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质子
官道上,远远扬起了尘土,哒哒的马蹄声叠次传来。
两个青年将领模样的人,身著轻量铠甲,腰间挎著长剑,骑马在先,後面跟著一辆马车。马车是木制的,看上去很结实,但因为没有什麽装饰的缘故,显得略微有些寒酸。
马车里也只是在窗边挂著帘子,车上铺著些软垫,正中放置著一副矮几,陈设极其简单。一个穿灰衣的公子正靠在窗边,借著正午的阳光看书,另一侧的窗边趴著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童,正扒开帘子往外看。
“唉,都走了好几天了,怎麽还没到。”小童赌气地甩下帘子,躺在软垫上生闷气。
灰衣公子微微一笑,道:“你又开始烦躁了。几天前我们就过了国界,应该很快就能到雍京。”
小童还是不爽,在软垫上辗转反侧:“殿下,我真不明白你为什麽要答应这差使。陛下他就不能随便招个人,认作义子,送到宣朝去吗?”
灰衣公子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在外面记得叫我公子,不要叫殿下。至於你说的认个义子,宣朝皇帝也不是傻瓜,不但不会认可这替身,还可能大为震怒,不但不借兵,还趁这机会以欺君之罪对月族发动攻击。”
小童一下直起身来,瞪大眼睛:“有这麽可怕?”
“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务就是这样,步步算计,必须谨小慎微,不然被人逮到什麽把柄,就要出事。而且我们又正在危急时刻,更加不能放松警惕。”
小童呆愣了一会儿,道:“我觉得陛下就是想找个理由支开你!谁不知道陛下的心思!”
“宛童,你怎麽能这样说陛下……”尽管知道宛童是替自己忿忿不平,但戳穿自己不受宠爱的事实,灰衣公子也觉得有些难过。他三岁之後才进宫,据说是父王遗落在外的儿子。但不知道为什麽,父王总是莫名地疏离他,从他记事起就很少抱他,也很少赏赐,平日里就让他读读书。他的几个哥哥都早就开始学习带兵打仗了,父王却丝毫没有要栽培他的意思,衣食充足地任他自生自灭。这次为借兵对抗百龄,来宣朝做质子,恐怕也正中父王下怀:眼不见心不烦,也许死在外面,更……
宛童见灰衣公子神色之间有些难过,连忙挨过去蹭蹭他:“公子不要难过,这回在宣朝立下大功,回去之後陛下定对公子刮目相看!”
灰衣公子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希望吧……”
谁知道能不能立下大功呢?说不定他一个行为不端,宣朝皇帝就趁机对月族发动攻击,月族本来就遭到百龄侵略,自顾不暇,加上正好这边又扣著一个王子,分身乏术,投鼠忌器,宣朝皇帝一念之间,就是月族一族存亡。
罢了罢了,也许是他想得太多。父王恐怕直接就会舍弃了他,莫说投鼠忌器。再者,他也听到宫闱之间流传的秘闻,说他跟陛下根本就不像,多半“遗落在外的儿子”就是个幌子,就算立下功劳,回去也是一样的。
思来想去,他走这一遭,真的是毫无价值,破罐子破摔罢了。不过,能为月族族人做点事,也算是尽了“王子”的本份。
“这次来宣朝,也可以趁机了解很多别国的风土人情,应该会很有趣的!我听说这边皇帝头上都戴著珠帘呢!”
灰衣公子扑哧一声笑了:“那个叫冕旒。”
“哦……”宛童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被他这麽一闹,灰衣公子精神也逐渐好起来,拍拍他脑袋,复又把目光投在书页上。
宛童托著下巴嘟起嘴:“又看书……又看书……书里有什麽好看的,有美女吗?”
灰衣公子哭笑不得,正想合上书打他脑袋,忽听得驾马车的士兵贴著帘子低声道:“王子殿下,快到了,我看见迎接的队伍了。”
宛童兴奋起来:“到雍京了?”
行伍的速度逐渐变慢,驾车的士兵“吁”了一声,马车停在了半道。
一队整整齐齐的骑兵堵在官道上,军马打著响鼻的声音清晰可闻。为首的将军骑著高头大马,腰佩宝剑,浓眉大眼,朝月族的两位青年将领拱手抱拳:“末将程文远,奉皇帝陛下旨意,特出城十里迎接王子殿下。”嗓门大开,声如洪锺,一字不漏地传进了马车里。
两位青年将领也拱手抱拳,正要说话,马车里忽然传出一声清脆稚嫩的“多谢程将军,多谢陛下!”声音宛若莺啼,令人怀疑这马车里坐著的是否还只是个小童。
根据收到的消息,月族的小王子应该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怎麽这声音却是个小孩?程文远虽是个偏将,却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不动声色调转马头,大喝一声,骑兵队立刻分成两路,中间让出一条足够马车通过的通道。
程文远高声道:“末将给王子殿下带路!”说罢便驾马行进通道中。月族使节会意,跟著一抽鞭子,宣朝的一队骑兵待他们都通过後,自动合成一股,跟在後面行进。行动迅速,有条不紊,让月族的两位青年将领大为惊叹。
一行人渐渐行至雍京城门,官道上行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嘈杂。宛童忍不住趴在车窗边缘望向外面,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转身向灰衣公子招手:“公子快来看,雍京城门好高大!比我们首都大好多!”
灰衣公子透过他撩起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确实气势恢弘,目测城墙起码有十丈高,全是巨大的灰色石块搭成,城楼上有士兵巡逻,城门墙上嵌著巨大汉白玉石刻,上书“雍京”二字,不愧是中原第一大国的气派。
进了京城,街上车水马龙,人群抵肩接踵,建筑鳞次栉比,繁华异常。宛童激动得不得了,一路都趴在窗户上看,恨不得多长几个眼睛。灰衣公子被吵得看不下去书,索性也跟著一起看了会儿。
队伍浩浩荡荡沿著长安街往里走了会儿,便到达了御设驿馆门前。御设驿馆是专供外国使节,留学生等居住的地方,事务都由朝中专人负责。
程文远勒住缰绳,翻身下马道:“请殿下下车入住。”
月族的青年将领走到马车前掀开帘子,一个小童伸出脑袋左右看了看,一躬身跳下马车,站定之後向帘子里伸出小手。
意识到正主要出来了,程文远反射性地屏住呼吸。
只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覆在小童稚嫩微胖的掌心,一位穿灰衣的公子慢慢从帘子里探出头来。他头发又黑又亮,垂顺过腰,仅用一根灰色丝带轻轻缚住,发丝在傍晚的风里细细飘扬。但要说长得有多漂亮,程文远觉得也不见得,只是皮肤略白,五官看起来还算舒服而已。身长五尺来半,灰衣里套著白色中衣,有些清瘦,气质就像是读书人。不对啊,他记得月族人长得没这麽纤细?……
正疑惑间,灰衣公子已经走到他面前,拱手抱拳道:“微臣桓恩,有劳将军一路护送,要进去喝杯茶歇息一下吗?”
嗓音清澈温润,就像傍晚的微风一样令人舒适,程文远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局促道:“不……谢谢……不打扰殿下休息了,殿下後天还要进宫面圣。”
“好的。那就……在此别过。”桓恩微微一笑,转身进了驿馆。细长的黑发在风中擦过程文远!亮的铠甲,令他竟一时有些恍惚。
2) 容成
经过长时间的分崩离析,一位英主横空出世,统一了原九州大陆,建立新的封建王朝,国号为“宣”,取其阔大明亮之意。传至今日,已是第三代君主,谥号武帝,名容成,年号天玺。
宣太祖立国,文帝守成,到武帝时期,已是国富民强,兵强马壮,中原第一大国的地位更加巩固。太祖时期遗留下未纳入版图的土地,即东北渤海之滨的少数民族月族,北方西北方强大的游牧民族百龄,以及西部少数民族燕族,情势正在悄悄发生变化。
月族也是原先西北少数民族分化出来的一支,近几年来虽不富强,但血液里还保留著一丝祖宗留下的尚武遗风,是故当时宣太祖也未能攻下,与月族签订了和平协议。月族国土面积仅宣朝一州之大,西部与百龄接壤,全凭一道雄关天海关把百龄军队挡在国土之外。近几年百龄厉兵秣马,大有逐鹿中原的意思,第一步就是找月族开刀。百龄骑兵的彪悍天下闻名,月族拼死守关,两方相持近三个多月,眼看月族就要抵挡不住,宣朝和燕族却一直按兵不动,既不雪中送炭,亦不落井下石。一时之间,局势扑朔迷离。
“陛下,微臣坚持反对借兵月族。”兵部尚书季连深深弯腰,一揖到底。
容成实在有点不耐烦。
从早朝开始,满朝文武就为了要不要给月族借兵的事大起争执,他都下了定论了,兵部尚书的老头子还跟著到御书房继续劝。
容成虽然即位不久,但父皇一直体弱多病,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辅政监国,又师从太学第一师傅曦贤,对很多国事他心里都自有计较,在朝堂上让他们吵是怕他们多余的精力没处用,下朝了还要来罗嗦,他就有点烦了:这才多大点事啊?
容成懒得罗嗦,指名站在一旁从来就惜字如金的大将军道:“高冲,你怎麽看。”
“回陛下。臣以为借兵是不错的选择。”
“何解?”
“借兵的优势有二。其一是以借兵为机,可探月族虚实,他日若要攻打月族,可得到极有价值的情报。其二,百龄日渐发展壮大,实为我国心腹大患,借月族的兵力拖住百龄,削弱百龄国力,於我国有益无害。倘若出兵灭掉月族,不仅要与百龄争月族国土,接下来百龄也绝不会让我国安生,长远来看,并非上策。”
高冲这一席话言简意赅,分析得鞭辟入里,毫无漏洞。容成不接话,整个御书房便安静得呼吸都听得见,季连脑门上开始冒汗,憋了半天才尴尬地挤出话来:“微臣短见,陛下英明。”
季连是老臣了,容成也不刁难他,挥挥手道:“行了,下去吧。”御书房里便只剩了容成和高冲二人。
“昨天月族那小王子到了?”
“回陛下,昨天傍晚时分到的驿馆。”
“有什麽特别的情况麽?”
“回陛下,程文远回报一切正常,公函笔迹确认是月族国君本人无误,信物也符合信函说明,除了这位小王子长相不太像月族人。”
“不太像?那就是真的了。宫闱传闻说他俩长得就是不像。”
“陛下,这算不算欺君?……”
容成冷冷一笑:“他送来一个义子也没关系,我要的就是个机会去查探月族的情报,管他是不是亲生的。”
高冲仍是面无表情地:“陛下英明。”
3)
一进驿馆,宛童就兴奋不已,大厅的柱子,门窗上的雕花,处处巧夺天工,体现著宣朝的富足。案几都是高等红木,柜子里陈列著宣纸徽墨端砚,还有狼毫毛笔和笔架,各类书籍,可谓一应俱全。
“殿下殿下!你快来摸摸!被子是丝绸的!”
桓恩一边应著他,一边把带的几件朴素衣服拿出来放在柜子里。小孩子心性就是这样,看到什麽就激动得不行。要知道,他是来做质子的,不是来享受的。物质条件再好,也不能弥补心理上的那种难过。
今天来接他的那位将军,他根本就没听说过。宣朝的大将军是高冲,禁军统领隋毅,至於那个程文远,不知道是哪个军阶的偏将了。一个无名将军,才出京城十里迎接,可见他这次出使有多麽不受重视。
罢了罢了,本来就是来求人的,人家甩张冷脸,也是应该的。再说,他根本不知道宣朝皇帝会不会答应。月族所许诺的那点纳贡,以宣朝现在的财力,恐怕根本不稀罕。这样的赔本生意,谁愿意做呢。
忽然一个不满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殿下!我刚才说什麽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桓恩无奈应著他,揉揉太阳穴,他这容易激动的性子真是……“宛童,现在我们在别人势力范围,一言一行都稍微注意一下,不然出什麽事,都不知道後果会怎样。”
“知道啦知道啦。”宛童扮个鬼脸又跳开了。
桓恩摇摇头:估计刚才说的话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门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通报:“大内总管刘公公驾到!”桓恩连忙给宛童使了个烟色,整整衣衫,向门口走去。
刘公公穿著深红袍子,带著几个捧著东西的小太监,跨过门槛进来了:“奉皇帝陛下口谕,请王子殿下後天酉时入宫,陛下将举行接风宴迎接殿下。殿下不必担心,到时会有专人来接殿下。”
桓恩一揖到底:“谨遵皇帝陛下御旨。”
“王子殿下後天要穿的衣服老奴已经带来了,殿下如不会穿,可询问驿馆的管事。”
“多谢刘公公。”
说完正事,刘公公原本严肃的脸立刻扯出了一个笑容:“不知王子殿下对这里还习惯否?”
桓恩笑笑:“多谢刘公公和陛下关心,微臣觉得挺习惯的,被褥什麽的都很厚实。”
“那就好那就好,”刘公公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有什麽需要的,尽管跟老奴说。老奴一定想办法给您弄来。”
“不胜感激。”不管这刘公公说这番话是真心还是敷衍,没拿一张鄙夷的脸对著他,桓恩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如无其他,老奴就先行告退,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请。”
送走刘公公,桓恩摊开了放在案几上的华服。金边红底,上面缝织著各式吉祥图案,触手丝滑胜发,不知这一套衣服就得花多少钱。
从他进入宣朝国土,宣朝就一直在隐隐地怠慢他,尽管态度上看起来还算和蔼。现在送来这麽豪华的袍子去赴宴,焉知是不是鸿门宴呢?
桓恩望著刘公公走後便继续东摸摸西摸摸的宛童,下定决心赴宴之後就要让两个护卫送宛童回去。留在这个形势不明的地方,他一个人就够了,宛童还年轻,没必要陪著他一起死。当时他说什麽都要跟来,这次不能再让他继续任性下去了。
日薄西山,家具的影子也越拉越长。桓恩放下衣服走到窗口望了望,心里愈发悲凉。
无论是他自己,还是故国河山,都这样前途未卜,怎生不令他忧愁……
4) 意外
第二天下午,桓恩带著宛童到集市上逛了逛。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让他回去,正好买点特色礼物送给父兄。父亲虽不疼他,几个哥哥姐姐平时还都蛮关照他,送点礼物,聊表谢意,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出使,还能不能活著回去。
到傍晚十分,宛童看够了杂耍,也买够了小物什,桓恩便差两个护卫送他回驿馆。他自己要去“怡芳阁”拜访一位故交,今晚也不知道要聊到几点,聊晚了可能直接在那里歇息,便叫两位护卫也不必在“怡芳阁”门口等候。雍京乃天子脚下,治安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好,到子时夜市上都还有人,安全问题倒也不必太担心。
这位故交原是他在宫里的伴读,名穆少衣,後来因为其父莫名其妙牵连进了一桩谋逆案而满门抄斩,他当时因为年龄不够侥幸逃过一劫。桓恩再次得到他消息的时候,穆少衣已经辗转流落到宣朝,在京城一家妓院充当琴师。他随父亲一起入狱的时候脸上被刻了“囚”字,正经生意人家都不敢雇佣,因此也只有在这些下九流的地方混口饭吃,好在有那刻字也免了被很多恩客调戏。桓恩收到消息的时候伤心不已:弹得一手好琴,竟落到那样的下场。
怡芳阁并不是雍京最大的妓院,但到傍晚时分,依然十分热闹,门口站著好几个花枝招展的妓女在拉拢路过的客人,周身都是闷人的香水味儿。桓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她们的魔爪,刚进楼阁,又迎面来了老鸨。老鸨一听他不是来找姑娘的,而是来找那个丑琴师,脸唰地就拉下来了。桓恩摸出些银子塞给老鸨,老鸨立刻又喜笑颜开,带著他穿过中庭花园,到了後院琴师居处。
穆少衣正在练琴,见进来的是桓恩,差点把弦拨断。“殿……少爷……”
桓恩笑著把门合上,慢慢走近了坐在蒲团上。“有没有打扰到你练琴?”
“当然没有!”穆少衣连忙站起来,在房间里团团转了转,才找到茶壶,倒了杯茶递给桓恩:“我这里简陋,没有热水,殿下就委屈一下……”
“无妨无妨,你也别叫我殿下,我就是以朋友的身份来探望故交的。你现在……还好吗?”
穆少衣垂下眼道:“好不好……也就这样了……倒是殿下,您怎麽来宣朝了?月族不是战事正吃紧?……”
桓恩长叹一声:“就是因为战事吃紧……月族死伤过半,只有向宣朝借兵,我就是来当质子的……”
穆少衣眼睛都瞪圆了,配著半张脸的“囚”字,显得有些吓人:“质子?殿下您……陛下再怎麽不疼爱您,也不可能让您接这样危险的差使吧!……”
“……也不危险,大概战争一结束,我就能回去了。你不必太担心我。”桓恩勉强笑笑。
“殿下您别骗我了!这局势哪里说得清……”
“行了,别说我了,”桓恩打断他,“说说你这几年的生活吧……这麽多年,我都没有你的消息。还好你真的在这里抚琴,不然我都不知道要到哪里找你。”
“……我有什麽好说的……就是一路乞讨到雍京啊……”
两人絮絮说了会儿话,正聊得开心,门外就有小厮来敲门,高声叫道:“丑奴丑奴!妈妈叫你去台子那边弹琴,今日有贵客!”
