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05

夏乔恩: 王爷太认真

第1章

京城里,若说哪间客栈最顶级,那非富贵楼莫属。富丽堂皇的门面、不同凡响的餐食、训练有素的店小二,短短不到一年,便让富贵楼成为京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京城人士、南北商旅,无一不向往能到富贵楼吃喝一趟。

可富贵、富贵,顾名思义,富贵楼的消费自然也就不俗,若非富商巨贾、达官显要,一般人恐怕连富贵楼的门槛都不敢跨过。

然而这天,一对身穿布衣、打扮比普通人家还要寒酸的爷孙俩,竟就这么大刺刺地跨过了那三寸高的门槛。

若是平常,两人早该被店小二给阻挡在门外了,即使厚着脸皮进了门,恐怕也免不了被那些自视甚高的王公贵族奚落一番,可直到爷孙俩踏上了木梯,来到了二楼雅座,富贵楼里竟是一片静悄悄。

原来爷孙俩打扮虽然普通,不过其中,那跟在七旬老公公身后的孙女儿,却是一点也不普通!如弦月优美的柳眉不画而黛,似菱角精巧的小嘴不点而朱,一双翦翦水眸如寒星、如秋水,灿烂而潋滟,秀挺小鼻虽似琼玉,却远比琼玉来得精致,搭衬着那身赛若霜雪的白皙肌肤,若拿国色天香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

不过少女的眼神眉宇间,透着一股凛然英气,举手投足之间,更是隐隐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漠,被迷得神魂颠倒的男子们,虽是心驰神往,却也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

此刻,少女——印欢,随老翁来到了栏杆边的雅座。

一道凉风正巧从窗外拂来,将她的黑发、衣袂吹撩得摇曳飘摆,让她更添妩媚风情,众人不禁发出声声惊叹,她却不当一回事,一入座,便开始劝说。「师父,药草都卖完了,咱们应该尽早回谷才是。」原来少女并不是老翁的孙女,而是他的徒弟。

「不急。」印峰气定神闲的摆了摆手。「你瞧这京城多热闹,一大清早的,街上就挤满了人,听说今晚还有个庙会呢,咱们难得来趟京城,自然不能错过这等好事。」

他这个人啊,什么都不爱,就爱热闹,如今年节将近,金铉王朝一片欢乐,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无处不热闹,才玩两天,怎么能让他过得了瘾?今晚逛完那庙会,改明个儿,他还想跑跑那东西市呢。

「可心儿和喜儿还在谷里。」师徒相伴十年,她岂会不了解他老人家人来疯的个性?若顺着他老人家这样子胡来,恐怕这年都过完了,他们还踏不出京城的门,因此这下事情才办妥,她就找藉口催人了。

「那又如何?」印峰才不以为意。

「她们不懂武。」她说出重点。

「那两个小丫头是不懂武,不过一个力大无穷,只消一个拳头就能打死一头熊,另一个又懂卜卦,擅长趋吉避凶,哪里需要人担心了?」印峰还是无动于衷。抚着长须,他一会儿望着街上小肆叫卖,一会儿又转头寻找店小二的身影,忙得不亦乐乎,摆明不想听劝。

眼看师父似乎铁了心要在京城逗留,印欢不禁暗叹了口气。

迥异于师父的个性,她打小就不爱热闹,往年采办年货,都是由印心和印喜陪着他老人家出谷,可今年,师父却硬要她作陪。

有道是师命难违,她虽不愿意,却也无法拒绝,只不过这热闹京城实在不符合她的性子,趁着这顿饭,她得好好从长计议,想个办法将师父劝回笑笑谷才行。长睫微敛,就在印欢思考起计划的同时,店小二也红着脸来点菜了。

在富贵楼跑堂五年,什么样的美人他都见过,不过像眼前这样静若幽兰、凛如霜雪的美人儿,他还真是头一遭遇到。身为男子,如此美人就近在咫尺,他实在很难无动于衷啊,更甭说这美人儿身上还有一股冷馥暗香。

店小二一边倒着水,一边陶醉的闻着香味,结果一个岔神,手中的铁壶竟失了准头,眼看热腾腾的茶水就要洒上雪白小手,说时迟那时快,小手竟无预警的移了位,并往筷筒里抽出一根竹筷。

咻!伴着一道几不可察的破鸣声,富贵楼下方的街道上,一名男子瞬间捣着手哀叫了声,握在手中的钱袋,哐啷一声坠到了石板地上,不少路人纷纷回头。其中,一名做商人打扮的男子,认出那躺在石板地上的钱袋属于自己,顿时脸色一沉,连忙拽住地上男子的衣领质问。

大街上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更添喧嚣,不少路人对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没人注意到,躺在石板地上的一根竹筷子。

「对不住!对不住!姑娘你没事吧?「富贵楼上头,店小二可被自己的失误给吓坏了,拎着铁壶在原地急跳脚。

「我没事。」印欢淡漠地瞥了店小二一眼,清艳脸蛋上不见痛色,一双雪白小手完好如初的搁在桌上,既没红也没肿,看得店小二又惊又疑。

「真、真的没事?可我刚刚——」

「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印峰笑嘻嘻的插话。「我说小二啊,老头子我肚子饿,你赶紧上好菜吧,老头子我不忌口,尽管把你们这里好吃好暍的,全端上来!」哐啷一声,几锭银子被丢到了桌上。

看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店小二先是一愣,接着便立刻眉开眼笑了起来。

看不出这对爷孙儿这身打扮,竟是如此大方,他可得好生招呼才行。

「行!马上来!爷儿您请稍等哪!」收起银子,店小二也不管适才究竟是怎么回事,连忙下楼布菜去了。

想到好吃的饭菜马上就要上桌,印峰更乐了。头一转,望着窗外远处一问华丽的府邸,闲来没事,竟忽然问:「我说欢儿啊,你可知那座府邸是谁的?」印欢眼力极好,顺着食指的方向睐了一眼,便已了然。

「睿王爷府。」她淡道。

这两天,她随着师父在京城里东奔西跑,对这边的地理位置,大概了解一些,虽还不到钜细靡遗的程度,但经过的地方,她是不会忘的。

「不错,正是睿王爷府。」印峰不禁赞许的点了个头。「说到那睿王爷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谁都晓得他是当今皇上的么皇叔,叔侄俩感情好得不得了。」「是吗?」收回目光,她对这话题毫无兴趣。比起这些,她还宁愿将心思花在该如何说服师父回谷。

在她眼中,这繁华京城远远不及笑笑谷的清幽,与其让她待在这儿陪着师父到处疯,她还情愿早点回谷练功。

「不过虽然名为叔侄,可事实上,两人年纪相近,自小一块学习成长,情同手足,只可惜皇上都娶几十个老婆了,为人叔的睿王爷却迟迟无意成家,因此市井间,开始有人传言说睿王爷可能有断袖之癖呢!」印峰犹在滔滔不绝的叙说着,显然对那传说中的睿王爷相当感兴趣。

「流言蜚语,不足采信。」

「我也不信,所以前些日子帮他卜了卦,结果你猜怎么着?」

虽然不感兴趣,但印欢还是本着徒儿本分,顺着话题发问:「怎么着?」

「那素来清心寡欲、光风霁月的睿王爷,今年竟然有个死劫!而且,还是个桃花劫哩!」印峰又开始乱笑了,白苍苍的山羊胡在笑声的震动下,像极了颤颤乱跳的白色鸡毛掸子。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印欢毫无感触,只能这么道。「不过既然人都要死了,您也就别笑得这么乐了。」

「呸呸呸!谁说我笑,是因为高兴了?」印峰立刻翻了个白眼。「我之所以会笑,是因为那睿王爷有福了,有我印老头在,他必能逢凶化吉!」

晶莹水眸瞬间划过一抹讶然,但随即归于平静。

打小,她印象中的师父,就是这样疯疯癫癫的,行事从来就没个准,总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他不想做的事,就算牵出八匹马,也拉不动他,相对的,他想做的事,也从来没人可以阻止得了。

被师父收养十年,他老人家来自何处、师承何派、年岁经历,她全然不知,只晓得他老人家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就连十八般武艺,也样样精通。由于三姊妹中,她的骨骼最佳,因此打小跟着师父习武,至于印心和印喜,则是顺着天赋,分别学习厨艺和玄黄之术。

表面上,师父总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但事实上,却是个深藏不露之人,看来今年师父之所以会远道来京城卖草药,果然是有目的的。

「您的意思是,要助睿王爷一臂之力?」

「没错,不过这京城,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为师恐怕抽不出时间哪。」垮着脸,印峰露出好烦恼的表情,可眼神却偏偏不是那么一回事。

