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
我喜欢你。
姚津云动弹不得的看着已经抬起头的王惟翰。与那双湿润润的眼睛直直对望,他一时之间竟说不出早该说的那句「别喜欢我」。
想起来了……那个人对自己说「喜欢」时,从来不曾抬头。而当自己对他说「喜欢」时,他也从来不曾正眼面对。
喜欢上一个人,或者让某人喜欢上自己,其实很简单,任谁都曾有意无意的操纵或者被操纵过。
喜欢之后的事呢?
告白交往牵手接吻做爱吃醋吵架和好。
他本来也一直以为很简单的,恋爱不就这么回事吗?
可是面对王惟翰直接表达的感情,他却怕得连一步都不想靠近。
「老师?」王惟翰还在等待回应。
他自己应该没有发现吧?那双眼睛里除了期盼之外,已经隐隐带着一点悲伤了。那副眼神让姚津云不停地想起在河堤看着车流来去的那只大狗,让他无法不去想象更悲伤更寂寞更绝望的故事。
不要再等也不要再期待了,这么执着做什么呢?
姚津云的声音很虚弱,被铐住的手腕轻轻扯了一下。「……先帮我把手铐解开。」
「……好。」
王惟翰从同一个抽屉里找出钥匙。解开束缚之后,姚津云甩了甩手腕,一边逃避着王惟翰若有期待的目光,一边伸手关灯。
「快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拉起被子翻过身,肩膀的线条在黑暗中显得十分僵硬。
王惟翰没有任何动作,维持相同的姿势呆坐在他身边,一直坐到天亮。
* * * * *
隔天上学,因为严重睡眠不足,王惟翰在桌上趴了一整天,头壳里胀胀的痛。就算英文课的钟声响了,他也依然趴在桌上动也不动。
耳里听着姚津云的声音飘近又飘远,王惟翰气闷到无以复加。
随他吧!随他去装他的孬,随他演他的势利眼老师,随他用态度和眼神把班上同学的敌意招呼回他身上,随他去欺负人,随他……一辈子逃避感情,不让别人喜欢。
跟度日如年的前两周相比,剩下的那一半「刑期」忽然过得飞快。
「王惟翰,你啥时候可以解禁啊?」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嘿嘿,今天。」王惟翰冷到笑不出来,只能半提起嘴角看着面前的同学。
「呃……不好笑吗?」
「走啦走啦,去吃冰!」
心知肚明等一下大概要破财,王惟翰被两个同学一左一右夹住,随着放学的人潮往校门口移动。
好无聊啊。没有门禁的时候,放学也不过是跟同学晃去吃东西、看球鞋、逛逛漫画店而已。这么无聊的事,为什么以前会做得那么开心?
听着两个同学激烈讨论某部漫画推出的新单行本,王惟翰忽然发现,不是这些事情无聊,而是自己变得无聊了。
因为吃东西、看球鞋、逛漫画店……不是他最想做的事。
茫然跟着同学的脚步往外走,看着校门两边的红色门柱渐渐靠近,王惟翰感觉他的心脏已经从胸腔掉到腹腔去了。
有时间的话,可以不要被限制的话,他最想做的事、最想去的地方和最想找的人,还是只有那一件那一处那一个。
「……王同学!」
无论何时,那个巨大的身影在人潮中依然中流砥柱啊……王惟翰望向声音来源,看见姚展江正一脸笑容的站在人行道上,朝这边拼命挥手。
「欸,那个人……在叫你?」略带迟疑的问句。
「对,你们先去吃吧,我等一下就过去。」王惟翰往两个同学身上一推,自己则大步走向姚展江。
王惟翰一靠近,姚展江就双手合十,比出了「拜托」的手势。
「王同学啊,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看着姚展江的脸,王惟翰一边努力想从他的五官中找出跟姚津云相似的地方,一边又为企图这样做的自己感到无力。
「什么事?」
这个关心哥哥但又抓不到要领的弟弟,要拜托自己的事想必还是跟姚津云有关吧?他要是知道眼前这个「王同学」曾把他哥哥铐在床上强吻,不知道他还会不会用这种诚恳的语气对自己说话?
见姚展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王惟翰笑得有点艰困,补充了一句:「老师他最近过得还不错。」麻烦的学生不再缠着他,想必是很不错的。
「我不是要问那个……」姚展江双手分开了一下,接着又「啪」的一声再度合十。「我想拜托你的是……你星期六中午有没有空?」
「……有啊,你要我帮你做什么?」王惟翰不明就里的看着姚展江额上那些忙碌的汗水。
「我想约我哥和我女朋友一起吃饭,他上次自己提过的。」说到这里,姚展江一脸困扰。「结果我约好了之后,他居然跟我说『我才不当电灯泡』。」
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他那种爱整人的死样子,完全可以想象他说那句话时欠揍的口气──姚津云微带恶意的表情在王惟翰脑里浮现,这种丰富的想象力让他再次陷入沮丧之中,只能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所以呢」。
「所以我想请你一起去。」姚展江笑得露出了白白的牙齿。
「嗄?」王惟翰叫出声来。「为什么?」
「有陪客的话,他应该就不会那么害羞了吧?四个人也许会比较有话聊。」姚展江抓了抓头发。「可以吗?拜托你。」
我想他不是因为害羞才不想去的……王惟翰很想告诉姚展江「你找我只会让他更不想去」,但一颗头却不受控制地点了好几下。
「那太好了……」姚展江松了一口气。「其实我已经先跟我哥说会有个他也认识的人一起去,他才勉强答应的。」
王惟翰心里一跳。「老师他知道我会去?」
「我跟他说人选是秘密……」姚展江又抓了抓头。「这样如果你没空的话,我还可以去找别人。」
所以老师他不知道吗……王惟翰闷闷的看着姚展江拿出纸笔把约定的时间和餐厅地址写下来,接过那张纸片之后,又看着姚展江咧开大大的笑脸跟自己道别,步履轻快地转身离开。
王惟翰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不该答应、应该立刻追上去回绝这个邀请,但直到姚展江的背影消失在马路对面的人群中为止,他所做的事情也只是站在原地,把那张写了时间地点的纸片握在掌心,愈捏愈紧。
(廿二)
老师看到自己出现,会是什么反应?愈接近约好的那家餐厅,王惟翰的脚步就愈来愈慢。
姚展江精心计划的餐叙,说不定会因为自己这个陪客而搞砸。
看见餐厅的招牌,王惟翰深吸一口气,大步穿越马路。
要是真的搞砸了,就算姚展江倒霉吧!
「嘿,这边这边!」
还没走进店里,就听见姚展江的声音,王惟翰转头一看,发现他正笑瞇瞇的站在玻璃门边朝自己招手。
在一旁的姚津云原本懒懒的靠着柱子,一看见王惟翰,整个人僵直了一下,看起来就像原地立正一样。
「你说的陪客是他?」
「对啊。」姚展江大剌剌的搭住王惟翰肩膀。「这个人选不错吧?」
「……。」
王惟翰紧张得要命,生怕姚津云说出任何否定的话,更怕他一怒之下转身离开。微带心虚的跟姚津云对望几眼之后,王惟在他脸上看见了之前几次硬闯他家时他曾露出的那种表情。
有点无奈,不置可否,「你要怎样就怎样吧」的表情。
虽然有点悲哀,但王惟翰无法否认自己瞬间产生了想要举臂欢呼的冲动。
「那……不先进去吗?」王惟翰指了指店里,接着才发现少了一个最重要的人──姚展江的女朋友。
「我女朋友说会晚点到,不好意思。」姚展江伸手紧紧抓住姚津云手臂,陪笑道:「我们先在附近逛一逛吧?你不是说想买打印机吗?嗄?」
「我想在网络上买。」
「走啦走啦,难得到这一带,就去看看吧!」
不等两人回答,姚展江一手一边,勾着姚津云和王惟翰,穿过马路,往快要被拆迁的光华商场走去。
周末来逛的人很多,走上二楼卖场,走道两边的人墙一下子压过来,把原本并肩走着的三个人冲散了。
看着走在最前面的姚展江那颗高高在上的头颅在数公尺外移动,王惟翰落在最后面,想也没想地伸手往前抓,握住了姚津的手。
姚津云全身一颤,又被往前挤了一点,王惟翰不敢松手,一边怀抱着会被甩开的觉悟,一边把自己的手指穿进他的指间,牢牢嵌住。
掌心贴着掌心,被人潮挤得动不了。王惟翰紧紧握着姚津云的手,大步跟上他,轻轻叫了声「老师」。
姚展江已经顺利从人群中脱离了,他站在数公尺外的一家店面里,朝着这里招手。
姚津云「嗯」了一声,不知是在回应谁,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没有回头。
在二楼卖场逛不到半圈,三个人都受不了寸步难行的拥挤,最后什么都没买,像逃难一样从侧门下楼,站在红砖道上吹风。
「有够挤……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看见姚展江靠过来,王惟翰连忙放下右手。
在楼上挤来挤去时,趁乱握了姚津云的手,没有被挣开。王惟翰回味着十指紧扣的感觉,忍不住又胡思乱想起来。
也许老师只是别扭。
也许老师并不是真的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自己。
偷偷望向正在看手表的姚津云,王惟翰移动脚步,走到他身边,又叫了一声「老师」。
「干嘛?」
「那个……」
王惟翰正想找话聊时,姚展江的手机响了。
「喂喂?啊……妳到啦?这么快,我们……」
姚展江接起手机,没注意到有人从人行道的另一侧走近,王惟翰伸手把他往旁边拉,让路给那对被挡住的情侣。
「我女朋友已经快到餐厅了,我们也过去吧!」
姚展江阖上手机,笑瞇瞇的往王惟翰肩上拍了一下。当两人正准备要走回餐厅时,姚津云却还站在原地,刚刚走过去的那对情侣也停了下来。
认识的人吗?
「啊……好久不见。」
打招呼的声音清脆但低沉,王惟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对「情侣」之中,那个戴着眼镜、绑着卷卷马尾的人并不是女性。
「好久不见,最近好吗?」姚津云微微笑着。
「还不错,你呢?来买东西吗?」眼镜下的笑脸很可爱。
「随便逛逛而已。」
王惟翰站在姚津云身边,看着他脸上沉稳的笑容,听着他说话时浑若无事的语气,有种很奇怪很诡异的感觉。
明明是普通的闲聊,但他却感觉到姚津云整个人充满了压抑和动摇。
在压抑什么?又为什么动摇?王惟翰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我们还有事,就不占你时间了。」不着边际的对话没有持续多久,姚津云主动结束话题,却又在拉着王惟翰和姚展江转身离开前,回头叫住了对方:「对了,小泱,我一直没跟你介绍过……」
「什么?」被叫「小泱」的那个人紧紧抓着身边友人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得有点紧张。
姚津云细细的眼睛笑得很弯,伸手指着姚展江。「小泱,这是我弟弟。」
「弟弟……?」
「你们一点都不像。」
姚津云维持着温和的微笑,静静的说出这句话,静静的看着「小泱」脸上的笑容在瞬间消失,静静的看着「小泱」身边的青年低头跟他对话,又静静的看着那个青年挣脱「小泱」的拉扯,挥拳往自己脸上打过来。
「喂喂,干嘛打人啊?」
姚展江连忙伸手挡住对方的拳头,一头雾水的看着那个满脸怒气的青年被满脸沮丧的同伴一路拉走。
差点被揍的姚津云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让姚展江胡涂起来。
「哥,那是谁?为什么突然出手打人?」
「没事。」
「喂,我帮你挡了一拳,你好歹也跟我说清楚嘛!」
「我又没叫你帮我挡。快走吧,不要让你女朋友等太久。」
「说啦!」
那微笑是恶意的笑,那态度是欺负人的态度。
姚津云回头说那些话的用意是要伤害对方。
虽然不明白这种伤害如何运作,但看那两个人的反应就知道,他成功地做到了。
小泱是谁?能用很熟悉的口吻、很轻柔的语气,对着一个成年男人叫「小泱」,他在叫他时,用的是什么心情?他跟他是什么关系?
王惟翰手心都是汗,在姚展江的催促下,快步跟上两兄弟的脚步。
在往餐厅前进的途中,姚展江一直没有放弃追问。「快说啦,刚刚那二个人是谁?」
大概是被问得烦了,姚津云大步走到最前面,丢下一句:「旧情人和他的新欢。」
啊啊,果然。
姚展江的女朋友已经在餐厅门口等了,她是个穿着白色套装的清瘦女孩,远远就举起了手,朝姚展江挥着。
踏进餐厅里,自动门向两旁滑开的同时,王惟翰被猛然袭来的冷气弄得一阵哆嗦。
(廿三)
饭局很平顺,餐厅很普通,姚展江的女朋友话有点多。
聊了些什么,王惟翰全都不记得,只记得姚展江的女朋友用很夸张的惊讶口吻说了至少三次「为什么你哥长这样而你会长成这样」。
除了一开始互相介绍时的点头微笑之外,王惟翰这个陪客完全呈现空气状态,菜单上来就点,餐送上来就吃,吃完就坐着发呆,聊到没话聊了就跟着大家起立敬礼走出餐厅。
一个多小时里,王惟翰在脑中不停地重复播放先前在商场外面那场短短的邂逅。
他想起姚展江说过,那个跟姚津云重新交往的前男友「长得很好看」。
那张线条精致的脸的确是好看的,即使藏在眼镜下面,即使已经明显是成年人的脸,那个人的神情仍都带着一抹莫名其妙的天真,看起来比自己更像个少年。
所以那就是老师喜欢过……也许现在仍然喜欢着的人。
如果他连在面对喜欢的人时都是那种死样子,那难怪会被甩掉啊……王惟翰想起姚津云床头柜里的那副手铐,想到连胃都痛了起来。
用听的是一回事,看到本人又是一回事。看起来那么纤细那么乖巧的人,到底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才会发展成捆绑虐待的关系?
王惟翰不由自主地护短。
分手就分手了,为什么还要重新交往?为什么再次分手之后,又还要再遇到?
「都已经跟到我家了,你可以放手了吧?」
「啊。」
王惟翰回过神来,听见姚津云把门关上的声音,这才把紧紧抓住他衣角的那只手放开。
姚津云把被拉歪了的上衣拉回原位,缓步走到茶几前,低头看着那个摆好了假山彩石却什么都没有养的鱼缸。
「你有故意把东西弄坏过吗?」
天外飞来的问题让王惟翰一时怔住,隔了几秒才回答:「小时候很皮……可能有吧。」
「懂事之后呢?」
「……懂事之后当然不会再做了。」
「我做过。」姚津云抬起头,朝着王惟翰笑道:「高中时,我亲手把找了好久才买到的一只玻璃海豚打破。」
「为什么?」王惟翰茫然的反问。
「它的支架不太稳。有一天放学回家时,它已经从支架上掉下来,尾鳍撞缺了一小角。我很舍不得,摸着那个缺角懊恼了很久。」姚津云伸手摸了摸鱼缸,用指腹从鱼缸边缘抹起一层薄薄的灰尘。「所以我就把它打破了……因为我怕哪天再回家时,会发现它又摔下来,坏得比这次更严重,我会更懊恼。」
「……。」
「与其那样提心吊胆,不如自己先把它解决掉比较痛快。」
「这种想法……太黑暗了。」
姚津云很难得的没有嗤之以鼻。「是啊,我打破之后就后悔了。所以我留着那堆碎片,并且禁止自己去喜欢上太脆弱的东西──喜欢就算了,再怎么喜欢,也最好不要想把它弄到手。」
爱情也是吗?喜欢的人也是吗?王惟翰没有作声,身边那人传进耳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恍惚。
「……可是我没想到……他也那么脆弱。」
「『他』就是中午遇到的那个人吗?」
「是啊。」姚津云撑着手掌一推,把自己推离那座没有水的鱼缸。「他是我高中社团的学弟……虽然头发留长了,但现在看起来,跟那个时候没两样。」
那个很勇敢很爱笑又有点鸡婆的学弟,看起来乖乖的,鬼点子却很多。不管自己摆多大的学长架子都会被他用那张笑脸掀翻,不管教他什么好事坏事他都会很认真的听进去,不管在多少家精品店里失望多少次,他都不放弃陪自己去找那只在杂志广告页上偶然看见的玻璃海豚。
那是升上三年级的夏天。
那个夏天很热,隔着制服偶尔产生的肌肤碰触让它更热,当两人相处的空间开始热到令他们难以忍耐时,就像是冰块必然化成水一样,一切荒唐的事都变得自然了。
跳过了试探跳过了暧昧跳过了确认与牵手,第一次把他带回家,就失控的互相拥抱互相索吻,在零乱的房间里生涩而疯狂的做爱。
而原本应该很自然的事,却变得荒唐了。
感觉到王惟翰直直盯着自己的视线,姚津云手指微微抖了起来,居然有种找烟来抽的冲动。明明戒了好几年了,明明身上已经很久没带烟……
「老师,你很喜欢他吗?」
「……很喜欢……」
他说「找到了,你看」,把那只背鳍上溜过一抹宝蓝的玻璃海豚捧到自己面前。从那时起就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喜欢到他的一个眼神一句闲话都能变成杀伤力最强的武器。
姚津云闭起了眼睛。
「既然那么喜欢,为什么那个时候要分手?」
「……他说……我喜欢他,是因为他像展江。」
王惟翰先是一呆,接着大声叫了出来:「哪里像──?」
「是啊,哪里像?展江那时才国中,根本就一脸蠢样。」姚津云笑了出来。「现在听起来很好笑,可是我那时听了很生气。最气的是,他总是笑着这样说,一副把我看透了的样子。」
「……。」
学长,你喜欢你弟弟吧?你常常在提他。
是啊,我们感情很好。
激情的拥抱过后,还来不及补上告白,他就抱着被单这样问了一句。当时没有察觉到那问句下面的心思,很自然的随口回答。然后,就让他心里的奇妙推测生了根,再也无法拔去。
「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呢?为什么会觉得我把他当成展江的替身?既然把我想成那种对自己弟弟有邪念的人,又为什么要继续待在我身边?」
小泱会学他的笑法、学他说话的样子,还会偷摸他的烟回去抽。明明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不停对他表现出「被当成替身也无所谓」的样子?