桓恩也知道穆少衣如果不去的话麻烦很大,便主动站起来,塞了他些银子和祛疤的药膏,让他上外面去置办点房子田地,这种是非之地,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穆少衣千恩万谢,抱著琴急匆匆就往台子那边去了,嘱咐那小厮领著桓恩出去。小厮一看桓恩穿著白衫,不像有钱的样子,又是来找这个丑琴师,不是来找姑娘的,愈发地不爱理睬,半路甚至应了别的小厮的话,抛下他在半路就忙别的去了。
时已经到了子时,夜如墨般漆黑,走廊上的红灯笼也黯黯淡淡,似乎是在刻意营造一种暧昧的气氛。空气里也飘著各种香味,令桓恩觉得有种快窒息的感觉。前方的红色灯笼隐隐绰绰,小路伸进花园,偶尔路过的人都是急匆匆的小厮或搂著姑娘的官爷,桓恩不敢打扰,只得硬著头皮朝前面不远处那幢比较高大的楼阁走去。
花园小路两边种著花草,崎岖弯绕,竟像是越走离那楼阁越远。桓恩心中不禁微微有些焦急。再拖下去,到了丑时,路上人就渐渐少了。他正犹豫要不要踩进花丛抄近道靠近楼阁,忽然看到左前方有一幢房子,门廊下还站著小厮模样的人。
桓恩连忙朝那小厮走过去,正欲开口问出去的路,背後猛地被人环住,一只略有些粗糙的手抚上脸颊,在耳边的吐息带著浓重的酒味和醉意:“你真是让爷好等。”
5) 强暴
桓恩一下子寒毛都竖起来:在这烟花之地,自称“爷”的可不是什麽善主。他多半是被恩客当小倌了。
桓恩立刻挣扎著想逃脱那人怀抱,谁知那人的手臂如铁钳一般纹丝不动,他急得喘气不匀:“这位大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那人却充耳不闻。
那小厮就在他面前两步,看著他挣扎却无动於衷,甚至主动推开门,他还没来得及大声叫喊,就这样被那人几乎是押著进了房间。
听见门“吱呀”一声在身後合上,桓恩心里更加著急,挣扎得也愈厉害。只听得那人烦躁地骂了一句:“不要什麽不要。”然後“啪”地一下把他甩在了床上。
许是因为喝醉的原因,那人的力道大得惊人,桓恩一下子没直起身,阴影就覆上来了。
桓恩又惊又怕,想不到自己出来见一趟朋友,竟然遇上这种事情。他死命拳打脚踢,那人竟似毫无知觉,径直压下来亲在他脸上,一边啃咬著他的唇一边手就拨开外袍,伸进了中衣。
桓恩第一次怕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这辈子本来就一直是多余的人,现在还要被男人强上,怎麽会这麽惨。
他疯了一般地挣扎,甚至毫无章法地拳打脚踢,那人脸上被打了一拳,反手就是狠戾一巴掌,打得桓恩一下偏过头去,血沿著嘴角流下来。
“小贱人,居然敢打爷。不要仗著爷捧你,明天就找狗轮了你。”
桓恩几乎被打懵了,那人呼在他脸上的气息带著浓重的酒味,浑浑噩噩解不开中衣,干脆“嘶”地一声撕开,手指象征性地在他光裸的胸口摸了摸,就径直伸进了私处。
冷冰冰的手指不带任何怜惜地闯入禁地,桓恩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那人不耐地又加了两根手指,随意地试探几番,便退了出去,接著一个硕大滚烫的硬物毫无预兆捅了进来,桓恩整个人几乎被撕裂,疼得立时瞪大了眼,房间里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这一定是噩梦……
一定是……
不然,他怎麽会好像看不清面前这人的脸庞,也跑不掉。四周烛火隐隐绰绰,人影在墙上摇摇晃晃,是的,这就是梦境……
体内仿佛有把刀在割,桓恩疼得拼命摇头抽泣,连挣扎都使不上劲,一动就疼。他甚至从又叫又斥变成自暴自弃地软语求饶,那人却毫不怜惜,像是红了眼般,坐起身来三两下除去身上剩余的衣物,抱起他就往身下按。
桓恩疼得魂都要离身体而去了,下体一片湿润,不用多说,自然是他秘处被撕裂流出的血。他感觉不到任何快感,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疼。男人和男人做爱,怎麽会这麽疼,疼得恨不得立刻死了。
那人抱著他以骑乘式抽插了一会儿,又让他趴在床上从後面顶入,桓恩有种错觉,好像马上就要被他从咽喉处顶穿,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几乎要吐出来。
这样的酷刑,要到什麽时候才结束?
……
又一轮不知疲倦地疯狂顶弄之後,那人才终於释放出来,滚烫的液体全喷在桓恩身体里。桓恩眼前涌起一阵黑雾,差点就要昏过去。
忽然身上一沈,原来是男人趴在他身上睡著了,还带著“劳累”之後沈重的喘息。桓恩又恨又绝望,想把男人推下去,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一动,下体就生疼。
前一个时辰他还在跟故友言笑晏晏,转眼间就被一个恶劣男人强暴。不受宠爱地来做质子,刚到雍京就遇上这种事,天底下,还有比他更惨的人吗?桓恩一想到这里,眼泪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他这一晚流的泪,比前二十年的总和还要多。
桓恩默默地抽泣了一会儿,咬牙忍著撕裂一般的疼从男人身下挪动出来,流泪完全已经成了生理反应。
中衣已经被男人撕碎,像破布一样地扔在床上,压在男人身下。还好外面的罩袍还勉强能穿,光是伸展开手臂,就周身都在疼。穿戴完毕之後,桓恩竟出了一身冷汗。
走路也是,每走一步那里就刀割一般地疼,他费力地走到门口,忽然又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床榻上光著身子睡觉的男人。
他好歹也是个王子,怎麽能这样就放过这个如此伤害他,侮辱他的人?无论怎样不愿意面对,他也该记住这人的脸,以後有机会了好报仇。
桓恩鼓起勇气,忍著疼一步一步又挪动到床边,借著摇曳的烛光,看清了那人的脸庞。
6) 屈辱
眼前的这张脸,不知是否是因为烛光的缘故,竟然令人惊异地很好看。
修长的眉毛斜飞入鬓,睫毛细密如蝶翼,鼻梁英挺,嘴唇略薄,脸颊削尖而英气,端的是相当俊美,俊美得甚至有些凌厉。
桓恩出身皇室,自然知道,长相俊美家境高贵的男子,比一般的男人要嚣张跋扈得多,在他们月族,就有好几个这样的。不缺宠爱,作践平民,全然是衣冠禽兽,纨绔子弟。想不到,他自己平日避免与他们交往,今日竟……倘若这人在雍京还有点权势,那他都别提报仇了。
桓恩一刹那间几乎想杀了这男人。
但一想到自己身负的使命和还在等待救兵的族人,他又不得不压下这口气。
还能怎麽样呢?他惹出一点事都可能给月族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除了当作被狗咬了一口,他还能怎麽样呢?
床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桓恩生怕他醒来,连忙转过身向门口逃去,这一著急著跑,下身又疼痛难忍,无比狼狈。好在那人只是翻了个身又睡著了,桓恩长舒一口气,推开门。
深更半夜的空气格外冰凉,桓恩瞬间打了个寒颤。门口的那小厮见他出来,面无表情塞了他一锭银子,便侧身进屋,顺手把门关上了。
桓恩攥著银子的手不住发抖:这一晚上发生的都是什麽!他怒极把银子砸在地上,不顾下体的疼痛,大步往夜色中不远处那栋高大的建筑走去。他甚至都懒得走小路,踩著花草一路过去,连灌木划伤他的腿都无知无觉。
半夜的路上人烟稀少,更别说叫顶轿子。桓恩在寒冷的风里慢慢摸到驿馆的时候,下唇已经咬出了血。走了一路,後面就疼了一路,还源源不断有液体慢慢流出来,难受至极。
驿馆晚上值夜的管事见他半夜归来,还衣冠不整脸色苍白,吓得要向上禀报,经桓恩再三恳求才压下来,摸著心口说:“殿下,您可别出什麽事啊,不然追究到下官头上,下官可担当不起!”
桓恩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道:“你也知道,我身份敏感,能不惹什麽事,就尽量不要惹。这本来就是小事一桩,毋须大做文章,桓恩在此拜谢大人了。”说著便一揖到底。
回到房间,宛童早已睡下。桓恩撑著摇摇欲坠的身子,等管事倒满一桶热水,已是下半夜。身体困顿得无力,却又因为下体的疼痛无比清醒。
桓恩锁上门,退去外面的罩衫和中衣,触手的肌肤冰凉彻骨,早已失了温。腰侧锁骨红痕宛然,不知那人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在他身体上留下这样清晰的指印。
忽然水面起了一圈涟漪,桓恩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泪水。
他有什麽时间委屈伤悲呢?晚上就要去皇帝的鸿门宴,没有精神也要打起精神来,哪里还有空伤春悲秋。
桓恩费力地抬起一条腿跨入浴桶,後面立刻传来撕裂的疼痛,一股热流跟著涌出。是伤口裂开了吧。桓恩紧咬著下唇,撑著浴桶,将另一条腿也挪入桶中,疼得冷汗直冒。
然而这样还不够。
他还得把里面的东西弄出来。
伸了一根手指进那难以启齿之处,桓恩差点没叫出声来。折腾了一番,把男人残余的体液都引出来,他脸都白了,下唇没了血色,眼前也一阵一阵涌上黑雾。
桓恩用尽最後一丝力气跨出浴桶,拿过布巾匆匆擦拭了一下,便把自己摔在了床榻,并扯过被子盖上。
头昏昏沈沈地疼,额上似还有些发热。
穿著两层单衣,吹了一夜冷风,这怕是要发烧了。
他哪里还有力气起来去命管事煎点药喝,光走回来,就已经脱了半条命。
尽管头发还湿著,桓恩一沾上枕头,便立刻昏睡了过去。
7) 赴宴
第二天(应该说是当天)下午,桓恩是被一声声快要哭出来的呼唤吵醒的。
有人一直在他耳边叫“殿下殿下”,还夹杂著呜呜的哭泣,他很想睁眼,无奈眼皮重逾千斤,脑袋也疼得要裂了一般。周身一阵阵冷热交替,一边出汗一边发抖。
桓恩动了动快要锈住的脑子,勉强得出来一个结论:他发烧了,而且烧得不轻。
勉力睁开眼,床前跪著泪流满面的宛童一下子扑上来抓住他的手,一个劲地问他感觉怎麽样了。桓恩嗓子如烧了一般,动了动嘴唇,却根本说不出话来。床边站著的昨天值夜的管事上前一步,眉宇间包含忧虑地道:“殿下……刚才昏迷不醒的时候,下官已经找大夫来看过了……殿下恐是受凉发烧,情况……不太妙……需卧床休息几日……”说到後面,声音越来越低。
卧床休息?今晚就要去赴宴了,哪里来的时间休息?总不可能这个时候急报皇帝,云月族王子身体不适,无法赴宴,请自便吧?这将宣武帝的颜面置於何地?
桓恩在宛童的搀扶下坐起来,哑著嗓子问道:“敢问大人,现在是何时?”声音已经全然不似刚来时如潺潺流水那般的细腻温润。
“……现在已是申时了……”
申时……还有一个时辰,宫里就要来人接了……
“劳驾大人替我煎一副重药,再快些备桶热水沐浴。”
“……这……殿下……”管事犹豫半刻,还是答应下来,行了一礼,便出去了。
管事前脚刚出门,宛童就哇地哭出声来:“殿下!殿下!昨天到底发生了什麽?!”
桓恩费力抬起手摸摸他的头,沙哑道:“没什麽,就走夜路……受了点风寒……”
“殿下你骗我!哪有风寒成这样的!”
“没骗你。”桓恩挤出一个笑来,赶紧转移话题,“快来帮我沐浴更衣吧……我没力气,就要靠你啦。”刘公公送来的那套华服相当繁复,少不了要费些时间穿戴。要是去晚了,怕要被人逮著把柄,说他拿矫,到时候武帝一不悦,不借兵,或是迟些发兵,事情就糟糕了……
虽然脑袋晕晕沈沈的,浑身提不起一点劲,幸好还没烧到意识全无的地步。熬过今晚就好了……就是不知这身子撑不撑得住……
管事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隔著一道墙的门内开始还听得见哗哗的沐浴水声,到後来就像是一丝声气也无了。
他今日凌晨那时就觉得桓恩的情况不太对劲,今日驿馆里来摸脉的值事大夫私下告诉他,这月族王子殿下的发烧来得太陡太厉害,不仅是受了风寒,恐怕还是哪里受了伤,伤口感染造成的。至於到底哪里受了伤,未得王子殿下允许,他们也无权查看。再说,昨晚桓恩一直在恳求他保密,想来是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可这王子殿下看上去就像清风雅静的读书人,能有什麽见不得人的伤呢?千万别是遇到了什麽刺客留下的刀伤,那样驿馆可要负全责,而且牵扯就大了……王子殿下烧成这样,怕是走路都要飘。要是今晚在宴会上出了什麽岔子,他这个值夜管事,也得吃不了兜著走。
管事在外面来来去去绕了千百个圈子,里面还没动静。他急得都快推门而入了,忽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宛童扶著桓恩徐徐而出。
一刹那管事眼睛有些发直。
“这几日辛苦大人了,他日定当重谢。不知宫里的轿子是否……”
“已经……已经等在外面了……”管事口齿忽然结巴起来。“殿下请随我来……”
“多谢。”
桓恩出了驿馆,坐上软轿,嘱咐宛童好好呆在驿馆不要乱跑,朝管事微一点头,便放下了帘子。玉白又因病泛著红的脸庞被垂下的布帘挡住,最後那细长白净的手指也收了进去。
8) 初见
容成抬起两只手,让刘公公从後面披上冕服,又把袖子套上左右臂。刘公公一边小心翼翼伺候著,一边偷偷窥视君主的表情,只见他微皱著眉,似乎有些不悦。
今儿皇上是真不爽。刘公公暗自惊心。做下人的得小心些。
宣朝祖制,五日一休,官员沐浴更衣,皇帝不必上朝,算作变相的放假。武帝才二十有二,少年心性,趁五日休之际流连花柳之地已不是第一次,连太後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今日刚好是五日休,皇上昨晚微服出宫,今上午才从宫外回来,一脸的戾气。太医院又是摸脉又是开药,说是宿醉引发的头疼。皇上泡了药澡,中午吃了些药膳,又卧床休息一个时辰,下午脸色还是不怎麽好。
今早回来就听小合子密报,云武帝昨晚久候弄玉公子不至,後来把一个不知是小倌还是恩客的人抓进屋当成弄玉公子泄火,怕就是给这事惹恼了。武帝在外面从来不露真实身份,雍京天子脚下,权贵之家多如牛毛,弄玉公子以为他就是一介普通贵族,有些怠慢,这下可得罪大了。
刘公公一边执著金玉扣带围在容成腰上,一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陛下,昨儿可是弄玉公子服侍得不好?”
虽说窥天子心事乃下人大忌,但这年头,不拿捏主子的心事,哪里混得下去。做事周到可不仅仅靠手上的活儿做好就行。
刘公公这话一出,武帝半天没开口,本来就不怎麽轻松的气氛立刻更冷。
容成其实今天一天都在烦闷这件事。
今早醒来,床榻上只有他一人。小合子说,那人凌晨就走了。他忽然心里很不悦,还没有哪个小倌敢在恩客睡著的时候悄悄离开的。
待小合子服侍著洗了把脸,容成才稍稍清醒过来,隐隐有些记起,昨晚那人根本不是弄玉,是他喝醉酒把那人硬拽上床,还不顾那人挣扎就直接强上了。作为当今天子,他当然不是在烦闷要不要对这倒霉的人的负责,而是在烦闷这人到底是谁。
那人的长相他毫无印象,但身体所体验到的快感销魂蚀骨,难以忘怀。丝般细腻的肌肤,紧致的秘处,还有散落满枕的乌发……自今早坐在软轿上回宫,他还一直在细细回味,不禁怀疑是不是昨晚房间里点了有催情作用的熏香。宫里有这种作用的熏香药丸多的是,之前他胡天胡地的时候也用过一些,但似乎都没有昨晚那个效果好。
“陛下?……陛下?……”
直到刘公公唤了好几声,容成才反应过来。“都弄好了?”
“都弄好了,陛下觉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容成瞟了一眼铜镜,里面的自己衣冠楚楚,英气勃发。啧,见个弱国的假王子哪里需要穿得如此周正。“走吧。”
跨出长乐宫之时,容成忽然转身,道:“刘琦,你叫小合子去查查,昨晚那房间里点了什麽熏香,给我送几份到宫里。”末了又补了一句:“越快越好。”
刘公公总算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连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办。”
落日余晖下,文武百官已经在甘泉宫里等候多时。
容成走上金銮御座,一掀袍子坐下,群臣立刻弯腰行礼,山呼万岁。
“众卿平身,就座。”
群臣入席,金銮座旁执著拂尘的太监高声叫道:“宣月族王子觐见!”