两道白眉之下,一双晶灿的眼珠子,直直地盯着印欢瞧,似乎意有所指。「……」

「所以为师就想,三个徒儿之中,欢儿你的武功最好呢!」说着说着,印峰又笑了起来。

虽说他这辈子没娶过妻生过子,不过凭着无师自通、学什么精什么的过人天赋,他自认在教养徒儿这事上,可不会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寻常人拿琴棋书画教养女儿,他标新立异,改拿刀枪剑戟来替代,瞧!十年精心教养,不就让他教出了个武奇葩!放眼金铉王朝,他有自信,绝对没有哪家的女儿能比欢儿更为出色。

这一次,印欢仍旧沈默,表面上虽是波澜未兴,心里却不免恼了起来。

她就纳闷着,为何今年师父会缠着她出谷,原来竟是有目的的。

「是师父教得好。」她敛下眼睫,藏住眼里的恼怒,淡淡回应。

「那当然是我教得好,不过正义感可是天生的,教不来的。」适才街上所发生的事,就足以证明他这个徒儿有副好心肠。「你也不希望睿王爷英年早逝吧?」「关于睿王爷,徒儿并无了解。」也就是说,睿王爷是死是活,干她何事?她和那睿王爷,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她甚至连他姓啥名谁都不晓得,就算她见不得别人使坏,但也没古道热肠到鸡婆的地步。

「无妨,进了王爷府后,多的是机会可以了解睿王爷。」印峰凉凉说道,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好贼。

眼皮一跳,印欢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您的意思是……」

「就是昨日的这个时候吧?」抚着髯髯白胡,印峰笑得更贼了。「为师的用了点关系,总算让王爷府的总管答应让你进府工作,这会儿用完饭,你就得到睿王府报到上工了呢!」

印欢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自家师父会来个先斩后奏,淡静的水眸里,瞬间染上一抹愠色。冰晶雅致的脸蛋,因为怒气而抹上淡淡的酡红,看起来更醉人了。「师父,你——」

「是是是,我英明神武、神出鬼没,昨日你跟着我,竟然完全没察觉到我做了这点小动作,你敬佩我,为师的都晓得。」印峰摆摆手,故意断话。

印欢冷下脸。

「徒儿看起来,像是敬佩您的模样吗?」睁眼说瞎话,她明明是在生气!「当然,瞧你敬佩到脸都红了,如此仰慕,为师的可是会害羞的。」捧着脸,印峰装模作样地眨了几下眼睛。

眼看自家师父装疯卖傻,屡屡岔开话题,印欢更恼了,却聪明的不再浪费唇舌。

敛眉凝望杯中那晃荡水纹,她捺下怒气,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

师父行事纵然我行我素,但多少有他的理由。

「为什么?」深吸一口气,她试着了解原因。

「命中注定。」说到正题上,印峰总算恢复正常了。「这辈子,你注定和睿王爷有这段缘分。」啜了口热茶,他笑嘻嘻道。

缘分?印欢微蹙眉头,不禁转首眺望远方那壮丽的府邸。

八岁那年,她被生母遗弃在破庙里,虽然幸运的被路过的师父收养为徒,但十年岁月,她几乎都在笑笑谷练武生活着,几次出谷,也不过是到山脚的小村庄采买东西,何时待过这繁华京城了?如今,她却得踏进那王爷府,保护睿王爷的性命,多么诡异的命运!不过话说回来,光是印心、印喜这两个丫头谈起天来,就足以让整座笑笑谷变成市集,堂堂王爷府,光是下人,恐怕就有上百,这些人的声音成天在耳畔绕——天,光是用想的,她就开始头痛了。

「不能改变命运吗?」抚着眉心,她不禁气弱地问,衷心期盼师父能想个办法。

「命运天注定,为师实在无计可施,不过若是你肯两肋插刀、行侠仗义,为师倒是可以将『疾光残影』赠与给你,当作是事成的奖赏。」抚着髯髯白胡,印峰笑呵呵的丢下一记诱饵。

「您是说真的?」冷凝水眸瞬间一闪,清艳小脸果然亮了起来。

打小她就爱习武,师父自创武术,她几乎学尽,可唯独「疾光残影」,无论她如何央求,师父就是不肯传授,而如今,只消她点个头,剑谱就能手到擒来——「君子一诺千金,为师可曾骗过你?」

是没有,不过爱阴人倒是真的。

虽然蠢蠢欲动,但印欢还是谨慎再谨慎,决定将事情问清楚,再下决定。「真的只要能保护睿王爷度过劫难,徒儿就能习得『疾光残影』?」

「君子一诺千金。」

「那睿王爷何时会遭劫难?徒儿和睿王爷,又是什么样的缘分?」

「天机不可泄漏,这你可问倒为师了。」印峰咭咭笑,不给答案,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抹神秘的光芒。

咬着红唇,印欢没察觉那抹诡光,只是一心一意的盘算着。

依她的身手,保护一个人根本是易如反掌,虽然时限不定,可了不起也就是一年的时间,比起她花了五年的时间,却还求不到剑谱,这短短一年,绝对值得花。雅眉一展,红菱小嘴竟忽然绽出一朵淡淡笑花。清艳的脸蛋,因为这抹笑,更添娇艳,当下迷得满室的男子一个个口水直流,眼露色欲。

可印欢却不在意,只是淡淡的做出决定——「成交!」

***

京城之南,落霞湖畔,嫣红粉艳的桃花正盛开着。

一阵春风吹拂,湖光潋滟,落英缤纷,美不胜收,不过比起这湖光春色,沿着湖岸,一排绵延不绝的白色砖墙,更是引人注目。

湖岸有多长,那白砖墙就有多长,坚固高耸的砖墙,圈着数不尽的亭台楼阁、峻宇雕墙,即便站在对岸,也能感受到那屋宇的雄伟壮丽。

那正是睿王爷府。

为了习得疾光残影,印欢已入府三日,因为资历最浅,所以被派到了柴房做些劈柴挑水的杂事。

别的丫环当那是粗活,怕被她求着帮忙,几乎没人敢接近她,此举正中她的下怀。

没人纠缠,她乐得清闲,平常只要完成工作,便会到柴房边的大树下乘凉、修行,可几名丫环似乎看上柴房的清幽,闲来没事就往这儿跑。

一群人围聚在池塘边,叽叽喳喳的谈天说笑,总吵得她无法静心。

「欵!欵!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皇上今晚要留下来用膳呢!」

「是啊,不晓得雷大娘会派谁上菜,要是能选到我就好了。」

「怎么?想皇上了?」

「才、才不是呢!」

「还说不是,脸都红了。」

「讨厌!就会说我,你和菊儿就没其他心思吗?这次皇上驾到,王爷肯定会在掬月轩摆宴赏月,难道你和菊儿不想乘机见到王爷?」

「当然想啊,可雷大娘从来不让人说情的,咱们能怎么办?」

说到雷大娘,一群丫环不由得纷纷叹了口气。

雷大娘是灶房的厨娘,入府三十八年,资历与总管齐深,做事厉害,手艺更是没话说,可为人却相当严肃,对灶房里的丫环管教更是极为严格,平常若是没有她的带领,她们可是不能在府里乱走动的。王府里讲究尊卑,就连奴仆也有等级之分,通常被指派到前苑送菜的,全是资历较深的灶婢,偶尔府里有客上门、忙不过来的时候,才轮得到她们,因此就算她们心有倾慕,也只能在后苑作作白日梦。正当一群人愁眉叹气,树底下的印欢,却因为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而睁开水眸。东方洞门后头,有三个人正迅速靠近,而西方六丈开外的桃花树丛后,也来了一个人,而且听脚步声,是个男子。

今日倒是个好日子,这偏僻的柴房,竟接二连三来了一堆人。

「你们几个!竟然躲在这里偷懒!灶房里的活都不用做了吗?」

才说曹操,曹操就到,丫环们口中的雷大娘,竞从东方的洞门窜了出来。她的身形福泰,可动作却相当俐落,不一会儿,便来到池塘前的石板路上,见一群人全围在池塘边闲聊,脸色顿转深沉。