「十几岁的青少年,真的很糟糕很糟糕……」姚津云睁开眼睛看向王惟翰。「不知道在死命维持什么,不知道在别扭什么,愈是生气,就愈是装作不在意,好像一表现出受伤的样子就算输了似的。」
王惟翰胸口郁闷到发痛,想起了在夕阳下低头吻向姚津云时的阿浩。那时阿浩脸上快要哭出来却又倔强得不得了的表情,不知怎地跟此刻姚津云面上那淡淡的笑容重迭了。
「……等到我发现我其实很在意时,我已经在破坏他了。」
姚津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好的时候真的很好,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很愉快。
好几次看着他的笑脸,下定决心不要再伤害他,却又在下一次想起他是怎么看待自己时失去控制,想要把被伤害的部分变本加厉的奉还回去。
以爱为名的伤害会让人中毒。
伤害对方并且放任对方伤害自己的同时,从彼此身上感受到的痛苦就是爱情的重量。愈痛愈有快感,愈痛愈无法戒除,在他的倔强和自己的倔强中间拉锯交换,终致成瘾。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上瘾的不是只有自己。
可是那是喜欢的人啊!如果他哭的时候自己会感到愉快,接着让他在不哭的时候用无心的态度对自己挑衅与伤害,那么这段感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存在?
那只被自己摔破的玻璃海豚,一开始就不该买下来。
(廿四)
「那真的会变成一种习惯。不管我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反抗也不会抱怨……」姚津云转头看了王惟翰一眼。「再继续下去,我们都会完蛋,所以我跟他分手了,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络。」
「……后来……呢?」王惟翰的声音在发抖,他实在不想再听,可是又忍不住要再问。
「大概是刚放暑假的时候吧?我有天在书店遇到他。那么多年没见,能再看到他,我其实很高兴……他看起来也很高兴……」说到这里,姚津云又笑了。「我们就重新开始交往了。」
那天在书店楼上的咖啡座里,两人坐了一个下午又半个夜晚,面对面说了很多话。说累了就看书,看烦了再继续说,彷佛多年前那些伤害从来没发生过,他们还是有相同的兴趣、相似的品味,连最近看的电影都是同一部。
「……那为什么……又分手了?」
「因为他喜欢的是别人。他在迷惘的时候,正好遇到我,就什么也没多想的靠过来……等到他弄清楚自己的心情,我们就结束了。」
「那样……很过份。」王惟翰腹里陡然有股怒气。那不是利用吗?
「过份的从来就不是他。」姚津云笑着摇头。「这次我还是没有对他好。他一用跟以前一样的那种眼神看我,我就又忍不住伤害他。」
隔了近十年的拥抱和接吻,他的体温和肤触变得既熟悉又陌生──但那仰望着自己的眼神居然没有变,那笑着问自己「你弟弟还好吗」的平淡口吻,也一样没有变。
我弟弟很好,小泱……还来不及说出那句「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他」,他就露出了然的微笑,很天真很温柔很怜悯的看着自己。
还要期待什么呢?他对自己的感情和认知,仍然停留在那个夏天。
他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也不会比那个夏天彼此交换的那些更多。
不一样的是,他的每句话每个眼神依然能让自己动摇与愤怒,而他已经不会为自己哭了。
赤手空拳面对他握有的武器,即使像被诅咒一样地重复起十年前的相处模式,即使把他绑起来啃咬、铐起来做,他也不会再从自己这里受到任何伤害了。
发现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真的生起想要弄坏他的冲动。
「……这一次,他比我聪明,换他甩了我。」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那个站在小泱身边,见他失去笑容就不由分说一拳打过来的少年,一定不像自己这么别扭,一定不会想要伤害他,一定会好好地保护他。
「……喂。」
「……。」
一直没有再开口的王惟翰伸手从姚津云身后环住他的腰,在那削瘦的肩上埋住自己快要撑不住正常表情的脸。
姚津云叹了口气。「你在干嘛?」
「……我在……安慰你……」
听见王惟翰有点哽咽的声音,姚津云笑了出来。
「你想趁虚而入吗?」
「……可以的话……」
可以的话就好了……可是现在自己显然比老师虚很多……王惟翰手臂愈收愈紧,胸口那种很难过很难过的郁闷感却愈演愈烈。
「你还喜欢我吗?」
「喜欢啊……」糟糕,鼻音都出来了。
「逊咖,你到底是怎么交到女朋友的?」
我这叫真情流露──虽然很想这样反驳,但王惟翰在说出那句「喜欢」时,眼泪已经不小心跑出来了。他偷偷把泪水擦在姚津云的衣服上,努力忍住哭声的脸却怎么样也无法抬起来。
肩上的衣服被浸湿了,身后那个呆子即使拼命压抑,那一波波明显的颤抖仍不停传了过来。紧紧贴附在背脊上的体热,很温暖。
「你哭什么?」
「……。」
「可不可以放开了?」
「……不放……」咬紧的牙关只挤得出这两个字。
真的很糟很糟……自己谈起恋爱来总是一肚子坏水,现在又想欺负人了。姚津云低头抓着王惟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用力扳开他的拥抱。
「你听了那么多,还不会怕?」
王惟翰旋转手腕挣脱姚津云的抓握,张开双手重新抱住他,这次扩大范围,连他的手臂一起环住。
「不怕。」
「……我怕耶……」姚津云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我怕你也会被我……欺负到坏掉……」
欺负到坏掉?谁?王惟翰一愣,怀中的姚津云双臂撑开,再次从他的拥抱中挣脱,转身把背抵在鱼缸上,伸手指向门口。
「所以你快回家吧。」
什么东西──?绕了一大圈,发生了那么多事,说了那么多话之后,又回到原点?自己又只能被他赶回家?
王惟翰瞪着姚津云,被瞪的人扬起嘴角,笑得很安稳。
「我是为你好,真的。」
「……。」
「喜欢上我,你会倒霉的。快点回家,我不想被你趁虚而入。」
「……。」
「而且你跟我喜欢的型差太多……」
王惟翰甩门而出的巨响把姚津云的话尾盖了过去。
甩门甩得很用力,耳朵里嗡嗡嗡嗡地响了好一阵子。
姚津云看着被关上的大门,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刚才被搂住时升高的体温消退后,才缓缓在沙发上坐倒。
这样就好了,伤害他一次,伤害他两次,还是不怕的话,就伤害他第三次第四次。他再怎么傻再怎么执着,终究是会放弃的。
那么就不必再担心了,不必再怕它不小心摔破,不必再怕它变得扭曲,回复不了原来的样子。
那个像大狗一样的孩子说「喜欢」时接近呆愣的脸、看见展江拉扯自己时从楼上飞奔下来挥出的那一拳,还有刚才那个笨拙但极有力的拥抱,过个几天几个月,就可以全部忘掉了。
现在这种有点难过的感觉,也不过是小小的报应。
(廿五)
「碰」的一声,大门被撞了开来。
姚津云转头望向门边,脸上的茫然还来不及收起,就看见王惟翰满头大汗,一边喘气一边举起右手──他手上紧紧握着一个装满水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有几株水草,还有一只红色的金鱼,在鼓鼓的袋子里游来游去。
「你……」姚津云讶然起身。
金鱼?跑得那么喘是去买金鱼?
「你喜欢这种鱼吧?」王惟翰还在喘,听得出来他正努力让自己不要结巴。「喜欢就养啊!说什么怕会伤害牠所以不养……你就不会想要保护牠吗?」
这小鬼在说什么……姚津云胸口一沉,彷佛有某个角落陡然崩掉了。
「你可以养的,我相信你不会真的把牠捞出来……」王惟翰看着姚津云,引诱似地放柔了语气,再晃了下手上的塑料袋。「你看,牠那么可爱……」
小小的金鱼只有鸽子蛋那么大,一身橘红色的鳞片还有点透明,圆滚滚的身体跟着水草左摇右晃。
姚津云走上前去,伸出手摸了摸塑料袋,凉凉的水温透过指尖传了过来。
只有垂下眼睛时,他长长的睫毛才会露出来……眼前这个人半垂着脸的角度看起来很沉静又很脆弱,王惟翰忽然呼吸困难起来。
「老师……」
「这是珠鳞,听说会长到像垒球一样大……」
……珠鳞?垒球?
「我喜欢的是兰寿。」
兰寿?是指金鱼的品种吗?王惟翰吶吶的回道:「我没注意品种……我看牠圆圆胖胖的很可爱,又有红色的,所以……」
「是很可爱啊。」
看见姚津云一边用指尖隔着袋子逗那尾小金鱼,一边露出微笑,王惟翰瞬间眼花起来,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
「那……」
「进来。」
看着姚津云的背影,王惟翰反射性的「咦」了一声,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帮忙我清鱼缸。」
其实……比起金鱼,他从小到大最想养的,还是那种明明长得很威风表情却很无辜的大型犬。品种不重要,只要够大就好了。
那种狗又笨又执着,就算被主人欺负了,也一定还是会摇着尾巴跟上来,想丢也丢不掉吧?
「想丢也丢不掉就是你最大的卖点……」
「嗄?」正在抹鱼缸的王惟翰听不清楚这句话,一脸疑惑的抬起头。
「没事。」
* * * *
姚津云对那只金鱼是认真的。
小金鱼长得像吹气球一样快,三个月之后,已经长成高尔夫球般的大小了。体态依然圆滚滚,一身鳞片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得愈来愈闪亮,在水波间泛出珍珠般的光泽。
现在已经是下学期了。整个寒假,每当王惟翰到姚津云家里时,都会被他使唤着帮忙换水洗鱼缸,也因此,他每次都会发现鱼缸里有不同的变化。
一开始是缸里的假山被搬出来废弃,因为它尖锐的棱角似乎撞伤了小金鱼娇弱的鳞片;后来是买鱼送的水草也都捞出来丢掉,因为小金鱼会去乱啃;然后是缸底那些彩石也全面撤除,因为爱干净的小金鱼晚上会在缸底睡觉。
入冬之后,当王惟翰发现姚津云每隔一两个小时就会去看鱼缸里的温度计时,他开始思考是否该为那天跑去买鱼的轻率举止感到后悔。
周末的有线电视播的都是看过好几次的电影,拿着英文杂志坐在沙发上,王惟翰转头看向鱼缸。
小金鱼已经睡了,坐在缸底的样子很像不倒翁,正面的脸看起来蠢得很好笑。
而站在鱼缸前的姚津云拿着喝到剩下一口的冷咖啡,正在检查温度计。
「老师,你刚刚去泡咖啡时才检查过的。」
「晚上温差大。」
并没那么大好吗?王惟翰翻开杂志遮住脸,听见姚津云拖着室内鞋的脚步声轻轻越过自己面前,走进厨房,然后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
咖啡喝完了杯子洗好了,要睡觉了。
王惟翰把杂志「啪」地一声丢在桌上,也踩起地板鞋,啪嗒啪嗒的尾随着从厨房里出来的姚津云走进卧室。
「睡觉了?」
「嗯嗯。」
洗完澡后就穿着睡衣的姚津云脱掉薄外套,拉起棉被直接钻进去;王惟翰关上大灯后,也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
棉被很冰,一在床上躺平,就感觉到旁边那人微微挪动身体靠了过来。
很含蓄很小气的靠法,只有一侧的肩膀手臂有接触而已,两个人平躺着相靠的姿势,活像两只贴在海底的比目鱼。
王惟翰不禁怀疑这种半调子的取暖方法能有多大成效。
「老师,会冷的话,我可以抱着你啊。」
「靠太近氧气会被你吸光,而且今天不会很冷。」
今天是不太冷没错啦……但拥抱也不是只有取暖这一项功能而已。王惟翰吞了吞口水,翻身抱住姚津云。
「……。」
明明就很冷啊,从那双手臂上摸到的是一片鸡皮疙瘩。
王惟翰小心地调整姿势,尽量增加两个人身体接触面积,却在动来动去的过程中无可避免的心猿意马起来。
「老师欸。」
「干嘛?」
姚津云的手轻轻搭在王惟翰腰上,害他一阵口干舌燥。「没……没事。」
「快点睡。你最近上课都很不专心。」
「不是,那是因为……」王惟翰紧张起来。
「因为什么?」
「因为……」
自从养了小金鱼之后,王惟翰就常常到姚津云家里过夜,频率大约是一周一到两次。
离开学校之后还能跟老师长时间相处当然是件很棒的事,可是……可是晚上睡觉时间,就是折磨的开始。
他真的只敢抱而已。
最多就是等姚津云睡着后,偷偷亲他的脸和嘴唇。
这对一个发育健全的青少年来说是多么不健康的事啊……结果就是让王惟翰在白天上课时精神萎靡,盯着在台上讲课的姚津云胡思乱想。
原本只是妄想的程度而已,可是最近那些妄想已经进化成意淫了。
王惟翰无法把实情说出口,沉默了好一阵子。对话没再继续,姚津云的呼吸声就开始变慢变平缓,俨然正要进入睡眠状态。
「老师……」
好惨,又是一个动弹不得的夜晚。
(廿六)
姚津云动也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他一睡着就很少移动身子;而王惟翰没有这种本事,没隔多久,手臂就开始觉得酸。
反正姚津云的身体也已经暖了,这时应该要收回手臂躺好睡觉才对,可是……可是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是这几个月以来难得的伟大进展,王惟翰舍不得改变姿势。
可以抱着睡当然要抱……可是手臂真的好酸啊……
似乎察觉到王惟翰的焦躁,姚津云从浅眠中醒了过来。
「你睡不着吗?」
「对……」
「怎么了?」
因为欲壑难填啊……今天晚上胡思乱想的情况特别严重,再抱下去大概会醒到天亮吧?王惟翰依然说不出理由,咕哝着回了句「不知道」。
姚津云轻轻「喔」了一声,居然又往王惟翰怀里靠了几吋。
「睡不着的话,来聊天吧。」
聊聊聊聊聊天吗?现在自己大概只能聊出低级色情的话题……王惟翰正在头昏脑胀时,听见姚津云说了句「你怎么那么烫」。
慵懒的声音凉凉的,听进耳里却很上火。
「老师……」
再也忍不住想要亲近的欲望,维持着搂抱的姿势,王惟翰扭动身体,翻身压到姚津云身上。
翻身的动作意外地顺利,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王惟翰还来不及惊讶自己的好运气,左腿就被姚津云屈膝勾住,一双手掌由下往上按住自己肩膀,接着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从床铺中央移到了边边,上下位置又对调了。
姚津云压在王惟翰身上,伸手扭开床头灯。
王惟翰反射性地瞇起了眼睛,慢慢适应突来的光线后,睁眼就看见姚津云近在咫尺的笑脸。
「你想压我啊?」
「……想……。」
感觉到姚津云压在自己身上的体重,王惟翰脑袋里无法控制地开始猜测现在贴着自己身上某些部位的是姚津云身上的哪些部位。
姚津云双手撑在王惟翰脸颊两侧,歪着头笑问:「压着我要做什么?」
明知故问!王惟翰死死盯着那张笑得超级愉快的脸,咬着牙不回答,直接伸手把姚津云的腰腹往下按,紧紧贴着自己早就已经有反应的下半身。
要做什么?变成这样了,还会想做什么?
王惟翰露骨的动作总算让姚津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点。
「年轻人还真是有精神呢……」
等等不对吧?这是什么结论?我会这样不是因为年轻而是因为跟你在一起啊!王惟翰双手按得更紧,忍耐着仅仅因肌肤相贴就产生的快感,开口问道:「那……那你压着我,要做什么?」
姚津云低头吻了他一下。
「帮助你睡着。」
帮……帮帮帮助睡着?怎么帮?第一次被他主动亲吻,虽然只是轻轻啄一下,也让王惟翰激动得几欲垂泪。
姚津云轻轻笑着,双手沿着王惟翰的身体往下攀去,无处支撑的上半身因而前倾。感觉到姚津云的下巴抵在自己颊边,王惟翰呼吸急促起来。
这这这样真的可以睡着吗?
一直到自己勃起的性器被人握在手里了,王惟翰才明白姚津云说的「帮助睡着」是什么意思。
「不要动……」
在耳边的叮咛声又低又沙哑,王惟翰的脑血管瞬间又多爆了好几根。
不必你说我也动不了……王惟翰张嘴喘息,承受着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高超爱抚,不到一分钟,就被那双极有效率的手摆弄得濒临高潮。
老师就是老师,不管是年纪还是经验还是技巧或者气度,都不是自己这个小毛头能相提并论的啊啊啊啊──!
王惟翰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亮晃晃的床头灯让他有种瞬间全盲的错觉。
「嗯。」姚津云侧过头在王惟翰脸上舔了一下。「你……要射吗?」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要射的话应该一起才……对……!
「……呜!」
啊啊啊啊啊射出来了……王惟翰满头大汗,全身都瘫软了下来,刚刚一直在姚津云睡衣上扯来扯去的两只手也无力的摔回床上。
姚津云右手留在王惟翰裤子里,托住那个还在余韵中挣扎的器官,左手飞快地伸到床头柜上,抽出几张面纸。
糟糕,会把床和衣服弄脏……快感后的空白期渐渐过去,王惟翰才意识到清理的问题。
他慌慌张张地撑起身体,却被姚津云用左手按回床上。
「擦一擦就好了。」
「……咦?」
姚津云把面纸留在王惟翰身上,自己抽出双手跨下床,大步走出房间。
王惟翰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闪进浴室,接着听见他扭开水龙头洗手的声音。低头往自己下半身一看,除了盖着面纸的那个部位之外,裤子棉被床单甚至大腿,没有任何地方被射出来的东西弄脏。
当王惟翰把擦过的面纸团丢到垃圾桶里时,姚津云也洗好手回到了房间。看见对方微笑的脸,全身仍然有点软绵的王惟翰心情非常复杂。
「老师你……好熟练……」连事后清理都那么专业是怎么回事?
「是啊,我自慰时还能一边喝啤酒一边吃洋芋片。」姚津云走回床边,伸手关了灯。
啤酒……洋芋片?自自自自慰?
