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14

亲爱的好辛苦 (孟妮)

by 孟妮

楔子
“那是我的女儿贺行云。”
观察了这个年轻人一整晚后,贺振寰终于开口了,这话也成功的吸引了方以敬的注意,将他的视线从一个美丽、优雅的女孩身上移开。
方以敬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他沉着稳重,双眼炯炯有神,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是贺振寰,他的精明狡猾和他的财富一样闻名。
“她是我的独生女,也是我的掌上明珠。”语气中有为人父的骄傲。
方以敬略微挑了挑眉,不置一词,只是定定的看着他,评量着他说这些话的含义。
在这衣香鬓影的宴会里,聚集了上流社会的名人和达官显要,舞池里,有一个曼妙起舞的娉婷身影,她双眸灿亮如星,笑起来温柔动人,那份飘逸的灵气,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想得到她,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贺振寰意味深长地道。
方以敬再次将视线挪到她身上。他一向不善言,严肃沉默的表情令人难以亲近,喜欢从事科学研究的他,向来理智又实际,行事作风一丝不苟,且律己甚严。
“那必然是个天价。”
贺振寰又是一笑。他知道这小子是谁,也相信自己的眼光,此时他眸中精光乍现,像在天秤上衡量着什么。
只要是认识贺振寰的人,一定不会忽略他眼底算计的光芒,而他每回看中的生意,从来没失手过。
同一时间,方以敬的目光又像有自我意识似的栘到那抹轻盈的影子上,一整晚,他的视线都没有再移开过。

第一章
“行云,你那木头老公现在怎样了?”戏谑的话出自于一个美丽的少妇,俏丽的发型配上心型的脸蛋,眼波流转间看起来妩媚动人。
“别老叫他木头木头的,人不木也被你叫木了。”贺行云忍不住出声抱怨。
“好,不说他是木头,那工作狂可以吧!你知不知道杂志上是怎么形容他的?说他是一天工作十七个小时的人型机器人。
行云噗哧一笑。“太夸张了,哪有十七小时,最多十四个小时吧!”
那有什么差别!舒颖轻哼了一声。“以敬当老板是很好,但当老公总像少了点情趣。”
方以敬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个沉稳内敛的学者,严肃、冷静、沉着,情绪不外露,自律高,要求别人也严,而且,他将这种特质淋漓尽致的运用在做生意上,成功的扮演了在商言商的生意人本色。
最最让人讶异的是,他居然是行云的丈夫!
行云感性而浪漫,纤细又敏感,她爱音乐、爱绘画,与方以敬是截然不同的典型,所以,当初两人的商业联姻着实让人不看好。
但出乎意料的,他们这对夫妻竟然没有像外面所猜测的以离婚告终,反倒平平稳稳的过了许多年,早被列为社交圈十大不可思议事件。
“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以敬对我很好。”行云若有所思的说。
“哦?怎么个好法?”舒颖挑起秀眉,感兴趣的问道。
“我也不会形容,”她耸耸肩,“感觉很抽象的,反正有时候我就是会觉得他对我不错,虽然他比较不爱说话。”这种从生活点滴中累积而成的感受,实在很难描述。
舒颖有些不以为然。“哦!那个人型机器人会送你礼物吗?和你约会吗?对你情话绵绵、嘘寒问暖吗?和你难舍难分吗?你倒是说来让我羡慕羡慕。”一副“不可能有”的笃定语气。
呃……“都没有。”想到这儿,她也不禁有点丧气。
“哈!我就说嘛!结婚那么多年了,这些事一件都没做,可见你所谓的感觉只是你自己浪漫的想像而已。”
贺行云的气质端庄又清纯,雅致美丽的脸上看起来恬静温柔,如云的长发绾成一个髻,斜插着一根木簪,几络发丝散落在颈项边,使她优雅得像个古典美人;略带民族风的宽大衣袖流露出几分飘逸的味道,而她在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韵味,奇异地揉合了成熟和清纯,实在看不出她已结婚多年。
她和舒颖是中学时代的好友,一个性烈如火、一个沉静似水,虽性格不同,却完全不影响两人姊妹般的情谊。
她微嗔道:“你好像很高兴。”
舒颖顽皮的眨眨眼。“我是坏女人,自然看不得别人太幸福。”
这是什么鬼论调!惹得行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书纬都几岁了,我们还要什么浪漫。”
舒颖啧啧有声的摇头,语气夸张的说:“嗯!你果然是有闺怨。唉!庭院深深,芳心寂寞啊!”
“瞧你在说什么。”她微恼,有种心事被揭穿的尴尬。
舒颖和以敬像天生犯冲似的,总是话不投机,但舒颖的丈夫唐劲江偏偏又是以敬的同窗好友,兼生意上的伙伴,两人会认识也是以敬和行云介缙的。
“光顾着说话,我肚子都饿了,你也点个东西吃吧!”舒颖举手招来服务生。
行云翻了翻菜单,好奇的问:“鸳鸯下巴是什么?”
“就是红烧鱼下巴。”
“那给我一份鸳鸯下巴。”她笑容温雅的对服务生说。
服务生是个可爱的女孩,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只见她似乎面有难色。“小姐,我们的鸳鸯下巴必须一次点两份,单点一份的话厨房是不做的。”
“为什么?”好奇怪的规矩!行云微微的蹙起眉。
“这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因为下巴都是成双成对的,所以名为鸳鸯下巴,取其吉祥之意,也才会规定客人要点就得点两份。”
她吃不了两份,那自然……
一看见行云的目光投向她,舒颖忙摇手。“别看我,鱼我可是一口都不吃的。”
“好吧,那就来两份吧!吃不了就吃不了啰!”
食物端上来了,一经品尝后,一向挑剔的舒颖也忍不住频频赞美。“唔……不愧是老饕的最爱,味道还真是不错,你是怎么找到这间店的?”
“以敬带我来的,他在这里招待过不少客人。”
看着行云慢条斯理的吃着鱼下巴,用筷子细心的分解鱼肉,每块都吃得干干净净,秀气而专心的用餐举止,几乎可以列为用餐礼仪的标准教材了。
“真不懂你怎么会喜欢吃这东西,太麻烦了。”
“吃东西是一种享受,有什么好急的,自然是慢慢的吃。”行云微笑着回答。
以敬并不爱吃红烧下巴,理由也是嫌麻烦,但她看着吃不掉的那份红烧下巴,忍不住想像他陪着自己共餐的情景,但这种简单的愿望,却随着他规模越来越大的事业而难以实现。
“你现在还有画画吗?”舒颖问:“画得怎么样了?”
“我越画越觉得有意思,毕老板还说我进步很多呢!”说到热爱的绘画,她的眼睛忍不住发光。
“谁想得到你居然会画画。”舒颖摇了摇头。“对了,说到画廊的毕老板,你有没有听过他的事情?”
“毕老板怎么了?”她蹙起眉心,不解舒颖为什么会这样问。
“听说他和他的小秘书打得火热,被他老婆发现后,气得要跟他闹离婚。他老婆的娘家后台很硬,政商关系都不错,现在把他逼得快走投无路了,光是付赡养费就差不多要让他破产了。”
行云微微一愣,想到没多久前见到毕老板时,他那黯淡难看的脸色,以及凹陷的眼窝,心里不禁一阵欷吁。
“何必呢……”她叹了一声。“毕竟是夫妻一场。”
舒颖咯咯一笑。“夫妻比仇人更可怕,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会当夫妻,铁定是两人积了千百世的仇恨,就等着这辈子来报。”
闻言,她不禁一颤,觉得微微的冷意泛过全身。“怎么说得这么可怕。”
“你不记得社会新闻里,有多少是夫妻互相残杀的,或许她对他的那种恨啊!比对杀父仇人还强烈。”
她的声音阴森森、冷冰冰的,姣好的脸上也似乎显现出某种怨慰。
“舒颖……”行云担心的看着她,叹道:“你和劲江还是老样子?”
他们这对夫妻的状况远比她和以敬来得复杂。
唐劲江的花心让夫妻两人势如水火,一次次的花边新闻使他们的感情逐渐决裂崩解,谁想得到十年前恩爱甜蜜的他们,如今会走到这一步。
“我对唐劲江早就死心了,他过他的,我过我的,井水不犯河水。”舒颖一撇嘴,耸耸肩,状似不在意,但落寞的表情却没逃过好友的眼睛。
“我就不信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我懒得管他了,他爱和谁好就和谁好,别来烦我就行了,要是再有莫名其妙的女人打我一巴掌,我就要他的命!”她冷冷的说。
在一次公开的宴会里,唐劲江的情妇当众甩了她一巴掌,舒颖马上还以颜色回了两巴掌,这事在上流商界里引起一片哗然,媒体记者也忙着大肆报导,唐太太泼辣难惹的流言被传得沸沸扬扬。
“这样想来,我还得感谢以敬,最起码我从来没面对过这种难堪。”她扬着嘴角,双手合掌做感恩状。
见状,舒颖噗哧一笑。“要是劲江有以敬那么好的名声,我和他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好的名声……她要丈夫的好名声做什么,既不能取暖,也不能拿来甜蜜拥抱……
唉!是她太贪心了吗?
只是,跟舒颖相比,她的确是有点人在福中不知福。
以敬除了沉默内敛点、工作忙点、性情严肃点之外,好像也没什么大缺点,他不花心,从没惹过花边新闻:他精明能干,报章杂志上常看到他的身影;他孝顺,身为长子的他,一肩挑起照顾母亲和弟妹的责任,身为丈夫,他没让她受过委屈,做一个父亲,他严厉的教育唯一的儿子。只是,儿子虽优秀,但在无形中也和威严的父亲有了隔阂,这大概勉强算是他唯一有点小失败的地方吧!
而身为一个妻子,希望丈夫对她多点柔情、多点甜蜜、多点贴心……是一种奢求吗?
“太太呢?”
方以敬一进屋里,看到大厅里没有等他进门的身影时,开口就问。
“太太打电话说今天要和老太太打牌了,会晚点回来。”在方家工作多年的何妈道。
方以敬点点头。他知道行云和他母亲一直很好,老人家对这儿媳妇满意的不得了,把她当女儿看,行云也把她当自己母亲一样的孝顺,她们婆媳间的相处,甚至于比一般的母女遗好。
他以手抚额。今天一整天都觉得昏昏沉沉的,匆冷匆热,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感冒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何妈,拿点感冒药给我吃。”
“先生你不舒服啊?要不要先吃点饭再吃药?”何妈关心的问。
“不了,你把药拿来给我就行了。”说着,就转身上楼,换了睡衣躺上床。
之后,他迷迷糊糊的吃了药,又昏昏沉沉的睡去,记不清自己上一次病得这么厉害是什么时候的事。
翻身时,他恍恍惚惚的想到,都这么晚了,行云怎么还没回来……偌大的屋子里少了她的气息,顿时显得有些空旷而冷清。
他的胸口像重重的压着一个东西,连呼吸都痛苦,浑身匆冷匆热、又黏又湿的,喉咙干渴得像有火在烧,他仿佛陷入一个黑暗的地界里,无力挣脱。
“以敬……以敬……”
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唤他,那声音很温暖、很熟悉,像……行云!她冰凉的手摸着他的额头,瞬间浇熄了他浑身的燥热,让他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他如同抓住一根浮木般,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让她似乎受了些惊吓。
“医生马上就来了,你先忍着点……”温柔的声音里似乎隐藏着担忧。
“水……”他硬挤出一丝声音。
没多久,一只手臂轻轻的托起他的头,杯缘靠近唇边,他急切的喝了一口,宛如甘泉似的水瞬问流过他的喉咙。
他咕噜咕噜连暍了好几口,浑身虚软地靠在她娇小的肩头上,她有着好柔软的身体,那是他的妻啊……或许是生病,也或许是她的气息甜蜜得像个梦境,这一刻,他放纵自己沉醉,紧紧的拥住她。
“以敬,医生来了……”她低唤,想抽开手站起身。
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有些不安?为什么她的身体在轻颤?她不喜欢他抱她吗?
一股莫名的怒气扬起,他任性的将她抱得更紧了些。生病中的他,全然没有平时的沉着冷静,像个为所欲为的小孩,一手抓着她的小手,一手紧揽住她的腰不肯让地离开。
“他发高烧,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一段他听不清的对白。
身边的人声好吵,究竟是谁在他的耳边喧闹?他皱起眉,想大声赶他们出去,叫他们安静点,但他却费尽全力也发不出声音。
“……先吃药打针让他退烧,明天我再来看看……”医生的声音远去了。
当她再度试着抽出被他紧握的手时,他不悦的拧紧眉,咕哝一声,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如此反覆了两三次,她只能放弃挣脱。
“看来你真是病迷糊了。”平常他可不会有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她轻轻的低语着,“以敬,你知道你握着的是谁的手吗?你的梦里有我吗?”
不可思议的,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像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屏住呼吸,以为他醒了,但他仍是沉沉的睡着,所以她放心的放纵自己轻抚着他的脸。上次这么亲近他是什么时候?好像……好像遥远得像上个世纪的事了。
他眉目间的纹路加深了点,让她心里窜过一阵怜惜,他总是精力充沛,第一次看他病得这么严重。唉!不知道平常是怎样的烦心劳神,才会让他一下子就病倒了。
“你想我吗?”因为他睡得太沉,更因为有夜色的掩护,所以她放心的低语。“你……爱我吗?”
她牢牢的审视着他的五官,“以敬,不要工作那么忙好不好?少赚一点钱不要紧的,我怕你累坏了身子,我们好久好久都没有好好的说说话了。”
她轻揑着他的脸,使他嘴角上扬,呈现微笑的表情,看着他只能任她摆布,她忍不住绽起淘气的笑。
“我真不想诅咒你,但是,你偶尔生病也不错。”
他平常坚强得像个打不倒的超人,只有生病时,才能让她能感受一下丈夫脆弱的、人性化的一面。
她放心的再摸摸他的脸,直到终于禁不住睡意的侵袭,任他握着她的手钻进被窝里,睡在他的身边。
“祝你好梦,愿你梦中有我。”她微笑地呢喃。
行云在晨光中醒来,才张开眼,就看到了他的脸部大特写,而他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她眨了眨眼,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在作梦。
“早!”他的嗓音沙哑低沉。
“啊……早。”她这才尴尬的发觉自己还枕在他的肩头上。
他的脸上仍带着疲倦和苍白,下巴有刚冒出来的胡髭,眼里布满血丝,看见他一脸的病容,她的心里又是一阵不舍乱窜。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平他眉问的纹路。
他闭上眼,难得的享受着她温柔的抚触。“好多了。我感冒了?”
“医生说你要好好休养几天,晚点他会再过了。”
她起身扶起他坐起来。或许是因为生病吧!他失去了平常吓人的威严冷静,虚弱得像个小孩。
“你想吃点什么?”
“不想吃。”摇摇头,他的目光紧盯在她身上。“你昨晚回来的?”
“嗯!昨天早上见了舒颖,晚上去看妈,她坚持要打几圈牌,所以回来的晚了。”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婆婆是个牌迷,而且偏爱和她打牌,三不五时就非要和她摸个几圈不可。
“累吗?”他轻抚着她的面容。多年来,她一直美丽如昔,岁月好似未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每每总让他看得栘不开眼,就像当初第一眼见到她……
“哪有你工作累。”声音里仿佛隐藏着淡淡的怨,但她自己却没发觉。
唉!他在心里叹口气,知道自己似乎为了工作太忽略她了,但他也不想啊!只是那个承诺……
“我该起来了。”说着,她就要坐起身。“啊!!”
他一个翻身,就将她压回床上,与她眼对眼、鼻对鼻,温热的呼息在两人间流窜。
“你怎么……”望着他眼中异样的光芒,她羞红脸转开头,心突然不受控制的怦怦狂眺起来。
“你脸红了……”他伸出食指滑过她泛着红云的粉颊,“好可爱……”充满磁性的嗓音回荡在她耳边。
行云一脸讶异,嫣红的小嘴微启,这……不像他啊……这么亲匿,这么性感……
她还没回过神,就感觉到他的唇贴上了她的,带点急切,却又辗转温柔得令她叹息着闭上眼。
温暖的阳光洒进窗内,映照在两个交叠的身影上。
“以敬……”双掌紧贴在他的背后,感受着他肢体沉沉的重量,她陶醉在这难得的缠绵中,舍不得停下来,但……“以敬,你在生病,而且杜医生就要来了。”
埋在她颈间的头突然顿住,微喘的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脖子上,让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气。
“我不该吻你的。”他不敢再妄动,努力平息呼吸。
闻言,她的眉心微微一皱,当他抬起头时,正好看到她这样的表情。
“我会害你也感冒的。”他淡淡的说。
脸上红云飘过,“我真的该起来了,你再睡一下吧!”推开他沉重的身躯,她羞赧的逃离了他的怀抱,冲进浴室里。
方以敬仰躺在床上,想着妻子娇羞清纯的模样,一抹微笑漾在唇边,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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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杜医生来了,他留着灰白的胡子,有长者的慈祥威严,他已担任方家多年的家庭医生,对这家人非常熟悉,书纬几乎可说是他看着长大的。
杜医生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并细细问清他的状况。
“还好发现的早,昨晚你的感冒差点转成急性肺炎,不过,现在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了。”
行云松了一口气,听医生继续道:“你平常工作太累了,这次最少得休息个五天到一星期,人又不是机器,禁不起你这样操劳。”
方以敬眉峰微拢。“我觉得今天已经好多了,休息个两天就行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那你就只好到医院让我盯着你,不能留在家里休养。”杜医生脸一沉,不客气的说,对方以敬的不悦无动于衷,他不是方家的员工,不怕看他的脸色。
“以敬,你就好好的养病吧!”软软的声音飘来。
原本紧拧的眉,在瞥见行云一脸的担忧后,就松了开来,也不再作声。
送走了医生,当行云再回到房里时,只见他又沉沉睡去,笼罩在晨光中的他显得可亲多了。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触他的手,他马上握住了她,与她十指交缠,自然得像是一种多年的习惯。
她怎么都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习惯,在睡梦中喜欢握人的手……
“要是你一睡觉就握别人的手,那还得了,说不定那时我得忙着打发不断找上门来的女人了。”她轻语着。
其实,他长得很好看,只是那像学者似的理性冷淡气质,不易让人亲近,如果不是因为娶了她,他或许会走上科学家的道路,而不是成为商场上以冷面著称的方以敬了。
有时候她忍不住会想,到底是什么理由让他摒弃了他原先规画的人生道路,放弃苦读数年且热爱的专业,以及美国太空总署破格的优渥礼聘,而在别人不友善的耳语中娶了她,入主贺氏企业,一脚踩进商界。接着,他创造许多商业佳绩,而他本身也成为了商场上的一则传奇。
她静静的摩挲着他的大手,他的手温暖有力,是这双手给了她一个家,为她支起一整片天,十七岁嫁给他,至今十二年了,如父亲所说的,他未曾亏待过她。
看看床头上的时钟,已经快中午了。难得他这时还能待在家里,如果她能亲自下厨为丈夫做一顿午餐,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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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方以敬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天,行云固定叫他起床吃饭、吃药,到晚上时,他的精神又好了许多,说话也比较有元气了。
“再吃点。”她又喂了一口稀饭给他。
虽然才吃一碗,但以一个病人来讲,这样的食欲算不错了。
吃完饭后,他静静的躺着,就见行云收拾好碗筷后,又俯身仔细的为他盖好棉被。这真是个新鲜的体验!他饶富兴味的看她为他忙碌着。
平常,他回来时都夜已深,她已经睡着了,而一大清早他就离开去上班,就算星期假日也是一样,生活规律得像个军人,而这样单调的生活,持续了将近十二年。
“行云,”他声音沙哑的喊她。“我想抱你。”
一朵红云染上她的脸,对他的直接有些手足无措,以往他想抱她的话,都是直接到她的床上抱住她,不会这样看着她说出来。
他的脸上泛起笑意。“我现在没力气做些非分之想,只是抱抱你,我浑身发冷。”
闻言,她一阵心疼,温驯的躺到他身边,体恤他现在的虚弱,她甚至主动抱紧他,试图温暖他的身体。
“不知道是不是我病糊涂了,我突然觉得偶尔生病也不错。”他轻扯着嘴角。
“那你再病几天好了。”她轻声的咕哝着,心里其实也带着期待,期待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能维持久一点贴。
他闷笑,看着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不好意思的发现他竟然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
方以敬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又沉沉睡着了。
他们平常并不同床,各有一间舒适的大卧室,两个卧室中间有一道门相通。那扇门平常并不上锁,只有在她生气时,她才会将锁锁上,那暗示他别来招惹她。
夫妻多年,虽说没有如胶似漆,但在外人的眼里却也相敬如宾,而在她的记忆里,两人争吵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幽幽叹了一声,对此,她真的该满足了,真的,她该……满足了。

第二章
一早,方家的气氛显得特别热络,何妈和在家里帮忙的亚兰都笑咪咪的忙里忙外,可行云却不见踪影。
“太太呢?”
“先生,太太在楼上和少爷说话呢!少爷今天一大早回来了。”
书纬?
他一愣。对,学校已经放暑假,他的确该从美国回来了,他也有大半年没看到他了。
行云步履轻快的从楼上走下来,开心的笑说:“以敬,书纬回来了。”
此时,一个男孩从楼上懒洋洋的走下来,文质彬彬,还带着一股浓浓的书卷味。
“爸!”他轻点一下头算打了招呼,即使面对不常碰面的父亲,他仍不显热络。
儿子冷淡的目光让他一愣,转眼问,这孩子已经十二岁了,从襁褓中的小婴儿变成一个俊美斯文的男孩了。
没有人会忽略父子两人的相似之处,同样的眉目,一样的儒雅好看,连冷淡的气质都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方以敬的身上有着严肃内敛的气质,而书纬则带著书卷味和早熟的沉稳。
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是半年还是一年前了?
他淡淡一笑。“回来就好了,快吃饭吧!”
在餐桌上,行云忙着为儿子夹菜,笑得眉眼都弯了。
“多吃点,这是你爱吃的醋溜白菜,还有红烧狮子头。”
方以敬不同于行云的欢欣、温柔,仍是一贯的严肃。“你的学习成绩还可以,数理方面也不错。”
书纬略挑起了眉,父亲对他向来是要求多于褒奖,对这难得的肯定,他有些惊讶。
接着,方以敬又问了些他读书的情形,考考他的数理。方以敬拥有两个硕士学位和一个博士学位,毕业于世界闻名的大学,他所问的问题远比书纬的老师还专业艰深。
这是书纬每次回家必经的考试,并不比任何考试轻松,若他的回答方以敬不满意,他常会微拢着眉,淡淡的说:“你还得再加油。”
语毕,书纬沉默下来,知道再来的半年不好过,因为父亲交代下来的功课远比正常课业还重,或许是习惯了父亲的权威,也或许是自己的好胜心强,他的成绩一直是最顶尖的。
“别多说话了,书纬,你爸在生病,重感冒都差点转成肺炎了,医生说得休息一周。”
书纬微皱了眉,冷淡的神色缓和不少。
“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她在这对沉默的父于间担任润滑的角色,她相信,她若不说话的话,这对父子可以相对沉默一天。
考完了试,母子俩开始热络的交谈着,外人若看到他们,常会以为他们是姊弟,而不是一对母子。书纬的外貌遗传自方以敬,但善感细腻的心思则和行云有更多的相似。
方以敬拿起吐司面包,行云自然的递过去果酱,当他脸微侧时,还未露出寻找的目光,她已拿了抹果酱的小刀给他,他抹好一片之后,就递给行云,行云慢慢的吃着。方以敬又抹好了一片放到她的餐盘上,他拧好果酱瓶盖,以黑咖啡配着白吐司吃,两人配合的默契十足。
行云一边吃下餐盘上的第二片果酱吐司,一边听著书纬聊和他朋友之间的关系,她听了不禁有些诧异。
“你说泰莎的爸妈离婚了,还各自结婚,但是常常带着自己的丈夫、妻子一起去玩?”