「大、大娘!」几个丫鬟没料到会被抓到偷懒,一个个全吓得脸色发白,像寒蝉般瑟缩在一起。

「我就猜灶房怎会来了耗子,原来是你们为了说闲话,没将厨房里清洁干净,就全躲到这里偷懒!」挺着胸膛,雷大娘厉声大骂。

一群丫环见苗头不对,立刻咚咚咚地跑到她面前,乖乖自动排好。

「不、不是的,我们没偷懒,早些时候,分内的事就做完了。」尽管害怕,但几名丫环反应却相当快,一个眨眼就能编出谎话。

「还敢撒谎!」雷大娘精明过人,锐利的目光直瞪着一伙人。「要是你们有将灶房收拾干净,那灶房怎么会有耗子出没?」

王爷是何等尊贵,甭说灶房里有耗子出没了,光是那煮菜的水里头有一丝丝的不干净,那可都是大罪的,更遑论是跑来了耗子。

此事若不严惩,这些丫环永远不懂得警惕!「是真的,我们真的有仔细将那些碗盘清洗干净!」其中一名丫环呐呐辩解。「就连碗橱、桌椅,也都用湿布蘸了清醋,里里外外擦拭过一遍,绝对没有半点疏忽。」另一名丫鬟也道。

「是啊,我们也不懂为何有耗子……啊!该不是那对新来的姊妹偷懒,没将大娘吩咐的工作确实做好,所以才会引来耗子吧?」丫鬟中,为首的菊儿是最聪明的了,心思一转,立刻将所有的责任推到他人身上。

眼看一群丫鬟,你一言我一语的推托,雷大娘也不强扣罪名,只是挥了下手。「团团、圆圆,出来!」

「是……」

随着两道柔细怯懦的应和声,一双圆润的身影,缓缓的从洞门的后头现了身。那是一对孪生姊妹,姊妹俩身材圆润、相貌讨喜,搭上一身软嫩香白的肌肤,看起来就像是两颗一模一样、可口美味的小笼包,可惜两姊妹此刻却哭丧着脸,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也哭得红通通的。

姊妹俩怯生生的来到雷大娘身后,圆滚滚的大眼睛看东看西,就是不敢看向菊儿一伙人,一双小手绞来绞去,几乎都要打结了。

「菊儿说你们偷懒,可有此事?」凛着脸,雷大娘硬声质问,决定趁着所有人都在,把事情问清楚。

「没有没有,大娘,我们不敢偷懒的。」团团吓得猛摇头,一双圆眸隐约又泛泪光。

「您交代的工作,我们确实都有做好。」圆圆也跟着哽咽。

「既然没有偷懒,那你们说,灶房怎会来了耗子?」

「那是因为——」两姊妹默契极好,同时开口,也同时闭口,同样都没胆将实话托出。

「灶房不干净才会有耗子,你们倒是说说,菊儿她们可有将分内工作做好?」「这……」两姊妹嗫嚅着,完全不晓得该不该说实话。

如果说了实话,往后她们两个肯定会被某些人整得死去活来,可不说实话,就换她们被大娘惩罚,她们到底该怎么办,呜呜呜……

两双圆眸好不犹豫地在雷大娘和菊儿之间徘徊,眼看最后就要落到菊儿那方,聪明的菊儿却先发制人的大嚷了起来。

「团团、圆圆,你们可别陷害咱们哪!一人做事一人担,昨日明明是你们轮值,灶房怎么会有耗子,你们应该最清楚!」

「啊?」

「是啊,平日你们总在背后抱怨雷大娘分派太多工作,故意不把事做好,怎么这会儿一有事发生,就兜到我们身上了?」

「不、不是的,我们从来没抱怨——」

「你可别因为咱们不帮忙,就反过来诬害咱们哪!」

「我、我们才没——」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没料到一件事,竟能牵扯出如此多的内幕,雷大娘不禁也大发雷霆了。从没见过雷大娘如此大怒,姊妹俩着实吓坏了,一颗颗眼泪就像断线的珍珠,汩汩的直往眼眶外滚,哪还记得要解释?一旁,菊儿一伙人见自己占上风,下禁得意窃笑,可就在此时,印欢却忽然自大树后方现身。两姊妹一见到她,立刻忘了哭,一双红通通的眼儿,就像是看见救星般的发出亮光。

「大娘。」

看着一脸怒容的雷大娘,她微敛柳眉,轻轻欠身,一股隐匿在淡漠中的威仪,让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卑微的丫鬂,反倒像是个教养有方的大小姐。

没想到底下的人,将近一半全在柴房到齐了,雷大娘脸色更难看了。

「怎么连你都偷懒?柴劈完了吗?」她咄咄逼人地问,不禁也怀疑印欢赋闲在大树下的原因。

「都备齐了,整整三天分的量。」印欢淡淡回道,眼神波澜不兴。

「三天分?」雷大娘讶异的瞪大了眼,却也很快的板起脸。「别撒谎!」

「您可以检查。」

见印欢如此气定神闲,雷大娘这才缓了脸色。

这个丫鬟是总管忽然收进来的,一收入府后便丢给她训练,虽然看起来是个听话的乖丫头,可问题就出在她那张脸。

美眸皓齿、杏脸桃腮,不笑则已,一笑倾城哪!连身为女人的她,都能在初见面时看傻了眼,更何况这府邸里的上百个家丁、护卫?为了不惹出风波,她只好将人指派到最隐蔽的柴房,一来不用抛头露面;二来也是希望藉由粗重的工作,将她训练得粗壮些,可谁料到,却偏偏事与愿违。这丫头看似弱不禁风,可事实上,却能干得不得了。

她就亲眼瞧过,她劈柴的速度有多快,沉重的斧头握在她手中,就像一把轻巧的菜刀,轻轻一下,那硬柴瞬间就成了两半,除此之外,她还能脸不红气不喘地提着两桶水,来回奔走在灶房和柴房之间。

这会儿她能保证,她又岂会怀疑?「大娘来柴房,是来找我的?」印欢故作无知,伸手安慰着两姊妹,一双眼却意味深长地凝望着菊儿一行人。

后者,一接触到她的眼神,一个个脸色皆苍白了起来,一行人你看我、我看你,惊慌失措的用眼神传递讯息。

「不,我是来找菊儿她们的。」雷大娘精明,哪里会漏掉这明显的小动作,瞬间茅塞顿开。「印欢,这三天,菊儿她们可常往这儿跑?」

「这……」她低头思忖,却是摇头。「工作累,做完后我便到树下休息,偶尔有人经过,我也没特别注意,所以并不晓得。」

「是吗?」雷大娘皱眉,哪里相信她的话。

这丫头乖巧,除了提水到灶房,平常就在这儿劈柴、扫地,这附近要有什么动静,她最清楚不过,这会儿有所迟疑,恐怕也是和团圆姊妹一样,有口难言吧?该死,菊儿这群人平常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惹得这些新进的丫头们,一个个都怕她?看来往后她得盯紧些,免得她们闹出大事来!「大娘,听说皇上今晚要留下来用膳,灶房必定会很忙,不如让我也过去帮忙吧?」印欢忽然改变话题。

「啊!」

此话就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得雷大娘当下脸色大变,这才想起此事。

事有轻重缓急,这儿的是是非非,哪里比得上皇上重要?脸色一整,雷大娘连忙发号施令,领着所有人冲向灶房。

就在这一阵兵荒马乱中,跟在人群后头的印欢,却特意放缓了脚步。

行进间,她状似无意地回头瞥了桃花树丛一眼,接着才若有所思的加快脚步离开。



第2章

一群人前脚才走,后脚,一名肩披紫貂毛大衣的男子,立刻啧啧有声的自桃花树丛后现身。

「好个回眸一笑百媚生!芙蓉脸、桃花腮,秋眸似水、鼻似瑶管,尤其那张小嘴……这样的天仙绝色竟是一名丫环,可惜啊可惜!」

「皇上好眼力,六丈的距离,都能将人瞧得如此清楚。」随着一道低醇声嗓的突然插入,一名男子竟无预警的出现在池塘边。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皇甫皡月。

他意态雍容,气质精敛,一双鹰隼般的黑眸玄幽得令人看不透,全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尊贵之气,浑然天成。

看见来人,皇甫韬立刻惊喜的跑到他身边。

「皇叔!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之前。」皇甫嗥月露出淡笑,可目光却锐利得像把刀。「就在您偷偷摸摸躲在桃花树丛后,像个小贼偷听他人是非时。」

原本还笑嘻嘻的皇甫韬,顿时困窘脸红。

「我、我哪有偷听,我只是……在赏花!」他强辩。「皇叔不也夸我眼力好?一群丫鬟就站在桃花树这儿,我只是正巧看到!」

「是吗?也好,皇上有此等好眼力,想必此番御驾亲征苍狼国,必能旗开得胜,凯旋归来,微臣在此先恭贺皇上了。」

「皇叔是怎么知晓此事的?」皇甫韬一愣,接着连忙解释:「那不过是班鲁那群昏庸老臣在胡言乱语,我可没答应。」

「既然如此,自现在起,您最好开始思考。」皇甫嗥月意有所指。

「思考什么?」

「思考该如何应付那群老臣。」负手在后,映着潋滟波光的深邃黑眸,缓缓浮现笑意。「苍狼一战,上奏已有数日,您却迟迟未给予答覆,这两日又『藉口』微臣身体微恙,逗留王府不归,基于同僚情谊,半个时辰前,班大人领着一班老臣来探看微臣,顺道领了奏摺,此刻正在大厅里,等您一同议论此事。」