「有没有比较好睡了?」
「有是有……可是这样好奇怪。」
「哪里奇怪?快睡吧。」
经过刚刚的特别待遇,憋了几个月的色胆又重新回到王惟翰身上。感觉到姚津云拉开棉被躺上了床铺,王惟翰挪近身子,从背后抱住他。
「老师,我也帮你……呜噗!」
姚津云用手掌罩住王惟翰的脸,把他往后推开。
「不用,我要睡了。」
「……。」
为什么变得那么冷淡?刚刚那样难道只是像婴儿晚上吵闹所以妈妈起床帮他换个尿布?王惟翰不死心,再次把脸凑到姚津云颈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姚津云全身一抖。「不要舔……」
那阵明显的颤抖和一下子变得有点虚弱的嗓音让王惟翰非常愉快。
王惟翰双手依样画葫芦地往下伸,当他十指摸到姚津云睡裤的裤头时,强大的性欲忽然又卷土重来,像海浪般一波一波的涌上,愈升愈高。
果然是很奇怪啊……这个样子。
「老师,你不要我也帮你吗?」
「……不要。」
「好,不帮。」王惟翰用力嗅着姚津云身上的气味,颈间那一带的味道特别温暖。他忍不住又舔了一下。「那我要跟你……跟你做爱。」
(廿七)
王惟翰用力嗅着姚津云身上的气味,颈间那一带的味道特别温暖。他忍不住又舔了一下。「那我要跟你……跟你做爱。」
姚津云抓住那双往自己裤头进攻的手。
「你会吗?」
这个问句明明很挑衅,听在王惟翰耳里却很色情。他心跳如擂鼓,两手挣开了钳制,转而向上伸进对方睡衣里面。
「当然会……」
手指爬过微微起伏的肋骨棱线,一路往上摸到了两边乳头。指尖按上去的同时,怀中那具身体传来的轻颤让王惟翰小小的呻吟了一声。
一摸到就会有反应啊……所以之前自己开玩笑的戳那一下才会被踢。
「小鬼,我都没叫你叫什么……嗯!」
话还没说完,停在胸前的手指突然改按压为拈弄,轻微的疼痛让姚津云叫出声音。
「那个是高兴的欢呼……」感觉到那两个小点硬挺着抵抗自己的揉捏,王惟翰兽性大发,凑上嘴去咬住姚津云耳垂:「原来老师也会有感觉嘛。」
「当然有感觉,我又不是木头雕的……喂……」
喂什么?王惟翰舔着姚津云后颈,偶尔用牙齿边缘去刮那片香香的又敏感得不得了的肌肤;两手一边爱抚着他的乳头,一边把他被舔咬时会往前缩的身体按回原位。
「王……惟翰……」
这种失控的声音……真好听。
因为先前肋骨裂伤留下呼吸过浅的后遗症,他的声音到现在还有点沙哑。
王惟翰到这时才发现姚津云有一副很诱人的嗓音。
他平常讲话总是懒懒的、轻轻的、慢慢的,光听声音就可以想象这个人脸上肯定常常挂着无赖的微笑。
「……给我……住手。」
但那种腔调同时也是优雅的、淡然的、柔软的……听着那彷佛只在喉间滚动的黏质音色带着从未听过的甜腻感叫出自己名字,同时努力咽下好几声按捺不住的呻吟,王惟翰开始贪心了。
想要听更激烈的声音。
一只手留在胸前,另一只手再次往下探。
啪!
大约只进攻到肚脐的位置,王惟翰的手背挨了响亮的一个巴掌。那种打法让他想起小时候在厨房伸手偷抓还没上桌的鸡腿时,妈妈喊着「不准偷抓」时拍下来的那一掌。
「老师你……你打我……」
「不是叫你住手了吗?」姚津云把王惟翰的咸猪手从自己睡衣里抓了出来,用手臂牢牢夹在两,阻止他轻举妄动。
没听见什么住手啊……王惟翰有点委屈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姚津云松开了他的手,语气听起来有点烦躁。「……你先躺过去一点,别用那边顶着我。」
……有这么嫌弃吗?
青春期特有的反抗心忽然发了芽,王惟翰闷不作声,明知故犯地把勃起的下半身往前靠,紧紧贴住姚津云的臀部。
就是要顶你怎样?有种不要跟我一起睡!
姚津云叹了口气。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我再帮你一次吧。」
「不是什么帮不帮的问题!我不要你用手!」
翻过身伸出手,正要再次提供服务的姚津云被王惟翰一把按住;黑暗中,那个在眼前晃动的头型看起来似乎相当激动。
「用嘴巴也是可以。」
「嘴……」王惟翰差点因为这个迷人的提议而堕落,好在他的理智及时发挥了作用:「不是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我是要跟你做,不是要你帮我做。」
想象着跟这个人真正肢体交缠的情景,王惟翰身体的欲望和心中的感情同时激昂鼓噪起来,心脏狂跳到几乎发痛。
「你想跟我做?你想进入我的身体吗?」
「……对。」妄想了很多次的事情被妄想的对象描述出来,王惟翰忍无可忍。
想要用身体感受他的温暖,想要看见他在激情中失神的样子,想要确定这种不知道怎么宣泄的喜欢不是只有自己单方面在感受。
「……。」姚津云又叹气了。
「老师,你不想跟我做?为什么?」
「因为你未成年,我不想犯罪。」
未……未成年?不想犯罪?王惟翰一阵头痛,被这个理由重重打击到了。
「我……我们是情人啊!说什么犯不犯罪的……你、你以前不是就跟你那个学弟做过了吗?那时怎么不怕犯罪?」
「我那时也未成年啊。小孩打小孩,叫做打架;大人打小孩,就叫做以大欺小。」
姚津云的声音带着笑,笑得让王惟翰火大起来。
「小孩打大人,就没有以大欺小的问题了。」
「……呃?」
王惟翰的嗓音忽然变得又冷又硬。姚津云一愣,耳里听见电灯开关被打开的声音,突然侵入眼中的光线让他反射性的伸手遮眼。
抬到眼前的双手立刻被抓住,就像那一夜一样。王惟翰用力压住姚津云,伸手从抽屉里摸出手铐,再次把他的手高高铐起。
但这次两人间的关系和上次不同,情绪也不同。姚津云看着王惟翰那交杂着愤怒和情欲的眼神,心里明白这次不管说什么话伤他刺他,他都不会停手了。
「老师,我未成年……」王惟翰伸手摸着姚津云的脸。「所以我主动,你可以觉得是我强暴你,你可以当受害者,你什么责任都不用负。」
「笨蛋……我不是这个意思……」读出他口吻中的自我厌恶,姚津云百般无奈的说道:「抽屉里有保险套和润滑剂,去拿。」
「……咦?」
总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坏人模式也算是他的特色吧?姚津云仰头看着王惟翰那张一下子又变得很无辜的脸,某种隐晦的感情油然而生,跟无奈的感觉一样强烈。
「咦什么?你做爱不戴保险套的吗?」
「戴戴戴!」
当王惟翰从床上伸长身子,半弯着腰去开抽屉时,姚津云一度觉得自己会在他身后看到摇来摇去的尾巴。
(廿八)
身上的衣物被小心地解开、剥除,只剩睡衣因为双手被铐着而无法完全脱掉。床头灯依然大亮,姚津云看着脱到一丝不挂的王惟翰。
「你不放开我?」
「不放。」一手拿着保险套,一手拿着润滑剂,王惟翰脸上原先的紧张已经慢慢被兴奋取代了。「老师这样很性感。」
「变态。」细长的眼睛半开半闭,强调了眼角上扬的弧度,让他不屑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媚。
「好说好说……」
王惟翰屏住呼吸,很仔细的看着姚津云。
探索的视线从裸露的肩、胸、腰、腹,一路往下,最后停在腿间。姚津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板着脸问了句「看什么」。
王惟翰没有回答,伸手直接握住了那个未经挑逗而半硬半软的器官。
「……!」
那种试探性的端详和碰触让姚津云汗毛直竖,直觉抬腿想要踢人,右脚才刚抬起,脚踝就被王惟翰用另一只手握住了。
贴着脚踝的掌心烫得惊人,毫不客气地强迫姚津云屈起膝盖,把右腿往旁撑开。
床头灯很亮,亮得让被看的人和看人的人都无法忽视对方的任何一点变化。
王惟翰跪坐在姚津云腿间,低头望进那片躲在阴影下的部位,握住对方阴茎和脚踝的双手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看,很专注的看着。
姚津云愈来愈困窘,即使想要伸手掩脸,被铐住的双手也无法动弹。
「浑蛋,不要看了。」又不是解剖台上的青蛙……。
握住脚踝的那只手松了开来,抚向姚津云右腿内侧。
「老师,这是什么疤痕?」
姚津云气息一窒,感觉到王惟翰的手指按上自己藏得很隐密的那些疤痕,像在计算数量似的逐一点过,一个,两个,三个。
平时躲在衣物下的部位被这样碰着,姚津云几乎忘了要呼吸。
「老师?」
「那是……烟烫的。」
「谁烫的?」
「我。」
每个疤都是狠狠地按到底,实心的红色伤痕在偏白的肌肤上不能不说是美丽的。王惟翰皱起眉头,想起他曾说过他会用烟去烫他的情人。
这个伤痕不管是后悔的自残还是激情中自我要求的平等虐待,总之是他自己烫的。
「老师你真的……很危险……」
「会怕就走开。」
「我不怕呀。」
王惟翰放开了另一只手,把姚津云的左脚以相同的姿势往旁拉开,然后闭眼俯身,把脸靠上他腿间。
「……!」温热的气息拂上肌肤,姚津云倒抽了一口气。
三个伤疤被人用鼻尖蹭着、用嘴唇吻着、用舌头轻轻舔着,那彷佛为他止痛的种种动作,让那早就愈合了的伤口又一抽一抽的痛了起来,直直钻到心脏里。
「不要……!」
挣扎着想要合起来的双腿被强硬的按住,伏在自己腿间的王惟翰非常执拗,对那三个伤疤极尽所能的吮舔爱抚,跟制住双腿的手劲相比,唇舌的动作温柔得无以复加。
有种被硬剥去了什么东西的恐怖感不断冲上姚津云头顶,他在一阵阵战栗之间发出的制止声已经变成破碎的哀求了。
「不要……不要舔了……不要碰那里……」
王惟翰抬起头,把身子往上提,压住喘个不停的姚津云,对那双不知何时泛出泪意的眼睛皱起了眉头。
「老师……老师啊,我真的很心疼你……」
「唔……」
捧住脸,接着是毫无技巧毫无柔情可言的粗鲁啃吻。
仔细的观察之后就是疯狂的掠夺。
湿热的唇舌从嘴巴往旁滑去,啃咬着耳垂与颈边的嫩肉,逼得姚津云再也忍耐不住,拼命侧着头闪躲,高举的双手徒劳无功的挣动着,拉扯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捧住脸的那双手早在深吻时转移了阵地,硬是伸进两人相贴的身体之间,揉搓过微微发痛的乳尖、抚摩过渗出细汗的腰际、抚弄过微微跳动的性器,最后一起往后伸,托住了姚津云的臀部。
紧紧捧着那不算丰满的部位,拇指沿着肌理凹痕滑动,感觉紧绷线条下的力道,王惟翰再次意识到这副跟自己相同的男性身躯对他而言有多么具吸引力。
「老师……」身体再往前倾一点,舌头舔上对方微咸的眼角。「我好喜欢你,你好可爱……」
姚津云大大喘了一口气,回嘴道:「要不是我被铐住,现在『可爱』的就会是你了。」
「如果是那样,我也会很高兴的……」王惟翰撑起身体,把姚津云的下半身架在自己屈跪的膝上。
腿间的伤痕、勃起的器官、臀间的洞口,在这个姿势下全都一览无遗。
姚津云又在发抖了。
「你别看了。」被观察的感觉令人很不愉快。
「偏要看。」
不但要看你的身体看你的脸,还要看你怎么样会颤抖怎么样会全身发红,看你那张只会说风凉话的嘴巴要被欺凌到什么程度才会忘了原来的用词,专心一致的叫我的名字。
这是只有我才看得到的景象。
打开润滑剂倒在手上,王惟翰近乎痴迷的紧盯着姚津云略带痛苦的脸色,把手指压进了那个灼热的入口。
拉扯、进出、牵动,一边增加手指,一边在周围倒上更多润滑剂,让手指和那紧绷的血肉间摩擦出黏腻润泽的声音。
在被松开弄软的过程中,姚津云一直咬着下唇一声不吭,但那愈来愈红的脸色和愈来愈湿润的眼神却无法藏匿,全部被王惟翰看在眼里。
有点舍不得的从他体内抽回手指,拆开保险套替自己戴上,当再次覆上那具其实很多地方都很敏感的身体时,王惟翰忽然有了做笔记的冲动。
想要记下会让他有反应的动作,想要记下会让他感到舒服的地方,想要记下他所有细微的表情变化,然后好好分析到底哪些是值得追求与喜悦的。
「老师……我要进去了……」
「少啰嗦……嗯……啊!」
被压抑住好几次的呻吟终于从姚津云口中溃堤,王惟翰满足的叹了口气,抵在入口的阴茎前端强硬地挤了进去,接着是毫无迟疑的寸寸深进。
「呜……!」
插入的部位感觉到被插入的部位不停地收缩;被侵入的部位则感觉到入侵者以不规则的频率隐隐跳动。
好舒服……两手按住姚津云无意识往反方向退缩的下半身,王惟翰把自己推到最深处,着迷的看着身下那人咬到泛白的嘴唇。
「痛吗?」
「……。」姚津云没有回答,只是放开了紧咬的牙,扯出一抹笑。
他知道他很怕痛。也知道他很爱逞强,忍着不该忍的痛做一些自以为该做的事。
好可怜啊,被铐起来,被撑开双腿,被插进那个地方。王惟翰俯视着他,在感到怜惜的同时又有种占有的快意。
「那我要动了喔……可以用力动吗?可以吗……」
「……随便你……」
王惟翰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
是因为我才会这么可怜,是因为我他才会忍耐得这么辛苦。这种让他皱起眉头咬白了嘴唇的痛是我给的。
光这样想,埋在对方体内的性器就又膨胀了几分。感觉到压迫感明显增加,姚津云向上斜睨的目光带上了几分埋怨与几分不可置信。
就连无力地瞪视着自己的目光,也可爱得要命。
当王惟翰一手握住姚津云在灯光下微微颤动的勃起,一边开始摆动腰部进出他的身体之后,他努力压抑呻吟的别扭行为就不算是什么太遗憾的事了。
因为他弓起的身体骗不了人,他潮红的肤色骗不了人,他眼中挤出的泪水、颤抖着的双腿和手腕、从喉间断续溢出的气音,都骗不了人。
更不用提当他被前后同时给予的快感刺激到忍不住解放时,那声再也无法压抑的、哭泣般的长长呻吟。
「老师……」
王惟翰把姚津云留在自己掌中的精液抹回他汗湿的胸膛。沾着体液的掌心滑过乳尖时,那紧裹着对方性器的窄道不受控制地收缩了一下。
「……脏死了。」
姚津云带着因为过度敏感而有点痛苦的神情埋怨着。
王惟翰一阵头晕,硬撑着睁大眼睛,看着那张他自认平生仅见最美丽的表情,在重重一顶之后,压在姚津云身上射精。
(廿九)
「……。」
啊啊啊好舒服……。
「……喂。」
王惟翰头昏眼花的放软身子,不知道趴了多久,身下传来的微弱挣扎才让他发现自己差点就直接睡着了。
急急忙忙找出钥匙,一解开姚津云的手铐,王惟翰左颊立刻挨了一拳。
姚津云推开王惟翰,下床捡起被胡乱丢开的衣物,抓起床头柜上的面纸盒往王惟翰脸上一甩,就大步走出房间,进了浴室。
进浴室干嘛?王惟翰驼着背坐在床上发呆,愣了一阵子才意识到手上的面纸盒,赶紧乖乖抽出面纸清理自己。
当王惟翰把揉成一团的面纸和用过的保险套包在一起丢进垃圾桶时,姚津云也洗完澡了。
他穿回那件有点皱的睡衣,板着一张脸打开了房门。
「老师……」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点都没有甜蜜的感觉?
