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0-06

烟是: 一世倾情 51-完

51) 才华

  桓恩被容成拉起来,手握在他掌心,被带到前厅。大圆桌上放著好多菜,马齿苋,荠菜,蕨菜,桓恩立刻瞪大了眼。
  “……这些都是……”
  这些都是长在野外的野菜。在月族,气候苦寒不适农耕,野菜是家常便饭,自然也是桓恩最爱吃的菜。宣朝是农业大国,蔬菜种类丰富,吃野菜是偶尔开开眼界,当然更不会呈到皇帝陛下面前。
  “喜欢吗?”
  桓恩拈起筷子吃了一口,竟然连烹调方式和佐料味道都和家乡一模一样。他有些惊愕地抬起头:“陛下……”
  “这是朕差人从月族快马运过来的菜,厨子也是从月族找来的。喜欢吗?”
  桓恩望著容成有些得意的脸,一时竟不知说什麽好。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现在容成做的事,与这描述昏君的诗句,有什麽不同?
  桓恩放下筷子:“谢陛下……我很喜欢……但是陛下以後还是不要花这麽大力气……”不要花这麽大力气讨他欢心?他说不出口。
  “喜欢就坐下吃吧。”
  容成一掀袍子坐在椅子上,然後双臂一展,捞过桓恩坐在自己大腿上。
  “陛下!……”
  桓恩惊叫一声,立刻红了脸挣扎起来。这人最近怎麽愈加得寸进尺了,周围站著这麽多宫女看著,这人不要脸他还要呢。
  “你羞什麽,谁不知道你是朕的人,嗯?”说著就往桓恩脸上亲了一口。
  眼角余光瞟到有宫女低头掩嘴笑,桓恩只觉热气冲顶:这人简直口无遮拦到极点……什麽叫“他的人?”
  “好了好了,用膳吧,不然菜都凉了。”容成一边说,一边替他盛了碗汤放在面前。野山参炖乌鸡,一看就是大补。
  桓恩无奈,小口小口喝了,放下碗一看,旁边另一只碗里已经盛满了菜。
  “……你不吃吗?……”
  “啊,你还会关心朕,听到这句话朕就饱了。”
  “……”桓恩觉得自己不该再说话,埋头吃饭再不多言。
  刘琦目不斜视地站在桌旁,忍不住觉得有些热。不知是听这话不好意思,还是单纯给热的。行宫史无前例放了三个大火盆,据说是因为那位体虚怕冷。
  每天看著这二位这麽来去,刘琦渐渐觉得有些心惊。
  容成对桓恩的宠爱显然已经超过了限度。至少,他看著容成长大,这二十多年,容成没对谁这麽上心过。勉强要说的话,当年还没亮出皇帝身份的时候,追弄玉大概能有现在热情的一半。後来阴差阳错搞上了床,最後是个什麽结局?如果现在对桓恩的热情是因为没追到手,那到手的那一天,是不是就像弄玉说的,就是桓恩的“死期”?
  另一种,则是更不敢想的。
  容成真的爱上桓恩了。
  万花丛中过的陛下终於踢到铁板要收心了。
  可光是“爱”,能怎麽样呢?别说桓恩接不接受,太後能同意?一帮吃饱撑著没事干的皇亲国戚能同意?虽说陛下九五至尊,坐拥天下,可并不是什麽事都能率性而为。权力制衡,国家利益,什麽都能成为阻碍皇帝自由的障碍。这样的事例在历史上比比皆是。
  陛下啊陛下,下一步,你打算怎麽办呢?
  用完膳撤下圆桌,桓恩实在想念昨天在马上见到的辽阔草原,问容成可不可以再看一次。容成沈吟半晌同意了,但是只能坐马车,因为桓恩後面受不了颠簸。
  容成怕桓恩坐在马车里视野不好,干脆把车夫赶下去,自己当车夫,让桓恩坐在旁边。临行前,又细细把身边人的狐裘领子竖起来,护著脖颈。
  “驾!”
  隋毅率精卫跟在後面,马车一路从行宫出发,直奔围场草原。
  草原的景色一如昨天壮阔,桓恩深深呼吸著清凉而新鲜的空气,几乎能忘却俗世的一切烦恼。无怪乎历史上好多诗人贤哲,都愿意隐居世外。
  远处出现了一片树林,容成赶著马车,到树林边缘停下。自己先跳下车,然後无视桓恩的拒绝,将他抱下车来,向里走去。
  时值冬天,本是万物凋零之时。但这树林里多是常青树,光秃秃的枝条与绿叶交织,竟也不见得萧索。有些树叶上还沾著未化的雪,远看凄冷又漂亮。走了几步远,就见一条蜿蜒的小河,水声淙淙,声音里就透著一股冰凉味儿。
  桓恩走近一看,这水并不深,清澈见底,连河底的鹅卵石都看得一清二楚,波纹在下午的太阳下泛著粼粼光泽。桓恩忍不住伸手想沾水,立刻就被容成抓住了手。
  “别碰,很冷。”
  “……就碰一下……”
  容成哪里招架得住桓恩清亮又带著些恳求意味的眼神,无奈点头:“就一下。”
  桓恩在岸边蹲下,俯下身去,轻轻掬了一捧在手中。冰凌凌的感觉,像是山上刚化的雪水。他忍不住捧起来凑到唇边小小啜了一口,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但带著丝丝甜味,又带著些泥土的香味,的确跟宫里的水不是一个滋味。
  白衣胜雪,包覆著整个人,桓恩的长发泛著绸缎一样的光泽,容成几乎要以为他是雪化的仙子。想到这里,容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慌乱,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分开来,桓恩手里的水尽数泼进河中,有些还溅在了两人衣袍上。
  桓恩莫名其妙地望向容成:“怎麽了?”
  容成有些心虚地偏过头:“不……没怎麽。”然後拽过他的手,攥进掌中摩挲。“叫你不要碰的,冻成这样。”
  这哪有……桓恩无奈,任由容成拉著他,沿河向下走去。一路枯枝落叶,踩下去吱呀作响,阳光从树叶缝隙中射下来,好似不在人间。
  桓恩忍不住感叹:“要是能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地方,也不错吧……”
  手心被握得立刻一紧,带著丝丝暖意,那人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不是,以天下万民为己任的麽?怎麽也会有偷懒的时候。”
  “我这样的人,哪里有资格以天下万民为己任……陛下才是这样的人吧。”
  前面的人忽地停下转过身来,带著些不满的口气挑眉:“你满腹才华,难道一点也不想实用於民,见证於世?”
  桓恩一愣,垂眸半晌,道:“我这点小伎俩……说什麽才华……”
  “你父皇不喜欢,你势必无法即位,此乃其一。即便你能即位,或是你的任何建议,你那皇兄都采纳,你的才华,也仅限於月族领土,此乃其二。朕说的是也不是?”
  “……”
  容成说得又准又狠,桓恩想反驳都没办法。他有些微薄才学,这一点太傅也称赞过。虽算不上能安天下,至少能安一方百姓。可现在看来,确实是没有什麽用武之地了……皇兄若真的当政,他有什麽身份,能去指手画脚?
  “你有没有想过,在朕身边,就可以发挥你的才华?”


52) 意外

  桓恩一惊,全然不知怎麽接话,低头一言不发。
  怎麽又说到了这个事情上……
  “在朕身边,你说的朕都听,这样,你就能发挥你的才学。可惜,受益的并非你月族百姓。所以我知道你是不愿的。可是,你就愿意这样沈默下去麽?”
  “……”是男儿,都胸有志气,可他却不得不沈默下去。容成说得好听,如果哪一天,宣朝鼎盛,他一统天下的野心上来了,桓恩自问没信心阻止他吞并月族。如果辅佐容成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结果,那他宁愿沈默一辈子。再说,他也不愿意……一直躺在那人身下……他虽然渴望一展长才,可是,他也有尊严……“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但是……臣还是那句话,故国再不得用,再乏味,也是我魂归之处,我子民所在。义不容辞,责无旁贷。”
  容成一愣,边笑边摇头。“朕不知道该说你忠贞不二呢,还是说你一根筋通到底,不识时务。”
  “……”
  “过来。”
  桓恩犹疑著上前一步,容成不耐,伸手揽过他的腰,往怀里一拖,桓恩站立不稳,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这麽明目张胆拒绝朕两次,你真是好大胆子。”
  “臣不敢……”桓恩绯红著脸,视线胡乱游移,不敢抬头看。
  容成狠狠揉了揉他头发,强压下体内往上窜的热气,松开桓恩,揽著他的腰往前走去。
  “你不敢?你还有什麽不敢的?给朕甩脸子,你还少了?”
  “……”这是要集中批斗他吗……
  “啧,你不愿在朕身边,让朕一个人去应付那帮罗罗嗦嗦的老头子,想想就头疼。”什麽都要来说两句,真要让他们拿主意了又拿不出什麽好提议,还动不动“先帝如何如何”,动不动要死谏,这帮老臣他还得罪不得,稍有怠慢就被史官记上一笔。
  桓恩忍不住一笑:“陛下还有这麽头疼的时候?”
  “头疼的时候多了,注定要早薨。”
  桓恩脸上的笑意更深:“这种话陛下可不能随便乱说。”
  “呵……你担心朕了?”
  “……”
  “放心吧,朕要开创盛世,没那麽容易倒下。”
  “陛下……要开创怎样的盛世呢?”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幼有所教,老有所养的四海升平之世。就像你说的,代天治理万民。不过朕没有这麽高的觉悟,朕只想後世人在史书里给朕的评价为‘明君’两字足矣。”
  “……不管陛下出於什麽样的动机,这样的目标都是好的。”
  与容成相处这麽些日子,起早摸黑帮他批折子,桓恩觉得,他真的是位明君。尽管桓恩仍然对他强暴自己一事不能原谅,但那人的另一面已经越来越高大,就连那些小小的抱怨和别扭也都成了可爱。勤政爱民的态度,海纳百川的气度,犹如上古尧舜再临。想必这样的人,就是上天授予的“天子”吧。
  “你什麽时候想要回到朕身边,长乐宫的大门都为你敞开。”
  “……”
  又是这样赤裸裸的话,桓恩不知怎麽回答,只好转过脸望著别处。岂知一个不注意脚踩在河滩长著青苔的圆滑石子上,身体顿时失了平衡向後倒去。
  容成眼疾手快地右手使力,无奈还是慢了半拍,四周也没有可以借力的树干,只勉强扶住了桓恩的上身,桓恩还是坐倒在河边。
  “在河边走路你怎麽都这麽不注意!”容成急得赶紧拉著他站起来,可桓恩腰部以下还是立刻被冰凉的水浸湿,原本雪白的外袍沾水就变暗,紧紧贴在身上。
  寒冬腊月,这水冰得能刺骨。桓恩身子本来就不好,这麽一下非得又加重不可。
  “隋毅!赶紧去把马车驾过来!”
  桓恩冻得直哆嗦,容成捧著他的手一个劲儿哈气。本来想把他湿了的衣服脱掉,但侍卫就在不远的地方,他知道桓恩脸皮薄,在这麽多人面前脱衣服还不如直接冻死他算了。
  还好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著也没走太远,隋毅很快赶著马车沿著树林外围过来了。容成不由分说抱著桓恩上了马车,立刻除下他的鞋袜。伸手一摸,脚都已经冰凉了。
  “你啊……真是……也怪朕不注意,你这麽迟钝的人,就不该让你走里边。”
  容成一边说一边扯下狐裘扔在一旁,随後迅速除下桓恩的腰带,外袍,裤子,连亵裤都不顾阻拦一并脱下了。
  “别跟朕说你害羞。”
  白生生的下体就这麽纤毫毕现地呈现在容成面前,桓恩红了脸,容成眼里却丝毫没有情欲之色,眉头倒是一直紧皱著。他不觉得动心,只觉得心疼了。他不觉得肌肤如玉,只觉得冻得惨白发青。
  容成随便扯了旁侧的丝巾从足到大腿细细擦拭了一遍,又脱下自己的袍子包裹住桓恩的腿,将人整个抱起来坐在自己怀里,不停用手搓著他的一双玉足。
  “还冷麽?”
  “不冷……”
  “你少骗朕,脚心都是凉的。”
  “……”
  桓恩侧头望著容成近在眼前的脸,原本凌厉的轮廓,现在满是焦急之色,额头上竟然都溢出了汗。
  他身上确实冷,但心里抑制不住地发热。
  容成边搓著脚边转过头看他,孰料刚转过头就擦到了桓恩的嘴唇。桓恩红著脸低下头去,容成手上动作一顿。
  外面隋毅猛力抽打马的鞭声不绝於耳,马车内却异常安静,容成只看得见在眼前飘荡的几丝桓恩的长发,抖动的长睫,和那似张似合的红润嘴唇。
  “朕想到一个办法,也许你不愿意。”
  容成慢慢说著,手探进了桓恩的亵衣。
  桓恩没说话,只是垂眸望著一边。
  那人触到他的胸口,指尖虽有些凉,被触碰的地方却一阵阵发热,心脏狂跳。
  两只手在身上肆虐,一只抚弄著他胸前,若有似乎地扫过两点红缨,激起阵阵颤栗,一只慢慢探进了下身,情色十足地揉捏著大腿内侧的细嫩肌肤。


53) 想要心

  桓恩什麽都听不见了。
  外面哒哒的马蹄和车轮滚在地上的声音模糊得如同幻境,耳边只有两人交缠的喘息声。那人温热的气息就喷在他耳边,挠得他又痒又羞,耳根都红了。
  那人的手仿佛有魔力,在他浑身上下到处点火,仅仅是隔著亵衣有意无意拂过他胸口,乳尖就充血挺立,这样明显的反应,想骗自己都骗不了……他哪里还觉得冷,血液几乎逆流,脚心都热得出汗。
  “呜……啊……”
  小声的呻吟控制不住流泻出来,在这幽密的小室格外旖旎。
  桓恩赶紧用手掩住口,却被那人拉开,在他耳边低低地说:“别捂著,朕喜欢。”
  身後的硬物早就隔著裤子抵了上来,又硬又烫,蠢蠢欲动。
  褪去了初时挑逗一般的指法,那人的动作越来越直接。右手圈住他的柔软在掌心摩擦,细细摩挲过茎身每一寸皱褶,连两个小球都握在手心把玩。左手更是,隔著薄薄一层亵衣刺激著桓恩的乳尖,换著手法揉捏。
  桓恩开始还能勉强忍住,後来浑身发热得已不知身在何方。身上敏感两处被毫无轻重地刺激,脑子里只剩下快感翻腾,连意识都要跟著焚毁。
  “啊……嗯……”天籁般的呻吟逸出得越来越多,耳畔的喘息也越来越沈重,最後容成忍不了了,腾出一只手捏过桓恩的下巴亲了上去。
  天知道这对他来说是什麽样严峻的考验。光听见桓恩甜腻又略带痛楚的呻吟他都硬得不行了,他还持续不断地叫,简直快要了他的命。
  舌探入湿滑的口腔,卷住粉红的丁香小舌疯狂吮吸,连唾液都一并吮走,桓恩被吻得几乎要断了气。光是接吻,就让他浑身发麻,脑中一片空白,好似连力气都被吸走。
  “陛下……陛下……”
  桓恩小口小口喘著气,不知所以地唤著,不知是让他更快些还是让他饶了他。可这两声在容成耳里听来简直如委婉的求欢一般,当场就按捺不住,喘著粗气一把撕开了桓恩的亵衣。
  “陛下!……”
  桓恩紧张得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微光透过厚重的帘子探进来,光裸圆润的双肩好似泛著玉白光芒,惊惧的模样犹如受惊的小兔,惹人怜爱又引人犯罪。
  黑暗中容成满是欲望的眼竟似泛起了血色,一个翻身将桓恩按在软塌上,身体挤入桓恩双腿之间,握住他的手腕,慢慢从胸前移开。
  “陛下不要……”
  桓恩颤抖地哀求著,偏过头闭上眼睛。
  尽管桓恩的身体他看过很多次,也抱过很多次,可是每次再看到的时候,还是无法抑制地血脉贲张。
  雪白的胸口颤巍巍两朵朱红点缀其上,圣洁而淫靡。细瘦的腰肢如弱柳扶风,摸上去一片滑腻,简直握不住手。
  现在,那白玉的胸膛还留著昨晚他刻下的痕迹,提醒著他昨晚的极乐。
  他想把吻痕烙在那白玉胸膛的每一寸,他想噬咬得那光洁肌肤没一处完好……
  容成眼色愈发深沈,翻下软塌跪在塌前,分开桓恩的双腿,俯身含住了藏匿其中的玉茎。
  惊觉自己那里落入一个温暖湿润的腔体,桓恩惊得立刻睁眼,半支起上身,映入眼帘的是他无法相信的画面。
  容成,九五之尊,万金之躯,正趴伏在他面前,用口含住他那里,取悦他……
  “陛下!……”桓恩忍不住尖叫起来:这太……!
  桓恩伸手想推开容成,不料对方更快地一把抓住他手臂压在身侧,眼神没有半点波动,继续含著他的性器,甚至伸出舌舔过上面每一条缝隙。
  桓恩哪里受过这样的伺候,性器被温热湿润的口腔包覆著,他甚至都感觉得到尖端抵著对方的喉头。一瞬间快感全都涌到下体,顿时溃不成军,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张无比神圣的,说出的话都是金口玉言的嘴,正抚慰著那说不出口的羞耻地方。桓恩只觉脑袋炸裂,眼前一片淫白,手指深深陷入身下软垫,任由那人吞吐,渴望著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了,也不顾前面驾车的人听不听得到他这呻吟。现在意识里只有那个快感充溢快要迸发的地方……
  “陛下!啊啊啊!……”
  水到渠成,被轻轻一吸就全数释放出来,泄在那人嘴里。
  眼前的血雾散去,桓恩艰难地用手撑著坐起来,见容成正咳嗽著吐出口中液体,心中最後一道防线几近崩溃,颤抖著拿过丝衣擦拭容成嘴角。
  “咳……第一次做这个,技术不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桓恩胸中像是闷著一块大石,含泪问道:“你……你为什麽……”就算他喜欢他,讨好他,也……也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容成吞下口中剩余的液体,目光紧锁著桓恩,慢慢道:“当然是为了让你永远记得朕。”
  他俯下身吮吸著心上人大腿内侧的细嫩肌肤,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盯著桓恩,那里面满盛的霸道,温柔,性感,深沈而热烈,让桓恩不敢直视。
  “让你永远记得,只有在朕怀里,你才能得到快乐。让你从今以後,无论是被别人抱,还是抱别的女人,都得不到这样的极乐。让你沈醉於朕带给你的一切,就像朕沈湎於你的身体,发疯上瘾,无法自拔。”
  “陛下!……”
  桓恩哪里听过这样的情话,羞得全身都在发热,耳朵都快冒烟了。
  “朕要让你爱上朕,再也离不开朕。无论是心灵,还是身体。”
  桓恩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重击了一下,几乎要停摆。
  不要再……不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他快要抵抗不了了……
  他小时候不被父王宠爱,因此只要有人给他一点关爱,他就一直心怀感激。现在这个人,罔顾他意愿地霸道又温柔,把他捧在心尖,替他找来月族的饭食,冬天为他点起三个火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逐渐沈下去的心……


54) 缠绵

  “现在还冷不冷?”那人仰头看著他。
  “……不冷……”
  “这方法果然有用呢。”容成懒懒一笑。就是对於他来说,稍稍自虐了一点。天知道他那里快硬到爆了。
  “回去还是得喝点姜汤,再泡个温泉,这寒气侵体,搞不好回头你又该落下病根了。”
  “……”
  正说著,只听外面“吁”了一声,马车缓缓刹住,隋毅的声音透过帘子传了进来:“陛下,殿下,到行宫了。”
  “知道了。啧,来得真是时候。”
  容成应了一声。隋毅也够聪明,没自作主张地就来掀马车後面的帘子。
  零碎的亵衣碎片挂在桓恩身上,半掩住胸口和下体,白玉般的手臂和小腿从碎布中伸出来,在昏暗中散发著盈盈光泽。桓恩低垂著头,情事中散乱的长发也垂下几丝在胸前,整个画面暧昧得勾魂摄魄,容成只觉得再看下去就真把持不住了。这人天生就是来引诱他的罢。
  容成拽过扔在一旁的外袍,轻轻给桓恩裹上,裹了一半见露出了锁骨窝,又拆了重新裹。桓恩的身体,他可是一点都不愿意露给别人看。好在这外袍是他常披的大麾,桓恩生得也不高,刚巧只露出了足尖一点。
  容成抱著桓恩走下马车,桓恩一见左右站立著的侍卫,羞得不行,立刻把脸埋进容成怀里。一泓散开的柔顺长发直落到容成膝盖,在场的侍卫几乎都要看呆。这才两天,已经是主子第二次抱著人进来了,昨天还算衣冠整齐,今天这……他们每次都出去干啥啊?
  “眼睛不要乱看……自守本分……”隋毅在後面阴测测地提醒。想被陛下挖眼珠麽?那你就多看几眼吧。
  好在桓恩伏在容成怀里,容成心情大好,懒得去计较,抱著人直接进了行宫侧殿的温泉池子。屏退下人,褪去包裹著桓恩的外袍,将他放进水里。
  温热甚至有些烫的泉水覆上,四肢百骸立刻都舒适松懈下来。
  那人好像也正在岸边脱衣服,亵衣亵裤一件件被扔在地上。
  桓恩害怕与容成一同共浴,怕事情又会向那个方向发展,他忍不住抬眼,却不意看到容成昂扬的那处,尺寸之夸张,吓得桓恩赶忙低下头,耳朵发红脸发热。
  怎麽会……这麽大……之前都根本没有认真看过,这样的东西,能……进到他身体里?……是了……之前在马车上坐在他身上就感受到了……那人一路忍过来,应该很辛苦吧……那人的性欲有多强烈,他比谁都清楚……
  耳边是脚踩入水的哗哗声,水波也一阵一阵荡漾过来,光是这样,就让他浑身颤抖。
  桓恩无法抑制自己的害怕,忍不住朝相反方向走去,还没走两步就被那人拖进怀中,在池子边靠著。
  “又躲著朕。信不信朕把你绑起来?”
  腰被环著,那人炽热的巨物就抵在他臀间,湿热的杂乱无章的吻落在颈边,桓恩只觉口干舌燥,大气也不敢出。
  耳畔沈重的喘息一声低过一声。“桓恩,朕想抱你,怎麽办?”
  “!……你不是昨天才……昨天才……”
  “昨天那点不够。”对他的欲望就像无底洞,每时每分都在增加,昨天那一点根本不够填。
  “陛下……”桓恩想拒绝,可眼前无端闪过那人含著自己性器的画面。皱著眉很难受的样子,额头上都是汗。
  就当是……就当是给他的报酬……
  桓恩挣扎著点点头,却不知道自己这一首肯在对方眼里跟“正式接受了他”没什麽两样。
  容成让他转过身面对自己,将他垂下的鬓发梳理到耳後,轻轻抬起桓恩的下巴,沿著唇线吮吻了好一会儿,才伸进舌头交缠。
  温柔如同春风拂过的吻,又带著甜蜜的味道。桓恩只觉得全身发热发软,快要醉倒。
  那人轻轻抬起他双腿环著腰,又抓著他双臂环住脖子。因为在水里有浮力的缘故,这一姿势竟然不是很累。
  手指探入,温热的水也跟著涌进,一波一波冲击著敏感的内壁,刺激得桓恩战栗不止。因为昨天才做了两个多时辰的关系,秘穴并未收得很紧,三根手指进去一会儿,就扩张得差不多退了出来。
  粗长炙热的性器挤入腿间,抵著他的穴口来回摩擦。桓恩浑身发麻,秘穴不听使唤地一张一缩,像是渴望什麽东西进来。
  “准备好了麽?”那人低哑嗓音背後按捺不住的汹涌欲望,连他都听得出来。
  桓恩没法说话,只轻轻把下巴搁在那人肩上。
  容成像是明白了桓恩的暗示,扶著性器挺进了幽闭的秘穴。
  “呜……”
  炙热硬物一寸一寸慢慢深入,内壁被撑大开来,皱褶每一处都感受著热和胀。以往都是不打招呼一顶到底,这次怎麽如此拖长过程……桓恩伏在容成肩上大口大口喘气,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身後那处异物实在是太伟岸,他都能感觉得到上面的血管脉动。
  这边厢容成忍得也是异常辛苦。他想给桓恩一场温柔的性事,是以不得不压制著自己恨不得直捣黄龙的迫切心情。
  巨刃终於完全纳入的一刹那,两个人都长舒了口气。
  借著温泉水的润滑,容成慢慢抽动性器。桓恩抱著容成的脖颈,一上一下,一浮一沈,节奏舒缓温和,但又不乏快感。
  “喜不喜欢朕?”
  那人低沈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模糊又温和的语气,似在诱哄一般。
  桓恩不想说喜欢,但也狠不下心说不喜欢,只好沈默不语。
  “朕在问你话。喜不喜欢朕?”
  容成狠顶了一记,换来怀中人一声惊呼。
  桓恩没办法,两害相权取其轻:“不……不喜欢……”
  “嗯?不喜欢?是不喜欢这样缓慢的抽插吗?那朕还是来狠点。”
  “不!不是!”桓恩赶紧摇头。一头乌黑秀发立刻在水里像扇面一样摆动。
  “那就是喜欢了?”
  ……这人是什麽强盗逻辑!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罢了罢了,随便他怎麽说,反正自己也没有亲口承认。
  桓恩偏过头不理,容成却不依不饶,腾出一只手捏住他下巴,鼻尖凑近了,在他小巧的鼻头上碰碰。
  这样亲昵如同爱人的动作,让桓恩登时羞红了脸,心里却无法控制地涌上甜蜜。他左瞟右瞟了半天,试探著抬眼看了一眼容成,只一眼,就被那眼里深沈的眸色震得心慌。强烈的深情,霸道的爱意,汇聚在眼底如同深潭一般,要将他吸进去,万劫不复。
  他好怕。
  他怕那人真的爱上自己了。
  他更怕自己会爱上他。


55)