「什么?!」没料班鲁一群人竟追到这里来,皇甫韬气得哇哇叫。「那一群人竟然连这儿都不放过?!我才不见!」

「皇太后也来了。」皇甫嗥月淡淡补充。

这一次,某人一声不吭,只有脸色变得惨青。

身为皇上,当今世上他最大,照理来说,他应该没什么好怕的,可偏偏,他就是怕女人哭!而无巧不巧,他那娘亲有事没事就爱哭,而且一哭起来就天崩地裂、没完没了,这几天,他为了躲那群老贼,游到了这里,可她老人家却领着班鲁他们跟了过来,这下摆明是来抓人的吗?脸色一变,皇甫韬二话下说,立刻运功提气,就在他打算跃上枝头潜逃时,一对宫女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两侧。两人一人一边,轻搀着他的左右手,竟让他瞬间动弹不得,插翅难飞。

「皇上吉祥。」两名宫女晏晏微笑,恭谨的对皇甫韬福身。

「大胆奴才,竟敢对朕无礼!还不快放开朕!」发现两名丫环正是皇太后的贴身婢女,皇甫韬立刻暗叫一声不妙,表面上却装出严厉的模样。

「奴婢冒犯圣上,宁受一死,不过皇太后有请,还是请您先跟着奴婢走吧。」两人无畏无惧,没放手,反倒缠得更紧了。

眼见自己逃命不成,皇甫韬连忙搬救兵。「皇叔,你别光顾着看哪,快来救我啊!」

「皇太后有请,皇上还是去的好。」皇甫嗥月微笑,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另外,即使是在微臣的府邸,也请您别忘了身分,下回干万别再甩开随身护卫,到处溜达乱玩,否则真有事发生,微臣恐怕爱莫能助。」他诚恳劝谏,可眼里却写满了严厉。

此时,皇甫韬这才领悟,这两名宫女分明就是皇甫嗥月带来的。

「皇叔,丢下护卫到处乱玩是我不好,我下回不敢了,你不能——」

皇甫皡月和颜悦色的断话。

「皇上能记取教训是最好,那就恭请皇上慢走,恕微臣不送了。」语毕,他朝两名宫女点头,得到指示,两名宫女赶紧福身。

「奴婢感谢王爷带路,奴婢这就退下了。」

「提」着金铉王朝当今圣上,两人不敢怠慢,瞬间拔腿朝大厅的方向飞奔而去。

随着三人离去的方向,几朵嫣红桃花飘然落下,伫立原地的皇甫皡月却没有马上离去,而是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印欢适才所藏匿的大树。

绝色美人虽不多见,却不值得令人讶异,但若是个聪慧过人,且又懂得如何隐藏气息的绝色美人,那就令人值得玩味了。

望着下远处,那正飘着袅袅炊烟的灶房,皇甫嗥月不禁玩味低喃——「印欢……是吗?」

***

由于皇太后和班鲁一行人无预警的造访,整座王府几乎是忙翻了。

前苑,奴婢迅速穿梭在回廊间,忙着奉上茶水和点心,后苑灶房这一头,更是忙到人仰马翻。

在雷大娘的指挥下,所有人无不使出浑身解数,一人当三人用,七手八脚烹煮一道道精美可口的菜肴,赶着让其他人上菜。

忙碌间,日落月升,晚膳终于结束,拖着疲惫的身体将灶房收拾干净后,包括雷大娘,所有人全提早入房休息去了,亥时不到,后苑已是一片静悄悄。可就在此时,印欢却忽然推开房门,并提气跃上屋檐。

趁着淡淡月色,她就像一只轻燕,灵巧且迅速的起落于或高或低的屋檐间,毫不迟疑的直朝位于东方、皇甫嗥月居住的颐品楼而去。

风声猎猎,万物自她眼角极速消逝,一路上,她如识途老马,巧妙地躲过所有巡视侍卫,直到瞥见远方小亭里有两抹人影,才气沈丹田,轻轻落在一块大石后头。

湖绿小鞋轻轻点地,竟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藉着大石的遮掩,盈盈水眸掠过雕栏边的皇甫韬,笔直望向另一名长相俊美的男子。

他应该就是皇甫嗥月了。

她才人府,就听说他染了风寒,卧病在床,因此没能见得到他,隔日一早,当今皇上便领着御医入府替他治病。

看来那御医的医术不错,不到三日,他这个病人就能出来吹风赏月,脸色红润得就像是这辈子没生过病。

此刻,他端坐在雕花紫檀椅上,手拿书卷,专注阅读,而他身边的皇甫韬则是凭栏赏月,两人一身尊贵,身边却没有任何人服侍,显然是有意独处,掬欢亭里,皇甫韬忽然打破沈默——「皇叔,难道连你也认为我该御驾亲征?」

皇上对他的称呼,证实了她的猜测无误。

「对于此事,微臣没有任何想法。」

「骗人!你明明就站在那群老贼那一边,今日还让母后的婢女将我带走!」握着拳头,他气冲冲地来到石桌边。

「皇上,此情此景,您不以为无声更胜有声?」只手拿着书卷,皇甫嗥月目光不移,只是淡淡劝言。

「不,我偏要说!如果不跟你说,当今世上,我还能跟谁去说?我早发现班鲁那群老贼见不得我好,自我登基以来,就屡屡找我麻烦,如今又要这我御驾亲征!我才几岁,他们就巴不得我英年早逝,我究竟哪里得罪他们了?」

「您多虑了,班大人纯粹只是为我朝着想。」

「着想个屁!那群老贼吃饱没事干,成天用计阴我!那苍狼国土地才多大?光是一个金铉王朝,我就治理不完了,再来个苍狼国,岂不是要我短命!」

「短命就短命吧。」夜风中,皇甫嗥月的声音,竟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短命总比后悔好。」

「我早就后悔了啊,这皇帝根本不是人当的,呜……皇叔,你是不是早就晓得当皇帝的,注定要被人玩到死,所以当初才会死活不肯接这皇位?你说啊,你说啊!」

哇的一声,皇甫韬竟无预警地哭趴到地上,见状,皇甫嗥月这才放下手中书卷,轻轻抬眸。

「哭吧,您就一次哭个够,待会儿保证您哭不出来。」他话中有话的感慨,可惜某人却没听出来,反倒哭得更伤心了。

「皇叔,连你也听烦我的抱怨了吗?不要啊……呜,我也是很可怜的,为了治理王朝,我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还得天天应付那群老贼,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他们说什么就什么,我这个当皇帝的要是反对,就得被他们骂得猪狗不如,我却只能一笑置之,为什么我非得这么委曲求全不可啊,呜……」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将来您总会习惯的。」语毕,皇甫嗥月忽然转首看向印欢隐身的大石。

在亭中灯火的照映下,玄幽黑眸精锐如刀,竟透过浓浓夜色,精准对上一双水眸。

刹那,印欢只觉心弦重重一颤,连忙下意识地屏住气息,欲转身离去,却不慎踩到一截枯枝。

喀喳!清脆的柴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

「是谁?」亭里,皇甫韬不禁惊慌大叫了起来。

附近的侍卫听见他的呼喊,立刻从四面八方飞奔而来,其中有人眼尖,很快就发现印欢,连忙提刀砍去,其他人也纷纷加入战局。

刀光剑影中,即使以一挡十,手无寸铁的印欢却不见任何惊慌,反倒气定神闲的施展出一套巧诡的步伐,从容躲过那一道道锋冷刀光,并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突破所有攻围。

一个提气,眼看就能顺利离去,可黑夜中,一块小石却忽然破空而来,正中她的穴道,瞬间竞震得她全身瘫麻,登时跌落在地,动弹不得。

八方侍卫见机不可失,迅速拿着武器挥向她的颈子——「王爷?」没察觉到皇甫嗥月已来到身边,所有人全都怔愣了下,但想起印身手不弱,又连忙戒备。「王爷,此人身手不弱,您千万别靠——」