「关灯,睡觉了。」
用冷淡的口吻丢出命令句,姚津云拉起被角直接躺下,侧着身子背对王惟翰。
王惟翰很沮丧的伸手关灯,然而在灯光隐没的那一瞬间,他发现姚津云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子微往前弓,正以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颤抖着。
藏在微湿发根下的那截后颈也泛着薄红。
及时把这些反应尽收眼帘,王惟翰在黑暗中慢慢躺下,翻身跟姚津云面向同一个方向,伸手从背后抱住了他。
「老师,刚刚……有舒服吗?」靠在耳际,有点猥亵的问句。
「没有,你很逊。」
「真的吗?那我会多练习的,多练习就会进步……就跟学英文一样,你讲过的。」
「……。」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连沉默都变得可爱了。
「老师,我好喜欢你。」
王惟翰用力抱紧怀中的身体,一边偷亲姚津云的后颈一边问「你喜不喜欢我」,每亲一下就问一次,直到对方发出声音为止。
姚津云发出的那声「嗯」到底是认真还是敷衍,王惟翰也没多加思考,横竖当它是肯定答复。
于是他很满足的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至于为姚津云手腕上扯出的红痕跪地道歉,则是隔天天亮之后的事了。
* * * * *
跟老师的交往很顺利。
随着时间的流逝,每天在学校见面,每个周末到他家过夜,那张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没有防备,语气愈来愈温柔,做爱时也愈来愈容易发出声音了。
好现象啊好现象。
王惟翰拿着咖啡,着迷的看着姚津云正在放饲料的侧脸──缸里的金鱼比起一年前又膨胀了几分,已经不能再叫牠「小」金鱼了。
「你真不像考生。」
转紧饲料罐,姚津云斜眼看着在沙发上坐没坐相的王惟翰。
「我不是考生了呀。从昨天开始就不是了。」
王惟翰放下咖啡,等姚津云坐到自己身边。
「你这一年来没有一天有考生的样子……指考不考了?要念数学系?」姚津云皱了皱眉。「我觉得你七月可以考更好的……唔。」
王惟翰根本没在听,说了句「来庆祝我上大学吧,老师」,就伸手抱住姚津云,凑上嘴吻住他的嘴唇。
「……。」嘴巴被堵住的人只能用鼻孔叹气。
「上次模拟考我进步很多,你也还没给我奖励……」王惟翰咬向他耳际,口吻带着轻微的埋怨。
「我不记得答应给你什么奖励。还是要我现在去做一张奖状给你?」姚津云躲着他的舔吻,语气满是嘲笑。「恭喜王惟翰友第四次月考成绩进步,特别颁发奖状,希望你下次再接再励,为其它小朋友做好榜样……」
知道姚津云想用开玩笑混过去,王惟翰也不阻止,让他编完「王惟翰小朋友的进步奖」颁奖词之后,直接在沙发上躺下,把他拉到自己身上趴着。
「我还记得喔,你说过的。」王惟翰伸手按上他的臀部,让两个人下半身相贴。「你说如果我下次好好考试,就可以在沙发上做。」
「干,那是你说的!」
「你答应了嘛。」
「我才没答应……你在摸哪里!喂……」
被捧住后脑按下头部一阵狂吻之后,姚津云的呼吸跟着急促起来,一边嘀咕着「小鬼就是小鬼」,一边跨坐在王惟翰身上,任他急躁地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
提起腰际配合着王惟翰的动作,让他把自己的长裤连同内裤一起拉下时,姚津云一手撑着椅背,另一手往前伸长,摸到墙壁上的开关。
亮晃晃的日光灯熄灭之后,头顶上那盏轨道灯亮起。
「老师,开着大灯你会害羞啊?」
「……!」
在身上乱摸乱揉的那双手即使一年来没什么技巧上的进步,也还是让姚津云咬住了下唇无法回嘴。
「你真的很敏感呢……连膝盖都会有感觉……」
「敏感个头,那里会痒……你别摸了!」
发现姚津云企图抽腿离开,王惟翰连忙停止手掌摩挲的动作,直接施力把他膝盖往两旁按开。
「痒就是轻微的痛,轻微的痛不就是快感吗?」王惟翰拉住姚津云的手,帮忙稳住他因为重心不稳而往前微倾的身体;然后从那紧握成拳的手中扳出两根手指,送进自己嘴里舔吮。「老师你这么怕痛,一有快感就无法招架,也是很合理的。」
「……。」
当初不应该跟他上床的,不应该让他尝到一点甜头的……湿热的舌头在指缝间滑动的感觉也能带来一连串直通脊髓的麻痒姚津云闭上眼睛拼命忍耐。
「老师,你怎么了?」
「……我在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自己用一年的时间养出了一只性欲怪兽。」
王惟翰带笑反驳了一句「宠物会像主人」,接着伸手从靠枕后面拿出润滑剂,罔顾姚津云嘴上连串的咒骂(「干你还先藏在这里?」),倒出润滑剂,用沾了润滑剂的手指伸向他身后。
手指插入之后,呈跨坐姿势的男人身体猛然后仰,偏瘦的身体在高亮度灯光的局部照射下,拉出美丽的线条。
「我一直想在这里做,就是因为这盏灯……」王惟翰抽送着手指,眼睛几乎舍不得眨。「这种灯不是跟美术馆那种一样吗?老师你这样看起来……就好像摆在馆里的雕像一样……」
让我好兴奋啊。
「浑蛋……啊!」
握住自己腰部往下压的手掌和从自己身下往上顶的性器配合得刚刚好,内部被一次撑开到了底,姚津云无法忍耐地发出叫声。
只叫了一声就又闭紧嘴巴……王惟翰半瞇着眼,持续摇晃那具敏感的身体,小心调整着角度,让自己的每一次磨擦都能准确碰触到对方体内最有感觉的那个部位。
缓慢而稳定地动了一阵,王惟翰固定在姚津云腰上的双手离了原本的位置,转而爱抚他折弯在身侧的大腿和膝盖,看着他配合自己的戳顶,轻轻摆动身体的样子。
果然像展示品一样……好漂亮。
「……惟……翰。」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舍弃连名带姓的叫法。
「嗯?」
「用力一点。」姚津云伸手握住自己濡湿的下半身,睁开眼睛盯着王惟翰。
「好。」
王惟翰把贴在他腿上的手掌再次移回他的腰际,紧紧束缚住。
快感跟着姚津云的身体一起抛高而后落下,在重复的单调动作间迅速攀升。
「啊……」
传入耳中的除了喘息,还有关不住的呻吟。
难得一闻的声音总是让自己差点溃不成军……王惟翰咬了咬牙,努力维持着相同的频率和力道,直到两人都达到高潮。
「……。」
「……干。」
骂出脏话的是姚津云。
他软绵绵的趴在王惟翰身上,不悦的警告对方「给我躺好要是我身上的东西沾到沙发上你就完了」。
王惟翰听话的并拢双腿,把自己垫在姚津云和沙发中间,却又在说出那句「那你要夹紧」时挨了一记凶狠的头锤。
「……好痛……」
「……。」
「老师。」王惟翰伸手环住姚津云赤裸的腰,侧过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我要上大学了耶。」
「嗯。」
「我当了大学生会是什么样子?」
「……蠢样子。」
(三十)
九月之后,王惟翰成了大一新生。
申请就读的国立大学位在北部郊区,通车上课的话车程会超过一小时,因此,王惟翰在和家人讨论过后,搬进了学校的宿舍。
大学生的时间调配和学业进度比起高中生自由得多,没课的时间、考试外的时间,想做什么事、想到哪里去玩,都是可以自主的。
而且不必想理由向妈妈报备了──!
原先怀着美好妄想的王惟翰,在开学二个礼拜后就遭遇到严重的挫折。
新生活动太多了,把暑假尾巴和学期初的几个周末时间都占掉;非假日的夜晚即使去姚津云家里找他,来开门的也是一张「我今天好累要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的疲倦脸庞。
还在高中时,师生两人作息几乎相同,每天在学校可以见面,下课之后也很少在外面耗时间。
回想起来,高中最后那一年,两个人放假进行的休闲活动就是窝在姚津云家里看电视、看DVD,偶尔上网,还有做爱。
多好啊……
王惟翰趴在桌上,看着个子小小的新任公关在台上报告,女孩子软软的声音隔了一段距离,听进耳中好像蚊子在叫。
系上男生压倒性的多,同届的四十二个新生里,只有四个女生。
这种环境对读了三年男校的王惟翰来说,只是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而已;倒是有几个无法忍耐的男同学频频寻求管道,找别系女生一起办活动。
「……所以我们跟社会系……在星期六……」
公关的声音在教室里飘来飘去,一听见「星期六」,王惟翰就打定主意,这次绝对不去。
「干嘛不去?」
星期六早上,咬着牙刷来应门的姚津云一听见王惟翰说不去联谊,立刻回了他这句话。
「就不想去啊,我都已经有……有你了,还参加那种活动干嘛?」
「噗……」回到浴室的姚津云发出不知是嘲笑还是吐泡泡的声音,漱口洗脸之后,摸着下巴走了出来。「你想太多了,就当作去认识朋友不行吗?」
「……。」王惟翰盯着姚津云清爽的笑脸,想从其中找出一丝逞强。
「你们系上不是都男生吗?多认识一些别系的女生……啊,男生当然也可以,以后有什么作业或是活动需要人脉时,就方便多了。」
这是倚老卖老的口吻,一点都不勉强。
王惟翰吁了一口气。「老师,我去跟女生联谊,你不会生气?」
「干嘛生气?」
「嫉妒什么的……」
「蠢。」拉开落地窗的窗帘,让日光射进客厅,无视王惟翰一脸的打击,姚津云走到鱼缸旁边,看着在缸里以超级慢速缓缓游动的金鱼。「牠好久没长大了。」
「长这样已经够大了啦!」王惟翰也走近鱼缸。「快要跟棒球一样大了耶。」
「我觉得我养得很好,应该可以再大才对。哪里出了问题呢……」
姚津云低着头,眼皮微微下垂,平常藏在眼褶里的睫毛翻了出来。从侧面看去,那两排睫毛像扇子一样轻轻掀动,勾得王惟翰忍不住伸手去摸。
「老师你的睫毛好长。」
「有吗?」姚津云闭上眼睛,让他用指尖在自己睫毛上刷来刷去。
「有啊……」
见他闭眼,王惟翰受到诱惑,低头朝他嘴唇吻了上去。
凉凉的唇间都是牙膏的味道。
即使闭着眼睛,日光也还是很耀眼。感觉王惟翰的掌心贴上了背脊,姚津云略略张开嘴巴,让对方的舌头越界潜入,加深这个吻。
温热的舌舔过牙龈、口腔内壁,接着与自己的舌头互相交缠。明明是用来尝味用来发音的器官,为什么当它把功能简化成触和磨擦时,就会勾起性欲?
「你又长高啦?」
「唔?」
「顶着我的位置……跟以前比起来好像变高了一点。」
顶……顶什么啊?王惟翰愣了几秒,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现在发育期啊!男生到廿五岁之前都是发育期!」王惟翰即使满脸通红,也还是不想把自己「顶」在对方身上的东西移开。
「现在几公分?」姚津云伸手环住他的腰。
「一七八,我想应该可以突破一百八十公分。」
「嗯……我看你不会再长了。」
王惟翰又是一愣。「为什么?」
「因为开荤开太早而且又不知节制……你看,像这样。」
曾经比自己高两公分而现在比自己矮了三公分的人,带上一脸慵懒的笑意,手掌滑进两人相贴的身体之间,按住了那个因为接吻而勃起的部位。
还不必仔细体会被抚摸的快感,光看他狭长的眼睛笑得有点弯,就让王惟翰强烈意识到「费洛蒙」这种东西勾引情欲的惊人效果。伸手剥着姚津云睡衣的扣子,就算被抱怨「大白天的想干嘛」也不停手。
周末不能一直待在这里,还得回家,把时间留给家人……想到这里,白天不白天的也没什么关系了,总之现在想要抱他,想得不得了。
「喂,我没有想做……」姚津云把王惟翰埋在自己颈间啃吻的头用力推开,却被顺势握住了手腕,硬拉着走向房间。
「是你先摸我的。」
「摸一下不行吗?那么小气。」
房间里,窗帘是拉上的,阳光穿不透厚重的窗帘布。王惟翰半拉半推的把姚津云拐进房里,接着用背顶上门板,挡住了出路。
门关上之后,房里只剩下暧昧的暖色微光。
「……。」姚津云瞪着王惟翰。
王惟翰报以无赖的一笑。「老师,你不是想摸我吗?再来摸嘛……」
这里没有外面那么亮了,就当成是晚上吧?就当成我什么也看不见吧?
再一次抱住对方,再一次凑上嘴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深深吻进去,再一次试着解他的钮扣、拉他的衣服、扯他的裤子。
在昏暗的室内,被抱住的人没有再反抗,身体也跟着热了起来。
把心爱的人剥得光光的压在床上,王惟翰轻啃着他身上每块敏感的皮肤,从颈子到肘弯,从胸前到腰际,从膝盖到脚踝。
藏在右腿内侧的那三个伤疤,借着幽微的光线仍能看见。王惟翰努力忽视那片阴影,努力压抑把嘴唇覆上去的欲望。
那个伤早就好了,就算伸手去捏也不会痛才对。但王惟翰在第一次跟姚津云做爱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那个地方了。
因为那是他做爱时讨厌开灯、讨厌拉开窗帘、讨厌有任何光线的理由。
那是他的伤,他不想让人看见。
(三十一)
「现在几点?」
「呃……」抬起手表看了一下。「快十一点了。」
「难怪饿了。」
趴在床上的姚津云撑起上半身,额头抵在枕上微微地喘着气,肩胛骨在渗汗的裸背上拱起两个小丘。
王惟翰呆呆的盯着那包裹在皮肉下的骨骼线条。明明才刚做爱过,现在却又好想抱住对方,把那有点单薄的肩膀和背部全都揽进自己怀中。
「老师……你变瘦了?」伸指沿着肩胛骨中间的凹处一路摸下脊柱骨,指下棱棱的起伏让王惟翰知道刚才那种忽然觉得姚津云很脆弱的情绪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天气热啊。」姚津云被摸得不太舒服,背脊往后弓了起来。「别摸了,很痒。」
王惟翰听话的收回手指。
「老师,你好多地方都很怕痒。」
「对。」姚津云干脆地承认,翻身坐起之后,伸手从衣架上拎来内衣和衬衫往身上穿。「哪像你皮粗肉厚,打都打不痛。」
「哪有人打不痛的,我也是爹生娘养的啊……」发现姚津云已经下床穿好长裤正在系腰带了,王惟翰一怔。「老师你穿这么整齐干嘛?」
姚津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们班今天的联谊活动是什么?约在哪边?」
「我不清楚……中午好像要去烤肉的样子。」突然问这个干嘛?这个话题不是结束很久了吗?
「那现在还来得及,打个电话去问集合地点,我载你去吧。」
嗄?王惟翰惊讶的看向姚津云,正好被对方丢来的T恤盖头盖脸的挡住了视线。王惟翰满怀疑惑的拉下脸上的T恤。
「我刚刚就说我不想去了啊……」
难得有放假,晚上还要回家,他想要待在这里黏着老师。
「干嘛不去?我都说要载你了。」姚津云穿得整整齐齐,随时可以出门,任谁来看都无法想象他刚才还一丝不挂的跟情人在床上纠缠。
半裸又驼着背的王惟翰坐在床上,见姚津云已经拿好车钥匙,一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的样子,他忍不住一阵气闷。
「我说过我不去了!就算有任意门也不去!」
「为什么?去交交朋友啊,不是跟你说有活动要多参加吗?」姚津云面露微笑,又问了一次。
「因……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王惟翰依然驼着背,可怜兮兮的仰望着姚津云。
姚津云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原状。
「不是已经『在一起』过了吗?我的腰还有点酸。」
王惟翰怒火攻心,大声叫了出来:「不是那个意思!」
说这是什么鬼话!两个人见面难道就只为了做爱吗?做完就可以走人了吗?老师把他当成什么了?又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我来找你是因为很想你!不是只想要做而已!我要待在你家!我不要去联谊!」
再撒娇的情话,用雷声般的咆哮口吻来讲都不会甜蜜到哪去。
王惟翰恶狠狠的瞪着姚津云,只见他摆起双手,带着相同的笑容说道: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别那么大声,我头都痛了。」
「……。」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
「……。」
姚津云改变话题的速度太快,还在生气的王惟翰跟不上,只能瞪着眼沉默以对。姚津云见状,也不继续跟他搭话,用有点偷偷摸摸的动作离开了房间。
可恶……房门扣上没多久,就听见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
王惟翰一拳打在枕头上,郁闷的感觉愈来愈明显。这是在赶他走吗?世上有哪个人会赶自己的情人去跟别人联谊的?还自愿接送欸!
高中时,有一次帮姚津云送考卷,不小心听见同办公室的年长女老师对姚津云说:「我们教会有几个条件不错的女孩子,要不要我介绍你们认识?」
那时,就算他已经跟姚津云交往半年以上,就算他知道姚津云彻头彻尾是个只爱男人的同性恋,就算他听见姚津云有礼的回绝那位女老师,王惟翰的心里还是燃起了妒火。
不必真的发生,只要想象就好。想象姚津云对着那些「条件很好」的女孩子笑、陪她们说话、跟她们谈一些琐事,就足够让自己陷入一种近乎恐慌的焦躁之中。
王惟翰知道那就是必然伴随着爱情而来的独占欲。
跟老师交往,到现在也有一年半了。
「老师这个笨蛋……」
好不容易等到的假日,他以为姚津云会跟自己想念他一样想念自己,会跟自己一样珍惜能在一起的时间。
没有就算了,居然还一直怂恿自己去联谊。
情人跟别的女生出去玩,他都不会嫉妒的吗?什么「交交朋友」?「有活动要多参加」?
可恶!
「啊啊难道是我太孩子气了吗……」
这天,王惟翰关在房间里闷了很久才出来。
一到客厅,看见姚津云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打瞌睡的样子,他的怒火一下子暴冲到顶点──就连发生冲突之后,也只有自己在烦恼!
「我要回家了!」
「唔……啊,拜拜……」
姚津云还来不及把睡迷糊的眼睛完全睁开,大门就被「碰」地一声甩上了。
***********
「惟翰,要不要抽学伴啊?」
听说上次的联谊办得还算成功,娇小的公关被班上男生称赞了整整一个礼拜:「巾帼为须眉谋福利」、「我们的幸福全靠妳」。
为众人做事靠的全是一股热血,有过成功的经验,她享受到被人感谢、被人赞美的成就感,自然会更积极地为众人抛头颅洒热血。
这次是抽学伴。
「惟翰?」公关见王惟翰一脸呆滞,伸手摇了摇他。
「……。」王惟翰用力闭紧眼睛再张开。
一看见公关同学可爱的笑脸,王惟翰就想起上礼拜六姚津云靠在门边的那个死样子,还有那句「去交交朋友啊」。
啊啊……一想起来就火大。王惟翰按下情绪,把「不要」两个字咬回嘴里。
「抽学伴?好啊。」交朋友是吧?就交啊!
「太好了!」公关双手一拍,好像真的很高兴的样子。「我们完全阳光作业,不会把正妹暗杠起来的!」
妳一个女生暗杠正妹也没什么用吧……王惟翰扯了扯嘴角。
(三十二)
隔天,王惟翰拿到学伴的电话和MSN账号,对方是同校经济系的一年级学生,一样住学校宿舍。
拿着公关给的粉红色小纸片,王惟翰把学伴的MSN账号加到自己的好友名单里,并试着传讯息向她打招呼。
对方刚好也在在线,状态是「……」。
隔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收到回复的讯息,王惟翰一边上网一边吃晚餐,随手就把MSN窗口给关掉了。
果然还是很无聊。
就算是交朋友,也需要经过相处才知道这个朋友值不值得交吧?像这样毫无凭借的跟一个陌生人凑在一起,别说对方没有响应,就算有响应,自己大概也只能跟她聊些言不及义的话题。
张口把不小心放凉了的馄饨吸进嘴里,王惟翰莫名其妙又闷了起来。
今天星期二,还要再过三天才到周末。
明天中午要家聚,后天晚上系上要办麻将大会。大一的课很满,针对新生的比赛也很多。
上星期六从姚津云家甩门离开,当天晚上他就后悔了;一方面肚子里闷烧的怒气还在持续,另一方面却又很想跑回姚津云家里,在熟悉的房间里抱着他一起睡觉。
看了看手表,八点二十分。
如果放学后没有什么事的话,老师现在应该已经回到家而且洗好澡了。
王惟翰拿起手机,拨了姚津云家里的号码。
「喂?」透过话机传来的声音听起来懒懒的没什么力气。
「老师,是我。」
「嗯……怎么了吗?」
「我……」我好想你。
「你室友在吗?」
突然问室友干嘛?「他送宵夜去给他学伴了。」
「学伴啊……」姚津云语音拖得长长的,像在思考什么。「那你呢?也有学伴吗?」
「呃……有……有啊。」王惟翰吞了口口水,有种心虚的感觉。「那个,应该是不会跟她联络啦……」
「为什么不联络?」
「因为我用MSN传的讯息她一直没回,我想她对学伴没兴趣吧……」
「用MSN太没诚意了。」姚津云的口气很不屑。「要打电话啊!打电话就一定会接,你有她的电话吧?快去打。」
「喂喂喂……」王惟翰傻眼了。
「不然MSN多传几次,说不定之前传的人家没看到。快去。」
「喂!」王惟翰忍不住大声叫出来。
「快去啊,我要睡了,晚安。」
然后就这样「卡」的一声被挂断了电话。
王惟翰不可置信的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是三十四秒。
「浑蛋!」浑蛋浑蛋浑蛋!