声调高而清晰,一直传到甘泉宫门外。不多时,一个身影不疾不徐地,背著夕阳走了进来。一时间,本来还窃窃私语的众臣都止住了议论。
桓恩身著红底金边的华服,细瘦腰肢处扣著一圈润白美玉,稍嫌豔俗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意外地仪态风流,秀美异常。原本随意束著的墨发今天扎了起来,在头顶用外方内圆的玉琮束住,长长地垂下一道弧线,仿若灞桥边随风起舞的柳枝。虽然面容只是中上之姿,说不上特别漂亮,可白净的肌肤此时染著些许嫣红,竟是异常勾人。
连“阅人无数”的宣武帝都有些怔愣,直到对方走到金銮御座下,堪堪行了跪拜大礼,容成才稍微清醒了些,道:“王子殿下毋须多礼。”
9) 堂上
桓恩勉力站起来,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後面一直在疼。疼得他都快站不住。
轿子上铺著软垫,虽一路有些颠簸,总体还是觉得比较好受。进了皇宫,就要下轿全靠腿走,後面那个地方原本就没有愈合,也没有擦药,大腿迈动拉扯间疼痛如刀割。及至进了甘泉宫,更是要注意仪态,在众人意义不明的眼光注视下走到武帝面前,不啻於受刑。
武帝的态度还算不错,也不知道是不是笑里藏刀。
“桓恩殿下远道而来,路途劳累,今日特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菜色如不合殿下家乡口味,只有请殿下多多包涵。”
桓恩忽然觉得这声音似乎有那麽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旋即这想法又被他赶出了脑袋:宣朝皇帝的声音,他能在哪儿听到呢?只不过是相似罢了。
“陛下言重了,桓恩多谢陛下款待。与家乡口味不同的菜色,想必也另有风味。”
“那麽,请桓恩殿下入座吧。”
终於等到这句话,桓恩如蒙大赦,走到右上尊位案几前,轻轻撩起衣袍下摆落座,仪态如凤鸟归巢,端庄典雅,完美得无可挑剔。
桓恩心里暗暗长吁一口气:这第一关的礼数算是过了。
宫女太监很快送上来了一道道精美的菜,令桓恩大开眼界。首先上的开胃甲鱼汤,鲜美无匹,其次上的几道凉菜,除了色香味俱全,盘子正中还有萝卜雕成的花,连花蕊都丝丝可见。这样精细的做工在月族他从来没见过。桓恩叹了口气,宣朝果然富足,连一日三餐花样都如此丰富……不知月族能在这样的邻国阴影下苟活到几时。
“桓恩殿下,不知这菜是否合您口味?”武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击节赞赏。尤其这萝卜雕花,令桓恩大开眼界。”
话音刚落,斜对面传来粗嘎的一句:“哦?想必月族无此财力吧,哈哈哈哈!”
这样挑衅的话语,早在他意料之中。桓恩抬眼看去,对方是显然是一位武将,尽管穿著衣服,身量也要比旁人大上一圈。此刻正跟邻座的几位官员一起大笑。
“月族并非无此财力,只是不想把财力花在这样琐碎却於国於民无甚意义的事情上。”桓恩稍稍抬高了声调,晶亮的声音霎时镇住了一同笑起来的几个文臣武将。“国库富足,当用於广纳贤才,治理天灾,安定民生,稳固军防,岂非比这徒有其表的装饰要有意义得多?我族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一席高亢陈词,让全场都安静下来。刚才出言不逊的武将脸红如醉酒,吭哧吭哧半天接不上话。
“啪啪”的掌声从高处传来,桓恩一时有些心惊。他这番话,任谁都听得出来有鄙视宣朝奢靡做法的意思,但这样的屈辱不反击,这口气他忍不下去。他是月族的使者,不能允许别人对月族有一丝一毫轻慢。
“桓恩殿下说得好!我宣朝将引以为戒。”
武帝一锤定音,谁也不敢再说话。
桓恩松了口气:有了这一出,以後这些臣子说话应该会稍微注意一点。
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刚刚振著声音说话,现在又难受起来。内襟几乎被汗湿透,外面的袍子贴在背上。他轻轻呼著气,不摸也知道脸好烫。
面前忽然出现绣著金龙的黄底华服,脑袋上方也传来原本应该在上座的声音:“朕敬你一杯。”
皇帝敬酒,岂敢不接。饶是桓恩平时从不碰酒,到这个时候也只好拿起金爵杯,站起身来。
刚刚一直没有目视武帝,一半是是出於尊敬,不可随意窥视帝容,一半是出於他浑身难受得紧,也没那个心思在意对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现在对方来敬酒,再不看对方,恐怕就不礼貌了。
桓恩视线向上移动,逐渐到了对方胸口,略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英挺的鼻梁,凌厉的眼睛,和斜飞入鬓的眉。
他愣住了。
10) 竟然是你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烧糊涂了,略微有点头晕。
眼前的人,不就是那晚把他当小倌硬上了的混账麽?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这麽巧?!
桓恩轻轻摇摇头,睁大眼又细看了一下。
虽然穿著冕服,气势凛然,五官还是一模一样,只是醒著的时候眼神更凌厉了。
不错,是他。那张脸,他化成灰都认识。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原来就是同一个人!
桓恩的手不听使唤地抖,杯子里的酒都快溢出来。
他欲杀之而後快的仇敌,竟然是要祈求援助的对象!还有比这更扭曲的命运吗?被那人当成小倌上了,还要卑微地跪在他面前,请求他借兵!桓恩心里愤恨到极点,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他认出了对方是谁,但对方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来,酒杯轻轻在杯沿一碰,一饮而尽。
酒杯相碰发出“叮”的一声,桓恩才回过神,努力压抑著脑子里千般情绪,颤抖著把杯子送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慢慢喝下了整杯酒。
一瞬间,他真希望这就是鸩酒,喝下去,一了百了。
武帝向他举空杯示意,随後返回金銮座上。
桓恩近乎全身脱力地坐下来,盯著桌面上精雕细琢的萝卜花发愣。直到又有人问起他月族内现在的情况,他才勉强打起精神回了两句。原本就烧得有些糊涂的脑袋现在更加昏昏沈沈。
“殿下?王子殿下?”
执著拂尘的太监在他身边喊了两声,桓恩一愣,抬眼一看,大殿的人都盯著他。
“抱歉……怎麽了?……”
小太监压著声音道:“陛下刚提议邀你去後花园看戏。”
“啊……”桓恩连忙站起来朝上座拱手:“陛下请。”
桓恩心绪不宁地跟著容成穿过大殿,走进御花园的戏台。武帝似乎对他还算不那麽怠慢,但借兵一事,却只字未提。罢了罢了,等这戏完了寻个机会问他好了。一想到要对恨不得杀之而後快的仇人伏地祈求,桓恩心里就又恨又苦。
台子是早就搭好了,台下也放著铺著软垫的座椅,容成径自坐了最上座,太监引著桓恩到了他的位置前,居然就在容成左边。桓恩愣了一下,还是坐下来,只是有意识地往左边靠了靠,想离他远一点。
容成侧过脸对他笑了笑:“鉴於你的族人正在打仗,朕就选了佘太君百岁挂帅这戏,也算是遥远的祝愿。”
“谢陛下。”桓恩轻轻颔首。佘太君百岁挂帅?是在说他朝中无人麽?好在他没什麽机会能看到仇人的样子,不然他真担心控制不住自己一耳光扇过去。
锵锵的声音响起,台上翻著跟斗跳出了一名武生。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去。
他现在脑袋更疼了。
本来就发烧,那个地方还在疼,现在罪魁祸首就坐在他右边,一脸悠哉游哉的样子看戏,他还不能一刀砍了他。席间被迫喝了好几杯酒,凉凉的晚风一吹,头疼欲裂,何况还有这嘈杂的锵锵咚咚的声音一直在耳边萦绕。
桓恩轻轻摇摇头,又不敢伸手揉太阳穴。胃里一阵翻腾,像是快要吐了。
他想著闭目养神一下或许会好一点。旁边那人正看戏看得无比投入,偶尔还拍一下椅子,他闭一会儿眼应该不会被发现。
桓恩这样想著,轻轻合上了眼睫。
11) 养心殿
台上两个武生打得相当精彩,锵锵咚咚的声音也一阵快过一阵,最後到高潮,台下一片满堂彩,连容成也笑著拍了拍手掌,却无意留意到旁边的人似乎一直都没什麽反应。
容成微微侧过头去,不期然发现那人竟合著眼,睫毛轻垂,像是已经睡著的样子。
站在左首执著拂尘的太监顺著容成的视线一看,吓得赶紧快步上来,想叫醒桓恩。在君王面前打瞌睡,这罪责可不轻!孰料容成轻轻摆摆手,示意不要惊动他。
後面坐著的一干臣子还都全情投入在台上的戏里,根本不知道这月族的质子已经睡著了。太监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天知道容成会不会想些别的什麽办法来整治,总体上说,他实在算不上什麽和蔼可亲的帝王。
於是在这近乎有些诡异的气氛之下,佘太君百岁挂帅的戏顺利唱完了。
容成让太监宣了些赏赐给武生,传令宴会结束,列位臣工便悉数退下了。
偌大的园子里点著几盏宫灯,晚风吹来些许花香,一时幽静斐然。
刘琦迈著小碎步走近,容成淡淡道:“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太监,把他抬进养心殿。”
***
刘琦站在一旁,看著容成亲手除下桓恩头上的玉琮,散开头发让他平躺在床上,最後盖好被子。桓恩整个过程竟然也没醒来。
养心殿本是皇帝处理事务的宫殿,除了会见高级官员和批复奏折的书房外,还有一间房间供皇帝小憩甚至午休。容成让桓恩在这里歇息实在不是什麽好主意:有违祖制。
“陛下……”刘琦站在床边小心翼翼道:“要不让老奴差些人把王子殿下送回驿馆吧……”让他在这儿睡著,这叫个什麽事,那皇帝什麽时候回长乐宫,什麽时候翻牌子啊?
容成只淡淡道:“宣太医。”
陛下今儿绝对还在不正常,刘琦在心里下了结论。
原本对这月族来做质子的王子爱搭不理的,今天听说破天荒的去敬酒,看完戏还把人直接带回了养心殿!在皇帝面前睡著,这罪名够砍十回脑袋了。难不成,陛下看上这落魄王子了?虽说长得不如弄玉公子漂亮,可气质端的清秀温润,难道陛下真动了那方面的心思?
刘琦的脑袋顿时大了:再怎麽落魄也是别国的王子,自家主子可千万不要乱来啊……
那边厢,容成正玩味地大肆打量著桓恩。近看他白皙的脸好像更有味道,好似夜明珠发出莹莹的光芒,洁白柔和。还因为生病的原因染著淡淡的嫣红,如同擦了一层脂粉。黛青细长的柳叶眉,小巧圆润的耳垂和鼻尖,鲜红欲滴的唇,容成越看越觉得舒服。解开发束之後,整头乌发如绸缎泻地,更令他莫名其妙地中意。最令他感兴趣的是桓恩左眼下面的泪痣,就生在眼睑下,莫名地平添了几许婉转妩媚。据说长有泪痣的人命不好,一生会流很多眼泪,看来此话并非虚言。
替桓恩除去束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身体温度很高,呼出来的气都烫烫的,不知烧的有多严重,竟然还硬挺著来赴宴,胆真是够大。
看著这刚才还在堂上伶牙俐齿地跟人针锋相对的人,现在就软软地躺在这里,容成不禁心中一动。
“陛下,太医在门外候著了。”
听到刘琦的声音,容成一下子清醒过来,拉上床边的帘子,道:“宣他进来。”
太医一听说是养心殿传召,还以为是陛下龙体欠安,抱著药箱三步并两步赶过来。来了一看,陛下好端端地在一边坐著,看来是床上的哪位贵人出了事。不过话说回来,宣朝还真没有在养心殿临幸的先例。
谨慎地摸了好几次脉,太医才开口:“陛下,这位贵人乃是风寒侵体造成的发烧,还伴有伤口感染之兆。”
“伤口感染?”容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哪儿来的伤口?”
12)
“这……恕奴才无能……”他就把个脉,又不是透视眼。
“开个方子让太医院煎药。”
“是……”
容成语气上没什麽明显怒意,但就君王来说,等到发火那就是要掉脑袋的事了。太医答不上来问题,自知有愧,赶紧磕了个头,大汗淋漓地弓著腰一步一步往外退。
“等等。”
太医浑身一抖:“陛下还有什麽吩咐?”
“你确定他受伤了?”
“奴才不敢夸口,有八成把握。风寒发烧和感染发烧有细微不同。”
容成沈吟了一会儿,道:“下去吧。”
“是……”
受伤?这太蹊跷了。他是没怎麽留心桓恩,但驿馆那边并没有任何在宣朝境内受伤的报告,连太医都没有传唤过。那就是来之前就受的伤?这会儿还会感染,那伤口恐怕不小。
刘琦见容成抬手,连忙抢上一步,拉开帘子。里面的人轻蹙著眉,呼吸急促又沈重,显然十分难受。
“陛下要不要先行回宫?这儿有老奴看著。”刘琦说著向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宫女赶紧走过来,把帕子放进铜盆浸湿,又拧干了,搭在桓恩额上。
“嗯。”容成起身坐在案几前,道:“把今儿没批完的折子拿进来。”
刘琦小心翼翼地:“陛下……今儿不翻牌子?”
“不翻,快去。”
***
桓恩浑身热得出汗,又一阵一阵发抖,头疼欲裂。恍惚间好像有人拿著凉帕盖在他头上,他混混沌沌间觉得清清凉凉好舒服,忽地醒悟过来:这个时候,不是还在看戏吗?!
他猛地睁大眼睛,面前是一张全然陌生的宫女的脸,手上拿著帕子,一副被惊到的表情。
这里是哪里?为什麽他会在床上?到底发生了什麽?他在做梦吗?……桓恩摇摇头又睁开眼,发烧迟钝的脑袋反应不及,便听到一声有些尖细的:“陛下……王子殿下醒了。”
一声“陛下”几乎令桓恩脑袋一片空白,接著便听到脚步声,慢慢逼近床沿。
桓恩反射性地掀开被子,想翻身下床叩拜,被明黄衣袖挡住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道:“卧病在床的人免礼。你在看戏的时候昏睡过去,朕便差人送你到这休息片刻。你现在觉得好些没有?”
听到那人的声音,桓恩都有些发抖。那晚被强暴带给他的阴影太大了,现在罪魁祸首就在他面前,他怎麽能不怕……那人应该还没认出来是他吧?桓恩抓著被子极力镇定下来,道:“微臣打扰陛下安歇,罪该万死。”
“没什麽。”
容成在床沿坐下,桓恩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你受了外伤,何以不向驿馆通报?”
13)
外伤?桓恩愣了愣:“谢陛下关心,但微臣并无任何外伤。”
那人的的脸在明灭不定的烛火下显得似乎阴晴不定,半晌,才慢慢道:“若是在宣朝境内受伤,既不上报捉拿凶手,亦不宣太医,显得是朕招待不周了。”
这算是桓恩入宣朝以来,听到的最重的一句话。顷刻间他冷汗直流,伏下身将滚烫的额头抵在手背,道:“回陛下,此伤乃是臣在月族境内所受,本已将要痊愈,昨日不知为何复发,想来许是车马劳顿,休息二日便可,陛下日理万机,臣不敢惊动。”
临到急了,也不管这谎编不编得圆,只盼面前这人莫要再追究伤口来历。桓恩伏著身子,看不见皇帝的表情。浑身发热,兼著背上汗湿重衣,沾在肌肤表面,粘粘糊糊,难受得紧。
室内静默好半晌,烛火劈啪响动了几声,才听见容成语气不明道:“既如此,朕就不再追究了。还望王子殿下多多保重,莫要传了出去,说是吾宣朝招待不周。”
桓恩心里一松,几乎要软倒下来:“谢陛下关心。”
“把这碗药喝了。”话音刚落,一旁的刘琦端著瓷碗上前两步。
桓恩也不知道这到底是药还是毒,心想若是毒,早点了断也不错。便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刘琦,备轿送王子回驿馆。”
“是。”有些尖细的声音应了一声。
桓恩几不可闻地舒了口气,支起身翻下床来,正环顾四周搜寻外套,那宫女捧著一套衣物走了过来,却是素色的,显然不是今日宴飨时穿的那套红色华服。桓恩估摸著是皇帝的意思,也不愿再问,拿过衣服便穿上了。
宽袍广袖,穿在桓恩身上行云流水,腰间扣一玉带,披散著一头乌发,冰肌黛眉,如同泼墨山水一般。
束发颇要费一些时间,桓恩也顾不得了,只想著快快远离这阴晴不定的帝王。
跪下的一刹那他脑袋又有些发晕,借著伏下身的姿势才稳住。“微臣……多谢陛下关照……”顿了顿,还是张口问道:“不知借兵一事……”
“明日著大将军高冲发兵。”
好在这件事上他没有推托,桓恩只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臣拜谢皇恩浩荡。”
刘琦将桓恩送上软轿,又对侍卫嘱咐了一番,才折返回养心殿,一进门,就看见自家主子站在床边挑著烛花,神情仍是看不出喜怒。刘琦不敢说话,就站在帘子边候著。好半天,才听见自家主子语气不明地问了一句:“你说他受的是什麽伤?”
