护的小丫头,居然在我面前理直气壮的说她“喜欢”另一个男人?!喜欢到和他上床也不后悔!
  “小丫头,那就让我帮你看看,他对你的感情到底有几分真,他到底配不配得到你的喜欢!”怒火越燃越旺,灼灼的痛沉入心底,我不想失控做出伤害她的事,只能转身就走,却听到自己的声音,意外的云淡风轻。
  走到门口,终忍不住回头。
  柔丽的晨光,斜斜自窗外映入,给她莹白的肌肤渲染上淡淡光晕,漂亮得惊人。她略略咬了下唇,望过来,那样的眼神,说不出的骄傲倔强,却又有种让人想拥入怀里温存疼惜的感觉。
  这样的小薇,怎能不再属于我?
  我知道,小薇从医院出来后,没有再去李哲那里。后来几天,她也乖乖在学校呆着。
  冷静下来想想,她也许是突然间发现我叫人跟着她,一时生气,故意声称喜欢李哲来气我的。我说的话,她不是没听进去,只是嘴上不肯顺着我罢了。
  孩子做了错事,家长通常不会认为自家孩子有问题,总以为是被别的孩子给带坏了。那时,我的心情也是如此。
  调查资料上说,那晚小薇喝得有点醉但是李哲没醉,由此推论当时最可能的状况是——李哲借酒引诱了她。
  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会为一个跟爱情无关的异性冲动,我不能,小薇也不能。所以,只要她和李哲不再来往,我会努力说服自己忘记这段不愉快。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真的可以。
  李哲的出现,包括他们间的one night stand,是一个意外的错误。我需要做的,是及时纠正这个错误。
  也许,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子不太合适。
  但是那天,站在二楼楼梯上看蒋姐开门,李哲从容迈步进来,微笑着与我对视,这个词就奇异的冒了出来。
  下楼,请李哲在客厅沙发上坐了。微型针孔摄像机,隐藏在茶几下,他应该不会察觉。
  “喝点什么?”
  “不用。”
  近距离打量李哲,我想作为一名男性,他的五官太精致,衣发太干净,那双手也太修长优美。那个小丫头一向这样,对养眼的事物抵抗力比较差,是李哲好看的外表迷惑了她的眼睛和判断力吧。
  “李医生和小薇认识很久了?”我故意问。
  李哲轻笑一声:“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他的口气好像我才是第三者,我勉强压了不快:“那个小丫头,到现在也长不大,太单纯了,不适合玩感情的游戏。”
  “游、戏?”李哲玩味的重复着这两个字。
  “离开小薇,对大家都好。”把一早准备好的支票递到他面前,我不想兜圈子:
  从资料上看,李哲认识小薇是在她导师组织的一次聚餐上,也就是说,他们认识才两个多月。即便是一见倾心,也不过仅仅几十天时间。依正常情况来看,两个月的感情,又怎能抵挡三百万人民币的诱惑?