要交朋友是吧?用MSN太没诚意是吧?一点都不会嫉妒是吧?
咬牙切齿的翻出那张粉红色小纸片,王惟翰恨恨的拨了学伴的手机号码,却又在接通的瞬间慌慌张张地挂断电话,把手机丢到床上。
刚刚接通只响了半声,不知道会不会留下来电记录?王惟翰忐忑起来,连忙爬到床上拿回手机,直接把电源切掉。
……这样好像更糟……。
拿着切掉了电源的手机,王惟翰深深自我厌恶起来。
这是在干什么啊……这样对人家太没礼貌了。
因此,当星期五晚上接到学伴打来的电话时,王惟翰差点被咬在嘴里的鸡排噎到。
「我是王书妤。」有够简短的自我介绍。
「呜……呃。」王惟翰把嘴里的鸡排囫囵吞了下去。「妳好……」
「你现在有空吗?我带了宵夜给你,请到宿舍门口来。」
宵……宵夜?已经在门口了?
王惟翰拿着手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T恤和高中运动短裤,还有脚上的夹脚拖鞋,又看了看手上当作晚餐吃了一半的鸡排。
有人七点钟在吃宵夜的吗?
* * * * *
到了晚上,站在男舍门口的女生非常引人侧目。
王书妤是个清秀的女生,柔顺的长发绑成马尾,一双凤眼看起来很古典。看见王惟翰出来,她对他露出淡淡的微笑,就把手上的盒子交到他手里。
「这个给你吃。」
「谢谢……」
国……国际牌电池。
王惟翰瞠目看着手上的黑白纸盒,盒子有点重量,透过纸盒传到掌心的温度让他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
里面是什么?加热的电池?这个给我吃?
见王惟翰呆愣的样子,王书妤补充道:「这是我下午烤的。」
……烤的?
王惟翰打开盒盖,一团团漂亮的金黄色映入眼帘。电池盒里装的是蛋黄酥,整整齐齐地排了十二个。
「好厉害。」在电池盒里装蛋黄酥……而且是自己烤的……。
「这些都要给我?妳自己有留吗?」
王书妤轻哼了一声,王惟翰发誓自己在她眼中看到一丝不屑。
「这种东西要做得好吃,油就要放很多,太不健康了,所以我不吃的。」
喂喂……意思是,送别人吃就没关系吗?
这个女生……好像怪怪的。不知怎地,原先的紧张感消失了。王惟翰拿起一颗蛋黄酥,温温的触感颇能激发食欲。
「我吃啰?」
「请。」王书妤眼神忽然发亮。
从油酥皮到豆沙蛋黄都很扎实,吃起来齿颊留香,口味又不会太甜。两三口吃掉一颗蛋黄酥之后,王惟翰对眼前个子小小的女生产生了佩服之心。
「很好吃耶!妳好厉害!」
「好吃吗?」
「嗯!」如果现在有茶可以配着吃就更好了。
「那……」她低头从包包里拿出讲义,面无表情的说道:「请教我微积分。」
这个女生真的怪怪的。
(三十三)
「……昨天教了她一晚上,后来闲聊时才发现我们有上同一堂通识课。她居然听得懂那个老师的口音,笔记做得超完整的。」
「那不错啊,你可以跟她借笔记。」姚津云伸手从国际牌电池的盒子里捏出一颗蛋黄酥,放到鼻子边闻。「好香。」
「吃吃看嘛,很好吃。」王惟翰怂恿着。
「这种东西就是油放多了才会好吃,我不想吃。」
好熟悉的句子……王惟翰一呆,看着姚津云笑瞇瞇的把蛋黄酥放回原位。
啊啊,难怪自己会跟那个怪女生一见如故,原来就是喜欢她在某种程度上跟姚津云很相像的轻微挑衅感啊!念头转到这里,王惟翰笑得很开心,开口说道:
「老师,我昨天在教她微积分时,她跟我说,她们班其实有开读书会,不过没有人通知她。」
「嗯?」姚津云按开电视胡乱转台,听得不是很专心。
「她说,刚开学跟大家不熟,所以很多活动都懒得参加。等到她发现时,班上已经有人在排挤她了,说她孤僻、不合群。」
王惟翰还记得昨天晚上王书妤说到这件事时,那种平淡到极点却又轻蔑到极点的口吻,活像被排挤的主角不是她,她说的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无聊事。
「……无聊。」姚津云嗤之以鼻。
「对啊……不过真的会这样。听她这样讲,我才想起我们班好像也有类似的情形,那些比较少参加活动的同学也开始被人排除在外了。」
「嗯。」
「所以……老师啊……」
王惟翰发出「嘿嘿嘿嘿」的笑声,硬是挤到姚津云身边。单人的沙发座哪里容得下两个成年男人,姚津云正要站起身,却被王惟翰拦腰往后一抱,整个人坐到他腿上。
「干什么?」
「老师,你一直赶我去参加活动,叫我要去联谊,都是为我好,对吧?」王惟翰把脸凑近姚津云颈间,像狗一样在那里嗅来嗅去。「你怕我交不到朋友,怕我被同学排挤……」
「……。」
怀里的人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类似不愉快的气氛,王惟翰也不在意,继续追问道:「对吧?老师……」
姚津云语气有点闷。「你高三那年,几乎每天放学都自己一个人走,放假也只跟我混在一起……大学最好不要再那样了。」
所以说,从那时他就在为自己担心了吗?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别扭啊……真是别扭。王惟翰心情愈来愈好,用力抱住姚津云,磨蹭着他肩颈之交那块温暖的皮肤。
「……谢谢老师。」
蹭来蹭去的脸和鼻尖和嘴唇无可避免(也许有点故意)的碰到后颈敏感的部位,姚津云咬住下唇,缩了缩脖子,在听见王惟翰那句「谢谢」时,忍不住叹了口气,很小声很小声的骂了句「笨蛋」。
* * * *
「我是为你好。」
活了快要二十年,这句话从父母、亲戚、师长甚至朋友口中早就听过不知多少遍。
这是很方便的话,可以把所有自利的念头和强加的期望都包装成无私的奉献──王惟翰从小就很乖巧很听话,只有在听见这句话时,会无法控制地生出反抗的心理。
那个人很聪明,很少说这种话。
但也只是没说出口而已。
「喂?老师……」王惟翰拿着手机,顾虑到在系办公室里吹冷气吃便当的同学,略为压低了音量。「对不起,系上这个礼拜六要办活动……」
「嗯?那你去呀。」
「我们本来约好要看电影不是吗?」王惟翰其实也很懊恼。「如果你很想看的话,我就把这边的事推掉,一次不参加不会怎么样。」
自从上次把话说开了之后,王惟翰开始对系上和社团的活动积极起来,并且发现跟大家一起做事一起玩,其实是很有趣的。
但相对之下,跟姚津云见面的时间就更少了。
「我没关系,电影下次再看好了。」
「……真的?」这下换王惟翰后悔起来了。「那个,我真的可以推掉……」
这已经是近两个月来第三次失约了,王惟翰原本以为姚津云会生气,哪知他的口气一如往常,连半分不悦的感觉都听不出来。
「就跟你说没关系了。」
「可是我们上个礼拜也没见面……」上礼拜六是系上棒球队跟别系办友谊赛,王惟翰跟学长们一起上场,在泥巴里滚了九局,累得连站都站不稳,比赛结束后又收拾了一下场地和球具,等到散场时已经下午两点了。
「你会想见我?」姚津云的声音像是带着笑。
「当然啊。平常你又要上班……」
「平常也没关系啊,你随时都可以过来,我无所谓。」
平常也没关系,随时都可以过去,无所谓。
「……。」王惟翰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头,
话机另一头传来怀念的钟声,姚津云说声「上课了,再见」就挂上了电话。王惟翰阖上手机,刚刚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变得更明显。
他说无所谓。
失约那么多次,他一次也没生气。
不……从更久以前,从那天自己带着小金鱼进了他的门之后,他就没对自己真正发过什么脾气了。
王惟翰走出系馆,下午的太阳刺得眼睛很痛。
回想起这一年多以来跟老师交往的情形,愈想愈觉得恐慌──从最初到最近,主动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是自己先单方面喜欢上他的。在开始交往后,也总是自己到他家去找他。连做爱都是自己半耍赖半强迫,才有了那第一次和之后的几十次。
王惟翰头晕了起来。
一年前,还穿着高中制服的王惟翰很喜欢横躺在姚津云心爱的沙发上,占住面对电视的位置,让姚津云坐到侧边去。
那种无奈的退让对王惟翰而言也算是一种幸福。
随着时间流逝,姚津云脸上那愈来愈没有防备的笑容,那愈来愈温柔的语气,做爱时愈来愈容易听见的声音,也都被王惟翰当成自己被爱的证据。
但那真的是被爱吗?
老师他──只是接受而已,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高三时,姚津云很严厉的盯他的功课;假日两个人虽然窝在一起,王惟翰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被迫在客厅读书。
进了大学,则换成盯他的人际关系,强烈要求他参与各种活动、多认识朋友。
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除了做爱,除了拥抱和接吻,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仍然是老师与学生,大人与小孩,饲主与宠物。不像情人。
(三十四)
星期五晚上十点半,忽然响起的门铃声让姚津云吓了一跳。
一边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走到玄关打开大门,站在门外的果然是王惟翰。
「老师……你在洗澡?」
还没踏进屋里,就闻到沐浴用品被体温蒸出来的温暖香味,王惟翰瞬间怔了一下,潮湿的感觉似乎让姚津云整个人看起来又小了一圈。
「刚洗好。」侧身让王惟翰走进客厅,姚津云脸上有淡淡的惊讶。「你不是说明天系上有活动?」
「嗯,我明天早上再回学校。」
「这样不会很累吗?」姚津云侧着头看他。「你快去洗澡,今天早点睡。」
「……。」
又来了,又是这样,就像泡在温水里一样不热不冷不痛不痒。
一开始在意,就没完没了。
王惟翰放下背包,拿了换洗衣服走进浴室。姚津云刚洗好澡,浴室里的蒸气还没散去,地砖也还是湿的。王惟翰脱了衣服,在地上看到几根细细的头发。
弯腰捡起那几根头发,想起过去一年来无数次用手指穿过那柔软发间的触感,王惟翰叹了口气,把头发丢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让温热的水花胡乱往自己身上洒。
明明捧在手里抱在怀里,却在一年之后才发现被捧着被抱着的那个人有多么心不在焉。
这种心情真糟糕。
从浴室里出来时,姚津云已经吹干头发了。卧房里预先打开的冷气像细雨一样缓缓往地面下降,王惟翰光着脚踩过开始变凉的地板,带着一身香皂味爬上床。
大灯已经关了,姚津云开着床头灯,斜靠在枕头上看杂志。见王惟翰躺到自己身边,他放下杂志正要关灯,却被王惟翰伸手挡住了。
「怎么了?」
「我还不想睡,我……呣!」
有话想跟你说。
连这句开场白都还没说出口,就被姚津云忽然欺上来的吻给堵住了嘴巴。
由下往上伸的手臂挂在王惟翰后颈,姚津云仰起脸,密密实实的吻了一阵,接着稍微拉开距离,用舌头沿着对方上下唇交界的缝隙,磨磳着舔了几遍。
「……。」啊啊。
王惟翰很没出息地加速了呼吸,双手撑在姚津云脸侧,感觉到他的手臂离开了自己后颈。
「……想做吗?」
当然想……王惟翰头昏脑胀,按住姚津云正在解睡衣扣子的手,面红耳赤的叫道:「不对!我……我有话跟你说!」
姚津云微笑看着他。「那就说啊,干嘛这么激动。」
因为我在跟男性最原始的欲望对抗!
王惟翰双手伸直撑出距离,有点无力地躺回自己的位置,调整好「谈话」的姿势和心情,努力把刚刚那个很煽情的吻暂时忘掉。
「什么话要跟我说?」姚津云把身上的薄被分出一角,丢到王惟翰肚子上。
「……。」
「我关灯啰。」
「老师。」王惟翰叫住他。
姚津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叹了口气之后又放下。「……不要吞吞吐吐的。」
「老师……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
「有多喜欢?」
王惟翰肯定自己听见对方「啧」了一声。
他知道这样问很幼稚,被问的人一定觉得很烦──他也无法想象老师像电视或漫画里那些阿呆情侣一样用双手伸展到极限然后甜蜜蜜的说「有这么这么这么喜欢」的样子。
所以由他来追问。「老师,如果我要离开你,你会来追我吗?」
「你要离开我吗?」姚津云维持着平躺的姿势,反问的语气很平淡。
「……没有。」想都没想过。王惟翰懊恼了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问?」
「因为我觉得……」紧张的情绪忽然袭来,王惟翰发音有点困难。「老师你……你对我的态度,不像是……不像是喜欢我。」
姚津云翻过身来看向王惟翰。「那你说说看,我应该怎么样对你?」
「我很喜欢你,所以很在乎你的情绪,也常常觉得不安,或者为了你生气。」
「然后呢?」
「可是老师你……很冷淡。你对我很好,但是你的情绪不会被我牵动,该生气的时候不会生气,该嫉妒的时候也不会嫉妒……」
在脑袋里想是一回事,真的把这些想法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看着姚津云的脸,王惟翰一边说,一边发现胸口那种委屈的感觉愈来愈浓重。
「我谈起恋爱就是这个样子。」
「才不是!」王惟翰瞬间被这句轻描淡写的答复激怒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姚津云仍然看着他,笑得很平稳。
「因为……因为我看过。」
我看过你在光华商场遇到那个学弟时,整个人充满了压抑和动摇的样子。
我看过你在谈到过去有多喜欢他时,那闭上眼睛也无法掩饰痛苦的样子。
我看过你按在自己腿上的那三个疤痕;也看过你在被碰触到那些疤痕时,那种脆弱到无法抵抗的样子。
「……。」
「……。」
即使没有说出口,姚津云也知道他指的是哪些景象。那些都是不该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情绪,尤其不该让眼前这个孩子知道。
「那种对待人的方式,只会互相伤害而已,我不想重蹈覆辙。」
王惟翰咬住下唇。「可是你这样不痛不痒,对我而言也很伤。」
「你真的那么不满?」姚津云的声音变得有点沙哑。
「说不满也太严重……」不,也许真的是不满。霎时间,某个念头像刀一样刺上心头,刺得很重又很深,让王惟翰无法摆脱。「我好羡慕你那个学弟。」
「有什么好羡慕。」
「就是很羡慕啊。」
羡慕得要命。那两个人之间彷佛有什么契约存在,就算分开了,就算彼此都有了新的情人,想必那些留在身上刻在骨里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就算会很痛,那也是激烈爱过的证据。
看着姚津云可说是毫无表情的脸,此刻的王惟翰近乎卑微的渴望着能从这个人身上得到相同的证据。
比起被养在空空如也的鱼缸里,一天又一天的吃吃睡睡直到胖到游不动,王惟翰宁愿当那只被姚津云亲手打破的玻璃海豚。
姚津云定定的看着他。
「你会想要类似的待遇吗?」
王惟翰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血液直冲头顶,强烈到几乎可以听见血管的脉动。
「想。」毫不考虑的回答。
姚津云用手肘撑起脸,很恶意的笑了。「你确定?你要让我铐起来做、在你身上咬出痕迹、绑着你到天亮、用烟烫你?」
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脸,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口吻。王惟翰迷恋的看着姚津云,依然毫不考虑的点了点头。
(三十五)
被铐起的双手没有任何挣扎的意图,王惟翰呆呆的盯着姚津云,对方身上那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牢牢勾住了他的视线。
被盯着看的人此刻正跪在仰卧的王惟翰腿间,两手搭在他膝上,从膝盖到大腿到腰际到肚子到胸前,像猫一样沿着他的身体线条往上移动。
被姚津云的手掌爬抚过的皮肤,沿线留下滚烫的体温。王惟翰屏住呼吸,看着那张愈来愈靠近的脸,感觉欲望像夏天的热气一样充满身上每个毛细孔。
姚津云整个人覆在王惟翰身上,勾着笑的嘴唇距离王惟翰的下巴只有几公分。
从那双狭长眼睛里向自己直击过来的是从未见过的强烈诱惑。王惟翰心脏狂跳到有点发痛,察觉到姚津云的身体又往上挪了一点。
正当他准备好要被吻时,那两片温热的嘴唇却悬在他嘴巴上方,没有印下来。
「惟翰。」
低低的声音像浸过水一样,喊着自己的名字。王惟翰呻吟了一声,隔着T恤被揉按着的乳头立刻硬了起来。
「……惟翰。」
「呜……」连声音都充满诱惑,这种叫法的意图太明显了。
王惟翰很没用的中了计,乖乖的红着脸红着耳朵,张开嘴巴喘气。体内满溢的欲望无处可去,从眼睛里把泪水给挤了出来。
在胸前揉弄的手指很轻柔,却又总是在他舒服到快要失神的时候加重力道,让他痛得叫出声音。
「……啊!」又被捏了……王惟翰视线朦胧起来。
姚津云撑起上半身,带着同样恶意的微笑,伸手掀起他的T恤,直接用手指弹着那两处已经敏感到发痛的红点。
王惟翰咬紧了牙关。隔着衣物的碰触和直接接触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以往都是自己主动,把老师压在身下,摸他的身体、吸吮他所有敏感的地方;除了生理上的快感之外,能看见老师咬牙闭眼的模样、听见他关也关不住的呻吟,这些刺激才是做爱时最大的快乐来源。
如今两人交换立场,只是被爱抚乳头而已,自己却对层出不穷的快感和各种疼痛产生了类似恐惧的反应。
好歹有过一年的经验了,怎么会那么……逊?