“对,而且当邻居,互相都很熟,感情也很好。”
她瞠目结舌。“都离婚了,感情还能那么好,前夫和现任丈夫之间甚至都不吃醋!”
书纬大笑。“那有什么关系,两人都离婚了,自己过自己的生活,既然能当朋友,为什么不?”书纬算是受半个西方教育长大,在这方面也很洋化早熟,回异于行云传统的思维。
方以敬虽然被“晾”在一旁,但也专注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说起来容易,但要真正做到实在太困难了。”行云摇头道,仍是无法理解。
“你是老古板,现代人的感情和婚姻总是分分合合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书纬不以为然的说。
行云暗自嘀咕着,只有方以敬注意到儿子瞟来的一眼,像是示威,又像是嘲讽,他这才感觉到书纬刚刚是话中有话。
方以敬仍是不动如山,但心思已是干回百转。
书纬幼年时活泼好动,总爱缠着他,那时因为工作忙碌,父子俩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书纬和行云感情亲密,似乎他所欠缺的父爱都在母亲那里得到补偿。
看来,儿子真是长大了,大到一个会反抗父亲,会挑战父亲权威的年纪了。
他的目光转向行云,看见她正被书纬逗笑,笑得眉眼弯弯,他也忍不住嘴角轻扬,跟着她微笑了。
方以敬这一病,仿彿将多年累积的疲劳都爆发出来了,按时吃药的结果就是一整天的昏睡。他暗暗决定不再吃药了,因为吃了那该死的药,他就只会睡,他痛恨不清醒,痛恨这样浪费时间。
“太太在哪?”这似乎成了近来他每天最常问的话了,他暗自摇头。
“太太和少爷都在阁楼。”
这对母子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他苦笑,不知是该庆幸书纬不会来缠他,占去他太多的时间,还是要嫉妒书纬竟能有这么多的话题可以和行云聊。
顶楼是行云专属的空间,是她的画室,他知道她在学画画,但她从不愿意让他看她的作品,对此,他也不勉强她,只知她在画室里消磨了不少的时间。
一上楼梯,就闻到空间里飘散着一些像是松木和颜料的味道,四周放了不少的画。
前方是一片的落地窗,而上方是一片的天窗,阳光洒下来,看来透亮逼人,长春藤和一些不知名的植物嫩绿可喜,前方是一片青翠的远山,看起来来令人畅快舒服。
到达顶楼,这里有着舒适的吊床和雅致的桌椅,吊床附近散落了几本书,煮咖啡的器具一应俱全。
他们母子的声音从其中一间房里传出来,他不觉的放轻了脚步,听到行云正在说的话。
“我儿子真聪明,还好你遗传了你爸爸的聪明,要是像我就惨了。”声因里带着戏谑。
书纬的学业成绩向来优秀,从不让人担心,自他七岁起,以敬就送他出国念书,一人独居异乡,造就他独立自主又早熟的性格,身为母亲,她既是欣慰,又有些怅然,因为孩子不再像小时候绕着她的裙边打转了。
书纬斜睨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知道自己笨,那倒还不是没得救。”
“喝!你这不肖子,居然还敢取笑我。”她叉着腰,怒目而视。“我是笨,但你爸是真的聪明。”
他轻哼一声。
“你的成绩虽然也很优秀,但有一点你比不上他。”
她微微一笑,眉眼中净是温柔和骄傲。“他家原本家境很好,但你爷爷投资失败,高中时你爷爷去世了,他身为长子,一肩挑起全家人的重担,照顾他母亲和弟妹,还努力到今天的地位,而你从小就环境优渥,在这点来讲,你不如他,不如他努力刻苦。“
书纬不作声,往后靠在大沙发上,原有的不服气也沉淀了。他虽年少气盛,但他知道父亲就像是一座难以跨越的大山,既是严父,也是严师。
方以敬听到妻子语气里毫不掩饰的骄傲,硬邦邦的脸部线条也柔软了下来。
“你打算就这么跟他下去?”
“什么他他他的,他是你爸。”她没好气的戳了一下他的头。
他轻哼一声,她靠着儿子的肩不禁叹气了。“你爸爸他工作忙,他辛苦的工作都是为了我们,你别老是对他爱理不理的。”
“哼!”
她作势拧了他一把。“哪有儿子这么对老爸的,你们俩是父子,又不是仇人,干嘛每次都针锋相对,像两头狮子一样,像是非要把对方吞了不可。”
“他对你不好。”他咕哝道。
她喉头里像梗着一个硬块,眼里蒙上了一层的薄雾。这儿子啊!他遗传了她的敏感重感情,从小就懂事又贴心,心疼自己的母亲,细心的注意到母亲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以敬的性格内敛安静,不善表达,对这唯一的儿子又施以铁腕教育,年幼时逼迫书纬离开母亲,父子间相聚时间短,也不常沟通,而书纬正值叛逆的青少年时期,导致他对父亲总是心怀敌意。
“我和你爸都是大人了,我们会自己解决的,小孩子管那么多干嘛。”
“谁教你是我笨笨的老妈。”他调侃道。
“还说我笨,你可是我生的耶!”
“你刚刚不也说了,我的聪明是遗传到爸的,你对我的智力可没有贡献。”
她杏眼圆睁,气唬唬地往书纬的脑袋K了下去。他又笑又躲的,屋里传来母子俩的笑声。方以敬站在门外,不想出现打断这样的欢笑,可心里却又有些痛,心痛自己竞不能参与这样的欢乐。
“我绝对不会像爸。”他说得肯定。
“像你爸爸怎么了?”行云不解的拢紧眉心。
“他根本就不爱你,他一直在伤你的心。”他语出惊人的回答。
啊!她一愣,看著书纬严肃地瞅她,竟让她觉得有些难堪,像被揭了伤疤似的不自在。
“什么……什么爱不爱的,我们都是老夫妻了……”
他没说话,只是又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她心慌的解释。“你爸爸……他很忙,我不知道你听了什么……其实,你还小,不知道的事很多——”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打断她,嗤笑一声。“我知道你们的感情一向都不好,你不用隐瞒什么,再说,要是感情好,为什么还分床睡,爸爸的眼里一直都只有他的工作。”
“这……怎……怎么会,不是那样子的。”她着急的想辩驳。
他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抛出一句话。“不然你和他离婚吧!”
离……离婚?!
她惊诧的睁圆了眼,就算她和以敬称不上恩爱,离当选模范夫妻还有很遥远的距离,但她从来没想过要离婚啊!虽然他木讷沉默,虽然他有时候严肃冷漠,但她偶尔还是会想到两人未来白发苍苍的样子,甚至感到一种幸福的滋味……
方书纬仍继续道:“你们这根本不能叫作婚姻,不过是一起过日子而已,我都这么大了,你还年轻,干嘛要跟他这样过下去,你再这样守着他下去,很快就会被寂寞给折磨成老太婆。”
她仍是错愕不已,久久才反应过来。“我……我觉得我们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的,我……”
我爱他啊!但这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一起生活了十二年,虽然他不热情,常常让她捉摸不到心意,但有时,她又能感觉到他的细腻温存,她真的不想和他分开,可却又不晓得怎么和儿子解释这复杂的感受。
她很满足了,就算她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好歹也能荣登幸福女人之列了。
“分开吧!现代人离婚就和换衣服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耸耸肩,说得云淡风轻。
行云睨瞪着他。“你怎么讲这些伤我心的话!”
“我知道你一直是为了我才迁就他的,但我都这么大了,你不用再牺牲自己,趁早去开创你生命中的第二春吧!”
她拿起靠枕,兜头就往他身上打去,以掩饰心中像破了个大洞似的空虚。“我真离婚了,看你会不会哭。”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有什么好哭的,你和他分了,我就放鞭炮庆祝。”
父亲向来只爱他自己,眼中只有他的工作,那庞大的企业就像一只怪兽一样的吞吃了他,或者,他也成了一只怪兽,他根本就配不上温柔美好的母亲。
方以敬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儿子居然……居然希望他们离婚,而行云……居然没有大声反对……
这个事实大大的震动了他,在他眼里叛逆的孩子,已经长成一个男人了,正努力脱离他的羽翼,振翅往高处飞去,而且他对自己竟然有这么深的成见。
他离开了那扇门,思绪则复杂的翻腾着。
宴会!!到底是谁发明了这种社交活动?如果知道的话,她绝对会花半辈子诅咒这个人!
从镜子的反射中,行云看到了自己脸上写着的疲倦,她表情一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以敬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但病才刚好就得参加宴会,她虽不想出席,却不想看他一个人累着。
挽着丈夫的手臂,她几乎快笑僵了,嘴角隐隐觉得抽痛,几十张陌生的脸孔搭配着一连串的头衔在她的面前晃来晃去,她已经累得头晕目眩了。
方以敬的手臂环着她的腰,让她倚在他身上分担她的重量,她毫不客气的将大部分的重量交给他,谁教他是害她受罪的元凶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两天的沉默简直是更上一层楼,隐隐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正竭力压抑着什么,但可恨的是,他依旧习惯死闭着一张嘴,一个字都不肯挤出来。
嫁给这样一个老公,好累啊!
“我今天要谈一些事,得等会儿才能走,要是你真觉得难受,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飘着,她只能无力的点点头。
“方总裁,好久不见了。”迎面而来的中年男于挺着啤酒肚和略秃的头顶向他们打招呼。
“林总经理。”他礼貌的一颔首。
“方总裁真是伉俪情深啊!”中年男子作势轻扬酒杯。
“哪里!”
“啊!方太太,你怎么和十年前看起来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嘘,不要说来泄我的底嘛!我还想再装得更年轻一点。”她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啜了一口香醇的葡萄酒。
闻言,对方又是一阵大笑。“方总裁有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太太真是福气。”
他微微一笑,笑容一迳的沉稳。
唉!她真是受够他这两天的阴阳怪气了,知道他不爱跳舞,却报复似的拖他进了舞池,一对对的男女在舞池里婆娑起舞。
两人一边舞着,一边和舞池里的人微笑点头,完美得像一对恩爱夫妻,她漾着一脸的笑,强忍着胃一阵阵的翻涌。
唉!空腹喝酒果然是会闹胃疼的。
“别跳了,好吗?我有点累了。”她的笑容依然有礼灿烂。
“那你先坐着休息一下,我再和几个朋友打招呼。”他轻拍一下她的肩膀后离开。
额头因疼痛而泛出冷汗,她咬牙强忍着,浑身因疼痛而轻颤。应该吃饱了肚子再喝酒的,因为暗恼以敬的阴阳怪气,她竟忘了自己脆弱的胃,此刻,以敬正远在另一端和今晚宴会的主人谈笑着,她不想造成他的困扰,但是,她好难受、好想离开,音乐和人声让她的情绪更加烦躁。她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来。
“你的胃不舒服?”
当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时,她轻轻一颤,眼眶因疼痛而泛出泪光,一个高大的人影笼罩在她眼前。
他有一对温暖好看的眸子,性格的脸上显现出成熟稳重,古铜色的肌肤,出色且深刻的五官,笑起来男人味十足。他顽长高大,眼眸像深不可测的海,仿彿有一抹放荡不羁的灵魂被拘禁在一个身体里,潇洒又充满艺术家的气息。他的笑容儒雅亲切,全身散发着一种特殊的气质,是温暖、醇厚的,此刻正关心的看着她。
“这种宴会里的食物中看不中吃,都是拿来摆好看的,你吃坏东西了?”他的态度和煦亲切,让人如沐春风。“我随身携带着胃药,很管用的,两分钟内保证你就不痛了。”
看穿她的迟疑,他正经的说:“对,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吃,更何况是药,不过,这宴会的主人可以保证我的人格,要不我先吃一颗示范给你看,好证明我的清白?”
她被他一本正经,但又顽皮的神情给逗笑了。“不用了,四周都是我的亲朋好友,只怕你来不及做什么坏事就被逮了。”
接过他递来的胃药和一杯水,她以水配着药吞了下去。
“我不爱参加这种宴会,真是受罪。”他叹气,显得莫可奈何。
她深有同感,忍不住点头。“我也不喜欢宴会,但是……”
“但是身不由己啊!”语毕,两人相视一笑。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真的觉得胃似乎好了一点,翻腾的疼痛减缓了。她放松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要不是这场宴会里看到有些画还不错,我早就走了。”
她微带讶异的看他。“你喜欢看画?”
他点了点头,环顾一下屋里,这宴会的主人买了不少的名画,趁此宴会,分别置于厅堂的各处。
“画不错,可惜欣赏的人不多。”他指着一幅画道:“”这个画家的画我有收藏,他越到晚年的作品越成熟,而这幅是他年轻时画的。“
她点着头。“年轻时画的画和晚年的风格完全不同,我偏爱他晚年的作品。”
“我喜欢那幅。”
“我喜欢那幅。”
两只手同时指向一幅色彩渲染华丽的油画,两人愕然而笑,为彼此共同的默契而惊讶。
他低笑,略沉的嗓音听来感觉他教养良好,让她联想到悠远和煦的田园画。
“我是宗品稹,小姐芳名?”
“贺行云,行云流水的行云。”她微笑着说。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方以敬已经越过人群走过来,他礼貌的对着宗品稹点个头。
行云为两人作介绍。“这位是我丈夫方以敬,这位是宗品稹先生。”
方以敬向他转头致意后,转向行云。“宴会还没结束,要等一会儿才能走,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好。”她笑着点点头。
挽着以敬准备离开时,她仍不忘回宗品稹一个礼貌的笑容,而宗品稹则是若有听思的看着她。

第三章
一大早,看到舒颖坐在大厅里懒懒的看着报纸时,唐劲江有些惊讶。舒颖向来起的晚,两人几乎在晚上偶尔才会碰面,在清晨时看到她,他难免觉得奇怪。
“难得你今天早起。”
“要搭十点的飞机,只好早起了。”她没看他一眼,只是又翻了一页报纸。
“你要去哪?”他一愣。
“去巴黎一趟,要看几场时装秀。”她淡淡的回答。
舒颖自己经营服装公司,一年到头总要去国外好几趟,所以他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这次要去多久?”
"二个星期吧!“她懒得抬头看他,显然对国家大事的关心更甚于他这个丈夫。
“我会想你的。”他熟练的弯身要吻她时,她却一偏头,让他的吻只能落在她的发上。
素手轻挥,她的眼睛还是盯在报纸上。“你快走吧!不是要去上班吗?”
相对于他的热络,她就显得冷淡许多,让他终于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在这个月,他碰见大学时代的女友,两人正打得火热,刚从日本玩了一周回来,回家面对妻子时不免觉得内疚。
“怎么,这么不欢迎我?”
“我妆化好了,不想再补妆。”她终于抬头正眼看他。“再说,理你的人那么多,不差我一个。”
她知道了什么吗?结婚十年来,他的风流韵史不断,也不断有各种流言蜚语传到她耳里,但她向来聪明,有时候,他忍不住会猜测她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有些尴尬。“都老夫老妻了,你说这些话是不是吃醋了?”
舒颖微微一笑,笑得风情万种。“你觉得我像在吃醋吗?”
不像,她笑得妩媚动人,眼底眉梢里没有一些些介意,没有一丝丝嫉妒,这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希望她吃醋,又希望她不介意,多么矛盾的心理啊!
“铃、、钤、、”
舒颖就坐在电话旁边,她自然的接了电话。
“喂,是,我是唐太太。”她斜斜的睨了唐劲江一眼,表情似笑非笑的,令他浑身警觉了起来。
“你贵姓……周小姐是吗?呵呵!抱歉,我真的记不起来,我老公很有魅力,三天两头老是有人找他,生意上的事情你自己和他说吧!我帮不了什么忙。”
她的声音益发清脆动听,一边呵呵呵娇笑着,一边讲电话,笑得如春风拂人,但他却如坠冰窖。
“如果你要哭要闹的话,那你要去找可以听你哭诉的人……如果你要找媒体的话,那你就找X周刊吧!他们对这种事很有兴趣,炒得越大越好,这才能吵出你的知名度嘛!呵呵……哦,你怀孕了啊?那更好了,反正唐家有那么多私生子,也不差你一个。对了,别说我这大姊没提醒你,你可要保重身体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去验个DNA,法律会保护你,唐家有的是钱,养一个孩子有什么问题,反正小老婆都养几十个了,再多你一个也不会穷……
“欵,别哭嘛!女人对女人掉眼泪很浪费,还是留给男人吧……呵呵,我是个坏女人?这话说的真好,我当个好女人干嘛……我知道了,你不想和我说话,那和我老公说话怎么样,他刚好在旁边!!”说话声一顿。
“啊!怎么挂掉了?真没意思。”她似嗔似怨的抱怨着,把电话挂上。
唐劲江的脸色愀然大变,呼吸也跟着沉重起来,眼看她平静的继续翻阅着杂志。
这些该死的女人,居然……居然敢打电话给舒颖!她们不是每个都乖巧又听话吗?各个温柔似水,像只可人的小猫。
只是,为什么舒颖没有生气、没有吼叫、没有一丝一毫黾的怨怼?甚至泰然自若得像练习了千百次似的。
当她第一次发现他的衬衫上有口红印时,她和他冷战了三个月,直到他摆尽低姿势,对她苦苦哀求,两人才重修旧好,现在的她居然修练出这么宽大的胸襟……
不对,一定有问题!他忐忑的想着。
“你常接到这种电话?”他不安的问。
那些女人居然在他背后做这些小动作,让他的妻子这样难堪,也害他此刻又是狼狈、又是愧疚,简直无地自容。
“这五年来好像比较多一点。”她淡淡地道,又翻过了一页。
“她们……没什么……”他语无伦次的想解释。
为什么她没有大吼大叫?为什么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双眼喷火,怒瞪着他?为什么她一副无所谓、漠不关心的样子?为什么她一句质问都没有?
“以后……不会有电话了。”他急着保证。
她仍是淡然。“哦!打电话没关系,不要找上门就好。”
闻言,他的脸色又变了。“她们还找上门?”
“你不知道吗?”她有些奇怪的看着他。“第一次有女人来家里说要见我时,我几乎吓呆了,她好像是叫……叫茜雅,是个模特儿,我不知所措,又笨又呆的听她哭了两个多小时。不过,现在我已经很有经验了,不到三分钟就可以把人打发掉了。”
他狠狠的一抹脸,好看的脸上是一片难堪之色。“对不起,我没……没听你讲过,不知道有这些事。”
舒颖像是很奇怪他会开口道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又满不在乎的耸耸肩。“我总觉得我没有扮好唐太太的角色,我应该去拜访你每个情人,嘱咐她们好好照顾你,告诉她们说你喜欢早餐喝一杯黑咖啡,午餐吃得比较丰富:你怕热,夏天一到就得先在你喊热前调好冷气;你讨厌胡椒味,什么东西都不喜欢加胡椒——”
他呼吸急促,仓皇的打断她。:“这是讽刺吗?那我得说你很成功,确实让我觉得有罪恶感。”
她状似可有可无的扬一下眉。“无所谓了,不重要。”
“颖,我今天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吃顿饭好吗?我们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他搂着她,倾身嗅闻着她的发香。
她不落痕迹的挣脱了,把杂志放到桌上。“我说了,我等会儿要赶飞机。”
“太太,这是你的行李,司机在外面等你了。”门外有人催促着。
“先把行李送到车上去,我就来。”她整理一下丝巾,转身就走,穿着高跟鞋的背影看起来美丽优雅,这令他心里有一瞬间的不安,她的背影好决然,面对着阳光走出大门的她,竟让他感到陌生。
“颖。”他追出去,叫住她。
她轻挑秀眉,定定的站住,回过身来。
他上前抓住她的手,急切的低语,“我们还有机会的,是不是?”
他漠视她太久了,直到这时才模糊的感觉到她变了,变得陌生,变得让他害怕,一股冷意倏地从脚底往上窜。
她定定的看着他,那眸光清清冷冷的,像看个陌生人般,让他的心颤栗起来。
“是不是?”他迫切的再问。
她仍是没有作声,只见他额上的汗珠一滴滴的往下落。
“太太,车子备好了,要不要走了?”司机老刘恭敬的问。
“我得走了。”
当她举步离开时,一股恐惧自心底蔓延开来,仿彿她要去的地方不是巴黎,而是一个遥远到他触摸不到的地方。
在这瞬间,一句话如鬼魅似的在他脑海里响起——
“劲江,我不会永远等你的。”
六年前,当她第一次发现他和他秘书有私情时,两个女人在他面前扭打成一团,等他分开她们时,她已是一身的狼狈。那是他第一次看她哭,也是唯一的一次,她个性向来坚强,不轻易落泪,那次的眼泪着实让他心痛不舍。
“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当时曾信誓旦旦的保证。
而她回答的就是这句话,以及——我也不会一再的原谅你,有一天,我会头也不回的走。
他双手抱头,怎么会在此刻想起六年前她讲的话,又有这么不好的预感?
现在……他还有机会吗?
餐厅里对这位常常光顾的高雅女子很熟悉,私下也常谈到她,她温柔优雅、婉约美丽,固定坐靠窗的位置,固定点两份红烧下巴,静静吃完后就离开。
她是个谜,一个迷人又美丽的谜,当她一个人用餐时,总有种独立于尘外的优雅感,像古代仕女图中的人飘然走出画卷。
“请问小姐要点什么菜?”
行云看都没看菜单。“给我两份鸳鸯下巴,一杯红酒。”
女服务生忍不住笑了,“小姐,有位先生也常点鸳鸯下巴,今天他也来了,你们两个人要不要一起两份就好,不用点四份。”
她有些好奇。“他也是一个人?”
“是啊!这位先生每次来,也都是点两份的鸳鸯下巴,他才刚点完菜而已。”
顺着女服务生的手势,她看到一个风度翮翩的男人正坐在另一头临窗的位置上,目光正炯炯有神地看着她,顿时,她惊愕的睁圆眼睛。
那正是宗品稹!
他走了过来,唇角带笑。“真巧,又见面了。”
他的表情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宴会上的初遇,她留给他的印象太美好,能再见到她是他始料未及的。
“是啊!真巧,是……宗先生吧!”她礼貌的点头寒暄。
女服务生一脸的笑。“原来两位认识啊!那就太好了。”
“你一个人用餐吗?介不介意我和你同桌?”
“欢迎之至,我一人用餐也觉无聊,有人愿意陪伴,我求之不得呢!”上一次见面,他的温文儒雅和对画的了解也让她印象不错。
“你也爱吃红烧下巴?”他愉快的笑道:“我可好不容易才找到知音啊!第一次有人和我分享这道菜。”
她慧黠一笑。“我也很高兴我可以不用再付两份的钱了。”
他低笑出声。他有很好听的嗓音,低沉又富磁性。“看来这是你欢迎我一起用餐的原因了。”
她微笑以对,两人就在愉快的气氛下进餐,一边说话,一边享受美食。
讲到画,两人都是兴高采烈的,他讲巴黎、讲伦敦,讲第一次见到莫内的画时他激动的当场落泪,讲他年少的经历。
“我在年轻的时候到巴黎学画。”他的声音里颇有自我解嘲的意味。“其实,我是看了一部电影才去的,电影里演一位少年背着一个行李流浪到巴黎,他画日出画日落、画巴黎的街道、画阻街女郎,在一个薄雾弥漫的清晨里,他爱上了一个公主。”
他喝了一口酒,语调轻缓,声音却低沉,又带着些许沧桑,还有一份动人的热情。
“电影看完后,我简直是疯了,坚持也要背着行李去流浪,地点还非得在香榭大道的第二个转角的路灯下,但口袋里没钱在巴黎是待不下去的,所以,我在过了两年和流浪汉差不多的生活后,终于体认到,艺术再神圣也不能让我填鲍肚子,尤其在我看着橱窗内的面包流口水的时候。”
他的一本正经让她忍不住笑了。“后来你遇到公主了吗?”