  桓恩慌得不知道视线该往哪里摆,容成的深吻已经迎面落下来。
  背後的大掌深深将他禁锢在那人怀里,敏感的乳尖抵在那人胸口,每一寸肌肤都密密重叠,似要粘在一起。耳畔是两人心脏跳动的怦怦直响,以及唾液吞咽的水声。
  好热好乱……他要热晕了……
  容成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从马车上到现在,能忍到这个时候,已经是极限了,刚刚桓恩那羞窘的样子,更是巨大的催化。
  “呜……陛下……啊!……”
  体内巨刃浅浅退出,然後一个猛力顶入,桓恩被顶得浮起来又落下去,无形中将那巨刃吞得跟深。内壁自动自发地收缩著,按摩著巨刃凹凸不平的表面。容成被绞得几乎发疯,按捺不住快速抽插起来,完全打破了刚刚舒缓的节奏。
  只有桓恩的身体,能让他如此如痴如狂,每次都想过要保持清醒,要节制,可每次做到中间就完全疯了。
  “陛下……慢点……陛下!……啊!……”
  桓恩含著泪求饶,却被容成堵住双唇,连魂都要被吸走。双掌在柔腻的後背胡乱揉捏,似要把整个人都嵌进肉里。
  “你是不是……给朕下过什麽蛊?……是不是?”
  “我没有……没有……”
  “没有?那朕怎麽会这麽迷恋你?嗯?……”迷恋得恨不得每时每刻把他捧在心尖,迷恋得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他看,博他一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桓恩哭著摇头。
  性器在内壁上快速摩擦,快感一波一波往四肢百骸扩散,他在容成怀中几乎痉挛。
  “陛下……饶了我……陛下……啊啊啊!……”
  可怜的嘶喊只让容成更加失去理智,一双大掌扣在雪臀上,指甲深陷入肉里,猛地向两边掰开,性器往里深深贯穿,几乎连两个囊袋都要挤进去。
  桓恩哪里受得住。玉茎一直在容成腰腹摩擦,早就到了迸发边缘,被这麽凶狠顶弄,前端立时把持不住泄了出来,後面一阵紧缩,绞得容成眼睛都红了。几下不要命地抽动,跟著射在桓恩体内,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如果你是狐狸精,天天这麽采朕的元气,早就该修成仙了。”
  桓恩大口大口喘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勉强摇头。
  “摇什麽头?把朕迷成这样,朕现在除了你谁也不想要,看见你就想抱你,做到你晕过去,难道你还不是狐狸精?”
  “混……混蛋……”竟然用狐狸精来说他……
  “还有力气骂朕?”
  容成抽出性器,双臂一展,抱起桓恩沿著玉阶上了岸,随意把大麾往地上一铺,将桓恩放在麾上。
  桓恩刚刚泄出过一次,浑身乏力,躺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长发铺散了一地,胸口随著呼吸急剧起伏,粉红的乳尖还带著水珠。双腿因为刚刚一直圈著容成腰的关系,微微张著没有合拢,幽穴入口随著呼吸一张一合,残留的白液隐约溢出,眼里满蓄的泪水闪著细碎的光,这样毫无保留任人享用的可怜姿态,看得容成血脉贲张,眼睛发红。
  “你若是狐狸精,朕就算被你吸干元气也甘愿。”
  他是商纣王,他就是苏妲己。
  他是周幽王,他就是褒姒。
  容成将桓恩的双腿曲在胸前,狠狠顶了进去。
  柔软的内壁如有意识般缠绕上来,紧紧吸附著粗长炙热的器物。甜腻又痛楚的呻吟在耳边回荡,让理智完全粉碎。
  只想更深一些,再深一些,埋在桓恩身体里,合二为一。
  桓恩除了呻吟,根本发不出别的声音,只觉视线所及之处越来越模糊,连宫殿内顶似乎都在摇晃。感官完全罢工,只剩下快感,本能地追逐快感。
  也许……心里还没爱上他,身体早就已经属於他了……他这样,无法再抱女人,而男人……除了面前这个强行占有他的暴君,他还可能接受别人吗?……
  那人俯下身粗暴吻他,桓恩只觉整个人都要被他的气息侵蚀,溺毙。
  那边厢容成早已失去理智,眼前只有这张明明只能算舒服,在他眼里却俨然勾魂摄魄的脸。什麽姿态都是在引诱他。无论是紧咬著下唇也好,微微喘息也好,受不了地偏过头去也好,以手背掩口也好。甚至连抽泣都是勾引。
  身上背上大汗淋漓,太阳穴暴起青筋。只有抱他,才会有这样仿佛打了一场大仗的感觉。
  “喜不喜欢朕?”
  桓恩呜呜地摇头,立刻被惩罚性地一通狠戾抽插,差点背过气去。
  “说喜欢朕。”
  “……”桓恩被顶得根本说不出话,张著口连呻吟都断断续续。
  容成喘著粗气停下,有些不耐地催促:“说啊!说喜欢朕。”
  桓恩含著泪摇头。这已经是他最後的底线了。
  “……你是我的。”
  如同放慢的贯穿节奏,容成说话也缓慢异常,沈沈的回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在桓恩耳畔嗡嗡直绕,让他本就不甚清醒的脑子更加混乱。
  “不管你喜不喜欢我,你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他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宣誓,不是皇帝。
  从盘古开天地到时间的尽头,从碧落到黄泉,这个人永远是他的。掰碎了揉烂了,骨血都是他的。
  容成猛地加快抽插,整根抽出又粗暴顶入,媚肉被带出来又挤进去,整个侧殿完全被喘息声和肉体撞击声所充盈。桓恩下体一塌糊涂,臀上腿上全是白浊液体,看得容成神经直接崩掉。
  桓恩昨晚才被折腾了一晚,还没休息好,哪里受得住这番汹涌狂潮,在容成不知节制的贯穿下渐渐陷入了半昏迷。
  耳畔是回音一般的“你是我的”喃喃自语,终於体内一烫,晕了过去。


56) 美梦醒来

  这大约是容成过得最爽的一个年休。
  带著桓恩到京郊围场,就借口围猎,一直没回宫。在京郊行宫又不用赶著批折子,每天就是抱著桓恩醒来,盯著他吃一日三餐,有时带他出去骑马射箭,有时看著他写字弹琴,有时被他催著批折子,剩下的时候,就是“有节制”地享用。
  胡天胡地,简直不想再回去做劳什子皇帝。怪不得历史上那些昏君成天混迹後宫不上朝,原来跟心上人厮混的感觉如此美妙,快活赛神仙。
  桓恩不知道为什麽也没有多拒绝。
  在这京郊行宫仿佛脱离了原来的身份,原来的生活,他不是皇帝,他也不是质子。只是简单的爱与被爱的关系。
  大约是他知道,等回雍京宫里,一切都会回复到原来的样子。所以现在暂时放纵一下,就算是,回应了那人炽烈的感情吧。离战争结束应该也不远了。
  然而谁也没料到,结束来得这样快。
  自行宫返回雍京,容成又狠狠折腾了桓恩一晚,第二天才心满意足地去上朝。
  老天似要给他这份愉悦“锦上添花”一般,刚刚开始朝会,兵部尚书便出列在前,深鞠一躬,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陛下这年可过得好?”
  容成支著下巴,意犹未尽地说:“相当美妙……未知爱卿如何?”
  “臣也过得不错。眼下,臣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陛下。”
  “哦?”容成来了兴趣,支起身子。
  “臣昨日收到程文远将军急报,因粮草供应充足,我军士气大振,已一鼓作气收复两国边界要地天海关,百龄大势已去,或将签订停战合约,我军不日内亦将启程撤军。”
  这消息一传出来,朝堂立刻炸了锅,朝臣压不住喜悦地窃窃私语,跟高冲收复云中郡那日一样。人常云,国家久治,军队疲敝。安乐的日子过久了,战斗力自然就下降了。而宣朝军队这两番边境大捷,无疑证明了宣朝军队的实力,也更加助长了文武百官心中容成“一统天下”的暗暗愿望。
  但这消息对容成来说,简直是糟糕透了。他皱起眉,还没想好说什麽,礼部尚书又出列了,鞠了一躬道:“臣也有好消息要告诉陛下。”
  “说。”好消息?别又跟兵部尚书那个一样。
  “燕族期望与陛下签订和平停战及友好通商协议,燕族太子已过河西,不日将抵达雍京。”
  “陛下,开年就是两个大好消息,这真是祥瑞之兆啊!”一些老臣已经激动起来了。
  第二个消息对於容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没什麽感觉,还有些懒得费神去接待劳什子燕太子。但对第一个,他是十分不高兴。金銮座下文武百官叽叽喳喳,他只是撑著头一言不发。群臣激动了好一会儿,忽觉万岁爷没发话,才慢慢安静下来。
  “陛下?“兵部尚书试探著唤了一声。
  “可还有人有事启奏?”
  朝臣面面相觑,觉得气氛似乎不大好。这两个大好消息,没见陛下高兴,反倒是黑了半张脸。这是怎麽回事?
  容成见没人出列,站起身道:“若无要事,今日就此退朝。”说罢拂袖而去。
  “诶……陛下今儿这是怎麽了?……”
  “谁知道……哎,下朝喝酒去。”
  * * *
  刘琦揣著手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陛下去上朝的时候明明还挺高兴,一脸满足表情,下朝回养心殿就一直黑著脸,也没坐下批折子,就撑在案几边站著。
  寂静的养心殿内忽然“哗啦”一声,一桌的折子全被容成掀到了地上。有些散落开来,露出里面桓恩工整的小楷。
  刘琦伺候容成这麽多年,哪见过这阵仗,想去收拾又不敢妄动,也不敢说话。
  过了一时半刻,才听见容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刘琦。过来把折子捡起来。”
  什麽祥瑞之兆,什麽好消息,都是狗屁!
  才从京郊行宫爽了回来,就收到这麽个烂消息,程文远你敢不敢在那边多打几个月的仗?就这麽急著回来?
  这消息真是来得够“及时”。
  他才辛辛苦苦把两人之间的气氛培养起来,才有了点恋人的样子,这仗就打完了!桓恩那个心性他还不知道?恐怕班师的军队还没过国界他就急著要回去了,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多呆!他自问没那个吸引力能让桓恩自愿留下来。
  难道是他之前风流太多的报应?!
  心里光火,连带著看刘琦收拾折子那哆哆嗦嗦磨磨叽叽的样子都想发怒。“别收了都扔那儿。”
  “……是。”
  “去,把太学的所有儒生给朕叫过来。立刻。”
  “奴才遵旨。”
  一炷香时间,太学在职的二十几位儒生都到了养心殿。平时皇帝是用不上儒生的,儒生都在太学教书或是抄书。这会儿破天荒地被皇帝召见,还以为出了什麽大事。
  容成坐在金銮座上,手撑著头,脸完全被挡在手掌的阴影下,看上去十分阴郁。
  “看见地上掉的折子没有?每人捡一本。”
  “是……”
  万岁爷明显在气头上,二十几个儒生一句话不敢说,跪著一人捡了一本折子,捧在手上。
  “看见批复的小楷没有?”
  “回陛下,看见了。”
  容成伸手甩了一张纸,轻飘飘落在地上,道:“模仿这字体,把这封信给朕抄一遍。”
  离那张纸最近的儒生大著胆子拾起宣纸,扫了一眼,立刻惊得呆住。


57) 赌

  “父皇、皇兄:
  小恩向父皇、皇兄问安,向哥哥们问安。惊悉联合军势如破竹,已收复天海关,小恩身在雍京,只恨不能与父皇哥哥们一道庆祝,仅能遥遥发来祝贺。战争劳神劳形,希望经此一役,父皇和皇兄能放下心来多多歇息,百姓亦能休养生息。
  数日以来,小恩在宣朝习得许多风土人情和先进制度,宣朝文化博大,小恩自问尚未掌握其中万一。皇帝陛下亦对小恩多有帮助。既然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小恩想尽量多呆些日子,多学些掌故再返回月族,望父皇皇兄谅解。
  小恩在远方思念你们。保重。
  桓恩 敬上
  天玺四年正月二十”
  太学的儒生算是看明白了,这是皇帝陛下瞒著人让他们仿冒月族王子的字体写信呢。人家是为了借兵来做质子的,眼下战争都结束了,私自扣留别国王子,将来被发现麻烦可就大了。
  “陛下……这……”
  “这什麽。”容成的声音要多冷有多冷,刘琦站在一旁生生打了个寒战。“怎麽,你们成天抄书,连模仿个字体都不会?”
  “陛下……”拿著信纸的儒生扑倒在地,“私自扣留别国王子,是涉及两国邦交之大事,望陛下三思啊!”
  “三思?”什麽时候太学的酸腐儒生也跟那些个老臣似的,动辄让他三思,容成冷冷一笑:“你抄是不抄?”
  “陛下……”
  “朕就问你一句话,你可回答‘抄’或是‘不抄’。”
  这阵仗,只要一个“不”字恐怕就拉出去掉脑袋,儒生芝麻小官,混点饭吃而已,哪敢再多说,伏下身头抵地,声音都有些颤抖:“抄……”
  “那就好,朕不催你们,信你们可七日之内抄好给朕。朕只有一个要求:像。不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不要拿给朕看。要更多的奏折批复就去中书省。都听明白没有?”
  “明白……”
  “口风给朕把严了,要是你们把不住,朕可以帮你把。”言下之意,泄露一星半点就是割舌头的下场。
  底下立刻异口同声:“微臣不敢泄露一字半句。”
  “知道就好,下去吧。”
  容成不耐烦地一挥手,二十几个儒生赶紧一边擦汗一边往外走。养心殿俨然成了阎罗地狱,多呆片刻都要折了寿数。
  经过这麽一折腾,刘琦很快猜到了是怎麽回事。恐怕是仗打完了,小王子要回去,陛下不干,於是想了这麽个阴招把人留住。他也看在眼里,行宫这麽些天,两位主子(主要是陛下)简直陷入爱河拔不出来,在小王子面前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正在如胶似漆的时候小王子要走,实在是天公不作美。可陛下这阴招也实在不是什麽好法子,别说堵不堵得住这悠悠之口,这事小王子一旦回国铁定暴露,到时候别说两国关系会受到什麽影响,以小王子这心性,恐怕难以原谅陛下。
  刘琦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陛下……”
  “说。”
  “老奴还是觉著,您这做法……有些欠妥啊……您这样做,殿下迟早会知道,依老奴看,您还不如直接告诉殿下,殿下要是心情好了,也许还愿意留下来……”
  容成目光直视著前方,定在空气中空虚的一点上。“朕赌不起。”
  “陛下……”
  “你说的那个可能性为零。他不会愿意留下的。”他对他有几分感情,他清楚得很。与其赌他愿意留下,不如先留下他,让他爱上自己,再放他回去,这样胜算大。不过,也大不了多少……其实想这麽多都是白搭,他就是不让他离开,就这麽简单。其他都是为了使自己的决定显得合理而找的借口。
  见刘琦似乎还有话说,容成不耐摆了摆手:“好了,你毋须多言,此事朕自有主意。传朕口谕,後宫一切宫女太监侍卫,严禁谈论对百龄作战胜利一事。你告诉他们,管不住嘴巴,朕就来帮他们管。”
  “奴才遵旨。可陛下……贵妃娘娘和太後娘娘那边……”
  “桓恩住在长乐宫,她们不会来找。你最近给朕盯紧桓恩了,别让他接触到她们。如果她们硬是要跟桓恩说话,赶紧差人来通报朕。”
  “奴才遵旨……”
  刘琦摇著头退了下去。这种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最後都是事情戳穿闹大,收不了场。
  * * *
  “陛下……你怎麽了?”桓恩终於忍不住开口问。
  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那人从回长乐宫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给他穿衣的时候就一直不说话,动作好像比往常还要细心,每穿一件衣服都细细地把每处皱褶拉平,衣服下摆蹲下来用手理好,就连净面也是亲自来。被皇帝这样伺候,桓恩都有点害怕。说了好几次“不用”都被那人直接无视。
  这样明显的不对劲一直持续到用膳,以往那人偶尔调笑,今天则一直盯著他让他多吃肉吃菜,刘琦站在一旁表情说不出来的古怪。气氛这麽压抑,他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到用完膳才终於忍不住开口问了。
  “没怎麽。”容成淡淡道,拿起湿布巾擦了擦他的嘴角,然後将他拥在怀里,无视站著的一干太监宫女,深吻就落了下来,手臂跟著收紧,桓恩在他怀里几乎无法呼吸。
  “陛下……”
  “最近几日朕有要事,你暂时不必来养心殿陪朕批折子。”
  “啊……?”


58) 蠢动的不安

  桓恩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帮他批了这麽久折子,忽然又不要他帮忙了,竟有一丝丝莫名的失落感。大概是太习惯了罢。
  其实不帮他批也好,自己多出来许多时间,他随时随地调戏自己的时间也大大减少。算起来,是自己赚了。桓恩这麽劝慰自己,好像心里好受了一点,但那点若有似无的失落感却怎麽也压不下去。
  “不要想多了。”容成将他垂下的一丝头发挽起拨到耳後,“有些奏折你看了或许不太高兴,所以就不让你看了。”
  有些奏折?难道是弹劾他,说他狐媚侍主,企图窃取宣朝机密的折子?也是了,这样的折子他以前就见过,是几个朝中的老臣,经常到养心殿上奏,见到他替容成批折子的情形,开始没说什麽,半个月之後几人联合写了份奏章劝诫容成。当时还是他一字一句读的,读到“狐媚侍主,淫乱後宫”的时候,容成直接夺了折子扔下去,让刘琦捡回来之後压著气亲笔御书六个大字:“不劳爱卿挂怀。”字体潦草至极,可见是动了真火。之後这几位老臣於养心殿上奏,见桓恩还是雷打不动地坐在御座上替容成批折子,识趣地不再多说。怎麽过完年,他们卷土重来了吗?
  “其实以前就见过……也没什麽……”
  “没事。最近几日你就在宫里休息吧,在行宫应该把你折腾坏了。”
  容成一说这个,桓恩就没法抑制地脸红。在行宫只能用“颠鸾倒凤”来形容。没了折子没了约束没了规矩,容成随时随地都能发情。他体力透支得不行,每天都倦倦地犯困,可那人还跟铁打的似的,没日没夜地求欢……昨晚做到後半夜,到现在他後面还疼著……
  “那……你可以叫我的一个朋友进宫来看我吗?”
  “朋友,什麽朋友?”
  说起这段两人认识的往事,桓恩心里还是有些不适:“他是怡芳阁的琴师,叫穆少衣。”他之所以被容成强暴,就是因为去怡芳阁看望穆少衣……穆少衣是完全无辜的,他不会迁怒穆少衣。他只是觉得自己命运不幸。弄玉死後,他再没人可说话。之前一直想见穆少衣,也没有在容成面前提过。现在关系好转,那人对自己几乎是百依百顺,这个小要求应该会答应吧……这麽久没见他了,也不知他一切可好。
  见容成神情不甚自然,桓恩又补了一句:“只是下午陪我说说话而已。”
  说说话是没什麽,但万一把战争已经结束的消息说出去怎麽办?“这……让朕考虑一下。”
  桓恩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对於皇帝来说,召个琴师进宫就一句话的事,他不知道那人在考虑什麽。
  桓恩那黯淡下去的眼神一下子刺到了容成。他本意是想把桓恩留下,当然想尽量事事顺著桓恩。要把穆少衣弄进来是不难,但要防著他告诉桓恩战争结束就不容易了。真是麻烦啊……
  “这事朕会留心的。嗯?”
  “嗯……”
  下午桓恩在长乐宫里看了会儿书,觉得有些气闷,便披了白狐裘想出去走走。
  刘琦没跟著容成去养心殿,就在门口站著,一看他要出门,赶紧拦住了问:“殿下去哪里?”
  “御花园。”
  “老奴陪您一块儿去。”见桓恩有些疑惑,刘琦连忙补上一句:“殿下要是少了根头发,陛下都得唯老奴是问,因此老奴得把您看紧点。”
  桓恩被逗笑了:“好吧。”他跟在自己後面不说话也没什麽。
  正月时正当冬天,宫殿外的路面都是雪,踩上去松软作响。御花园的水池结了层冰,树枝上光秃秃的,除了几株梅花傲然独立,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点缀著几许红。在月族看多了冬天苍凉的雪景,红墙朱瓦的宫闱雪景倒是另有一般滋味。
  桓恩坐在湖心亭的石凳上,想著若是那人在身旁,定会说:“石凳坐著太寒,还是坐朕身上吧。”
  这麽些日子以来,都跟容成纠缠在一起,那人忽然不在了,不来烦自己了,反倒莫名其妙地空虚起来,连该干什麽都不知道了。
  桓恩猛然觉得这样的情形不太对。什麽时候,自己这麽依赖他,在意他了?脑中忽然闪过弄玉的那句话:“他并非喜欢你的骨气,他只是喜欢征服不了的东西而已。你总有被他征服的一天,那时就是你的死期。”这临终的诅咒,好像沈寂了许久忽然要生效了,桓恩觉得遍体生寒。
  是啊……他什麽时候,跟那人的关系成了这样呢?明明是他强暴了他,他应该永远都不原谅他的。被刘琦劝说了一回,跟那人和气相处这麽久,被那人宠习惯了,好似都快把这笔账忘了。这样算是……陷进去了吗?桓恩悚然一惊。只盼著战争能快点结束,他好及早抽身,再在这里呆下去,他实在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麽样子。
  “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
  忽听得背後人声,桓恩才如大梦初醒般地从渺远的天际拉回视线。
  通向湖心亭的弯曲石桥上,一行人正款款行来。为首的正是郭贵妃。妆容不浓不淡,正好合适,眉峰如黛,檀口似红梅,外袍领口一圈白色的绒毛,衬著肌肤雪白,确实是美人。只是这美人看上去脸色不善,斜著一双碧眼,流露出的鄙夷神情连掩饰都免了。
  桓恩也站起来,福了一福,道:“桓恩见过贵妃娘娘。”
  刘琦在後面急得皱起了眉头。陛下刚才交代他要保密,就撞上了郭贵妃,他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好。虽然刚刚眼神示意小合子去养心殿通风报信了,可要是赶在陛下来之前郭贵妃就把事情抖出来,那就真麻烦大了。
  郭贵妃却像是没听见般,也没接话,一脸傲慢鄙夷地款款走了过来,与桓恩擦肩而过时声音不大不小地甩出了句:“你怎麽还赖在这儿没走。”


59) 保密

  虽早已料到她口中蹦不出什麽好词,做了些心理准备,但这样一句话还是让他很难受。
  他并非自愿要呆在这里,更加不是自愿要躺在那人身下,被那人抱。一直默默忍受著这些,还要被人指指点点“赖在这儿不走”,他真是有苦都说不出。
  桓恩默默站著没说话,好在郭贵妃也没有过多刁难,拉下一句话就鼻孔朝天一步三摇地穿过湖心亭。後面跟著的一众宫女脾气也跟主子似的,路过桓恩连个安都不请。
  “用那地方伺候人,也不嫌丢人。”
  远远的议论传来,和著冬天的风,真真凉到了骨子里。桓恩浑身冰凉地坐著,只听刘琦小声道:“殿下……外面冷,咱们还是回去吧……”
  桓恩慢慢站起来,往回走去。许是坐久的原因,走路都有些僵硬。
  回到雍京宫里,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在行宫的无忧无虑仿似一场春梦,梦醒了,现实还是一样惨淡。他都快忘了,那人是有嫔妃的,那人是要娶妻生子,延续後代的。那人现在再怎麽宠他,别说日後失宠不失宠,就冲著他这性别,身份,也是两厢殊途。是他在梦里太久,把梦当成了真实吗?桓恩苦笑著摇摇头。
  * * *
  养心殿,容成正支著脑袋批阅奏章。
  好久没亲笔批示,猛然写了一下午字还真觉得手腕疼。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通报:“禁军统领隋毅求见。”
  “宣。”
  隋毅动作还真快,下午叫他去找那个什麽穆少衣,这才一个时辰,就把人带来了。容成写完最後一个字,扔下笔放在青玉笔架上,目视著隋毅带著人快步走近了,跪在金銮座下。
  “草民穆少衣拜见陛下。”
  “抬起头朕瞧瞧。”
  容成的目光在穆少衣脸上转了个圈,落在他右脸的“囚”字上。这人长得一般,脸还算干净,头发长得足以与桓恩比肩,穿著一身朴素青衫,确实很像桓恩的交友风格。说起来他还真得感谢这人,不是穆少衣,他那时不知名不知姓的,就算挖地三尺也找不出桓恩来。这麽一想,容成好像又觉得让他去陪桓恩也没什麽了。
  “听说你是桓恩的朋友,为何右脸刺字?”
  穆少衣下午在舍里练琴,忽然就来了一帮人,说皇帝要见他,然後带他上了车。他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看来,应该是桓恩殿下要见他。
  “回陛下,草民父辈被莫名牵扯进一桩谋逆案,被判满门抄斩。草民因年龄不够侥幸逃过一劫,只在右脸刺了个‘囚’字。”
  “原来如此,真是个可怜人。你现下以何营生?”
  “回陛下,草民在怡芳阁弹琴为生。”
  “平时都什麽时候需要弹琴?”
  “回陛下,大多是晚上。”
  “那就好。朕最近公务繁忙,没时间陪桓恩,桓恩希望你进宫陪他。也就是下午来说说话,傍晚你自可回怡芳阁。”
  “谢陛下!”穆少衣有些高兴:好久没见殿下了,原来他住在宫里,他还在想殿下怎麽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来看他了,他想去驿馆又怕人家不让他进。
  “有件事朕要拜托你。”
  “陛下请讲。”
  “你应该也已经知道,月族对百龄的战争结束了。”
  “是的,陛下。”最近来的恩客经常说起这。青楼楚馆,几乎可以说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
  “过几日,月族会派人到宣朝迎接桓恩回国,到时候来的人会是桓恩的哥哥。”
  殿下的哥哥?
  “所以,朕要拜托你一件事。朕想给桓恩一个惊喜,麻烦你现在先不要告诉他战争已经结束的消息。帮朕保密。”
  “殿下现在……还不知道?”
  “嗯。”
  “如此……草民会替陛下保守秘密。”忽然见到兄长,殿下一定会很高兴吧!
  容成见穆少衣一口答应,还挺高兴,思忖著他应该不会阳奉阴违,遂也放心下来,挥挥手道:“隋毅,带他去长乐宫吧。”


60)

  桓恩盯著窗外愣神好一会儿,才蓦然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今天一天都莫名其妙的心神不定,脑子里各种纷乱思绪丝丝绕绕,理不清,连带著心情也微微有些烦躁。
  桓恩长叹口气,合上书起身。试试抚琴好了。
  “殿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桓恩回头,只见穆少衣站在帘下,一袭青衣,眼里温暖又欢喜。
  “少衣!”那人居然……真的……
  “殿下好久没来看我,我还以为殿下不爱搭理我了。”
  桓恩赶忙上前几步,拉著他在案几前坐下。“没有的事。只是因为住在宫里……不太方便出去……你呢,你最近还好吧?”
  “还好……”离桓恩近了,穆少衣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他锁骨处。宫殿里燃著火盆,桓恩没披白狐裘,只著里面一层中衣和亵衣,上身的动作稍微一大,就露出了些许红痕。
  穆少衣在秦楼楚馆里待这麽长时间,立刻便捕捉到了这一非同寻常的细节。他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发觉桓恩嘴唇有些微肿,脖颈侧面快被长发盖住的地方,也隐约有淡淡红痕。
  桓恩见穆少衣盯著自己看,有些不自然地道:“怎麽了?”
  “没有。只是觉得殿下好像白白胖胖了一些。”
  “有吗?”桓恩忍不住笑出声来。是容成把他养得太好吗?还是……他忽然想起容成之前在情事中说过,他像采他元气的狐狸精。如果他真是狐狸精,那也正好解释了……想到这一层,桓恩抑制不住地脸红起来。
  桓恩的每一点情绪变化都落入了穆少衣眼底,包括那一低头的眉睫轻扇。这样的姿态模样,错不了。这世上让人变得妩媚的,除了春药,就只有性事了。
  怪不得桓恩会住在长乐宫,而不是住在驿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进门前抬头一看匾额还以为花了眼,一个质子怎会住在皇帝寝宫?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殿下多半是被迫的。
  他很了解桓恩,受了伤都是独自饮泣,在人前从来一副什麽事都没有的样子。穆少衣心里明白,也不点破,面上仍装作若无其事地说:“看到殿下气色不错,我也就放心了。这里还住得惯吗?”
  “住得惯。”桓恩怕穆少衣再往下问就会牵扯到容成,连忙岔开话题问:“少衣,你知道这仗打得怎麽样了吗?我在宫里,消息不是很灵通。”
  “这我倒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应该快结束了,去年年末的时候捷报频传,想来距离收复天海关应该不远了。”
  “啊……”
  看著桓恩脸上浮起笑容,穆少衣忽然有些怀疑容成让他帮忙瞒住的动机。但现在他只是猜测,没有万全的证据,还是先按下不说,以观後效。
  “我走的时候看能不能带你一块儿走。”
  “谢殿下。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穆少衣摇摇头。那个埋葬了他一家的伤心地,他不愿再回去了。
  “好吧……”桓恩也知道是自己父皇不对,“你什麽时候改变主意了可以来告诉我。”顿了顿,牵起穆少衣的手道:“来,给我弹首宁心静气的曲子吧。”
  “好。平沙落雁,怎样?”
  “嗯!”
  天色将晚,穆少衣待了一个多时辰就告退了。桓恩听过穆少衣的琴,又聊了会儿天,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战争想必很快就要结束了,他也就要离开这里,希望最後的这些日子能过得平静一点。
  不知为什麽,他竟然觉得自己一定会怀念这段在“暴君”身边的日子。头一次被人这样霸道地爱著,每每想起,心头都难以抑制地涌上莫名的感觉。
  “今天过得开心麽?”
  桓恩抬头,只见容成掀起帘子走进来,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黄的帘子上格外好看。
  “还好。”
  “见到老朋友了?”
  “嗯……”桓恩低下头,几不可闻地挤出一声“谢谢”。
  那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了,一把将他抱起往内室走去。
  “就一句话就没了?好歹也给点行动表示啊。朕日理万机的,还要腾出时间帮你找朋友。”
  桓恩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那人就下一道命令就完了,说成是要“腾出时间”。再说,他能给什麽“行动表示”?昨晚才被折腾到好晚,难道今晚他还主动献身?
  “真不给表示?”容成咬著桓恩的耳朵。
  “别闹……今天真不行了……”桓恩被骚扰得不行,只好往容成怀里钻,以躲避袭击。
  两人从外间闹到里间,触到床的那一刻桓恩赶紧翻过身就跑,被容成一把拖回来按在怀里亲吻,直到伏在容成怀里连气都喘不匀。
  “好吧,今天放过你。”
  容成直起身,坐在床沿弯下腰来,握住桓恩的腿替他脱下鞋袜,又拿来湿布巾替他擦了擦脸,除下了头上的簪子。在行宫就一直这样做,如老夫老妻一般。
  洗漱完毕上床躺好,桓恩蓦然察觉两人的相处模式又回归到了行宫的时候,无比自然。他下午才反思过这样不好,可一见到那人,怎麽一切都抛在脑後了?他几乎都快忘了,之前是怎麽冷脸对那人的,可现在要让他冷脸,他反倒忽然做不到了……
  “睡吧。”那人的手从後面伸过来,穿过他手臂揽住他腰。
  身後人的呼吸逐渐平缓,桓恩却怎麽也睡不著。
  今天那人不用他帮忙批折子了,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这麽习惯跟他在一起了……这……是爱吗?……他忽然有些怕。