刘琦不敢装傻:“陛下……以臣有限的经验……王子殿下恐怕是……受的那方面的伤……”没有遇刺,身体高热,又不宣太医,这麽蹊跷,多半就是什麽难以启齿的事。他在宫中呆了几十年,见得多了。
容成轻哼了一声。
後庭开裂,还跑来赴宴,半途晕了过去,这桓恩胆子真是够大。清醒的时候还装作一番为民请命的样子,在宴会上大有玉石俱焚之意,结果却也是行那肮脏之事的人。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容成心里下了定语。
不知为何,眼前却又浮现出那人身著素色外衣披散著长发时如竹如松的惊豔模样。若真是这等丑陋之人,气质何以如此温润似玉?
见容成哼了之後就没说话,刘琦小心翼翼道:“陛下,刚刚小合子回报,那晚房间里并未燃著任何熏香。”
“哦?”容成懒得再去想那劳什子王子,反正月族早晚也是被吞并的命,不如关心一下如何玩得爽快。“著人再去查,那晚的小倌是谁。”
14)
桓恩坐在轿子上,只觉得头疼欲裂。
今晚的气氛诡异至极,他一个来乞求援助的弱国王子,在宴飨间睡著了,不仅没被追究,还被抬到皇帝宫殿休息,这一切都透著一股子异常。而且,面前这人还是那晚对自己……他虽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有些异常,让他难以安下心来。
或许……是因为发现那晚的混账居然就是当朝皇帝……
毫不夸张地说,他看到他的脸的时候,真是晴天霹雳。
桓恩支著脑袋,触手一片高热。
罢了罢了,容成既已承诺发兵,其他的就都算了。眼下情势诡谲,还是让宛童先回去吧,自己一个人留在这是非之地就够了,连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尚未可知啊……
软轿一晃一颠,令桓恩几乎呕吐。好不容易到了驿馆,远远望见宛童披著外套倚在门口,看上去像是翘首以盼多时,一见落轿便急急上来。桓恩下轿时身形一软,若不是宛童扶著,都要委顿到地上。
他一路硬撑,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由著宛童搀进屋,连衣物都来不及除下,就晕了过去。
***
桓恩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
“殿下,你觉得好点了没有?”
桓恩偏过头去,只见宛童在床沿坐著,头发乱糟糟,眼窝深陷,竟像是整晚没睡觉。
“我好多了。”看来昨晚的药还真不是毒药。“你怎麽这副样子?没好好休息?”
宛童哇地一下子哭出来:“殿下烧成那个样子,我怎麽敢睡觉?!”体温高得说胡话,他换了一整晚的帕子,铜盆里的水都变温热了。
“今天好多了。”虽然还是很难受,体温降下去了很多,至少没有像那晚一样一阵冷一阵热的。“你快去休息吧,你看你这像什麽样子。”
“殿下……您到底出了什麽事,不要瞒著我!”
“就是染了风寒没及时看大夫,你觉得是什麽?”桓恩笑著摸摸他脑袋。“我起来活动一下,你快去休息一会儿。”
宛童这才一边擦眼泪一边去房间睡了。
送他回去的事……隔天再说吧……这孩子不知道得多伤心。桓恩目送著他出门,忍不住叹口气。
***
红烛滴泪,映著床上交叠的人体,匀称的肌肉,雪白的大腿,殷红的指甲刺入蜜色肌肉,喘息一浪高过一浪,最後在一声有些高亢的尖叫中,床帐才停止了摇晃。
柔若无骨似水蛇般的身体黏著上来,留著长长指甲的手指摸上容成胸前,被他轻轻拂开了。
女子一下子委屈万分:“陛下……您这是怎麽了?……”
容成睁眼望著床帐顶,懒懒地不想说话。
见撒娇不成,女子赶紧又换上一副体谅的语气:“陛下……臣妾不管您在外面有多少男人女人,陛下什麽时候想来看臣妾,臣妾都欢欣。”
听著这话容成总算“嗯”了一声,但也没了下文。
一击奏效,女子又幽幽道:“臣妾不求能永葆陛下欢心,只要陛下心里留一个角落给臣妾就足够了。”
女人除了哀怨就不会别的了麽?容成终於不耐烦,坐起身来,拿过案几上的白色中衣披上。
女子一下子有些发愣,怎麽她这句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怔了两秒,又赶紧翻滚下床,替容成整好衣服,披上外套,最後柔情似水地行了个礼:“臣妾恭送陛下……”末了不忘幽幽地抬起眼瞟容成一眼,容成却看都没看她,转身出门去了。
刘琦挑著灯笼在面前引路,自家主子最近翻牌子的表情就没好过。
前天在养心殿送走那王子,自家主子就直接回了长乐宫,没翻牌子。昨天,没翻牌子。今天,不耐烦地在金盘里摸了一会儿,最後一甩袖子:“摆驾毓秀宫。”毓秀宫是郭贵妃住处,郭贵妃从来不闹脾气,对自家主子在外面拈花惹草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楚楚可怜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所以陛下一直对郭贵妃态度还不错。就算是这样,郭贵妃也没能留住陛下。
刘琦知道那晚的事情,加上最近容成先後命令打听“熏香”和“小倌”,在大内干了这麽多年,他怎麽会不知道容成的想法。
斟酌了一会儿,刘琦小声道:“陛下,要不要奴才把弄玉公子弄进宫来?”
容成瞥了他一眼:“弄他进来干什麽?”弄玉一向在他面前拿矫,这也是他唯一一点乐趣。若是真知道了他身份,还不知道怎麽献媚呢。谄媚的脸他都看得烦了。“那小倌是谁还没查出来麽?”
“这……老奴催过小合子,小合子说怡芳阁那边并无记录,他还得花点时间挨个挨个问。”要不是万岁爷不想大张旗鼓地搜,这会儿估计人都能带到容成面前了。
“罗嗦。”
自家主子今晚明显心情不佳,刘琦不敢再往枪口上撞,只好一路默默地引著灯笼。
容成的确是很烦躁。
这还是他行房事以来头一遭。
从他还在东宫当太子的时候,就玩过不少美人,也是窑子的常客。宣文帝只当儿子风流倜傥,只要不闹出大事也懒得管。长大一些之後,听闻男人後面那处比女人更紧致,抽插起来更爽,完事之後也不必考虑怀孕问题,便萌生了玩漂亮男子的念头。他上过的男人多了去了,没有一个有那天晚上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酒的原因。
今晚跟郭贵妃性事之前,他特意喝了点酒,甚至刻意制造了些强暴的感觉,谁知道还是一样味同嚼蜡,草草泄出了事。
听闻有些男子的体质尤其适合当小倌,譬如後面吸得很紧,还会自动分泌肠液之类,莫非他当晚遇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极品?但如此极品,为何不出名?
若这人是故意的,那他钓男人的技术真是好到家了。让人爽,又保持著神秘面目。
容成心里轻哼了一声:天下都是朕的,还怕朕找不出来你麽。
15)
宴会招待的隔天,容成下旨发兵三万增援月族,由程文远领兵出征。当然,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帮忙是假,侦查是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桓恩当天下午便接到抄送的圣旨,思忖片刻,写了一封书信由驿馆转交给程文远,委托他护送宛童回国。宛童醒来得知,又哭又闹,就差“离家出走”,直到桓恩冷下脸来,凝重道:“你必须回去,这没得商量。”才抽抽噎噎地跑到卧室去生闷气,晚上也没出来吃饭,连包裹都是桓恩收拾的。
圣旨下来後的第三天,大军开拔出征。宛童也再顾不得闹脾气,哭得稀里哗啦,抱著桓恩的腰不走。桓恩心里也苦,强忍著伤心把宛童交到程文远手上,目送著车轮滚滚,最後一点烟尘都落定了,才长叹一声,转身回了驿馆。
现下,这前途未卜的虎狼之地,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桓恩撑著额头闭眼平复了片刻,铺开宣纸,磨了些墨,工工整整地写下小楷。
他虽不想见到那人,可这麽大的恩惠不当面道谢,礼数上实在说不过去。罢了罢了,这多半也是最近最後一次见他,这次见完,便可静等战事结束,那时说不定就能回国了。如果不能回国……
桓恩写著写著,眼前浮现出那人在烛火下表情不明的脸和凌厉的五官,手不禁一抖,“下”字的那一横写得竟似波浪一般。桓恩垂首叹口气,拿开镇纸,又铺了一张新宣纸压好。
下午便收到宫里送来的批复,让他酉时入宫赴宴,还特地注明只有君臣二人,穿著随意便可。
桓恩一听只有他俩,背上冷汗直冒,刘琦咳嗽一声,他才恍然惊醒,伸手接过圣旨。
***
黄昏时分,甘泉宫後的御花园暗香浮动。快要落山的日头斜斜在园子里抹上金黄的余晖,花草在清幽的微风中摇动,空气中散漫著丝丝芳香,令人熏然欲醉。
容成刚踏过拱门,便见一身素白的桓恩站在亭边,侧著头看池子里的红鲤鱼。今天他头发也束起来了,长长地垂在身後,被微风轻拂著,撩起一丝丝发梢。白玉一般玲珑剔透的颈项,如天鹅一般,让容成心里生出些奇妙的感觉:不知是他更白一点,还是弄玉更白一点?
桓恩听见脚步声,回神一望,只见容成已经走近了,虽是身著明黄便服,还是掩不住一身的凌厉气质。桓恩心里涌上一阵惧意,借著弯腰行礼掩饰狂跳的心脏。
“平身吧,毋须多礼。”那人淡淡道,伸出手来托住他手腕。桓恩立时像被烫著一般,迅速缩回手去。
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才觉察到自己君前失仪,桓恩头都不敢抬,连忙道:“抱歉……我一时有些紧张……”
容成虽微微有些不悦,也懒得戳穿,挑眉道:“无事,你的心情朕也能理解一二。坐吧。”说完就率先撩起袍子,坐在铺著软垫的汉白玉石凳上。
桓恩坐下定了定神,端起桌上的酒壶给容成斟满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杯道:“陛下仁慈,臣拜谢陛下皇恩浩荡。陛下发兵救月族於水火之中,来日如有差遣,月族万死不辞。臣先干为敬。”说罢,径自先饮尽了。
“举手之劳。”容成淡淡应了一声。“不知王子殿下的热病是否好转?”
“托陛下的福,现已大半痊愈。”太医院天天往驿馆送珍贵药材,人参吃都吃不完。烧是退下来了,但咳嗽流涕的遗症还在,不久前被蛮横入侵的隐秘处,仍然隐隐作痛。
“那朕就放心了。”容成微微一笑,调转话头:“雍京甚大,王子殿下有兴趣可以多出去逛逛,适当走动於痊愈也多有裨益。”
“谢陛下关心,臣已经大略逛过。雍京繁华富庶,令人赞叹,举月族全国之力恐也难以望其项背。全仰赖陛下英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样的溢美之词由外族人口里说出来,格外令人得意。容成哈哈一笑,举起酒杯。
“其实朕很纳闷一件事。”
“陛下请讲。”
容成慢条斯理地张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为何王子殿下一直避不看朕?是朕长得比较可怕麽?”
桓恩悚然一惊:难道他发现了?!反射性地抬头,对方看似闲散地瞟来一眼,三根指头把玩著手里的空杯,中指上硕大的祖母绿宝石如猫眼一般发出幽幽绿光。
16)
“陛下这说的哪里话……”桓恩攥著酒杯的手微微颤抖,脑子一片空白,各种念头交错闪过,一想到容成是不是已经认出他是那晚的“小倌”,背上就冷汗直流,黄昏时分和煦的风也传递不来半点热度。桓恩目无焦距,脑子里嗡嗡响了好一会儿,才编出合适理由,强压著惧意开口:“上次陛下设宴款待微臣,微臣却在宴会上睡著,至今仍著实羞愧,是以不敢直面陛下……”
“原来王子殿下还在介意那天的事。”容成轻笑两声,“实在是多虑了。王子殿下抱恙在身,拖著病体来参加宴会,半途睡著多半是因为身体不适,情有可原。朕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否则早以君前失仪论罪,故殿下不必一直挂怀在心。”
这番话讲得真是体恤三分,也给足了台阶下,桓恩忙道:“臣拜谢陛下仁慈!”立即又斟了杯酒,起身一拜,一饮而尽。
容成眯起眼睛望著桓恩抬起下额时露出的细长脖颈,玩味之意大起。那颈项又白又细,几乎与他身上的素白的袍子一般颜色,但质地上又多了一丝人的肌肤的温润感,不知握在掌心是怎样的感觉……
容成说不计较,桓恩心下反倒更加莫名地担心,加上对面人赤裸裸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在他身上流连,桓恩紧张恐惧得快喘不过气来,一口酒没好好咽,一下子呛住了。
“咳咳……”桓恩坐回石凳,借著左手的袍袖掩口,把尚未喝完的酒放回桌上,转过脸去剧烈咳嗽。平常一杯水呛进气管都足够难受,更莫说辛烈的酒。
见小王子涨红脸颊,容成邪心四起,起身走到桓恩旁侧,假装关怀地顺了顺他的背。虽隔著一层衣料,仍是能摸出身下之人的肌理,腰处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细瘦……
桓恩被酒呛得快把胆都咳出来了,即使感觉到那人正在摸他的背,高热的一只大掌粘在他背上,只觉胃里更加恶心,一时却也没什麽法子。对方是大国天子,他总不可能一扭身甩开人家“善意的安抚”。
终於稍稍平静下来,桓恩摆摆左手,示意自己无事,回过脸慢慢道:“陛下……臣又君前失仪了,真是罪该万死……”
此刻桓恩原本玉白的脸上染著淡淡嫣红,犹如怡芳阁娇俏的小倌擦了脂粉一般。因为被呛住的缘故,咳得流出了眼泪,回过脸来的那一瞥,眼底还带著些水汽,似含著一汪春水,连睫毛上都带著细密水珠。含羞带怯,似怒似蹙,竟美丽不可方物。
容成只觉得积压多天的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按捺不住就像初尝云雨滋味的少年心性。
真是奇了怪了。
他十几岁就开始临幸宫女小倌,见过的调情手段多不胜数,远的不说,郭贵妃在这方面就是一把好手。如何幽怨又娇羞地偷瞟男人,如何欲拒还迎,如何装作处子的反应,如何呻吟如何哀求,如何梨花带雨,这些伎俩都炉火纯青。弄玉在这方面也不遑多让,那仙鹤高佻的姿态就是为了勾男人的魂。窑子里的小倌,表面越是贞洁烈女,床上越是放荡。男人就享受这种狩猎的快感。
可是,这一切勾引人的技巧,都不如月族的小王子回首轻轻一瞥。
他是该赞他技术太好,按著他布置好的情节入套,还是……
“王子殿下又在跟朕说笑了。”容成慢慢踱回石桌对面,把玩著桌上的金爵杯。“小事一桩,不必小题大做。”
桓恩被对面玩味的眼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背後还留著那人抚摸的触感,像被蛇舔过一般的恶心。桓恩掩饰性地咳嗽两声,道:“臣自罚一杯。”
这折磨人的宴会,到底要什麽时候才结束?他恨不得上去把这禽肉不如的畜生千刀万剐,偏偏还得坐在这里虚与委蛇,言笑晏晏,说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畜生曾经强暴过他,桓恩怎麽看怎麽感觉这人言语举止都莫名地暧昧,暧昧得恶心。
“看你面对朕总是一副不自在的模样,朕也不为难你了。”容成笑笑,“朕其实也没什麽事,就是找你来聊一聊。不如,今日就先这样吧。”
桓恩听到这席话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激动得浑身都在抖,连忙顺著接道:“那臣就不叨扰陛下了,恭敬不如从命。”
“嗯。”容成摆摆手。
倒不是他真的体恤桓恩。
他只是有点把持不住了。
邪火上涌,直冲下体,作为一国之君,他何时委屈过自己?