他举起手,阻断所有声音。

「这个婢女没有伤人之意,全都退到一旁。」他淡淡指示,所有人虽然都为他担心,却没有人敢质疑他的威严,因此全咚咚咚的退到了一旁。

不过即使如此,一行人却没卸下武器,反倒屏气凝神的严阵以待,就怕印欢会来个绝地反扑。

可就在此时,一阵夜风却忽然拂过,淡薄云层轻轻退去,月儿再度露脸。柔亮的月光将大地映上一层光辉,连带的,也将印欢那张清艳无双的小脸照耀得更加绝美出尘了。

原本杀气腾腾的侍卫,一见到那张精致娇容,不禁全丢了神魂,只有皇甫嗥月一人不受影响,眼神依旧不变。

「果然是你。」他低着头,直视那双无垢水眸。

「你认得我?」印欢讶异扬眉,不以为彼此见过面。

他不答反问:「你以丫鬟的身分混入我的府邸,究竟意欲为何?」

「奉家师之命,前来执行任务。」她毫不迟疑,说出实话。

本来,她的计划是暗中保护他,不过这会儿既然被发现了,她也索性将天窗打开,把话说明,不过,皇甫皡月却无法轻信她的片面之词。

稍早,当他发现她身分可疑后,便调来总管询问她的来历。

根据总管说法,她是一名七旬老翁所托,该名老翁在几年之前有恩于他,他铭感五内,因此破例收了她当丫环,才入府三天。

不过就是多了个丫环,自然不是件大事,可她身怀武功,入府时间恰巧又与皇上造访时间相叠,让人不得不戒备小心。

他谨慎又问:「令师是?」

「印峰。」她淡淡回答,直视着他的目光,澄澈如水。「他让我来保护你。」「我?」皇甫嗥月一愣。

他出身贵胄,自小在宫廷长大,虽然十八岁搬出宫外,但往来之人多是皇亲贵族、工商文人,从未与江湖有任何牵扯,更不曾听过印峰此人。

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竟派徒儿保护他,岂不怪哉?「家师算出你流年不利,今岁有劫,必有死祸。」她将事情说得更加详细,却瞧见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什么?!」就连姗姗来迟的皇甫韬也变了脸色,可他不敢露脸,只敢站在皇甫皡月的身后,露出一截圈着玉戒的食指,气呼呼的叫骂:「大胆婢女,我皇叔什么身分,我又是什么身分,你竟敢在这胡言乱语,咒他早死?!你不想活了吗?」「我并非胡言乱语。」印欢看着那截指头,语气坚定。「家师精卜卦、通玄黄,他卜出来的卦,从未出错。」

「你还敢说谎!」

「我说的都是事实,信不信由你。」她蹙起眉头,不想争辩太多。「倒是堂堂一国之君,只敢躲在他人背后叫嚣,难道是不敢见人?」望着那躲藏在宽阔臂膀后头的身影,她不像他人一般恭敬,更不谦卑,而是直接用你、我相称。

不少人皆为她不敬的态度倒抽一口气,不敢相信她的胆子会大到这种程度,却坚信,她绝对活不过今晚。

又是诅咒王爷早死,又是对皇上不敬,根本是死罪啊!皇上一定会叫人砍了她的头,更甚者,还会诛了她九族!所有人不禁望向皇上,就等着看他会怎么处置印欢,谁知后者,却是半晌不吭一声,而且还一寸一寸的将食指收了回去。

众人不禁眼露困惑,就只有皇甫嗥月噙着淡淡笑意,出声打破沉默。

「皇上,您还是先回去沐浴歇息吧。」

「这……」

皇甫韬实在气不过,可一想起自己适才丑态百出,而且极有可能——其实应该是根本已经被这美人儿瞧去,他就好想一头撞死!要是她将此事传了出去,往后他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啊?「夜深了,明日一早您还得回宫早朝。」他继续提醒,同时示意贴身侍卫站到皇甫韬身边,用高大的身影将他完全遮掩。「这事交给微臣处理就好。」「也好,就这么办。」皇甫韬也认为自己不适合留下,却忍不住再三强调。「不过你可得好好看住这丫环,千万别让她逃走了,待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后,定要向朕好好禀告。」

「那是当然。」皇甫嗥月含笑点头。

得到保证,皇甫韬这才甘愿藉由侍卫身影的遮掩,迅速离开。

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长廊的另一头,皇甫嗥月才缓缓转过头,谁知却对上一双晶莹水眸。

她盯着他,眼神无比认真,却带着些许深究。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还想说些什么?」

她点头,果然直接说出心底的疑惑——「你有相好的女人吗?」

喝!没料到印欢再开口,还是那般胆大包天、语出惊人,一旁侍卫下禁纷纷倒抽了口气,满脸怒容。手里的刀枪剑戟、斧钣鈎叉,铿铿锵锵地响,就像是等着皇甫嗥月一声令下,就要抹上她的颈子。

「在下尚未娶妻,自然是没有。」皇甫皡月却丝毫不受影响,表情似笑非笑。「是吗?」印欢失望敛眉,却不死心。「那有相好的男子吗?」她又问,眼神充满期盼,像是巴不得他能用力点头。

这一次,所有人连下巴都掉下来了。

他们不敢置信地瞪着印欢,就像是她头上忽然生出了一对尖角,手里的武器抖动得更厉害,脸色也更铁青了。

「为何如此问?」皇甫嗥月还是不动怒,可藏在眼底的笑意,却是愈堆愈浓。双手负后,他朝她靠近了一些,却闻到一股柔馥雅郁的淡香。

「因为我想知道,我该防的,究竟是女人,还是男子。」她还是一脸认真。「根据家师的说法,男子的对象并不是非女子不可,因此桃花劫自然也不限于女人,我总得弄清楚对象才行。」

「桃花劫?」他挑眉,同时辨别出她的体香,竟是醉人的桃花香。

她点头,几缯丝缎般柔软的黑发垂落胸前,将她娟秀的小脸勾勒得更加楚楚动人。

天际间,云层飘栘,夜风又起,灼艳桃花纷纷洒落,竟乘着风,飞落到她的发间、裙边,以及——他的胸口上。

拈起那正巧贴躺在心窝处、过分灼艳的桃花瓣,他听见她用极为圆润清脆的声音,道:「没错,今年你犯桃花啊!」



第3章

结果,她竟成了他的贴身丫环。

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印欢一脸平静的沈思着。

她晓得,他不相信她。

也晓得,他之所以会收她为贴身丫环,是为了就近监视她。

更晓得,因为昨夜那一场风波,所有人都将她当成了刺客。

可她无所谓。

昨夜,她本可以顺利逃脱,但偏偏有人只用了一枚小石,就点住了她的穴道,那深厚的内力,证明了这王府绝对是卧虎藏龙、人才济济,就算昨夜她逃得了一时,也绝对逃不了下一次。

能以贴身丫环的身分就近保护他,她求之不得,只是贴身丫环究竟都该做些什么?柴房的活,有雷大娘指示,可这会儿她突然被调到颐品楼,只晓得该寸步不离皇甫嗥月,其余实在是一无所知。

「你该去打水了。」淡淡的声嗓,忽然截断印欢的思绪。皇甫嗥月的贴身侍卫楼西,如鬼魅似的突然出现在印欢身边。

「为什么?」她还是一脸淡定,似乎没被吓到。

楼西先是瞥了她一眼,然后才面无表情的回答:「王爷起床了。」

「我晓得。」她听见房里的动静了。「不过他有手有脚,为什么要我去打水?」她就事论事地问,不明白如此简单的事,为什么还要别人代劳?看着一脸认真的印欢,楼西绷着脸,冷声又道:「因为你是丫环。」

「是吗?」她不禁蹙眉,实在下懂富贵人家的规矩。「那除了打水,我还得做些什么?」她不耻下问,决定把自己的工作内容问清楚。

「……你还得伺候王爷更衣。」好一会儿,楼西才又回答,只是语气有些勉强。

「为什么要帮他更衣,他的病不是好了吗?」她又不明白了。她以为只有小孩、病人、老人和死人需要旁人帮忙更衣,怎么当王爷的却连这四种人都不如?这一次,楼西脸色直接下沉,并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因为他是王爷,王爷就该被伺候!」一顿,忍不住又道:「你做事向来都要问原因的吗?」

印欢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串低醇朗笑却突然插入。

紧闭的房门无预警的被人推开,皇甫嗥月精神奕奕的出现在门后,早已整装完毕。

「王爷!」原本凝着脸的楼西,立刻忏悔低头。「卑职该死,竟吵醒王爷。」「早醒了。」他不以为意的淡笑。「楼西,难得见你动怒,怎么回事?」话虽是这么说,他却是笔直地看向印欢,发现她也正看着他,眼神仍是如昨晚那么专注澄澈,他不禁加深唇边的笑意。