61)

  回宫後的日子慢慢恢复到原本的轨道上。想著回乡之日临近,穆少衣也常来作伴,桓恩亦慢慢平静下来。
  可惜这样的平和并未持续多久,另一桩影响国祚的事情逐渐浮出水面。
  一次朝议上,礼部尚书萧史出列,奏请容成在全国举行大规模采选。
  宣朝国例,全国范围的采选三年举行一次,也可视皇帝後宫子嗣情形及皇帝意愿取消。三年前容成刚登基不久,朝内政局稳定,并不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皇後外戚支援,加上容成玩心还没收起来,还流连於花柳之地,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容成找了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取消了三年前的采选。当然,说的很是正直,云朕初登大宝,理应关注民生,後宫子嗣之事可推後再议,好像是不想让百姓觉得他只知美色,一登基就搜罗美女。
  三年过去,容成早把这事忘在了脑後,可礼部没忘。皇帝登基三年无後无嗣,皇帝不急,礼部很著急。这君王娶妻生子不仅是君王家事,更是国事,礼部当仁不让地要出来提醒。当然,礼部尚书还有另一个担心,那就是──现下还住在长乐宫的那位。
  容成一听就皱起了眉。
  他正跟桓恩如胶似漆,没心思搞什麽采选。再说,他正想尽办法得到桓恩的心,杀出这件事,对两人的关系简直有害无益。当下便毫不犹豫地推托道:“此事关系重大,容後再议。”
  谁知萧史这老头不依不饶:“老臣恳请陛下颁旨采选。”
  “臣附议。”兵部尚书出列。
  “臣附议。”户部尚书和其他几个重臣纷纷出列。一看这架势像是串通好似的,今天不逼著容成给个话不罢休。
  “各位爱卿今儿是怎麽了,忽然急冲冲地要把这事给定下来?”
  “回陛下,”户部尚书一拱手:“此事关系国祚邦本,为人臣子不得不来唱这黑脸。三年前陛下尚且年少,现下两边战事都已结束,无内忧外患,四海升平,正是陛下娶妻生子,绵延福祚的大好时候。为了稳固国本,万望陛下颁旨采选。”
  “望陛下颁旨。”底下一群人跟排练过似的。
  容成一看这架势气不打一处来:又变著法子逼他呢。都说皇帝权力大,大什麽大?连娶老婆生孩儿都有人管。早该把这帮吃饱没事干的老臣发配到岭南无人之地,让他们去开荒去!一天到晚闲了就来烦他,还不能说重话。
  “朕说了,此事容後再议。”容成低沈著声音一字一句道,朝堂气氛瞬间僵冷下来。“可还有人有本参奏?”
  堂下静默一片。
  “无事?那就退朝。”
  容成一甩袖子绕过金銮御座从大殿侧门出去。
  显然六部尚书并不想就此放过,下朝以後又排成一列在养心殿求见。这几位都是去年在养心殿见过桓恩替容成批折子的,说来说去其实最忌惮的就是桓恩当宠。现在趁这个机会,恰逢第二当事人不在,正好逼著第一当事人拿决定。
  容成在里面批折子,听著外面隔一段时间就一迭声的“六部尚书求见!”终於忍不住扔了笔,道:“宣。”
  礼部尚书舌灿莲花,从上古三皇说到先帝,从後宫说到国本民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差点声泪俱下,容成经过三年修炼已经有了稍许抵抗能力,换了桓恩来估计早就扛不住一口答应了。这场“逼婚”从申时一直持续到酉时,直到容成黑著脸说“朕要用膳了”才暂时告一段落。
  容成午膳时心情似乎就不甚好,到晚膳时脸色更加难看,桓恩终於忍不住问:“今儿这是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吗?”
  “没。”
  容成看著桓恩微微蹙起的眉,很想说,万一有人告诉你朕要采选了你不要相信,又觉得自己说这话桓恩八成是不信的,遂郁郁吞回了肚子。
  他一世英明神武,从什麽时候开始这麽小肚鸡肠,怕这怕那。
  妈的,从行宫回来就各种不顺,难道是运气都在行宫耗光了不成。果然是太幸福要遭天打雷劈。
  容成长出了一口恶气,道:“批折子批得太烦心。”
  桓恩淡淡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不想说,那他也就不问了。
  所幸燕族太子於当日晚抵达驿馆,消息很快就传到养心殿,容成下御旨,次日在甘泉宫接见。燕族太子一来,礼部有够忙活,逼婚这事也暂时搁置下来。容成想真得好好感谢这燕族太子,帮了他一个大忙。
  次日桓恩醒来的时候,身侧的床褥毫无温度,想是容成又早就起了。
  自从他没帮容成批折子之後,两人相处时间锐减。这几日他明显感觉容成忙了很多,早出晚归,有时他挡不住睡意早早睡下,连容成什麽时候回来都不知道。当然,更不用说求欢。
  今早迷迷糊糊中,听到屏风後面的宫女在低声议论。
  “听说陛下要采选了?”
  “好像是的,上次就没采选,已经三年了呢。”
  “那……里面那位……?”
  “谁知道呢……陛下虽然喜欢公子,但也不至於为了他就不采选吧。皇後总是要有的。再说了,皇帝哪有一个专一的。”
  “啊……那公子真是可怜呢……到头来还是连个名分都没有。”
  “嘘……”
  桓恩醒来之後,隐隐觉得两宫女说了些什麽,但怎麽想都想不起来,只有“采选”两个字在空荡荡的脑子里徘徊。
  那人要采选了麽?……是了,这也不是什麽好惊讶的事。


62) 惊变

  他在这宫里住了几个月,出了弄玉那事以後就再没人来找他麻烦。到现在要闹,也确实是时候了。就算一干後妃忍得下去容成这般胡闹,朝中大臣也看不过去。
  他最近那麽忙,不让他帮忙批折子,想来就是因为这事吧。
  尽管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临,真正来临的时候,却很难做到心如止水。
  习惯一个人的怀抱,要离开了,竟然觉得有些萧瑟。果然最可怕的是习惯。
  一起午膳的时候,他也没问。容成看上去行色匆匆,像是正在忙什麽事,出门的时候还带上了刘琦。
  忽然这麽自由,桓恩便想著到处逛逛,这宫殿,想必离开之後这辈子也没机会再回来看看了。
  亭台楼阁,假山鱼池,一草一木间都是精心雕琢的痕迹。长乐宫窗外的花圃种著各色花朵,一年四季都有花的芬芳。这个时节,别的花色凋零了,委顿了,红梅傲然独立著。房檐顶上蹲著九只圣兽雕塑,龙生九子,每个不同,每个都栩栩如生。就连通往御花园的湖心亭的桥都九曲来回,桥上石柱狮子形态各异,看不过来。相比起来,月族的宫殿就“简陋”多了,色调也偏暗,但他也喜欢月族的古朴大气。
  在湖心亭看了会儿红鲤争食,桓恩穿过花园进了假山,不意间却看到假山尽头有个身材高大的人似在左右张望。那人披著深色袍子,背後看去背影更加高大,只是,这装束看起来不太像宫里的人?
  桓恩忍不住走上前去,轻道:“这位公子?”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桓恩吃了一惊:这人,竟是初一那晚在街市上跟他搭讪的人。
  虽然那晚街上灯光不足,相貌并不清晰,但这人长相迥异於典型的宣朝人,深眸高鼻,面部轮廓刀凿斧削,极有特点,他一下子就记住了。那晚他穿著中原服饰,今日一观,身著的华服装饰花纹带著浓厚的少数民族风情,显然不是中原风格,而且披发左衽,这到底……?
  “是你?”
  那人比他还先反应过来,一脸惊喜:“真是天涯何处无……不对,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里找到你了!”
  “啊?……”
  “醉仙望月楼那边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不是雍京人,已经回乡去了,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怎麽没看到那位公子?”
  “唔……他有事在忙……”桓恩不知怎麽解释,赶紧扯开话题:“你到这里来做什麽?”
  那人忽地收敛了嬉笑神色,抱拳深深鞠了一躬,道:“上次实在冒犯唐突,希望你不要介意。”
  桓恩摆摆手:“这没什麽。”
  “实不相瞒,在下燕族太子慕容恒,此次北上雍京,是为签订友好合约而来。”
  桓恩眼睛都瞪大了:“你……燕族太子?……”那时那人明明说他叫穆心亘……他知道跟燕族的边境战事是结束了,他以为还要长期僵持下去,居然……
  “上次太过唐突,怕吓到公子,遂以化名相交,并非有意欺瞒。”
  “……”是啊,左心右亘,就是“恒”字!“太子殿下怎会在这里?”
  “公子切勿称吾殿下,叫我慕容恒就好。在下在甘泉宫外等候陛下召见,无奈来得太早,还有半个时辰,便想四处逛逛。未知公子高姓大名?”
  “……”
  桓恩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真实姓名和身份,只见那人又抱拳道:“在下知道公子有所顾忌。在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那晚见公子猜灯谜对答如流,想公子定然博览群书,胸中有安邦大计,遂冒昧想与公子结交。”
  “只是多读了些闲书而已,安邦大计说不上,你过誉了。”
  “公子莫要谦虚。此事说来,签订合约乃我与父王拉锯之下的结果。燕族地处中原西部,以牧马打猎为生,每到冬季,食物常常短缺,父王的解决办法便是抢,去年更是直接攻下了云中郡。不料高冲率军反扑,给我方造成了极大伤亡。後来来了一位高人,在边境做了些策略安排,燕族再讨不到一星半点便宜,父王才勉强接受在下提出的与宣朝签订通商合约的提议。实不相瞒,年前我已抵达雍京,在雍京盘桓数日,觉宣朝风土制度,均胜我燕族百倍,便萌生了寻一饱学之士,辅佐在下治理燕族的念头。”
  “如此说来……”
  “当日观公子猜谜,公子就是在下心中的人选。”
  他随便猜个灯谜,竟然遇上了燕族太子,真是无巧不成书。如此说来,当晚竟是燕族月族宣朝三皇族凑一块儿,就差百龄了。
  “倘若我告诉你,我便是那个提出边境策略,让燕族讨不到便宜的人,你还想招贤我吗?”
  慕容恒神色肃然,一揖到底:“那更要招贤公子!公子之前说‘只不过多读了些闲书’,未免太过自谦!”
  这人还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又敢为前人之不为,假以时日,必是草原一代雄主。桓恩笑笑,道:“太子殿下既坦诚相待,我也断无隐瞒之理。在下乃是月族最小的王子桓恩,月族与百龄交战一事想必你也知晓,在下赴宣朝做质子,再过些时日战事结束就要返回月族。殿下的请求,我恐怕……”桓恩还没说完,便见对方皱起了眉,面露奇怪之色。
  “原来公子竟是月族皇族……失礼失敬。只是宣朝月族联合军对百龄战事业已结束,已在班师途中,殿下……不知?”


63) 不安

  桓恩脸色大变:“你说什麽?”
  “殿下不知?……数日前联合军夺回天海关,寒冬作战,百龄这次折损颇多,想必短期内不敢再犯,三日前宣朝援军便已启程回国。此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怎麽容成一点都没告诉他?!桓恩只觉霎时脑子一片空白,浑身冰凉。
  他瞒著他,他骗他!
  慕容恒见桓恩脸色难看之极,忽然反应过来:“莫不是宣朝皇帝一直没告诉你这事?”
  “他一个字都没跟我说过!”
  “……”糟了,他把人家要瞒的事情抖出来了,这算不算闯了大祸?
  桓恩忽然抓著慕容恒的手急道:“你能带我出去麽?”
  慕容恒一愣:“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就算陛下有意隐瞒,扣住殿下不发,月族也不会毫无动作。带人出宫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出一道门就要盘查一次,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再者,就算确实是宣朝皇帝恶意扣留,殿下身为质子,最得体的做法自然是等待月族使节交涉,而不是忙忙慌慌自己想办法,搞砸的话,後果不堪设想。你说是也不是?”
  “……”桓恩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个理。他被一下子冲得乱了心神,贸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必人家也很为难。“抱歉……我一时心情激动……”
  “在下能理解。在下既请求殿下做我国师,当然不会不帮忙。只是目下情况尚不清楚,殿下宜先搞清来龙去脉,权宜之下仍决定要逃走,我们再计议此事。”
  “你说的是……”
  桓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在这时,忽听得假山後忽然传来男声:“太子殿下在吗?太子殿下?”原来是慕容恒在外晃荡太久,部下恐接见时间临近,派人来寻。
  “你先细细思量一番,有事需要在下帮忙的话,还是一样,在醉仙望月楼给在下留个口信即可,在下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桓恩本想多问几句,现下也来不及了。
  慕容恒拱拱手,弯腰穿过假山出去,披风一角消失在山石之後。桓恩一个人站著,一阵风吹过,假山上爬山虎枯槁的茎瑟瑟抖动。
  他不明白,容成为什麽要骗他?还有,既然三天前军队已经开始撤军,为何穆少衣也不告诉他?穆少衣决计不会对他说谎,难道是燕族太子讹他?可这对他有什麽好处?挑起月族宣朝互斗?可从慕容恒说的话来看,他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他快要疯了,到底谁在耍心眼?谁在搅乱这池水?
  桓恩虽书读得多,可这种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的事他一窍不通,一时间心绪如麻。忽地想到下午穆少衣会来探望他,正好问他个明白,便转身回了长乐宫。
  他从未这样浮躁过。
  拿本书来看,直直地盯著翻开的那页盯了一炷香时间,看过的句子左眼进右眼出,满脑子全是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担心。
  穆少衣进屋时,桓恩正在抚琴。指法凌乱,琴音浮躁,一听便是有心事。见他来了,“铮”地停下,站起身来。
  “殿下?”
  穆少衣莫名其妙地被他拉著出了长乐宫,一路跑到了御花园湖心亭。他还没来得及发问,便听桓恩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劈头就问:“穆少衣,你告诉我,战事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穆少衣一惊,抬眼一看,桓恩一脸笃定的表情,神色中还带著愤怒和悲伤。
  “不要骗我,告诉我实话。”连声音都在颤抖。
  穆少衣以前是桓恩的伴读,本就无心骗他。既然现在桓恩已经从别处知道,他也不算违背了对容成的承诺。“回殿下……是的。”
  “你!”桓恩气得眼睛都湿了,“你为什麽要骗我!”
  “殿下!我绝不是有意欺瞒!陛下说月族会派人来接殿下回去,想给殿下一个惊喜,请求我帮忙瞒著殿下,我才……”
  “惊喜?……”
  “是的殿下。陛下是这麽说的。”
  容成会有这麽好心?可为何燕族太子并未提及?
  桓恩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容成。
  前段时间两人温情的时候,之前的难堪回忆被慢慢压了下去。但现在出了这事,那人当时为了把他压在身下使的下流手段又慢慢浮上来了。他没法不怀疑,这是那人要把他留下来使的另一重阴谋诡计。
  “少衣,你能帮我打听下麽?皇兄他们到底有没有……”
  “殿下放心,殿下拜托之事,少衣自当无论如何也会帮殿下打听到。”穆少衣隐隐觉得自己帮容成欺骗了桓恩,心里正内疚。
  “你若是不方便,可以拜托这人帮你打听。你去城西的醉仙望月楼,跟老板娘说,你是猜灯谜的人派来的,找穆心亘穆公子。”
  “少衣记下了。”
  算起来他跟慕容恒只有两面之缘,他根本不知道这人信得信不得,但情势到这种地步,他也没有办法。倘若真如穆少衣所说还好,倘若不是,那他就该早点想办法逃出这魔窟了……之前是为家国所迫委身於他身下,现在既然战事结束,这样娈宠一样的身份他不要再继续下去……
  就算现在容成是喜欢他,可说到底,喜欢的是他的身体,最多再加上那麽一点可有可无的政治才华可以利用。他帮他批了那麽久折子,也帮他出过主意,这债应该还得仁至义尽了。
  他真是心软,一点点温情,就快陷进去。
  “那,少衣今日先行回去,查清此事要紧。”
  “你去吧……”桓恩无力地摇摇头。


64) 端倪

  “没想到穆心亘竟然就是你。”
  容成背著手站著,午後的阳光在他身後投下阴影。
  “臣也不曾想到初一晚上街市上的人竟是陛下。”宣朝皇帝跟月族质子竟然在初一晚上上街游玩,他意欲结交还被皇帝陛下挡了下来,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事态不寻常。加上他之前机缘巧合在御花园碰上了桓恩,知晓容成居然压著战事不报,这里面没猫腻都难。说不得皇帝陛下其实对桓恩抱著别样的心思吧。想到这一层,慕容恒心里竟然有些不快。
  “实在是凑巧。太子殿下什麽时候来的雍京?”
  “两国边境战事结束不久就来了。”
  “这麽早。觉得雍京可还合意?”
  “那是当然。雍京气概宏伟,非燕族皇宫可比。”
  “你倒是爽快。”身为太子,居然这麽不怕丢自己国家的脸,容成心中倒是有了几分敬佩,当下又转过身来细细打量了一番。慕容恒眼窝深邃,轮廓硬朗,高个宽肩,即使被衣袖遮挡著,也能感觉到手臂肌肉怒张的力量。
  真是劲敌啊。容成在心底暗想。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都十分知趣地没有提到桓恩。送走慕容恒,容成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便听刘琦附耳低声道:“陛下,老奴刚刚接到回报,有人在御花园见到燕族太子和殿下在一块儿。”
  “你说什麽?”
  * * *
  这可谓是桓恩在宣朝过的最艰难的一天之一。一面为月族打了胜仗而高兴,一面又无法不去想这人为何要瞒著他。尽管知道穆少衣不可能这麽快就打听到消息,还是止不住地一会儿抬头看看门口,听见脚步声就格外敏感。
  可来的人不是穆少衣,是他最不想见到的容成。
  容成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拿什麽表情去面对。
  是大声质问他“你为什麽要瞒著我”,还是装作什麽都没发生?
  在没弄清真相之前他不能自乱了阵脚,可他真没法什麽事都没发生一样跟他说话。裂痕就是裂痕,即使被修补了也不再是原来完整无缺的样子。
  “怎麽了?怎麽都不理朕?”
  那人一贯低沈的声音带著些许笑意,接著在自己身边坐下了,左手自然而然地揽上了腰。
  以往这一连串动作他都没在意过,今天却觉得有如蛇吐著信子,他恨不得立刻站起身摆脱掉。
  “看什麽书?让朕也看一眼。”
  那人伸手握住了他拿著书的右手,高热微潮的手心让桓恩忍不住颤栗。
  “嗯……柳三变的玉蝴蝶……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怎麽,又想家了?”
  “嗯……你今天怎麽这麽早回来了?最近看你好像都很忙。”
  “想你了。”
  容成伸手捏过桓恩下巴,吻了上去。
  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温柔,这回的亲吻来势汹汹,桓恩挣扎著想躲开,却被对方托住了脑袋。湿热的唇舌抵在口腔里如蛟龙翻搅,就像是……就像是欢爱到激烈时候的噬吻。
  “……陛下?”
  被松开的时候桓恩伸手擦了擦嘴唇,还没反应过来就腾空而起,被容成抱著穿过屏风进了寝殿。
  “陛下!”大白天的他怎麽突然发情?!“今天……今天不批折子?”
  “不批。今天就接待燕族太子来使。”
  桓恩听到“燕族太子”几个字浑身一颤,就那麽一秒时间就被压在了床榻上。
  “朕很想你。”容成伏在他身体上方,轻抚著他脸颊。
  他是真的很想。
  年休在行宫把他折腾得太狠,回来就一直让他休息著。积压了一个年休的折子批得他累得要命,跟著就是六部尚书奏请采选,燕族太子前来求和,烦心事一件接著一件。一晃几天过去了,都没好好抱抱他。下午召见燕族太子一行人发现慕容恒居然就是那晚搭讪的高大男子,而且还在御花园跟桓恩见过面了,更是让他神经绷紧。
  他直觉觉得危机四伏,但到底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陛下……白天还是不要……”
  桓恩撑著身体慢慢向後移动,话还没说完,容成就倾身上前吻住了他,接著轻轻一抽解开了腰带。桓恩心下一惊,伸手推容成的肩膀,却纹丝不动。那人占有欲浓烈的吻让他喘不过气,耳边是心脏狂跳的声音,身体像麻痹了一般,软软的提不起一丝劲。
  他想说话,他想拒绝,却被那人吻著出不了声。那人的手已经解开了外袍,就在他光裸的胸口游移。长乐宫里点著三盆火炉,那人的手也炙热无比,他仍然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陛下!陛下!……”
  “怎麽了?”容成吮吸著他的锁骨,含糊不清地说。
  “陛下不要……”
  桓恩挣扎著想撑起身体,却被容成压得死死的,挪动不了半分。
  他不想!在事情搞清楚之前他没心情满足他的性欲!
  容成仍毫不在意地在他身上亲吻,从锁骨到胸口,再到乳尖。月白的外袍没有完全褪下,搭在桓恩腰腹,露出圆润的上身。容成的手伸进衣服下摆,隔著亵裤握住了桓恩的脆弱。
  “陛下!”
  桓恩喘著气,他躲不了,只有伸手推容成脑袋。
  “陛下不要!我不想!……”
  容成却恍若未闻,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桓恩敏感的那处被百般摩擦揉捏,哪里招架得住。脑袋里清晰地想拒绝,身体却完全落入了情欲的漩涡,话不成句。
  快感从四面向那处涌去,终於被逼得泄出来,桓恩喘著气,翻过身朝床内蜷缩著小声啜泣。
  “今天这是怎麽了?”容成手臂穿过他肋下,从後面抱住他,亲著桓恩眼角的泪滴。
  桓恩摇头,哽咽著说不出一句话。
  他好像很久没被他弄成这样了。
  他知道这样会被容成看出端倪,可这时候,他真的没办法曲意逢迎,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好……不做就不做……别哭了。”


65) 同床异梦

  桓恩哽咽著摇头。
  得知家乡战事已经结束,那人瞒著他,还又想强他,满腹心酸委屈一下子涌上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好了,朕错了。朕认错。”容成一手揽著他的腰,一手抓过丝巾想给他擦眼泪,桓恩只是撇过脸用手背不停擦。容成没法,把丝巾扔到一边,不停摩挲著他的背。
  桓恩知道他认错也就是个哄自己的权宜之计,他多半根本不知道,也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桓恩不想与他多言,强打起精神坐起来,道:“你快去批折子吧,我没事了。”
  容成看著桓恩双眼红红,胸口一阵闷火,差点要发作。在行宫还温温顺顺的,求欢也没见他拒绝,怎麽今天见了那晚搭讪那人就见异思迁了还是怎麽的?不想做就算了,完了第一句话居然是要赶他走。容成忍了又忍,道:“想家了?”
  “……嗯。”
  “没事,仗应该快打完了。”
  “……”桓恩听到这句差点憋不住戳穿他。
  见桓恩毫无说话的意思,容成怕自己发起火来又坏了自己辛苦建立起来的关系,干脆起身去养心殿批折子。
  “刘琦,你听谁报的他们在御花园见过面?把那人叫过来,问问他都听到了些什麽。”
  “老奴遵旨。”
  容成在养心殿一直呆到快子时才回长乐宫。那小太监只是无意中看见两人在假山里说话,跟著慕容恒就被叫走了,他什麽也没听到。容成心下有些怀疑会不会是慕容恒无意中透露给桓恩战争已经结束的消息,但桓恩看起来又不像,何况他还有杀手锏的借口:惊喜。
  从养心殿返回长乐宫,桓恩已经背著他睡下了。容成想了想,没有吵醒他,径自脱了衣服睡在外侧,心里盘算著明天想个什麽法子讨他欢心,他还不信了,就见了一面的人能怎样。
  其实桓恩也一直醒著,他脑子乱糟糟的怎麽可能入睡,他只是不想面对容成罢了。连跟他说句话都不知道该摆什麽样的脸色。
  两人就这样各自“心怀鬼胎”地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容成又很早就去上朝了。容成一走桓恩便起了,在外间等著穆少衣。
  穆少衣也知道事情严重性,他不指望自己能有什麽能力从恩客口中问出来,要问也是做皮肉生意的小倌有机会问,当下出了宫便直奔醉仙望月楼,在阁楼等了一个时辰见到了“穆心亘”。他不知道对方是什麽身份,但那高大男子一听他是“猜灯谜的人”派来的,立马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并让他先行回怡芳阁,一有消息就会差人告知。
  这醉仙望月楼本来就是半个情报收集的机构,就在当晚,一支箭射在穆少衣住处的门梁上,他拿下来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以目前在下所得到的消息,并无‘月族将派人迎驾小王子回国’这一说法。如需更进一步查证,得等些时日才能知道准确消息。”
  穆少衣原话复述给桓恩,桓恩当场就呆了。
  之前虽怀疑,他还抱著一线希望,想著这人会不会真的是想给他一个惊喜。毕竟在行宫相处十几天,加上行宫之前的逛街市,那人都是一副把他捧在手心的模样,木簪子,白狐裘什麽的,也没少给他制造浪漫惊喜,他都不愿相信那人真的用隐瞒这种下流手法。何况真要完全隐瞒,那整个後宫的人都在说假话,都在装作不知道,而慕容恒是宫外人,才凑巧戳破了这个谎言!
  如果他那个下午没去御花园,没遇上慕容恒,他现在肯定还蒙在鼓里,那人说什麽就是什麽,那人求欢他也不会拒绝到底。不知道什麽时候玩够了才悠哉游哉告诉他你可以回去了。
  桓恩想著心都寒了。
  这个人瞒著他把他扣留下来是什麽意思呢?除了继续抱他,继续在他身体上逞欢,他想不出别的理由。爱他?别说笑了,真的爱他会这麽不尊重他的意见,把他蒙在鼓里?
  他没法想象这个人一边恶毒地瞒著他,一边又在他面前故作温情,还假装安慰他,“仗应该快打完了。”这人得多麽无耻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怪不得,怪不得那人会不让他批折子。
  怪不得,郭贵妃会在他面前说:“你怎麽还赖在这儿没走。”
  他怎麽那麽傻,没听出来人家的弦外之音呢!他在这宫里呆了几个月,郭贵妃一次没来骚扰,怎麽就来了那一次呢!
  穆少衣见桓恩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身体都在颤栗,不禁有些担心:“殿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跟他一块儿瞒著你。”
  “不……这事不怪你……”桓恩一开口,牙齿都在打架,不知是气的还是冷的,“少衣,我要从这里逃出去……你帮我联系醉仙望月楼的穆公子,问他有没有办法……”
  “遵命。”
  他一刻也不要呆在这里,呆在这个满嘴鬼话,虚伪自私的人身边!既然战事已经结束,质子回国是毫无疑问合乎情理的,就算他逃跑,他不信容成敢用这个来挑事!他有这麽无耻,他不信宣朝满朝文武也跟他一样无耻!连立国之本“信义”都不要了!
  他知道自己在冲动。他抑止不住。既然容成不讲信义,那他也没必要讲了。
  为避免刘琦怀疑,穆少衣像往常一样在宫里奏了一会儿琴才离开。出门的时候,正巧碰到一个白胡子的老臣在长乐宫门口跟刘琦理论,像是要进去见桓恩。而刘琦理由编了一大堆,就是不让他进去。
  穆少衣摇摇头离去,听见内室传出一声淡淡的:“刘公公,让他进来罢。”
  听了一会儿琴,桓恩已经勉强冷静下来。只是面上罩著一层寒霜。
  “萧大人,陛下不在此处。请找养心殿。”
  “殿下。”礼部尚书萧史深深弯腰作揖,“老臣是来拜见殿下的。”
  桓恩莫名其妙:“找我何事?”
  “本来此事与殿下无甚干系,但目前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也就是殿下了。”