望著那人素白的衣角消失在花园拱门後面,容成一字一句地道:“刘琦,去把弄玉搞进宫来,立刻。”
17)
天子的心思就是难琢磨。
昨天问要不要把弄玉搞进宫,他还说不要,今天就变了主意。真是揣摩不透。
刘琦一边偷偷腹诽一边赶紧差人去怡芳阁传诏。
弄玉公子,现年十八,怡芳阁头牌,雍京第一名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一个不拉,长得亦是沈鱼落雁闭月羞花,在雍京才名与豔名并重。传闻曾有人出银二十万两求一夜未果,求见弄玉公子除排队等候以外,须得是大富大贵之家的公子,还要有才气,最後,还得看他本人当天的心情。市井传言喧嚣尘上,弄玉公子的名气蒸蒸日上,见过他真面目的人还真是不多,但见过的,据说都迷得死去活来。
容成经常外出“体察民情”,这些流言耳熟能详。有一日冒充某外地官员进了怡芳阁,答对了弄玉公子出的几个颇有难度的对子,加上容成本人足够器宇轩昂,当日有幸做了弄玉的入幕之宾。但是弄玉一直“卖艺不卖身”,容成知道这是一直钓著恩客的手段,也不生气,就顺著对方的意思玩。
玩到今天,他却忽然有些忍不住了。
倒不是他厌倦了这游戏,而是他急求一场能媲美喝醉那日的性事。很多时候,人的欲望不过是因为求不得,一旦得到了,也就慢慢生厌了。这便是蚊子血与朱砂痣,床前月和饭粒子。
倘若强上了弄玉,能带给他无上极乐,把“求不得”换成了求而得之,也算是了了困扰他这几日的一桩心事。
***
成天对著自己拿矫,心情好就见,心情不好就不见的人跪在面前,容成心里是有那麽一点点快意的。
他沈默了半天,用这软刀子一点一点割著对方的理智,直到对方额际都渗出了汗,才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抬起头让朕瞧瞧。”
那一瞬弄玉脸上的表情真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接下来就是不停磕头,磕磕巴巴地反复说“草民有眼不识泰山,罪该万死。”
原本被绾得好好的一头青丝散落开来,缭乱而狼狈地铺在地上。隔著一层衣料都能看见身体在颤抖。
“行了别磕了。”容成支著下巴。意料之中的反应,让他原本的一点快意立刻被莫名袭上的厌烦取代。“今晚好生伺候,赏你的不会少。”
“草,草民遵旨……”
红烛滴泪,被衾凌乱。
弄玉的技术在容成所识之人中,果真一流。用口伺候著让他射了一次,伸出舌舔舔下唇,把唇边的一丝白浊卷进了口中。那模样姿态,淫荡至极。连脱个衣服都脱得他口干舌燥,下腹蠢蠢欲动。
弄玉舔弄著容成的喉结,纤纤素手还未来得及在他身上点火,便被容成翻身压在床上,分开双腿直接顶了进去。
身下之人的肌肤如丝般顺滑,腰身细弱,乳首嫣红,几乎是完美的躯体。秘处紧致湿热,还会自动收缩,即使未做前戏,插进去也毫无滞碍,反倒被紧紧吸附,欲罢不能。呻吟也是时断时续,时高时低,让人不觉太假,也不觉毫无声息犹如奸尸,低低啜泣时,更引发容成心中的暴虐因子。
纵然如此,容成却仍然觉得不够。
他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够。
是呻吟不够凄惨?反抗不够激烈?还是腰不够细,不能让他两只手就合围过来?
容成狠捣一记,身下之人尖叫一声,受不了地偏过头去,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脖颈,衬著墨黑的发,如莲藕一般。
容成忽然就想起了傍晚在花园里召见的桓恩。
也是这样玉白的脖颈,有些突出的锁骨,当时他还在想,跟弄玉比起来,不知谁更白一点?
正愣神间,身下之人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甚至嘶哑嗓子喊著“不要”。容成有些不悦,做到这步了装什麽清纯,单手便把推拒在他肩上的两只拳头握在一起压在床上,接著俯下身去靠近了那人脸颊。
那人正小声啜泣著,呼吸一紧一促,连带著细长颈子的骨头都凸了出来,胸口剧烈起伏。
容成扳过那人的下颚,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眉头紧皱,眼睛紧闭著,修长睫毛上挂著细密水滴,有些惨白的薄唇微微张著,看起来凄惨了些,却无比诱人犯罪。
等等……这表情……这张脸……不是来做质子的月族小王子桓恩麽?!
18) 梦里人
容成动作一滞,接著更大力抽动起来,几乎要把身下之人压进床架里去,整个床都被摇动得吱吱作响。
桓恩偏著脸哽咽抽泣,一声声求饶,可怜又愈发引人暴虐。白皙的胸口一吮就是一个粉色的印子,手上劲儿稍微大点,就掐得红了一片。
正在容成做得欲仙欲死,将登极乐之时,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压低嗓子的叫唤:“陛下?陛下……五更天了……”
眼前的景象,墨黑云鬓,玉白躯体,明黄被褥,一瞬间消失殆尽。意识到是刘琦来唤自己起床,好端端一场春梦就这麽给搅了,容成一肚子火,还没睁眼就开骂:“这还早你叫什麽叫?”
自家主子什麽时候发过这麽大的起床气,周围站著的一圈侍女赶紧跪下,连刘琦也两腿一抖就跪下了,一边掌嘴一边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好了好了,大早上的吵死了。”容成掀开被子坐在床沿,表情阴鸷。
居然做春梦……他是有多饥渴?
不过梦中的性事的确很过瘾,好像那晚朦朦胧胧的感觉全回来了。强暴的氛围,身下人剧烈的挣扎抽泣,紧致柔滑的秘穴……令人回味无穷,光想想他就欲火焚身。
……这该死的刘琦!
不过说来也奇了,梦里那人居然是月族质子桓恩……这是怎麽回事?而且竟然他并不觉得有什麽违和之处,好像桓恩跟那晚的小倌重叠了一般……不过话说回来,那晚的小倌怎麽可能是桓恩呢,他会梦到跟桓恩交欢,大概是因为傍晚对他起了些邪心歹意的缘故吧。呵~
跪著的一干人等大气也不敢出,不知是什麽事儿惹恼了皇帝。这要迁怒起来可怎麽办。皇帝一不爽,杀个把个人在历史上比比皆是,眼前这位也有同样毛病。
刘琦偷偷抬头瞟容成,见他似乎神色稍霁,赶紧亲自拿过铜盆里的毛巾,拧干了水,小心翼翼凑近了,见容成闭起眼仰起脸,心下一块石头才落了地,在他脸上轻轻擦拭。
“陛下……可是这弄玉公子伺候得不好?要不要老奴找人去调教调教?”弄玉昨晚二更就服侍完毕出来了,那时也没听说陛下发这麽大火啊。
容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还用得著你调教?窑子里出来的一个比一个精。”
“是是……”刘琦把毛巾扔回铜盆,拿来朝服给容成一件件穿上。
“那小倌是谁小合子查出来没有?这都两天了,怎麽办事的?”弄玉也不解火,这是个什麽事儿。
“回陛下,今儿凌晨小合子递消息回来了,说……说确实没有这个人。”
“什麽?!”容成转过脸来,“什麽叫没这个人?”
刘琦战战兢兢:“小合子挨个问了,没有一个小倌说当晚服侍过爷……陛下,那晚那个……会不会……是个女的?……”
“胡扯!”容成一拂袖,“朕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
喝醉了当然是有可能逮著谁不管男女人畜就硬上的,可刘琦哪敢这麽说,只好磕头谢罪。
“连个人都找不到,他还长了翅膀飞了?!朕养著你们吃干饭的?”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得了,今晚朕亲自走一趟。”
“陛下!”刘琦急了,“这点事怎麽敢劳动陛下大驾,您这不是折煞奴才麽……”
“你们蠢,朕有什麽办法?”
“是是……奴才这就让人去跟怡芳阁的老鸨打声招呼。”
刘琦一边应著,一边替容成把腰上的金玉扣带扣上,然後看著自家主子一脸不悦地坐在桌前吃早膳。
他真是不理解,容成怎麽就对那晚那人这麽深的执念,跟被下了蛊似的,连耐著性子哄了那麽久的弄玉都及不上。这人到底是有什麽通天本事,把容成迷成这样?
19) 踏破铁鞋无觅处
“不要去打招呼。”
“呃……这……”
“打草惊蛇怎麽办?你有没有脑子?”容成把汤匙往碗里一扔,“上朝了!”
刘琦马屁拍到马腿上,哪里敢再说话,小心翼翼跟在容成後面出门。
一早上,容成的脸色就没好过。第一个“直言谏诤”的言官被骂得狗血淋头,众臣立马看出来些端倪,本来有本参奏的也按捺下满腹台词,生怕被逮住就一顿狠削,降职罚俸禄。下午先是召来小合子,不阴不阳地说了两句,说的小合子冷汗直冒。接著批折子也是越批脸越黑,最後直接掀了桌子,去近郊的皇家猎场上林苑骑了会儿马。到傍晚用了晚膳,才稍稍好了些。
戌时一刻,禁军统领隋毅率众团团围住怡芳阁,宣旨派兵搜查“奸细”,老鸨和门口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大呼冤枉。
戌时三刻,清场完毕,容成驾临。前来押妓的嫖客全被押到後院由专人看守,怡芳阁所有在册人员,包括妓女,小倌,甚至小厮,琴师,齐刷刷跪在大堂,乌压压一片人头,煞是壮观。
容成坐在大堂二楼右侧的小室,对小合子抬抬下巴:“怡芳阁所有人都在这,你给朕仔细瞧好了。”
“奴才遵旨!”
陛下对这人这麽执念,他要是真能把这人找出来,绝对是大功一件。可这人怎麽就是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呢。总不会是临时从别处请来的什麽人吧。
小合子挨个挨个看过去,虽说多了些小厮琴师之类的生面孔,还是能毫不费力地排除掉。那晚那小倌头发奇长过臀,光凭头发就能刷掉一大半人。
容成抿了口新泡的西湖龙井,心情轻松愉悦,充满期待。
今晚这几乎是属於地毯式搜索了,怎麽也能把人挖出来。至於挖出来之後……一定要把他按在床上做个够……
他应该是长什麽样子呢?能跟月族那质子桓恩重叠起来,应该不会太难看吧,起码头发长皮肤白。那晚压在他身上的如丝触感,到现在回忆起来,容成下腹都一阵涌动。
皮肤白的话,就用红绳绑住手腕,再遮住眼睛,这是多麽淫靡的一幅画……再放点催情香,让他扭动著身子乞求爱抚……
一想到逮住人就可以任意亵玩,容成下体充血,几乎快坐不住。
急切之下,时间就过得无比漫长。小合子终於掀开帘子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容成一看他那脸色,恨不得把茶泼在他头上。
容成真的很想砍人。
他得憋到什麽时候?
这麽大费周章都找不到人,他几乎要以为那晚只是一场幻觉。
在他的地盘上,还是天子脚下,居然有自己找不到的人。
他还真不信这个邪了。
“都撤了。”
“遵旨。”
隋毅宣布奸细搜查完毕,撤走了所有禁军,只留下几个乔装打扮的精锐护卫,随侍在容成身侧。有些嫖客受了惊吓,屁滚尿流赶紧回家。有些喝得半高的,或是不知死活的,继续温香软玉抱满怀,盛世王朝,天子脚下,有什麽好怕。
月上中天,容成走在花园石子路上,後面跟著大气都不敢出的小合子。
出了内室一路闲逛,也没看到有与那人相似的面孔,溜达溜达著,就进了中庭花园。再往前走走,就是後院了。大抵是受搜查奸细一事的影响,花园路上人少了一大半。
“你可还记得他有什麽异常之处?”
“回陛下……说到异常之处,那人好像挣扎得很厉害,还说……说陛下认错人了……”
“认错人了?朕知道他不是弄玉,难道他连小倌也不是?”
“……刚刚奴才也看过了,小厮和琴师里也没有长得像的……”
容成有些郁闷:总不会是恩客吧!哪个来嫖妓的长得跟被嫖的似的?!
“陛下……”小合子知道眼前这位心情很不悦,担心一不小心触了眉头,紧张得大汗淋漓,“听说一般妓院都会关著一些不听调教的雏儿,陛下要不要让奴才再去看看?……就离这儿不远,兴许……”到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容成沈吟片刻,想著反正也找不到,不如去碰碰运气,还没说话,忽听得在前面打著灯笼的小合子低叫一声:“陛下!”
“何事大惊小怪?”容成正在分析这人到底是干什麽的,被小合子这麽一打断,立时就有些不爽。
“奴才看到他了!奴才看到他了!”小合子惊喜得连声音都有些压不住。
“他?”容成立刻反应过来,顺著小合子的手一望,见不远处几座朴素低矮平房,其中一座窗户大开,里面透出些光来。透过窗向里看去,矮几旁坐著两人,正秉烛夜谈,似乎十分尽兴。其中脸朝向主仆二人的那个,面含微笑,一身素白,正是他今早才在梦中见过的,月族质子桓恩。
小合子大喜过望,自家主子却表情严峻,好半晌,才一字一句问道:“你确认……真的是他?”
小合子上前两步看了看,折回来拍著胸口发誓:“陛下,这回奴才要是再弄错,陛下就把奴才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好,好。”容成缓缓扬起嘴角,露出的微笑竟有些嗜血的意味。
“陛下?”小合子被自家主子那意味不明的笑有些吓到,该不会是陛下觉得把他脑袋砍下来当球踢这主意很好吧……
“竟然是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陛下?……”
“小合子,干得不错。朕重重有赏!”
20) 得来全不费工夫
桓恩从穆少衣住处出来,已经有些晚了。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不敢托大,借口不识路,让穆少衣一路把他送出怡芳阁。
虽说按常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应是再不愿来烟花之地。可宛童走後,就剩下桓恩孤身一人在异国,还整日里担惊受怕,被皇帝召见一次就出一身的虚汗,日子实在难捱。想找个人说话,便只有去怡芳阁找少年时的伴读穆少衣。
今晚他才刚坐下聊了没两句,便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吵闹,官兵推门进来,拿著记名簿,推推搡搡地就把穆少衣押出去了,而他被拉到花园里,跟一堆恩客站在一起。有些恩客连裤子都没提好,骂骂咧咧,满口酒味,还差点把他当成混在恩客里的小倌。
夜里风寒露重,桓恩在外站了快一个时辰,他身体本来就不怎麽好,前几日的发烧还没完全痊愈,最後身体都有些失温。待到搜查结束,穆少衣赶紧给他泡了杯热茶,又弄了点热水洗洗脸,洗洗脚,桓恩才又慢慢活过来。
出了这个岔子,好好的闲聊也被冲得没了气氛。桓恩等全身回复温度,聊了两句,见天色已晚,便准备回驿馆,改日再见。
其实他今日提早离开,还有一个原因:他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听穆少衣说,是皇上派特使和禁军来搜查奸细。他也是皇室子弟,直觉就觉得这里面有些猫腻。要真是什麽军国要案,怎麽也得大理寺或兵部出面。特使和禁军,都是皇帝直属,只怕今晚是打著搜查奸细的旗号干些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
凡是跟那个披著人皮的禽兽有关的事情,桓恩唯恐避之不及。
行至驿馆时,见门口排著两台轿子,一众身著宫中制服的太监似乎正在等人。
大晚上的,宫里还来人了?
桓恩刚走近大门,便见值夜管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急道:“殿下,刘公公等候多时了。”
“刘公公?”桓恩心里咯!一下,回头看了眼夜幕中的豪华软轿,联想到今晚怡芳阁里的事,忽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穿过花园廊道,走到自己居住的院落,还未踏进正厅,刘公公便迎了上来,满面堆笑,眼睛都几乎看不见。“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陛下等著召见您呢。”
桓恩顷刻间浑身发凉:“陛下召见?……”哪有皇帝这麽晚召见臣子的?召见内臣宠臣,或是有八百里急报也就罢了,自己一介质子,大半夜的召见了干什麽?总不会是……真的被他发现……
“刘公公可知今夜召见所为何事?”
“这……”刘琦露出为难的笑容,“老奴也只是奉旨行事,不敢揣摩圣意。”
大晚上去见那个强暴了自己的人,桓恩真是死都不愿。可有什麽办法呢,才朝人家借了兵,他代表的是月族,而不仅仅是他自己,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硬著头皮上。
刘琦见桓恩神色十分难看,小心道:“殿下,软轿在外面候著了,没别的急事的话,咱们这就走吧?”
“……走吧。”
那人既然宴会当天都没认出来,断无现在忽然又认出他来的道理。桓恩安慰自己。
软轿在长乐宫前停下,桓恩在刘琦引导下进了宫。
容成身著明黄便服,正坐在前殿里喝茶看书。殿里烛光敞亮,似乎还燃著熏香,空气中有些微甜的味道。
刘琦引他进来便退下了,桓恩跪在容成面前,怎麽想怎麽不对劲。
容成“啪”地合上书扔在一旁,淡淡道:“可知朕为何急召你入宫??”
“……恕臣愚钝,请陛下明示。”他自问没杀人放火,刺探国情军机,来了这麽久连书信都没写过一封,除了在看戏的时候睡著,并无其他行为上的大不端。
容成冷笑一声:“桓恩,你打算装若无其事到什麽时候?”