恶魔般的音色在耳边响起,很轻很轻的问道:
「这样揉……会不会痛?」
「有一点……」
「只有一点而已吗?」
那还不够……姚津云低低的笑了,右手继续反复蹂躏着王惟翰两边乳头,左手往下扣住了他的短裤,连同内裤一起,慢吞吞的往下扯。
「……呜……」下半身接触到空气的同时,早已勃起的器官也跟着暴露在灯光下。
「都还没有摸就变成这样了……」姚津云按开王惟翰试图并拢的双腿,右手握住他只因为胸部被爱抚就硬挺的性器。
「……啊!」
姚津云又笑了,伸长左手到床头柜上摸来烟盒,利落的敲出一支烟,用舌尖把香烟引进唇间,轻轻叼在嘴上。
把烟盒丢回原位,姚津云再次伸手,从抽屉里拿出打火机,熟练地把烟点燃之后,丢开打火机,深深地吸了一口。
拿烟点烟的动作都用左手完成,他的右手仍然握着王惟翰的阴茎,时轻时重的摩挲着。
「……老师,你……不是戒烟了吗?」被抚摸的快感一波一波袭来,这句话问得很艰困。
看着烟头的红光因为那一吸一吐而时明时暗,王惟翰才察觉从刚才躺上枕头时就闻到的那股呛呛的味道是什么。
是烟味。
熏到连枕头上都有味道,想必抽了好一阵子。记得刚认识时他就已经戒掉了,为什么又开始抽?又……为什么在这种状况下点烟?
姚津云没有回答,把烟推到嘴角,偏着头露齿而笑,勾人的眼睛微微弯起。
他咬着烟侧着头的笑脸很迷人,握在王惟翰腿间的那双手停下了摩擦的动作,用拇指沾着渗出的体液,在尖端上画着圈。
「烫在这里,好不好?」诱哄的语气既轻柔又愉快。
「……!」王惟翰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姚津云抬手把叼在嘴里的烟拿下,轻轻伏低身子,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啊……这里不行……湿成这样,烟会熄掉……」
罔顾王惟翰的挣扎和退缩,他修长的手指执拗地摆弄着那因为惊吓而渐渐失去硬度的器官,最后更索性低下头,将舌头贴了上去。
姚津云喉间的笑声跟舌尖传来的颤抖几乎同频。他一边舔着,一边用叹息般的音调问道:「惟翰,烫在哪里好?你想烫在看得见的地方,还是看不见的地方?」
「我……我不知道……」王惟翰闭紧眼睛,全身抖得不象话,刚刚瞬间冷却的欲望再次被姚津云的温唇软舌勾了起来,连他拂在自己腿间的鼻息都淫靡得惊人。
王惟翰咬着牙,目不见物的黑暗让他更容易想象高温灼上皮肤的痛楚。感觉姚津云的唇舌离开了自己的性器,失落感跟着加入混乱的情绪之中。
在窒息般的沉默里,听见衣服摩擦的声音。王惟翰仍然不敢睁眼,分不清楚这种彷佛被某种力量拉着向下坠落的感觉到底是肇因于恐惧还是扭曲的期待。
「惟翰,把眼睛张开。」
光滑的肤触贴上自己裸露的胸膛,温暖的舌尖在眼角舔了一下。
王惟翰睁开眼睛,看见姚津云贴得很近的脸。线条端正的额眉眼鼻,组成的笑容在床头灯光下看起来竟有几分压抑不住的疯狂。
姚津云跨坐在王惟翰腰间,睡衣的扣子完全解开,往后拉下一半,露出骨感的两肩和胸腹。他反复舔着王惟翰两边眼角,把所有流下来的泪水全部舔掉,慢慢直起了身子。
藏在左手掌心的烟仍然燃着,几缕白烟蜿蜒着从指缝间钻出。姚津云尝着留在舌尖的泪水咸味,眼神有点涣散。
「你在哭了……你会怕?」
身上那人侧着头望向自己的模样隐约像个孩子。
王惟翰仰望着姚津云,哑着声音开口:「老师……你喜欢我吗?」
「喜欢啊,很喜欢……」左手灵巧的把烟翻出掌心,右手在对方胸前轻轻抚弄着,像在找寻最适合按下烙印的位置。
王惟翰吞了一口口水。喜欢啊……「那我不怕。」
姚津云笑着重复一次:「不怕?」
「不怕。」如果这样的狂气是你的本性,那就让我就跟你一起卷进去。
「……骗子。」姚津云皱起了眉。
王惟翰一怔。「我没有骗你。」
皱起的眉一下子松开,姚津云露出略带神经质的笑容,右手食指在王惟翰左胸上一按,轻声问道:「这里好不好?」
这里是心脏的位置。
王惟翰呼吸困难起来。
(三十六)
王惟翰呼吸困难起来。
小时候曾经在拜拜上香时被香头上跌下来的香灰烫伤手指,只是轻轻碰到而已就起了一个水泡。烧烫伤真的很痛,那种怎么样也无法冷却下来的灼热感至今记忆犹新。
拿烟头直接烫上皮肤,肯定比那时候不小心灼伤更痛。
心跳得太快,手脚就会失去力气。看见挟着烟的手指渐渐朝自己胸口逼近,王惟翰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姚津云腿上的那三个伤痕。
被衣物盖住的部位皮肤总是特别薄,愈是内侧的地方就愈怕痛。想象着他当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表情按下烟头,王惟翰转开脸,瞬间有了想哭的冲动。
「……!」
往旁别开的脸忽然被箝制住,硬是转回原位。
干嘛……?王惟翰紧张的看着姚津云。原本以为下一秒就要烫上来的香烟又被他用微妙的手势收回左手掌心。
脸颊被他捏得很牢,有点痛。
「你看着。」
姚津云右手固定住王惟翰的脸,同时抬起左手,展开了手掌,让收在掌心的烟头翻转出来,朝着他自己。
「……老师……?」看着……什么?
拿着烟的手并没有对身下的人施虐。姚津云歪着头,脸上的笑意陡然变深,迎着王惟翰诧异的视线,缓缓把烟头按向自己裸露的胸膛。
王惟翰睁大了眼睛,疼痛的感觉一下子从胸腔炸开到喉头,喉咙痛到几乎发不出声音,费尽全力喊出的那声「不要」变调到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一下,两下,三下。
重重按下之后,连眉头也没皱,优雅的手指微微折出骨节,变换着位置,压下新的伤痕。
姚津云脸上的笑容很美丽,也很歇斯底里。一直到这一刻,王惟翰才知道原来心痛是可以杀人的。
「老师!你……你不要再……老师──!」被铐起的双手用力拉扯,金属交击的声音在房里疯狂地响着。
短短几秒的时间,在无能为力的人眼中,就像一辈子那么长。
「不要……你不要再烫了!」
再也压不住王惟翰拼命挣扎的身体,姚津云整个人被掀翻,手里的烟也被甩得老远。
见他的烟终于离手,王惟翰才止住了动作,身体摔回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顺完呼吸之后,就是止也止不住的眼泪。
「为什么哭?」姚津云的声音哑哑的。「你不是希望这样吗?你不是喜欢这样吗?」
「不是……」王惟翰哭得有点惨,视线一片模糊,被泪水弄得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是要这样……」
不是要你伤害自己。
「……。」
「放开我……」王惟翰抽着鼻子,努力吞回眼泪,让自己冷静下来。
姚津云跨下床,从床头柜里找出钥匙。一解开手铐,整个人就被王惟翰用力拉住,压到床上。
「痛吗?会痛吗?要……要赶快冲水、擦药……」
半挂在身上的睡衣被笨拙而急躁的拨开,姚津云后脑平平贴着柔软的床铺,半垂着眼睫往下望,等着年轻的恋人带着来不及擦干的眼泪和疑惑的表情,从自己的胸前抬起头。
……没有伤痕。
「怎么……」王惟翰用十指在那片苍白的皮肤上确认,的确没有任何伤痕。
「我把烟捏熄了。」
姚津云露出的笑容与刚才那种恍惚而诱惑的笑不一样。
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上扬的唇角和流转的眼神,轻描淡写的恶意夹杂着似有似无的轻蔑,让王惟翰按在他胸前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手腕因为用力挣扎和磨擦,从皮到骨都在痛。
头顶好像曾经撞到床头柜,现在也开始痛了。
大声喊叫后又呜呜咽咽哭过的喉咙也很痛。
但最痛的还是被姚津云拿烟自残的那一幕重击过的胸口。
「……这样耍我……很有趣吗?」
「还可以。」
顺应着无法排遣的愤怒挥出一拳,当拳头狠狠打中姚津云颧骨时,王惟翰立刻就后悔了。
这么用力打他的脸,明天一定会出现瘀青,就像阿浩找人打他那次一样,要过好几天才会消……王惟翰咬紧牙关,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种种凌乱的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愤怒自责怨恨心疼,最后都被卷进了名为绝望的漩涡之中。
被按在床上的姚津云慢慢转回了脸。王惟翰完全没有勇气再面对他的任何表情和话语,近乎狼狈地在跟他四目交望之前放开双手,落荒而逃。
翻身到床角背对着姚津云,王惟翰卷住薄被抱住枕头,拼命压抑着喉间的哭声,一边却又敏锐无比地听见对方在起身时发出了轻微的痛哼。
床头灯「喀」地一声被关掉,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感觉到姚津云慢吞吞的躺回枕头上,听见他愈调愈匀的呼吸声,王惟翰想起被子只有一条,于是一边哭,一边把卷在自己身上的薄被拉出一半,用背脊推向他。
被分过去的棉被就这么堆在两人中间,没有任何动静。
「……呜……!」
过去一年多以来,每个一起度过的夜晚,姚津云总是先他一步躺上床,然后把身上的棉被分一角过来。
王惟翰咬住枕头,身体往前弓到不能再弓,全身都在用力,哽咽的声音却还是从齿缝间漏了出来。
脑袋里极度缺氧,再哭下去好像会变聋变瞎,可是就是无法停下来。
完蛋了,已经没有以后了。
只是被耍着玩而已,只有自己在一头热而已。
想要被平等对待的愿望永远不会实现。
(三十七)
天光透过窗帘照进屋里,王惟翰在手机闹铃响之前醒了过来。
忘了昨天晚上自己究竟哭了多久才累到睡着,只觉得眼睛和喉咙都很痛。恍恍惚惚地坐起身,转头往旁边一看,姚津云略显苍白的睡脸一下子映入眼帘。
昨晚分过去的被子仍然夹在两人中间,姚津云像埃及法老王的木乃伊一样平平躺着,两手交迭在胸腹之间,十指无意识地抓着有点皱的睡衣。
还没醒过来。
那挨了自己一拳的左颊果然浮现出明显的瘀痕。刚睡醒的大学生驼着背坐在床上,呆呆地盯着身边人的脸,看了很久很久,忘了眨的眼睛又开始发酸发热。
不行……已经没有水份可以再浪费了。用力闭紧眼睛再睁开,王惟翰吸了吸鼻子,伸手拎起薄被,轻轻为姚津云盖上。
这人睡起觉来一向安稳,睡相好得不得了。
只除了有一次……还记得是高三的秋天,那次姚津云重感冒,吃完药之后,还没十一点就被副作用整得昏昏欲睡,话没说两句就往床上倒,王惟翰也只好跟着早早上床睡觉。
并肩睡到半夜,姚津云忽然软绵绵的靠了过来。被枕边人前所未有的亲近动作给弄醒的王惟翰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在黑暗中,那微微发着烧的体温和主动缠上来的双手贴到自己身上时所带来的感觉,他至今仍然清楚的记得。
「……!」
又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些平常不会想起的事……王惟翰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拉到一半的被子直接脱手,掉到姚津云身上。
「唔……」
糟糕……听见姚津云发出声音,王惟翰紧张得全身僵硬,动也不敢动,直到那张睡脸上皱起的眉缓缓地舒展开来,他才松了一口气。
轻手轻脚的下床,站在床边俯视着姚津云,为自己刚才的紧张感到悲哀。
为什么要那么怕他醒来?
因为光是看着睡脸,就已经快要受不了了。
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王惟翰拿起手机看时间,现在是早上七点半,搭车回学校要一个小时左右,正好可以赶上系上活动事前准备的集合时间。
伸手胡乱抹了抹脸,王惟翰换回T恤和牛仔裤,轻手轻脚的离开卧房。
刷完牙之后,把一直放在姚津云漱口杯里的那支牙刷收进背包,头也不回的穿上鞋子,走出大门。
锁好门,打开鞋柜,把钥匙放进姚津云的皮鞋里。
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可以。
一直到坐上了捷运,王惟翰才松开咬紧的牙关,伏下身子把脸藏进撑在膝上的手臂里,任空旷车厢里流泻的冷气把被泪水沾湿的脸颊一次又一次地吹干。
* * * * *
一进系学会不到半小时,王惟翰就被人赶了出来。
「你那个眼睛是怎么回事?」
「光站着就好像快睡着了,好可怕!」
就算再怎么强颜欢笑、再怎么硬打起精神,在他写坏第四张海报时,其它同学也终于忍无可忍,直接用强硬的态度要他回宿舍睡觉,中午活动开始时再出现就可以了。
被排挤在外的王惟翰无事可做,只好背起背包,像游魂一样飘回宿舍。
只要注意通风,宿舍里早上不会太热。王惟翰平躺在床上,电风扇在头顶上嗡嗡地旋转着,手腕眼眶和喉头又在这无事可做的时刻隐隐作痛,不断地提醒着昨晚发生的事。
但奇迹似的,不过才隔了几个小时的时间,现在回想起来,却好像在看戏一样。
那个可怜的家伙哭了一个晚上,现在应该要好好睡一觉才对……王惟翰打了个哈欠,一边想着失恋也不过就是这样,一边闭上眼睛,缓缓地睡去。
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当手机铃声响起时,房里已经相当闷热了。
王惟翰接起电话,口齿不清的「喂」了一声,听见话机里传来凉得像水一样的嗓音。
「我是王书妤。」
「呣……」王惟翰抓了抓头。「书妤啊,什么事……」
「你这几天有空吗?我们下礼拜微积分要小考。」
又需要临时家教了吗?王惟翰转头望向室友桌上的闹钟,现在是十一点半。
「我今天会在学校,下午可不可以?我们系上有活动,最晚到三点就会结束。」
王书妤沉吟了一下:「三点啊?三个小时应该够了……」
换王惟翰一愣。「够什么?」
王书妤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透过话机,传来厚重书本阖上的声音。
「那我们就先约三点,我会在商学院一楼的咖啡座等你。」
「嗯,我活动结束就去商馆找你。」
「谢谢。」
阖上手机后,王惟翰翻身下床,准备出门。先到系馆去帮忙,再到商学院去教书妤微积分,晚上不管多累都要回家,帮妈妈扫地拖地洗衣服。
总之必须尽量让自己忙碌。
* * * * *
系上活动结束时,已经三点二十分了。王惟翰左臂夹着玩游戏赢来的猫头鹰布偶,右手拖着背包,迈开大步从系馆跑向商学院。
踏进总是被学生戏称为万年冷藏柜的商学院大门,王惟翰一边搓着因为温差过大而起的鸡皮疙瘩,一边往附设的咖啡座走去,在众多座位间寻找学伴的身影。
啊,找到了……不过她好像睡着了。
大概是等得无聊,王书妤坐在靠角落的桌边,一手撑住脸颊,头颅半垂,正闭着眼睛打瞌睡,连王惟翰站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桌上摆着几本讲义和铅笔,还有一个金顶电池的纸盒。
怎么老是电池盒?王惟翰伸手扳开盒盖看了一下,是咖哩饺,还有点温温的。
所以她才会说「三个小时应该够」啊……转头望向王书妤毫无表情的睡脸,王惟翰忍不住笑了出来。
每次教她微积分,她都会带自己做的点心过来当谢礼,第一次是蛋黄酥,后来还吃过西米露、甜甜圈、柠檬饼干等,据她说明,这些都是高中家政课时做过的东西。虽然她说不喜欢太油的东西,但她做的点心里,那些重油重糖的却又特别好吃。
咖哩饺的香味隐约飘了出来,王惟翰决定先叫醒她再说,于是伸手轻拍她肩膀。
「书妤……」
「──!」
一被王惟翰碰到,王书妤整个人瞬间僵直,倒抽一口气之后似乎再来喘不过来,一双眼睛睁得很大,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苍白。
王惟翰被她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收回手。「是我……是我啦!对不起,吓到妳了?」
「没……」她抬头望向王惟翰,很艰困地咽了一口口水。「没关系……」
「对不起,妳没事吧?」
「我没事,你……你坐啊……这个给你吃……」
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王惟翰发现她被吓得不轻,不但惨白的脸色一直没有复原,连把电池盒往这边推来的那只手都抖个不停。
(三十八)
「妳真的没关系吗?」只是轻轻碰一下,怎么会吓得这么厉害?