66) 太後施压

  桓恩更加莫名:“有什麽需要我到陛下面前说话?”
  萧史也不生气,仍是慢慢说道:“想必殿下不知,陛下应该举行三年一度的采选了。”
  “举行便是。”采选跟他有什麽相干?
  “陛下的意思,却并不愿意举行采选。”
  桓恩很想说他不愿意与我何干,但看著面前这老头白发白胡子一大把,又忍了下去。
  “恕老臣直言。陛下登基三年无嗣无後,後宫妃嫔寥寥可数,并非宣朝的长久之计。为固国本,今年的采选势在必行,无论如何,也要选出至少三位女子,扩充陛下後宫。”
  “所以?”
  “殿下是陛下宠得最久的人,亦是在陛下面前说话最有份量的人。虽难以启齿,老臣也要拉下面子,恳请殿下劝诫陛下……”
  “萧大人,我想你是误会了。”桓恩慢慢站起身来,淡淡道:“在下只是一介娈宠,淫乱後宫,对於陛下并没有您所想的那麽大影响力。您若想劝诫陛下,还请另找别人。”
  “殿下……”萧史这麽快就碰了钉子。其实他也压根儿没想过桓恩真的会帮他劝容成,一个正当宠的人会帮著自己失宠?除非是脑子进水了。他只是想在这个关键时候离间一下他们的关系,对於陛下采选也许有一定好处。桓恩冷冰冰抛出这样一句话,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吃醋了。
  “萧大人,非常抱歉,在下今日身体不适,萧大人请回吧。”桓恩不想再多说一句话,下了逐客令。
  他真不知道这帮老臣的脑子和脸皮是什麽做的。需要的时候就厚颜请求他,问他能不能劝诫一下陛下,不需要的时候就在折子里写,美色迷惑陛下,淫乱後宫云云。几十岁的人了,亏他做得出来。
  如果这萧大人提前几天告诉他这消息,他也许还会难受挺久,在脑子里斗争要不要当这个“贤人”,跟自己拉锯一番。可惜他告诉得晚了。凑巧选在这个时候,他就只能觉得,采选不采选是宣朝的事儿,是容成自己的事儿,跟他无关。他巴不得容成快点采选,快点移情别恋,他好有机会逃出去。
  他对於容成只剩下恨了。连一丁点的眷恋都没有。
  萧史仍旧端著老臣的样子,揣著手一步一顿出去。在外间的刘琦似乎听到什麽风声,掀起帘子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
  * * *
  养心殿容成听完小合子的回报後当场破口大骂:“这个老不死的怎麽这麽多事?”
  “陛下息怒……”
  “仗著自己七十好几了又是太後那边的人朕不敢动他是吧!明儿就让他滚蛋回家养老!”
  “陛下息怒、息怒……”
  “朕的私事都敢管,真把自己当盘菜了?!长乐宫都来去自由?!”
  小合子在一旁战战兢兢,容成虽算不上什麽温和的君主,但也很少发这麽大的火儿。
  “陛下……萧大人好像往慈宁宫去了,陛下要不要……?”
  “摆驾慈宁宫。”
  容成把手中折子一扔,站起来就往外走。“打完这个的主意打那个的主意,吃饱了撑的!”
  容成风风火火进了慈宁宫,果然萧史正在跟太後喝茶,两人说著小话,一副很亲厚的样子。
  “皇儿,你也来了,这可真是凑巧。”萧太後向容成招招手,“快过来坐坐。”
  “儿臣见过母後。萧大人也在此,想必是在商讨政事?真是心怀天下,爱民若子。”这话说得咬牙切齿,阴阳怪气,他不信萧史听不出来。
  礼部尚书笑了笑,站起来行了个礼:“老臣萧史见过陛下。”
  “都是一家人,别那麽多礼数。”萧太後在一边说道。
  “哪里,君君臣臣,纲常礼数自然是要分明的。太傅这样教导朕,朕莫敢不从。”容成毫不客气地一个太极打了回去。
  萧史心下了然,道:“太後娘娘和陛下慢慢小叙,老臣还有些事,先行告辞了。”
  容成一口恶气还没出干净,假作关怀道:“萧大人对政事有如此见地,何不坐下来再聊聊?”
  “皇儿。”萧太後也是三十多年後宫打滚过来的,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俩正在掐著,刚刚听萧史说了一会儿,她也知道了是怎麽回事,这个时候当然要帮著萧史糊弄过去。“你就让他去吧。”
  容成几不可闻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著萧史弯腰出去了。
  “皇儿,”萧太後直起身,语气也陡然变生硬,“哀家就问一句话。你给哀家的交待呢?”
  “母後莫急……”
  “你让哀家如何不急?过年的时候你口口声声说战事结束自然送他回去,你跟他在行宫那些个脏事儿哀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战事已经结束快十天了,回撤的军队都走了一半路了,他还安安稳稳在你那长乐宫待著,这是个什麽事?”
  “母後……”
  “采选你也给哀家拖著。三年前你玩心大哀家放你去玩,这回你打算找什麽理由搪塞?就为了个他?你那个性子哀家还不清楚?早晚也得腻了他。就算不腻,他能给你生孩子?你能把他扶上後位了?没有嫡长子的帝位,你也坐得稳当?”
  萧太後一番连珠炮似的诘问堵得容成哑口无言。本来是怒气冲冲来寻萧史的,这会儿萧史走了换他被萧太後一顿念。
  “这回别再给哀家拖拉,你不动手,哀家就帮你动手。”


67) 冲突

  “母後,儿臣知错。”容成脑子里迅速转著弯,“明日我就下旨采选,‘他’的事,可否再稍微拖两天?”
  “不行。”萧太後一点不含糊。“明儿你就给哀家送他回去。战事都结束了你还把他圈在这简直是胡闹。”
  “母後……”容成放软了口气,“儿臣既然都下旨采选了,左右都会选几个秀女出来,让他再多呆两天,也无甚大碍。”
  萧太後叹气:“哀家就不明白了,一个男子,硬梆梆的,有什麽好玩儿的?女子哪里比不得他了?”
  “母後,儿臣也就是一时兴趣,热情过去就好了。他又不能给我生孩子,我也就是玩玩儿。”
  萧太後横他一眼:“每次你都这麽说,也一直没见你热情用完?”
  “这不是快了吗。”
  萧太後无奈叹气:“那哀家就再宽限你些时日。等采选结束,他必须得走!”
  “多谢母後。”容成站起身作了一揖,“儿臣知道。”
  “行了,去吧。哀家知道你也就是为这事而来。”
  “哪儿的话。儿臣好久没跟母後谈心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容成一副情意拳拳的样子,萧太後很快喜笑颜开。母子俩一块儿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没什麽内容的小话,容成才阴著脸回到长乐宫。
  最近实在是背。被礼部尚书打了小报告,接著挨了萧太後一顿训,还得装出一副恭顺的样子。
  容成心情糟糕透顶,想著见到桓恩会不会心情好些,一甩袖子回了长乐宫。
  长乐宫里,桓恩正看著书。自从知道真相,下定决心要走以後,他心里竟然平静得很。不用再怀疑中间有没有误会,只剩简单的恨。
  容成一见到桓恩静静看书的样子,心里纷扰的情绪一下子平静下来,走过去坐下,揽著他的腰道:“又看书呢。”
  桓恩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容成想了想,还是问道:“如果……朕要下旨采选了……你会不会不高兴?”
  桓恩眼皮都没抬,翻过一页书:“不会。采选甚好。”
  容成见他回答得毫不犹豫,不由得皱起眉:“……你说什麽?”
  “我说甚好。陛下即位三年无後无嗣,理当采选。”桓恩把刚刚礼部尚书的台词原封不动背了一遍。
  容成刚消的火腾地又上来了:“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是。”
  容成一把捏过桓恩的下巴,迫使他看著自己。“朕再问你一次,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桓恩抬眼毫无畏惧地直视容成:“是。”
  容成猛地站起身,回头指著他道:“好!你好!”胸口剧烈起伏,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深呼吸了两下,甩袖出了殿门。刘琦一看情况不好,赶紧跟了上去。
  容成肺都要气炸了。
  只要桓恩说一个“不高兴”,他就立马把这事想方设法拖著。结果呢,他像无所谓似的,轻轻松松就抛来一句“采选甚好”!还跟著说了一句一模一样的大道理。他都几乎要以为桓恩是不是萧史附身了。他问之前还以为他也许会很难过,但是嘴上又不会表现出来。可看他那表情,哪有一丝的难过?满满都是“你随便,我不在意”!对!说到萧史,如果不是他多嘴多舌……等等,难道桓恩这是在吃醋?是了……一边比较烈性的男子应该都是如此。
  想到这一层,容成立马又气消了,风风火火赶了回去。
  桓恩仍然在原来的位置上看书,波澜不惊,看到他进来也没抬眼。
  容成走到他面前,咳嗽两声,道:“采选一事,你别误会,并非朕的本意,只是公卿在逼朕。只要你说一句不高兴,朕便不会下旨采选。”
  桓恩在心里都不知道是笑还是骂了:“陛下也不必误会,微臣真的不介意。”怕这自恋的人还不知道他的意思,桓恩又补了一句:“微臣也建议陛下采选。”
  他真的巴不得他采选。挨个临幸那些秀女,不要来烦他。
  容成观桓恩的语气表情,丝毫没有吃醋那种似悲似怒的感觉。整个态度就是纯粹的不介意,甚至有些鼓励他的意思。这真的是桓恩?!真的不是披著桓恩皮的别人?
  蓦然联想到桓恩昨天下午见到了慕容恒,就是昨天下午之後他就开始不正常,容成灵光一闪,似乎把这些都串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桓恩……你好……是不是慕容恒跟你说了什麽?!”
  容成自然不敢问是不是慕容恒告知过战事已经结束,毕竟他只是怀疑,如果这样说的话,等於不打自招,於是他用了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桓恩此刻看起来平静,其实内心早已波涛四起,差点就忍不住拍案而起说是的。但为了以後能顺利逃跑,他死死捏著书页边角,道:“慕容恒?他能跟我说什麽?”


68) 裂

  “无非是想跟我认识而已。”
  桓恩愈是轻描淡写,容成就愈是怒。为什麽他什麽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要采选,他也无动於衷。想跟那个什麽慕容恒认识,也不考虑考虑他的感受?
  容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那你跟他认识了?”
  “为什麽不能认识?”
  “你就没想过朕的感受?”
  “陛下,”桓恩不怒反笑,“我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麽?!”
  “那个人不是跟你真心做朋友!他对你有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又怎样?”桓恩差点就要爆出一句“你是我什麽人,你管得著吗”。
  容成气得不行,在内室里踱来踱去,忽地回头怒道:“你是不是觉得他比朕好?”
  “……”桓恩几乎被这天外飞来的一句问懵,他跟慕容恒才见过两次面,说过一次话,哪儿来的好与不好?不过第一印象是比这暴君要强得多了,不管是装的也好,不是装的也好,至少人家知道礼贤下士,不会高高端著皇帝的架子,用些下流手段把他搞上床。他没法违心地说容成比慕容恒好,却也更不可能说是。
  桓恩一时半刻没否认,容成立刻暴怒:“你喜欢他不喜欢朕?”
  桓恩也耐心告罄:“你是怎麽得出这结论的?”这就成了喜欢慕容恒?容成给他安的罪名简直莫名其妙!
  “你从昨天见了他就开始不正常,难道还不能说明?!”
  “……”
  桓恩不可能告诉容成,见了慕容恒就开始不正常,不是因为喜欢他,而是因为知道了被某人刻意隐瞒的情报。他这第二次的沈默终於打破了容成最後一道忍耐:“不否认是吗?!”
  “……”
  容成一把走上前,将他抱起来,大步往寝宫走去。
  刘琦一看情势不妙,这两位主子又要大闹了,赶紧上前去劝:“陛下息怒……陛下……”
  “给朕滚开!”
  容成几乎要气疯了。
  他跟母後周旋都是为了谁啊?!为采选一事跟众卿拉锯都是为了谁啊?!为了这个见了人家两次面就对他不冷不热无动於衷的人吗?在行宫不是还好好的什麽都依他,回来怎麽就变成这个死样子?还是说他根本就是在玩弄他的感情?
  容成完全丧失了理智,将桓恩一把按倒在床上,扯去腰带。“是不是朕对你温和太久,让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你就是躺在床上让朕操的,现在有人被你迷住了,你又开始装清高?”
  “你!……”这样的话他也说得出口,桓恩心中已经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哀了。
  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一直是这样下贱的身份。
  之前那些故作疼惜的伎俩,想必是心情好时的演戏。哪个男人不会在自己情人面前故作温柔呢,何况是万花丛中过的陛下,此等手段想必炉火纯青。换了是青楼头牌,他也能一边温柔地进入,一边说著“爱”吧,哪个男人不想赢得床伴心许呢,还能留下“满楼红袖招”的美名。傻的是自己,还被他这样那样的伎俩和言辞感动过……
  也许是自己,太渴望被爱了吧……
  桓恩摇摇头,眼角滑下一滴泪。
  可惜容成没有看见。
  他一把掀开桓恩的中衣,拽下亵裤,粗暴伸入两指,也不管桓恩疼得往後缩,分开双腿一个挺身便进入。
  自从两人关系缓和,容成哪里这麽暴虐过,哪次不是温言软语做好润滑,桓恩疼得不行,却不愿求饶,只咬著下唇,身体疼,心也没好到哪里去。
  随便他吧。
  反正都要离开了。
  容成狠狠贯穿两下,感觉秘处一阵温热顺滑,应是流血了。心里又是愤怒又是疼惜,伏在他身上大口喘气:“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朕的底线?”
  桓恩只是闭眼不言。
  哪里对不起。这麽大的事情都瞒著,还问哪里对不起。不……对不起的太多了……
  桓恩的样子只让容成怒火更炽,狠狠扳过他脸颊,粗暴吻上。牙齿碰到牙齿,顷刻间两人嘴里都是一股淡淡血味。容成却丝毫没有放过的意思,发疯一般地噬咬桓恩的唇,撕开他身上七零八落的亵衣,下身猛力抽插,手上也不知轻重地揉,捏,掐。
  完全无爱的、占有式的发泄。
  桓恩感觉不到任何快感,只是纯粹的疼。他漠然地睁著眼,看著床帐一晃一晃,听著身上那人沈重的喘息。就像他们缓和之前的样子。
  他都快忘了。这人本质上就是个暴君。再多温情,也只是虚伪的面纱。
  饶是如此,初时的疼痛过去,长期被疼爱的身体,被抽插也有了反应。加上那人在他乳尖上噬咬,酥麻感慢慢从尾椎骨向上蔓延。
  桓恩被激得发抖,听见那人似是得意似是鄙夷的口气说道:“在床上就这副德性,还装什麽清高?”


69) 挽不回

  本就伤心失望到麻木,这麽一句侮辱性十足的话,听著竟也没什麽感觉。
  桓恩如木头人一般毫无表情,只让容成更加愤怒,将身下人一把掀过去趴在床上,掐著腰猛力顶了进去。
  桓恩的分身渐渐硬挺,那人却仿若不知,只是一味地掐著腰抽插,贯穿,连亲吻都省了,别说抚慰。桓恩那处坚挺著却无法发泄,他也不想求那人,只觉身心俱疲,眼前一阵阵发黑。
  情爱和性事,差距还真是天跟地一样的远。无怪乎明明是差不多的事,却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称谓。
  好累啊。
  连日来的焦虑忧心失眠一并涌上,桓恩渐渐支持不住,四肢像消散在了虚空中一般,慢慢阖上了双眼。
  容成也觉察到身下人失了反应,最後顶弄了两下,爆发在桓恩身体里。
  身下人白皙的背丝毫看不出呼吸的起伏,中间一条沟壑,肩胛侧蝴蝶骨微微耸著,瘦骨伶仃,看著都有些可怜。
  容成轻轻抚过,埋首将额头抵在背上,大口大口喘气。
  他不明白事情怎麽又搞成了这样。
  最开始他是很愤怒,哪个为人丈夫发现夫人在外偷人会不生气?他稍微冷静了一点就觉得桓恩应该是不会见两面就喜欢上那慕容恒的,可桓恩那态度他实在是光火。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一副就算我出墙了你奈我何的样子,他怎麽不生气?再加上他之前为了采选一事烦躁得头大,左边得罪文武百官右边得罪太後,结果最後人家轻飘飘来了一句“挺好”,还“也建议”。搞了半天他在这边忙活半天人家根本不在意,他怎麽不生气?这一堆事情叠在一起他肺都气炸了。
  人在气头上就容易说伤人的话。说完了,就立刻後悔了。
  争吵的伤痕就像是揉成一团的纸。纸可以被展平,但上面痕迹并不会消失。
  明明几天前都还好好的,和和气气地说话,给他拈菜他也乖乖吃掉,晚上还抱著他睡觉,一眨眼就成了这副样子。
  容成开始是愤怒,到最後只剩满嘴苦涩。
  是不是一开始,桓恩就根本没动心,只是看他宠得上天,便随便做些温柔样子配合一下。双方都很入戏,演得好不开心。
  现在心情不好,不想演了,便摆出了刚入宫那会儿的样子,冷若冰霜,拒人於千里之外。
  那他算个什麽?想给好脸就给好脸,不想给就不给吗?
  原本他是甩脸的人,在朝堂上甩了文武百官不知多少次,如今竟头一遭被人甩。
  容成忍不住“哈哈”苦笑起来。这算是当初他不折手段将桓恩弄上床的报应吗?!
  容成披著外袍坐在床边支著头,一动不动,直到太阳落山。桓恩躺在他身後,盖著明黄被褥,面色苍白。
  刘琦在外面听著寝殿从乱七八糟的声音到回归寂静,也不敢进去。
  桓恩睡到第二日上午醒来,面容便再没变化过。对著伺候梳洗的宫女,只是一句淡淡谢谢,再也微笑不起来。
  中午,容成没回养心殿用膳,只著人传了口谕,让御膳房送了饭菜过来,桓恩用完之後又收走。
  下午穆少衣来了,跟桓恩在内室弹了会儿琴,待了一个半时辰,回去了。
  晚上桓恩早早便上了床,这几日以来第一次沾枕头就睡著了,无牵无挂。
  容成在养心殿批折子批到很晚才回,看著原本二人公用的明黄被褥搭在床外侧,桓恩盖著不知哪儿来的被褥睡得安稳,一时无言。
  又是正式签订协议又是设宴款待,容成白日里看到慕容恒那张脸说不上来的不悦,恨不得这人签了合约就立刻滚蛋。
  采选一事也已诏告天下,街头巷尾不知会是一副怎样鸡飞狗跳的样子。慕容恒听说了此事,还一本正经恭喜说羡慕豔福不浅洪福齐天。容成冷冷抛回去一句“有看上的话你也可以带些回燕国”,别以为这样就胜了。
  原本还想著趁著拖延的这段时日,好好培养与桓恩之间的感情。孰料事情却发展到如此地步,他都不知道该怎麽办。这时他更加不可能告诉桓恩战事已经结束的消息,桓恩绝对是一去不复返。
  ……新年伊始,怎会如此地不顺心。
  桓恩已经好几日没跟他说话了。身为帝王,容成也有些拉不下面子,两人便这样干耗著。
  让容成有些高兴的是,慕容恒在雍京只逗留了八日,便告辞说要回燕国。容成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於甘泉宫设国宴送别。
  酒过三巡,宣朝御用乐舞班从帘後款款走出。广袖仙云,七名舞女身著精美华服,头顶芙蓉花妆,表演了一曲《芙蓉园》。
  容成一边喝酒一边低声问道:“如何?为首那女子,可还入得了慕容兄的法眼?”
  慕容恒笑笑,当然知道容成在打什麽主意:“确是不错。不过我燕国水土贫瘠,怕这美人花一到我燕国便枯萎了。”
  “慕容兄哪儿的话。”
  “宣朝富足,连舞蹈都大气富贵。此番在下也特地带来了燕国舞蹈,风格迥异,博陛下一笑。”
  慕容恒一招手,一持剑武士走到台前,向容成鞠了一躬,摆好架势。
  四下顿时叽叽喳喳起来,借舞剑行凶,历史上并不少见。容成摆摆手示意安静,道:“各位勿要太过敏感。”他还不信慕容恒有这个胆。就算有,他容成也不是吃白饭长大的。


70) 逃

  帘後忽响起铮铮琴声,如金戈相击。持剑武士随琴声而动,一柄寒剑舞得谑谑生风,似身在战场。
  文武百官都提心吊胆,门口的侍卫也伸长脖子,只等著有一个不利就赶紧冲上去。容成倒是怡然自得,不时击节叫好。
  所幸行刺一事倒是并未如大家所想一般发生。虽过程看著惊险,台上那人只是循规蹈矩,舞剑完毕就鞠了一躬下去了。在场之人除了容成慕容恒是真正从头到尾欣赏完了舞剑,其他人都没那个心思。
  “果真草原铁血豪情,与小桥流水的《芙蓉园》不同。”
  慕容恒微一拱手:“陛下谬赞了。若是能小桥流水地安定过一生,谁愿在刀口上舔血呢。”
  “这话真不像你一个草原汉子说的。”容成哈哈一笑,端起酒杯干了一爵。莫非你慕容恒觊觎我宣朝国土不成。
  二人看了会儿杂技,边喝酒边闲聊,甚是投机。不过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只字不提桓恩,连那晚的搭讪都没提到过。容成心下暗笑,明明立场是情敌兼“政敌”,互为心腹大患,还能八风吹不动地把酒闲聊,他们俩打太极的本事都是一等一。
  想到桓恩,容成刚转好一些的心情瞬间低落下去。倘若他没和桓恩吵架,这时候便能志得意满地拥著他,给他夹菜,替他挡酒,偶尔亲亲,让慕容恒眼红到死……可惜……哼。他俩之间的事还都是这慕容恒挑起的。一想到这容成就不动声色地磨牙,慕容恒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继续喝酒。草原来的人果然喝酒跟喝水一样,千杯不倒。
  这送别宴一直闹到了亥时一刻,慕容恒才拱手告辞。容成喝得有些多,跨出殿门迎风一吹,隐隐地有些头疼。想到回到长乐宫又是继续冷战,容成的头更疼了。
  刘琦在後面亦步亦趋地跟著,道:“万岁爷,奴才差人去太医院煮些醒酒汤可好?”
  “去吧去吧。”容成摆摆手,自顾自地往长乐宫去。
  跨进殿门,房间里还是一样,点著蜡烛却冷冷清清,宫女太监站著不动犹如木雕,一丝活人气都没有。容成边脱外套边往寝殿里走去,意外的是桓恩竟不在床上,明黄被子叠得好好的。
  容成将外袍往床头一扔,道:“他人呢?”
  “回陛下,公子在温泉间。”
  “温泉?”容成微一皱眉。寻常这时候他早就睡了,怎麽会还在什麽温泉?难道这是有意与他和好的暗示?慕容恒这一走就时来运转,看来他定是瘟神。
  容成心里一乐,大步跨出寝殿往温泉池子去。温泉间的帘子照例是垂下遮著,门口站著两个宫女,见他来了,立刻低头福了一福。容成也懒得搭理,随便点点头便掀开帘子进去。
  金黄龙头里正吐著热气腾腾的泉水,水面上咕嘟咕嘟冒著泡。池子里什麽人也没有,池边上倒是站著一个。却不是桓恩,是仅著中衣的穆少衣。
  容成以为自己喝晕了眼花看错,细细把整个房间扫了一遍,确实没看见桓恩。他还没张口问,便见穆少衣上前两步跪下,额头点地:“陛下。”
  容成脑子里飞快地掠过一些东西,但他抓不住,也不愿意承认。“桓恩呢?”他皱著眉问。
  “殿下走了。” 穆少衣头向下埋著,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是平稳淡然,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了应对。
  容成掏了掏耳朵:“你说什麽?”
  “殿下走了。”
  容成心中怒火暴涨,上前就要一脚踢过去,被随後赶来的刘琦死死拖住。“陛下!陛下息怒!”
  混著酒精的血液往太阳穴直冲,容成头晕得厉害,面前的东西都有些模糊,手脚也微微发抖,勉强倚著刘琦才稳住平衡。“朕再问你一次,桓恩人呢?!”
  穆少衣仍然额头点地,平静无波的一句:“殿下走了。”
  “走到哪里去了?!”
  “草民不知。”
  “不知!你敢给朕不知!”容成深吸一口气,甩开刘琦的手,反手一巴掌扇过去,力道大得把穆少衣掀翻在地上。“仗著你是桓恩朋友以为朕不敢动你是吧,天下还没有朕动不了的人!来人,把他给朕下狱!立刻把隋毅叫过来!”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连带著门口侍卫,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位爷不是很生气,非常生气,是生气到可以随便杀人的程度。刚刚那个人,直接被拖走,一声都没发,也不知死了没。
  “你们倒是给朕说说看,他是怎麽在你们眼皮底下溜掉的。”
  容成的口气阴得跟他那张脸一样。熟悉这位爷的都知道,要是他大发雷霆,那还有救,大骂两口就算了;要是他这副德行,那就只有自求多福。
  跪著的一干人等确实没看见桓恩出去。就算他能瞒过一个人的眼,也不能瞒过这麽多人的眼。每道门都是守卫,除非他插了翅膀。可谁敢说这话呢。
  “朕在问你们话。一个二个都不答,是不想要舌头了麽?”
  宫女太监抖得更厉害了,跟筛糠似的,终於有一个憋不住了,哭道:“陛下饶命……奴婢确实没看见公子出门!陛下饶命啊!”
  “那他是怎麽没的?啊?!你们给朕个解释。解释不了就人头落地。”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容成这话一出,跪著的几个人都濒临崩溃了。有个太监忽地直起身子道:“陛下!奴才想起来了,傍晚的时候,穆少衣穆公子抱著琴出去过一次,可刚刚架出去的那个,奴才觉得好像又是穆公子?”
  容成一惊,站起身道:“你再说一遍!”
  “傍晚时候,穆公子就抱著琴回去了……”
  容成瞬间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差点咬碎一口银牙:“你们几个,最後看到桓恩是什麽情形?”
  大家面面相觑,最後一个宫女抖抖索索地说:“公子和穆公子一起进了温泉间沐浴……”
  “只有‘穆公子’一个人出来了,而且他出来就抱著琴走了,是也不是?!”
  “是……陛下……”
  容成恨不得一耳光扇过去:“桓恩在温泉间呆了那麽久,你们就不会进去看看?!啊?!你就不怕他溺死在里面?!”
  那宫女也显得很委屈:“陛下……一直不让奴婢们伺候公子沐浴……奴婢也在外面叫过两声,里面有人应著,奴婢也就不敢进去了……”容成一直是一副谁看了桓恩身体就挖谁眼珠的态度,从老早开始,温泉间就没有宫女太监候著了。没想到这一点竟帮了桓恩大忙……
  正在这当口,隋毅来了。风风火火跑到容成面前就跪下:“微臣见过陛下。”
  容成深吸一口气又深深吐出:“你,立刻去把四道宫门全部封住,无论是谁,以任何理由,都不得出去。”
  “陛下……这……”如果桓恩早出了宫,封宫门也没用了。
  “传朕口谕,严查雍京四门出入人员,凡有异常,立刻扣押上报!”容成很想下令只入不出,可雍京这麽大城市,四方商贾云集,不让人出去势必闹起轩然大波。
  隋毅领命,刚走到门口,听得容成又道:“彻查四道宫门出入记录。不,直接把记录调来给朕。”