竟然被直呼名字,桓恩悚然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容成面沈如水,摇摆不定的烛火在脸上投下阴影,显得更加阴森狰狞。
“不要告诉朕那晚在怡芳阁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知道了……他怎麽知道的?为什麽前几天又不戳穿?现在找他来,又是想怎样?桓恩浑身巨震,如坠冰窖,不敢再往下想。
“你真沈得住气啊。朕是不是应该表扬你?你见到朕的时候,应该就已经认出来了吧,居然还能装得若无其事,真是好大本事。”诡异的高热大概也是因为後庭伤口,居然还托辞是入宣朝边境前的旧伤。容成“啪”地一拍扶手:“你这是欺君之罪!“
明明他是受害者,居然还被冠以欺君之罪……这皇帝真是昏庸得可以。桓恩心中绝望,也不愿辩驳,默然伏地道:“臣知罪,甘愿受罚。只是万望陛下莫要因臣累及发兵支援月族一事,臣不愿成为我族罪人……”
“只要你听朕的话,乖乖的,朕自然不会为难月族。”
“……”
桓恩伏在地上,只见一双明黄靴子走到他面前,抬起了他下颚。
这样挑逗的姿势,他不会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陛下!……”桓恩惊呼出声,忽觉有些头昏脑胀,连靴子上的盘龙花纹都模糊起来。
21) 抉择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朕的意思。”
桓恩勉强以手撑地,才发现浑身力气流失得厉害,这是怎麽回事……难道那微甜的熏香……
“陛下!……”桓恩勉强仰头,见容成嘴角上扬,笑得可怕。“微臣不知,陛下何意!既然微臣犯欺君之罪,陛下将微臣拖出去斩了便是!”
“斩了你?朕怎麽跟你父王交待?再说,朕还没玩够,斩了你未免可惜。”
桓恩咬著牙,瞪著对方一字一句道:“陛下如此折辱於臣,又将如何跟月族臣民交待?”
“你还真把那句话当真了。那朕也不妨告诉你。”容成冷冷一笑,蹲下来捏住桓恩小巧的下巴。桓恩眼里盈著泪水,眼神却晶亮不屈,惹得容成下腹一阵骚动,恨不得立刻撕了他衣服。
“朕就是看中了你,想上你。你若是识大体,就脱了衣服乖乖躺好,朕该借兵还是借兵,该帮忙还是帮忙。你若硬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朕明天就一纸诏书,跟百龄瓜分了你的国土。”
居然就因为这种下流的欲望……桓恩强压怒气道:“陛下用这种手段威胁於臣,不觉下作吗?陛下答应臣出兵在先,又毁约在後,臣闻陛下金口玉言,说过的话绝无更改,况且攻打一国兹事体大,陛下如此反复,岂非视同儿戏!”
容成哈哈大笑:“你还真是善辩。不知你舌头服侍朕的功夫是不是跟你辩论时一样好。”桓恩闻言一愣,接著立刻红了脸,又瞬间惨白。
“朕从未自命明君,下作不下作朕根本不介意。哪个当皇帝的不是成百上千条人命在手,这点手段还算不得什麽。至於攻打月族,不妨告诉你,朕一统天下是迟早的事,心情好还能让月族多苟延残喘几日,心情不好,当下就灭了也无所谓。你呢?你也无所谓麽,月族的小王子?”
桓恩睁大眼睛,看著容成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残忍冷酷,与当晚强暴自己那个人当真毫无二致。
这样的情形,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
被他强暴过就算了,大不了打落牙和血吞,当被狗咬了一口。可他竟然还有脸以国家为要挟,还要行那苟且之事,这人知不知道无耻二字怎麽写?!
可是,他又能怎麽样呢?豁出去跟他拼了?别说打不过他,他现在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就算打得过,外面那麽多侍卫,能让他占了便宜去?他死倒是无所谓,只是连累到国家,死一万次都不够。
桓恩左右挣扎,其实也深知今晚无法全身而退,心中绝望,面上不免流露出哀戚神色。又长又密的睫毛垂顺下来,在玉白的脸上投下一圈阴影,还在微微颤动,脆弱而惹人怜爱。
桓恩这副模样,等於屈服妥协,容成哪里还按捺得住,伸手托过对方面颊,触手肌肤温润细腻,又带些微微的凉意,真如上好软玉一般。鲜红的唇水润饱满,好似荔枝果肉,容成凑上去,正要触碰,孰料桓恩轻轻偏过头,那一吻擦在了脸颊上。
容成微愠地退开稍许,只见跪坐在面前的人剧烈颤抖,似愤怒,又似恐惧。圆润的耳垂玲珑小巧,因偏过脸而露出一截漂亮颈子,锁骨隐藏在素白的衣袍後面若隐若现。
就是这样不愿意又不得不屈服的姿态,最撩动他。
容成一把抱起桓恩,几步走到内殿寝宫,将他平放在床上,三两下除下自己身上的便服,俯下身去。
床帐中央的人偏头闭著双眼,右手紧紧揪著素衣前襟,指尖都紧张得发白。
容成扣住桓恩的手,拉高举到头顶,顺势慢慢压低身体,含住了他的唇。
身下的人大幅度抖动了一下,这次没有偏开头,只是咬紧牙关,不让舌头进去。
容成阴冷道:“你是要贞操还是国家?”
“……”
桓恩别无他法,只得松开牙关,湿热的舌立刻长驱直入,在他口腔里翻搅不休,吻得他浑身酥麻,似有一团小火从心中燃烧起来。
男人冰凉的手指沿著他的脖颈往下,挑开前襟,又折磨一般慢慢向左右拉开,一寸一寸肌肤暴露在冰凉空气中,桓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性器暴露在那人面前的一刹那,桓恩几乎要跳起来。这样私密的部位,怎麽能……怎麽能……
容成从未脱一个人的衣服脱得这样悠闲,这样欣赏。上次喝醉没有好好看,这次就要连本带息看个够。被褥他特意叫人换成了大红,现在看来果然是英明的决定。温香软玉一般的瓷白躯体躺在大红被褥中央,比任何颜色组合都要富有冲击力。淫靡的红与淫靡的白。
微微挺立的粉色乳尖,洁白无瑕的胸膛,细瘦得不盈一握的腰身,纤直的大腿,淡粉软垂著的玉茎,直让人想狠狠破坏。把乳尖吮吸到红肿,在胸膛上留下齿印,在腰上留下指印,然後一顶到底,顶得他哭泣求饶……
容成的目光毫不遮掩地逡巡,桓恩即使闭著眼都感觉得到。强烈的即将被侵犯的恐惧让他每个毛孔都如临大敌,肌肤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湿热的吻落在胸口,接著向左胸慢慢移动,温情的舔弄让桓恩反感又无法抗拒地浑身发麻。舌尖挑弄般地拨弄乳头,陌生的快感如电一涌而上,桓恩紧咬著下唇,差点呻吟出声。
怎麽会反应这麽大……怎麽会……
22) 芙蓉帐暖
“你还真是个雏啊……”湿热的吐息拂在胸口,桓恩浑身发麻,直起鸡皮疙瘩。
容成分开桓恩纤长的双腿,私密风景一览无余。醉酒那天没有好好看看,今日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桓恩只觉对方灼热的目光在他私处流连,他奋力想将腿并拢,却毫无作用。
忽然一根手指伸入了尚未痊愈的秘处,桓恩心下一惊,直觉想反抗,这恶魔的威胁言语在耳畔回荡,只得咬紧牙关,指尖紧紧扣住身下的大红被褥。身体无法抑制地发抖,秘处也不断缩紧。
那人却毫无顾忌,又伸了只手指进来,两指并拢在他体内旋转,似有粘稠膏体在他体内慢慢融化,又湿又热。
慢慢地,竟有些奇怪的感觉从内壁蔓延开来。那人手指四处按压的时候,非常舒服,一旦手指退出体内,秘处就空虚起来,又酥又痒。难道……难道……
“陛下!……你……你……”桓恩猛地睁眼,嘴唇剧颤,怎麽也无法说出“春药”二字。
“这是皇家秘药,用於润滑止疼,有一些情欲的功效。”
上回强暴他的伤到现在还没好,这回怎麽著也得留一个稍好的印象。若这具身体真能让他欲罢不能,为了以後的性福著想,可不能再把身下之人吓著了。房事要的是快感,他也不愿总是搞得鲜血淋漓。
容成说著,分开桓恩的双腿,搭在自己坚实的肩上。
桓恩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心里恐惧难抑,抓著被褥的手因太过用力,连淡青色血管都凸起了。面前的人冲他邪挑一笑,腰腹使力,便狠狠冲撞进来。
尽管事先做了很多工作,容成器物的尺寸对於桓恩来说还是过分大了,何况那处上次受的伤还未痊愈,这一抽插,无疑又将伤口撕裂了。
桓恩立时疼得大叫,眼中厚厚一层水汽再也隐忍不住,化作泪珠从眼角滚落而下。
他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可真的被侵犯的时候才发觉,这样残酷的事情他果然还是无法忍受!就算他不是王子,就是个普通男子,也无法忍耐雌伏在别人身下,被人像女人一样操弄!那日的画面像梦魇一样铺面而来,凶狠的抽插蛮捣,无助的哭泣,被撕裂的下体……追得他无处可逃,避无可避。他真的受不了了!不要再来一次!
“不要!……好痛……”桓恩再顾不上国家利益,呜咽著支起身,不顾容成性器还在他体内,挣扎著向床边挪去,脸颊上全是泪水,凄惨得一塌糊涂。
容成本想今晚好好疼他,留下一个比较不错的印象,孰料还没完全插进去,就被生生打断,一时怒火大炽,长臂一伸便扣住桓恩的腰,一使力将他拖了回来,压在身下。
“乖乖让朕操够就完了,你跑什麽跑?嗯?!好好疼你你不愿意,那朕也就懒得再小心伺候你!”
桓恩被迫跪趴在床上,臀部高高撅起,被那人狠狠一捅,粗大炙热的性器犹如烧红的铁棒,从後庭插进体内。桓恩尖叫一声,秘处被撑大到极限,肠壁似要被烫坏,连大腿都痉挛了。
男人的性器浅浅退了出去,又狠捣进来,贯穿得越来越狠,越来越深,频率也越来越高。桓恩趴在床上,只觉得要被性器捅穿,他连话都没法再说,只能“呜……呜……”地呻吟,到後来,连呻吟都跟不上被抽插的节奏,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抽噎。嘴唇无力合拢,任由唾液流出来,沾在大红被褥上。
无论他内心对这样的淫乱有多麽痛恨反感,身体诚实的反应却骗不了人。後庭就像有蚂蚁在爬,在咬,只有当那人插入,充满他身体的时候,才能驱除这种瘙痒。快感完全覆盖了疼痛,又痛又爽,他的眼泪并不完全是因为屈辱,很大一部分,是那人贯穿的时候,激动而流……
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期望对方能抽插得更快更狠,甚至身体都在迎合,内壁像有自主意识般地一吸一缩,桓恩愧疚羞愤到了极点。他恨自己被人如此侮辱,竟然还沈浸在肉体的极乐之中,比起那施暴的人,更加恬不知耻!还好,那人并未口出淫语,倘若那人再说出什麽下流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就要撞柱而死!
事实上是,容成没有心思说下流话。
进入的一刹那,他的身体比他更快意识到,这个人,的确就是让他那天爽到极乐的人。即使在清醒的时候,即使没喝酒,即使缺了些强暴的气氛,感觉一样好,快感甚至更清晰。
秘处紧致柔滑,又湿又热,插进去如同千张小嘴在吮吸,令他差点把持不下就要一泄如注。郭贵妃和弄玉跟身下这人比起来,就像是失了伸缩性。触手肌肤之白皙细腻也是他平生仅见,跪趴时从背部到腰部,再到臀部的曲线,还有背部中间那条细细的沟壑,勾人得紧。就连随呼吸一起一伏的蝴蝶骨,都无比诱人。那凄惨的呜咽悲鸣,求饶呻吟,更是挠人到极点,让他忍不住要把这小穴操烂才罢休。
容成抽插数百下,猛地捅进最里面停住,滚烫的浓精一举释出,烫得身下之人痉挛不止,当下瘫在床上。
容成喘息著伏在桓恩身上,一手捉住他的手压住,一手托过他的脸颊,狠狠噬咬那微张的唇,肆意在口里横冲直撞,辗转吮吸,直到桓恩喘不过气来才放开。
身下之人一头秀发早已散开,凌乱地散在大红被褥上,竟有一种莫名的美感。肌肤也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像是被大红被褥染红一般。嘴唇和乳尖红得一般颜色,豔若桃李,臀间大腿浊液遍布,以往正直高洁的气质荡然无存,只剩下淫靡与暧昧……
平心而论,作为帝王,容成阅人无数,桓恩这样的脸蛋,仅能算作中人之姿。但他就是享受他高洁气质被撕毁的样子,破坏他如松如竹的冷淡闲适,就像把桃花瓣踩在雨天泥里那样快意。桓恩这人也很特别,沈溺於性事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别样风情韵味,眉眼低垂,嘴唇微张著喘息的样子尤其美豔撩人。
“你真厉害,”容成手指缓缓地滑过桓恩的裸背,满意地感受到身下之人的颤栗,“从来没有一个人的身体,让朕如此著迷。不枉朕费了那麽多心思找到你。”
“今晚,朕要操死你。”
“金口玉言,绝无更改。”
23) 一夜春宵
桓恩垂著眼喘息,犹如没听见一般,一言不发任男人揪住头发抱起来,以骑乘的姿态纳入怀中。烫铁般的性器直捅入体内最深处,他眼前一黑,连叫都叫不出来,天鹅般的颈子慢慢垂下。
容成轻轻拨开他头发,手背一路从脸颊轻抚到小巧的下颚,注视著桓恩脸庞的目光近乎温柔,慢慢凑上前去,孰料桓恩头一偏,令容成再次落了空。
第二次。
容成刚刚才兴起的一点温情瞬间被打得粉碎,伸手捏住桓恩下巴,冷冷一笑:“怎麽,就这麽不愿跟朕接吻?”一晚上能惹毛他这麽多次,换个人早拖出去砍了!
桓恩并未抬眼看面前的男人。“臣不觉得,泄欲需要接吻。”
容成不怒反笑:“哦?你那张嘴要是不愿接吻,就服侍朕的阳具。”说著就将桓恩从身上抱离,揪著他的头发凑近自己怒张的下体,“含进去。”
粗长的男性象征近在眼前,腥檀味扑鼻而来,桓恩羞愤难当,当下便闭上眼偏过头去。
“朕再说最後一次,含进去。”
桓恩还在挣扎,被容成伸手掐住下巴,一使力掰开口,扯著他头发往前,硬生生将性器挤入口中。
容成那凶器尺寸实在惊人,才只不过进了个头,已经抵住了桓恩喉头,前进不得。桓恩被顶得几欲呕吐,本能地拼命挣扎,挣脱束缚趴到床边干咳不止,似连肺都要咳出来。
以为他妥协屈服了,中途又要犯倔,好好一场性事闹得如此不欢。容成皱起眉头,随便扯了床边案几上的丝绢替桓恩擦了擦唇边的污物。“乖乖让朕亲就完了,非要闹成这样。”
桓恩沈默著。这是他最後的底线。
在他心里,一直觉得,只有相爱之人才接吻。
皇帝临幸於宠妾,恩客发泄於娈童,都是纯粹的泄欲,哪里需要接吻作前戏点缀,脱了裤子提枪上了便是。
为了国家,他可以忍辱负重,让这暴君随意作践身体。可他要为自己留下最後一份清白。
他若意识不清,被吻就算了。意识清醒的时候,绝不妥协。
容成见桓恩不说话,怒意又腾地上来了:“不愿意就好好用你下面那张嘴伺候朕!”
桓恩被抱起来,再次坐在容成的欲望之上,暴风骤雨般的进攻顷刻袭来。坐姿使得粗长性器全根没入,男人顶弄得益发厉害,桓恩跟不上节奏,亦缓不过气,本能地把手搭在男人肩上,想稳住平衡,男人却猛然顶弄得更快更狠,掐著他的臀大力往下压,五指深陷。
桓恩累得快要死去,眼皮都无力撑开,下体的疼痛和快感却异常鲜明。男人疯了一般地噬咬他胸前,似要将乳蕾整个咬下。体内的饱胀感从肠壁一直传达到身体各处,头皮发麻,脚趾蜷缩,连手指都握不住。欲望在叫嚣,快感如电流般聚集在性器顶端,颤巍巍地抵在男人腹前。
容成也察觉到了,凑近桓恩耳畔嗤笑一声:“朕当你是有多贞烈,没想到身体这麽淫荡。”
春药药效本就未过,桓恩被上面和下面刺激得心神恍惚,哪里反应得过来。玉茎被握住揉搓了没几下,便眼前一黑,一泄如注。秘处不自觉地收缩,他只听得容成好像骂了句脏话,便大力撞击起来,两颗肉球击打著他的臀啪啪作响,甚至能听到性器出入身体时那淫靡的水声。
容成很快在他身体里射了第二次。浊液打在体内不知名某一点上,桓恩经受不住,倒在容成怀里剧烈喘息,犹如雨打得桃花焉了一般,娇弱似有万种风情。
“你那里还真是紧……夹得朕都受不了了。”
容成恶质地一笑,将桓恩平放在床上,大力分开双腿。
桓恩几乎淌下泪来,再顾不得尊严底线,嘶哑著嗓子哀求道:“陛下……饶了臣吧……”那里真的不能再……
“呜!……”
容成似没听见一般,一举挺进最深处,又开始了新一轮进犯。
……
四周的声响好像都越变越小了,暴君的脸庞也变得模糊不清。
耳边响起马蹄掠过草丛悉悉索索的声音,眼前出现的是一大片草原,还有在前面骑著骏马的哥哥们。铠甲反射阳光,活力飞扬。
“小恩,你怎麽那麽慢,快跟上来!”