“公主没遇到,倒是遇到不少疯子。”他坦承。“学画、学艺术的人细胞里都有疯狂的基因,这段时间里,我没变成疯子,倒是学会了怎么和疯子相处。”
她点点头微笑的附和。“天才和白痴是一线之隔,如此说来,艺术家和疯子的确是没什么两样。”
“我终于死心的相信,我血液里没有疯狂的基因,也没有画画的才能,但又不甘心就此放手,所以开了间画廊,成了市侩的商人。”他一摊手。“听来很可笑吧!这么大的人了,还对梦想不死心。”
“我很羡慕你,也佩服你。”她仍是浅浅的笑着,笑意盈满她的眼里。“你活得潇洒又执着,而生命中总有一些美好事物需要这种执着和坚持。”
看着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她有一丝丝的紧张。“我说错了?”
“不,你没有说错,你说得很好。”他的笑容让她心安。
她幽幽叹了一声。“瞧,我交浅言深了,真不该说这些的。”
多么温暖善解人意,多么细腻温存的一个女人啊!和她在一起,像偎着温温的炉火,令人暖烘烘的。
“你说得有理。”只不过是喝了几口红酒而已,为什么他竞有些醉了?“总有些东西要去坚持的。”
雨浙浙沥沥的下起来,窗外雨景蒙蒙胧胧的,雨丝滴滴答答地飘着,加添几分寒意,却衬得室内温暖宜人。
“下雨了。”行云望着窗外说。
“我们等雨停后再走吧!”低沉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要不要喝点饮料?”
午餐早就撤掉了,现在已是下午茶时间,餐厅里只剩零星的一些客人,屋内流泄着佣懒迷人的爵士乐。
她又看了一眼窗外,这雨显然一时半刻停不了。“好吧!我要一杯爱尔兰咖啡。”
“我要一杯蓝山咖啡。”他对服务生说,而后看她一眼,微微一笑。“暍爱尔兰咖啡的女人美丽、热情、善感,有咖啡的芳香,也有烈酒的浓醇。”
她秀眉轻扬。“暍蓝山咖啡的男人善恭维,能把五十分的女人说成一百分。”
他哈哈大笑。“幽默!能娶你为妻的男人,真是幸福。”
如果她那木头老公也能对她说上这么一句话,那该有多好……她落寞的心想。
但她自然不便将自己的哀怨告诉一个陌生的男人,即使他和她很聊得来,即使她对他印象很好。
他博学多闻又幽默风趣,成熟稳重,知道拿揑分寸,她得承认,他是个很迷人的男人。
“看来雨要停了。”窗外的风雨渐歇,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雨快停了,但天差不多也黑了,要不要在这里吃晚餐?”宗品稹提议道。
“我已经吃了一份午餐,喝了三杯饮料了。”她瞅他一眼。“你不会是故意想留我吧?”
他笑了,深邃的眼微眯,看起来很有男人味。“有那么明显吗?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
看到他那无辜的眼神,她噗哧一笑。“我真的不能再吃了,雨已经停了,我宁愿去外面走一走。”
“我的画廊就在这附近,要不要去看看?”说实在的,他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舍不得让她离开。
她有些讶异他的邀请,即使听起来很合理,但他们从中午到晚上已独处了数小时,这远远超过社交礼貌,以一个女人的直觉而言,她有丝不安……
“走路不用十分钟就到了,这家餐厅的老板娘可以为我作人格担保,我不会骗你,也没有其他意图。”
她嘴角一扬。“我怀疑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我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他仰头大笑。 “在商场上打滚了几十年,我只学会了这么点察言观色的本领。”况且,她的心事都单纯的写在脸上,心思像水晶一样澄澈。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有下过雨后的清新,天空灰蒙蒙的,虽是盛夏,却隐隐有丝凉意。
两人信步走着,步伐是同样的悠闲,男的潇洒斯文,女的纤柔高雅,皆拥有吸引人的气质,两人低声融洽的交谈着,没注意有一双视线一直紧盯着他们。
在车阵中,一辆黑色豪华轿车缓缓摇下车窗,锐利的目光投注到他们身上。
“方总裁……方总裁……”
“嗯!”方以敬应了一声,视线仍追随着那对男女转过了转角。
“咳,你觉得我刚刚的提议怎么样?”徐总经理满心期待的问。
他依旧心不在焉的回应着,刚刚的那一幕影像始终烙在心版上,怎么也挥不去。
这是一家雅致的画廊,店前两盏灯,有着巴黎街道的风情,仿古式的设计装点出特殊情调,店内点着温暖的灯光,诱人忍不住驻足停留,木头的装潢粗犷又朴实。
“这是谁设计的?”她惊叹的问。
“我。”
看她瞪大了眼睛,他又是笑。“我是当不了画家,但设计一问店显然问题不大。”
“我没看过你的画,但看这里的装潢设计,你绝对可以成为一个好的设计师。”她真挚地说。
“谢谢。”他笑答。她发觉他很爱笑,总是一迳温柔的笑。
身着黑色短裙套装,一脸亲切笑容的小姐迎了过来,她点头微笑招呼着。“总经理。”
“你去忙吧!这是我的客人。”
画廊里总有点特殊的味道,是她所熟悉的画的味道,行云深吸了一口气,边走边看。走进店内,才发觉里面的空间很大,画作被列在墙上,尽收各种风格。
“这些画只怕不便宜吧!”
“比你想像的还要便宜。”他指着一幅画,讲出了一个数字,令她讶异得瞠目结舌。
“画表达思想、抒发情感,看一幅画,可以让人净化心思,这不该只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权利,每个人只要付出相当的代价,就能拥有自己喜欢的画作,这是我的想法。”他边走边解释。
“这样能赚钱吗?”行云好奇的问,一般的人开店都是以赚钱为目的,像他这样的人倒是少见。
“能,而且不少。”他顽皮的一笑。“对于某些客人,我一向不手软。”
她有一瞬问的心动,被他这个人、这些话所感动,只有心思温暖、细腻的人才能设计出这样的色调,也才会讲出这样的话。
“给你看看我的宝贝。”
他话语里的神秘和兴奋吸引了她的注意。“什么样的宝贝?”
“我心爱的宝贝,只给特殊的人看。”他淘气的眨眨眼,像个准备献宝的孩童。
他带着她往里面走,来到一问隐密的画室,显然是专为VIP或特殊客人所设计的。
室内摆了几辐画,每张在构图、色彩、意境上都足以让人惊叹,尽显名画的风范,有别于外面的画作。一进门,她的视线就紧紧的盯在一幅题名为“窗外”的画上,再也挪不开了。
瞧见她的表情,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看来我们的眼光一致。这个画家的画不多,从几年前开始我收集他的画,他才气纵横又有潜力,画风细腻且感情丰富,你看,在这个小角落里的房间里,正有一个视线寂寞又渴望的看着窗外……”
画里的角落处有一扇窗,窗外有飞舞的蝴蝶,一条弯延曲折的小路绵绵延伸到尽头,仿彿就要穿出画框外了,呼应着窗内人的希冀。
她的呼吸几乎要停止了,澎湃激动的紧捂住胸口说不出话来。
“我还有他四幅画,现在只要有他的画出现,我就会买下来。但这几年他迅速窜红,现在要收集到他的画没那么容易了。”他痴迷的看着画,深深的叹息着。
行云像看着一个久未见面的老朋友般,细细的凝望它,这画泄漏出太多她的心事了,只该放在她家里,在那个阁楼的小画室里,不该放在画廊中任人去观察审视她的感情。
“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它了,我一直想把这幅画要回来,但毕老板总说找不到了,原来在这里……”
她轻喃着,这小径、这窗、这又浓又暗的绿,原来……原来这就是她当时的心情。
“你……”他大吃一惊,足足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你是H.Y.?”
“那是我名字的缩写。”她羞涩一笑。“我只是画好玩的,平常没什么工作嗜好,就随便画画。”
“我不会用随便画画来形容你的作品。”他仍是震惊的。“我可是疯狂的着迷你的画。”
她的脸又是一红,嗫嗫嚅嚅的问:“那画真的很受欢迎?”
“受欢迎?”他夸张的一叹。“你的画现在的叫价可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而且还每年的翻涨。”
她好讶异。“我听毕老板说还不错,但不知道有那么好。”
自小,她就家境富裕,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从未曾为金钱烦恼过,画画是兴趣,是她的感情寄托,从没有在意过它的行情,且她的身分一直是保密的,神秘性更增加了外界对H.Y.的好奇,而毕老板也一直配合著,除了极少数的人外,没人知道商界里鼎鼎大名的方以敬夫人就是画家H.Y.。
“那你该换个经纪人了。”他打趣道,似乎是在毛遂自荐。
“只怕你的佣金不便宜。”她只当他是在开玩笑,随口应道。
“我可以分文不收,只能让我看到你最新的画,还有优先购买权就好了。”他急切的表示。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觉得他话中有话,既然他懂她的画,是不是也会懂画画的人……
“你别怕我,不信的话,你可以问这里的员工,他们可以保证我的人格。”她的表情泄漏了一切,他赶紧澄清。
这男人好可怕,他知道她的不安,清楚感受到两人间一股似有若无的张力……
她勉强一扯嘴角,配合地道:“说不定你付给他们的工资里,包括了替你担保人格。”
他幽默的一笑,摊摊手。“这是我的商业机密,居然被你发现了。”
听他这么说,她的心略略放松。“我得走了。”
“好,我送你一程。”
怕逼太紧,让她在两人间筑上一道藩篱,他不再留她,只是陪她走到停车的地方。
台北的夜晚正喧腾热闹着,霓虹灯兀自闪烁,两人却沉默着。
到了停车场,为她打开车门,他低低的说:“你别躲我。”声音里有祈求,也有害怕,怕她拒绝,头也不回的离开,自此不再见他。
她的手暗暗揑紧了,但脸上仍是一道清雅的笑。“难得有人爱画,又和我聊得来,我为什么要躲你?”
他的黑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久久,才见他似乎放心的舒了口气。
“那好极了,下周三有个展览会,你的作品也有展览,要去吗?”
看穿她的犹豫,他紧接着说:“你不想知道别人对你画作的评价?”
这邀请对她而言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她迟疑了。
“嗨,别苦着脸嘛!前两年我还当选过十大最受欢迎的男人呢!”他故作哀怨的说。
“谁评鉴的?”她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我的员工。”他理所当然的回答。
她噗哧一笑,盈盈眼波如湖光般潋滥,却不知她的美丽,让他的心陷入更加无法自拔的境地。

第四章
夜里,行云睡得正熟,卧室的门无声的打开了,一个颀长身影若有所思的看着蹲在床边,他的手指轻轻画着她的脸颊,看来她睡得很沉哪!每晚,他回来后,总会静静的来看看她纯真的睡脸。
十几年了,他怎么都看不厌她,他熟悉她每一寸身体,精确的知道她每种表情,即使到现在,他还是常会像这样看着她看到呆了。
可笑吧!对向来严肃沉默的他来说,心里竟对自己的妻子有如此深的眷恋、如此深的爱慕。
睡梦中的她甜甜的一笑,嘴角弯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她作了什么好梦?梦中有他吗?还是梦见她离开他,拥有自由的生活?
不能忍受她独享一个美梦,不愿意自己回到孤单的大床上,他悄悄钻进薄被里,分享着她的体温,而她只是翻个身,兀自沉睡着。
她睡得正香,他却带着恶意的打扰她,大手伸进她丝质的睡衣里,熟稔的抚弄着她胸前的柔软,她呻吟一声,拒绝他打扰了她的美梦,扭动着身体试图躲开。
他的眼眸一暗,欺身向前,固执的轻吻她的肩和颈,一手则抚着她细滑的肌肤。
“唔……”她闻到他熟悉的气息。“以敬?”
“还有别人吗?”
她仍睡得迷迷糊糊,没察觉到他话里淡淡的醋意,只是诚实的说:“没有啊!只有你。”
他心里一松,近日的烦躁也顿时一扫而空。
“行云……我想要你。”他埋在她的颈边,手指熟悉的挑逗着她,看到她睡颜的那一刻,情欲就已高涨。
他看不腻她的脸,要不够她的人,连他都惊讶于自己对她永不餍足的贪心心态。
“我好困。”像撒娇又像埋怨,她终于半睁开眼。
睡梦中的她佣懒又可爱,在黑暗的掩蔽下,听着她呢喃的声音,感受她很简单也很诚实的反应。
他轻咬她的耳朵,她低笑着缩了一下,他一脚横过来,半个身体压着她,像个老练的情人,挑逗着她身体的敏感地带。
“你老是这样……”她咕哝了一声,意识渐渐清醒。“我好累喔!可不可以不要动?”
“不行!”他霸道的拒绝,唇重重的压了下来,刻意挑逗她。
她呻吟一声,浑身的知觉苏醒了过来,欲望也被他点燃。
谁想得到平常冷静严肃的丈夫,在床上是个热情的情人,大白天里,他们没有拥抱亲吻过,但夜里的他是回然不同的,有时候她不禁怀疑,是不是灯光一暗下来后,她丈夫就变身了。
“我真的不想动,我要躺着……”她再次娇懒的抗议。
“好,你可以先躺着。”他叹息一声,感受到两人赤裸的肌肤相贴。
“我要一直躺着啦……”
她的要求被他的唇完全接收了,她咕哝一声,懒洋洋的享受着他的亲匿,身体任由他摆布。
黑暗中,激情的喘息后,空气中飘散着旖旎亲密的气味。
“你说话不算话。”她趴在丈夫的胸口上抱怨,声音仍带着睡意。
“是你要求变换姿势的,我只是配合你。”他轻笑。
她半撑起眼皮,半嗔半怨的嘟嘴睨了他一眼。
他手指抚弄着她的长发,她有一头又黑又亮富有光泽的发丝,当她的黑发覆在两人身上时,总有一种诱人的妩媚风情,衬着她细致的脸蛋,半眯着眼看他时,他就对她感到一种好深、好强烈渴望。
“行云……”以敬的声音很有磁性、很好听,总是自制有礼,但又带着些许冷淡,然而在此时听来,沙哑低沉,别有一种性感的男性魅力。
“嗯?”
“明天我会晚点回来。”抚着她黑发的手指不曾停过。
“嗯!”眼皮越来越重了。“你不要太累了。”
“嗯!”他应了一声。“行云……”
“嗯?”她往他怀里缩了一下,他会意的为她拉好棉被。
“我……”温柔情话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唔……我腰酸。”她软软的乞求,带着鼻音和平常所没有的爱娇语气。
他的掌心贴在她的腰上,有规律的按摩着,温热而适度的力道,让她舒服的蜷缩起脚趾,发出猫咪似的声音。
“好舒服……”
他有些好笑的看着她的反应,但随即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一幕,他的心蓦地一沉。
“你……”他一咬牙,终于问出口,“你……爱我吗?”
他也是一个最世俗的丈夫,一个最平凡的男人,想听见自己的女人对他说些动人心弦的情话。
她听不清他的声音,只是抓了一下他的手,抗议他没有继续按摩。
他又用手掌压着她的腰轻按揉揑,被她这么一打断,原本要问的话也没再问一次了。
“行云……”
今晚的以敬好多话啊!她努力的将眼睛撑开一条缝。“什么?”
“你……你想……离婚吗?”他屏着呼吸等待她的回应。
真的好累、好想睡喔!要不是以敬还掐着她的手臂,她早已进入梦乡了!咕哝一声,她根本困得听不清他那串模糊的话意。
“行云?”他固执的想要一个答案。
唉,他说了什么呢?她真的没有力气再听一次了,只得——
“嗯!”她无意识的应了一声后,就沉沉睡去了。
方以敬的身体一僵,感觉到心里正汩汩淌着痛苦的血,痛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久久,他轻巧的挪开她的身体,为她盖好棉被。
他下了床,在黑暗中摸索着菸和打火机。
啪一声,黑暗中,一个红色菸头燃起,他重重的吸了一口。他已戒菸好一阵子了,只是在今夜,他需要一点东西,一点可以让他稍稍麻醉自己的东西。
一根接着一根,菸头始终没有停熄,他睁着布满红丝的眼,一夜无眠到天明。
“这是我走过半个地球后,吃到最好吃的红烧下巴,取鸳鸯下巴的名字很有意思。”宗品稹心满意足地道。
一样的餐厅,一样临窗的位置,一对优雅的男女轻声交谈着。这段日子以来,他们陆陆续续见了几次面,每一次,他总有法子让她无法拒绝。
行云点点头。“这菜的味道是不错,不过,说它是半个地球内最好吃的红烧下巴是不是夸张了点?”
宗品稹低笑。“不夸张,我相信另外半个地球也没有这么好吃的红烧下巴!”
她摇摇头,莞尔一笑。“这句就更夸张了。”
他闲适的卸下餐巾,往椅背一靠。“或许和我的心情有关吧!和你共餐是一件愉快的事。”
“有人付帐,对我面言也是件愉快的事。”她假装没听懂他话里更深的含义,故意幽默的带过。
他又笑,扬起的唇看来迷人而优雅,使他古铜色的肌肤更显温暖。她忍不住说:“你很爱笑。”
他挑眉。“是吗?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她肯定的点头。“你很爱笑。”
宗品稹若有所思的说:“其实,我并不特别爱笑,只是和你在一起很愉快,所以自然笑容就多起来了。”
她俏皮又幽默,嘴角总噙着笑,眉舒眼展,像一幅悠然的山水画,看了让人畅然舒服。
“那我就谢谢你的恭维了。”她轻晃着水晶杯,晕黄的灯光折射着,发出绚丽的光芒。
“说说你的丈夫,好吗?”他的态度是闲散的,这话像漫不经心似的说出来般。
她轻吁一口气,这个话题是安全的。
“以敬……对,你见过他的,在那个宴会里,他是一个好丈夫。”
“一句好丈夫看来是概括了一切。”语气似揶揄、似调侃,又有半分的羡慕与嫉妒。“你们为什么结婚?”
“我的父亲很欣赏他,作主让我嫁给他,我们就结婚了。”她微笑,说得理所当然,没有丝毫的勉强。“很平凡、很老套的故事。”
他模糊的咕哝了一声。
“你说说你的妻子吧!”她礼尚往来的问。
他事业有成,儒雅温存,幽默又懂情趣,和以敬的年龄相当,这样的男人该早有妻儿了吧!
他点起了一根菸,在烟雾的遮蔽下,他的脸显得有些蒙胧。“我二十二岁的时候在纽约遇到她,她是个想成名的小舞者,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一曲卡门跳起来热情奔放,像一把燃烧的火,我为她疯狂,三个月之后,我们就结婚了。
“结婚时,我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只要是她的愿望,我都想满足她,买房子、买游艇、买车子,去米兰买了一车又一车的衣服,还有各种颜色的石头,夜夜在酒吧狂欢,或者在家里办宴会。”
听到这儿,她愣住了,高脚杯抵着唇,忘了要喝下去。
“半年后,我们离婚了。”
“为……为什么?”
“我们个性不合、兴趣不合、理念不合,唯一契合的只有身体,结婚一个月后,我们开始争吵,小到餐具的摆设,大到政治理念不同都可以吵。”
他喟叹,想起当年的事,还真觉得有些莫可奈何。
“我厌了,觉得一切都很乏味,像场闹剧。有一天早晨我醒来后,突然发觉这一切都很荒谬很可笑,我叫她起床,然后跟她说”我们离婚吧“,她点了点头,早上签完字后,我们一起吃了早餐,她开车送我去车站。”
她听得瞠目结舌,很难相信这是真实世界发生的事情。“为什么突然说离就离?”
“不是突然,而是早就有征兆。我们两人说话没交集,没有一点的默契,我很失望,原本以为我找到此生相契的伴侣了,但和她沟通是如此的困难……”他苦笑一下,神情有些落寞。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没想过再结婚吗?”
他摇头。“一次的婚姻已经让我寒了心,若找不到心灵的伴侣,我不会再轻易的去追求一个女人。”
她沉默着,只是啜了口红酒,蓦地,她抿唇微笑。“我发现到你讲故事的矛盾处了。”
他扬眉。
“你上次说在巴黎时,穷得只能看橱窗里的面包;到纽约时,你却能买房子、买游艇,看来已是身家富裕了,这听起来很矛盾。”
“谜底一点都不奇怪。在我的家族里只要到了十七岁,就有一笔资金可以用,我少年时脾气很倔,坚持不用家里的钱,后来当我发现自己很善于做生意时,早就累积了挥霍不完的财富。“他自嘲道:”显然上帝是公平的,有了财富,婚姻却像一场闹剧般结束。“
她眼睫轻敛,用刀叉拨弄了一下沙拉。“人总是不能太贪心的,不是吗?”
“我不贪心,我要的很简单、很平凡,只是一个心灵相契相知的女子而已。”他边说,边定定的看着她。
她抬头一笑。“我饿了,想要吃块蛋糕。”
招来了侍者,等蛋糕上桌时,就见她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他又点起了一根菸,在淡淡的烟雾中,他看着这个让他迷惑的女人。“你很聪明。”
“我儿子一向认为我很笨,谢谢你肯定我的智商。”她朝他点一下头,淘气的说。
他一顿。“你聪明,但不狡猾,世故又单纯,你很矛盾。”
她眼波流转,盈盈而笑。“谢谢。”
“你很善良,也很残忍。”他继续说出自己的感受。
吃完蛋糕,用餐巾拭了拭红唇,她的眼光又瞟向甜点。“你相信吗?我居然还想再吃一块苹果派。”
“你不需要为了躲避我,这样虐待自己的肚子。”他一言点破她的心思。
她眉一扬。“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你今天吃得比平常多了一倍,吃完了苹果派,你还打算吃什么?”
闻言,她有些惊惶,今天的宗品稹有些不寻常,所以她一直努力的闪躲着他的话题,不想听到不该听,也不愿听的话。
她原本还抱着一些侥幸,但从他炽热的眼眸里,只要是一个不太笨的女人,都能读出他的情意,她不愿惹火上身,也无意揭开那层隔着两人的纱。
“我确实吃饱了,也该走了。”她起身,抓住随身的小包。
“别走!”他的声音平稳,带著令人不得不服从的力量。“坐下。”
看穿她的迟疑,他的声音有了一些祈求。“等我说完一些话,你要走再走。”
“不不,我……我真的有事,有话……下次再说。”
她转身就走,但他更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不,你如果走了,就不会有下一次了,你不会允许有下一次的。”
“你……你放开手。”他的手像烙铁似的,火从他的指间传过来,热得几乎要烫伤人。
“是的,我承认,我很欣赏你、很喜欢你,你让我动心。”他飞快的说,看着她面色愀变,他更加握紧了她的手腕。“不要急着否认,不要拒绝我,我从来没这么着急,这么疯狂过。“
“你……你在开玩笑。”
“我已经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了,如果不是这感觉太强烈,我不会不顾一切的说出这种话。”
她紧张的手心冒汗,努力想抽出自己的手,但他却握得死紧。
“行云……你听我说……”
“不,我不想听,我已经结婚了,我有丈夫,还有一个儿子,我……”她拚命摇头拒绝。
“他爱你吗?”他宛如投下了一颗炸弹,炸得她愣愣的一时回不过神。
“他……他是我丈夫……我……”
“一张纸就让两个人绑在一起并不公平,你为什么不听听你心里的声音?”他试着安抚她慌乱的心。
他低喃,十指如铁般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臂。“你告诉我,你对我有没有一丝丝、一点点的动心,有没有一丁点的特别感情?”
“没有!”她答得又急又快,却缺乏强烈的说服力。
“说谎!”他低吼,在那对焦灼的目光中,她竟无法遁逃。“如果没有,你不会愿意一次一次的赴约:如果没有,你不会又惊又慌:如果没有,你该告诉你丈夫,说你和一个男人约会:如果没有,你就该狠狠的拒绝我:如果没有,你为什么急着否认?”