71) 鸡飞狗跳

  夜色掩映下,一辆马车在街道上疾驰而过。
  刚到子时,雍京街上还有些人走动,但这麽晚驱赶马车实属少见,哒哒的马蹄在静谧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大声,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马车里坐著的不是别人,正是桓恩。
  两个时辰之前,他还在跟穆少衣拉锯。他让穆少衣和慕容恒商量办法,最後竟然想出了如此偷梁换柱之法!他是能跑掉,但穆少衣呢?慕容恒也是昏了头,全然不顾穆少衣的死活,只要能把他弄出去就完事?
  穆少衣说完桓恩就沈下了脸,无论如何也不同意。穆少衣说他自有万全之策,桓恩根本不信。万全之策?他不见了穆少衣能脱得了干系?除非他是从窗口飞走的!两人争执不下,互不能说服,忽然穆少衣从袖子里掏出小刀,顶著脖子,一句一顿道:“殿下若是不走,少衣便血溅在此。”
  桓恩被逼得没法,只好戴上人皮面具,抱著琴出去。穆少衣如此处心积虑,以命换命,他若是逃不出去,未免太辜负穆少衣一番心意。其实他心里也清楚,除此之外,恐怕也真没有什麽别的法子能助他逃脱了。
  还抱著破釜沈舟的态度,桓恩在容成和慕容恒面前奏了一曲《十面埋伏》。这曲子选得真是贴切,接下来他要面对的逃亡之路,难道不是十面埋伏?幸好是在帘子後奏,若是在帘子之前,他都无法保证自己会不会发抖。
  回到偏殿,立刻有人拉著他出了甘泉宫,一路疾步走到宫门,亮出出入令牌。守门的侍卫检查过令牌,又点著烛火细细看了一遍每个人的脸,才放他们出去。
  跨出宫门,桓恩狂跳的心才停止下来。夜晚宫外的空气有些幽冷,但对於他来说,已经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东西──他终於离开了困住他的牢笼!他担心仍然留在宫内的穆少衣,但他也同样向往新生。
  桓恩被拉上一辆马车,其他人便四下散去了。马车里只坐著一个人,身著黑衣,腰配细剑,一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见长相,亦看不到表情。见他上马车来,伸手轻轻一拉,桓恩触手之处冰凉无汗,温度低得不似常人。
  那人淡淡道:“在下太子殿下御前十卫之一,负责护送王子殿下安全回国。”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悲喜。
  “谢谢……叫我桓恩即可。少侠……怎麽称呼?”
  “沈七。”
  “……”
  “殿下既不会功夫,若此行途中遭遇任何打斗,殿下务必听在下的话。在下让殿下躲起来,殿下务必躲起来,无论听到什麽声响,也不要出来,我自会找到殿下。”
  “这个我知道,不会给你添麻烦。”
  “主人此计抵挡不了多久,陛下一旦回宫就会发现,左右就是一两个时辰的事。一旦发现,则会立刻下令关闭城门,严查出入人员。因此,最初这几天会比较辛苦赶路,希望殿下能够忍受。”
  “好的……”反正他也不是什麽金枝玉叶,吃点苦头不算什麽。只是他一直担心……“你……你能去救救穆少衣吗?”
  那人一直盯著窗外的眼终於移到了桓恩脸上:“殿下,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桓恩心里那一丝微弱的火苗终於无可奈何地熄灭了。
  “殿下不必担心此事。”那人目光又移开了,“穆公子自有人在背後周旋,顶多受些皮肉之苦,不会有性命之忧。”
  桓恩差点以为自己听错:“有谁在背後周旋?”
  那人却不再多言,只是闭目养神。
  桓恩想了半天,也想不到穆少衣有什麽手眼通天的朋友,能通到容成身边去。罢了罢了,这人说话虽然不多,但每句都很实打实的感觉,就当是一个安慰吧……
  正在这时,马车驶到了城门。雍京城门於酉时关闭,现在早已过了酉时。那人跳下马车,桓恩跟著他到了墙角,只见他甩出一龙爪钩,钩上城墙,拉著绳子蹬蹬几步上去,轻轻一翻消失了踪影,过了片刻才又出现在城墙边,抖了抖绳子示意桓恩上来。
  桓恩身体不好,对於这等翻墙爬树之事自然有些害怕,可在这人面前,他也没什麽立场撒娇示弱。人家来帮忙已是大幸,他也尽量不要拖人家後腿。桓恩咬了咬牙,抓住绳子。正在想应该怎麽爬上去,绳子上面便传来力道,直接拽著他上了城墙。
  桓恩上来一看,守卫七手八脚倒了一地。
  “他们死了?”
  “只是迷晕了而已。殿下,得罪了。”
  那人伸手一揽,抱著他跳下城墙。呼呼的风在耳边吹过,两人落在一匹马上,那人一甩鞭子,马儿长啸一声,撒开蹄子向北跑去。
  * * *
  容成坐在躺椅上,一页一页翻著宫门出入记录。厚厚一叠,他才翻了一小部分。
  前面跪著一干隋毅的手下。
  宫内已经搜查完毕,没有找到任何有人躲藏的迹象。慕容恒拖了这麽久时间,桓恩八成已经出了宫,容成对这一点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就等著去城门探查的禁军回报了。若是他们还在城内,那还有一线搜到的希望,若是已经出城……那就是鱼入大海了……慕容恒!敢动朕的人,这笔帐朕记下了!
  容成闭起眼,只听得脚步声快速进了,伴随著铠甲摩擦的响动。“报──北面安定门发现守卫被袭击!”
  “追!”
  容成一掀袍子站起来,刘琦连忙道:“陛下这麽晚难道要出宫?”
  “出宫?出什麽宫?去地牢!”


72) 鸡飞狗跳(下)

  皇宫後院有块地方,靠著冷宫,专门用作临时关押犯事的宫女太监。穆少衣就关在那里。这地方常年没什麽人,就门口几个看守,怕是鬼都不稀罕来。
  容成走进地牢,後面的刘琦提著灯笼,牢里没一支烛火,又湿又冷。灯笼晃著一干人的影子投在石墙上,影影绰绰,阴森得紧。
  容成叫人打开木门,走近几步,只见穆少衣靠墙闭目坐著,竟是说不出的平静坦荡。
  刘琦道:“大胆刁民,陛下来了还不行礼!”
  穆少衣这才睁眼,跪伏在地:“罪人穆少衣见过陛下。”
  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主子奴才一个死德行,看得容成心头火起。“你可知道桓恩往哪个方向去了?老实告诉朕,朕就饶你不死。”
  “罪人不知。”
  容成深吸一口气:“你还当真不怕死。”
  “罪人怕死,但罪人真的不知。”
  见容成脸色一沈,刘琦忙插嘴骂道:“别以为陛下不敢治你。在你这问不出来还有别的人可逼供。问你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活,不要不知好歹!”
  “他为何要逃?是你告诉他战事结束一事麽?!你答应朕的保密呢?”
  穆少衣听得心头冷笑。这样大的事都敢罔顾桓恩意思隐瞒,现在还理直气壮地责问他怎麽没保密。“罪人绝未开此口。苍天明鉴。殿下为何逃走,罪人亦不知。罪人只是听殿下命令而已。”
  “好,好一个听殿下命令。你的同党还有谁?别告诉朕你一己之力就能策划整个逃跑。”
  穆少衣只是伏身在地,不再说话。
  容成大怒,刚要喊上刑,便听门外传来通报:“陛下,大将军高冲求见!”
  这麽晚,他进宫干什麽?
  高冲站在门口,头发都没梳好,一见容成便跪了下来:“陛下。”
  “大晚上何事求见?”
  “……求陛下饶穆少衣不死。”
  容成一愣:“你还真跟他搅一块儿了?”上回淳亲王郡主哭哭啼啼告到他面前,说自己暗恋的大将军被一个琴师迷住了,她去怡芳阁闹事还被高冲的亲信挡下来。容成当时觉得这郡主小题大做,暗恋又不是指婚,再说哪个男人不去妓院听听小曲?於是随便安抚她两句就算了。哪知道……“传闻你府邸门槛都踏破了,愣是没见你动心,朕道是介绍的女子才貌家世配不上你,结果原是为了他?”
  “是。陛下。”高冲仍是惜字如金,连解释都没一句。
  “他把朕的人拐跑了,朕怎麽饶他不死?!你替朕把人找回来?”
  “属下遵旨。”
  容成气得几乎冒烟。这人是真没听出来他在讽刺,还是装的?
  远处传来脚步声,原来是隋毅回来了,行了个礼,道:“陛下,那班胡人表演班出宫以後便再找不著了。名册上的名字是假名。”
  容成冷笑两声,胡人表演班?恐怕都是慕容恒心腹吧。这事从头到尾就没有一个物证,人证只有一个穆少衣,撬不开嘴巴不说,这边上还跪著一个给他求情的高冲!大晚上的他拿什麽去跟慕容恒对质?总不能刚签了和平协定没几天就撕破脸吧!
  容成越想越火大,正要发作,只听高冲道:“陛下,事不宜迟,末将现在便带精骑出城去追。但求陛下饶穆少衣一命。”
  容成猛地一拂袖子:“赶紧滚!”喘气半刻,又道:“还有你,隋毅,是你早知道他俩有染,跟高冲通风报信的吧?!啊?!你俩倒是感情好,连朕也不放在眼里了?!”
  “属下不敢……”天地良心,高冲这愣木头好容易喜欢上一人,他哪里忍心见这人就这麽死了,那高冲不得还愣木头下去?
  “不敢?!你宫门监管不力,暂罚三月俸禄,桓恩要是找不回来,这一年你喝西北风!”
  隋毅苦著脸:“……谢陛下恩典……”
  “传朕旨意,境内所有城池道口从明日起严查出入人员,一有可疑立马上报!”桓恩八成会向北跑回老家,但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不排除他迂回出境的可能。
  容成越想越头疼。他隐约觉得桓恩是不是知晓了战事结束,援军回国一事,才会大著胆子逃跑。只有月族才对桓恩有如此大的影响力,像什麽选秀之类的,恐怕桓恩根本就不在意。
  如果真是因为这样,他拿什麽理由追他回来呢?爱?……说起来都可笑。他俩的相识缘於一场莫名其妙的强暴事件,而之後这关系继续持续下去,也是因为他拿出兵要挟桓恩。现在他隐瞒援军回国一事又暴露了,他们之间本就脆弱的关系这下根本无法缝合。就算追回来,都不知道桓恩会不会搭理他。或是……更恨他。
  想这些有的没的,说不定,他根本就追不回桓恩。桓恩只要不入城,不走大路,他上哪儿去拦截?他总不能调集全国军队,挨个挨个山头地搜吧?这样大张旗鼓找人,太後不骂群臣不谏才怪了。
  容成心情糟糕透顶,一句话都懒得说,抬脚往长乐宫走。刘琦在後面跟著,小声道:“陛下……依老奴看,这穆少衣还是先留著别杀……您要是真动了他,回头找回了殿下,在殿下面前不好说啊……”
  “朕知道。”
  什麽时候杀个人还要考虑别人的脸色了?容成暗骂一声窝囊。
  桓恩啊桓恩,朕是真栽在你手上了。
  * * *
  眼见沈七出了大路便策马往山里走,即使有人在前面挡了大半呼呼冷风,桓恩仍是觉得凉得刺骨。现在也没人会给他披上狐裘,点燃火盆了。……想这些干什麽。“少侠,我们这是……”
  “走山路。”
  “不能穿城过?”
  “甕中捉鳖。”
  “……没那麽严重吧?”这件事本来就是容成理亏,不然他也不敢不怕连累月族,就这麽跑了。难道容成还有理由大张旗鼓找他?
  “殿下不要太小看自己。”
  “……”
  被人这样说,也不知是不是称赞。至少听起来,这人像是知道一点内情。一想到此,桓恩脸就有些烧。
  “今晚会赶一晚路,殿下若是困了,趴在我背後歇息便可。”


73) 追杀

  逃亡要绕开大市镇和官道,净挑小路走,一路风餐露宿,非常辛苦。吃的是沈七准备的干粮,喝的是山野泉水,後来干粮吃完了,便吃些野果。晚上生火歇息在树下,桓恩常常一觉醒来,见沈七抱剑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吃住都这麽艰难,更别说沐浴。二三月之交,冰雪初化,泉水是山顶雪化了流下来的,冰凉得紧,喝一口都从嘴里一直凉到胃,更莫说跳进泉水洗浴。
  除开这些不便,还要担心追兵。桓恩始终觉得容成不至於这样大张旗鼓出来找他,沈七却坚持危险期仍未完全渡过,小心为上。几天之後两人跋涉至快到两国边境时,沈七的神经绷到了最紧点。如果他是容成,用脚趾头想也会卡死边境。无论桓恩在宣朝境内怎麽躲,他始终是要离开宣朝回月族的。
  宣朝月族边境全是山,中间一条山谷,山谷正中修著一座城池,重兵把守,宣朝月族两国使节便由这城池来往,出入需通关函文。桓恩数月前从这里进入宣朝,一旦被官兵认出,立刻会被扣押回雍京,虽然这概率不是很大,沈七仍然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冒险。但两人也急需补给,於是便在山下一个小茶棚停下,想喝杯茶买些干粮,见邻桌坐著个背著大筐,作小贩打扮的人,又从他那里买了些勉强能御寒的什物。
  “最近生意好做麽?”
  桓恩有些惊奇地盯著沈七,这人一路上除了刚见面那会儿,就几乎没说过话,现在倒关心起路边小贩的生意来。
  “嗨,这位大爷,您不知道,最近那边管得紧,我进个货都被盘查半天。”
  “哦?为何会盘查呢?”沈七接过小贩找的碎银,塞进袖中。
  “听官爷说,好像是最近有人要从越境逃跑,皇城那边叫他们盯著。”
  小贩此话一出,整个茶棚立刻安静下来。桓恩悚然一惊,忽觉四周坐著的人,无论是邻桌别的食客,还是茶棚老板,投来的视线都冰冷起来。
  沈七心道不好,就在这时,“嗖嗖”的破空之声传来,两支细长飞镖隔空掷来,沈七迅速拔出剑格挡,“叮叮”两声,一支飞镖落在桌面,刚上的茶碗被打翻,水流在桌面,竟起了丝丝烟雾。
  饶是桓恩对这些知之甚少,也意识到茶水里下了毒。他连杀鸡杀兔都有些不忍,更别说如此杀人场面,心怦怦直跳。旁边的小贩更是吓得一下子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沈七左手将桓恩护在身後,右手持剑,灰白衣袖下一泓秋水,泛著冷冷的光。“你们主子是谁?”想置桓恩於死地,绝非容成派来的人。
  “你还没资格知道!”
  茶棚老板一脚踢翻桌子,攻了上来。沈七拎住桓恩领口往马上一扔,吹了口口哨,马像听懂了一般,撒腿往北面山上狂奔而去。桓恩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听沈七的声音远远用内力传来:“你只管往前走,我会来找你。”
  桓恩心里担忧,现下除了相信沈七也没别的办法了,自己若留在茶棚只会徒然给他添麻烦。往回一望,似乎也没有人追来。
  桓恩骑到山脚,找了一处僻静树丛,将马拴在树上,自己跑到更远一点地方的草丛里躲了起来。谁会来追杀他呢?容成,慕容恒这两个绝对是不可能的,可他又跟谁有利害关系呢?郭贵妃?他这都走了,至於把他赶尽杀绝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桓恩在草丛里蹲了两个时辰,腿脚都麻了,沈七仍然没有回来。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他不是江湖中人,也不知道沈七到底武功多强,以一敌五,怎样都会很不轻松吧。如果他真的受伤了,趁著天还没黑,他还能找到他,如果等天黑了他还没回来,事情就危险大了……
  桓恩咬一咬牙,解开绳子,爬上马背,朝茶棚的方向奔去。远远地便见路上有个人影,趴在地上,一身灰衣。桓恩赶紧跳下马,把人翻过来一看,果然是沈七!只见他紧闭双眼,前襟一片血色,显然是受伤不轻。桓恩大惊,伸手探了探,还好还有鼻息,可他力气不够,没法把人抱上马。正在这时,马竟然像明白难处似的,前腿一缩,跪了下来。桓恩连忙七手八脚把沈七拖上马背,然後自己坐了上去,轻轻一拍,马便站了起来,朝山脚飞奔而去。
  一直走到山里,找到一个山洞,桓恩才放心下马,把沈七拖到泉边,解开他衣服。他下腹乱起八糟缠著一圈布,桓恩小心翼翼解开了,发现原来是一道剑伤,伤口从肋下一直到下腹,被布条堵著没流血了,看起来却仍是黑红黑红,十分狰狞可怕。
  桓恩撕下自己的干净衣服,沾了点山泉,替他擦洗干净了伤口和上身,才发现沈七胸口有很多痕迹,虽然有些淡了,但这些痕迹曾经出现在他自己身上,因此他不会认错──那是吻痕。
  一路相处过来,沈七是个十分沈默寡言的人,性子也十分冷淡,他要躺在一个人身下,除非对方权势地位比他高,桓恩想不出还有什麽别的理由。──慕容恒?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桓恩摇摇头,将他衣物细细摸了一遍,摸到一些瓶子,其中一个白瓷的,底部刻著“大燕敕造”,像是宫中的东西。取出一粒药丸闻了闻,清香沁脾,应是疗伤一类的。桓恩赶紧塞了一粒到沈七口中。又将他拖回山洞,折了些树枝在洞口生了堆火,勉强能对付夜间的野兽。
  沈七昏迷不醒,敌人不明,二人的境遇落入前所未有的危机。只希望今晚过去,沈七能快些醒来,否则明天被追上,後果实在难以想象……
  桓恩坐在篝火旁,即使再困也不敢睡著。伸手摸了摸沈七,在火旁体温还不算太低。冬末夜晚的山上,还有什麽情形比现在更糟糕呢。


74)

  山洞里劈劈啪啪的烧火声到半夜慢慢熄了,只余一些焦炭在地,勉强发著余热。滴滴答答的水声响起,想必是下雨了。
  桓恩走到洞口看了一眼,忽听得背後人说:“我昏迷了多久?”原来沈七醒了。
  “几个时辰吧。”桓恩折返回他身边坐下,摸了摸他额头,还好没有发烫。“我给你吃了那个白瓷瓶子里的药丸,你觉得好些了麽?”
  “……还好。谢谢。”
  沈七淡淡应了一句,不再说话。嘴唇乌青,面色苍白,桓恩十分怀疑他的身体状况,但天一亮两人就必须立刻动身离开,否则仇家要是能调动足够人手搜山,那他俩一个不会武功一个重伤在身,天气还如此恶劣,毫无疑问死定了。
  如果不是在这样紧张的情形下,桓恩真的觉得这样住山洞也不错。
  他没想到的是,容成竟然真的会花这麽大功夫堵截他。容成对他到底抱著怎样的感情他已经闹不明白了。是爱吗?是爱,会罔顾他意思骗他留下,会强暴他?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单纯的占有欲。
  罢了罢了,翻过这座山,就能回到月族。至於他在宣朝的一切一切,哪怕是曾经一点点的动心,都灰飞烟灭吧。
  他将永远不再见到此人,永远不再跟他有任何关系。
  只是……也不知道穆少衣怎样了……
  到天色微亮的时候,沈七扶著墙站起来道:“走吧。不能再拖了。”
  山洞旁站了一夜的马儿见主人一摇一晃地走来,立刻会心地跪下前腿,沈七伸手示意桓恩先上马。
  “还是你坐前面吧。”桓恩实在担心走到一半沈七就落下马去。
  “殿下先上马。若是後面有追兵,我还能挡一阵。”
  桓恩见他疲倦垂著眼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乖乖上马。
  身後一个温热的躯体跟著覆上,穿过他腰际握住缰绳,桓恩一瞬间有些恍惚。曾经这样搂著他骑马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风声从面前呼啸而过,山道路况奇差,马儿走得也不快。四周都是凋零的景色,枝头光秃,枯叶遍地,好似入了无人之境。
  走了十余里,桓恩冷得直哆嗦,只听身後人的呼吸越来越轻,他垂眼一看,拉住缰绳的苍白手指也松了。桓恩心道不好,刚要回头,便觉後背一凉,接著是一声沈闷的重物坠地声。
  “沈七!”
  桓恩赶忙勒紧缰绳跳下马,翻过他身体一看,只见昨日包扎好的伤口透出隐隐血迹,眼睑下面青黑一片,想是已经到了极限。
  在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还有追兵的时候,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能怎麽办?桓恩心忧如焚,从他衣袍里翻出那瓷瓶,摸出一颗药丸刚要送进他嘴里,便听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 * *
  容成批了一下午折子,终於忍不住一把将笔掷在地上。
  头疼。
  刘琦连忙把笔拾起来,小心翼翼放在案几上,轻声道:“陛下……可是批折子批得烦了?去御花园走走?”
  容成摆摆手,合上眼支著脑袋不再说话。
  这是桓恩离开他的第五天。
  密探流水介地派出去,就连只上战场打仗的大将军也带著精骑暗地里出城去寻,各个城镇严密搜查过往行人,边关戒严……仍然没收到一丝一毫的消息。
  那一晚上桓恩不知被谁带著出了城门,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再也寻不到。
  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著。
  容成从来没有这麽头疼过,从来没有。
  初时的暴怒过去,剩下的是一阵阵挖心的难受。
  躺在床上便想著桓恩曾经躺在他身边,一伸手就能搂住桓恩细细的腰。平日里他常常是亲著桓恩头发睡著的,一阵阵的发香像有催眠安抚疗效一样。现在偌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个人,忽然觉得空荡荡起来。
  案几上还放著他走之前看过的书,旁边的檀木架上搁置著他找来讨他欢心的焦尾琴。
  现在人不在了,他看著这些东西简直恨不得一把火烧掉。
  桌上摊著的那一页,他神经质地翻了不下几十遍。早上起来上早朝之前翻一遍,晚上批折子回来又翻一遍,那一页的内容几乎快背下来。他不能控制地反复想著桓恩看这一页的时候在想什麽,会不会这一页对桓恩有什麽特殊的意义。
  养心殿只有他一个人在批折子,刘琦干巴巴地站在一旁,小心翼翼怕踩到他尾巴似的。以往从没觉得养心殿这麽安静压抑,如同一个地窖。
  上朝提不起兴趣,几个老臣似是知道他在派人寻桓恩,下朝後来养心殿劝谏,全被他赶了回去。太後倒是一直只字不语。
  批折子像是没有精力,做什麽事情都想著“若是桓恩还在的话,应该是个什麽样子”,会不会指著他的批复说犹犹豫豫地说“似乎不妥”。
  夜晚躺在床上整夜整夜失眠,曾经在一起的画面反复在眼前闪现。
  借著出兵一事把桓恩压在身下的时候,他眼底的愤怒像闪著光一样令他著迷,而无奈和绝望又让他心泛起疼惜。他弹琴的样子娴静淡雅,写字的模样温和恬静,好像空气都跟著轻盈下来。初一晚上带他出去逛街,给他买东西,看他略有些害羞的样子。在河边放花灯的时候,明明灭灭的烛火映著他半边侧脸美得令人屏息。
  他见过的美人多了,没有一个像桓恩这样。像是春夜里的细雨,无声地润泽了干涸的大地。在根本没有察觉毫无防备的时候,就中了无药可解的毒。
  桓恩,就算踏遍天下,也要找到你!
  “陛下,禁军统领隋毅求见。”
  “宣。”
  隋毅快步跑进大殿,头发乱糟糟,嘴唇干裂,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还没站住就急急道:“陛下,在月族边境有人发现了殿下踪迹!”
  “说详细点。”果然!他果然回国了!
  “边境有个货郎说看到了殿下往北去了,同行的有一位剑客,他俩像是遭遇了行刺……”


75)

  “行刺?!”容成惊得从金銮座上站起来。他可没派人去行刺,难道是萧太後搞的鬼?“派人去追了麽?!”
  “去追了,似乎是逃往了山中,暂时还没有消息。”隋毅说到最後一句时,都有些底气不足。
  “山中?大冬天的跑到山里还能活?!他就这麽不想见朕?”容成又是愤怒又是心疼,“让高冲赶紧过去,带人搜山!”
  “遵旨!”
  隋毅应了一声就赶紧起身出去,怕再呆下去要被无辜伤及。刘公公,真同情你。隋毅在心里默默念叨。
  “慢著!”
  隋毅苦著脸折返回来:“……陛下还有何吩咐?”
  “给朕好好调查那几个行刺的人,揪出他们幕後主使。桓恩要是有半点疏漏,让他们五马分尸!”
  “……是。”
  容成本就没心情,现在更是批不下去折子,长袖一挥,全扫落在地上。桓恩逃走这事已经够鸡飞狗跳了,现在居然凭空生出一群人要追杀他,一想到桓恩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容成心都悬起来了。还好有个所谓“剑客”随行,如果没有他,不知事情会发展成什麽样子……眼前忽然闪过桓恩满身是血躺在雪地里的情形,容成用力摇了摇头。
  对了!初一那晚去看花灯,不是有个满口胡言的老头儿说桓恩“桃花旺”,还“血光之灾”?!当时还以为他在咒桓恩,没想到居然都成真了……桃花旺难道不就是说慕容恒?血光之灾难道不就是现在?还好那个老头儿没说“命数到此”,是不是意味著桓恩能挺过这一劫呢?
  容成抬手想叫人去街上搜这老头儿,且不说他记不得相貌特征,搜查得花费一些时日,而就算找到此人,又有什麽用呢?千里之遥,难道他还能化解桓恩的境遇?
  罢了罢了,当真是关心则乱。眼下他也只有暂时相信桓恩福大命大,过个两天,事情一定会有转机……一定……
  容成深吸一口气,握了握拳,竟满手都是冷汗。
  * * *
  桓恩惊讶地看著面前如神兵天降,穿著厚重皮衣的人,脱口而出道:“三哥……”
  来人也是又惊又喜,立刻跳下马来,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慢慢走近了:“小恩……真是你?”
  “三哥!”桓恩激动得快流出眼泪。刚才他还担心是追杀的人来了,结果居然是三哥来接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真是心有余悸。桓恩连忙指指身下的人道:“三哥!这是送我回来的人,我们被人追杀,他受了很重的伤,你快帮他看看,他会不会有事?”
  “别急别急!有军医在。”桓昆招了招手,来了几个人把沈七抬上了马。“既然你被人追杀,那我们赶紧离开此地,省得发生不必要的争斗,暴露身份惹来诸多是非。”
  “好……”桓恩看著沈七被抱上马,靠在一人怀里,那人似乎正在给他伤口止血。“三哥怎麽会知道我回来了?”
  “说起这我就来气!”桓昆怒道,“年後我们收到你的来信,说要在宣朝多游历一段时间,我还挺纳罕。结果前几日燕族太子慕容恒飞鸽传书,说你被宣朝那混蛋皇帝扣留在京,他已经助你逃出,让我们注意在边境找你!若不是书信中附上你一支簪子作为信物,我们全然没法相信!”
  桓恩听得眼睛都睁大了:“……我根本没有写过这信!”作为一个男人,夜夜被人强抱,他怎麽可能主动提出要多逗留一段时日!是容成他……他仿冒自己!
  “他也倒真是厉害,把你的字体模仿得一模一样,我们根本看不出来!话说回来了,战事结束,理应放还质子,他为什麽要留下你?还非要以这种手段,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为什麽要罔顾他意思留下他,还不告诉他实情?这个问题他早就想过了。
  因为身体。
  因为那个人要抱他,要在他身上泄欲。
  所以不放他走。
  但是他没法这样告诉三哥。桓昆会立刻跑去跟容成拼命的。
  “你不知道也就罢了,怎麽会是这麽一副狼狈模样跑回来?你没直接跟他提出你要回国?於情於理他也不能拦你啊?”
  桓恩心中苦笑:那个人那麽霸道,怎麽可能放他离开。“他瞒著不告诉我战事已经结束,我虽不知他有什麽理由,但想必提出回国他也不会应允,那我不如先斩後奏,他也没有立场因为这事和月族挑起战争。”那人竟然真的严查各处城池关隘,现在说这话,桓恩也没了底气。
  “……虽说你这样是很周全,可……唉,要是半路出一点事可怎麽办?我跟你二哥从接到飞鸽传书那天就分头在边境游荡,生怕找不到你,皇兄每日都会来问我情况,真是担心坏了。你这一路可有受伤?”
  桓恩摇摇头:“我倒没有,就是护送我回来的沈七,他这几日没休息好,还受了剑伤……”
  “沈七?他是慕容恒属下?”
  “是的。”
  “让他在月族境内休养一段时间,再重重酬谢。你们怎会被人追杀?会不会是劫财的?”
  “不。完全是有预谋的策划……我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人,要这样置我於死地……”
  见桓恩情绪低落,桓昆连忙安慰道:“想不通也不用想了,横竖现在你回到月族,就安全了。剩下的事情,就让哥来摆平。好几天没好好睡了罢?快眯著眼歇一会儿。”
  “……好。”
  脑中虽有诸多纷乱思绪,可确实连日来就没好好休息过,昨天更是惊心动魄,神经绷紧了一整晚,到现在已是极限。遇到桓昆,桓恩心情彻底放松下来,竟顾不得是在颠簸的马上,合上眼就沈沈睡去了。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少时辰,一睁眼,已是另一个青天白日。
  床帐上绣著熟悉的花纹,屋子里是熟悉的干燥气味。桌椅,书柜,花草,古琴,周围的陈设都一如往昔,好似他在宣朝的耻辱之行,就是一个长长的噩梦。
  桓恩眨眨眼,只觉眼角有些湿润。
  久别的故国,他回来了……
  “觉得好些了麽?”
  低沈稳重的声线,是大哥桓泓。
  桓恩偏过头去,只见他穿著暗色朝服,一双细长眉毛紧紧皱起,想是一下朝就奔来了。
  “大哥……”