  “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李哲扫了支票一眼,站起身来,语调平静如水。
  照我的估计,一般人面对从天而降的money,应该是先惊奇无比、再欣喜若狂;即使是起初有些忸怩迟疑,最后还是会接受支票的。
  然而,李哲的反应大大在我意料之外。他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没有丝毫犹豫,就这样干脆拒绝了。
  “四百万也不是问题。”我再接再厉。
  “钱,不是万能的。”李哲悠悠答话。
  “五百万。”每个人都有他的价码,有他的防御底线,我不信李哲会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大笔财富。
  李哲停了往外走的步伐,略略低下眼帘,仿佛有点心动,在认真思考我的提议。
  “你若还不满意,可以开个你认为合适的价。”我不失时机的再次利诱他。
  不需要他亲手接过支票,只要他真的开口讲价,或者说考虑几天再答复我,他就输了。暗藏的摄像机会拍下一切,然后小薇会看到,李哲对她的所谓“爱情”面对金钱的攻势根本不堪一击。她那样的性格,不需要我再多说,一定会毫不留恋的远离李哲。
  几秒钟后,李哲嘴角依稀漾起丝丝慵懒的笑意,慢腾腾的开始说:“你该知道,小薇是无价的。而且——”
  “就算我离开,她也不会回心转意,该放手的是你。”他明明是似笑非笑的神态,目光却惊人的锐利,凌厉扫过来,张扬的散发了一种凛然气质。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自己犯了轻敌的错。如果说情场如战场,这一回合的结果,是我没有占到一丁点便宜。
  如果有人拿五百万要我放弃小薇,我会断然拒绝。没想到,居然有另一个男人和我作出一样的选择。
  “为了捍卫爱情,而拒绝金钱诱惑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和熊猫差不多的稀有动物了,我很欣赏。”
  ——那天半夜回家后,我曾如此对小薇说。当时,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始终认为,一个人能爱得纯粹爱得执着,是很难得的。
  可惜,这个李哲,恰恰是意图抢走小薇的人。
  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都有种恍然一梦的感觉。
  李哲临走时说的,在我听来,是赤裸裸的挑衅,也是自以为是的狂妄言语。说因为他而愤怒郁闷,是过了,可我终究是心情不佳。
  于是,去吃饭、喝酒、沉醉……
  于是,我也不记得是否说过什么狠话……
  最终,发生了那件让所有人遗憾懊恼的事……
  “维东,我对你——太失望了。”耀眼的水晶壁灯下,小薇容色苍白,明亮的大眼睛里拒绝容纳我的影子。
  我竭尽全力抱紧她,却再感不到她的温暖气息。
  我一向不信天意,然而这次,莫非是老天在故意捉弄我?不管我怎样努力怎样不舍,她终会离我越来越远?
  “我有了,你高不高兴?”
  小薇爸爸住院后没多久,我就和傅聪颖分开了。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跑来这么对我说。
  我看着她,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幼稚,还是愚蠢?在夜总会做了几个月,她该懂得游戏规则。违反规则的事,无论是于她还是于我,都是不理智的,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如果你不要,我自己养好了。”傅聪颖抽抽噎噎的哭,眼睛红红的,象一只怯弱的小白兔。
  我开了支票给她,也给了她最现实的建议。孩子,不是我期望出现的,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家庭太复杂。
  最后,事实证明,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世界第八大奇迹,就是杜辰薇心甘情愿下厨房做黄脸婆。——年少时,我曾这样断言,博小薇一笑。
今时今日,这个奇迹居然变成了事实。
  对李哲,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弥补他。也许,他最想要的是小薇,可感情是不能退让的。我能做的,只是打听一下哪里有绝佳的骨科。
  我知道小薇一直在照顾他。但是我想,依小薇的性格,只要他的手恢复健康,她就会安心的离开他了。怜悯不是爱情,她不可能分不清两者的区别
  时间,会冲淡她心里的不愉快。我会等待,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出现。可等待,也是一种无声的煎熬。
  书架上的数个文件袋,满满的全是私家侦探每隔几天送来的资料。
  数不清的照片和视频里,小薇会系着可爱的米妮围裙,在厨房里和菜蔬奋战,李哲就笑眯眯的在一旁乱帮忙;小薇会笨笨的拿了熨斗,在窗前帮李哲熨白衬衫,他就专注的望着她,仿佛时间也会凝结在那一刻;小薇会温柔拉过李哲的手按摩,他就牵了她手放在唇边轻吻,然后,她悄悄抽回手,退开一步……
  无数次的翻看、回放……近似自虐的看小薇开心的笑颜,为的是别的男人……原来只是面对这样模糊的暧昧画面,也会有钝钝的不适惨烈的磨破心底……
  “当你爱上一个人,就赋予了他伤害你的权利。”某天,我无意中在家里书架缝隙里发现一张宣纸,雪涛白纸上墨黑的字迹,悲伤而狂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