她的脸孔唰地变成雪白,嘴唇轻颤着。“你在怪我了?我赴约你就觉得我是在给你希望?你就觉得你有机可乘?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对你没有特别的感觉,我若曾经给你这样的错觉,那我很抱歉。”
“行云……对不起对不起,你别这么说。”他的声音烧得越焦越苦,激动透过指尖传过来。“我是太着急、太恐惧了,以至于吓着你了。”
她浑身微颤,但心已逐渐平复。“原本,我们可以当朋友,现在,你越过了那条线,我们连朋友也当不成了。你别再找我,我不会再见你了。”她说得决绝。
“不……”他慌恐的低吼。“不要这样……我错了,我不该……你原谅我,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她轻摇着头,眼里是一片澄澈,也有些哀戚。“我们不能假装这一切的事没有发生过,你办得到,我办不到。”
“为什么?就因为你结婚了?因为在法律上你属于另一个男人?但你自己呢?你从没考虑过你自己的心情,你敢说你对这婚姻很满意?那为什么你的画那么孤单,那幅‘窗外’有你的渴望;‘女人’画的就是你自己。
“一对和你一样的眼睛,你坐在门前,等着一个人,等着能让你幸福的人;还有那幅“家”,为什么是空旷冷清,干净得连一粒灰尘都没有——“
“别说了、别说了!”她惊喘,心急的打断他伤人的话。
两人低声的争执引起餐厅一角的男人注意,他抬起头,斯文好看但略嫌严肃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他拉住她,让她坐在他旁边,安抚的轻拍着她,满脸的懊恼不舍。“对不起,原谅我。”
他那对锐利的眼、敏感的心灵,早就透过画看懂了她,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在着急之余,拿这个来试着说服她。
她咬着唇,身体仍是轻颤着。
他低叹一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飘泊半生,足迹踏遍半个地球之后,所要找寻的人不在千里之外,不在遥远的彼岸,就在自己的家乡,这么近的距离内,遇到一个能让他彻底心动的女人,他找了几十年啊!
当他的唇压下来时,试探的、温柔的触着她,她是被吓呆了,才会僵硬的无法动弹,感觉到唇上增加的压力,她张大了眼,看到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当他离开她的唇时,黝黑的眼眸里闪着光芒,万分怜惜的抚着她的长发。
她惊跳了起来,意识到彼此不该有也不能有的行为。“我……我要走了。”
他长长的一叹。“好,我送你。”
他不能着急,不该着急的,他有耐心,只要他们夫妻仍维持现在的状况,他就还有机会。
两人各怀着心思,一前一后的走出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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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男人轻触行云时,方以敬霍地站了起来,握紧拳头,但全身却像生根了似的动也动不了,直到两人走出去,他还愣愣的站着。
“先……先生,有……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可爱的女服务生鼓起了全部的勇气问。
这个先生的表情看起来好吓人,一个这么成熟斯文的男人,怎么会有那么可怕的神情,一脸的肃杀气息让人毛骨悚然。
他一咬牙,费尽了全部的意志力去压抑全身近乎疯狂的骚动,血液全往头顶冲。
当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如此亲近时,他该有什么“正常”的反应?
头一次,怒意、醋意、痛苦、不信像汇集支流的大河,冲垮了他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脑袋,让他沉沦在其中翻腾,几乎被淹没。
她和这男人亲密的同行,她温柔浅笑,笑得愉悦开怀,还有那一吻,都被方以敬看在眼里。
彼此都是男人,方以敬自然清楚那男人的心思,对方的深情温柔,毫不掩饰的写在眼里。
“先生……先生。”
他茫然的看着声音的来源。
“有……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
看着这个带着酒窝的女服务生,他终于挤出了话。“不需要。”
他坐回座位,刚刚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现在才能恍恍惚惚的回复神志,他是在等一个客户,那客户……是东南亚的一个金融钜子,还有……遗有是为了一块土地的合作开发……还有什么?那土地在哪……是在哪……
“先生,那……那我为你加水。”女服务生怯怯的用水壶加满了他的水杯。
“你……认不认识刚刚坐在靠窗位置的那两个客人?”他理智的脑袋总算开始正常运作了,他注意到那男人结帐时,和柜台似乎颇熟的样子。
那脸……是似曾相识的,他曾见过这个人……对了,是在一次的宴会里,还有上次也是他和行云同行。
女服务员看了看还未收拾的餐桌。“哦!那对老点鸳鸯下巴的客人啊!他们来吃过几次了,每次都合点两份鸳鸯下巴。”
鸳鸯下巴?好恩爱的名字,好个鸳鸯下巴!他绷紧了脸,手不自觉的揑紧成拳。
新来的客人一脸的笑和一脸的歉意,快步迎向了他。
“方总裁,对不起,让你久等了,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茫然的看向几张陌生的脸,几秒后,才渐渐的熟悉了。
方以敬收敛起全部的情绪,刻意忽略心口像破了个大洞似的疼,以平常的姿态、表情面对来人。

第五章
行云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里,将自己关在画室里:心中澎湃的骚动着,她得找个宣泄出口不可,于是,她拚命在画布上挥洒色彩,那么专注,那么一心一意,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只是拚命的画着。
终于,笔停了下来,像鼓鸣似的心跳声也渐渐平静。
画里是一片阴涩晦暗,混沌又骚乱,纷杂的色彩像有各自的生命般张扬着,看着眼前的半成品,她感觉到好累、好倦。
窗外早已夜色深沉,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她这才发现从下午到深夜,已是过了好几个小时。
行云疲惫的回到房里,画画时,她觉得自己像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一个躯壳在活动着,总要在完成画好几天后,才慢慢的又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自己。
从镜子的反射,她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下意识的抚着唇,心里仍不安的骚动着,背负着层层的罪恶感。
天啊!她居然让另一个男人吻了她!
是的,她对宗品稹是有好感,他是特殊的,她感受得到他的思维,感受得到他在某一方面和她是如此的贴近,他带给她的经验是她未曾体会过的。
但她爱以敬,和他结婚十二年,和他同床共寝,和他共同孕育一个孩子,他们的生命是这么紧密的相连,虽然以敬总是冷静自制的,不若宗品稹的热情温存。
可她心里清楚,对他的感觉和以敬是回然不同的,他像是一个朋友,一个知音。
但是,他居然让这一切变得复杂了起来。
“你回来了。”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几乎尖叫,碰倒了桌上的化妆品。她这才发现以敬正坐在她卧室的沙发里,整个人半隐在黑暗中。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行吗?”他声音淡漠的回答。
是她心虚吗?为何他好像盯着她的唇看?她紧咬了一下唇,颇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以敬?”他的神情很奇怪,使她有些不安。
他站起来走向她,一股浓浓的酒味和菸窜进她的鼻子,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方以敬用指尖触着她的脸,再到她的唇。是错觉吗?他竟用力的抹了一下她的唇,像要抹去什么痕迹。
她的心怦怦狂跳,但从他冷淡的神情中又不看出什么端倪。
“你今天回来到现在都在画室里?”他低哑的问:“你都画些什么?”
她的惊疑更深,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如果连他的不悦都感觉不出来,那她真是白当了他那么多年的枕边人。
“随便画画罢了。”她勉强扯出一抹笑。
“我可以看看吗?”
“不行!”她答得又急又快。自己的作品中表达了她强烈的感情,她不想让以敬看到,尤其是刚刚的那幅画。
方以敬眼神锐利的盯着她,冷峻的脸在阴影中显得莫测高深。
他的手掌贴着她的脸,一手的大拇指轻抚着她细嫩的脸,描绘着她的唇形,而另一手顺着她身体的曲线从腰间往上游栘。他的脸俯下,轻压着她的唇办,慢条斯理的品尝着她。
她浑身窜过一阵颤栗,觉得有些事不对劲……以敬的拥抱没有以往的温暖,反而是自制的、压抑的,像在冷冷的观察她:他的吻也不够温存,像占有,又像掠夺,她一侧身,避开了他的吻。
“以敬,你到底怎么了?”她拂了拂散落的发丝。
她居然拒绝他的触碰!他的脸色一黯,胸中的护火狂炽地燃烧起来。
“我想抱你。”他嗓音沙哑的低语。
她感到害怕,第一次,以敬古怪阴郁的情绪让她不安,他向来理智而自制,冷静得让人……沮丧,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一边慢慢的解开自己衬衫的钮扣,脱掉衬衫,露出他结实的胸膛,还有分明的肌理,他又伸手要解腰带。
她脸色微白,今晚的以敬好可怕,简直像个陌生人,她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的瞄了一眼房门。
“我……我今天很累了……”
她的话让他的眼又一黯,他跨了几步朝她走来,慢条斯理的伸手解开她的上衣钮扣。“嗯!你今天很累?”
话里竟有淡淡的讽刺,她一个怔愣,他已解开她的钮扣了。
她心慌的紧抓住上衣的两襟。“以敬,别……别这样……”
她的拒绝显然惹怒了他,手一扬,脆弱的丝质上衣便应声而裂,露出她光洁美好的胴体。
她吓呆了,往后退得更急。以敬从不曾强迫过她,可现在……他似乎毫不在乎她的意愿,只顾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你干什么?”
他的眉一扬,仍是说:“我想抱你。”
“我不想……我很累了……”
他皱拢眉心,几个大跨步上前,一手揽住她的腰,唇粗鲁的压了下来,吓得行云低呼一声,但随即被他的唇吞没。
他的吻强硬又带着怒气,她闭紧牙关,双手抗拒的推他,然而,她的拒绝却更加刺激了他,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他横抱起她,将她抛向大床,她惊喘一声,还没来得及起身,他就已欺身压了下来。
他重重的压制着她的四肢,让她不能动弹,黝黑的眼对着她的,眼里烧灼的光芒真的吓到她了,他向来自制、严肃,这般外露、强烈的情绪是极少见的。
“你走开,你暍醉酒了,我不要和你说话。”他的身上浓冽的酒味和呛人的菸味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你走开,你现在不冷静,我不和你说话,有话我们明天再说。”
闻言,他颀长的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一咬牙,他重重的吻住她,大手毫不怜惜的探进她的短裙。
他这么具有侵略性且充满占有欲,但举止间却又像受伤的动物在找安慰般,他不安,他在害怕……
这想法短暂的掠过行云的脑海,可他的力道和粗鲁却让她刚泛上心头的柔软顿时消失殆尽。
“放开我。”她大喊,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排拒他。
“不放!”他低吼。
他扯下她的短裙,压制住她的腿,当两人的肌肤紧密相贴时,她又忍不住惊喘一声。
他不曾这样子过啊!虽不够贴心,但总是温柔的:虽不温存,但对她总是尊重的啊!
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在他占有她的那一刹那,她呜咽出声了,委屈的任泪水沾湿枕头。
感觉到她的眼泪,他突然像雷打到般,静止不动,懊恼迅速爬上眼底。
“对……对不起……”
“你走……你走……”她拍打着他的胸膛,哭着控诉他。“我讨厌你……”
修长的双臂抱紧了她:心痛的听着她的呜咽,霎时,心里的嫉妒与愤怒全被浇熄了。
他做了什么?这是他所珍爱、所宝贝的女人啊!
他缠绵的低喃着歉意,吻去她的眼泪,静待她的身体接受他,虽然她仍哭泣着,但身体却早已诚实的反应了他。
“原谅我。”他缓慢的在她身体里移动,耐心的勾引出她的热情。
紧握的小拳头终于放松开来,平贴在他灼热肌肤上,随着他点燃的火焰往上攀升、再攀升,终于忍不住的叹息呻吟……
事后,她翻过身,咬着唇压抑着低泣,努力平复高潮过后的悸动。
“行云……”他的声音是挫折的、懊恼的、沙哑的。
她移动身体远远的离开他。方以敬缩回要伸出去的手,叹口气,也不说话了。
在怒气和委屈交织的情绪中,她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所以,她不知道他起床点了菸,一根接一根的燃着,黑暗中,他脸色怅然,冷然的脸上竟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一觉醒来,方以敬早已不见人影,行云检视着镜中的自己,胸前和肩膀有些微红肿的痕迹,手臂也有瘀青,这都是他昨晚留下的。
看着看着,她心里更气了,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莫名其妙,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事后她感觉得到他的歉意,但她仍是很火大,无法马上原谅他,怨怪他竟用这种强硬的手段逼她屈服,她是他的妻子耶!他这种行为和强暴她有什么两样。
她再度将自己关进画室里,一古脑儿的将心里又怨又恼又气的情绪,尽情的宣泄在画布里。
恍惚间,不知道经过了多久,她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已经完成的作品,上面油墨未干,飘着油画特有的味道。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画,算是她对这十二年婚姻的一个记录吧!
门外响起敲门声,亚兰的声音传来。“太太,毕先生来了。”
画廊的毕老板来过一两次,其他几次都是相约在外面,今天他会来家里不免让她有些惊讶。
毕老板走进画室,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额上布着一些细汗。
当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画作时,出于生意人的直觉,他知道自己挖到宝了,更让他吃惊的是,贺行云居然来自这么显赫的家族。
当她要求他保守她是H.Y.的秘密时,为了自己的私心,他答应了,自此之后,只有他能掌握H.Y.的画源,这巩固了他在画界的地位。
这几年来,H.Y.的画作价格连翻了好几倍,在他刻意的炒作下,H.Y.早已名闻海内外。
“方太太,好久不见了。”毕老板客套的说。
“我最近很忙,所以这一阵子都没找你。”
“我可是迫不及待想看看你的新作品,你最近有画了什么吗?”毕老板涎着笑脸说。
她沉吟一下,回答,“最近什么也没有画,画得也不顺心。”
他的眼睛越过她,看向刚完成的那幅画。“这幅画……”
行云不自在的遮在画的前方。“这画没有完成。”
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画,画里的阴暗气息像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但一触及到画,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
“怎么画了抽象画?这还是你第一幅的抽象画。”他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兴奋。
她不应声,只是将画挪了个方向,不安的为画盖上白布。
“那画的题名是什么?”毕老板强迫自己将视线栘开,面对着行云。
“是……夫……夫妻,我自己瞎画的,画的一点都不好。”她嗫嚅着。
“怎么会不好,那简直是……让人印象深刻,只要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他深吸一口气,那画的印象仍深刻的印在他的脑海里,灰暗得像个骇人的梦。
“不……我不喜欢,我想把它扔了。”
“别扔啊!给我给我。”他眼里异常的狂乱吓到了她。
她往后退,他的神情让她害怕。“不,这画是……是不卖的,也不给人,我要自己留着。”
“铃、、钤、、”电话铃声坚持的响了又响。
她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毕老板,我接个电话,你等我一会儿。”
她忙走进内室去接电话,当她再走出来时,却发现毕老板已经离开了。她的视线转向刚完成的画,然而,画架上竟是空无一物。
不!。
她惊喘一声,捂着心口,难以置信的瞪着那幅画原该在的位置。她踉踉脍脍的奔下楼去。
“亚兰……亚兰……”
“太太,我在这里。”行云慌乱的呼喊让她心惊,她连忙从厨房里奔出来。
“你有没有看到那个毕先生?”她急喘着问。
“哦!他刚刚走了。”
惊慌、恐惧紧紧的扼住了她的喉咙。“他有没有拿走一幅画?”
“那先生拿着西装外套遮遮掩掩的,看起来……还真像是拿了一幅画……啊!太太,你要去哪里……”
她奔出去跳上车,一边开车,一边手指颤抖的打电话给毕老板,却发现他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当她一路开车到画廊时,不敢置信的看着店门口贴着的几个大字--歇业中。
她懊丧至极,无助的用头抵着方向盘,感到无力感像只小虫子似的不断啃咬着她。
他为什么拿了她的画?为什么偏偏是那幅画?那里面有她最隐密的心思啊!她不能说,不想说,也不愿意说的话全都画在画里啊!
画消失了,耗尽她的精神、感情所画的一幅画消失了,而且是被一个自己所信任的人这么卑鄙无耻的偷了!
她咬着下唇,浑身轻颤着,觉得自己被一连串的黑暗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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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画被毕老板拿走了,这让她六神无主,像心爱的孩子不见了,她凄凄惶惶的找不到它。
看到以敬正坐在客厅里,她心里一热,激动得几乎要掉下泪来,但话到嘴边,却因为想到他昨晚的行为而硬咽下去,她撇过头不去搭理他。
她的淡漠让他的心情又是一沉。一早,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不敢在清晨醒来时面对妻子,但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现在看到她眼里明显的逃避,他脸一黯,沉默着。
在偌大的客厅里,两人各怀心事的坐着,大半天都没说一句话。行云整个人还陷在烦恼里,没察觉到方以敬若有深意的瞥视。
这时,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舒颖笑靥如花的走了进来。
“行云。”
舒颖身着一袭高雅的细肩带短裙,白底飘着淡雅的碎花,裙摆在膝上如蝶般翻舞,颈问系一条湖绿色的丝巾,银灰色的细高跟鞋衬出她白皙纤细的脚踝,看起来雅致又动人,一副似乎要出远门的样子。
“怎么了?你要去哪里?”行云纳闷的问。
方以敬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直觉有什么事不一样了,舒颖的到访会改变一些事情……
“我有个朋友在加拿大,我要去找他。”
“你要去多久?”她急切的问。舒颖一直是她的闺中密友,是她说话的对象,如果舒颖不在,那她的心事要跟谁分享?
“不知道,最少一两年吧!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或许还会移民到那里去。”舒颖说得淡然。
行云和方以敬同时大吃一惊,行云上前紧抓住她的手臂。“那劲江怎么办?”
“我和他在办离婚了。”她眉开眼笑的,举手投足间净是自信的风情。“以后得叫我舒小姐,不能叫我唐太太了。”
方以敬说不出话,一股压力压得他就快透不过气来了,这消息在他和行云间像投下了一枚炸弹,余波震荡着。
行云是一脸的震惊和茫然。“怎么突然说离婚就离婚了?你们……不是好好的吗?”
“什么好好的,我和他不过是在一张结婚证书上写下两人的名字,他玩他的,我过我的,连住都没住在一起,干嘛还要用一张纸绑着我,这么一来,我们都自由了。”她耸耸肩,说得云淡风轻,没有丝毫的不舍。
“你……有男朋友了?”舒颖全身散发着她未曾看过的迷人光彩。
舒颖的脸红了一下,但笑容更美了,像少女似的娇羞神情,让她想到了十年前舒颖初识唐劲江的样子。
“他……在加拿大,我就是去找他的。”
行云的心里涌起万千的感慨,些微哽咽的说:“你要过得好好的,我有空就去看你。”
“别担心我,我会过得很好的,倒是你……”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两人一眼。
“你自己要多保重自己,别忘了,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在加拿大。有空来看看我,我会想你的。”她拍拍行云的手。
她怎会不知道老朋友的意思,行云只是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我是特地来和你说一声,现在我就要走了,你多保重。”
这就是舒颖,她总是潇洒来去,明快又果断,爱时干净俐落,走时也不拖泥带水,十年前和唐劲江闪电结婚,已是跌破众人的眼镜,现在又不声不响的离婚,让人连想喟叹都来不及。
看着舒颖轻轻悄悄像一只小粉蝶似的步伐,走得毫不留恋,一点都不犹豫的准备奔向另一个未来,方以敬的心又略沉了几分,转头看着行云一脸的复杂神情,她是在羡慕吗?是吗?
“行云……”
她一震,回过了神,刚刚的迷茫消失了,眼里已是平静无波。
“我累了。”她长长的一叹,倦意尽现。
今天像无头苍蝇似的找着被偷的画,她又累又倦,踩着沉重的脚步,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好好的静一静。
他的心一缩,她的淡漠和拒绝让他有了不同的解读,她……她厌了吗?关于这个婚姻、关于他这个丈夫……
他错了,他很懊悔,不敢相信昨晚自己竟会有那般像禽兽的行为,那有违他的理性,绝不是向来冷静理智的他会做的啊!
******
让他意外的是,两人之间的门居然没有锁,或许是她忘了锁吧!他讽刺的想,她可能恨不得不再看到他。
屋里是暗的,只有电视的萤幕是开着的,行云坐在地毯上,双手抱膝专注的看着电视。
萤幕里放着一部老电影“乱世佳人”,黑白的老电影有怀旧的气氛,白瑞德、郝思嘉、卫希礼在萤幕里缠绵的演绎着爱情。
她听到声音,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视线又转回萤幕上。方以敬沉默的坐到她身边。
即使他早已熟悉电影的情节,但这是多年来,两人难得能并肩看电影,所以他打起精神陪伴在她身边。电影已近尾声,这段是媚兰死了,而郝思嘉正对着白瑞德表白,诉说着它的爱情——
面对着曾深爱的郝思嘉,白瑞德的神情是哀伤的,他表明了要离婚,要离开思嘉。
萤幕里的郝思嘉惊恐的大喊,“不、不,你错了!全错了!我不要离婚,瑞德,今天晚上我才知道,才知道我原来是爱你的,我就跑回家来告诉你。”
白瑞德讥讽的扬起了嘴角,“请别这样,给我们的婚姻留一点可以回忆的尊严吧!在最后的时候饶了彼此吧!”
在黑暗中,方以敬的心脏猛跳,心跟着台词而颤栗了。为什么刚好是这部电影?为什么是这段台词?走过这段十二年漫长的婚姻路,她……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不知道,也没有勇气去问。
今晚,她看起来很疲倦,不只是身体的累,还有灰心的、绝望的心情,对于这一切,或许,二十九岁的她也该倦了,对生活、对爱情、对婚姻、对亲情,她总会多想一些,却也总会有种深深的、莫可奈何的无力感。
今晚,她偶尔打开电视,看到这部老片子,回想起和以敬认识后没多久,第一次约会时看的就是这部电影。
那时,看到这一幕,她的眼泪便哗啦啦的掉了下来,在漆黑的电影院里,他递过来的面纸却止不住她的泪水,令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你真爱哭。”
她仍是哽咽,他叹了一声,将自己的外套递给她。 “那你哭吧!”
她记得当时自己立刻破涕为笑,也才发觉这严肃正经的男人其实有颗温暖的心,所以,当父亲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以敬时,她红着脸不说话,父亲则是呵呵直笑。
“我这宝贝女儿有眼光。”
初识他第一眼的感觉、两人跳第一支舞的心动、婚礼中幸福的音乐像是仍在她脑海中飘荡不去,那时的他笑得好开心,像真的很高兴能娶她为妻。
而初秋的阳光洒在他们的家的影像、她在产房里痛得又哭又叫的情景,以及他满脸的憔悴疲倦,两人一起看着刚出生的书纬的模样……
十二年转眼即过,但能回忆的有好多好多啊!
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在省思、在回忆,关于他们夫妻生活的点点滴滴,真的不能理解,既然有这么多美好的过去,为什么舒颖会舍得和结婚多年的唐劲江离婚呢?
和一个深爱的情人分手已是痛不欲生,而这人不只是情人,还是她日夜朝夕相处的丈夫啊!是此生除了父母、子女外,最最亲匿的人啊!
在黑暗中,电视画面仍播放着,听完了郝思嘉对白瑞德的告白,白瑞德的反应也是出人意外的,没有如全世界影迷所希望听到的,他说出的竟是一个男人最诚实的反应。
“你真是个孩子。你以为说句对不起,过去的一切就都改正过来了?”