桓恩怎麽努力,也只能望著哥哥们离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马蹄声嗡嗡地像被闷在罐中,四周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皇兄……哥……哥……”
……
忽觉身下之人没了反应,容成抬头一看,桓恩早已昏迷过去,鬓发四散,眼角还挂著一滴泪珠。
“桓恩?”容成拍拍他脸颊,“桓恩!”
24)
胡太医挎著药箱一路小跑进了长乐宫。
值夜太医总是压力巨大:大半夜的宣太医就没出过什麽好事儿。白天还能靠同僚,晚上就靠那一个,诊错脉开错方子那就是一个人的责任,这哪担得起。虽然他在宫中供职多年,没出过大岔子,也慢慢积累了很多经验,可临到被传唤的时候,还是紧张得额头冒汗。
门口的刘总管对著他又是摇头又是比了跟手指在唇边,他就知道,这回多半又是出了什麽见不得人的事了。
寝殿里一股男性精液麝香味儿,还伴随著尚未淡去的甜腻熏香。皇帝仅著白色中衣坐在床边,皱著眉头,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一见这阵仗,他就知道,多半又是面前这位主子折腾狠了。容成心性爱胡闹,这种烂摊子太医院以前就收拾了好几回,原以为这位爷长大就收敛了,结果又……胡太医不敢往床上瞧,一进来就赶紧下跪:“微臣参见陛下。”
“赶紧起来,过来看看他怎麽了。”
床上人的身体被覆在大红被褥下,只露出右手手腕和手掌,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上面还有红红的掐痕。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整张脸都有些泛白,看上去格外凄惨。
胡太医心中长叹,伸手搭脉。这一搭便心里一跳:这不是上回在养心殿的那位?……伤还没好全,又被拖上床,皇帝的恩宠真是难以承受。
“陛下,这位……乃是身体贫弱,体力透支,气血淤积而导致的昏迷,多休息调养,应该就能恢复,没什麽大问题……”
“真没什麽问题?”
“呃……”胡太医犹豫著措辞,“这几天……最好减少房事……後面的伤口若迟迟不愈,便有可能恶化……”
容成脸色愈发难看:“行了,下去开方子吧。管好你的嘴。”
“遵旨……”
“你们几个过来,把他抬到偏殿的温泉池子里洗洗。”
容成支著脑袋,看著两小太监一个托著上身,一个托著腿,抬著裹著被子的桓恩往偏殿里走,不知为什麽觉得很不悦。尤其是那小太监手还扶著桓恩腰部,让他怎麽看怎麽想把那手掰开。
思来想去有点坐不住,起身走进偏殿,只见宫女正掀开被褥,露出一角圆润白皙的肩头。容成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你们都下去。”
几个宫女太监摸不著头脑,唯唯诺诺地出去了,唯恐自己做错了什麽被皇帝责难。
偌大的偏殿,只剩下哗哗水声。
容成脱掉中衣,蹲下身,缓缓掀开了桓恩身上的被褥。原本洁白如玉的躯体上,全是吻痕和掐痕,乳蕾红肿,看上去好不可怜。可就这样,还是让他慢慢燃起火来,下身又有些抬头。
容成深吸一口气,走下池子,将桓恩抱进水中,一手揽著他腰,一手穿过两腿之间,伸进了那个脆弱不堪的地方。
完事之後的清理,他虽极少亲自动手,还是知道一些的。以往他做了便睡,清理那都是侍寝之人回去之後自己处理的事,也有过把人做昏过去,让宫女去洗的。可今日不知怎的,一想到桓恩的身体要被人看去,就十分不悦。再想到别人的手指要伸进那个地方,更是不爽。於是结果便是自己纡尊降贵亲自接手这项差事。
“唔……嗯……”
容成垂眼一看,怀中人皱著眉,想是被碰到了伤处。
圆润的肩露在水面,头斜靠著胸膛,长长的头发氤氲在水里,好似幽浮的水草。
容成一见桓恩这幅模样,就觉得下腹像有一把火在烧。忍不住捏住桓恩下巴,狠狠咬上去。
这次怀中的人再不会反抗,乖乖地任他吮吸,啃咬,将所有唾液吞吃入腹,仿佛这样都还不够。怎麽都不够。
“陛下……快三更了……”刘琦在外面低声喊道。
“知道了。”
容成抱起桓恩出了温泉池,命人拿来小号玉势,沾上药膏在秘处涂抹了一圈。
“陛下……要奴才送他回驿馆吗?……”
“不用。”容成替桓恩盖好被子,“今晚就这麽歇了。”
“陛下……”长乐宫从来不留外人睡觉,这是规矩。以往皇上翻牌子,都是嫔妃来了侍寝完毕就退下,哪有留在皇帝寝宫过夜的先例。
“退下。”
“……是……”
25)
任谁都看得出来,皇帝今天心情很好。
自从上回众卿百官被容成一顿狠削,上朝时都小心翼翼,留心观察上面那位的脸色,免得又踩到地雷。今天显然是今时不同往日,无论是上奏本的,上谏言的,还是奏请国库批款的,上面那位一律柔风和煦,没一句重话。虽然大家都莫名其妙摸不著头脑,但都得出了一个结论:朝堂的春天来了。
终於得到了渴求已久的人,痛痛快快折腾了一夜,能不爽麽。
当皇帝有诸多限制,譬如从小就接受严格教育,诗书骑射样样不能废,五更就要起来准备上朝,每天批不完的折子,听不完的奏本,末了还有太後耳提面命,嫔妃在後宫搅和……不过相对的,也有天下无双的特权──想把谁拖上床,就把谁拖上床。管你是头牌小倌也好,敌国王子也罢。
容成现在四肢百骸都跟泡过温泉一般舒畅。
早上起来的时候,枕边人还在睡著,苍白的嘴唇恢复了些红润,衬著玉白的脸,乌黑的发,格外惹人怜爱。容成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一口,嘴唇一沾上去,就愈发不能离开,辗转亲吻了许久,直到身下人微微一动,似要被打扰得醒来,才放开。
下朝回宫的路上,容成忍不住想,掀开寝殿帘子,会是什麽样的景象。如果桓恩还睡著,就再亲一口,亲到他醒来,到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是羞愤不已,脸颊泛红,还是强压屈辱,冷若冰霜?如果是前者,他当然是乐於见得,如果是後者,那就再想个法子,打破那伪装的面具……
如果已经醒著了,那是在穿衣?净面?沐浴?还是等死一般等著他回来?
容成玩味地笑著,跨进了甘泉宫。
空气里还留著昨天的温度和香薰淡淡的甜味,阳光透过窗户上的雕花间隙透进来,光束中似有微尘在飞扬。
一切都很温馨,除了床上空无一人。
被子叠著异常整齐,就像没有人睡过。
“刘琦。”
刘琦心惊胆战地跟在容成後面:“陛下……王子殿下……回驿馆去了……”
“回驿馆?他那身体怎麽回驿馆?你怎麽没拦住他?”
照理说,侍寝完毕就应该自动退下,留宿长乐宫已经是有违祖制。可桓恩显然是个特例,“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拦过殿下,可殿下执意要走,奴才拦不住……”
想想也是。
他倔起来那样子,刘琦能有什麽辙。
“照太医昨天开的方子抓药,连带著方子一起给他送过去,再送点软膏和补药。”
“奴才这就去办。”
***
此时此刻,桓恩正在驿馆沐浴。
从起床他就有些低烧,想是昨天伤口又裂开的缘故。浑身酸痛,後面那处更是疼得钻心,连衣袍都无力穿上,最後迫不得已接受了宫女的服侍,才穿戴完毕梳洗整齐。
宫女的脸色和态度都很暧昧,许是因为昨晚听到了些异样声响。桓恩也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来应对,只匆匆道了声谢。
他只想离开这屈辱之地,越快越好,一刻都不想待,即使後面的伤让他每走一步就踩在刀刃上。
桓恩下了轿子,从驿馆门口走到自己居住的府邸就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还是强撑著,唤来小厮备了点热水,再沐浴了一次。因为不这样做,他就觉得脏污,恶心。
那暴君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吻痕,精液,尽管昨晚已经洗过了,他还是觉得似有残留在身上,拼命擦洗直到肌肤都泛红。甚至不顾疼痛地伸进那个还在红肿的地方,用清水洗了又洗,直到水面上浮起了一丝惊心动魄的红。
桓恩看著那丝红慢慢泛开,忍了许久的眼泪终於落了下来。
在故国不受父王宠爱,自告奋勇充当质子借兵,却又遇上暴君,强暴了他第一次还要来第二次。这样屈辱的事,他还只有打落牙和血吞,谁都不能说,连诉苦都不能。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到底哪里做得不好。
要被这样折磨,这样侮辱。
桓恩咬著牙跨出浴桶,用衣袍随便擦了擦,默默躺在床上。
此间事了,回国复命之後,他就找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默默生活,默默死去。
当然,如果没有命留到回国,死在这里,那就算是,死得其所吧……
26) 最不想见的人
容成翻著案几上一叠从前线送回的密报,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
宣朝跟月族结成暂时联盟,势必对百龄士气造成巨大影响,这场战争看来是打不了多久了。如果百龄提出跟宣朝结盟,瓜分月族领土的话,这倒还真是成了个难题。站在宣朝的角度上,其实并不好做决定。倘若接受瓜分,那个人不知道会伤心焦虑成什麽样子……
容成合上密报,脑海里闪过桓恩眼角带泪的模样,忽然心里一动,问道:“隋毅,‘他’最近在干什麽?”
数日前桓恩醒来不告而别,容成并未多想,以为一夜春宵之後,自己应该得到了满足。谁知无论是性事间还是梦里,那张并不觉得多漂亮的,愤怒又有些凄楚脸总是不知不觉就浮现在脑海里。於是干脆让隋毅派人去驿站门口盯著,美其名曰保护安全,其实就是监视动向。他倒不担心谋反之类的事情,他就是想知道那个人每时每刻在哪里,在干什麽,这样,他想找他的时候,来得快一点。到现在已经十数日了,要说秘处的裂伤,应该也好了罢……
“回禀陛下,殿下除了去过两趟清风书斋和一趟怡芳阁找他那位琴师朋友,其他时间都在驿站歇著。”
“书斋?他还真是风雅。”容成懒懒一笑,“摆驾,去驿站看看他都读些什麽书。”
这都什麽时候了,再过一会儿就该歇下了,还摆驾驿站?那位主子在打什麽主意隋毅心知肚明,跟刘琦对望一眼,摇摇头,跟著容成出了养心殿。
***
房间里亮著一点孤灯,桓恩正坐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书。
自从那日强迫性事,半月以来,容成再没来找他麻烦,让他心下稍安。在宫廷秘药的帮助下,後面的伤口逐渐愈合,桓恩便尝试著出门走动。他在东肆发现了一家书斋,里面有卖很多古籍。月族地处渤海之滨,书籍流动并不方便,即使是月族皇家书院,有些书籍刻本也很难搞到。现在珍贵的资源就在眼前,桓恩十分开心,每天都阅读到深夜。
忽然门口响起“叩叩”的敲门声,桓恩以为是管事,起身开门,赫然发现门口站著身著明黄便服,腰环碧玉鎏金带,多日不见的暴君──容成。
“陛下……”桓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掀袍欲拜,被容成一只手托住了。
“王子殿下免礼,朕就是过来看看,殿下吃住可还习惯。”
“谢陛下关心,臣已经非常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大晚上的过来看看?他什麽时候有这麽好心?桓恩一颗心直沈到谷底,只盼这人看完了赶快走。
容成自顾自地走进房间,桓恩哪里敢挡,只好关上门跟在後面,看这人还有什麽花样。
“王子殿下的伤好了麽?”容成翻著桌上摊开的书。
他居然还有脸问……桓恩自己都没脸回答。这伤谁搞出来的谁心里知道!他居然还跟没事人似的……桓恩强压心中羞愤,道:“谢陛下关心……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
容成意味深长地淡淡吐出三字,让桓恩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生怕他下一句又能让他生不如死。好在这暴君只是随意翻了翻书页,抬眼道:“你对《道德经》感兴趣?”
“只是少年时跟随太傅学过一些……在雍京看到有其他版本的卖,就想买回来看一下有没有什麽不同……”
容成照著摊开的书页念道:“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王子殿下对老子的治国之学有什麽看法?”
桓恩虽不知道容成问这个有什麽用意,还是照实答道:“微臣以为,老子的治国之学,倡导清静无为,垂拱而治,极少干涉百姓,虽然有道理,但只能用於某些固定情形。”
“哦?譬如?”
“譬如战争结束民生凋敝之时。相反,倘若以老子之学治辖现下的月族,恐怕只是坐以待毙,会加快亡国。”
“你倒是有些见地。”容成大感纳罕,他原以为跟著太学那些老头子,只会懂些之乎者也,仁者治世,治大国若烹小鲜等迂腐道理,没想到这位长在深宫的王子还看得挺通透。
罢了罢了,他可不是为了大谈政治哲学才来的。
懒得再迂回下去,容成放下书页,一步一步走近桓恩,看著他的脸一点一点惨白下去,心情十二万分的舒畅:“既然伤口好了,那就侍寝吧,朕的王子殿下。”
27) 第三夜
桓恩一刹那眼前一黑。
他以为已经是最坏的境地了,没想到还有更坏的。
上次的事情之後,他以为大不了就当再被狗咬一口,咬完就算了。现在这个暴君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还笑著对他说:“侍寝吧。”
他都能看见那人眼中不加掩饰的欲念和戏谑。
他到底把他当什麽了?到底要作践他到什麽程度才罢休?!他已经委曲求全让他折腾过一整晚了,他还要怎麽样?!
他再不受宠,国家再弱,他也是王子!不是妓女!
容成饶有兴致地看著桓恩,看著他表情从震惊,愤怒,到屈辱,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最後垂下眼睫别过头去,那颤抖的睫毛,撩人到了极点。
容成笑著伸手绕过桓恩身後,轻轻一扯,解开了鹅黄色发带,掬起一捧凑到鼻尖,轻嗅了一下,一股暗香幽幽入鼻,好似暗夜的昙花。
“你用的什麽洗发?怎麽这麽香?”
一句正常的话,在这个时候从他口中说出来也就跟调戏差不多了。桓恩不想回答,只偏头看著桌上摇曳的烛光,好像下一瞬就要熄灭。
“不想说话?”容成也不生气,解开了面前人的衣带,素白外袍滑落在地上。再伸手拨开中衣,露出纤细的锁骨,圆润的肩膀,接著是白皙的胸膛。
很快面前的人便全身光裸。莹白的肌肤犹如夜明珠一般,反射著烛火的光亮,泛著盈盈光泽。
桓恩羞愤至极,闭上眼睛,紧咬下唇,忍不住伸手盖住那个隐秘部位,整具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容成心中愉悦,忍不住生了点怜爱之心,伸手抱起桓恩,把僵直的他放在床上,轻轻覆上去,安抚道:“朕会做足前戏,不会疼的。”
孰料身下之人倏地睁开眼,眼神晶亮而愤怒:“不必!微臣只望陛下速战速决!”言下之意,陛下您快点插入快点高潮快点撤出,臣好快点就寝。
容成是又好气又好笑:为他著想,结果他还不领情,要直接这麽插进去,好不容易养好的伤就又废了,不疼死才怪。看桓恩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容成无奈摇头,伸手握住了他性器,趁著桓恩惊愕睁眼的当儿,低头含住了他的唇。
又是极尽美妙的一夜。
尽管容成不用练习这方面的技术,频繁的性事还是让他无师自通。平时都让人伺候,今日总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桓恩渐渐忍不住呻吟,连咬下唇都难以自制。羞愤之间,只好用手臂挡在面前,想要借此掩住声音。这副皱眉闭眼隐忍的表情落在容成眼里无比煽情,忽然退出来,在身下之人“不要、不要!”的哀求声中将他翻过去趴伏在床上,一个挺入顶到最深。
如丝般的触感,无论是肌肤还是秘处。让人想深埋进去就不再出来。
仿佛是有生以来,最契合的一具躯体,量身定做,天下唯一。
蜡烛跳跃著,燃烧著,逐渐熄灭了,最後一丝烟也消弭在黑暗里。
轻纱罗帐里隐忍的呻吟还在持续,配合著吱呀吱呀床架摇晃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格外诡异。
直到一声拔高的“呜──”,才又恢复了平静。
容成轻抚著身下人汗湿的淡粉脸颊,莹白的胸膛还在一起一伏,仿佛刚从溺水中解脱出来。
“朕明早还有朝会,先回宫了,你睡一觉起来再沐浴吧。朕明天指派几个人服侍你。”
“不必。微臣恭送陛下。”身下人闭著眼回答,声音平板毫无起伏,仿佛在背书。
餍足之後的容成心情舒畅得不得了,这点小小的君前无礼也就懒得计较,起来穿上衣服,替他盖好被子,又低头亲了一口,推门走了。门外依稀传来刘琦刻意压低的尖细声音,桓恩也再无心计较被听去了多少呻吟。
睡一觉再起来沐浴?他怎麽受得了?