76)

  桓恩挣扎著想坐起,被桓泓一只手按了下去:“没事就再躺会儿,你看你这麽一趟瘦成了什麽样子。”原本就没多少肉,回来了更是下巴都尖了一圈。
  “……大哥……让你担心了……”桓恩犹豫了一下,问道:“我回国的事……大哥可曾修书知会宣朝?”
  “自是未曾。”生气都来不及,怎会没事跑去知会宣朝那混账皇帝。
  桓恩几不可察地垂下眼舒了一口气,没提防一系列表情动作都落在桓泓眼里。桓泓的眉越皱越紧,盯著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道:“你的事,三弟已经跟我说了。”
  “……”他的事?什麽事?
  “不知後续是否还有追杀你们的人,我已经派人去搜山了。能抓住两个,自是甚好。”
  桓恩心咚咚直跳,桓泓语气这麽凝重,可不是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室内安静了半晌,桓泓忽然转过身去,道:“你老实告诉我,那混账皇帝为何要你留下。”
  “!……”桓恩立时一惊:大哥难道看出了什麽端倪?……那样难以启齿的事,他怎麽可能说得出口?
  正在支支吾吾绞尽脑汁想借口,只听得桓泓又道: “三弟性子粗,自然看不出来。但大哥你就不要想轻松骗过了。”
  “大哥……”桓恩冷汗都快要渗出来了。
  “他把你当娈宠,大哥说的是也不是?”一番话一字一句说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齿。
  “大哥!”
  “你也不必瞒我,跟自家大哥说说,没什麽好丢脸的。这麽大的事,难道你要打落牙自己和血吞?当初就不该让你去宣朝当质子!要去也让三弟去,他皮糙肉厚,谅那混账皇帝也不敢乱来!”
  “……大哥……既然战事结束,这事就算了……大哥也不要去追究,我……”
  “我知道你脸皮薄。大哥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连我族王族都敢带上床,他未免太欺人太甚!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都没好日子过!”
  “大哥……”桓恩含著泪轻轻拉住了桓泓衣角。
  桓泓长出了一口气,语气满是痛苦:“是大哥没用。大哥没脸见你。”
  “大哥不要太自责……毕竟之前谁也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人……好在现在战争结束了,我族国力消耗也很大,就暂时……算了吧……反正我也……没少块肉……”
  没少块肉?被同性强暴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还能轻轻巧巧说“没少块肉”?桓泓一想到自家弟弟受的苦难,现在还在兄长面前强作没事,只觉喉头一股腥甜涌上。“算了……暂时也只能这样……只是这笔帐,我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向他讨回来!”
  “三哥和二哥……他们还不知道吧?”
  “此事就你知我知。你三哥那性子,能告诉他麽。”
  一室静寂半晌,桓恩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问道:“……大哥是如何发现……的?”
  “昨日给你洗浴时,发现你身上有些痕迹。”都隔了数日,腰上臀上的掐痕还没消,他都想象不出那会是多激烈的性事。“你好好歇息吧,回国了就彻底安全了。谅那混账也没胆子来找我族要人。送你回来的那位少侠,就歇在驿馆,有大夫看护,毋须担心。宛童闹著想见你,我说你需要休息,让他过两天再来。”
  “……”
  “歇著吧。”
  桓泓没再说话,拂了拂衣袖离开了。
  桓恩躺在床上阖著眼,心中难过,一丝睡意也无。
  被容成强抱的这件事,他本想自己知道就罢了。这个肮脏的秘密就这样深埋在心底,谁也无从查考。可这才第二天,就被大哥发现了……这样的丑事,就算是至亲的人知道,无论如何,还是有种伤口被撕开的痛楚,还有随之而来的丢脸,羞惭,尴尬。
  这几天一直在路上逃亡,每时每刻担心身後追兵,也没什麽时间精力去想这件事。而现在回到安全舒适的家中,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就无法控制地回想过去发生的一切……那些他难以忘怀的,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
  等伤口再好一些,就和皇兄提出归隐吧。住在哪个荒无人烟的山坳里,让时间来抹平痛楚……
  在床上休息了两日,桓恩也算是恢复了过来。日子似又回到了往日的轨道。
  过了一年,宛童这性子仍是没收敛,在他身旁叽叽喳喳,说来也算好,至少能分他一部分精力,免得有事无事,过去的记忆又爬上心头。二哥三哥都来看过他,二哥习惯性地沈默寡言,三哥仍是一副气冲冲的模样,桓泓对此事不予计较的态度,让他颇为恼怒。大哥自然也是来看过他的,只是戳穿了那个秘密,二人独处之时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尴尬。
  忽然闲了下来,白日里没什麽事做,除了看书就是去花园里走走。月族之地苦寒,时值冬末,花园里枯槁得紧,只剩些残枝枯叶,和稀稀拉拉几株梅花。在外面站了半刻,也没有人替他披上白狐裘,拉住他的手在袖子里暖著。想来那人送他的一切东西,白狐裘,红木簪子,焦尾琴……都放在了宣朝,他孤零零地只身回来,竟是什麽也没带走。那些东西,那人会怎麽处置呢?直接扔掉,还是发挥余热,转赠别人?是了……这个时候,他的後宫,应该又多了很多秀女罢。
  桓恩一回神,发现自己总是抑制不住地想那人。
  刚得知那人瞒著战事结束不告诉自己的时候,满心愤怒。现在离开他久了,那人过往待他的好,又慢慢锈蚀上来,盘踞在他心头不走。
  初二晚上带他出去逛街市,讨他欢心,特地替他找来月族的厨师,还有年休期间搂著他在他耳畔说的情话,他全都没法忘记。
  那人低哑著声音说,叫朕的名字。待在朕身边,待在朕怀里。那人说,要他永远记得他,要他爱上他,再也离不开他。
  为什麽……为什麽逃离那人身边,还是会想起他?


77)

  为什麽……为什麽逃离那人身边,还是会想起他?
  那人会不会想自己呢?
  那人总说,中了他的毒,难道……他自己也中了那人的毒?再怎麽防备,还是被那人一点一滴的关怀打动了?
  不……不可能的……那人从来就知道强抱他,也不管他喜欢不喜欢,什麽决定都是自己说了算,从来罔顾自己的意思……
  不……不是这样的。心里另一个声音说。
  他明明那麽爱你。
  他说的情话你可以不信,可以当作他是故意甜言蜜语,可他为你做的一切你都忘了麽?连奏折这样的国家机密都给你看,问你的意见,也并不总是罔顾你的意思。衣食住行,吃穿用度,哪样不是用心对待?贵为一国之君,等著爬上床的人千千万,却用些幼稚的办法讨你欢心。你忘了,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可有宠幸过别人?
  不……你太天真了。既是帝王,哪里有长情的。
  他现在待你好,不过是一时的新鲜。不过是你一直都对他不怎麽热情。就像刘公公说的,你若是像弄玉一样服服帖帖,他恐怕早厌弃了你。人心都是贱的,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你以为你在他身边待久了,会有跟弄玉不同的下场?理法,伦常,子嗣,太後,哪一个都是你过不去的坎。
  桓恩手一颤,竟被树枝割了一道小口子,不停往外渗血。
  罢了罢了,想这些有什麽用呢。也许那人在那边早就左拥右抱,沈浸在新的美人温柔乡里了。他在这偏安一隅,自怨自艾,自伤怜悯,又有什麽意思呢。都不像自己了。
  桓恩叹了口气,擦了擦血迹,将手放回袖子里。抬头远望,天高云淡。
  前几天就跟大哥提出想隐居到更北面的丘陵去,大哥沈默地打量了他半晌,没有同意。大哥是心思很细的人,他为什麽提这样的要求,想必大哥心如明镜。大哥的意思是觉得月族子民和皇族都欠他良多,还是希望他在宫里多养养身子,心情好点了再隐居出去也不迟。於是此事也就这样搁置下来。
  “殿下!殿下!”
  宛童的声音像只小喜鹊似的,叫得整个院子都听得见。桓恩扶额:才把他支开没多久,怎麽这麽快又回来了。“什麽事,这麽忙忙慌慌的?”
  “大殿下来找您了,快回去吧!”
  “皇兄?”
  桓恩踏进宫门,桓泓正坐在上座上喝茶。
  “皇兄找我什麽事?”
  桓泓皱著眉,似是想了一会儿,才道:“上次你跟我说想隐居的事,我想了想,你还是去吧。”
  桓恩有些措手不及:“皇兄同意了?”
  “嗯。”桓泓站起身,“你最近都很少来找我和二弟三弟,我猜想……你可能需要一些日子自己疗伤……”
  又触及那个他不愿面对的话题了,桓恩低下头去:“……是……”
  桓泓斟酌了片刻,道:“这种事……别人也开解不了,需得自己想通,反正家是什麽时候都能回的。这次大哥也赞成你的做法。父皇那边,也替你禀报过了。”
  “父皇……他怎麽说?”
  “他说由著你的意思罢。”
  由著他的意思,就是随便的意思吧。而且这一定是大哥美化过的话,原话……自己亲自请辞做质子,走这耻辱的一遭,於父皇心中,还是没有半点份量吧。
  “……那我下午就收拾东西动身了。”
  “大哥先去替你打点马车和行程。”
  “多谢大哥。”
  桓恩回房收拾行装,收到一半,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虽然大哥不管是走还是留,给的理由都很充分,但他却始终觉得哪里不对。
  怎麽突然,就觉得他应该需要一个人独自疗伤了呢?大哥是心思很细的人,他相信他之前提出要去北部隐居的时候,大哥就应该想到过这一层,为什麽当时否定,现在又……而且他还没答应,就先替他禀报了父皇?
  似乎有些可怕的念头闪过,桓恩却怎麽也抓不住。
  是发生了什麽事麽?
  不如先去找三哥套话?三哥这人直来直去,大大咧咧,也许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
  桓恩当下便放下收到一半的包裹,起身出了宅邸。
  桓昆的嗓门很大,所以他院落平时都挺热闹,今天却意外地冷清。桓恩一路走到大厅,花园,练功场都没看见他人。见大厅门边站著一个小厮,桓恩问道:“你知道三哥去哪儿了麽?”
  “回殿下,三殿下昨天出去了。”
  “出去了?”桓恩忍不住皱眉:怎麽会这麽不巧。“他去哪儿了?”
  “小的不知,但小的听三殿下说,应该是去边关了。”
  “边关?!”这麽大的事情怎麽也没听他说一声?难道是百龄又……“边关又有战事了?不是已经签了和平协定?”
  “回殿下,不是百龄那边,应是宣朝那边。”
  “!……”桓恩脑子一片空白,愣了半晌才不敢相信地又问:“你……你确定?跟宣朝怎麽了?”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宣朝这才撤军回去,没道理就跟月族开打啊?难道是因为他逃跑?……不,他自信他没这麽大影响力,容成应该也不会这麽厚颜无耻吧!明明是他隐瞒在先啊!那到底是为什麽……
  怪不得……怪不得皇兄忽然同意了他隐居北部,原来是……原来是……
  “殿下?”那小厮看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忍不住唤他。
  桓恩道了声谢,转身就往监国府奔去。若是两国真的开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深山逍遥自在,坐视不管!那人确实有些野心,可若当真如此冷血,就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在监国府外面碰到了匆匆离去的左将军,桓恩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想法。
  “小恩,这麽快就收拾完了?”桓泓脸上有些微的不自然,很快又回复了平时镇定的模样。
  “皇兄,”桓恩喘了口气,“宣朝是不是跟月族开战了?”
  桓泓眼神微一波动,道:“你哪儿听说的?没这回事。”
  “皇兄,你不要骗我了,三哥已经去边关了!这个时候你让我去北部隐居?”


78) 为了你

  “小恩。”桓泓沈下语气。“只是南部边陲有异动而已,并非开战。”
  桓恩摇摇头:“皇兄,你不必说了。”
  如果那人真是借口他逃跑而开战,他便与他当面对质,理亏的是那人而不是他。如果那人是连这点不算温情的温情都不顾,昨日燕好,今日就要翻脸踏平月族,作为皇族,他又怎能坐视百姓流离,袖手旁观?不管是哪种情形,他都义无反顾。
  桓恩转身向外跑去,桓泓在後面叫了两声没叫住,忙叫两旁的侍卫去追他回来,可桓恩已经一路出宫上了宫门外的马车。
  月族国土不大,整个国家也就是宣朝三个州郡大小,一天时间,桓恩就从首都一路到了边关最临近宣朝的城池。城里竟没什麽居民,全是士兵,想来是早已被提前疏散了。桓恩寻著一两个士兵问了,找到了临时主帅府邸。
  他推门进去,吵吵嚷嚷的声音一下安静下来。正中坐著三哥桓昆,周围站著好几个身披铠甲的高级军官。
  桓昆一见他,眼睛都瞪圆了,赶紧一挥手向众人道:“你们先出去。”随後将桓恩一把拉在身边。“你来这干什麽?!大哥呢?”
  “宣军打过来了?”
  桓昆差点急得跳脚:“谁跟你说的?”
  桓恩一见他反应,就知道是真的了。三哥最藏不住事,大哥肯定嘱咐过他对自己保密,可三哥那说谎的水平一眼就能看穿。
  “……敌军行进到哪儿了?”
  桓恩一副笃定的模样,桓昆也知道瞒不过这聪明的幼弟,当下叹口气道:“前天接到消息说宣朝北部边关有骑兵出动,先锋部队大概还有两日就能抵达此处。小恩,你……你还是回去……”
  “三哥,我去做说客。”
  “你说什麽?”
  “如果出兵的名义是因我私自逃跑,那我跟他当面对质,看他有没有立场!如果是单纯国土扩张,那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桓昆登时大怒,一拍桌子:“你这是什麽话!”
  “三哥,我们才跟百龄打过仗,你忍心让将士们又流血麽?!明明是可以避免的、毫无意义的流血牺牲!”
  桓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无论如何,我不答应。”
  这场争执毫无结果,最後以桓恩被软禁在房间告终。桓昆说不过他,又怕他出去乱跑,便把他塞进别间,又加派人手守在院落四周,不让他出去。
  一连几天过去,桓恩什麽消息也得不到,问守卫士兵,一个个都像铁打的似的,守口如瓶,令他异常担心焦躁。後来,听守卫私下议论,皇兄竟也来了前线,不知情况已经严重到了什麽程度。
  桓恩实在无法再等下去,央求门口两个守卫放他出去。守卫似是十分为难,但在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辅以苦求的攻势下,还是放了他。
  桓恩奔到厅堂,厅堂里正在开军机会议,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他,却都带著些复杂的意味。
  “皇兄,”桓恩一步步走近了,“你告诉我,情况到底怎麽样了?”
  桓泓不说话,桓恩又走近了一些,见桌上摆著一方巾帕。在边陲军营,怎麽可能会有这种精致东西,桓恩一个激灵,伸手抓过,在桓昆惊怒的咆哮声中展开了巾帕。
  上面只写著简简单单十六个字:“期限三日,还朕桓恩。三日不还,兵戎相见。”
  这字体他见过很多次,还被要求模仿过,当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容成亲笔御书。
  巾帕从桓恩手里滑落地面。
  他总算知道为什麽将士们向他投来的眼神都如此复杂了。
  “大哥……这是第几日了?”
  厅堂内沈静了很久没人说话。
  “大哥,你在犹豫什麽?!第几日了?难道你要眼睁睁看著我们的子民去送死吗?!”
  “……第三日。”
  桓泓心里拉锯到近乎撕裂。
  不让子民们去送死,就让自己的宝贝弟弟去受伤。这宝贝弟弟,才为了整个月族,经受了身为一个男人最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而现在,他又要亲手将他再推进那火坑一次。既是兄长又是监国,他实在难以抉择。
  “大哥,三哥,此事你们不必为难。明天一早,我自随军去,如此月族之围可解。”
  桓恩说完,也不等桓泓说话,推门出了厅堂。阳光白得晃眼,他一步步走回自己房间,竟有些晕眩。
  他怎麽猜,也猜不到,那人竟是为了寻他而来,还不惜陈兵月族边境。
  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发动对外战争,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首先必须有出兵之借口,抑或旗号。以宣朝这样的朝政形势,必有文臣武将跳出来反对。如果皇帝一意孤行,还要准备粮草,调兵遣将。眼下军队才从月族撤回不久,又要反过头攻打月族,用脚趾头想也像得出朝议上反对声浪会有多激烈,恐怕太後都可能出手干预。
  他不明白,那人到底是为了什麽。
  为了他?这样的原因难道不可笑?
  为了他什麽?为了他这残破的身体?他有自知之明,不觉得他的身体能值钱到这个份上。再说那人不是正在举国采选,怎麽可能缺人暖床?
  可若是单纯为了找一个借口攻打月族,为何还要加上三日的期限?他若真能现身,这借口不是不攻自破?难道是容成笃定他不能现身?难道那刺客都是他派的?这怎麽可能?
  那人在想什麽,他已经不知道了。
  沈七辛辛苦苦跋涉送他回来,现在还躺在驿馆疗伤,他竟然已经又要准备回宣朝了。
  命运多麽可笑。
  穆少衣还近况不明,之前那一切的一切周密计划,都成了毫无意义的无用功。
  那人是这片土地上站在权势顶端的人。
  他只有听命於他。
  那人要抱他,他就该躺在他身下。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离不了。
  桓恩站在院落门口眺望了一会儿北方,除了高高的土色城墙和一望无际的天空,什麽也看不见。看不到牛羊,看不到首都,亦看不到群山。
  晚上桓泓和桓昆都到他房间里看他,桓泓似乎还想说服他,但国家利益在前,桓泓也不得不动摇。以一人之力换千万人生命,怎麽看,这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第二天一大早,桓恩便起了。打来水洗了洗脸,对著铜镜整整衣冠,用了些稀粥野菜,推门出了院落。一路上士兵向他鞠躬问好,桓恩不禁心想,若他们知道,他差点害他们又要流血牺牲,他们会不会还这样敬他。
  远处传来一阵号角之声,悠长而激越。桓恩抬头望去,城楼上站满了守卫,桓昆和桓泓站在高处俯瞰著他,神色复杂。
  桓恩走到门口,巨大的木门在他面前慢慢打开。
  门外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铁骑,铠甲一色,在初春没什麽温度的阳光下反著刺眼的光。阵势之威武雄壮,好似三十万大军对垒。风吹黄沙,绣著“宣”字的旗帜烈烈抖动。
  他慢慢走出城门,正中铁骑从中分出一条道,三匹高头大马徐徐而出。正中一人著黑色大麾,旁边两人则是一人执枪一人持剑,身披精锐铠甲。
  桓恩慢慢走近了,才看清正中那人的面貌,剑眉高鼻,英姿昂然,不是容成却是谁?
  一刹那他惊得忘了迈步:皇……皇帝亲征? 


79) 敢离开我

  桓恩有些惊诧地望向那人,那人坐在马上,黑色大麾铺开,垂在马身两侧,投向他的目光带著睥睨天下的傲。持枪的那个,是镇国大将军高冲,腰上佩剑的那个,他见得更多了──禁军统领隋毅。
  他怎麽都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出兵就算了,这人竟然亲征……他是有多疯狂多丧失理智?
  那人望著他,并不说话,排成一线的骑兵虽目不斜视,桓恩却仍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他缓缓走到容成马前,垂著首,正犹豫著要不要开口唤陛下,忽地腰一紧,眼前一花,竟是被直接抱上了马,就端正坐在他怀里。
  当著这麽多人的面,他竟然……桓恩脸一下红了。
  那人的手穿过他的腰拉住缰绳,缓缓往前了些,走到护城河边的吊桥下,仰头朗声道:“大哥放心,小恩在此定不会有毫厘差池,有违此誓,提头来见!”声音宏亮,站在城楼的每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桓恩脸红得要滴血,心中怦怦乱跳,耳膜都在震动,根本不敢抬头。当著这麽多人,这人竟然说这样的话,简直跟见家长一样……他搞出来的都是些什麽事?……
  城楼上士兵呆了一大片,桓泓神色却是十分复杂。
  他怎麽也没料到,这情势看起来,竟像是容成对小弟动了真心。贵为皇帝,亲征不说,竟敢发提头来见的毒誓,在场这麽多人可都听的清清楚楚,君无戏言,他是不打算瞒他对小弟的心思了麽?!若只是普通宠幸,何以做到这种地步?
  不过此人也真是好胆色,不穿铠甲就敢策马至两军阵前。城楼上若是万箭齐发,他还不成个筛子。如此气度胆识,同样身为一国之主,桓泓不得不佩服。
  容成勒转马头,返回阵中,骑兵移动,让出来的那条道又慢慢合拢,大军缓慢向後退去。合围之势,竟然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解了。
  然而桓恩,却显然陷入了另一场让他心颤不已,又逃无可逃的危险。
  四下除了风声和马蹄声,安静得要命。高冲和隋毅像是很自觉一般,并行在容成後面,半个马头都未超越。
  那人就坐在自己身後,左手捏著缰绳,右手已经探入了他的袍子,炙热的掌心贴在他腰处,他本能地往後躲,背後却是坚实的怀抱,密密熨帖在背。
  那人含著他的耳垂,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含糊不清地慢慢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自离开朕……应该已经有觉悟了罢。”
  听到这句话,桓恩的心一路往下滑去。
  没想到,那人陈兵月族边境,还千里迢迢亲征,竟然真的就是为了捉他回去……他疯了!
  热气撩过耳畔,低沈又带著情色暗示的话让桓恩整个人都在颤抖:“是你……是你瞒我在先……”
  “不找朕当面质问,却私下联络燕太子逃走,你瞒得朕好辛苦……说,你是不是答应了燕太子什麽要求?”
  “没有……他没有……”
  “他才没有像朕这样下流无耻,动辄就用月族来威胁你,是不是?”
  在腰处流连的手指缓缓向上移动,不紧不慢的动作让桓恩头皮发麻,他联想到蛇。身体仿佛完全落入容成掌控,无法控制地升温,失去力气,乳尖充血挺立,那人粗糙的指腹轻轻一揉搓,桓恩便像触电一样狂乱抖动,他无法可想,按住那人在自己衣襟内触碰的手。“陛下!……”这还在行军路上!
  许久没有碰过的柔滑肌肤紧紧吸附著容成的手,容成只觉得自己从未这样渴望过一场情事,但拖得越慢,他却越享受。因为这个人,今天注定要在他怀里,任他蹂躏,彻夜无法入眠。
  “朕快被你逼疯了。”
  那人继续沙哑说著,震得他胸腔跟著一起共鸣。那人亲吮著他的脸颊,唇舌热得可怕。桓恩避无可避地偏过脸去,容成的吻便落在白皙的颈子上。
  “整整一个月。朕想抱你想得快疯了。”
  “陛下!……”桓恩又惊又怕,心都在颤。
  “被你迷得死去活来,没法上朝,没法批折子,没法在别人身上泄欲,憋得快要发疯。”起初还尝试著去郭贵妃那里,也召来怡芳阁新的头牌侍寝,可脑中全是桓恩的模样。不是觉得太松就是太紧,臀不够翘,头发不够长,腰不够细,反应不够生涩,怎样都觉得不爽。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整夜整夜失眠,满脑子想著抓到桓恩要怎麽折腾他够本,要用什麽体位,要让他吐出怎样淫荡的话语,要做到他失禁,做到他怀上自己的孩子……上朝和批折子的时候却昏昏欲睡,太医来看了,也开了方子,可不管用。最後胡太医斗胆说:“陛下,您这病……除了那位殿下,别人治不好。”
  线报得知桓恩已经安全逃回月族之後,他无法忍耐,决定出兵逼他出来,并且要御驾亲征,确保自己第一时间得到他。
  朝堂上像炸开锅一样,养心殿折子堆成山,众臣明谏暗劝,太後出马,全被他阴沈沈地堵了回去。
  “君不闻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城门大开,他看到他第一眼,那里已经硬得要炸了。
  还是那副水仙般的冷淡凄清模样,只是又瘦削了些,瘦削得有些伶仃。
  “你说,你要怎麽安抚朕?”
  “陛下……”桓恩没法相信他除了自己以外就无处泄欲,可抵在身後那又硬又烫,随时都能捅进来的物事,却是真真切切。明明是他有错在先,怎麽现在竟成了自己有罪一般……
  “朕真想撕了你的衣服当著这麽多人的面操你,让你除了朕的怀抱,哪儿也没脸可去。”
  “陛下不要!”
  那人的语气正经得不带一丝戏谑,桓恩吓得紧紧揪住衣服前襟。下颚被钳著用力扳过去,炙热深吻迎面而来。那人的舌在口中攻城掠地,狂暴之气令他几乎浑身瘫软,有种快被拆吃入腹的错觉。
  “呜……不要……陛下!……不要!”
  桓恩害怕得压低声音求饶。那人的手已经完全松开了马缰,在他衣袍中发疯一般地爱抚,指腹用力按过他硬挺起来的乳首,恶意揉搓拉扯。平静了一个月的身体在如此情色的抚弄下仿佛枯萎的禾苗遇到阳光玉露,桓恩根本无法控制沦陷。
  “陛下……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在这麽多人面前……”
  “终於舍得开口求朕了?”容成低哑一笑,贴在他耳边道:“发誓你永远不离开朕,朕就让大军先行回营。”
  让大军先行回营?他还是……一定要在马上就抱他吗?……
  “能不能……能不能回去了再……”
  “不能。”
  容成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手变本加厉伸入了亵裤,将桓恩已经起来的玉茎握在手中不轻不重套弄,像是要逼走他最後一丝理智。
  “发誓。或者朕现在就操你。”