当郝思嘉紧抓住白瑞德问他要去哪里时,他表明了对于婚姻,对于这一切都厌倦了的心情。
萤幕中,郝思嘉急切的告诉白瑞德他,说她爱他。
唉!这是情人中最容易被原谅的三个字,真爱无敌,不是吗?只要讲出这三个宇,就可以得到一切的宽恕和包容。
然而,白瑞德却温柔的,又无情的说了一句话——
“坦白说,我亲爱的,我一点也不关心。”
方以敬震动了一下,不管过去是如何的刻骨铭心,到最后也只是一句“坦白说,我亲爱的,我一点也不关心”。
一股凄凉感在心中升起,不安也自心底冉冉攀升,他脸色一白,试着紧紧的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拒绝,但手心是一片冰凉潮湿,眼睛仍专注的看着萤幕。
他一直不是个善感多情的男人,他在感情的表达上木讷寡言,但他有敏锐的直觉,行云今天异于寻常的举止更让他心里升起疑云,仿彿这一切是有计画的,而她想告诉他什么。
当“ThC EnD”的字幕出现,行云已是泪眼婆娑,方以敬用袖于为她擦了擦泪。
这个动作同时让两人回忆起十多年前,两人一起看这部电影时他递给她面纸的情且乐。
“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在一起?”行云哽咽的问。
他迟疑了一下。他一向实际理性,但在此时,却万分不愿意将“不可能”二个字说出口。
她幽幽一叹,夫妻多年,她怎会不知道丈夫沉默的答案,所以她小小声的说着。“我也觉得他们不会在一起了,错过了时间、错过了机会,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闻言,两人竟都有一些感伤,兀自沉默了下来。
方以敬紧握着她的手,突然有股害怕的情绪窜起来,他觉得行云有些不同了,自从她和那个男人……他一咬牙,硬生生的压下了心里的酸意。
“铃、、铃、、”
悦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她震动了一下,看见以敬的黑眸正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她忐忑不安的起身接电话。
“喂。”
“是我。”低沉磁性的声音扬起。
是宗品稹!听到这声音,她的心脏一缩,下意识的扫了以敬一眼,但室内只有电视萤幕的光线,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正专注的看着她,一时间让她的心跳乱了序。
“有……有什么事吗?”
“我想见你。”他急切的道。
“不行!”她激动的回答,却突然发觉自己反应太过,忙转过身,压低声音。
“我……我很忙,不能见你。”
“他在你旁边?”
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他”是指谁,她的沉默表示默认了。
宗品稹一顿。“你别躲我。”
她仍是静默着,漫不经心的听着宗口叩稹的声音,深切的感觉到背后丈夫灼热的视线。
“行云……”他焦灼的低语。“我很想你。”
她深吸一口气,能感觉到宗品稹话语中的深情,但她没有丝毫感动,只注意到空气中益发不寻常的气流。
她握紧话筒,冷冷的说:“我有空再打给你。”
宗品稹自嘲的苦笑一声。“好,我等你……一直等你。”
挂掉电话,她的心跳像雷鸣,她鼓起勇气的转过身,对上丈夫的视线。
方以敬没有说话,只是一迳的瞅着她,让她从指尖凉到了脚底。
“一个朋友来的电话。”她不安的先开口。
他依旧沉默着,在那对温和却又锐利的眸光下,她下意识的揑紧了衣服下摆。
“好……好久没见了,他想见个面,但是我最近忙……”
她的心思毕竟太过透明单纯,禁不起他像审视,又像一切都了然于心的目光,她慌乱的解释着,却不自觉泄漏了心事。
“嗯!”他应一声,脸上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只是一个朋友而已,瞧你紧张成这样。”
她松了一口气。“我怕你误会。”
他淡淡的笑了。“你有做什么让我误会的事吗?”
“没……没有。”她用力的摇头。
除了一个令她意外的吻,其他的她问心无愧,真的,她无愧,她很坦然!
她该察觉出他话中有话的,但她因为太紧张,什么也没注意到。
没多说什么话,她走到床边躺进了被窝里,两眼失神的看着天花板。
方以敬也躺到她的身边,卧室里仍是一迳的沉默。
“行云……”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对不起……”
她静默半晌,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加重,久久,她终于开口了。“没关系。”
“我想抱你。”他小心翼翼的说,怕她会拒绝。
闻言,她的身子一僵,昨夜的记忆一幕幕闪过脑海。
他自嘲的道:“你还是在生气,我只想抱抱你而已。”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只能从声音,还有共处多年的默契去猜测对方的心思。
“如果做错了事,只是一句道歉就能挽回,那显然太便宜了。”他借用电影里的话说,语意里带着讥讽与哀伤。
闻言,她的身体放松了,半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突然对这样的他感到陌生,没有她看惯的冷硬表情,声音也温存而感性,最重要的是,他话里的嘲讽和伤感打动了她。
她不生气了,就算原本有气,也在此时完全被浇熄了。
“抱我吧!”
他吁了口气,心怀感谢的半翻过身,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大手温和的轻抚着她,柔得像在按摩她的肌肉,要她放松。
早已仿过了几百次、几千次,当他手伸过来时,她习惯性的略抬起头枕上他的手臂,纤手放在他的腰上,脚自然的置在他的两腿中间,一气呵成,即使彼此心中有芥蒂,但身体的本能总跑在情感的前头。
“行云。”
“嗯?”他的气息有淡淡的菸味,揉合著干净的男人味,那是她喜欢的味道。
在他的胸怀里磨蹭了一下,她感到了些许困意。
“我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他的声音沙哑难辨。
啊,他说了什么?从他的怀里抬起头,她想问清楚,因为她知道那是一句很重要、很重要的话,但他的大手却按着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回他的怀中。
“睡吧!”
他到底想说什么?还是……他知道了什么?
她想要问个仔细,想知道为什么丈夫说的话越来越让她难懂了,但是,困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让她没力气再多想、多问,就这样倚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窗外的夜,更暗、更深了……

第六章
方以敬挽着行云,他们今天出席了一场艺术拍卖会。
拍卖口叩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参加拍卖会的人员也经过特殊的邀请,这场拍卖会被誉为艺术界年度的盛事。
行云仍是闷闷不乐的,舒颖的闪电离婚,以敬阴晴不定的态度,以及宗品稹的情感纠葛,这些都让她心烦,十数年平静的生活,首度遭到一连串的冲击。
最让她在意的是那幅被偷的画,毕老板行踪成谜,不管她怎么找,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她也曾想过要请宗品稹帮忙,但她很清楚两人间不能再有任何的纠葛了。
关于那幅画的事,她应该要老实告诉以敬的,或许以他的人脉,可以帮她找回来,只是她却怎么也不愿意让以敬看到那画的内容。
只是丢了一幅画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样说服自己,但是,转念想到那画正被放在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让人赏玩着,她就有种坐立不安,想要尖叫的冲动。
“怎么了?”方以敬细心的摩挲着她光裸的手臂。这里的空调开得稍冷了些,她的披肩似乎不够保暖。
面对他的温存,她只觉疲倦的想倚靠着他。“没什么,我不要紧。”
这几夜,他都拥着她入睡,而仿彿是要确定她的存在似的,好几次她都在半夜里惊醒,只因他的手勒太紧,让她几乎不能呼吸。那时,她会轻拍着他,直到他略松手劲,她才又昏昏的睡着。
她知道以敬有些不对劲,但只要他不说,她也无法从他口中逼出一个字来。
一对灼热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她,她的背脊敏感的注意到它的存在,强烈而直接得让人无法忽视。回过头,她看到了一个不想看到的人。
宗品稹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的神色看起来不太好,显得憔悴而苍白。
她不安的往后靠,低着头,下意识的更加偎进丈夫的怀里,却同时感觉到丈夫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她不敢抬头,怕丈夫看穿她的心思。
方以敬和宗品稹的视线终于在空中交会,衡量的、评估的打量着彼此,空气中的电流滋滋作响,以男人对男人的方式暗暗较量着。
方以敬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向另一个男人昭示着他的占有欲和所有权。宗品稹则冷冽的一笑,温文的笑意隐没,他扬起眉,也宣示了自己不放弃的决心,这举动让方以敬的神色更显冷峻。
“请各位就座,我们的拍卖会即将要展开了。”
主持人宣布着,方以敬与宗品稹又互瞥了一眼,才各自就座。
行云指尖轻颤,双手冰冷,她没有勇气抬头看以敬,但她几乎可以从他平静的外表下,感受到他激烈翻腾的情绪。
他……知道了什么吗?她没有勇气去证实这个猜测。
在三人各怀心事的情形下,几件拍卖品陆陆续续被卖出去,直到另一件拍卖品被推出时,从主持人兴奋的声音和宾客间的私语声,她才振作起精神。
“各位,再来就是今天最受瞩目的一件拍卖品了。”在众人的期待中,主持人揭开了画布,满意的听到了不绝于耳的惊呼声。
“这是H.Y.的画作”夫妻“,这幅画是他仅有的一幅抽象画,被认为是他这几年的代表作,画风和以往明快鲜艳的风格回异,色调灰沉黯淡,此画收藏的价值极高。”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脸色刷白,两手紧紧的抓着椅把不放,不敢相信的瞪视着那幅画。
现场弥漫着各种私语声,众人的情绪也为之高涨,有不少人已屏气凝神的准备出价。
“这黑色的影子是丈夫,红色的影子是妻子,四周纷乱的色彩是两人共同生活的回忆,两团影子象征着夫妻间交缠微妙的关系,但这空间却限制了两人,不能分开,只能紧守着彼此,却充满疏离和无奈。H.Y.的画作多以风景及静物为主,这是唯一的一幅抽象画,也是唯一一幅强烈表达作者心境的作品,起标价两百万,现在开始竞标。”
行云冷汗涔涔,几乎要昏厥在地了,整个会场因为这件画作气氛达到了高潮。
她的脑袋乱烘烘的,像赤身裸体的站在众人面前似的,心事也被人无情的揭开审阅,她紧咬着唇,用力到唇办隐隐泛出血丝。
“行云?”方以敬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低声轻唤。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画作,脸上是一片的惨白,她的模样让他心惊,他下意识的握紧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心冰冷汗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也急促沉重。
“现在是五百万,还有没有!!”
“六……六百万。”拿过方以敬手上的牌子,行云颤声轻喊,身体像秋叶一样的颤抖着。
“方夫人开价六百万,还有没有……七百万,现在是七百万了。”
她口干舌燥,两眼发昏,紧紧抓着方以敬的手,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幅画,呼吸急促。她的反常引起他的注意,俊眸微眯,抬头看向那幅画。
“一千万。”宗品稹开口了。
行云又是一阵昏眩,品稹知道,他懂画的,他知道那画所表达的意思,他也看出了作画人的心情,这幅画……他势在必得。
主持人兴奋的喊着,“一千万,宗先生出价一千万了,还有没有人出价?那一千万一次、一千万两次……”
“一千五百万。”方以敬冷冷的开口。
眼见行云和那男人神色怪异,且她的反常让他决定要将那幅画买到手。
行云唇办轻颤,这一连串的发展让她神经紧张到几乎崩溃。为什么?为什么她竟然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难堪里?是上天在惩罚她吧!
“两千万。”宗品稹清晰的再加价码。
话声刚落,四周就传来不少的吸气声,在现代画里,这画已被喊到一个不可思议的价钱,敏感的人甚至能感觉到这三人间喊价的不寻常,甚至引得一些人蠢蠢欲动。
宗品稹是画界的传奇性人物,他的经历很传奇、发迹得很传奇,只要他看上的画,几乎就是一种肯定,画家的身价必定水涨船高:而商界另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方以敬也同时看上了这幅画,想必这画的行情还会再涨。
“两千一百万。”
“两千两百万。”
行云轻啜一声,方以敬注意到她低垂的头有两滴泪水掉在长裙上,他大吃一惊,忙掰过她的肩膀,只见她因泪水而蒙眬的眼睛。
天啊!她快窒息了!
她的画成了商品,像市场上的猪肉、羊肉般被人叫着价,只要花足够的钱就可以将她的作品摆在墙上,任意欣赏观察她的心事。
“三千万。”她霍然起身,颤着声音,但仍坚定的开口。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向来低调的方太太,一开口就是这个数目,一下子,偌大的现场里鸦雀无声。
宗口叩稹的黑眸紧紧的盯着她,因为看穿画里的灰暗,看清作画人的暗淡伤心,所以他想要拿到画。他从未有过这般的渴望,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但同时他也那男人也想拥有这幅画,那是他们夫妻十二年来的纪录啊!一对暗淡纠缠的“夫妻”……他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
“他也是和你一起吃鸳鸯下巴的那个朋友。”
她猛地抬头,颤着唇,努力了几次,却都说不出话来。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静静的观察着她,眼神是莫测高深的,却没有兴师问罪的意味。他的脑袋很清醒,知道面对问题,情绪化是没有用的。
“以敬……对我而言,他只是朋友,没有其他的意义。”她鼓起了勇气说,但话还是说得有些结巴。“我们没有什么,你要相信我。”
没有表情的他看起来好遥远,为什么她对他一直有种捉摸不清的感觉?既然是夫妻,他为什么永远这么难懂呢?
他是在不高兴吧!她扯出一抹苦笑,有哪个丈夫有这种雅量,去接受妻子和另一个男人的暧昧关系呢!
“以敬,我是见过他几次面,我喜欢画画……我们兴趣相近,就这样而已,真的!”
他的沉默让她不安,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你要我说什么?”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苦涩。
他不是一个大喜大怒的人,向来内敛而含蓄,一方面是天生脾气使然,一方面则是在商场上打滚了十几年,他早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和行云共处了十几年,也不能稍改他的脾性。
他心里渗出了悲哀,一生坚持执着的目标一下子崩溃了,饶是一个坚强的大男人,也受不了这种打击。
对于那个男人的出现,他是妒火中烧,但这远不及看到那画对他的打击,他不能自欺,“夫妻”就是行云对他们这段婚姻的看法。
“你……你说些话好不好?”在此时,他出乎寻常的静默让她害怕。
“他喜欢你。”这话是肯定句。
她的呼吸停顿了一秒,明眸直视着他,毫不逃避。“是!”
“你们约会过几次,但我不知道。”
“是,但是……”她着急的想解释,事情绝不是像他心里所想的那样啊!
看到行云开价时盈亮眼眸里的惊恐,仿彿难以置信那画竟会出现在拍卖场里。
他闭了闭眼睛,暗叹一口气,他退让了,因为是她,他只能退让。
“三千万一次、三千万两次、三千万三次……恭喜,这画由方太太得标。”主持人兴奋的敲槌。
******
在她的坚持下,拒绝了拍卖会要送画上门的建议,她要求马上带画离开,一路上,她紧紧的抱着画,紧抿着唇,一到家,她就躲进了房间里。
“行云,”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且固执的不肯放弃。“开门。”
幽幽一叹,她开门了,一对眼睛仍是红肿空洞。
“到底是怎么回事?”方以敬心疼的瞅着她的模样。
她沉默着,从拍卖会回来后,她没有再开口说一个字。
“那画……是你画的?”他的声音里隐含着讶异。
见她轻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他沉默了,行云是H.Y.的事实,并不如那幅画带给他的震撼大。
他将视线放在眼前的画上。初见这画,他竟有一种震撼的感觉,那种阴暗的色调,压抑杂乱的线条让他很不舒服,而知道画者是行云之后,他再细看这画,又是一种不同的感受。
“夫妻”,这就是她眼里的夫妻?多么可怕的黑,像黑夜,安静、诡异,而那红,红得令人沭目惊心,又带着血的腥味。他并不懂画,但画里的阴森奇诡他看得懂,看得懂这不是春光烂漫的旖旎风光,看得懂这不是明亮温暖的阳光,也看懂了,原来,这是十二年来她眼里的夫妻,关于婚姻、关于她的丈夫。
他摸索着口袋里的菸,静静的点燃了。“那男人是谁?”
“一个朋友而已。”她低垂着头,不敢抬头看方以敬的脸。
“前几天打电话给你的那个朋友?”与其说是疑问句,倒不如说这句是肯定句。
她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
他重重的吐了一口烟,平时严肃生硬的五官线条隐藏在烟雾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举起手,制止了她的话。“他吻你。”
她的脸唰得变成雪白,方以敬幽幽的眸光正深切的看着她。
“是。”
她是有妇之夫,她知道一个男人喜欢她,但她没有阻止他,还私下和他约会,甚至让他吻她……
想来,她都觉得自己很可恨了。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她已从找到画的恍惚中回复过来,以敬现在的想法最重要,她可以再丢掉一幅画,但万万不能失去丈夫对她的信任,更不该,也不能辜负以敬。
“开始时,我只觉得品稹是个朋友,我们聊得很愉快,所以见过几次面,但当我一知道他对我有意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至于那个吻,那只是一个意外。”
他坐在沙发上,暗淡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斯文好看的脸庞显得若有所思。
她赤脚踩过地毯,走到他的前方,蹲坐下来,从下而上的望着他。“以敬……你爱我吗?”
这问题在她心里回荡了无数次、疑问了几万次,在新婚时,她曾问过,那时的他微笑着,并没有说话,但眼底眉梢的柔情蜜意都替他说出了答案。
后来,她没再问过,仿彿老是这样子问很傻气,而十几年后,当她再问时,心里才模糊的想到,她从来没听到他很肯定的答覆。
“你觉得呢?”
一样没有明确的答案,她的心一沉,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尤其在这时候,她已尽力的解释了,但以敬仍是没有表态。
“你觉得我爱你吗?”她怀着一点点的信心轻轻地问他。
他眼神一黯。“那要问你自己了。”
原来,他连她爱不爱他都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那这十几年的婚姻里,她到底做了什么?
每周两次为屋里插两盆花、为他挑选衣服、为他订做鞋子、为他学做他爱吃的菜、为他难产生下书纬、为他等门、为他生病着急、为他远行担忧、为他讨好婆婆,打牌时总是故意输,和他相守共度过四千三百多天,这些他难道都不知道、都看下见?
她叹气了,叹出这十二年来的寂寞,只觉心灰意冷。“我们在一起有什么意义?”
她很平静,就连声音也听不出激动的波纹,两眼深似一古井。
“你再说一遍。”
他只奇怪,他的声音居然也一如她的平静,是不是震惊太过,所以他还在拒绝思考,不想感受她释放出来的任何讯息?
“以敬,我们连在一起时的快乐都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意思,那在一起还有什么意义?”她平静的又说了一次。
他的脸更白了,只剩一对眼睛黑黝黝的发着幽光。“你再说一次!”
他一双大手捧着她的脸,眼里有一种很深沉的东西,像深不可测的潭,幽幽的发着光,这让她有些迟疑。
“我们……并不合适,你不觉得我们的共通性很少吗?我不懂你在想什么,虽然我们是夫妻,但很多事你都不愿意说,或许……或许我们在一起是个错误。”
泪水盈满眼眶,讲出这话时,她又何尝不苦?只是,她对他很失望,也很绝望。
“不是错误,我从不认为这是错误。”他的声音这么苦涩,他的手微微的颤抖,透过肌肤传给了她。
“以敬。”这样的他让她害怕。
他黝黑的眼里有着了然。“我知道了,这是借口,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自己。”
“你……你说什么?”她不懂他的意思。
在朦胧的灯光下,她和另一个男人深情相拥的样子爬上心际,这痛苦太尖锐、太难承受,让他的声音也不禁高扬了起来。
“你……你心里……心里有别人了。”他费尽力气,才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然而,这话一说出口,两人间就再也没有可转圜的余地了。
她大惊失色,脸色变得苍白。
“你要说什么?否认?”他轻笑一声,这让她心里一寒。“我亲眼看到了,我想等你的解释,但是,你只是回避我。我知道你和他有往来,但我装聋作哑,我相
信你会做出一个决定,我不逼你,因为我也想知道你的选择是什么。“
“不是的,我刚刚已经解释了,我和他只是朋友。”她拚命的摇头否认。
他苦笑着摇头。
“如果我没看到那幅画,也许我会相信,但是,那画是你的心声,是你最诚实的反映,在你的画里,那夫妻真可怕,你要我怎么相信你,相信你只是随便画的?没有一点的意义?你把那画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昭示着你在这场婚姻里痛苦的心事,“夫妻”……哈哈,那主持人是怎么说的?象征着两人痛苦微妙的关系,不能分开,只能紧守着彼此。行云,你是这么的痛苦吗?“
“以敬。”她大喊一声,急切的握住他的手,心里又急又慌。“那天我是心里很烦,才会画那幅画的,就是我们吵架的那天,画完后,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想把它藏起来,但是被毕老板偷走了,我好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不到它会出现在拍卖会上,我怎么会故意将那画拿去拍卖会上展示呢!“
“为什么你从不告诉我?”他的眼里饱含着她从未见过的苦楚。
她一顿,看着以敬的眸色更深了,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我……我那天生你的气……我不想让你看到那幅画……我以为……以为我会把画找回来的。”
“你不相信我。”他的声音更见冷冽,双眸森森的闪着光。“对你而言,这么重要的一件事你却不肯告诉我,不相信我能为你处理,不相信即使我不喜欢看到那幅画,我也会接受你的解释,然而,你却彻底的否定了我!”
她颤着唇,原以为确定的理由,在他说来却薄弱得不堪一击,她颓然地倚在沙发上。
他的话一字字、一句句敲打着她,他的声音有愤慨、有激动。“行云,你让我痛心,你问我,我们这样在一起有什么意义,这是一个好问题,我居然未曾去想过,只是不知道你在心里反覆想过了多少次。”
她拚命的摇头,长发散乱。她没听以敬说过这些话,但是,她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听他说,而该是在两情绪踡时、该在枕畔轻语时,绝不是在这种猜忌、怀疑的时候。
“不是的,我只是着急,我生气……”她的声音里已有哽咽。
他轻声的说:“你说,我们这样在一起有什么意义……你怎么能够这么随便就说出这句话?我呢?我在你心里算什么?我是你的丈夫,这个身分对你也没有意义吗?
“我还是做得不够好,做得不对,以至于你这样随随便便的就否决了我、否决了这个婚姻。哼!那我们这十二年来算什么?我甚至不是个好父亲,所以连书纬都鼓励你离婚,看来,我真的很失败。
“我知道自己在你眼里不是个好丈夫,即使我很努力的去做,却还是达不到你的标准。也许,我陪你的时间真的太少了,但是,我总是想,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可以相处,到时我就可以弥补……”深吸口气,他继续说:“现在,你已经不打算给我机会了。”
她的眼里已是蒙眬一片,她的心,深深的被他灰心绝望的表白打动,泣不成声。
他的神色越见疲惫苍凉。“我知道有另一个男人出现,可我忍耐的等着你选择,很好,这就是你的答案。”
“不……不是的……”她声音哽咽。“以敬,你听我说,我是赌气,我不是真心的,我从没想过要背叛你,也没想过要背弃这个婚姻,我只是……只是着急,只是伤心,所以,我好想好想知道你的反应。”
他扯起嘴角,笑不像笑,只有苦涩。“我不会这样试验你,我不敢要的东西更多,所以我不敢试、不敢贪心,你,一直都是我所难以企及的。”
“以敬,”她紧紧的环住他的腰。“你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好害怕。刚刚我问你,你爱我吗?你不回答:我又问你,你知道我爱你吗?你也不知道,所以,我真的是一时生气了,气你怎么不知道我的心意。”
他任她抱着,任她的眼泪浸染他胸前的布料,他的手垂着,并没有回抱她。
他叹了口气。今晚,他叹了好多次气,也许今天以前加起来的总和都比不上今天的多。
“行云,我娶了你,就是对你承诺一生了。”
她仍靠在他胸前,低声呜咽着,小手紧紧的抱着他,希望能温暖他话里的寒“对不起对不起对下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何要道歉,你只是诚实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拨掉搂着他的手臂,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疲倦,仿彿心已灰、意已冷。“放开吧!我累了,你也该休息了。”
他转身离开,还顺手关上两房相隔的门,关门的声音虽轻,但敲在她心门上的声响却是又重又狠。

第七章
以敬离开后,他那又重又响的话一直在她心中环绕,她的心脏像被人狠狠的揉过似的,又痛又难受。
她缩在床上想了又想,以敬今晚说的一番话带给她很大的冲击。
她不怪他对她说出重话,不怪他对她冷淡,因为她真的是个自私又残忍的女人,因为理智一时被冲昏了头,竟然不自觉的伤他这么深。
而且,原来他误会了,误会她和品稹之间的关系,他看到了餐厅里她和品稹争执的一幕,看到品稹吻她,所以那天晚上他才会那么反常:他也知道那天打电话来的人是谁,所以抱她的手紧得她几乎要窒息,而今天,他看到了那幅画。
天啊!她用手掩脸,忍不住呻吟。他必然受了很大的打击,他原就理智冷静,不会像个被愤怒烧去理智的男人般对她大吼,只是静静的,等着她的解释,而她不但没安抚他,反而开口否决了这段婚姻。
不,她得解释,她得说清楚,她一定要得到他的原谅!