他压低声音、委婉地说:「王爷,这丫头需要训练。」

王爷不爱人伺候,因此一直以来,身边就只有他这个侍卫,可谁知昨夜,王爷却忽然决定将这来路不明的丫头收为贴身婢女。

关于此事,他虽认为不妥,却也不敢拂逆王爷的意思,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什么都不懂,甚至言语之间也不见尊卑。

王爷贵为皇族,又是当朝大臣,来往之人尽是达官显要,带着什么也不懂的丫环在身边,迟早要闹出笑话来。

「是吗?」他还是笑,让人读不出他的心思。

一旁,印欢没有水盆,无法打水,只好抽出袖间的素白粗绢,走到不远处的水池边,沾了些清水,然后迅速回到两人身边。

递出手绢,她直勾勾地看着皇甫嗥月。「这会儿是赶不上了,明日我会准备好,你就将就一下吧。」

「大胆,你竟敢——」

皇甫皡月举手,瞬间阻止楼西的怒咆。

他先是凝视那双澄澈的水眸好一会儿,接着才微哂地接过手绢。

湿冷的手绢凝着三月的凛寒,握在手中,让人不禁有些颤抖,可他却脸色不变的将冰冷的手绢直接拂上脸。

「你的家乡在哪里?」他闲聊似地问起,感觉到手绢的质地不如惯用的白巾柔软滑腻,却透着一股淡雅诱人的桃花香。

那是她的味道。

虽然同是桃花香,可真正的桃花深馥浓郁,远远不及她身上的香味来得隽永清雅。

素绢下,丰润的唇角不禁缓缓勾起,他不着痕迹的将手绢画过鼻尖,继续擦拭着脸。

「笑笑谷。」她有问有答,不带一丝隐瞒。

「这谷名倒是奇异,不过似乎没听说过。」抹完了脸,他继续擦拭双手,动作不疾不徐、优雅清贵,看得印欢目不转睛。

「笑笑谷乃家师所取,正确来说,那座山该叫飞石峰。」她一本正经的又道,一双眼仍是盯着他不放。

虽然她一向不重美丑,但她却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个俊美的男子。

俊美无俦的脸上,雕着一对朗朗俊眉,眉宇之间充满轩昂霸气,鹰隼般的眸,有时锐利,有时温和,却总是那么深邃内敛,让人总不自觉的想多看几眼;直挺的鼻一如他的性格,刚硬而正直,丰润的嘴唇不显得寡情,让人觉得亲和。总合来说,他俊美英武,精敛有度,这样的男子会有桃花劫,实在不足为奇,倒是他迟迟不成家,才让人觉得奇怪。

听他的说法,他似乎尚无喜欢的女子,照他这般清心寡欲,那桃花劫到底何时才会来到?她可是等不及想学「疾光残影」了呢!印欢出神地想着,没发现一旁的楼西在听见「飞石峰」后,瞬间露出诧异的神情,就连皇甫嗥月也瞬了一下眼。

「明明是座山峰,却取名成谷,看来尊师也是个标新立异之人。」他莞尔一笑,同时极其自然的将手绢放入袖间的暗袋。

「家师确实较与众不同。」她也同意,没发现他的小动作。「待会儿你要去哪?」她问,开始好奇皇亲贵族平日究竟都在做些什么。

「今日得进宫一趟,在这之前,劳烦你帮忙准备早膳,别忘了楼西和你的分。」他温声要求,态度温文有礼。

感受到他的和善,她没有迟疑,立即点头,红唇边不禁也浮现柔柔笑意,小脸美得像花朵绽放。

其实她正巧也想到灶房一趟,一来向大娘报告她成为皇甫嗥月贴身丫环的消息,二来也顺道看看团团圆圆的状况。那对姊妹和她同房,一早起来没看见她,一定急坏了。

印欢转身才走,一旁的楼西立刻出声。

「王爷,她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丫头,您又何必对她如此好言——」

「楼西,说说那飞石峰吧。」皇甫嗥月忽然断话,虽然他的语气温和如昔,但眼里却多了一抹严厉。

楼西心一懔,连忙改口回答:「飞石峰以生长珍贵药草闻名,峰顶终年笼云罩雪,气候不定,又有巨石乱飞,无道可通,若非有傲人轻功,实在难以顺岩而上,至今尚无人能一窥那山顶风光,因此有传闻,那飞石峰乃仙人修行之地。」「仙人?」想起印欢昨夜那一套巧异诡谲的迷踪步,皇甫嗥月不禁挑眉。「若不是仙人呢?」

「您的意思是……」

皇甫皡月但笑不语。

其实会发现她,纯粹是个偶然。

昨夜,藉着大石的遮掩,她将身影气息隐藏得极好,若不是夜风忽然转北,挟着一股花香拂过亭间,他也不会察觉不对劲。

三月桃花香,掬欢亭周边虽植有桃花,可一律在南,上风处却传来花香,他才会怀疑有人埋伏。

本来,他是打算静观其变,谁料到皇甫韬说哭就哭——皇上面子何等重要,他只好先发制人,结果她的表现却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面对杀气腾腾的刀光剑影,她不惊不惧、从容有度,面对一国之君,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直率得让人忍不住激赏。

想起昨夜她对皇甫韬不假辞色的模样,玄幽黑眸不禁又浮现笑意。

打从第一眼起,她的眸子就是那般纯然,澄澈得不染任何杂质,像是两潭清泉,诱得人想要徜徉其中。

在她眼中,这世上没有尊卑贵贱,只有正义黑白。

在她眼里,他不是王爷,只是一个凡夫俗子。

因此在他心里,她也不再只是一个可疑人物。

不再是……

***

金铉皇宫,以鉴古湖为中心,分北宫城、东苑、南岁山和西御林,殿堂楼阁、宫馆亭台四布,间以长廊弯桥、大路小径相连,规模极广,气势恢宏,建筑无不壮观华丽。

一入宫门,印欢便随着皇甫嗥月稳敛的脚步,踩着宽阔石板路,一路南行。途中经过不少厅堂楼阁、石栏长廊,多少宫女太监穿梭其中,脚步匆匆,像是赶着办事,可愈往南行,人影愈少,就连石板大道也不见踪影,只有几条如意瓦铺成的小径婉蜒在林园间。

红瓦上雕着各式花鸟祥兽,鸟兽形态各异,却是栩栩如生、灵活生动,彷佛下一瞬间,就要自瓦面跳出,叼走那漫天飞舞的彩蝶。

约莫又往前走了一刻钟,一股浓浓书香忽然扑鼻。

前方,一间面阔五厅、上带三间厦的双楼书斋徜佯在绿竹之间,曦亮的日光自东方琉璃花台上斜斜照落,盈得满室光辉。

琉璃花台上,幽兰初绽,那翦翦花影映在素纱方窗上,雅致如诗。

西侧水榭回廊上,几名宫女捧着鎏金漆篮碎步经过,喁喁私语柔得像花开,湖面斑斓花锦偶尔跳跃,传来悦耳的跳水声,气氛既惬意又宁静。

皇甫嗥月撩起袍摆,正要进屋,三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却急匆匆的自长廊的一端奔了过来。

「睿王爷,这怎么来了?不是还病着吗?」三人远远的就扬声道,像是急着留人,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到书斋前。

甫下朝,他们就听见皇甫皡月入宫的消息,因此连奔带跑的,就是为了赶到这儿见他一面。

皇甫皡月贵为皇族,相貌出众、品行端正、满身才华,虽只任小小典客,可谁都晓得他深受皇上器重,多少国事总与他参谋讨论后才能下定论,朝中文武百官巴不得能与他攀上关系,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难得让他们逮着了机会,一定得好好巴结一下。

「托皇上鸿福,风寒已愈。」皇甫皡月拱手作礼,态度温文,不见半点皇族架子。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这两、三年来,王爷似乎大病小病不断,可真是令人忧心哪!」章大人一脸关怀,连连叹气,彷佛病的是自己的儿子。