80) 惩罚

  他知道,这暴君疯了,不是闹著玩的,是来真的。他不想发誓……起誓在月族意味著绝对遵守,他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君子,更加不能随便违背。可是,要让他永远不离开他,不如直接给他一刀来得爽快。好不容易才从暖床人熬出头,现在要成为他的终生禁脔,他不要……
  外袍被掀开,腰带被除下,亵衣也被粗暴扯下,即使那人的大麾在面前挡著,初春北国的风钻进来吹在他身上也令他颤抖不止。
  那人在他白皙的脖颈上吮吸,大掌在他身上揉捏,乳首和玉茎都落入那人掌控,桓恩死命咬住牙才抑制住呻吟,眼里渐渐湿润。
  事到如今,不答应他,有什麽办法呢……被人看著被操,对他来说,不啻於比死还难过。这人从来就用这些下作流氓的威胁手段……
  桓恩终於忍不住颤抖著落下泪来:“我答应你……我发誓……”
  那人轻笑两声,贴在他耳边教唆道:“我发誓,这辈子绝不离开容成,有违此誓,永生永世,都是容成的性奴。”
  “不……这太……”
  “跟著朕念!”那人似乎耐心告罄,狠狠地往前一挺,蓄势待发的物事抵在他身後,仿佛随时都要捅进来,俨然赤裸裸的威胁。
  桓恩心中绝望,闭上眼道:“我发誓……这辈子绝不……离开容成,有违此誓,永生永世,都是容成的……性……奴……”
  刚说完话,嘴唇就被堵住,熟悉的气味一涌而入,光亲吻,就令他浑身发软。嘴唇合不上,唾液沿著唇角流下,被那人吮吸干净,吞入腹中。“真乖。等会儿下面那张嘴也要像上面这张嘴一样好好服侍朕。”
  桓恩大口呼吸,那人狠狠捏了一把他乳首,用大麾将他裹严实了,勒住马道:“高冲,你率大军回去,隋毅你也跟著高冲回去。”
  隋毅立马就知道自家主子肚子里打的歪主意,赶紧滚下来跪在马前:“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容成硬得快炸了,哪有心思跟隋毅罗嗦,冷道:“你说了算还是朕说了算?把佩剑给朕。”
  隋毅磕头如捣蒜,容成懒得多说,倾身抽出了隋毅腰间宝剑,往马上一挎,勒转马头一夹马肚子向斜方奔前去。“敢追上来就砍你脑袋。”
  桓恩心怦怦直跳,听著耳边呼呼风声,还好那人的大麾裹得严实,不觉得冷。
  跑出去一段,容成终於按捺不住,将桓恩压在马上,扯开两人之间多余的碍事衣料,白皙细瘦却挺翘的臀暴露在他眼前,容成顷刻间眼睛都红了。桓恩即使伏在马上也感受得到,那人赤裸裸的目光就在他身後逡巡。他挣扎著想逃开,腰却被掐住,手指蘸著冰凉膏体深入了体内,简单润滑扩张了下,便退了出去,接著臀瓣被大力分开,一个滚烫粗长的物事猛地顶了进来。桓恩疼得尖叫一声,大腿止不住巨颤。他已经一个月没有过性事了,这样粗暴的进入哪里受得住。
  那人在他身後剧烈喘气,似是十分难受,仍是坚定地将性器往里顶入。体内甬道一寸一寸被撑开,被密密实实填满,桓恩只觉太阳穴突突乱跳,腰部完全失了力气。待到性器完全没入,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不停喘息。
  桓恩根本来不及适应,那人便浅浅抽出又猛力顶入。他腰被掐著,臀部几乎是往那人胯下撞,连小球都要挤进去。桓恩被顶得当场尖叫出声,又赶紧用手捂住,伏在马上痉挛得一塌糊涂。
  “叫啊,捂著嘴干什麽。”
  “其实朕还蛮希望你不发誓,这样朕就能在那麽多人面前操你,一定爽到死。”
  桓恩呜呜地流著泪摇头,那人猛力扯开他的手,一拍马屁股,墨云撒开蹄子往前跑去。
  “呜!……啊啊啊啊!……不要!”
  容成凶猛的撞击加上马狂奔颠簸,性器进入到前所未有的深度,似要从喉咙顶穿。桓恩跟不上打乱的节奏,眼前一阵阵发黑,本能地尖叫出声,指甲深入马背,却惊觉马吃痛跑得更快,体内的性器也竟更加膨胀……
  那人粗喘著在他耳边哑声道:“敢离开朕……告诉你,三日内,朕不会让你下床。”
  “呜……不要……不要……”
  从他怀中飞走的蝴蝶,终於又落回了他怀里。
  熟悉的细瘦腰肢,熟悉的臀,熟悉的炽热甬道,熟悉的肌肤触感,令他发疯的身体,一切都终於又回来了。就好像失眠多日的人终於能安眠一般。原本打算慢慢折磨他,在他体内消磨够足足三日,可等到进入的那一刻,哪里还忍得住那麽多,只想深埋在他体内逞凶,满足一个月以来憋足的欲望,操到他昏死过去。
  一声声求饶的呻吟仿佛天籁,让他最後的理智也灰飞烟灭。身下人愈是可怜,愈是凄惨,他便愈想欺负他,愈想听他求饶,就像恶性循环。
  无止境的粗暴贯穿,抽插,让桓恩几乎丧失了意识。除了能感受身体里那不知疲倦的火烫性器,其他感官已经离他而去。到那人释放在他体内的时候,他已经晕晕沈沈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候。身体由内而外像要烧著,大腿根部痉挛无法停止,连嘴唇都颤抖著无法合上。
  桓恩勉力睁眼,只看见向後掠去的高大宫门,然後被那人抱著,进了宫殿。
  背部沾上柔软床铺,大麾被扯开扔到一边,整个人被抱起来坐在那人身上,体内浊液顺著秘处往外流,淫靡之极。
  意识到那人要了一次还不够,桓恩害怕得低声求饶:“陛下……求你……饶了我……饶了我……”
  “饶了你……”容成狠狠堵住他的唇,亲得他背过气去,“那谁来饶了朕……朕难受了整整一个月你知不知道!”
  那人再一次扶著性器捅进来,桓恩连叫都叫不出来,眼前一片血雾。
  臀被狠掐著往下压,乳尖被牙齿咬住疯狂撕扯吮吸,疼得钻心。
  被那人抱在怀里做了,又被他压在床上做,跪伏在床上臀部高高翘起任他蹂躏。胯部撞击得肌肤都红了,“啪啪”的响声盈满一室。浑身上下都是白浊液体,大腿股间惨不忍睹,乳首被折磨得又红又肿,比原来大了一倍。
  那人在他体内泄出第三次的时候,他终於晕了过去。然而第二天,他又是被在身上游走的手指惊醒的。折腾了一夜的秘穴还未完全合上,那人毫不费力就顶了进来,又开始不知疲倦地抽插。
  腰疼得快要断掉,身後那处也红肿了,可那人就是不放过他,被调教过的身体也食髓知味,快感很快压倒了痛感,他无法控制地在那人身下呻吟。
  被压在墙上做了一遍,桓恩流著泪道:“陛下……我再也不离开你……求你……求你放过我吧……真的要坏了……啊!……”
  回应他的是容成将他压在书案上的又一次粗暴贯穿,纸笔奏折散落一地。
  那人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朕说了,要让你三天下不了床,君无戏言,你忘了?敢离开朕,朕不好好惩罚你,你又逃跑怎麽办?”
  “我已经发过誓……今後都不会再逃跑,求求你饶过我吧……”
  “朕还没有抱够……”
  “呜啊啊啊!……”
  桓恩到後来,嗓子都哑了。
  他从没想过,那人的性欲会有这麽强烈,换著各种姿势不停地做,怎麽求饶都不被放过。
  整整三日,他都下不了床。一切生理活动都被抛开,那人会嘴对嘴喂他喝水,喂他喝粥,接下来,又是永无止境地抽插,贯穿,他早就射不出任何东西,那人却还持续不断地射在他体内,他甚至有种会怀上那人孩子的错觉。 


81) 归途

  桓恩终於自然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浑身酸疼得就像被打散重聚一般,他想抬手揉眼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帷幔层层叠叠遮挡著下午的阳光,额上似乎有手指的温度掠过,桓恩微微睁眼,只见容成就坐在身旁,支著身体望著他,一只手拨弄著他的头发。
  那张熟悉又有些让他心悸的脸一映入眼帘,桓恩眼角立刻落下泪来:“陛下……求你……饶过我……”
  那人倾身上前,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动作温柔,语气却阴寒无比:“这回,就这麽算了。如果还有下次……”
  “我不会……不会再……逃了……”
  这人完全已经疯了,在他恢复理智前,他不会去惹他。
  “朕知道你不愿意。”容成冷冷一笑,“你在朕身边,朕就当个明君。不在,那朕也不知道会做出什麽样的事情来。你不是最体恤天下黎民百姓麽,现在他们的命运,就握在你手里。”
  “……”
  如果说之前容成说这番话,桓恩绝对是不信的。但现在,他已经怕了。
  这个人竟然为了捉他,不顾反对声浪调大军出关攻打月族,自己还千里迢迢御驾亲征,这份疯狂他想想都心悸。现在那人说出这番话,他真的不敢不信。何况,自己逃跑过一次,那人的防范也定然更加严密,眼下,绝对是插翅也难飞……不如安安心心等一段时间,等那人的热情消退了,一切也就好说了……
  热情……消退……吗?
  也不知穆少衣怎样了……桓恩想了半天,鼓起勇气问道:“陛下……穆少衣……他怎麽样了……?”
  那人轻哼一声,似是有些不悦:“那混账,他运气好,有人撑腰,自然没事。”
  “没事就好……谢陛下隆恩……”
  “你们月族一个两个都厉害啊。”容成捏著他下巴,“主子迷住了朕,奴才迷住了朕的大将军。”
  “……”什麽时候,少衣和高冲……这两人怎麽会有交集?
  “行了,别管他俩了,起来用膳。”
  容成坐起身,就著被子把桓恩一裹一抱,让他坐在怀里。
  刘琦带著一众宫女太监将红木桌子抬到床边,布上一桌菜,又退了下去。
  桓恩却觉得坐在容成怀里很不适。
  一方面是後面有个东西在顶著他,另一方面是他心里有些难过。
  他对他而言,到底算作什麽呢?他始终觉得,跟性奴的地位真的没差别,那人自己也这样说了。那人瞒他在先,却不但没有承认错误的意思,还理直气壮地在床上折磨了他三天。“尊重”这样的字眼,在那人字典里恐怕根本就没有过。
  那人好像想自然而然回到过去相处的模式,像对待宠物一样宠著他,可对於他而言,心境却不同了。中间隔著隐瞒,逃亡,被追回,两人的开始本来就称不上体面,一切都是以那人的意志为准,说什麽,就是什麽。说要抱他,就抱他;说不让他走,就不让他走。他愿不愿意,根本没关系。那人愿意为他御驾亲征,他觉得那人多多少少是爱他的,不……也许……爱到发疯,可那人独断专行的时候,他又觉得,那人也许……一点都不爱他吧。
  累得疲倦的身体没有食欲,桓恩随便吃了两口便摆摆手。容成命人撤下了桌子,倚在床边批折子,桓恩躺下继续休息。
  桓恩在身边,仿佛一切都安宁了下来,以往的焦躁一扫而空,有种尘埃落地的感觉。这一个月来,他终於完完整整睡了场好觉了。
  果然,这次出兵是对的。花再大的代价都值得。
  容成写完朱批,回头看了一眼,桓恩已经沈沈睡去,他伸手替他拉上被子,打开了下一本奏折。
  反对出兵的人多不胜数,甚至有些激进一点的老臣告老还乡,不过他是不怕的,这些脾气又倔又不能动手的老臣早走早了,只是要让桓恩继续住在长乐宫,恐怕得想办法过太後那一关。
  三日之後,大军开拔回程。
  桓恩自然跟容成共乘一架马车,如他所料,那人根本不安分,在马车里便脱了他的衣服肆意进犯。前面坐著马车夫,车窗两旁都是精锐侍卫,桓恩拼命忍住呻吟,那人却卯足了劲儿要逼他叫出声,还拉开他的手,好像害怕外面的人听不到似的。桓恩羞耻得没办法,後面反射性地紧紧缩起,那人却享受得很,慢慢抽插,吮吸他的乳尖啧啧有声,还说“好甜”。他求他放过,他人却恶劣地说:“你怀上朕的孩子,朕就放过你。”他怎麽可能怀上他的孩子……那人便笑道:“那不就结了。”
  回雍京一路,桓恩被容成变著法子折腾,白天就在马车上宣淫,每晚扎营都被容成抱下马车。他根本无法面对一路随侍的人,只好把烧红的脸埋在容成怀里。


82) 新的冷战?

  纵然百般不愿,桓恩还是被带回了宫中。
  马车於深夜驶入皇城,恭迎圣驾的队伍壮观得吓人。雍京宵禁,从宫门口起站了一路侍卫,进了後宫,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
  桓恩连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容成牵著进了长乐宫。
  长乐宫几乎没什麽大变化,除了宫女太监完全换了一批人。案几上还摊著他走之前看的那本书,连页数都没变过。焦尾琴放在架子上,一点灰尘也没有,似是每日都在擦拭。他那个放著装饰品的盒子摆在原来的位置,一打开就是一个红木簪子。
  “朕送你的东西全扔在这儿,一个没带走,真是不把朕的心意当回事啊。”
  桓恩一惊,连忙合上盒子转身,那人已经欺身上前来,将他困在案几和身体之间。桓恩不敢抬头看他,只好垂眼看著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地面。“抱歉……当时……当时太匆忙……”一出口又觉得这理由好像也只能徒然惹那人生气,赶忙闭上了嘴。
  那人的呼吸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吻就落在他唇边。
  “别再乱跑了。”那人将他一缕头发撩起来,理在耳後。
  “……”桓恩不能说不,也不想说“好”,只好沈默。
  “你让朕这一个月茶不思饭不想,你的罪太重,要用一辈子来还,知不知道?”
  “……”一……一辈子……
  桓恩被抱起来,走到床边,那人除下他鞋袜,脱下衣衫,抱著他睡下。
  一辈子……一辈子是多麽久远的事。
  坐拥天下,什麽女子都唾手可得的人,说一辈子,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不知道,这一次……又是多久会厌倦呢?
  * * *
  “陛下,大将军高冲在外面候著了。”
  “宣。”
  容成有些烦躁地把笔扔一边,合上奏折,起身踱下了金銮座。
  高冲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陛下找末将,所为何事?”
  容成想了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你跟你家那位……听说相处得很不错。”
  高冲顿时一滞:这主子,在打什麽主意?答应过饶穆少衣不死的,现在穆少衣住在自己家,难道又要变卦?小王子不是已经接回来了麽?
  “……回陛下,末将与少衣感情深厚,望陛下……成全。”
  “朕哪里没成全你们了?”容成一拂袖子,有些头疼地道:“朕是想问……你们没吵过架?”
  “……不曾。”
  “怎麽可能?平常在家都是你拿决定吧?他有没有不听你话的时候?”
  “……小事末将觉得他自会明白,无须解释,大事末将会告知他决定和理由。”
  “……他没反对过?”
  “既已告知理由……少衣是很通情达理的人,不会随意反对。”
  “……”容成摸著下巴想了一会儿,道:“行了,你下去吧。”
  他本是想把高冲拽来取取经的,没想到居然成了秀恩爱!他堂堂一国之主,讨心上人欢心竟然还不如自己的部下,真是悲摧。
  人他是带回来了,可跟个人偶几乎没什麽太大差别。什麽事都不会太激烈的反对,就连在宫女面前接吻都只是勉强偏过头去。每日下朝回宫,见他不是在翻书就是在看窗外的景色,眼睛都像是没焦距。之前跟自己较劲,顶撞的情形一去不复返,更别说帮他批折子,谈论社稷大事。容成觉得桓恩是在跟自己摆谱,变相甩脸子,可桓恩那几乎称得上“百依百顺”的行为,他又没法发火生气──人家都百依百顺了,还要怎样呢?
  更严重的是,连著几日下去,眼看桓恩慢慢消瘦了下来,下巴变得更尖,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突,整日里看著也没什麽精神。容成又气又心疼,憋得没办法,把高冲找进宫来取经,结果人家那边恩爱得很,脸都没红过。
  “啧。”
  他强行带他回来是不对,可……
  “陛下……可否听老奴一言?”
  容成烦躁得很,还是摆摆手道:“你说。”
  “陛下可是在烦忧殿下?”
  “嗯。”
  “其实……老奴看,这殿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陛下若是放低身段,软语相哄,殿下未必不会心软。”
  “……”他还不够放低身段的?每顿饭都亲自给他盛,沐浴时替他擦身,若不是早上他起得早,连衣服都会替他穿好,还不够的?
  “殿下被陛下带回,心中必定……呃……有诸多不愿……陛下多体谅体谅,再温柔些,殿下定会卸下心防。”
  “……那不如……再带他去京郊围场放松下心情?朕记得他还挺喜欢那里的。”


83) 你的天下

  容成借口身体不适,需要调养,带著桓恩去京郊围场行宫小住了几天。自然把刘琦,隋毅,和一大堆折子政务都带了过去。
  早上不用早起上朝,自然多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和桓恩腻在一起。早起替他穿好衣服,梳头,说会儿小话,然後两个人一起喝点清粥,吃些小菜,容成批他的折子,桓恩看他的书。若是外人见了,还真以为相敬如宾。
  晚上,桓恩在池子里泡著,围场行宫的泉水是从宫外引的天然温泉,造价不菲,据说对身体很有好处。
  忽然帘子被人掀起来,穿著玄裳的容成慢慢进来,帘子又被放了下去。
  桓恩抬头看了一眼,低下头去,听见耳边悉悉索索脱衣的声音,接著水面波动,那人下了水,慢慢朝他走近。他有些本能地朝一边躲了躲,那人一伸手揽过腰,桓恩整个人都被圈在了怀里。手臂坚韧有力,他简直动弹不得。每寸肌肤都紧紧熨帖,扶著他腰的手的温度比温泉还甚,桓恩只觉几乎要被灼伤。
  “还在不高兴?”
  那人的声音低沈温和,近乎蛊惑。桓恩额际垂下的发丝被撩起来,拨到耳後。洁白圆润的肩头在一瀑黑发下像是泛著玉白柔和光芒。
  “……没有。”
  “都冷战这麽久了,还说没有?朕倒宁愿你再跟朕甩脸子。”
  “……”桓恩不知道该说什麽,只好轻轻别过头去。“百依百顺”已是他的极限,要他对他言笑晏晏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想再在他面前做清高。反正被他都抱过那麽多次了,现在再做清高未免端得慌。他逃回月族都能被他亲率大军逼出,不如快点让他厌倦。
  “朕错了,好麽?”
  “……”
  容成抬起一只手,轻抚著桓恩脸颊,温水沿著脸滑下,没进水中。
  “朕不该瞒著你不让你回月族,更不该不顾你意思强掳你回来。是朕不好,没顾及你的意愿,朕向你道歉。”
  “……”
  桓恩有些惊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麽。
  这个天下唯我独尊的人,怎麽……怎麽什麽时候,这样屈尊俯就地跟他道歉了?语气偏生还真诚得……这个人真的是容成吗……
  “做太子做皇帝久了,就有这坏习惯。朕……会慢慢改的。好麽?”
  桓恩被震惊得不知道说什麽好,直著眼看著水面。
  他该说什麽呢?说……原谅你?……
  容成苦笑两声,靠近了些,在他额上轻轻吻了一下:“……你倒是,给朕句话呀。”
  “……我知道了。”
  容成无奈叹气,道:“朕想抱你,可好?”
  “……”这麽快就改正了?……可为什麽拿性事来问他意愿,他若是不愿,那人真的会收手?
  “你如果一直不说话,朕就当你同意了。”
  桓恩不敢第一次就贸然抗拒,他知道帝王说一套做一套是惯性。一边说著广纳谏,一边把老是提意见的傻乎乎读书人贬官──谁都愿意听赞扬,不愿听批评,何况是帝王,从小就在吹捧中长大,他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人能彻底改掉。
  僵持了一时半刻,那人垂下头含住了他的唇。
  热气这麽蒸腾,他唇上本就有些泛红湿润,容成轻柔吮吸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探入舌头。
  身前脆弱被那人握住抚触,身後也被手指探入,温热的泉水跟著一波一波涌入,桓恩脸绯红,乳尖充血挺立,在那人胸前若有似无地摩擦,激起一阵颤栗。
  “抱著朕。”
  “……”
  桓恩红著脸环住容成的颈项,大腿被他抱起来,环在腰上。
  炽热性器混合著温热池水慢慢进入,桓恩脸埋在容成肩头,咬著牙任粗长性器一点点将秘处撑开。完全纳入後,才开始腰腹使力。
  这一场性事温和又不失快感。容成并未抽插得过分激烈,全程都照顾著桓恩。在这并不难以承受的节奏下,桓恩很快到达了高潮,环抱著容成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轻轻喘著气。容成却显然忍得很辛苦,却又不想第一次挣表现就失败,勉力将性器抽出,深呼吸著平复欲念。
  竟然……就这麽结束了。
  只是一晚上桓恩都觉得身後有个很热的东西在顶著他,但他不可能恬不知耻地说:“你要不……还是进来吧。”
  第二天一早,桓恩醒了,容成吩咐御膳房做了些粥给他,慢慢吃了,给他披上白狐裘,两人一起出了门。
  刘琦从马厩牵来墨云,容成翻身上马,伸臂一抱,将桓恩抱了起来,坐在马前。
  时已是冬末初春,围场景色比上次来时要美得多,满地绿草正在抽芽,淡淡的绿色非常美丽。天气微有些凉,却又不似上次那般寒冷刺骨,远处碧空如洗,天高云淡,好一番壮阔景色。
  策马跑出去好远,速度才渐渐慢下来,在草原上随意前行。
  “你现在,还心怀天下麽?”
  “……”心怀天下?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件事了。
  “朕以前说过,你若是在朕身边,就可发挥你的才能,此话到现在也非戏言。”
  “……”不管是不是戏言,他一外族臣子,身居宣朝高位,始终会引起腥风血雨。
  “留在朕身边罢。和朕一起看这万里河山,可好?”
  “……”
  这人最近发动温柔攻势,昨天变本加厉,桓恩已经有些抵挡不住了。容成到底是一时兴趣,还是考虑已久,他现在也没有足够时间去分辨了──这人已经等著他表态了。原本他还想著再过一段时间也许这人热情就会消退……
  马一直走到树林附近,桓恩还是没想出好的言辞来回答。正在这时,离他们几丈远的隋毅忽然爆出一声惊喊:“陛下!“
  桓恩还没反应过来,容成便猛地一拉缰绳,马受惊高抬前蹄,两人一齐从马上滚了下来。


84) 生死为谁轻

  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桓恩只觉眼前一黑,容成整个人扑到他身上,将他压在草地上。树林附近的草地上有些石头树枝,加上冲力,桓恩後脑勺磕到地,背上巨疼,一刹那好像内脏都要被压出来。
  容成压在他身上半天没起来,身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隋毅奔上前,声音颤抖中带著焦急:“陛下、陛下……来人!传我命令,包围树林!”
  桓恩从晕头转脑中醒来,忍著疼皱眉睁眼,只见容成伏在自己身上,背部剧烈起伏,肩头赫然插著一支箭。
  ──行刺。
  桓恩脑袋“嗡”地大了。
  接下来围场简直是乱到不能再乱。
  暗中放箭的人必藏匿於树林,隋毅即刻命人封锁树林,飞出一只鸟也要报告,同时围场外围调集京城禁军加强防卫。另一头差人三百里加急从宫中召请太医会诊。
  数千精骑马匹在围场上狂奔,大地上全是马蹄踩过的震动。容成被搀起来扶上马车,桓恩略懂一些医理,隋毅撕开容成背部的衣服,只见中箭周围肌肤迅速黑了一片,显然是淬了毒。
  隋毅跟桓恩都脸色一沈:“糟了,这下麻烦了。”
  容成不知是否意识不清,嘴唇颤抖著发紫,说不出话,脸色发白,冷汗涔涔而下,只有手还紧紧抓著桓恩的手。
  “隋大人,我们得想办法把毒箭拔出来,否则箭头留在里面,毒素还要渗进血里。”
  容成似乎听懂了,用力抓了一下桓恩的手。
  拔九五至尊身上的箭,隋毅光想想头皮都麻了,也不知道这小王子到底可不可信──到生死关头,这说到底还是隐藏的敌方。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桓恩一眼,桓恩的表情却是异常坚定:“必须马上拔,隋大人。这并非紧要部位,不会产生喷血,隋大人毋须担心。为了能一次成功,劳烦隋大人过来抱住殿下,我来拔。”
  “……”
  隋毅看了桓恩一眼,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若箭头真是淬有剧毒,那多罗嗦一分容成就越危险一分。隋毅不由得打起精神,起身同桓恩交换位置。
  容成仍旧紧紧抓著桓恩的手,桓恩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然後又安抚性地摸了摸他脸颊,才抽出手来。
  隋毅抱著容成已经开始高热的身体,心里实在忐忑得很。桓恩这边也好不了多少,九五至尊,出点事儿都是够他掉脑袋一万次,更别说他背後的月族。只是这毒看起来真是来势汹汹,拖下去势必凶多吉少。
  桓恩握著箭的手在抖,手心全是汗。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握住箭身猛一使力,只觉皮肉连带的粘滞感透过箭身传上来,明明是在颠簸的马车上,此刻却静得吓人,擦过血肉的“刺拉”声清晰可闻,然後温热的液体就那麽溅上了他的脸。
  桓恩颤抖著用衣服下摆擦了擦脸,拿到眼前一看,血液赫然呈黑色。容成背上的伤口像一个小洞,黑血慢慢流出,在几乎已经没有起伏的背上勾勒出蜿蜒惊心的沟壑。目睹这一幕的桓恩脸色青白,俯下身就要去吸毒血,隋毅连忙伸手制止他:“殿下,你别……陛下这边已经出事了,您再出点什麽事,我这脑袋就真保不住了。”
  桓恩摇摇头:“隋大人,其实你也清楚,这刺客,就是冲著我来的,现在等於陛下替我挡掉了这支箭,於情於理,我都应当这麽做。”
  “殿下……”
  “隋大人,麻烦你帮我准备些清水吧。”
  “……”
  桓恩把垂下的头发拨到身後,俯下身含住了伤口。浅白的唇色沾上黑红的毒血,竟有种惊心动魄的诡异之美。
  和容成在一起这麽久,亲吻他嘴唇的次数都很有限,第一次主动亲吻他身体,居然是在这样极端的情形下。
  桓恩心里清明得很,如果这真是无药可解的毒,那正好,他随著他一块儿去地下就好,无人阻碍,无人打扰。
  虽然之前有过各种各样的纠结,争执,伤害,冷战,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这一起好像都轻似浮云了。
  躺在这里的这个人,虽然曾经作践过自己,罔顾意愿将他禁锢,可也无微不至对他好,几乎要将他宠上天去。愿意为了他力排众议亲征月族几百余里,愿意为了他做盛世明君,甚至在危机到来的关头毫不犹豫地挡在他身前,到这个时候,他还有什麽好别扭的呢。不管过程如何,这个人已经驻进他心底了,再也移不开,抹煞不了。
  还有什麽,比他活著更重要呢。
  桓恩吸完一口,往旁侧吐一口,一直到吐出来的血都呈红色,才停下。隋毅的部下用头盔从河边接了水过来,桓恩勉强漱了漱口,撕下中衣内襟,沾了些剩下的水替容成擦洗伤口。
  隋毅一个大男人,在一旁居然看得有些眼热。
  他在心里也不是没吐槽过这别扭的小王子。在他眼里,容成对桓恩真是够好了,亲征这事当时他也是阻拦者之一,给容成跪下抱著他腿都没用。现在看桓恩一脸平静地吸出毒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模样,又细致地清洗伤口,连额上的汗都腾不出手擦一下,心里也不禁有些莫名地松一口气。
  这件事如果能顺利过去,希望这对冤家就好好在一起,不要乱斗气了。至於这幕後主使,就等著被他大卸八块喂狗吧!他可不是吃干饭的。


85) 宿怨

  马车很快跑到围场边缘,容成被抬进了行宫,全副戒严。
  一盏茶之後,太医团乘马车赶到。
  桓恩所做的一切都为容成赢得了时间,加之保存了那支箭,太医团立刻著手调配解药。
  容成脸色苍白,嘴唇发乌,身体冰凉,桓恩光是在一旁看著,就觉得心疼得不行。这个人从生下来恐怕就一点委屈都没受过,现在却替他挡箭。他还记得马嘶前蹄,两人滚落在地的时候,他半压在容成身上,容成一个翻身就扑在了他身上,仿佛是知晓有人要行刺。
  门外忽然传来高声通报:“太後娘娘驾到──”
  桓恩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女性,由刘琦和郭贵妃搀著,正快步向床榻走来。虽看得出保养得不错,但年龄确实有些大了。桓恩心中一沈,连忙起身跪下:“微臣见过太後。”
  衣角风一般地撩过他面前,直向床榻边去了。
  萧太後跟郭贵妃抓著太医一顿问长问短,好似这旁边根本没跪著个人。刘琦有心插话提醒,可萧太後跟郭贵妃急的说话连珠炮似的,压根不给他机会。金贵儿子身中剧毒,生死不明,萧太後一时情急也是理所当然。
  好一顿关心过去,太医安抚再三,说“救治及时,无性命之虞”,萧太後才放下心来,坐在床边长舒了口气。来的路上她就听人汇报了个大概,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受这麽大一番惊,一肚子邪火没出发,这时候看桓恩更是怎麽看怎麽不爽。
  “你真是好大本事。”
  桓恩仍旧维持著伏著身子,脑袋抵地的姿势,没接话。
  “怎麽,现在在哀家面前扮起白莲花了?”萧太後越说越上火,“哗”地站起身来。“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他怎麽会中箭。之前讹著他为了你选秀也不管了,朝政也不管了,甚至要跑到你老家把你带回来,哀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现在要他把命也搭进去,你到底是给他下了什麽蛊让他这麽死心塌地?啊?你一个男人怎麽这麽没自尊,当娈宠也愿意?被权势鬼迷心窍了?哀家不治治你宣朝真是要败在你手里了!”
  整个行宫鸦雀无声,只听见外面太医丫鬟抓药走来走去。刘琦一看形势不对,往地上一跪就要开口求情。萧太後袖袍一甩拂在他脸上,刘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打得别过脸去。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来人,把他给哀家拖下去。”好容易趁著容成昏迷过去可以好好整治这么蛾子,她不会傻到放过这机会。先斩後奏又怎麽样,她是容成生母,她还不信了容成会为了这兔崽子翻了天。“杖责五十!”
  刘琦吓得脑门上直冒汗,赶紧爬过去拽住萧太後大腿。容成一觉醒来看到桓恩半死不活,是不敢拿萧太後怎麽样,可把他这下人的脑袋砍了还是绰绰有余的。“太後娘娘息怒啊,这真凶还没查出来,就处置殿下……回头跟陛下和月族都不好交待……”
  萧太後重重哼了一声:“不好交待?哀家还需要向他们交待?光是危及成儿这条,就够他们死一万遍了。你倒是胳膊肘弯得快,凭空又多了一个新主子?”
  “老奴、老奴……”
  几个侍卫站在门口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萧太後大怒:“还不快把他拖下去?!”
  桓恩心里倒是平静得很,也不还嘴,也没挣扎,任由侍卫拽著出了大殿。
  他早料到了这情形。
  容成一失去意识,对他报以敌对态度的群体立刻就会显山露水。现下容成的命横竖是保住了,就算是死在杖下,他倒也没什麽可挂念的,兴许对容成也是一件好事。只是……大概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脸,听他说情话了。就当作是自己迟钝别扭的惩罚吧。
  桓恩闭上眼,落在身上的板子却奇异地光响不重。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又挨了几下之後确信施刑的人在放水。虽然确实疼得他要咬住下唇才能抑制住叫喊,倒也不会太难以忍受。汗从额上流下,桓恩费力地睁眼,见斜前方有双有些眼熟的靴子,目光向上移了些,原是隋毅,轻轻向他眨了眨眼。
  桓恩心念电转,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行宫这边的宫女太监都直接归容成,侍卫为隋毅直辖,没有萧太後亲信,因此他能侥幸逃过一劫。但随著杖责次数累加,臀部剧痛,桓恩也渐渐顶不住失去了意识。
  * * *
  容成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下午。
  浑身无力,嗓子干渴得厉害,晃动的模糊视野里没看到熟悉的白色清瘦身影,倒是一个衣服颜色浓重的女人。
  “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是郭贵妃啊……容成心沈了下去,一下子又觉得倦得很。桓恩呢?费了这麽大劲儿救他一命,他人哪里去了?
  “皇儿醒了?肚子饿不饿,先喝点粥?哎,你真是吓死哀家了……”
  萧太後念叨了一大段,容成被念得烦不胜烦,终於清醒了些,心中立刻警铃大作。出了这麽大事,隋毅肯定第一时间报给了太後那边,责无旁贷。现在太後跟郭贵妃在,桓恩的处境一定……
  容成一掀被子翻身下床,动作一大,脑子就头晕目眩,整个宫殿都在晃。
  “皇儿,你起来干什麽?还不快好好躺著!”
  “母後,”容成低声道,“桓恩呢?”