「……唔……这个是老毛病。」王书妤用右手握住左腕,试图止住双手的颤抖。「我睡觉时很容易被惊醒。」
王惟翰反射性的问了出来。「为什么?」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你想听吗?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为什么,老实说一直很想找人分享。」
「……呃?」跟她斜斜瞟过来的视线对望,王惟翰突然一阵紧张。
「我家以前是大家庭,一家人跟叔叔伯伯一起住,小孩子也都睡在一起……」王书妤慢慢止住了颤抖,伸手撑住脸颊,垂着眼皮继续说道:「同辈只有我一个女生,幼儿园和小学时,我都跟年纪比较相近的堂兄弟一起睡通铺……忘记是从几岁开始,睡觉的时候,我堂哥会亲我抱我,摸我的身体。」
亲人的性骚扰啊……果然问到不该问的了。王惟翰莫名其妙尴尬起来,但又为她感到强烈的愤怒与难过。
「……妳有没有跟妳爸妈说?」
见王惟翰问得有点艰辛,王书妤摇摇头,露出狡狯的笑容。「我那时跟男生一起养大,没有人教过我怎么保护自己,所以根本不知道女孩子不能这样任人乱摸,冬天时甚至觉得有个人抱着很暖很舒服……等到五六年级进入青春期,上课时老师对女学生耳提面命,我才知道堂哥对我做的行为叫做性骚扰。」
「……。」世上的妈妈们啊!请爱惜妳们家的女儿……王惟翰愈听愈难过,咬紧了嘴唇无法搭话。
「从那之后,我就不再跟堂哥堂弟一起睡觉。」说到这里,王书妤脸上的笑容消失,双手贴上自己凉凉的脸颊。「后来我们分开住,就没再发生类似的事了。这几年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我睡眠会那么浅,而且不管多热,被子也一定要从头盖到脚才睡得着。」
「是怕他再来碰妳?」
「是吗?」她歪着头思考时总是面无表情。「虽然我那时还小,可是堂哥也才大我两岁,同样是小孩子啊。就算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记得曾经感受到威胁或恐惧。」
「不怕的话,又是为什么呢?」
「前阵子通识上普通心理学时,老师提到某种心理治疗的理论,接着要我们回家想想看自己怕什么东西,再从过去的记忆中去找出害怕这种东西的理由。」王书妤皱起了眉。「同学都写蟑螂老鼠毛毛虫什么的,我却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
「想到这件事情时,好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接着就觉得很难过。」
王书妤一向恬然的脸上出现了难得的愤恨之色,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王惟翰第一次为身为男性这件事情感到惭愧。
「……妳堂哥真是不可原谅。」这样的人当什么哥哥……
「我没有怪我堂哥,长大之后,我跟他感情反而还不错。」王书妤闭起眼睛。「刚才不是说过了吗?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小孩子,哪个小男生不会在某个阶段对异性好奇?就算他不来摸我抱我,说不定也会去欺负班上的女同学……要说原谅什么的,我早就原谅他了,也早就不怕了。」
「可是,妳不是觉得很难过吗?而且到现在都还睡不安稳。」而且脸上也仍然维持着极端厌恶的表情……如果不是对加害者感到怨恨,那么这表情又从何而来?
王书妤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王惟翰。
「我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王惟翰呆住了。
「真的很讨厌。」她看起来有点烦闷,伸手打开了电池盒,翘着手指拿出一颗咖哩饺,塞进王惟翰嘴里。「为什么我那时不反抗呢?为什么我那时不告诉爸妈呢?为什么我那时还会觉得舒服、觉得这样也蛮好的呢?」
「呣咕……」把被塞进嘴里的咖哩饺咬下半个吞进肚里,剩余的半个拿到手掌上,来不及品尝它的滋味,王惟翰急忙回道:「妳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啊!」
「可是……可是我什么都记得。」王书妤秀气的嘴唇勾起上扬的弧度。「人的记忆真是种专门用来折磨自己的东西,因为我什么都记得,所以那些事都像昨晚才发生的一样;可是那些记忆再鲜明,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愈后悔,就愈不能原谅自己。」
没等王惟翰搭腔,她自顾自地说道:「其实真的还好,不是什么很深的阴影……可是就因为这样,反而黏得很紧,感觉我一辈子都无法摆脱。每当睡不好被吓醒时,我就要后悔一次。」
她百无聊赖的语调、半垂的凤眼和略带讥诮的笑意都似曾相识。
王惟翰本就听得郁闷,再看她这副模样,瞬间想起了某人,胸口忽然变本加厉的狂痛起来。
那个时候他也只是小孩子,哪个小男生不会在某个阶段对异性好奇?
不管哪个世代的青少年都是一个样,一样别扭一样笨拙一样蠢。
我没有怪我堂哥。我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过份的从来就不是他。他一用跟以前一样的那种眼神看我,我就又忍不住伤害他。
人的记忆真是种专门用来折磨自己的东西。
「所以你以后要是看到我在睡觉,走过来时记得脚步大声一点。」王书妤拿起桌上的讲义翻了一页,抬起脸,却看见王惟翰呆若木鸡的盯着虚空。「……惟翰?」
「……我……」我做错事了。
喉头又开始发痛,彷佛被人用力掐住一样,无法呼吸也无法发出声音。
我做错事说错话想错念头了……王惟翰双眼圆睁,突然站了起来,把活动时赢来的猫头鹰布偶往王书妤怀里塞。
「对不起!我临时有急事必须去处理……明天……不,星期一再教妳,好不好?」
王书妤瞇起眼睛瞪着王惟翰,面无表情的说道:「我不要布娃娃。」
「那……那个……」王惟翰急得说不出话来。
王书妤站起身,拿起那盒咖哩饺,连同猫头鹰布偶一起交到王惟翰手中。「星期一中午,你要请我吃意大利面。」
「没问题!拜拜!」
一手捞起背包,一手抱着咖哩饺和布偶,王惟翰还没好好道别就开始狂奔,那声「拜拜」脱口时,人已经在十几公尺外了。
下午的太阳还是很热,王惟翰在人行道上大步奔跑,沿着额头淌下的汗水在流经眼角时激出了无意识的泪水,沾湿了他滚烫的脸颊。
笨蛋,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王惟翰拦下公交车跳了上去,抓住栏杆的手指不停地颤抖。
姚津云对他、对阿浩,甚至对高中时的旧情人所做的诸多荒唐行径似乎一直很能宽容,也似乎都可以原谅,以致于让他以为所有问题早在两人成为情侣那一刻起获得解决。
你不会想要保护牠吗?
一年多以前带着姚津云一直想养但又不敢养的小金鱼到他家时,王惟翰记得自己这么说过;而对方也接受了他的提议,小心翼翼地爱惜着那只金鱼。
太平稳太安全太温柔太顺从,他自然而然接纳一切的态度让王惟翰没有意识到也许这是经过挣扎的。
事实上姚津云从来没有忘记过以前的事,也从来没有原谅过他自己。
王惟翰咬住下唇,努力忍住懊悔的眼泪。
怎么可以忘记?怎么可以说「羡慕」?怎么可以要求类似的待遇?第一次看到老师腿上那三个烟疤时,那种心痛的感觉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
就算老师不提,那也不是可以忘记的事。自己不应该跟着假装忘记的。
带着一段一想起来就会后悔的记忆,一边厌恶着自己,一边希望再也不要重蹈覆辙。然而那个小心保护着的对象,却反而向自己要求一样的待遇,要求自己伤害他、对他做那些会后悔的事情。
「难怪他……会生气……」
身上的汗水早被车上过强的冷气吹干,王惟翰又悔恨又焦急,打了几个喷嚏,只想立刻回到那间屋子,立刻把背包里的牙刷插回姚津云的漱口杯里,立刻把丢在姚津云皮鞋里的钥匙放回自己的口袋。
(三十九)
冲出电梯,大步跑到姚津云家门口,王惟翰忐忑地打开鞋柜,伸手往皮鞋里一摸,发现钥匙还留在原地。
带着侥幸的心情转动钥匙,大门一开,就被迎面扑来的烟味呛得咳了几声。王惟翰掩住鼻子走进昏暗的客厅,只见姚津云一手捏着烟,一手抱着烟灰缸坐在墙边,正转头往门口这里望过来。
啊啊……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
王惟翰拔腿冲上前去,在姚津云变换表情之前扑到他身上,手脚并用紧紧地抱住他。
烟灰缸被卡在两人中间,顶得肋骨有点痛。
「放开。」
传入耳中的声音很冰冷,不过王惟翰决定不去看姚津云此刻想必已经武装完毕的表情。他深深吸着怀中男人身上的烟味,答非所问的说道:
「老师,来不及啦,我看到了。」
「……。」
「我看到你很颓废的靠着墙壁抽烟,也看到你刚刚的表情了。」
那种很茫然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看了就跟着难过起来……王惟翰环抱着不知何时变得细瘦的肩膀腰背,手指摸到对方温暖的颈子,一年以来无数肌肤相亲的记忆被勾起,让他想也没多想,就把嘴唇印了上去。
然后「啪」地一声,额头上挨了一掌。
姚津云从他的怀抱中挣开,走到桌旁放下烟灰缸,把手上半熄的烟丢进里头,半转过身睥睨着王惟翰。
「王同学,什么东西忘了拿?」
一边搓着被打痛的额头,一边迎向姚津云冷淡的目光,王惟翰忽然发现,当自己做好某种决定时,就再也不怕他任何看似拒绝的反应了。
什么自尊什么人格什么被合理对待的需求,都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
「老师,我是来道歉的。」
「……。」
「我丢下书妤赶了过来,她做的咖哩饺还放在鞋柜上……不对,我不是要讲这个……喂!不要点烟!」
王惟翰从地板上跳了起来,一把抢过姚津云手上正要点起的烟;把它对折又对折之后压进烟灰缸。
「这些烟……」都没抽完啊。王惟翰看着烟灰缸里那些只抽了几口就被按熄的烟蒂,堆到快满的烟灰缸给人一种很焦躁很郁闷的感觉。
姚津云没有搭腔,维持冷淡的表情盯着他看。
知道他在等自己说出道歉的理由,王惟翰咽了口口水。
被审视的气氛太强烈,两人之间不到一步的距离瞬间被拉得无限遥远。王惟翰无法忍耐这种距离感,再次伸臂抱住了姚津云。
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这次没有遭遇什么抵抗。
「我昨天不该那样说的。」王惟翰深吸一口气,一夜一天以来哭得发痛的眼睛居然又有了泪意。「对不起,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生气的不是你吗?」姚津云的声音和他的背脊一样僵硬。
「……咦?」
「生气的不是你吗?」僵硬的声音重复了一次。「你连牙刷都拿走了……」
牙……牙刷?传入耳里的是从来没听见过的颤抖音色,王惟翰稍微放松手臂,往姚津云脸上望去,只见他面无表情地别过脸,死死地盯着地板。
原来……原来自己要离开的话,他也会难过啊……觉得对方很可爱的心情怎么也压不住,王惟翰重新把姚津云搂回怀里,愈抱愈紧。「早上是我没想清楚,现在我想清楚了,我等一下就把牙刷放回去,你不要生气了……」
「……。」
姚津云没有回话,王惟翰不确定自己是否听见了一声细若蚊鸣的「干」。刚刚进门时觉得呛人的烟味习惯了以后就没那么难闻,他摸着对方明显突出的肩胛骨,继续说道:
「老师你变瘦了,本来戒掉的烟也又开始抽,你跟我在一起,其实有很多烦恼对不对?」
「……没有。」
「有啦。」王惟翰歪过脸在他耳垂上偷亲了一下。「我昨天想跟你说的话,是我用错方法了……我只是不想一直单方面被你照顾,我也想知道你的烦恼。」
比如说不能见面会感到寂寞,然后就开始抽烟之类的。
「不是想要被我虐待?」姚津云轻哼了一声。
「……不是。」
「不是说绑起来也没关系、用烟烫也没关系?」
「……那个……当我没说……」
「什么当你没说?」姚津云忽然发作起来,一把推开王惟翰,伸指用力戳向他胸口──戳在左胸上,昨晚被问过「烫在这里好不好」的那个位置。「要是我真的做了怎么办?真的烫下去了怎么办?那种东西……就算伤好了,也是会留一辈子的……」
「我知道啊……我现在知道了……」一直很想看到的情景如今终于看到了,看到他为自己愤怒、为自己伤心的样子……王惟翰不觉得高兴,只觉得心痛而且后悔。
「你这个白痴……」
姚津云紧咬牙关,脸色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愤怒从来不曾让他脸红。那清冷又倔强的表情看起来很凶狠,王惟翰却觉得他从未像此时这么脆弱过。
「是啊我是白痴……还好你没有真的烫……」真的是好险好险,要是真的烫下去了,他心里同样位置的伤只怕又要被多划一道。
「……我本来要烫的。」
「对不起。」
「后来转念一想,烫你不如烫我自己。」
这倒是高招。回想起他倒转烟头往胸口按压的画面,王惟翰就痛得眼冒金星。「好险……好险你也没有真的烫下去……我那时真的快要疯掉了……」
就算是要让自己知道那种行为只会互相伤害,这样的手段还是太凶狠了。
「我本来也是真的要烫的。」
「所以我说『好险』啊!」王惟翰挤出苦笑。
姚津云似乎慢慢平复了怒气,他走到鱼缸前,从柜子里拿出饲料罐转开,举起手臂把饲料倒进鱼缸里。
「这只金鱼是你买过来的。」
「……对。」
「你记不记得你带着牠进来时,跟我说过什么话?」
「记得。」王惟翰心跳频率开始加快。
你不会想保护牠吗──就是那句话,让姚津云接受了他,却也让两人掉进一个不对等的相处模式里。
姚津云放下饲料罐,双手放在后腰靠住柜子,面向王惟翰,却低着头没有看向他。「我以为我有好好保护你了……结果你还是……」
还是受到伤害,还是觉得不满足,还是用近似恳求的眼神和态度要求自己的虐待和伤害。
明明这么小心了,为什么又会在拐了几个弯之后重蹈覆辙?
(四十)
「老师,你每次到路边摊点贡丸汤时,都会记得上一碗的滋味吗?」
姚津云一愣,还来不及回话,就听见王惟翰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会吧?在不同的地方吃东西,每家都有自己的味道,所以只管吃就好了,不必去烦恼眼前这一碗到底会不会跟上一碗一样好吃或一样难吃,对吧?」
在说些什么鬼……姚津云皱起眉头。「所以呢?」
「所以谈恋爱也是这样。」
「……。」
「我跟你那个学弟不一样,你不用怕。」王惟翰看起来有点忐忑。「你如果会想欺负我,那就去做,不用忍耐;我不喜欢的事也会直接告诉你,我也不会忍耐的。」
「真的?」
「当然是真的!」
「……。」
见姚津云只是一言不发地直盯着自己,王惟翰愈来愈紧张,忍不住伸手去拉对方的手,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老师?」
姚津云露出微笑,轻轻甩开他的牵握,往后坐到沙发上,背脊靠进柔软的椅面之中。
「那你过来,跪到这里舔我。」
修长的手指指着地面,斜斜往上看来的眼神里半是挑衅半是诱惑──不管哪一半,王惟翰都无法招架,也不想招架。
他呆呆的点了点头,走到沙发前,跪在发号施令的人双腿中间,红着脸凑过头,伸手去拉姚津云的裤子。
「白痴──!」
「唉唷!」
手指才刚碰到裤头,整个人就被姚津云一脚踢翻。王惟翰及时用手肘顶住地板,没像以前那次一样滚一圈撞到电视柜。就算如此,后腰背脊手肘屁股还是都跌得很痛。
抬头望向姚津云,却见他一手拉着裤头一手握住上衣前襟,愤怒得面红耳赤。
「你不是说『不喜欢的不会忍耐』吗?结果马上又蠢到照做?叫你跪你就跪,叫你舔你就舔?这样还敢说什么跟他不一样?」
这样赤裸裸发泄的怒气很久没有出现过了,王惟翰看着那张难得红润的脸,直接看到呆掉。
见他一脸茫然,姚津云怒火更盛。「昨天也是这样,我说要绑你就点头,我说要烫你就乖乖地让我烫!还敢说那什么鬼话?浑蛋!」
「可……可是你没有烫啊!」王惟翰连忙移动身子回到沙发前,整个上半身压在姚津云膝盖上,双手按住了他握紧的拳头。
「废话!你白痴我就要跟着你一起白痴吗?」姚津云不客气地在他耳边大吼。
「所以我才说好,所以我才让你烫啊!」王惟翰双手攀在姚津云膝盖上,由下往上仰视着他。「因为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你……」膝盖被碰触的人反射性地缩了下身体。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
迎上王惟翰仰望的目光,姚津云才发现,自己也许真的如他所说,不会想要伤害他。
这个蠢蛋到底凭什么可以这么信任自己呢……?