走向两人相隔的门,当她要拧开门把时,才发现门竟然上锁了。她愣在当场,久久无法动弹。
结婚十二年来,只有她在生气时才会把门锁上,他从来没有上锁过,但此时,一动也不动的门的确是紧闭的。
以敬……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这气气得不轻啊!她懊恼的揪紧头发,几次鼓起勇气要敲门,但又颓然放下,来来回回的在地毯上踱来踱去,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她到底该怎么办……
******
天一亮,她忙起身为他做早餐,榨了柳橙汁、烤吐司、煎蛋、煎火腿,一边惴惴不安的想着待会儿该和他说什么。
一夜的辗转难眠和哭泣,让她眼睛红肿,越想就越觉懊恼,暗骂了自己无数次的大笨蛋。
七点,以敬准时下楼了,一身铁灰色的西装,衬得他更显冷峻严肃,平常早晨时会有的温暖笑意都没了踪影,他也没多看她一眼,就准备要出门了。
“等等,早……早餐弄好了,要不要……吃完早餐再走?”她追上他,手足无措的开口。
“不吃了,我有个早餐会议要开。”说着,他已跨出了客厅大门。
“是……是我做的,你……你不吃吗?”她期期艾艾的问。
“不吃。”他冷冷的说完后就坐上车。
望着车子扬长而去,她更沮丧了。
以前两人吵架后,她都会做饭主动示好,而他吃完饭后,一切也就像事过境迁,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般,像这样板着一张脸不看她,也不吃饭的情况还真是第一次泥。
之后,她整整想了一天,想该怎么让丈夫消气,该怎么向丈夫道歉。
终于,她一咬牙,在中午时拿起电话拨给他。
“喂,总裁办公室,您好。”公事化且严肃的声音扬起。
“林秘书吗?我是行云,方总裁……可不可以接电话?”
“可以,请稍待。”只要是夫人的电话,总裁不论在何时都会接的。
“喂。”电话那端传来低沉熟悉的嗓音。
“以敬,我是行云……”感觉到他的沉默,她鼓起勇气道:“今天早点回来好吗?我……我做菜。”
那头仍是沉默,电话中还传来了纷杂的声音,显然是正在开会。在她的心越沉越低之后,他说话了。“我今天有事,会很晚才回去。”
“噢!”压不住浓浓的失望,她只能挂断了电话。
******
一直到深夜,她已支撑不住的昏昏睡去时,才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了声响。
她静静的等候着,知道他已冲完了澡,从门缝透出的灯光暗了,晓得他准备要睡了。
她试探的再拧动门锁,沮丧的发现门还是锁的,但随即,她深吸口气振作起精神,为自己加油打气。
拿起钥匙,她打开了他的房门,他的房间内已是一片漆黑。她蹑手蹑脚的走近他的床铺,模糊的看到他正背对着她躺在另一侧。
她知道以敬一向喜欢她主动上他的床,但她这么做的次数一向少得可怜,因为以敬对此一向积极热情,她根本没机会等到饥渴的时候。
她轻手轻脚的钻进他的棉被里,他仍是动也不动的,她深吸口气,试探性的把手伸向他的腰腹,轻抚着他。
他仍是背对她,僵硬着身子,她屏着气息,更贴近他些。
他动了,却是伸手冷淡的将她的手从他的身上拨掉。
羞辱和难堪轰得她脑袋一片空白,她一咬牙,霍地掀开棉被就往门口冲去。
他居然挥开她的手,居然用这种方式拒绝她!
她困窘得想死,眼泪充满了眼眶,她要回自己的房间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原有的歉意都被怒气所填满了,她是说错了一句话,但她已经三番两次的主动示好道歉了,他可以不接受,但也不该用这种方式羞辱她啊!
这个该死可恨的木头丈夫,他要气就气死好了,要离婚就离婚。
她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那男人的速度更快,在她的手触到门把的同时,他已从背后扑来,紧紧的抱住她。
“放开我!”她放声尖叫,气得拳打脚踢。
他的粗喘声清晰可辨,一双铁臂勒得她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不准你碰我!”她大叫,又恨又怒的往他的手臂咬去,但他却不肯放开手,手臂上的咬痕清晰可见。
“对不起。”懊丧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呢喃着。
她仍是气,一拳一拳的往他身上打。“放开我。”
“不放!”他横抱起她,将手脚飞舞的她丢到大床上,然后重重的压在她身上。
“你可恶、你讨厌、你太过分了!”
他在话反覆的在她耳边低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声音里满是歉意,让她忍不住呜咽的哭出声。“你刚刚……”
“我错了。”
“你早上……”
“是我不好。”
“今天中午……”
“我该早点回来的。”
“昨天晚上……”
“我不该锁门。”
他一迳的认错,让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委屈如排山倒海而来,她又捶了他几下,他不吭声,让她尽情地发泄着怒气。
“对不起。”他叹气了,这个娇气的妻子啊!每次一生气都是他先低头,也不管一开始到底是谁错在先,谁教他无法眼睁睁的看着她流泪、伤心而不觉心疼呢!
她的抽噎声变小了,微红的眼睛仍带泪光“今天晚上的菜都白煮了,书纬和你都没有回来。”
“我明天早上吃。”
他不断的认错,让她的态度终于软化了。
她吸了吸鼻子。“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太过分了,我简直是可恶透顶,可我只是一时气昏了。”
他定定的凝住她,黝黑的眼瞳里闪着光。
他像吁了一口气似的,将脸埋在她的颈边。
“你不会想要离开我了?”
“不会!”她认真的摇头。
“以前你也说过一次,那时候你说的是要离婚。”
他讲的是十二年前两人的第一次大吵。
“那时候是你可恶,我是被你气昏了。”她嘟着嘴咕哝。
“再生气也别说这句话。”他皱起眉。“讲得这么轻易,不免让人寒心。”
她用双臂圈着他的脖子,深情的告白,“以敬,我心里只有你,没有别人,你别多想什么,真的,结婚那么久了,你还不相信我吗?”
他的身体一松,额头抵着她的,紧盯着这让他怎么也看不腻的容颜。“嗯!我相信你了。”
她展颜一笑。他坚实的身子仍压着她,她扭动了一下身子。“你好重喔!”
他扬了扬眉,刻意的更加贴紧她。“这么多年了,你也该习惯了才是。”
她脸一红,懊恼的打了他一下。
他低低的笑了起来。“我保守的小妻子,你今天爬上我的床,可是要有觉悟。”
她皱了皱鼻子,看见他眼里逐渐炽热的情欲,心里又不禁狂眺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道歉?”他促狭的问。
她眨了眨眼,尴尬的闪避着他眼里的笑意,她可是鼓足了勇气才把自己送进虎口的呢。
“唔……你好香……玫瑰香水、香精洗发精、沐浴乳……”他的大手采进了她的睡衣里。“前扣式胸罩……看来你是卯了足劲要跟我道歉的。”
她的脸羞赧的烧红了起来,想也不想的晈了他的肩膀一口,听到他像愉悦又像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一股体内的骚动又促使她再次轻咬了他的脖子一口,她很清楚那是他的敏感区。
握着她的手一紧,他的眸色更深了。她今天穿着一件若隐若现的低胸睡衣,薄纱不料贴着她柔美的曲线,美好得让他怦然心跳。
“你把灯关了。”她娇喘着,轻声的要求。
他起身,却不是关灯,反而把灯光大开,刹那间,她整个人沐浴在明亮的光线下。
“怎么开灯?”她眨着眼,不太适应突来的光线。
“我想看你。”他低语道。
她羞得面红耳赤,不安的像个小女生,双臂勾着他的脖子,让他的吻落在她的身上。
拨开她的睡衣,他的手指在她嫩白的肌肤上游栘,是如此亲匿、如此的小心翼翼,像是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伤了她,可发亮的双眼中却泄漏出他旺盛的情欲。
行云被他挑逗得气喘吁吁,半裸的她躺在他身下,在灯光的映照下,她不安的直想找个东西遮住自己,但他不允许,只是放任自己的双眼看着她,他的手、他的目光、他的吻,一点一滴地在她身上点起了火焰。
“我要问你一件事。”他粗喘着,悬宕在她的上方,半压着她的身体让她不能动弹。
她快受不了了,整个人晕陶陶的,感觉又狂热、又激烈,难耐的等着他更深的探索,只是……
为什么他还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这该死的男人到底还在等什么?
“以后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分床睡了?我希望你能搬进来我房间,你的东西可以留在那间,但你以后只能睡在这张床上。”
她想尖叫,她已经全裸了,而他居然依旧穿戴整齐,连头发都是一丝不苟的,现在还能这么理智冷静的跟她说话,就像在商场上与人谈判协商。
“好!”她迫不及待的回答。
他满意的笑了,原本清冷的眼里出现喜悦的光彩。
她怯怯的碰了碰他。知道他一向喜欢她主动,但她的欲望总不及他的强烈,所以,只要她主动一碰他,他常常就会像大火燎原一般,哗的一声就烧了起来。
他的指尖轻触她的背脊,让她浑身窜过一阵颤栗,不觉弓起背迎向他。
“我是不是太古板了?”
啊?他在说什么?她不耐的蹙起眉心。
“我的姿势、习惯是不是都太固定了?”他进一步解释。
闻言,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期期艾艾的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们已经做了几百次、几千次,你怎么还那么容易脸红。”他调侃着。
她娇嗔地瞪他一眼,有些难以置信他居然在对她调情。
看穿她的尴尬,他抱紧她,一手仍轻抚着她的背脊,看见她舒服的更往他身上偎来,只差没喵喵叫了。
“人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你怎么一直都像个纯洁的小白兔。”
“你觉得遗憾?”她说,热热的呼息喷在他的耳畔,让他几乎要失去自制力了。
“遗憾,我一直在想像被你吞吃入腹是什么滋味。”他声音不稳的回答。
她轻哼一声,揑了一下他的肚子,这是他的罩门,他一向怕痒,不过,人家不是都说,怕痒的男人会疼老婆吗?
他笑着,忙抓住她调皮的手,压在她的头顶上,让她只能任由他挑逗、摆布。
言归于好的两人,今夜,比以往都热情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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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敬。”她轻声喊他,不确定他是不是清醒的。
“嗯。”他咕哝一声,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搂紧她。
没听到她说话,他昏昏沉沉的又想睡去,但她一双小手探索似的轻抚着他的脸,一遍一遍,沿着下巴到脖子,流连在他的胸膛上,再慢慢的移回他脸上,那手指轻缓温柔,不带情欲,只是怜惜温暖的熨贴着他。
睡意远去了,他张开眼看她,见她正专注的玩弄着他的手指,小心的摊开他的手掌与他十指交缠,而后抓着他的手摩挲她细致的脸颊,闭着眼,她亲吻一下他的手,如此温柔、如此缠绵。
在晕黄的灯光下,他带着难以言喻的柔情看着她的举动。
“行云……”
她倏地张开眼,看着他深沉的目光,她有些迟疑的笑了。“对不起,吵到你了。”
“不要紧。”他沙哑地道:“为什么不睡?”
“睡不着,我想和你聊天。”她笑着将两人交缠的手揣在胸口。
嗅闻着她发问的馨香,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幸福。
“你好香。”
“一瓶几百块的洗发精倒是很得你的欢心。”她打趣道。
他微微一笑。“我有告诉过你,你很美吗?”
“有。”她嘴角噙着一朵笑,“但是我不介意多听几次。”
“方太太,你很漂亮。”他正经八百的说。
她的回报是搂着他的脖子,紧偎在他的怀里。
人是不是在平静的生活后,总要有些波浪才会珍惜眼前所有的?近日的压抑烦躁,早在两人的耳鬓厮磨间烟消云散,心里原有的不悦都因误会消解而畅快了,也因此体会到更深一层的喜悦和幸福。
“你不要再那么累了,瞧你,都有白头发了。”她找出藏在他头发里的白丝。
“希望你不是在暗示我老了,那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一种侮辱。”
她忍不住莞尔,眉在笑、眼在笑,嘴也在笑,整个人沉浸在笑里,像醉人的酒,让他陶醉在这片迷人的氛围里。
“我们好久没这样吵架了。”
“嗯!应该是吧!但十二年前我们那次吵得更厉害,你气得都开口说要离婚了。”
两人相倚着聊着生活上的琐事,聊他们共有的十二年回忆,谈过去、谈现在、谈未来。
“记得那时候你生完书纬后,我们大吵了一架,你就搬到另一间房去,再也不肯和我同房。”
“那时书纬总是在晚上哭,我怕你工作太累,而且你总是不喜欢他吵,我怕你生气。”
他拢紧了眉。“那是因为他独占了你全部的注意力。”
“他是我儿子,我自然要爱他、照顾他。”
“书纬对我有敌意。”他的语气里有一丝的哀怨。
“因为他以为你欺负我,以为我被你虐待,以为你专制独裁。”
“看来我的形象很恶劣。”他自嘲地说。
“是你让你自己的形象变得这么糟糕的。”她咕哝着。“你不听我们说话,总是一意孤行,自以为是的安排我们的事情,造成现在人缘不佳,你怪不了别人。”
他幽幽一叹。“你别再怪我送书纬出国念书的事了。”
“怎么不怪你,是你非得让书纬那么小就出国念书的,在国内不能念吗?不能等他大一点再送他出去吗?他那时才七岁耶!”
他又叹气。“看来,这件事你是打算埋怨我一辈子了。他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疼他,但你对他太溺爱了,我们的父母更是将这孙子宠得无法无天,我可不愿意他成为一个败家子。”
想到他们当年对书纬的宠溺,她有时也觉得无力,而这几年下来,她越来越能理解丈夫的苦心,但一想到他让他们母子俩分离,心里仍不免有气。
“那你也不该一意孤行,这样硬拆散我们啊!”
“儿子在你眼里永远是小孩,就算他到了二十岁,你也不会愿意让他出国念书的。”
她沉默了,当是默认了他的话。
“他一个人生活,才能学会独立自主,这辈子他要走的路还很长,一个男人总是需要磨练一下,不然怎么会长大。”
她又沉默了,心里知道其实他都是在为儿子着想。
“而你好狠心,自己跑去和儿子住,一去半年都不回来。”
是她听错了吗?居然听到他的埋怨。
“你在乎吗?我看你倒是有没有老婆都一样,日于还是过得很好。”她也觉得很委屈啊!
“自己的老婆跑了,除了强颜欢笑外,我还能怎么办?”
“那天我回来了,也没见你特别高兴。”讲到这儿,她又动气了。
“我当然很高兴你回来,如果我不在乎,又怎么会动员所有的人去轮番说服你。”
以前她怎么会觉得她老公不善言语?瞧他句句说得有理,让她都无法反驳。
“唉!转眼间书纬都这么大了,好像没多久前他还在院子里跑,现在已经大得要展翅高飞了。”
方以敬也颇有感慨,才一晃眼,竟有时光飞逝如箭的感觉。
“那一年,你和我去看书纬,原本说好要留一周,带他去迪士尼乐园玩,但第三天,你就说有事自己一个人先走了。”她悄声耳语。“那时候,书纬好气你,跑到房里哭,只是他逞强的没有说出来。”
“我知道他气我,那天我要走了,他还不肯送我。”他又叹口气。他承认,为了工作,他的确忽略儿子许多。
“其实你车子走了后,他从屋里跑出来追你车子,一直追到车子不见,然后抹着眼泪不说话。”想到当时的情景,她就不免心疼。
他心里怅然,就是从这些点滴之间,他和书纬父子间的关系才会越形陌生。
“还好,你和书纬的感情很好,至少可以稍稍弥补他心中的缺憾。”
“他是我生的,自然感情好。”语气里有着为人母者的骄傲。
“他知道你是H.Y.?”
“知道,儿子一直是我忠实的画迷。”她有些得意的说。
“而我居然不知道鼎鼎大名的H.Y.就是我的老婆。”
她呻吟一声。“你别取笑我了。”
“我没笑你,只是觉得惭愧,惭愧我不够了解你。”侧过头,他深情的轻吻一下她的发。
“那很公平,因为我也不了解你,你的事都是我从报章杂志上看来的,像你差点进太空总署,还有你的行程表、你的收入,我对你的一切知道的比记者还少。”
他闷笑一声。“我是听到你的埋怨吗?”
“没错。”她毫不避讳的承认。
两人一直不停的说着,直到困极了,两只手都还紧握着,此时,窗外的天已微微亮了……

第八章
一样的餐厅,一样临窗的位置,一对像璧人似的两个人,一样的鸳鸯下巴,但相对的两人却异常沉默,流泄的钢琴声铮铮琮琮的像流水,又像情人间的低喃,平添了不少浪漫情调。
宗品稹仍定定的看着她,脸上没有一贯温柔的笑,只有苦涩。
“你有话要告诉我,是吗?”
行云低垂着眼睫,面对他的深情,她只觉愧疚。“先吃吧!吃完后我们再聊。”
“先说吧!说完再吃,不然我吃了也食不知味。”
他想轻松面对,想故作不在乎,但是,面对她的淡然浅笑,眉宇间散发的是他未曾见到,也无法点燃的光彩,他心一沉,跌入幽幽的深潭。
她有些迟疑,看到他的力持镇定,她的话梗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他叹气,她不说,只能由他先开口了。
看她轻轻的点头,他的心更冷了。“想不到他还是让你放不下。”
她垂下眼睫,对于要出口的话,心头也是沉甸甸的。
“介意我抽菸吗?”
见她摇头,他缓缓拿起一根菸,点菸的手指微微地颤抖着,点了好几次才点着。
他自嘲着,好掩饰自己的不安。“太久没抽菸,现在连菸都点不着了。”深吸一口,而后重重的吐出一口白烟,他的脸隐在烟雾中。“你和他和好了?”
“是的。”
“你决定还是和他在一起了?”说着,心也微微的被扯痛了。
“是的。”
“所以,你打算对我说声抱歉?”蹙起的眉,让他的脸色更形憔悴。
“不只是抱歉,还有谢谢。”她低声道。
他仍是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很公平,你得到了你的幸福,而我得到了一句谢谢。”
她叹了一声,软软的、乞求的开口,“品稹……”
“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他平淡的说,语气中未曾泄漏任何情绪。
“我没有和你共度一生的勇气,更没有离开以敬的冲动。”她老实说。
“我们很相似。”他笑了,笑得苦涩。
“是的,我们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和你相处很舒服、很快乐,我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又叹口气。
“继续。”他的黑眸紧紧的盯着她道。
“我欣赏你,但是,我不会爱你,因为我爱以敬,爱了好久好久,我想,我还会这么的爱他下去,我想和他牵着手走到老,走到死,只要一想到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能和他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也让我觉得未来是值得期待的。”她说着,脸上不自觉的扬起一抹幸福的光芒。
宗品稹手指轻颤,一仰头,一杯酒已是杯底朝天。
“我舍不得他,看他操劳工作,我心疼,他牵我手的时候,我高兴快乐,但我对你没有这些感受。”为此,她觉得很抱歉,但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
她话语里的浓情蜜意,让他好嫉妒,嫉妒那个可以名正言顺的拥有她的爱的男人。
他凄凉的一笑。“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把我打入了地狱,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她的眸光满是歉意,他甚至有些恨她的歉意,恨她的专情、恨她的淡然美丽。
“为什么他能先认识你?为什么他能与你共度十二年,而我还在到处寻寻觅觅?”
这问题,除了上帝外,谁也没有答案。
“我只想问你,如果是我们先结婚了十二年,他再出现的话,你也会为他心动吗?”
她轻蹙眉头。“这是不可能的。”
“我是说如果、假设、打比方,你不要拒绝我这样的假设。”他着急的想要一个答案。
她想了想,最后说:“这问题我不会回答,因为它毕竟没有发生,我也很难想像,如果真要选择的话,我想……我会拒绝他的。”
“即使他让你心动,让你不舍?你还是会拒绝他?”
“会的,即使我再痛苦,也会拒绝,因为我嫁人了,我得对我的承诺负责,婚姻里除了爱情之外,还有很多的责任,所以,即使遇到他,我也会说抱歉。”她诚挚的说。
他还能说什么?听到这样的答案,他再无可说的了。一口仰尽杯中的酒,火热热的直烧喉咙,再窜至胃部。
她笑意温柔,她充满灵性,她性格美好,却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他更觉怅然了,像是要压下喉间的苦楚,他仰头又喝干了一杯酒。
“别喝那么快,伤胃。”她拢着眉关心的劝道。
“都伤心了,还怕伤胃吗?”他笑了,笑得好勉强,握得死紧的手指关节泄漏了他内在的情绪。好半晌,他又出入意料的说:“我知道他爱你。”
行云一脸愕然,举起水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爱你,从他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了。”他低笑,声音干涩。“我很小人,介入你们之间,却故意不揭露这个事实,我一边等机会,一边害怕你们迟早会知道彼此的情意,在我眼中,你们就像迷宫里的两只老鼠,闻得到对方,却找不到彼此。”
她仍是错愕,大张着眼睛,那份单纯、那份动人的灵气都是他爱上她的原因。
啊!但她眼里闪耀的光亮却从不是因为他,他无奈一笑,只能暗暗诅咒老天爷并不善待他。
“我很卑鄙吧!但没有人会对情敌大方的。”他耸耸肩,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水晶杯,目光却紧紧的锁在她身上。“只可惜我没有更多的时间,不然,今天该是你和他吃这顿饭,心碎的是他,而不是我。”
“以……以敬爱我?”她仍有些不敢置信,她知道他对她好、喜欢她,却从未说过爱她啊!
看着她发亮的眼睛,他的心又在叹息了。“他爱你,只是不善于表达,就像你也不善于表达对他的感情,或许你们对彼此的存在都觉得理所当然,你们浪费了很多时间。”
她紧抓住餐巾,心里被这这些话震撼了。她当然知道她对以敬很重要,但是有多重要?是责任,也是爱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吃红烧下巴了,好个鸳鸯下巴,听起来真是讽刺。”他看着桌上的两份红烧下巴,眼神一黯。
“何必呢……”
“它该成双成对的,看到它,我就会想起你,想起这个位置,想起我所爱过的一个女人。”
“别说了。”
他哑然住口,眸光里的痛楚让她不忍,她不是故意要伤害他的。
他们沉默着,气氛是凝重的,桌上的食物都没有动过,他只是暍了一杯又一杯的酒,菸一根接一根的抽。
“你还想要回你幅‘窗外’吗?”
她的眼睛一亮。“你愿意?”
他苦笑。“我是舍不得,但我知道你更希望那幅画回到你身边,那画原就是属于你的,我现在只是让它物归原主罢了。”
他是个感性又理性的人,对爱情,他积极主动,不放过老天爷给他的任何机会,但他也能懂得放手,尊重她的决定。
她既激动又感动,几乎哽咽不成声。“谢谢你,品稹,真的谢谢你,你不知道那对我的意义有多大,我愿意用任何价钱买回来。”
“别说了。”他打断她的话。“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把画送知音,这是我的心意,那钱我还不放在眼里,你说这个,未免俗气了。”
她知道他的心意,他很宝贝那幅画,但他尊重她的意愿,把那幅‘窗外’物归 原主,让她的爱情保持完整。
“谢谢。”她深吸一口气。“大恩不言谢,但我只能说这句。”
他仍是笑,苦涩挂在他的眉峰唇角。“别说谢,俗气。”
他们是成年人了,即使是讲感情,也没有年少时的疯狂激越,反倒能更圆熟、更知进退,情意挂在他的心里就可以了。
“我要离开台湾一段时间,可能要很久之后才能再见,你要多照顾自己。”
她微讶。“你要去哪里?”