那人滚烫的液体就留在他体内,满身也黏腻的全是汗水和白浊的……
桓恩伸手挡住眼睛,泪水慢慢滑落下来。
无论每次怎麽抵抗,怎麽故作坚强,最後都被瓦解得一点不剩。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在那人身下得到快感,到达高潮,呻吟抽泣,最後嘶哑著嗓子求他不要,求他放过。
上回还能安慰自己,是因为春药的缘故,这次呢?这次他还能拿什麽安慰自己?
那点可笑的自尊就像一个笑话。
桓恩只觉得自己满身脏污,想下床唤人烧水沐浴,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散了架。
他直著眼看著床顶,看到眼睛疲倦,不知什麽时候慢慢合上。
28) 专宠
之後几乎每两三天,那人就会来“临幸”一次。就像例行公事般躲不开。有时掌灯时分就来了,更多的时候是临到睡前才来。
桓恩尝试著早点上床歇著,想借此消极拒绝,孰料那人不知怎麽就进了房门,待到他感觉被吻得喘不过气而醒来的时候,衣服早已被脱光了。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润滑,扩张,插入,高潮。不知是不是做得太频繁的缘故,後面被插入都不太疼了,只是一直觉得休息不够,白天倚在床上看书,精神很难集中,常常看著看著就望著远方一直出神,然後就睡著了。
桓恩不知道那人到底哪儿来的那麽多欲望。他从小到大对这方面就不热衷,长这麽大都没有自渎过一次,怎麽也想不明白。更何况,那人後宫自有佳丽,想弄个什麽小倌进宫也就是一个口谕的事儿,他不明白为什麽那人要这麽频繁地跑来折腾他。
很快,他也不用明白了。
如此这样“偷情”了大约半个月光景,一天晚上,桓恩收到刘琦带来的皇帝口谕,要在长乐宫召见他。
来传口谕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那人在打什麽主意他心知肚明。
可惜,他不能抗旨不遵。
到了长乐宫,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原来是皇帝懒得自己动了,於是让他进宫“伺候”。
这晚他又直接被做到晕过去。
连续几天都被需索得厉害,宫里似乎又点了些宁心助眠的熏香,桓恩这一觉就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醒来睁眼,视线所及之处全是雕花床头,龙纹被褥,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
“你睡了很久,最近没有好好休息麽?”
低沈的声音从凤纹屏风後传来,接著露出明黄袍子一角,容成慢慢走近了。
“陛下……”桓恩刚刚醒来,脑子还没开始运转,正不知如何回答,便听见对面人淡淡道:“今日就不要再偷跑回驿馆了。从今以後,你就住这儿。”
“陛下!?……”桓恩原本还有些晕乎乎的,听到这话惊得一下子清醒过来。随侍在容成身後的刘琦也是一脸被震到的表情。
“你的书籍衣物,还有别的物什,我昨晚已经派人都搬过来了,就放在外厅,你等会儿起来了可以去清点一下,看少了什麽。”
“陛下!……”他知不知道他在说什麽?还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宠臣住在皇帝寝宫,这叫什麽事?!他留宿一晚已经足够大逆不道了!何况他还身份特殊!……关键是……如果住在他的寝宫,那就意味著……
“先起来喝点粥,润胃。”
“陛下!”桓恩顾不得穿好外袍,就著没系好的白色中衣翻身下床跪在地上:“这样的决定是否太过草率?”
容成淡淡瞥来一眼:“怎麽,你也要跟朕说教礼仪?”
“微臣不敢……只是留宿外臣於陛下寝宫,於情於理不合,望陛下三思!”桓恩心急如焚:住在驿馆,他好歹还能有些自由的日子,他不想每天都被侵犯,不想所有宫女太监都用或是暧昧或是鄙夷的眼神看他!
“朕知道你在想什麽。”
“……”
“朕只不过想早点抱够你。”
“……”
“这样,你也能早点获得解放吧?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向往的麽?”
桓恩有些怔愣地抬头望著逆光中的帝王。光束中有细小的尘埃在幽浮。那人的脸颊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行了,起来喝粥吧。”
他说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著解脱的日子就要到了?
他不知道。
不过离那人近一些了,他也才逐渐真正地认识这个人。每天五更时分就要起床,净面,吃完早点之後就去上朝。下朝之後例行向太後问安,然後回养心殿,或是批折子,或是就朝议的一些问题召见大臣。午时吃午餐,下午一般都在养心殿批折子,有时候也会有一些活动,诸如练习骑射之类。总体来说,并不见得轻松。也并没有像他原来害怕的那样,每天没事就把他往床上带。相反地,那人生活还算规律,除了午餐晚餐时可以见到他,就只有晚上临睡前,只是……“临幸”更加频繁了,几乎每隔一晚就会……罢了罢了,一想到这是为了早点厌倦他,桓恩就觉得勉强还能忍受。
那人在床上也比较顾及他的感受,时常点著熏香,涂一些外用药,前戏也做得很足,所以倒不会太疼痛。只是自己……越来越无法忍受这样的自己……他无法否认,在这样的屈辱中,身体还能感觉到快感,高潮时也会觉得极乐……让他觉得,身体好像背叛了意志,脏污得彻底……
“你看你看,陛下的新宠就是他。”
“就是他?不觉得有多漂亮啊……”
“我也不觉得呢,但据说最近陛下都专宠他……”
听到斜对面有压低声音的叽叽喳喳,桓恩才意识到自己又走神了。在宫里待著太闷,他偶尔也会带著书上长乐宫外的御花园看。花鸟虫鱼,才让他觉得有生气一些。
抬起头,只见两个侍女匆匆忙忙把头缩进了假山後面。桓恩不禁摇头:头缩进去了,衣角还露在外面呢。
新宠?……这样看似尊贵的名头,他还真是不想要。
……还好,她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忽听得一个柔柔的声音传来:“一个人在这里看书,不觉得寂寞吗?”
29)
桓恩抬眼,只见一个穿著素白袍子的清瘦男子立在石桌前。视线往上,是一张美得几乎男女不辨的脸庞。下巴微尖,肤如凝脂,眉眼顾盼流光,连桓恩都一时看得有些出神。
“抱歉……你是……”那暴君的後宫佳丽之一吗?……
“是我唐突了,”来人掩住嘴唇轻笑,“我叫弄玉,不怕你笑话,我就住在这附近的冷宫。”
“冷宫?……”这麽漂亮的人也会被打进冷宫?那暴君也未免太喜新厌旧了吧……桓恩正替面前的人不值,忽然又转念一想,大概自己解脱的好日子也要近了。
“嗯。你呢,你是陛下的新宠吧?”
“不……我……”来人落落大方,桓恩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对於一个被厌弃的人来说,新宠就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不想无缘无故被仇恨。
弄玉摆摆手笑道:“你不用掩饰,这宫附近的人都知道。宫里很无聊,所以一有什麽风吹草动的消息就传得很快,特别是跟陛下有关的。”
桓恩微微皱眉:竟然被这麽多人当成娈童……“虽然这样说很矫情,但是……我其实并非自愿……”
“我也不是。我一看你就知道不是。”
“啊?……”对方这麽一说,桓恩立刻觉得亲切起来。
“我也是被掳进来的。被皇帝厌弃以後,一个人在这里太无聊,看到你面相亲和,就忍不住来搭讪。”
桓恩开心地笑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啊!那你原来是……”
“原籍扬州人氏,在京城以弹琴为生。”
“弹琴?”想到穆少衣也是琴师,桓恩忍不住对面前的人又多亲近了几分。
“琴棋书画都懂一些。”
“啊……原来是全才……”
“全才谈不上,每样都懂一点,但每样都只懂皮毛。”
“你太过谦虚了。”
在陌生的国度,竟遇到相同境遇的人,而这人,竟然还跟他志趣相投。这样的概率实在不大。桓恩自进宫以後,无法再出宫和穆少衣见面,心中苦闷无人倾吐,面前这人虽不能完全告诉他实情,聊些琴棋书画也是好的。
犹如他乡遇故知,桓恩这一下午竟来了些精神,和弄玉聊了一个时辰,直到弄玉起身说有事要先行回去,两人才暂时作别,并约好以後每个下午来此见面,倘若超过一炷香未至,那就表明今日有事耽搁,不能前来。
***
“看起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容成批完折子,踏进长乐宫,意外见桓恩居然没在床上装睡。
“……”有那麽明显麽?……
“遇到什麽好事?”容成一边在刘琦的伺候下脱下外袍一边问。
“……没什麽。”桓恩收起线装书,走到屏风後面,宽衣解带,准备休息。
“有月族的消息,要不要听?”
桓恩正在怔愣,就被人从背後搂住,腰带被徐徐解开,滑落在地上。耳朵也陷入了绵密的亲吻,湿润的舌头从耳廓探下,直到把耳垂整个含住。
“是不是……好消息?……”桓恩有些微微发抖地,按在容成欲掀开他中衣的手上。
“你想知道?”
虽不知对方又有什麽花招,桓恩还是老实点头了:“想……”
“想知道的话,今天主动一次,朕就告诉你。”
做你的春秋大梦!桓恩忍了又忍,才咬著牙把这句话咽下去,被气得直发抖。这人简直……简直恬不知耻!居然用军情来要挟他,还提这样下流的……
“生气了?”容成强迫面前人转过身来,桓恩含著泪狠狠瞪去一眼,容成却是爱极了他这眼神,明明应该是凌厉的,却被盈盈水光柔化了,含羞带怒似有万种风情。
桓恩不想理他,拼命想挣开双臂禁锢,对方却越收越紧。
“自我军将士抵达,联合军士气大振,”容成一边脱下他的中衣一边慢慢念道,像是在背诵奏折,“迄今已打破三波敌军进攻,有望一鼓作气收复失地……”
後背沾上柔软被褥的时候,桓恩才察觉自己哭了。
他这样无用又悲哀的人生,总算是派上了一点用场。
虽然被这暴君威胁,羞辱,好在这一切难以忍受的事情,现在都有了价值。不枉他咽下这样巨大的苦痛。
他不是一个称职的王子,瘦弱的手臂也没办法保护他的臣民,有过这样的牺牲,得到这样的结果,勉强算是,尽了一些王子的责任罢……
“不是应该高兴麽,怎麽哭了。”
桓恩摇摇头,任由男人将他的双腿分得更开,再狠狠侵入。
不用说,他几乎一整晚都没睡觉。第二天一直睡到过午,迷迷糊糊才想起来下午还要跟弄玉见面。沐浴清洗了一番,又匆匆用了些午膳,没抱希望地赶到御花园,发现弄玉竟然还在等他。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
“没关系……”
见对方忽然眼神发直地盯著自己的脖颈,桓恩有些不自然地用手遮住。“……怎麽了?……”
“……你下次……还是穿些带领的外袍吧……吻痕就露在外面……”
“……啊……”桓恩顿时羞愧难当,一时间不知说什麽好。虽然对方说自己被掳进宫也并非自愿,可在一个失宠的人面前展现著圣眷正浓的证据,只会徒增反感。
“陛下每次……的时候,会……吻你吗?”
“……是……”岂止是亲吻……简直就是噬咬。隔一晚就做一次,他身上简直吻痕遍布……现在证据确凿,想说不也没什麽底气。
话一出口,对方的表情就更不自然。“陛下每晚都翻你的牌子?你是……住在哪个宫?”
“并非每晚……我……我没有独立的宫院……”桓恩其实很想编一个宫殿名字,但他对此一无所知,编一个就露馅,不如老实回答。
弄玉的脸更白了:“那你住哪里?”
“……”
“你住陛下的长乐宫?”
“……”
30) 事发
弄玉那张漂亮的脸已经惨白如纸了。
显然,对方的表情很难看,桓恩不想再谈论这个并不令他愉快的话题。有时候,虽然事情一开始并非出於自愿,但被宠幸又失去宠幸,感到失落和不甘是人之常情。
“……对了,这是我特别喜欢吃的一种糕点,特地带来推荐给你,你尝尝看?”
话题转得不太自然,弄玉伸手邀请的姿势也有些僵硬,但总比两个人相对无言强得多。桓恩顺水推舟拿起一块淡黄色糕点送进嘴里,却尝不出半点滋味。
今天弄玉很显然心神不宁,说话有一搭没一搭,一直绞著双手,还有些颤抖,像是在强自抑制什麽。桓恩看出了弄玉的异常,也无心再聊,原本明明可以酣畅淋漓的谈话只得草草收场。
纵然如此,桓恩仍然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朋友。在这偌大的宫中,他并没有别的人可以倾诉。只要不谈到他被宠幸的细节,大概就没什麽吧。
***
“陛下最近似乎心情不错。”说话的人是当朝宰相熊廷恪。熊廷恪进士出身,为政清廉,在民间清誉甚隆,四十多岁就从户部尚书升任宰相。“是因为对百龄作战大捷,而常平仓推行至今也反响不错的缘故麽?”
“哈哈,你倒是聪明。”容成大笑。
协助月族对百龄作战自不必说,联合军士气如虹,正在伺机反扑。
至於常平仓,则是他还在做太子期间,巡视治理西南干旱所产生的构想。当年西南数十州县大旱,颗粒无收,流民上万,而临近的州县居然没有足够的粮食救济,商人趁机抬高物价,大发其财。容成下令远从国库抽调,运输时间长达一个月之久,路上由於颠簸等各种情况还附加了损耗。运到干旱地区时,已然饿死了数百人。
容成巡视之时,见路边饿殍遍地,深感痛心。丰年谷贱,物价极低,农民即使丰收也卖不了多少钱,商人还趁机压价收购,而灾年又谷贵伤民,商人抬价投机:无论丰收欠收,吃亏的似乎总是农民。於是容成想出了一个主意,丰年让官府出面,以平常价格收购粮食,储存在粮库,而灾年又以平常价格卖出,一来平抑物价,二来也解决了紧急救济问题。
容成将这提议上奏给先帝宣文帝,宣文帝虽然嘉许,但因为种种原因并未采纳。待容成登基以後,首先就下令在全国执行“常平仓”。这一变革虽在执行中受到很多阻力,尤其是来自商人阶级和一些顽固守旧大臣,但很快在全国收到了良好反响。今夏黄河水患,常平仓在救济灾民中起到了巨大作用,灾情恢复後,甚至有百姓到官府表示感谢,有几个州牧将此事写进奏折,容成看後自然异常得意。
当然了,国事只是心情好的一部分。至於另一部分,当然是来自“家事”。
桓恩住在他寝宫已经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过的日子是异常舒适。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每晚都躺在床上让他为所欲为,让皇帝陛下犹如置身云间。数日以来,身下之人好像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安排,纵然不会在床笫之间配合,也不会别扭地装作死人一样。其中种种隐忍,高潮时的愉悦表情,以及完事之後的羞惭模样,都令他爱不释手,甚至忍不住出言调戏,就为了看他脸红羞愤的样子。
以往在他身边的人,虽自称是真心爱他,可谁又知道这中间有没有参杂别的权力心思呢。而这月族的质子,至纯至真,连讨厌他都毫不掩饰地露在脸上,反倒令他大感兴趣。即使本质上跟暖床的娈童没什麽两样,容成也始终觉得,在他身上,毫无任何被玷污的感觉,好像气质还跟甘泉宫初见时一样高洁。
“常平仓确是解决了一大难题,可眼下,臣闻西部边陲的燕族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你这麽一说,朕还都忘了,这又到秋末了。”容成支著脑袋,视线所及之处,西斜的日光打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镀上了一层金。
宣朝的西部边陲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和戈壁,游牧民族燕族就居住在此。说居住,其实他们并没有固定的国土边界。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水草丰茂就停下来驻扎,水草稀减就再次移动,可以称是居无定所。每到秋末宣朝农业收成接近尾声,燕族就常有骑兵犯境,抢了粮食谷物就走,他们骑的是精健的大宛马,要打也追不上。长此以往,宣朝西疆就有些令人头疼。这虽然并不是什麽大的问题,但长期被骚扰,边陲居民怨声载道,朝堂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治理,各种政策似乎也收效甚微。
“明儿朝议,再看看有没有应付良策。这事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否则西部边陲居民内迁,等於变相缩减国土,燕族又会得寸进尺。”
“遵旨。”
熊廷恪起身拱了拱手,正要告退,便见刘琦急匆匆跑进来,来不及拜见就跑到首座下,附在容成耳边耳语两句,容成的脸立刻就变了色,抓著扶手又问了一遍:“你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