「至于跪着舔你……」根本没观察出对方细微反应的王惟翰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我不觉得这算欺负,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很乐意。」
「变态,我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明明不喜欢,又老爱在被刺激到时拿这种事来试探人,这个人的个性怎么会差到这种地步?王惟翰慢慢撑高身子,直到能够平视对方倔强的眼神。
「干嘛?」
「老师,你真的有够别扭。」
「别扭又怎样,总比你……喂!」还来不及讥刺回去,姚津云忽然被按倒在沙发上,接着有只手拉开裤头摸了进去。「干!你在摸什……!」
不带骚扰意味的手掌避开了敏感部位,精准地摸上姚津云右腿内侧。
「是这里吧?」温暖的手掌找到目标之后就不再移动,只是轻轻地贴在那里,盖在那三个香烟烫出来的疤痕上。
「……。」
被压制着的人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老师。」
王惟翰叫习惯了的这个称谓从没变过,只是叫法有所差别。当单纯只是学生时,他口中的「老师」听起来就是没诚意地冷冰冰又硬梆梆;而当两人成为恋人之后,他在叫这两个字时总会拖长尾音,偷偷装可爱。
但在此刻,王惟翰叫出的这声「老师」却跟以前都不一样。不是死青少年不甘不愿的语气,也不是向情人撒娇耍赖的那种口吻。
这声「老师」很郑重、很尊敬,还带着一点恳求的味道。
按在腿上的手掌温度让姚津云无法止住颤抖,他咬紧牙,仰望着王惟翰若有所求的表情,停了好几秒才勉强回出一句「什么事」。
王惟翰轻轻压着姚津云,胸腔里的鼓动剧烈到近乎疼痛,贴在对方腿上的掌心开始冒汗,感觉掌心下的那三个伤痕随时都要灼伤自己。
非把它们解决掉不可。王惟翰深吸了口气。
「老师,姚津云同学他年纪小,不懂事,谈恋爱难免笨拙一点,你就原谅他吧!」
「什……」什么同学?姚津云瞪大了眼,一时之间接不上话。
「你也说过嘛,高中生那个年纪的青少年就是那种死样子……像我和阿浩,以前也很白目,惹了一堆事情,你不也都大人大量没跟我们计较吗?」
「……。」
「而且姚津云同学已经受到很严重的惩罚了,他自己知道错了,一直都很后悔很痛苦,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会永远得不到幸福。」讲到这里,王惟翰的声音居然真的哽咽了起来。「你原谅他,好不好?你原谅他嘛……」
姚津云紧抿着嘴唇,抬起手臂遮住了眼睛。
得不到回答也没关系,王惟翰用自己脸颊贴着姚津云的脸,嘴里继续唠叨着。「你不知道,他真的很可怜……被烫过一次之后,就连贡丸汤都不敢喝了。」
「……。」
「老师,拜托你,不要再怪他了好不好?」
「……不好……」姚津云嘴里吐出别扭的答案。
「老师,别这样嘛,他不会再犯一样的错了。」闻到男人连发梢都沾染上的烟味,王惟翰声音放得很轻。「他现在宁愿自己忍耐,也不会再伤害喜欢的人了……他会把对方保护得很好很好……虽然有点太好……」
「……你到底在说什么……」不知是被压得喘不过气还是听这一大串话听得很无力,姚津云的声音显得有点虚弱。
敏锐地听见了那嗓音中带上的一点鼻音,王惟翰连忙把手掌从姚津云腿上移开,强硬地抓下他遮脸的手臂。
皱着眉咬着唇,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湿的。藏在阴影下的表情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像个强忍住泪水的小孩而已。
王惟翰心脏陡然崩了一块,原先撑着上身的手再也没有力气,整个人直接放软压到姚津云身上,压住了他微弱的挣扎,也压住了他不想被人看见的表情。
「老师,我最喜欢你了。」
「……。」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没有真的拿烟烫我……谢谢你一直保护我,我也想要保护你……」
「不必了。」被一个小了自己九岁的孩子这样说,感觉很奇怪。
「不要客气,让我保护你吧,老师。然后就像刚刚说的那样,你可以欺负我没关系,反正真的受不了时,我会反抗的……吶?」
「……。」
「每一碗贡丸汤的味道本来就会不一样嘛……」
姚津云被压得快要无法呼吸,眼眶愈来愈热,思绪愈来愈浑沌。
这是哪里来的蠢蛋?
为什么明明点了贡丸汤,端上桌之后在芹菜末中间漂浮着的是两颗芝麻汤圆?
最可怕的是一口咬下去才发现,已经来不及退了。
41(完结)
沉默维持了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当薄薄的汗从彼此相贴的部份渗出时,王惟翰才重新拉开距离,盯着姚津云的脸。
「老师,你得把烟戒掉。」王惟翰的右手指尖摸上姚津云下巴,一路从微凹的脸颊摸到微带黑圈的眼角。「你真的变瘦了,而且皮肤也有点差……」
姚津云垂下眼睫,露出微笑。「好吧。」
看着他微显慵懒的笑脸,王惟翰呼吸一窒,手指停在对方略呈淡青色的左边颧骨上。
「……会不会痛?」
「嗯,很痛。」
「我去拿药膏帮你推一推。」
王惟翰跳下沙发,正要去找医药箱,却被姚津云从身后拉住了。回头一看,半撑起身子的男人伸掌拍向开关,点亮了沙发正上方的轨道灯,歪过头,斜着眼睛望向自己。
「我以为你会跟我道歉。」
「我……」那片瘀青在灯光下看起来更刺眼,王惟翰皱起了眉头。「我不道歉。」
都已经一脸心虚了,还说这种话?姚津云失笑。「你也挺别扭的嘛。」
「我这才不是别扭。我只对昨天说的那些话道歉,可是后来打你的这一拳……」王惟翰眉头愈皱愈紧,脸上的表情混合了心虚心疼尴尬和后悔,解读起来十分有趣。「我不会道歉。」
「……。」姚津云身体一僵。
「……你那样吓我真的很过份,所以我不道歉。」王惟翰一边说话,一边深深吸气,让肺部充满的空气镇压住胸口的疼痛。「……你再生气,我都不会道歉……」
尾音还没来得及收起,王惟翰就被重重往下拉,跌进姚津云的臂弯之中。
那双除了打人之外很少用力的手臂,此时紧紧环住了王惟翰的身体──不管抱住的是什么部位,也不管被抱住的人以多怪异的姿势在沙发前半跪着,只是很用力很用力地抱着,愈收愈紧。
胸腔被压迫得有点痛。从没有被姚津云用这种方式拥抱过,王惟翰连喘气都不敢。
「很好。」姚津云抬起一只手往王惟翰头顶上摸去,揉乱了他的头发。「这样很好……」
「……老师?」为什么很好?
在头上乱揉的手往下掐住了脸颊,接着是彷佛吞吃猎物一般的深吻。
跟这个人在一起,只要体温相染、唇舌相触,性欲就会轻易被勾起。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王惟翰莫名其妙紧张起来,混乱中,姚津云的手指代替了嘴唇,抚进他因为讶异而微启的齿间。
「惟翰。」
「呃……?」沙哑的音色让被叫名字的人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
姚津云侧着头,眼神专注得可怕。
「我喜欢你。」
被心爱的人强烈需索的感觉是最幸福的。从来没尝过这种滋味的王惟翰瞬间感到无边无际的寂寞。
「……再说一次。」
「我喜欢你……」
「再说一次……唔……」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委屈,姚津云直接把他压倒在沙发上,低头再次吻住他。
姚津云主动吻他的次数屈指可数,难得处于被动姿态的王惟翰没几下就被吻得忘了今夕何夕,也因此在对方一边把吻移向自己颈间一边很小声地说出「对不起」时,他想也没想就轻易地回了句「没关系」。
低低的轻笑传入耳中,王惟翰回过神,听见自己牛仔裤拉炼被拉开的声音。
「老、老师……那个……」
「我想跟你做爱,我想抱你。」
「……。」王惟翰口干舌燥起来。
T恤和牛仔裤都被脱掉之后,明明没喝酒却带着一脸醉态的男人半敞着衣衫跨坐在他身上,拉起他的右手,从指尖开始吻起,漂亮的嘴唇印过掌心、手腕、肘弯、上臂、肩膀,随着渐渐下移的吻而弯身,最后咬上了他胸前。
「啊……!」
姚津云趴在王惟翰胸口,齿舌缠弄着那个敏感的凸点,向上探视的眼睛反射着灯光,在垂到额前的浏海间掩映着。
在胸前的挑逗没有持续太久,温软的嘴唇慢慢往下移动,滑过肋骨肚脐和腰间,让王惟翰有种舔遍全身的错觉。
「惟翰。」
「……嗯……?」
王惟翰吃力地睁开不知何时闭上了的眼睛,看见姚津云带着灿烂的笑脸挪动身子,挤进自己腿间。
「我有一台相机,很久没有用了。」
「相……啊!」相机?王惟翰一时反应不过来,早已勃起的器官忽然被握住了。
「嗯。」姚津云半垂着眼睛,态度从容得彷佛他手上淫靡的动作跟他没有关系似的。「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喜欢拍风景照……」
「没……没有……」现在讲这个干什么?王惟翰头昏脑胀,被爱抚的快感像大浪一样一波一波打过来,整个人快要灭顶了。
「我很久没有拍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被我压着的样子,现在忽然好想拍……」
「呜……!」
王惟翰发誓自己没有想象什么奇怪的情节,他只是自然而然在忍不住的时候射精而已……他伸手遮住脸,却又被姚津云用另一手拉开。
「你好可爱……」他带着叹息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沾着体液的手指绕过腿间,一边磨蹭一边准确地找到入口按了进去。王惟翰头皮发麻,颤抖着闭上眼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你的身体里面……好热……」
「呜……」
手指按到深处之后开始慢慢地抽动,权充润滑剂的体液随着手指的动作往内部愈涂愈多。
「惟翰……」
感觉眼皮被舔了一下,王惟翰咬牙睁开眼睛,看见姚津云恍惚得像是嗑了药的笑脸。
好像很幸福,好像很满足,好像……好像真的找到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王惟翰伸长手臂把姚津云拉近,双手环上他的背脊,张开双腿让他灼热的性器进入自己身体深处。
「……!」
汗水从全身各处不停流下,王惟翰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映在眼里的那张笑脸美丽得让他再也舍不得闭上眼睛。
被这个人需要、索求甚至操控掠夺的感觉,就像春药一样。
* * * *
「呜啊啊啊……」
老师果然不是白叫的……王惟翰瘫在沙发上,刚刚那场激烈又混乱的性爱场景还在脑中闪来闪去无法停止。
进入自己身体之后,姚津云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他一边抽动身体一边叹气,向上勾起的眼睛里,露骨的诱惑像水波一样流动。
根本不需要什么高明的技巧或超凡的体力,光那张笑脸那道眼波那几声带着笑的叹息就让王惟翰卷进情欲的深渊里,兴奋得高潮再高潮,最后落了个动弹不得的下场。
原来武侠片里那些大师说的「最高明的剑不是剑,而是无剑」是这个意思啊……
姚津云背靠着沙发,屈膝坐在地板上,视线飘向摆在桌上的烟灰缸。王惟翰注意到他蠢动的手指,连忙说道:「你刚刚答应我要戒烟的。」
姚津云笑出声音,转过身子趴在沙发边缘,指尖点上了自己留在对方胸前的吻痕。
「……我明天想去淡水拍夕阳。」
「我跟你去。」
姚津云没有回话,笑意加深,侧着头靠上王惟翰胸口。
「帮我背脚架。」
「当然好。」
很幸福,很平稳,很安全……低头看着姚津云的发旋,王惟翰很想把他拉进怀里,但是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老师……」
「你的牙刷呢?」
咦?王惟翰一愣。「在……在我背包里。」
姚津云站起身,大步走到门前,从鞋柜上拿起王惟翰的背包,伸手到里面翻找了起来。
看着姚津云拿着牙刷走进浴室的裸背,听着他把牙刷放回漱口杯里而且还不放心地一再调整位置的声音,王惟翰撑起身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嘴角上扬的同时又很想很想哭。
光是这支牙刷,大概就足够让他记恨上好一阵子。
小时候爷爷说过,东西不能乱吃,情绪不能乱发,因为不管吃了什么想了什么做了什么,它们都会留在身体里,即使到了很久很久以后,都还会造成影响。
要是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那么老师的胃袋大概已经是黑色的了吧?
「现在帮他洗胃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就算来不及,至少不要再让他吞下任何负面的情绪。
明天要陪他去淡水拍夕阳。
然后要把他的烟全部丢掉。
再把自己的牙刷用棉绳绑在浴室的镜台上,直到它被用到爆毛为止。
全 篇 完
黑色胃袋番外
戒烟不难,真的不难。
王惟翰在茶几抽屉里发现了这个月以来的第三包烟,拨开开口的锡箔纸往里面看了一下,少了大约两三支烟。
所以是偷抽了两支吗……屋里很久没烟味了,这两支烟是在哪里抽的?王惟翰转头往厨房看了一眼,同时飞快地把那包烟揣进口袋里。
「你在干嘛?」
「喝!」
原先应该在厨房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身边,王惟翰吓了一跳,差点撞翻对方手上端着的咖啡。
「你藏我的烟?」
既然事迹败露,也没什么好辩的。「你不是说要戒掉吗?为什么家里还有烟?」
「这种事要慢慢来,断得太突然会影响生活质量。」
「……。」明明是因为抽得太凶才导致生活质量下降的……想起前阵子这人身上动不动就满身的烟味,王惟翰叹了口气,伸手把口袋里的烟压得更进去一点,不让它有机会掉出来。
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姚津云端起咖啡到鼻下闻香,斜眼看向王惟翰:「为什么要藏口袋?直接丢掉不就得了?」
「我怕你发现了会生气……想说偷偷带出去再丢掉。」
「……。」
感觉到有只手掌蹭上自己头顶的同时,王惟翰听见一声轻笑。
好啦好啦,很好笑是吧?我就是小鬼就是幼稚,怎样?
不必花什么脑力想象也知道姚津云此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王惟翰闷闷地转过头,看见的却不是意料中的嘲弄笑容。
姚津云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摸着王惟翰的头,笑得很温柔。
「好奇怪吶……」
「什么奇怪?」
「没什么。」
「……讲啦。」一定想到了什么,才会像那样把眼睛笑到微微瞇起。王惟翰咽了口口水,光是看姚津云那样笑,心跳就明显地变快。
「就说没什么啊。」
收回了摸头的手,姚津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自顾自地边看电视边喝咖啡,丢下一脸困惑的王惟翰。
真的很奇怪。
明明长得不一样,明明个性差很多,明明过了那么多年,明明已经结束后再有另一个开始,为什么最近反而常常想起那个人?
年轻的情人就坐在身边,个子比自己高,手脚比自己有力,脑袋思考一直线,既不迂回又不纤细,不满时会抗议,受伤了就会哭出来。
跟那个人一点都不像。
但是刚刚看见他把抽屉里的烟塞进口袋时,姚津云却立刻想起了十几年前的夏天,那个人──端木泱,把自己抽剩的烟偷偷摸进口袋里的样子。
其实不止是抽剩的烟。
那个时候每次带小泱到家里玩,他都会从自己房间里摸走某样可有可无的东西,有时候是拆封的小包面纸,有时候是断水的原子笔,有时候是一个十元的千晖牌打火机。
如果小泱开口说「学长我要这个」,自己一定会给,为什么要偷偷摸走?又为什么老是摸些莫名其妙的小东西?
直到某次社团课,当自己指着小泱桌上那张明显跟其它纸张颜色不同的活页纸说「这张跟我用的一样」时,小泱才红着脸说「是你的啦」。
为什么要偷拿这个?直接跟我要就好了啊。
就想要你的东西嘛……可是跟你要好奇怪,我怕你会生气。
不奇怪啊,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近乎变态的恋物罢了。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回想起端木泱当时的表情,姚津云还是觉得他可爱得不得了。
王惟翰藏烟的举动,还有那句「怕你会生气」,理由和表现方法都跟十年前那个纤细的少年大相径庭,姚津云却仍是无法控制地被勾起了回忆。
最近想起端木泱的次数太频繁,而且多半是被王惟翰的举动或是言语触发,每次回过神来面对那张不明究里的脸,姚津云都会产生一种类似恐慌的情绪。
他从来不怕去回想痛苦的事,也不怕被挖开旧伤,那些痛苦那些悲伤和那种恨不得狠狠死一次的后悔,都能够提醒自己不要再对身边的人重蹈覆辙。
可是这阵子回想起过去时,痛苦和后悔的感觉愈来愈少,温暖和甜蜜的画面愈来愈多;过去十年来鲜少想起的细节,就像汽水的泡泡一样不断地冒出来。
于是他想起了那时自己有多么爱那个死心眼的男孩,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被对方一心一意的仰望与崇拜。
这样是对的吗?这样可以吗?可以在想起那个人时不要感到后悔和痛苦,可以对记忆中那张清爽的脸庞报以笑容吗?
「老师……」
「嗯?」
「我有东西要给你。」
王惟翰转身拿起背包,低着头伸手进去乱摸。看着他微弓的背脊,姚津云发现他的耳朵有点红,动作也比平常笨拙。
「……这个。」
伸到面前的拳头慢慢打开,躺在王惟翰掌心上的是一只蓝色的玻璃海豚。
「……。」
「我在海生馆看到的,这个……」王惟翰有点困窘的抓了抓头。「应该跟你以前摔破的那只长得不太一样啦,不过都是玻璃做的……」
什么叫「不太一样」?根本是精品和玩具的差别……姚津云伸手掩嘴,有点想笑,但怎么样也笑不出来。
王惟翰手里的玻璃海豚整只都是宝蓝色的,只有三公分长,大头短身的海豚全身圆滚滚,背鳍尾鳍都只有一丁点大,远看的话连造型都看不出来,只像颗形状不太均匀的蓝色弹珠。
「差太多了好不好……」
「差很多吗?我挑了很久才挑中这只耶。」王惟翰从姚津云的语气间读出了动摇的情绪,心知肚明这人又在别扭了。
「这只有什么特……喂!」
话还没说完,王惟翰忽然翻转手掌,让玻璃海豚往下掉。姚津云想也没想地伸手想要去接,却被王惟翰紧紧拉住了。
小小的玻璃海豚掉在桌面上,叩咯叩咯地滚了几圈。
「你干嘛……」姚津云瞪着肚皮朝天的小海豚,觉得牠好像死掉了。
「你看。」王惟翰伸手捡起它,再次捧到姚津云面前。「这个摔不破。」
「……。」那样圆圆又小小的,当然摔不破……看着连条裂痕都没有的小海豚,姚津云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见姚津云沉默不语,王惟翰又忐忑起来。「……老师?」
「干嘛?」
「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拿来。」
有点粗鲁的把小海豚从王惟翰手中抢来之后,姚津云面无表情的用指尖捏着它,小心翼翼擦去玻璃表面上的指纹掌纹。
……真的喜欢吗?王惟翰呆坐在一旁看着姚津云,发现他脸上冷硬的表情随着无意义的擦拭动作而渐渐变得柔软、和缓。
啊,所以是喜欢吧?王惟翰松了一口气,露出微笑。
「这只海豚……」姚津云自言自语般地开口。
「嗯嗯,很可爱对不对?」
「……真丑。」
「老师你怎么这样……」
不是只有个性长相年纪的差别而已,这家伙连美感都跟小泱天差地远啊……但即使如此,姚津云还是想起了十年前捧着那只玻璃海豚向自己献宝的端木泱的笑容,并且在重迭上王惟翰的脸之后,感受到远胜当年数倍的幸福和迷恋。
他不知道那只玻璃海豚是小泱陪自己去找的,当然更不会故意做这种事来让自己想起故人、想起那段以互相伤害告终的爱情。
他只是看到玻璃海豚,想要买给自己而已。
「惟翰。」
「……唔?」受到打击的王惟翰斜靠在沙发上随口应了一声,没注意到姚津云一反常态地叫他的名字。
「你啊。」对我而言很重要。
「我怎样?」
「你喔。」真的非常非常可爱。
「……我怎样啦?」
姚津云把小海豚稳稳地放到桌上,拉起有点暴躁的王惟翰,贴上脸颊,笑容满面地把嘴唇凑到他耳边。
……谢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