86)

  萧太後神色一僵,立刻浮上一丝怒气:“你还好意思跟哀家提他?!”
  容成还来不及说话,便被连珠炮似的堵住:“你非要带兵亲征这账哀家还没跟你算,你倒好,醒来就跟哀家提他?你这是疯了不成,去替他挡箭?!从开始哀家就等著你给交代,结果你呢?援军都回朝了也不放人走,选秀也不选了,现在是要准备怎麽样?立他做皇後?哀家真是好奇,他到底用什麽巫蛊之术把你迷成这样?哀家还没见过一个男人如此自甘下贱……”
  容成被念得烦躁不堪,听到最後一句更是一口气上来,怒不可遏,一手掀翻了床头案几上的银耳莲子粥。
  “啪”地一响,瓷碗摔碎了,水汁泼了一地,在大理青砖上冒著丝丝热气,整个寝殿鸦雀无声,萧太後也噤声了。
  “即使是母後,也希望您言语之间,对儿臣的爱人放尊重些。”
  寝殿里响起低低的抽气声,很快又平复了下去。萧太後怔了半天才恢复过来,颤抖著指著容成,难以置信地道:“皇儿……你……你居然就为了这麽个男人,跟哀家冲气?”
  容成脑子本来就疼,现在更是没一点好脸色:“母後,儿臣说了,他不是‘这麽个男人’,他是儿臣的爱人。他在,朕就当个明君,他不在……”容成顿了顿,朝刘琦示意:“还不过来替朕更衣?一个二个都傻了吗?”
  “你……你这是威胁哀家?”
  “儿臣没有威胁母後的意思。儿臣只是陈述事实。您也知道,历史上那些痴迷宠妃的帝王做过什麽样的混账事。”
  刘琦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萧太後,壮著胆子上前给容成更衣。
  “母後,您把他藏哪儿去了,告诉儿臣吧,省得儿臣到处掀地皮。”
  “……问你的隋大人。”萧太後摆摆手说出这麽一句话,竟是有气无力。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自己话了。先帝在世时一直有意打压外戚,萧太後也拿不出什麽有实力的棋子能逼得容成乖乖听话。眼下京城禁军统领和太监统领都是容成的人,萧太後只觉心有些凉。
  容成穿戴完毕起身,眼前一阵阵发黑,刘琦连忙上来搀住。
  “隋毅,带朕过去。”
  * * *
  背後疼得像火烧过一般,整个人又痛又晕。桓恩长这麽大还没受过此等刑罚,现在趴在不见天日的牢底,一动也不能动。身下不是柔软的床褥,而是隔著薄薄一层被单刺人的稻草杆。从送进来就一直这麽趴著,别说翻身,稍微动一下就剧痛无比。
  饶是如此,一边疼痛著,他还是一边想著,那个不知有无大碍的,金贵之身替他挡箭的君王。
  在牢里疼得睡不著,他想了很多。
  前前後後的所有事情,都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
  从开始被他强暴,到被逼迫著供他发泄,到後来两人一点点缓和,到初一那晚的花街,又到那人隐瞒扣留他,最後逃出雍京,被那人於众目睽睽之下带回,养在深宫屈意讨好。两人的开头是算不得好,可走到今日,大概只有石头做的心肠,才不会被那人打动。无微不至地照顾,甚至奋不顾身替他挡箭。
  之前他对他,内心深处是有些怨忿的。可昨日生死一线,他一下子觉得,这些都不根本重要。没有什麽比两个人都好好活著,好好相爱更重要了。这次出这麽大的事,以後的生活,不可能再平静顺利下去……他意识到他爱他的时候,竟也是他俩大概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桓恩正想著,黑暗的牢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是……是最後的审判要来了吗。
  铁链摩擦的声音想起,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桓恩费力地抬起眼,视野里出现一片熟悉的明黄。他以为自己头昏眼花了,紧紧闭上眼又睁开,那明黄已经蹲了下来,熟悉的冷硬的脸已经有些瘦削憔悴,苍白的唇缓慢地印在他额头:“小恩,回家了。”
  之後的事情,桓恩已经记不太清楚。
  大概是因为确认容成没事了,桓恩神经一松,便晕了过去。容成带了太医院的人,就地给桓恩检查治伤。因为被扔在地牢里整整一天,衣服都跟皮肉粘连在了一起,撕开的时候桓恩从昏迷中疼醒,容成想搂住他,也是身体虚弱使不上力气。血水被端出去一盆又一盆,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把药上了。桓恩被抬出地牢的时候,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围场行宫一片肃杀。
  行刺的人尸体在河中被找到,经仵作鉴定属服毒自杀。两日後,隋毅发现此人所服之毒与当日桓恩沈七在茶棚遇袭茶水中所下之毒竟是同一种类。两件行刺案立刻被连起来一同侦查,雍京内药店被一一排查,三教九流人仰马翻,五日後抓住一个试图逃离出城的嫌疑犯,一切线索均指向郭贵妃的娘家。像这种事,本就谈不上什麽绝对公正,公正就在皇家手里,伪造证据构陷也要将人拉下马。
  三日之後,三法司会审,朝堂一片腥风血雨。郭贵妃被废,意图刺杀他国王子罪名成立,加之因缘巧合误伤当朝陛下,罪加一等,累及三族,念在伺候陛下多年并无其他过错,从轻发落,刺字後打入冷宫,娘家削去爵位,贬为平民。这个结局,已经是从轻了又从轻了,若不是桓恩一直求他说多积阴德,得饶人处且饶人,他早把郭贵妃一家拉出去斩首示众了。
  萧太後於此事中一直沈寂不言,唯一一次干涉,容成只是冷冷回道:“没有您老人家的指示,她的爪牙能伸到远到边关?借刀杀人这招甚是高明。”萧太後自知有愧,无言以对,但仍是回了一句:“皇儿,哀家最後提醒你一次,你虽万人之上,这世上,仍是有能禁锢住你的东西。”
  * * *
  桓恩睁开眼,背上清凉清凉的,想是在他睡觉的时候,那人又给他换过药了。
  “小恩醒了?再睡会儿,还早著呢。”
  桓恩摇摇头。卧床养病半月余,伤口感染导致的发烧退了下去,背上的伤一点点好了起来,今天虽还是浑身疼痛,比起之前几天已不知好了多少倍。
  眼前的陛下胡子拉碴,整个像是另一个人,桓恩有些心疼地埋怨:“你……你身体才好,怎麽又……这样折腾……”
  “怕朕折腾,你就快快好起来啊。”容成从善如流地接了下去,端起床头的粥,舀了一勺在嘴边吹著。
  阳光从窗外漏进来,这样温馨的场景,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桓恩摇了摇头,闭上眼又睁开,容成笑著将他额前的发拨开:“怎麽了,这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桓恩喃喃念著,慢慢伸手抓著容成的衣角,还没说话,容成却像是明白了他所有心思,放下粥碗握住桓恩的手:“嗯。永远,和朕在一起。”
  * * *
  宣武帝容成在位期间,勤於政务,励精图治,与周边各国通商友好,史称“天玺盛世”。然宣武帝容成却有一处为後世评论家一直诟病,那便是:无後无嗣。传宣武帝迷恋一男子,登基五年後为其遣散後宫,欲立其为後,遭到朝野四下激烈反对而作罢。此人却并未淫乱後宫,相反好似一直在辅佐陛下,其协助陛下处理政事的记录见於各类官方志,如起居注。至武帝後期,朝野上下关於立嗣愈演愈烈,宣武帝将帝位传於幼弟後宣布退位,之後携他的爱人下江南,不知所终。

  【END】


无责任生子番外

  容成合上奏折,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人。
  桓恩斜倚著软垫,正阖著眼小憩。脸颊上略微多了些肉,下巴也没以往那麽尖了,看著圆圆的,煞是可爱。身上穿著宽松的白袍,腰部一束明黄带子松松系著,还是掩不住那微隆的腹部。
  容成一瞬间龙心大悦,又忍不住手贱,放下手中事情伸手摸了摸桓恩小腹。手掌所触之处有非常轻微的起伏,有时还会猛地踢一下,每到这时容成就开心得不得了,一张脸笑得跟太阳似的。
  “……好好批你的折子。一下午摸了多少次了……”
  桓恩并未睁眼,清冷又略带些懒洋洋的声音传来,竟是别有一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呵呵,呵呵,这就批……”
  容成涎著脸笑著,又摸了摸,才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去,一边摸著下一本折子,一边还望著桓恩闭著眼的侧脸。
  刘琦在一边见怪不怪地站著,眼观鼻鼻观心。
  这事要从大半年前说起。话说自从围场容成舍身挡箭之後,桓恩对容成终於不再扭捏,加之容成对萧太後极度强硬,又法办了後宫唯一排得上号的郭贵妃,终於算是清除了层层障碍,走到了一起。可皇室还有一道杀手锏,那就是子嗣。
  容成在位几年未曾立後,也无任何子嗣。子嗣乃国本之一,老臣三天两头上奏折规劝采选,甚至隐隐将矛头指向长乐宫的“那位”,说他“狐媚侍主”,容成大发雷霆,撤了好几个人的职之後百官有所收敛,但子嗣问题始终是一块如鲠在喉的心病。
  大半年前燕太子慕容恒登基,容成派使臣前往道贺。回朝之时得慕容恒手书一封,还有一个小匣子,里面装著一颗青色果实。至於手书内容为何,无人知晓,只知容成阅後龙心大悦,当场打赏使臣,并派其加送牛羊百匹,大米千石入燕。
  三个月後,桓恩被太医院诊出有孕。
  桓恩一思量便知道是容成捣的鬼,立刻气得拿枕头扔他,容成自知理亏,只得忍著老婆撒气,枕头被子小褥子扔了一地。倒不是说桓恩不想生孩子,能够有两人的结晶无论於他俩还是於宣朝都是件大大的好事,只是容成这人知都不知会他一声,就做了决定,简直是没吸取当年骗他留在宣朝的教训。桓恩两天没跟他说话,最後还是扛不住容成整天在耳边一口一个“夫人”“爱妃”地叫,还各种烹制昂贵食材给他吃,耳朵都快磨起茧子了。容成拍著胸脯打包票绝不会有下次,桓恩才勉强原谅了他。
  自从得知桓恩有孕,容成简直跟换了个人一样。以往什麽气度高华,君临天下,冷酷无情的嘴脸全都不知道被冲到哪条大江大河去了,在桓恩面前涎著个脸,成天讨好,时不时摸摸肚子,把耳朵贴上去听听什麽的。太医一来诊脉,就紧张得坐立不安,踱步不止,晚上睡觉半夜醒个好几次盖被子,完全成了老妈子加流氓的形象。
  这种情形到桓恩怀了一段时间之後才有好转。先是孕吐得很难受,什麽都不想吃,然後因为肚子日渐变大,走路非常不便,平时坐著也要半仰著,久而久之腰便难受起来。容成这才知晓怀胎十月有多辛苦。他舍不得别人碰桓恩,便从太医那儿学了些推拿按摩的手法,亲自上阵。开始还一会儿手轻一会儿手重,到後来竟是娴熟无比,足可媲美太医。
  怀孕期间桓恩常常心里无端地烦躁,容成不去撩拨他,又怕他觉得被冷落,於是只好一边挨骂一边持续骚扰他。老婆一生气,便赶紧下诏遣使送牛羊蔬菜布帛去月族,美其名曰“孝敬娘家”,哄得桓恩开心。
  现在已经快九个月了,桓恩愈加行动不便,容成怕有人要加害,除了上朝便寸步不离,公务什麽的全搬到了长乐宫。
  “哎,你说,孩子取什麽名儿呢?”
  容成看了几行折子,又忍不住把注意力转向未出世的孩子。
  “这不是还没生出来呢……”桓恩浑身难受得紧,亵衣上好像浸了些汗,沾在身上很不舒服,中午刚用过膳,脑子昏昏沈沈,根本动不起来。
  “起名字是个技术活儿,先想著?”
  “……你净瞎操心。”给孩子起名这事牵扯到定字辈,还得要天文官和皇室高人算卦取字,有时候也不是皇帝说什麽就是什麽的。
  容成“嘿嘿”一笑,心里琢磨著,如果是个男孩,当然立为太子,有他和桓恩教导,势必文物双修,德才兼备,如果是个女的,金屋富养自不必说,嗯……找慕容恒再要一个果子,反正这厮勾搭桓恩在前,协助逃跑在後,欠他一屁股人情。
  “唔……”
  容成正批著折子,桓恩却忽然有些不适地呻吟出声来。容成吓得把笔一扔,一边示意刘琦去叫太医,一边摸著桓恩的肚子问:“怎麽了怎麽了?”
  “……有……点……疼……”
  桓恩小腹忽然一阵紧缩,接著剧疼无比,下体像是要裂开一般。嘴唇瞬间苍白若纸,脸上也渗出细密的汗。
  “马上太医就来了,乖。”容成不知道这是要临盆了还是被下毒,心里怦怦乱跳,如果是後一种可能,那……那他……
  “傻站著干什麽!还不快去打热水!”
  太医就在长乐宫偏房十二时辰待命,很快便挎著药箱到了。
  刚好又是这姓胡的倒霉太医,一边拿袖子抹汗一边跪在床边,容成不耐地说了声“免礼”。
  桓恩难受得紧,下身一阵撕裂似的疼,还带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坠涨感,好像是……好像是孩子要出来了……容成一看桓恩脸都白了,怒道:“你倒是把脉啊!这是怎麽回事?!”
  胡太医斗胆在桓恩脉上搭了搭,心下一惊,又再三确认了,终於结结巴巴道:“陛下……这……这是要生了……”
  “要生了?!要生了还不去叫人过来!”
  “是是是……”
  胡太医一边抹汗一边拔腿往太医院找产婆,容成第一次当父亲,急得不知道该做什麽好,站起来左看右看,指挥刘琦将折子和案几搬到外边,屏风也往外挪了挪,腾出足够大的空地。又亲自拿毛巾沾了水,替桓恩擦汗。桓恩皱著眉,呻吟一声高过一声,短短这麽一会儿就汗如出浆,额际的发都湿了,凌乱地沾在脸侧,双手揪著身下被子,淡淡的青色血管浮起在苍白的肌肤上。
  原来生孩子竟是这麽痛苦的一件事。
  他私心地想要一个子嗣,想要一个自己和桓恩的血脉,却逐渐发现,从十月怀胎到剧痛临盆,对於桓恩简直是十个月的折磨。已经怀上了,他不会说想就这麽打掉,可看到桓恩这麽痛苦的样子,容成陷入了深深的矛盾。
  如果……是个女孩……就女孩吧……他不愿桓恩再受一次这样的苦难。
  “产婆怎麽还不来?!”
  正在容成快发火的当儿,胡太医终於带著产婆到了。
  谁料产婆的第一句话竟是:“陛下,您还是出去吧,这生产过程秽气太重,怕冲撞了陛下……”
  这秽气之说接生一行内古已有之,一般男性都不在场的,可容成却是听不得,刚熄下去的火立刻上来了:“什麽叫秽气太重?朕的爱人你敢说秽气太重?!”
  产婆吓得半死,连忙跪地磕头:“奴婢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赶紧给朕起来接生!这一大一小出什麽差错小心你脑袋!”
  “是是是……是是是……”
  产婆颤抖著上前一些,看清楚床上明明白白是个男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太医院供职的人都知道陛下有个男“皇後”最近怀孕了,可亲眼看到腹部鼓胀如盆的男子,冲击力还是不小。震惊归震惊,动作上还是不敢怠慢,产婆拿著剪刀剪开下身衣服,桓恩大腿痉挛不止,下体竟已经一滩血水。
  “使力使力!听奴婢的话,吸气──收缩──呼气──放松──赶快把孩子挤出来就不疼了!”
  产婆一边高声叫著一边倾身上前,双手攥成拳,由上而下狠狠挤压著桓恩腹部,桓恩登时疼得尖叫,拼命摇头。容成心疼得上前一步抓住产婆的手:“你这是在干什麽?!”
  “回陛下,奴婢这是在帮……帮大人将孩子挤出来,拖得越久,对大人小孩越不利,长痛不如短痛啊陛下……”
  容成又急又气,无法可想,一掀袍子坐在床边,将桓恩上身抱在怀里。桓恩疼得整个人如同要被撕裂一般,已经失了神智意识,眉头拧著,胸口随著喘气急速起伏,手紧紧抓著身下褥子,下身汗湿了一片。
  这残忍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痛苦的呻吟声由低到高,最後慢慢嘶哑了下去。在容成红著眼的“还没出来吗?!”的咆哮声中,产婆终於满头大汗地喜道:“陛下,陛下,头已经出来了,快了快了!”
  剩下的时间比起前两个小时的折磨似乎快了许多。自头出来,身体,手臂和脚也很快都出来了。嘹亮的哭声在惨淡了一下午的长乐宫寝殿响起,所有的人都终於舒了一口气。
  产婆抱著浑身是血的新生儿,用盆里早备好的热水洗干净擦干了,又用明黄褥子包好,跪在床边喜道:“陛下!陛下!是个男孩!是个男孩!”
  容成慢慢抬起头来,投来的视线里竟是三分喜色,七分苍凉。只见他将脸贴在桓恩头顶,像是平常耳语那样说:“小恩,生下来了,是个男孩。”而桓恩安安静静躺著,鬓发凌乱,脸色惨白,已经没有一丝声音。
  胡太医手忙脚乱地赶紧上来,用针扎了几处大穴,封住气血外流。容成抱起桓恩到隔壁温泉洗浴。洗干净下体,涂上胡太医带来的软膏,又将大补丸咬碎了喂桓恩服下,所有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太医和产婆都退下了,宣朝诞下皇子的消息也在容成首肯下传了出去,整个皇宫都沈浸在喜庆的氛围中。容成却神色憔悴地抱著两人结晶坐在床边,看一眼桓恩看一眼孩子,怎麽看怎麽觉得像。
  这一次,老天保佑顺顺利利生下来了,还是个男孩,他真的很庆幸。如果是个女孩,他也不会再桓恩再生一次。桓恩生下孩子还来不及看一眼就昏死了过去,下体被撕裂得可怕,即使是他对他最残忍的一次性事,也不及今天之万一。他很怕桓恩身体就这样变得更差,以後要更加想办法大补才行。
  想必母後诞下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光景。想到萧太後怀胎十月的种种难处,容成不禁有些不忍。萧太後纵容郭贵妃刺杀桓恩,在桓恩这件事上不肯退让,让他十分生气,最後母子俩竟各自怀仇,好长时间没见。但说起来,萧太後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哪有母亲害儿子的呢。
  借著桓恩生下皇子这个契机,与她和解吧……
  之後的事情自不必说。
  桓恩生下的男孩被立为太子,天文官,风水师,连同桓恩容成本人,以及皇室元老,最後敲定取名为“麟”,取其祥瑞光明之意。
  萧太後与容成由此关系日趋缓和,在麟儿的润滑下,逐渐接受了桓恩。约一月之後,桓恩开始与容成下朝後一同向萧太後请安。
  容成大赦天下,允许後宫未被临幸的秀女脱籍出宫,郭贵妃获赦被贬为平民,远徙宣朝疆域南部定居。自此以後,容成後宫更加干净,过了两年,竟是一个女子也没留下了。
  宫中服侍得当,又不缺药材大夫,桓恩没落下病根,身体也一天天养起来了。看上去一切都重归静好,可过了没多久容成才发现远不是这麽回事!
  首先是桓恩的注意力明显被麟儿分走了。
  分娩那日醒过来,还嘴唇苍白,神色憔悴著,睁眼第一句就是:“孩子呢?”说著就挣扎著坐起来,容成拦都拦不住,赶紧把抱著孩子的老嬷嬷叫了过来。桓恩抱著麟儿看了好久,东摸摸西摸摸,揉揉脸,又揉揉那肉乎乎的脚,最後困意上来,才又睡过去。
  之後只要桓恩醒著,就必定亲手抱孩子。太医院研制出营养丰富的米汤,代替奶水给麟儿喝。桓恩不辞辛苦地每顿都亲手喂,如果要睡著了必定叫容成几个时辰後唤醒他。容成有次怜他劳累,让他多睡会儿,桓恩起来就小发了一顿脾气。
  後来桓恩的身体养好後便更变本加厉。亵裤亲手换,换下亲手洗。白天抱著孩子不是对他说话,就抱著出去看风景,完全把忙於朝政的容成抛在脑後。傍晚孩子睡了便借来针线缝一些孩子穿的小袄子,容成说了宫里缝好的东西多的是,而且缎面针脚都是一等一,可桓恩就是不放心。除开这个不说,晚上麟儿哭闹起来,桓恩立刻下床抱著他摇啊摇,直到又睡著为止。
  於是算下来桓恩的时间从白天到晚上几乎都被孩子占去了。容成欠了一大堆公务要忙,好容易腾出点时间跟桓恩相处,谁知桓恩的心思全在那动不动就又哭又闹的小孩身上。他当然是喜爱麟儿的,可自家爱人完全不理睬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吃味。有次厚著脸皮跟桓恩说了,桓恩哭笑不得:“你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儿子计较?”
  於是容成只好默念小兔崽子赶快长大把你扔太傅那儿去折腾。
  这件事容成就自认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去计较了,可还有另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都要计较的:他们已经很久没行房了。
  桓恩怀上麟儿期间,太医说是可以少量行房的。可容成自认天字号第一好相公,到了後几个月,看著桓恩挺著大肚子本来就腰酸背疼,便努力克制住欲望,这一忍就是将近半年。好容易赶上顺产,桓恩又气血大伤,太医说要完全恢复到产前的身体情况,就要好好调养,固本培元,短期内别做那精气外泄之事,於是容成心道朕再忍。调养了一个月他觉得差不多了,便在睡前暗示桓恩,说很久没有二人同床共枕了。桓恩却红著脸拍开他手说:“麟儿在旁边呢。”容成以为只是时机不对,可後来多番试探,桓恩却都有意无意找理由避开了。看起来就像是……完全不愿意与他同床行房一般。
  已经七个月没畅快淋漓地做爱了,容成不知道桓恩到底在别扭什麽,憋得一肚子邪火,嘴里竟都起了泡。
  “陛下,这绿豆汤於下火清热有奇效,陛下就喝一碗吧……”
  胡太医在金銮殿下伏著身子跪著,容成看了眼刘公公端上来的汤碗,里面汤水红中带黑,还算清澈。容成一口喝了,手指在书案上“嗒嗒”叩击了一会儿,忽地开口道:“胡太医。”
  胡太医身子一抖:“臣在。”
  “最近给小恩把脉,可有异常?”
  “回陛下,无甚异常。殿下的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再过些日子,就能回复到产前的状况。”
  “真无异常?”
  “……无异常。”
  容成咳嗽了两声,压低嗓子又森森一字一句问道:“真……无异常?”
  胡太医被这语气给吓得抖两抖,脑子飞快转了转,意识到这是陛下在逼供呢,权衡一下,还是觉得项上人头要紧,桓恩什麽的卖了就卖了吧,殿下一向宽宏大量,定不会找自己麻烦……“呃……这个……殿下倒是最近有找过臣……”
  “上来说话。”
  胡太医捞起衣袍,小心翼翼上了御座,附在容成身旁耳语了一番。
  “……原来如此。这小傻瓜。”
  * * *
  “小恩。”
  “啊?陛下……”
  桓恩刚把麟儿摇睡著,抬头便看到容成从屏风後走了进来。怎麽,今天这麽早就批完折子了?
  “麟儿睡著了?”
  “嗯……刚睡著。”
  “刘琦,你找几个人过来,把摇摇床抬到外面去,让嬷嬷们看著。”
  “……陛下?……”
  桓恩有些惊疑地站起身,刚要伸手把住摇摇床,便被容成握住带进怀里。桓恩一惊,抬眼看向容成,对方一脸不容置疑的神情。这人温柔了这麽久,他都快忘了他是怎样专制独裁。
  “陛下……今天这是怎麽……”话还没说完,便被容成倾身吻住了。
  长久没被性事滋润的身体,连接吻都快承受不住。身体立刻像过电一般轻颤,脸上迅速浮起红云。手指从腰处游移到股间,暗示得已经不能再明显。桓恩一下有些怕,挣开了唇却挣不开怀抱,只好偏过头去,也不敢看对方眼睛,只低声道:“大白天的,你……你干什麽?……”
  容成抓住他一只手指在嘴里轻轻吸吮著:“大白天的,相公想跟娘子行房,行不行?”
  “你……你这……”桓恩一时没料到他竟这麽直白就说出来,脸都快红透了,“麟儿就在外面睡觉,随时都会醒来,你……你……”
  “有嬷嬷看著,你怕什麽。”
  “那……那也不行,你快去批折子,免得人家又说我把陛下的时间占完了……”
  “折子批完了。”
  “胡说……”折子哪有批完的时候……
  “好了。”容成截断他的话,“别再找理由了。朕知道你在怕什麽,今天就是要抱你。”
  桓恩心里一颤,有些担心自己最近愁的那事已经被他知道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还在晕乎乎地就被抱了起来,腰带被轻轻扯下,软软垂落在地上。耳鬓厮磨间听到那人在耳边低声道:“朕都被你迷得死去活来了,你还在瞎担心个什麽劲儿?”
  背上触到柔软床铺,心脏急剧跳动,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陛下……陛下等等……我真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