「是啊,您是我朝栋梁,朝中多少事都得仰赖着您,您可千万不能有半点闪失啊。」谭大人也急道,阿谀之意,溢于言表。

眼看两位同僚马屁拍得顺,方大人也不输人,连忙接着讨好。「章大人和谭大人所言不错,下官听闻红参对身体有益,正巧下官府中有几株红参,不如今日下宫就差人送到您府——」

「方大人美意,在下心领,听闻令堂近来体虚,你还是留着尽孝吧。」皇甫嗥月和颜悦色的婉拒,对于对方的家庭状况,竟是一清二楚。

「这……」虽然他的语气温和,脸上带笑,但谁都晓得这其实是个软钉子,方大人顿时脸色僵凝,竟不知该如何下台。

「在下今日进宫,是来译书的,这几日病着,进度蹉跎不少,恐怕得忙到夜里了。」皇甫嗥月忽然改变话题,眼神气度还是那般温和,但聪明人都晓得,他这是在赶人了。

方大人脸色更僵凝,虽扼腕没能攀谈太久,但也只能顺着道:「既然如此,那下官就不便打扰了,不过还请王爷多多保重,这春寒料峭,下回还是乘轿来吧,有轿也好挡风啊!」

金铉皇朝,只有皇亲贵族和一品官才能乘宫轿,可这气弱体虚的睿王爷偏要反其道而行,一年四季,总是步行入宫,实在令人百思不解啊。

「多谢方大人关心。」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接着点了个头,便转身跨过门槛,进入书斋。

后头,楼西和印欢也跟着进去。

眼看着那颀长的身影就要走远,一直处心积虑想讨好皇甫嗥月的谭大人,顾不了宫廷礼仪,忙不迭厚着脸皮喊道:「对了,下官听说您府上桃花——」急促的话语,在印欢回头的瞬间,竟断了声。

原本印欢就不喜引人注目,自一入宫,便特意走在皇甫嗥月的身后,结果谭大人这一喊,走在后头的她头一转,正巧和三人打了照面。

看着痴愣的三个人,她蹙眉不语,倒是皇甫嗥月快步走出书斋。

「谭大人,还有事?」他温声询问,高大的身影,无巧不巧竟将印欢完全遮覆住。

「呃,是这样的……」虽然已是看不见,但谭大人却忍不住往印欢的方向多看了几眼,眼神有明显的痴癫。「下宫听说您府上美人娇艳……下不,是桃花娇艳,不知这几日是否能……」话说不到三句,又往一旁瞧了过去。

见状,皇甫皡月不禁黑眸微眯,忽然往前跨了一大步。

「谭大人的意思,是想到在下的府上赏花?」

没料到他会突然贴近,谭大人吓得几乎从原地跳了起来,其他两人,不禁也从惊艳中回神。

顺着那看似温文儒雅,实则蕴满慑人魄力的身躯往上望,三人张口欲言,可一口气却莫名梗在喉间,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桃花绚烂,确实引人,不过各位大人又何必拘束小小的宅院?落霞湖畔,两岸桃花灼艳其华,衬着春花绿草、潋滟湖色,岂不更引人入胜。」皇甫嗥月似笑非笑的建议,语气慵懒,却莫名让人紧绷。

「这……是、是啊,王爷说的实在对极了。」三人只能干笑,却还是不死心,眼儿一溜,连忙又道:「那改日,不如就由下官租艘画舫,在那落霞湖上品酒赏花,届时还请王爷赏光啊。』「再说吧。」皇甫嗥月淡道,态度模棱两可,让人捉摸不定。

三人相觑一眼,还想说些什么,皇甫嗥月却抢先一步。

「时间不早,想必各位大人一定还有要事要忙吧?」

「呃……这……」

「那就慢走,恕在下不送了。」长袖一扬,皇甫皡月再也不客气,话声一落,不待三人反应,便迳自转身进入书斋。

看着三人呆若木鸡的愣在原地,印欢唇角微勾,也转身跟上他的步伐。

书斋里,四面方窗外敞,竹帘半挽,窗明几净。

乌木精雕而成的卷头桌搁着一叠书信,还有几本写着不知名文字的书册,印欢只看了一眼,便绕过简朴大器的桌椅,来到西边高耸的书架边。

她快步走过各个书架,发现每个书架从底到上,至少藏书三百。

书籍种类包罗万象,史地政文、医农兵法……各类书籍,分门别类的摆放得整齐,而她的眼前,正巧是本兵书!水眸一亮,她立刻将书抽出,低头便看了起来。

卷头桌边,楼西忙着磨墨,皇甫嗥月见她一下就看得入神,不禁露出笑意。「印欢。」

他开口轻唤,她立刻抬头望向他。

无瑕澄澈的眼儿因精彩的内容,显得格外晶灿,芙蓉般的嫩颊漾着兴奋的酡红,令黑眸深处不禁掠过一抹黝光。

「过来这边坐着看。」比着身旁三尺远的软绸绣榻,他的嗓音轻柔得像是叫唤一只小猫。

她露出温驯的浅笑,点头朝他走了过去。

小巧的湖绿绣鞋踩在地上,轻巧得就像是蜻蜒点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坐到榻上,她便迫不及待地摊开书页继续阅读,雪白的细颈边,柔亮长发顺着窃窕的曲线流泻,就像是在月牙色的软榻上铺了一层湛亮的黑缎。

看着她坐得舒适了,他才噙着笑,慢条斯理拿起书案上的一封信,用银刀刮掉了上头的蜡泥,仔细阅览着上头谁也看不懂的异国文字。

案前,楼西始终默然无语,磨完了墨,便退到了角落,像尊雕像般无声站立。不一会儿的时间,皇甫嗥月便将所有信件阅览完毕。

搁下信件,他拿起小狼毫笔蘸了黑墨,不经思考,便一一将信件上提及的问题,精简的默在白卷上。

他的字体银鈎铁划、气韵雅凛,每写完一道问题,便在问题的后头写下一些建议。他的回答深入浅出,作提纲挈领式,让人一目了然。

金铉王朝疆域广大,属国、民族自然繁多,但历代先皇皆采怀柔政策,不强迫其改变语言文字,因此书信来往间,皆由典客译文之后,再传递给帝皇阅览。只是国家机密何等重要,历代典客几乎由皇族担任,只不过到他任位后,工作内容却多了点不同。

除了译文,他也搜罗各国、各族书籍,甚至派人潜入各国,写下他国风俗民情、四季收获,所见所闻皆得回报朝廷。

根据资料,他会评估出一些要事——若有国缺盐、粮,他便让户部将物资漕运于北,两国交商,不但丰盈国库,也能培养情谊,有利两国关系。

若有国忽然广收铜铁悍马,那便是兵部严加国防的时候,召军遣将、调兵于边疆,扞卫国土,保家卫民。

若有国发生天灾人祸,则吏部出使,以利诱之、以害警之,动之以情、说之以理,不花一兵二华,便可不战而胜。

正所谓知此知彼,百战百胜,以不战换和平,方是大同。

半个时辰过去,洋洋洒洒三篇谏文,终于完成。

待墨干涸,他将书卷细心卷起,拿了条黄绫缠红丝的穗带将卷宗系好,这才出声。

「楼西。」

「是。」楼西连忙来到书案前。

「将书卷拿到东苑,请皇上过目。」

「是。」领着卷宗,楼西先觎了印欢一眼,接着才匆匆离去。

门外,几只彩蝶翩翩舞过,屋檐下三只麻雀立刻睁大了眼,下一秒,便迫不及待的展翅俯冲而去。

随着一弯细羽飘落,两名宫女端着漆盘,悄悄地来到了书斋外头。

「王爷,婢女给您送热茶和点心来了。」

几乎在柔嫩的嗓音响起之前,印欢便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来到门边。

她爱书也惜书,即使才阅览到一半,仍是将书细心合上,轻轻的放在绣榻上,小心的不让书页有半丝绉摺。

「我来。」

从宫女手中接过漆盘,她轻声道谢,接着转身将漆盘端到了圆桌上放好,随后,又从袖里拈出一根细长晶亮的银针。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没有自她身上栘开过。

他看着她,拿着银针探入茶水里、甜饼里、松糕问,最后,她甚至捏起一块剔透软甜的桂花糕凑到了嘴边。

她微眯着眼,像是研究什么似地嗅着桂花糕的味道,接着又采出小舌舔了口那细润的甜粉,那粉嫩的舌尖,是那么的诱人,滑过柔软的唇办时,还留下了一道晶莹的湿润。

最后,当她小口咬下一口桂花糕后,他不禁起身,来到她的身边。

「好吃吗?」他问,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沈。

「谈不上好不好吃,我是在试毒。」她转身解释,语音虽淡,可嘴角边却有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显然是看了好书,心情正愉悦着。「虽然皇宫是你的地盘,不过今年你流年不利,凡事还是小心为上。这些都没毒,吃吧。」她将一盘盘精致的点心放到圆桌上,却将咬过一口的桂花糕,放到了漆盘上。

他没有立刻坐下食用点心,而是低头凝望着她。

虽然他的表情仍是如往常般温和有礼,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他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为什么愿意保护我?」他出声,无预警地打断她的思绪。