“还不知道,只是台北的雨让我厌烦了,想找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好好待一段时间。”
也顺便治疗这段感情的创伤,只是,这未竟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彼此的心里都有数,今日一别,只怕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他是热情的,他的感情细腻而温存,但同时,他也是够决然果断的。
晚餐在这样安静又有些戚伤的气氛下结束,当两人步出餐厅时,已是夜色深浓了。
看着闪亮的霓虹灯,正是夜晚喧嚣热闹的时候,但他的心更惆怅了。
“你走吧!不要回头。”他哑声道:“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她凄然的看着他,在他绝望的目光中不免心伤。“何必呢!我们还是朋友,还可以一起喝杯酒、分享生活点滴。”
他摇头。“以后只能是朋友了,所以,在此刻,让我还能有一点点的遐想,让我好好的看着你,你走了之后,我就只能挥剑斩断对你的所有思念。”
她一颤,在薄雾似的泪光中,看着他的面容。
“行云,如果……”咬着牙,他想问出心里的问题。
“会。”她点头。“如果没有以敬,那我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他闭上了眼。“谢谢,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够了。”
她转身,依他的要求不回头,高跟鞋的声音在石板路上清脆的响起,这是她的选择,在十二年前,当她认识以敬后,她就没有退路了,对品稹,她只能抱歉,要怨,也只能怨相识的太晚,只能怨不该相识在一个错误的时间。
她不后侮,若要说后悔,就是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坦白,不该任他沉沦,任自己迷惑,还让以敬误会。
在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街灯处,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背影看起来有几分孤寂,他正烦躁的张望着,看见他,她的眼眶里顿时满了泪。
以敬,那是她的丈夫,是她第一眼就爱上的男人呵!
十七岁的她想的是,如果能和这个男人走一辈子该有多好:二十九岁的她想的是,真好,他就是要和自己走一辈子的人。
他抽菸了,路灯下已有好几个菸蒂,此刻的他又猛吸了一口,在烟雾中,他的面容是漠湖的。
讨厌,不知道是他吐出的烟,还是她眼里的泪,让她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以敬。”随着她的呼喊,她快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吓了一跳,忙抱着她,稳住她的身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动情的说。
“有个应酬刚结束,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他说谎!他虽不动声色,但是,望着满地的菸蒂,她知道他在等她,等她赴完这个约会。
这男人什么时候才可以坦率一点,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诚实是一种美德,什么时候才知道对她坦白,怎么算都不会吃亏啊!
终于,她知道了,这两个男人是不一样的,品稹坦白直接,热情敏感,一个女人很难不被他感动:而以敬虽然和她个性不合、兴趣不合,但是对以敬,她总有又爱又疼惜的复杂情绪,想到他,就觉得心头暖烘烘的,很踏实、很稳定,他不是狂风,却是她可以停留的宁静港湾。
“以敬,我爱你。”
闻言,他脸上有狂喜,傻傻的咧开了嘴笑,却又怕表现得太明显,连忙收敛起来。“嗯嗯……好……”
“傻瓜!”她轻戳着他的胸,又笑又嗔的。
“行云,”握她的手更紧了。“我不爱吃红烧下巴,但我可以陪你。”
这个傻瓜啊!他是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却不知道暗自隐忍了多久。
她回他一脸灿烂的笑。“哪天我带你去做身体检查吧!”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他向来身体很好,应该还不需要做什么检查吧!
“这么多年来,你要忍住好多的话,又要忍住很多的情绪,这么压抑的结果,不知道会不会得内伤,所以要做详细的检查。”
她讲得一本正经,眉宇间却泄漏出她的狡黠,他只能无可奈何的任她抱着自己,心里却漾起甜蜜的滋味。
仰头看着天上繁星闪烁,她笑了,笑得开怀畅意。
“我们去看夜景。”她说。
他一愣。“现在?”
“对,现在,我想看。”她眉目弯弯,一脸的笑,让他不能拒绝。
“好,依你,就去看夜景吧!”
夜已深了,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这么多的人,热闹又寂寞的聚集着。依着行云的指示,车子一路顺畅的驶向阳明山,风中传来山的味道,树叶沙沙作响。
在著名的观夜景处,许多年轻的情侣正相依偎着,停好了车,两人也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看着脚下台北的万家灯火,她显得若有所思。“好久没有来这里看夜景了。”
“上一次看是什么时候?”
她抿着唇笑了,淘气的眨眨眼。“去年书纬载我来的。”
喝!他高挑起了眉。“他载你来的?可他还没到可以拿驾照的年龄呢!”
她倚在他温暖的怀里。“他说他在美国学会开车了,非要载我不可。你别生他的气,不然他要怪我出卖他了。”
他无可奈何的摇头。“在你们的眼里,我好像变成了独裁的大魔头,不过,他没有驾照,还是不该载你冒险,如果出事怎么办。”
“没事的,他开车的技术很好,而且只有载小一段路而已。”她安抚似的拍拍他。
“看来你们真是母子情深。”他有些吃味。“看夜景应该是他带女朋友来才是,居然载你这个做妈的人来。”
她的两眼在黑夜里灿亮如星。“他说,他可怜我这老妈子没什么机会和男人约会,所以委屈的带我体会一下年轻人的约会方式。”
她听到细不可辨的轻哼声,她倚在他的肩上,轻轻的笑着。
看着眼前一对对亲匿相拥的情侣,她有些感慨。“我好像还没恋爱就结婚了。”
许久没听到他回应,她推了推沉默的丈夫,示意要他说话,他则奇怪的看她一眼。
“老公……”她凑近他,大眼睛好奇的眨了眨。“你有什么恋爱的经验?”
看她撒娇的样子,他失笑。
“别笑,我是很认真的问你耶!你交过几个女朋友,总共谈过几次恋爱?”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去。
“国中的时候有个学长天天在门口等我,每天固定送一封情书给我。”她满意自己终于引起他的注意力。“其实,有很多人约我,送花、送情书,但那学长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跑进广播室里去广播,说他喜欢我。”
以敬的眉慢慢的拢了起来,无视于他不悦的样子,她继续说:“还有很多很多,我也记不清楚了。”
“在你结婚以后,还是照样能吸引男人的注意。”他说,语气里饱含着浓浓的醋意。
她眨了眨眼睛,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话里真的有好酸好酸的味道耶!真难得。
“其实品稹不错,不但能言善道,而且潇洒好看。”她自顾自的说,说时还偷偷的瞄他,“和我也兴趣相投,我和他很有话聊。”
注意到丈夫的脸色越绷越难看,她的小手抚上他的脸。“但是,还是少了点什么,我可以把他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但我从没想过要和他过一辈子。”
见他脸色放松,她继续解释了自己和宗品稹的关系。虽然以敬没有多问什么,但设身处地的去想,要是以敬和另一个女人有暧昧,她说不定还没有以敬的好风度呢!
“以敬,你总共交过几个女朋友?”
“没有。”
没有?她才不信。“你长得这么好看,事业有成,人又优秀,性格也好,别说你以前读书时风靡很多人,现在在商场上为你着迷的女人也一定很多。”
他显得很吃惊。“你这是在称赞,还是在讽刺?”
“当然是称赞。”她对他的反应感到一头雾水。“你别怕说出来,毕竟都是过去式了,我又不会怎么样。”
他摇了摇头。“我不想破坏你的想像,但真的没有,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她仍谆谆善诱,希望他能老实说。“我不是个善妒的妻子,自己的丈夫迷人,我也觉得很骄傲啊!”
“真的没有。”他有些无奈,又觉有些好笑。“以前读书时,我很努力,也很刻苦,以十年的时间完成高中到博士的学业,每天几乎是睡在实验室里的。学太空科学的人有九成以上是男性,生活很无趣,而且我性格呆板木讷,不善于说话,就有不少朋友说和我共处得承受很大的压力。”
他自律甚严,一定下目标,便废寝忘食的朝目标迈进,过人的毅力和韧性为他取得了傲人的成绩,在科学研究和事业上都是如此,所以和他共处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商场上也没有任何女人对你表示过好感?”她真的很惊讶。
他又叹气了。“我不知道,我猜大概是没有。我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你的丈夫一点都不吸引入,也没有魅力。”
几番天人交战后,她想,还是让以敬这么觉得好了,丈夫受不受人欢迎,她自己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女人要的不一定都是花言巧语、温柔体贴的男人,以敬并不花俏,他稳重踏实,性格坚毅内敛,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倚靠的男人,这样老式的男人在现今就像化石一样珍贵,只要她懂得欣赏就好了。
“那你都没有心仪的人?”
他的黑眸深深的凝视着她,让她竞有一瞬间的脸红心跳。
“我记得你十二年前的样子,很可爱、很迷人。”
“我才不相信你还记得我以前的样于。”她嘟着嘴说。
他别有深意的微笑,记忆回到那天,在那场宴会里,看到她翩翩起舞,只一眼,他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你真的记得我们那时见面的情形?”她睁大了眼问。
“嗯!那天你画了一个淡妆,耳朵上戴着一副金色小花的耳环,身穿一件白色洋装,白色的高跟鞋,一头长发,长度到这里。”他比了比她肩膀的位置。
她难以置信的,两眼晶亮的瞅着他。“想不到你会记得这么清楚。”
“学科学的人观察力和记忆力都不错。”他轻描淡写地道。
“那么多年了,从来没听你说过。”
他有一丝的尴尬,避开了她嗔视的眼神。“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以为你都不知道,”她喃喃自语着。“你居然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他抿紧了唇不再说话,等她还想再问些什么时,他已起身。
“走吧!夜深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这两个宇听来就觉得好温暖。“好,我们快走吧!在这里吹夜风好冷喔!”
那到底是谁提议要来的?以敬扫来一眼,行云忙眨眨眼,一脸的无辜样。
钻进了车里,车内的温暖让她忍不住一叹。“我觉得我老了。”
僧扬眉。
“我觉得要看夜景,还不如窝在我们的阳台上,一边听音乐,一边喝着酒来惬意。”
他笑了。“那我应该没有年轻过,因为我从来都下觉得看夜景有什么浪漫可言。”
他的话,逗得她呵呵直笑。

第九章
“行云,我是舒颖,我找了你两次,你都不在,我要回来了,明天晚上约你和以敬吃顿晚饭,就在凯萨琳饭店的梅厅,就这样,不多说了,我要上飞机了,明天就到台北,BYE Bye.”答录机上传来舒颖的声音。
这次的餐会,不但行云和方以敬到了,连唐劲江也来了,偶然间得知他们和舒颖有约,他想再见舒颖,所以忍不住也来赴会了。
唐劲江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好,向来注重仪容的他,显得有些憔悴苍白,以往的潇洒倜傥不复见。
看着在角落的餐桌上和他们打招呼的舒颖,他们不禁大吃一惊,舒颖挽着一个棕发蓝眼的男人,他看起来性感又魅力十足。
“行云。”舒颖快乐的跟他们打招呼,当她看到唐劲江也在时,有点惊讶,却不甚在意,她落落大方的互相介绍他们认识。
“迈克,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贺行云,这是她先生方以敬,另外这位是我前夫唐劲江先生。”她一睑的笑。“行云,这位是我的男朋友迈克。由斯多。”
虽然气氛有些尴尬,可是他们三人都感觉到舒颖变了。
舒颖变得更漂亮了,浑身散发着幸福和快乐的气息,眼底眉梢写满了笑意,不只有成熟女性的风情,还有少女的青春洋溢。
看得出来她和迈克的感情很好,不时流露的亲匿让人羡慕。
迈克的中文不是很好,带着浓厚英语腔调,但仍可感觉到他的幽默和教养。
当迈克知道行云和舒颖年纪相同时,他惊愕的张大了嘴。“我以为只有琳达是特殊的,想不到你也这么年轻,看起来像二十岁的小姐,是不是台湾的女性都像你们一样?”
“当然不是,只有我们是特殊的。”舒颖唇角微弯,娇嗔的睨了他一眼。
迈克哈哈大笑,倾身给了她一吻。
迈克和舒颖落落大方的当众亲热,倒是让其他在场的三个人有点尴尬,而唐劲江更沉默了,菸一根接着一根抽,酒一杯又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行云暗暗叹息着,几乎不忍心看他,这顿晚餐就在五个人这种有点尴尬,有点怪异的气氛下结束了。
当五人离开餐厅时,唐劲江刻意走在舒颖的后方,拉住了舒颖。“我想和你谈谈。”
舒颖打量了一下唐劲江,然后微笑点头。“可以。”舒颖转头对迈克轻语。
“我和朋友聊聊,你先回饭店等我。”
“OK!”迈克爽朗一笑,手揽住舒颖,倾身给她一吻。
方以敬和行云挽着手走了出去,但行云不安的往后看了几眼,直到方以敬在她耳边轻语后,她才安心的离开。
走出大门,唐劲江和舒颖往僻静的小巷走去。
他注意到她光洁美丽的左手无名指上是一片光秃,这事实让他又是一阵黯然。
“你的结婚戒指呢?”话一出口,他就后侮了,像是表明了自己多么的在乎,但是,他确实在乎,该死的在乎!
她侧头想了想。“丢了。”
丢了?
“你就这样把它丢了?”他脸色一白,难以置信她居然丢了他们的结婚信物。
“不然我该买个保险箱把它供起来吗?”她自嘲道:“那天一出门后,我就随手丢在家门口了,如果你觉得可惜,你可以去找找看,说不定还找得到。”
他颓丧的说:“我……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她轻笑起来,笑容依旧妩媚,但绝望却像潮水一样向唐劲江涌来,这感觉几乎让他窒息。
“劲江,你不要的东西随手就丢,丢完后还想捡起来,可我不是个东西啊!”
舒颖眼色清明,冷静又无情的吐出她早该说出口的话语。
他一时嚅嗫的说不出话,她的脸上光彩照人,幸福洋溢,而他竟惶惶如丧家之犬,她像战胜的将军,而他却成了落败的士卒。
“什么时候开始……”他粗喘一声。“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以前,我们曾经很幸福、很快乐的。”
“刚结婚后的四年吧!记不记得我和你那个女秘书打了一架。”
他的脸色微白,早已忘了那个女秘书的模样,但舒颖的形象却越见鲜明。
“那天,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永远等你的,之后,我对你就越来越心灰意冷了,你绋闻不断,我对你也终于死心了,爱情是禁不起试验的。”
“我……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你也越来越过分,你身边总有各种的男人,我是被气疯了,所以……”
“瞧,我们的爱情总逃不掉试探和谎言,这样你不觉得很累吗?”
“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爱你,最爱的人只有你,我……我是荒唐过,我没法否认我的花心历史,但如果你对我还有情分的话,我们还有没有可能复合?”
他的声音越来越绝望、越来越恐慌,在她眼里,他清楚的看到了悲悯,却再也没有多年前的浓情狂爱了。
“不可能了,我说过,我不会永远等你的。”
“颖……”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臂,像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般急切。“我错了,我后悔了,从你离开的那天开始,我就后悔了。”
“如果我不离开,你就不会后悔了吗?”她的声音又清冷了几分。
他一震,十指如铁紧紧的掐着她,她不吭声,只是一迳冷冷的瞅着他。他的心越来越冷,整个人如坠万丈深渊。
“颖……”
当初,他对她一见倾心,他疯狂的追求她,两人在雨中的巴黎散步、夜里在旺角兜风,在伦敦的街道上他抱起她旋转,像疯子似的大吼。“唐劲江爱舒颖:水永远远,一生一世。”
他为她又癫又狂,曾经,他们是那样的恩爱幸福,也以为这样的幸福会持续到永远,然而,为什么现在会走到这般田地?
“我爱你……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只是,我做错了一些事……”他喃喃自语着。
她有些动容,但依旧拨开了他的手。
瞬间,他僵硬如石。
“谢谢,但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她正了正衣襟,整理着略嫌凌乱的发丝。“你践踏我的感情时,我就决定要把你开除了。抱歉,我已经有了新的开始,而你已经是过去。”
她转身离去,她的身影依旧动人而美好,而且还多了一份坚定自信,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视线前,都不曾回头。
他粗喘一声,浑身瘫软,双手抱头,悲嚎出声。
方以敬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这同窗好友,向来自信坚强、生气蓬勃的唐劲江,此刻就像只负伤的野兽般低鸣,孤独的舔舐着伤口。
他走到唐劲江的面前:心平气和地问:“要不要喝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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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方家,两个男人坐在吧台前,桌上摆着一瓶又一瓶的酒。
一我们刚结婚的前一两年,她真是个可人儿,温柔体贴又爱笑,每天都为我做饭等我回家,只要我生日,她就会费心的张罗着,衣服永远是干净烫好的,家里一尘不染,第一年的结婚纪念日我们去凯悦饭店过夜,第二年生日在大阪的饭店,我们整整三天没有走出房间……“
“你喝多了。”他想阻止唐劲江又斟满一杯酒的动作。
“我没醉,这几年我的酒量被训练得很好,这种酒喝个两三瓶都没问题,可是,如果……如果能醉就好了。”他的嗓音越见苦涩。“她是个好妻子、好女人,是我……是我忽略了她,生意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房子越换越大,两个人在家的时间却越来越少……一起讲话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还……还让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来羞辱她,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如果我们有孩子,说不定就不会走到这一步……我知道她一直很寂寞,她想要小孩,我却一直不想要。我真羡慕你,以敬,书纬是个好孩子,行云是个好女人,你可别步上我的后尘。”
方以敬主动为唐劲江斟满了酒,伤心人喝酒,要的不过就是一醉而已啊!
他醉意朦胧的说着,“十几年前,你遇到了贺振寰贺伯父,我说你遇到了拉班,遇到一个最奸诈狡猾的老狐狸,说你聪明一世,却栽在他的手里,当你决定要娶行云时,我还笑过你,笑你傻傻的把枷锁往自己的脖子上套,十二年了,你居然坚持了十二年。”
已是深夜,行云俏声步下楼梯,她知道以敬在陪劲江喝酒,今天舒颖和迈克的出现,必然让劲江的心情恶劣透顶。
当她走到酒吧外面时,却听到劲江提到父亲的名字,她不禁停下了脚步。
“以敬,你告诉我,你有后悔过吗?”
“没有,做过的事我从不后悔。”
唐劲江长叹一声,杯里的酒又一饮而尽。“我不如你,我真不如你……我后悔了,真后悔了……”
这夜,方以敬陪着唐劲江暍了一杯又一杯的酒,直到他烂醉如泥。
当他把唐劲江扛进客房后,慢慢走回房里,站在床沿就着晕黄的灯光凝望着沉睡中的妻子,他忍不住用手摩挲着她的睑。
今天和劲江的一番话,让他感慨万千,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差一点就步上了劲江的后尘,而今晚暍得烂醉的人可能就是他了。
“以敬。”她呢喃着,睡眼蒙眬的看着呆立在床边的丈夫。
“对不起,吵到你了。”他伸手拨顺她散落在脸上的发丝。
“不要紧,我也没有睡熟。”她打个呵欠,振作起精神问:“劲江还好吗?”
“喝醉了。”他扯掉领带,脱了衣服,钻进布满她体温的被窝里。
今天眼见一对好友变成这样,他们心中都不禁感到无限的惋惜,有一些平常绝对开不了口的话,此刻反而能很姻一诚的说出来。
“行云。”
“嗯?”她模糊的应着,忍不住朝他偎得更近,他好温暖,像是取用不竭的大火炉。
“我很高兴能娶到你。”
“我也很高兴能嫁给你。”她小声道,鼻子在他胸前亲匿地蹭了蹭,“我甚至没办法想像没有你的日子会怎样。”
“我也没办法想像没有你的日子。”他难得深情的告白。
行云微微一笑。“我觉得结婚也满好的,有人可以说心事,半夜不舒服时,还会有人摸摸你的头,拿药给你吃,倒水给你暍。”
拥着她的手传来轻微的震动,她发觉他正在笑。“原来婚姻只是为了有人在你生病时可以拿药给你吃。”
“以前我对婚姻有很多的憧憬,后来觉得,就是有个伴可以陪着你到老到死,一个人不会再孤单了,让你即使永远面对着他也不觉腻。”她声音轻柔的诉说着。
他想了想。“我没有你的感性,我只觉得婚姻是一份责任、是一个承诺,我娶你,就要为你的一生负责,不让你受点委屈。”
“你当初为什么决定要娶我?”这是她心里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不会追求人。”沉默片刻,他终于开口了。“也不会讨女孩于欢心,最保险的方法就是直接娶了你。”
“你可以慢慢来嘛!”她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我甚至连你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你了。”
他微微一笑。“做生意要抢占先机,打仗要制敌机先,我想对你应该也一样吧!要先下手为强,只要娶到了你,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说。”
自己的丈夫居然把她和生意相提并论,她原该生气、该跳脚,但是,她却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这该算是这个男人所能讲出的最甜蜜的话了吧!
她戏谑的揑了一下他的鼻子。这原是夫妻间很寻常的一个小动作,但这样平常的亲匿,在近日才在他们之间开始展现。
“你是我所做过最大的一笔生意,也是我最大的骄傲。”他温柔一笑,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
啊!她顿住了,好几秒反应不过来,手仍维持在揑他鼻头的那瞬间。
他晃了晃头,让鼻子离开了她的手指。
她绽出一朵微笑,霎时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她微噘着嘴,颇为自豪的说:“你知道就好了,这可是你好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我晓得。”天啊!他的笑容里竞有一丝的靦觍,她亲爱的老公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面貌啊!
“舒颖说我是个老式的女人,嫁了一个丈夫,就要从一而终,简直是个老古板。”她嘀嘀咕咕的叨絮着。
“那很好,反正我也是个老式的男人。”他露齿而笑。 “保守、含蓄又传统。”
她愣了一下,随即大笑着钻进了他的怀里。
“好男人,我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你的品性和情操,我都给你高分,但是有一件事你就不合格了。”
他无言的挑起眉询问。
“你再这么努力的工作下去,杂志上都说我很有可能会成为亚洲地区最有钱的寡妇。”她一本正经的道。
看他又抿紧了唇,她忍耐的继续说:“你多说点话,不会少一块肉,也不会有陨男性尊严的。”
他向来不擅长表达感情,对书纬,他用严厉得近乎独裁的方式来教育他,而对她,他是疼爱的、是在乎的,但他表达的方式仍有待改进。
“以敬……”她哀叹出声。
“我希望自己能配得上你。”他谨慎的一字一字说。
她睁大了眼看他,看他字字斟酌、字字谨慎地道:“你父亲告诉我,说他的掌上明珠珍贵无比,如果要得到你,就得配得上你。”
“所以,你拚命的努力?”她眼眶一热。
他只是淡淡的应一声。“嗯!”
“没有星期假日,持续每天十二小时以上,像个机器人一样的卖力?”她好感动,感动得就快要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了。
真是个死脑筋、大笨蛋,一点都不知道权宜变通,亏他还是个奸诈的商人呢!
想到他曾受的苦,她不禁又气又恼。
“你知不知道我为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
他想了想。“我知道你固定两三天就会为家里插上一束花:知道我的鞋子和衣服是你特地订做的;知道你故意让妈胡牌,所以每次都放水:知道饭菜是你为我煮的;知道隔一段时间你会为我炖补品,叫秘书一定要看着我吃下去:知道你体贴我,在我晚上回家时会特地为我留盏温暖的灯;知道你和医生串通,要我多休息几天……”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原来,他知道她对他所做的一切“小动作”。
“你既然知道我的努力,就应该明白,你已不需要再做牛做马,因为你已经赢得了这一切。”
他的眉梢嘴角含笑,漆黑如墨的眼眸里闪着微光。“我以为你的细心、温柔、体贴,是因为你是我妻子,如果换一个人是你丈夫,你的细心、温柔和体贴也都会给他……这样的猜想和假设,日夜煎熬着我,所以,我只能更努力,希望有一天你看我的眼光能超越过”丈夫“那个身分。”
她紧紧的抱着他,把自己埋在他的怀里,声音已哽咽。“你真笨,你是大笨蛋!一个女人会这样对你,不仅仅因为你是她的丈夫。”
看着她哀怨的目光,他幽幽一叹,“我没有经验。”
他的话让她无奈的苦笑,只能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将所有的情感藉由身体的接触传递给他。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问:“你到底答应了我爸什么事?”
“你觉得贺氏现在发展得怎样?”
“我不知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现在远比爸爸在时还要大得多。”
报章杂志上总会报导关于自家公司正面的消息,她知道公司的壮大和他的忙碌成正比。
他微微一笑,没有骄傲得意,只是简单的叙述。“还要五到十年才能达到你爸要求的目标。”
什么!
“你是笨蛋还是傻瓜?我爸都走了,上天堂了,你不管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了,你还那么卖命干什么,你究竟想把自己累到什么样的地步才甘愿啊!”
他的眉峰微拢。“我答应了他,自然就要做到,要得到一件无价之宝,自然也要付出相当的代价。”
“笨蛋,大笨蛋!”她拿起床上的抱枕,没头没脑的就往他身上打。
这个木头男人,平时除了吃饭睡觉外,甭想听到他讲什么甜言蜜语,但怎么今天他随随便便讲出来的话,都让她感动到不行,让她想哭。
“怎么了?”他一脸茫然,但也认命的让她打。
“呜呜……”她扑到他怀里痛哭失声,方以敬手忙脚乱的轻拍着她的背安抚。
“如果没有品稹的出现,你是不是永远不会说这些话?”她又恨又埋怨地问。
“我想,等目标达到了,书纬也长大了,就剩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反正你也跑不了了,那时我就有时间可以好好的陪你,跟你说所有你想厅的话了。”
她瞪着他。“你把什么都想得好好的,什么都计画好了,你就没有想过,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吗?如果哪一天我出了意外,或者你操劳过度一呜呼,你计画那么多又有什么用。”
他的眉拧了起来。“未来是不可测的,所以只能凡事尽力小心注意了,我相信,我们还年轻,还有很长的未来。”
“不是那样。”她好无力,为什么这个男人就是这么死脑筋。“生命中总有很多意外,如果你累死了、如果我受不了你了、如果彗星撞地球了,如果如果……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连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能计画几十年后的未来呢!”
方以敬皱着眉沉思。
“你想想舒颖和劲江,十年前他们疯狂的相爱,我以为那样的爱情会持续到地久天长,但不到十年而已,他们就形同陌路了。我爱你,所以希望我们在一起长长久久的,但我也会害怕啊!没有人能保证一件事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你到底懂不懂我的意思?”
他叹了一声。“懂了,你别气。”他用手背轻轻摩挲着她气鼓鼓的睑蛋。
“那不准你再工作得那么累丁。”她恶狠狠地道:“我可不要当寡妇,眼睁睁的看着你过劳死。”
“好。”
“你保证?”她伸出食指定定的指着他。
“我保证。”他举起手作发誓状。
“这才乖嘛!”她笑得开怀,展臂揽住他的脖子。

第十章
“亚兰,我想吃臭豆腐,你去外面帮我买一份。”行云对亚兰吩咐着。
“太太,你最近怎么尽吃一些怪东西。”亚兰奇怪的嘀咕着。“以前不吃榴挞的,现在每天都要吃,还非要每顿吃辣椒不可,口味怎么变得这么多。”
听着亚兰一边咕哝,一边走出门,行云也觉得很纳闷,像昨晚,她就坚持非要吃到牛肉面不可,逼得以敬开车出去绕了好条街道才买到,而且她有异常的执念,要吃的东西就非吃到不可。
好像很久以前,她也曾经这样“怪异”过,到底是什么时候?
好像……好像是怀书纬的时候!
一有了这个认知,她几乎要当场瘫软下去,掐指一算,月事已经一月多月没来了,但是……但是生完书纬后,她明明已经做了结扎手术,怎么还有可能会怀孕?
按捺不住心里的猜测,她开车直奔医院,面对着那熟悉的医生,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尴尬。
“方太太,十几年前是我为你做结扎手术的,咳……你知道,这个……凡事都会有意外,就算是科学……”看到行云一脸的错愕,他的声音益发微小。
“你是说……”她睁圆了眼睛,屏息以待。
“你怀孕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害怕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十几年前为她接生的事还历历在目,她难产,在痛了三天三夜后,为了胎儿的安全,仍坚持要自然生产,而她的丈夫却坚决动手术,在几乎快勒死他的情况下,为她做了劫腹手术,才顺利的生产。
之后,夫妻显然又起了争执,在取得共识后,他为她做了结扎手术,那时她丈夫是怎么说的——
“这种痛苦一辈子受一次就够了,只要有个儿子就行了,我会好好教育他,让他成材,不要让行云再受一次这种罪了。”
回想往事,医生已是冷汗涔涔,要是她那会使用暴力的丈夫发现当年的手术失败,他该怎么办?
怀孕;:行云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跌坐回位置上。
医生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一阵胆战心惊。
“方夫人,你……你可以和方……方先生商量一下,有什么打算再说。”
他知道他有些懦弱,但他已经在盘算,剩下的年假要不要现在就开始请——趁她先生找上门之前。
******
行云恍恍惚惚的回到家,整个人还处在不可置信中。
她怀孕了!
她真的怀孕了!
天啊!她呻吟了一声,双手捂住脸。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有书纬一个孩子,从没想过还能再有小孩,她到底该不该高兴,该不该欢迎这个意外?
在她和以敬的婚姻迈入另一个里程时,居然有了小BABY,这就像是上天送给他们的礼物……
她抚着依旧扁平的肚子,这里面正孕育着一个孩子,是她和以敬的结晶呵!十二年前怀书纬时,她只有十七岁,还懵懵懂懂就当了母亲,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的。
呵呵!她有一个孩子了,她又要有一个孩子了……
“儿子,我要和你说一件事。”她深吸口气,双手交叠在腿上。
书纬扬了一下眉,难得看到她这么庄重的样子,他放下手中的书本,打量着她兴奋又激动的表情。
“我还是坐好再听你讲。”他坐正身子。“你上次这么和我说话时,是告诉我外公死了,再上次是告诉我奶奶住院了。”
“啐!你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这次……是好事。”她感到脸正微微的发热、泛红。
好事?家里财源滚滚,阖家平安,亲戚朋友也算和睦,还能有什么好事值得母亲这么慎重的宣布?
“好,我准备好了,你说吧!”方家富甲一方,也不差中个乐透头彩。他又否决了一个可能性,但脑袋仍迅速的闪过其他几个可能的状况。
她深吸口气,顿了顿说:“我想,你要有个弟弟或妹妹了,我觉得……可能是妹妹。”
书纬一顿,瞬间呆若木鸡,这表情千金难买,害她忍不住笑了。
过了好几秒钟后,他皱起眉,下意识的瞄了瞄她仍平坦的肚子。“是和我同一个爸爸吗?”
她重重的往他的脑袋K了一下。“废话,你妈还没有情夫,我是个老古板,只有你爸爸一个男人而已。”
“哦!”他摸了摸头,若有所思地道:“想下到你们两人暗渡陈仓那么久了,连我都被蒙在鼓里,你们不是分床好几年了吗?”
“讲得真难听,我们是光明正大的夫妻,连法律都保护的好不好,什么暗渡陈仓。”
都怪自己平时太宠他了,忘了维持母亲该有的威严,瞧瞧儿子竟然对她这么没大没小的。
书纬饶富兴味的瞅着她,看到她都不好意思了。“嗯?光明正大的夫妻?原来你们是一对夫妻啊!”
“废话!”她又敲了他一记。
他露齿而笑,是真心的笑。“你可得多多保重身体。”
脸上的红晕加深,她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爸知道吗?”
“还不知道,我先告诉你的。”她期期艾艾地说。
“哦,、”他拉长了尾音。“那就好玩了,当你告诉爸的时候,记得要通知我一声,我想看看他的表情。”
她想像着那一幕,也忍俊不住了。
她再摸摸肚子,只有两个月的身孕,自然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但现在,她仍有第一次当母亲的心情,整个人愉悦的好像轻飘飘的踩不到地。
而书纬也盯着她的肚子,对于自己还会有个弟弟或妹妹,一时之间也没有踏实感。
“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她张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
“当然啊!这是我和你爸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他。”
“你和爸的婚姻不是外公作主的吗?那不是你自愿的。”他不解的问:“为什么还要为他生第二个?”
她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是因为我爱他。”
“你……你爱他;:”
“为什么这么惊讶?我一直都爱他,从以前到现在,整整爱了十二年了。”她一脸的温柔。
他满脸惊异的表情,像是从没想过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一直以为她是被迫的、无奈的接受这个婚姻,为了他这个儿子才会百般忍耐。
因为爱,所以她可以忍受他眼中看似寂寞的婚姻,因为爱,所以她愿意过这样的孤寂生活。
他若有所思着,有些事,在这一瞬间他全明白了。
“书纬,以后你也会遇到一个女孩,为了爱,你会愿意为她做很多事,为她改变自己,到那时候,你就会了解我的话了。”
书纬的神色有些古怪,点点头说:“我想我了解了。”
“还没那么快,还得再等个几年吧!”儿子的俊秀外貌遗传自以敬,现在便人品出众,以后必然会更受欢迎。
“我想,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她的脸色大变,吾家有儿初长成,应该是可喜可贺的,但是……
“我想,你应该等你再成熟点的时候再谈恋爱比较好,年轻的时候有很多想法、感觉都是不成熟的。”
“你十七岁就结婚有我了。”他斜睨她一眼,提醒她。
“啊……那时代不一样嘛!”她咕哝了一声。“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有说是女孩子吗?”他淡淡的说。
啊!她脑袋顿时呈现一片空白,脸上只有错愕。“你……你说……说……什……什么?是男……男的?”
“我有说是男的吗?”他没好气的嗔她一眼。
啊?
“儿子啊!你别折磨我了,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她紧张兮兮地问。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极了方以敬。“是女孩子。”
她吁了口气,狠狠的往他腰部一拧,满意的听到他的哀叫声。“你敢吓你妈,要是你真是个同性恋,那我要怎么办?“
他又笑又避,努力躲着她下一波的攻击。
“你哪天把她带回家来让我看看。”能被儿子看中的女孩铁定不寻常。
“好的,迟早有一天会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兴致勃勃的问,对于儿子喜欢的对象,简直是好奇死了,虽然他才十二岁,但他一向早熟,又受西方教育长大,会对异性和爱情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时间到了,你就看得到了。”
暍,真神秘!看他紧闭着嘴,应该是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了,她只能哀叹,怎么这父子俩没有一个话多一点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扫视过满屋子的书,一个疑问自然的浮了上来,或许书纬会知道。
“书纬,你知道谁是拉班吗?”
那一夜,唐劲江的话一直回荡在她耳边,而这奇怪的名字也被她丰丰的记在心版上。
“拉班?”他很努力的挖掘记忆。“我有印象,得想想。”
他翻开书桌上的一本圣经,找寻着记忆里的章节。“找到了,难怪我觉得有印象,那是在创世纪里出现过的一个人。”
她精神一振。“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拉班是圣经里的人物,他很聪明狡猾,而他最大的资产就是他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儿叫拉结。”浏览完这一部分的章节,书纬道。
“创世纪里记载,有个年轻人叫雅各,他爱上了拉结,就自愿为拉班工作七年,七年后,趁着黑夜,拉班把自己的大女儿利亚嫁给了雅各,他说大女儿没有嫁,小女儿拉结就不能嫁,雅各因为很爱拉结,为了得到拉结,所以又为拉班工作了七年,才娶到了拉结,后来又为了得到自己的产业牛羊,又为拉班工作了七年,前后总共二十一年。
“雅各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抓夺“,他和自己的兄弟争名分,被他父亲赶出来,是个很厉害、很能干的人,但为了爱拉结,他让自己在拉班底下做苦工做了二十一年,而拉班是一个很厉害的工头,把雅各压榨得死死的。”
行云感到很震撼,雅各爱上了拉结,为她做苦工,劲江说父亲是拉班,而她……就是拉结了,那以敬……自然是雅各了,他为她……
真的吗?不是想像?不是猜测?他对她的好,比她所想像的还要多?
“哈啰,魂归来兮,贺行云小姐,快回来喔……”书纬在她面前挥手。
她幽幽的回神,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又皱眉的,表情看起来真是怪异。
行云兴奋的抱着儿子跳了起来。“书纬,我有没有说过我很爱你?”
他愣了一下,笑了。“我也很爱你。”
行云笑嘻嘻的,蹦蹦跳跳地往外面冲去。
“别跑!”他冲出来大吼出声。
被他这么一叫,她险些踉跄跌倒,一稳住身子,便忙故作稳重端庄的轻迈着脚步。
唉!他摇了摇头,大概是父亲将她保护得太好,真感觉不到她已为人母了,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比她还来得稳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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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美国宇航局公布一项新的太空探索计画,准备用红外光束扫描整个天空,搜寻靠近地球的白矮星、行星带和在宇宙中最亮的星系。这个计画被称为”广域红外探测器“,已经被批准实施,并且作为NASA下一个探索计画的一部分,进入了初步的设计阶段,这个计画的主旨是低成本、高聚焦、尽快研发出新型的太空飞船,并预计在二○○八年发射升空。”
电视里传来清晰的声音,随即镜头转到美国太空总署的画面,然后是参与这计画的人的发言。
行云走进房里,看到以敬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这段报导。她静静的走到他身边,他没挪开投注在萤幕上的视线,只是自然的拉她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看着太空中瑰丽奇诡的景象,听着复杂难懂的专有名词,行云懒懒的倚在他的肩头上。
直到看完这段报导后,以敬关了电视,拍拍身边的妻子,见她一副佣懒的样子,他横抱起她,她也自然的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把自己安置在被窝里。
夫妻关系改变,他们相处得越来越好,十几年的默契为两人加温,多年的夫妻生活此刻更胜新婚时的甜蜜。
“你会不会后悔?”
他知道她问的是什么,是问他会不会后悔离开太空科学研究,会不会遗憾只能看着新闻报导,却没有参与其中。
“不会。”
“为什么?”
“人的一生中,总要有所取舍,不可能一个人占尽了全部的便宜,对这个选择,我不后悔。”他坚定的说。
她咕哝一声。“你不可惜,我都替你可惜。”
他听到妻子的低语,只是平静的道:“你知道科学最难解的谜是什么吗?”
“唔……宇宙的起源、恐龙的灭绝……金字塔的秘密、有没有外太空的生物、飞碟……”
“都不是。”他笑着摇头。“是生命的诞生。”
呃……她狐疑的盯着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科学再进步,也创造不了生命,当年,看著书纬出生时,我就有这种感动,而且,科学创造便利,却不能创造幸福,对这一切,我很满足,况且,知道自己还有经商的才能,不好好利用,未免可惜了。”
很好,他居然无意间导到了这个正题上,她正愁不知该怎么开口呢!她深吸口气,看着已经平躺在床上的丈夫。
“以敬,你会不会遗憾只有书纬一个儿子?”
“不会。”他实事求是的道:“我不想再让你受一次生产的罪,一个儿子就够了。”
所以,以敬准备把一个儿子训练得可当三个用,行云不免同情他那苦命的儿子。
她小心翼翼的问:“你想看到家里有小孩吗?”
他失笑。“等书纬有孩子还久得很,他才十二岁,还得等好几年。”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的感慨,老公太过实际,缺乏想像力,这对老婆来讲真的是一件恨辛苦的事情啊!
“那你……希望再当一次父亲吗?”
他骇然,错愕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的答案。“你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我随便讲讲的。”她咕哝了一声。“真是死脑筋。”
他仍在为她的异想天开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已经有个儿子了,而且你已经结扎了。”
方以敬闭上眼睛,准备入睡了。“快睡吧!明天我还有事要忙。”
她的嘴角慢慢地勾勃起一抹笑,她贴在他耳边轻语。“明天休息一天吧!不能上班,要陪我喔!”
他咕哝一声,模糊的应着。
“明天要做的事很多,首先,你得陪我去爸妈的坟前一趟,我有些话想和他们说:接着去看看婆婆,你好一段时间没回去了,她老人家一直念着你:然后陪我去逛逛商场,不管你多不愿意,也得陪我去买些东西:之后再和我去一趟医院,那个医生很怕你呢!”
他埋在她的颈边,又轻应了一声,手习惯性的为她拉一下棉被,她喜欢棉被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的感觉。
她知道他已经接近沉睡边缘了,她清清嗓子开口,“对了,以敬,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小事。”
“唔……”他的意识已是一片模糊。
“我怀孕了,你要再当一次爸爸了。”她淡淡的宣告。
“……”
“好了,晚安。”她闭上眼睛也准备要进入梦乡了。
“什么?!”
突然,方家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在这夜深人静时分,听起来着实吓人。
行云被这叫声惊跳了起来,差点跌到床下,只见方以敬整个人跃起,双眼暴突,口微张,四肢僵硬,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行云猛拍着胸口,也被以敬的反应吓呆了,过了几秒后,看以敬仍僵硬的立在床边,她才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这一笑就笑得不可收拾。
“砰!砰!砰!”门外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
“开门,快开门。”门外是书纬的大叫。
三更半夜的,向来冷静自持的父亲突然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声,让他吓了一大跳,行云仍在笑,笑得快直不起腰了,她边笑边去开门让书纬进来。
书纬一进门,看到笑得花枝乱颤的母亲,还有仍是怔愕着的父亲时,这才了然。
他打量了一下父亲,嘴角也弯了起来。
“我说过,你讲的时候我也要在场的嘛!”
“你现在不也看到了。”
书纬抿唇低笑,以敬权威的父亲形象在此时消失殆尽。“很有趣,应该拍下来的。”
“他清醒后不会饶了你的。”行云推他出房门。“别看戏了,你快去睡吧!”
打发完书纬,她轻拍一下以敬的脸。“哈啰!”
他迟疑的、不肯定的开口。“你……你……刚……刚刚……说……说……说什……什么?”
她莞尔一笑。“我怀孕了,你要再当一次爸爸了。”
他咽了一口口水,她甚至能听到他颈关节咯咯的声音。
“真……真……真的?”
他一定不知道他结巴了吧!她忍着笑,无比庄重的说:“真的。”
“多……多久……了?”
“两个月了。”
“怎……怎么……会……”
“医生说,就算是科学,也会有意外。”比起他的结巴,她流利多了。
他仍在发呆,她双手交叠坐好,含笑看着他的反应。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仍有一种作梦似的神情。
“是那个帮你劫腹做结扎的医生?”
她点头,他总算说话流利些了,但她会很怀念刚刚那个结巴的以敬。
他呆呆的看着她,然后慢慢的蹲下身子,抱着她的腰,将耳朵贴着她的腹部,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久久,他说话了。“我明天要去看看他。”
“那个医生很怕你,我听到他交代护士说要请长假。”她揉着他的头发。“你可别去吓他。”
他埋在她的腰间,声音显得有些模糊。“我要去谢他,还要送他一份大礼,谢谢这个意外。”
“你高兴吗?”
“我很高兴。”他沙哑的道。
她温柔的爬梳着他的发,任他闭着眼紧贴着她的肚子。
“不知道会不会又是个顽皮的儿子。”他皱着眉心说。
“是女孩。”她肯定的说。
“有做检查吗?这么快就可以知道性别了?”
她摇头。“没做检查,但我知道是女孩。”女人的直觉通常都是很强的。
“女儿好,我想要个女儿。”他满足的一叹。
久久,他轻轻的说出。“谢谢你。”
“雅各,你爱拉结吗?”她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见他一脸惊讶,她才老实的说:“那天我听到你和劲江的谈话,他说我爸是拉班,那……我自然是拉结了。你爱拉结吗?”
他瞪着她。“你明明知道的。”
“那你可要付出很高的代价。”她仰高头,假装骄傲的说。
“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她笑着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颈项间,感受他的温暖。
“果然是父女,你们都掐住我的弱点了。”他叹息。“你问的话和你父亲一样。”
她磨蹭着他的脖子。“我们都姓贺嘛!”
“别人都说我厉害,但我却完全栽在你们的手里。”
“别恼嘛!拉结也爱你。”
他叹息。“为了这句话,什么都值得了,再做二十年的苦工也值得。”

终曲
“你别定来走去折磨可怜的地毯了。”方以敬忍无可忍的出声了,叫住第九十七次往窗外看的女人。
“不是说十点就要来了吗?都已经九点五十分了,怎么还没来?”她忍不住又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还有十分钟,你急什么,现在是正塞车的时间,晚一点很正常。”
“那也该到了,不知道菜都准备好了没有?”
何妈和亚兰都忍不住笑了。“太太,都弄好了,只要你们人到齐,典礼就可以开始了。”
“那就好,啊……还有乐队,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有,上礼拜书纬还说一定要演奏一首曲子的……还有鲜花……”
何妈又是噗哧一笑。“太太,放心吧!一切都很完美的,刚刚林助理才打电话回来确定而已。”
方以敬忍不住嘀咕。“你不是招待国家元首,也不是办国宴,不要弄得全家人都跟着你紧张兮兮的。”
“这是儿子的订婚典礼,一切都要很完美,当然不能出任何状况。”
他又是无奈的一叹。“只是订婚典礼,如果是结婚典礼,你不知道要紧张成什么样子,更何况他们还年轻,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身为一个父亲,一个集团的领导人,他总是实际的,实际的让人有些讨厌。
行云恼怒的瞪他一眼。“我了解自己的儿子,书纬是很认真的,我的儿子可不会随便玩玩,他们会白头到老,会天长地久的。”
“别老说你的儿子、你的儿子,那也是”我的“儿子。”他有一丝丝的吃味,她和儿子问的感情和默契,似乎是他这父亲所不能企及的。
“好好好,是”我们“的儿子。”她噗哧一笑。
她听到了他细不可微的冷哼声。
这几年,两人之间有了很大的改变,婚姻的生活像倒吃甘蔗般越吃越甜,以敬也稍改以往沉默内敛的性子,爱笑的多,在医生的威胁以及她的利诱下,终于不再以公事为主,多了更多的时间让两人相处。
他重重的叹了一声。“我已经快做公公了,岁月不饶人啊!”
“我已经快当人家的婆婆了,我都四十岁了。”她也不免哀声叹气。
他嘴角扬起。“今天就要举行订婚典礼了,是好事,瞧我们两个人怎么一直哀声叹气的。”
“我的儿子……呃,我们的儿子,以后眼里就只有他的媳妇,看不到我这个老妈子了。”她是不是有些多虑了?但她真觉得有些感伤。
“你还有我。”
两人的手相握着,十指交缠,觉得温暖又踏实。
“爹地……”一个娇娇甜甜的童音大嚷着,她急窜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跳进了方以敬的怀中。
“怎么啦!小宝贝?”他抱起甜美可爱的小女儿。
她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两人咯咯的笑了起来,他也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说着,两人分享着共同的秘密,亲匿的搂抱在一起。
“你们两个在讲什么秘密?”
“不能说。”一大一小异口同声地道。
行云好气又好笑的瞪着这对父女,以敬存心想连欠书纬的那份亲情都一次补足了,他疼爱女儿的程度简直是宠上了天,不同于对儿子的严厉要求,而女儿甜美可爱的像个小天使,从小就爱腻着爸爸,而以敬遗憾自己没能陪书纬一路成长,所以便所有心力都倾注在这个意外出现的女儿身上。
行云含笑而立,他们不只有了书纬,还有一个甜美的女儿,若真要讲的话,在她的心里就只有一个阴影了。
书纬……
想到这儿子,她心里不禁叹气。他选择了一条困难的情路,不顾一切的压力仍坚持前行,他能像她和以敬一样,也有个人可以相伴到老吗?
或许,老天爷会怜悯他,会发生奇迹的。
会的,她知道一定会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