她先是一愣,然后才开口回答:「保护你,自然有我的好处。」

「什么好处?」他追问。

她抬眸看向他,正纳闷他为何对她的事这么感兴趣,却发现,他的眼神好深邃,也好……烫人!那种感觉,仿佛就像他在眼里藏了一块烙火,那炽热的温度,正透过了他的注目,不怀好意的想将周遭的一切都燃上火苗。

抚上微微烫热的脸颊,她有些不自在地撇开目光。

「是家师最引以自豪的剑术,我若能好好保护你,他便答应传授给我。」语毕,她不禁抬头又觑了他一眼,却发现他还是看着她,目光依旧过分灼热。脸儿更烧,她不禁迅速垂下眼睫,再次躲避了他的目光。

「你喜欢习武?」

「嗯。」她低头轻应一声,却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目光依旧缠绕着她。「快吃吧,再不吃,东西都要冷了。」她佯装若无其事的转过身,黑缎般的长发轻轻摇曳,扬出阵阵桃花香。

他没留她,只是低低轻笑。

嗅着那清雅的桃花香,他看过一盘盘的精致糕点,最后,却是伸手拈起漆盘上那缺了一角、看起来却是最可口的桂花糕。

对着那口缺角,他将桂花糕一口吞下。

「很香、很甜、很美味。」

听见他的评语,她不禁转身看向他,却是一脸莫名。

「既然好吃,那就多吃一些。」

「一口就够了。」他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其他的,你吃吧。」



第4章

结果那一日,他们竟在宫中待到了戌时。身为典客,皇甫皡月不过是连上朝都不用的小官,但文武百官却对他十分「看重」。

彷佛是刻意说好似的,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大臣「正巧」经过书斋,因而「顺道」进来寒喧问候。就如同谭大人三人一样,所有人的目的都一样,全是为了阿谀奉承而来。

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头大肥羊,她在一旁看着,不免都觉得厌恶,可他却能神色自若与人交谈,彷佛早就习惯这样的巴结。

进退之间,他从容有度、彬彬有礼,看不出厌烦,却也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无论是何人,他总是藉口公事繁忙,几句谈话,就把人送到门口,不过就算他「送客」功夫厉害,但人来人往的,也耽误了不少时间,更别说,他还得时常抽空到御书房,和皇上商讨国事。

连续几日,他总在戌时回府,沐浴过后,府里还有不少大小事需要他处理,往往等到就寝时,几乎都是子时过后的事了。

难得这么一日,他没进宫,没想到有人却追到了府里。

瞥了眼前的几位大臣,印欢蹙了蹙眉头,随即将目光栘到一旁奉茶的丫环身上。

自从变成皇甫嗥月的贴身丫环后,她的工作就明显变少,府里的事有总管打理,饮食上有大娘照顾,侍候的事则有楼西,而她,却只能跟在他身边,陪着他办公、用膳。

同样都是贴身仆人,楼西的居所在偏北的日知阁,而她,却被安排在他住所邻问的偏房。

她明白他是因为不信任她,才会将她留在身边监视,只是这样无事可做,实在闷人,成天听那些大臣说谎拍马屁,她更是倒胃!眼看丫环沏上新茶,她顺手接过漆盘,福身就想离开,谁知一股烫热却圈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离开。

谈话声忽然中断,大厅里,顿时一片寂静。

印欢愕然回头,顺着那深蓝的袖袍向上望,却对上一双太过深邃,也太过温柔的黑眸。

「去哪里?」噙着淡笑,皇甫嗥月低声询问,大手没有放开。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掌心的温度却好高,那灼人的热气,绵密地包裹了她的肌肤,迅速地渗透了她的体内。

她敛下长睫,回避了那深邃的目光,声音不自觉的变得好小好小。

「灶房。」

「为何突然想去?」

「几日没见到大娘她们,我想去看一下情况,顺便帮忙。」她只说出一半事实,没说出,大厅的气氛让她不舒坦。

巴结的话她可以忍受,讨好的嘴脸她可以忽略,可那些人,总爱偷偷摸摸地瞧着她,那种被人窥视的戚觉,让她觉得相当不舒服。

锐利的视线细细的在小脸上搜寻了一圈,皇甫皡月脸上虽然还是带笑,眼里却闪过一抹闇光。

「也好,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嗯。」她轻轻扯手,却发现他不放手。

「这儿有楼西,你不用担心。」他仔细交代,另一只手,顺势拈起她耳畔的一缯长发,温柔的替她塞到耳后。

那样亲密的动作,看得各家大臣目瞪口呆,就连奉茶的丫环们也差点将手中的茶壶给摔得粉碎。

从头到尾,只有楼西一脸无动于衷。

他双手环臂,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都没眨,镇定得像尊没生命的木雕。「我知道。」她点头,清艳的小脸不禁也闪过一抹不自在,珍珠般晶莹的耳垂,也悄悄的染上一抹粉红。

她就是明白楼西身手不凡,才会决定暂时离开,他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又何必多此一举?「别只顾着帮忙,有空,就先把午膳吃了。」他忽略她困惑的眼神,微笑中又细心叮嘱,神情温柔,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宝物似的。

那样的呵护,实在太过明显,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脸色青白交错,精彩得不得了。

「我明白。」她捺下困惑点头,忍不住又抽了抽手。

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在师父的教养之下,她也不似一般女子矜持羞涩,只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牵扯扯,似乎还是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那就好。」这一次,皇甫嗥月总算松了手。

几乎是得到自由的那一瞬间,她也迅速的将手收回。

忽略众人怪异的表情,她冷静的福了个身,然后才拿着漆盘,转身离去。

***

结果团团、圆圆不在灶房里。

由于府里桃花开得正灿,跟着大臣们同行而来的千金们,此刻正在澄心园赏花,团团、圆圆正巧被派去送点心,去了两刻钟,这会儿还没回来,也不知是迷路,还是怎么了。

眼看灶房忙成一团,印欢本想帮忙,但由于她的身分「特殊」,雷大娘有所顾忌,只好派她出来找人。

才来到澄心园,远远的,她就看见那对姊妹小跑步地跑到一棵桃花树下,两人小脚一踮一踮的,抬头不知在找些什么。

来到树下,她不禁也看向树上。「在找什么?」

没料到背后会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姊妹俩立刻转身。

「欢欢?!」

「你怎么来了?!」

姊妹俩默契还是那么好,一见到印欢,眼儿一亮,立刻就像是两只热情的小狗,开心地跑到她的身边。

「你们没回灶房,大娘要我来找人。」看着那如出一辙的天真笑颜,印欢的眼里不禁也闪过一抹笑意。

虽然相貌不同,但两姊妹天真可爱的个性,总让她想起一块长大的印心和印喜,因此打从入府的第一天,她就把这对姊妹花当亲姊妹看待。

继柴房的事件之后,她相信在大娘的监视下,菊儿那伙人应该是收敛不少,只是几日不见,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所以就过来看看。

「啊!对了,要准备午膳!」经印欢这么提醒,团团才想起这重要事,吓得蹦了一下。

圆圆也蹦了一下,不过随即沮丧地垂下头。「可是我们还没找到手绢……」「什么手绢?」看着两姊妹一脸慌乱,印欢不禁关心问道。

「是曹大人千金的手绢,不久前被风吹走了,我们要帮忙找。」圆圆认真地说,一双圆滚滚的大眼连忙往大树左方看去,不禁期盼能快点寻着手绢。「可是我们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圆圆也跟着解释,圆滚滚的大眼也没放过右边的树干。

两姊妹在树下绕了一圈,最后,竟然决定往上爬!眼看两姊妹贴在树干上,四肢像守宫般伸展弯曲,印欢略施巧劲,立刻将两人拉回。

「别急,先告诉我,手绢是什么布料做的?」拉着两人的手,她好气又好笑的询问,唇畔浮漾的笑靥,如芙蓉出水,清艳无瑕。

两姊妹虽然急着找手绢,却还是忍不住被那美丽的笑容迷得头晕目眩,竟就这么呆呆的看傻了。

久久等不到回答,印欢只好又问:「不知道吗?」

「不、不是的!」两姊妹猛地回神,如出一辙的小脸上,不禁浮起两抹可疑的晕红。「是丝绸做的……」

「什么颜色?被风吹到哪个方向?」她又问,语气又缓又柔,奇异的安抚人心,姊妹俩听着,忽然不那么紧张了。

皱紧眉头,团团用力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手绢的颜色。

「是杏花的颜色,上头还有牡丹花的刺绣!」

「就是被风吹到这个方向来的!」圆圆也迅速回答,圆润的小指头坚定地指着大树的方向。

「很好。」印欢满意点头。「我来找。」

「好!那我们也一起找!」没料到印欢愿意帮忙,两姊妹绽开一抹憨笑,不由分说,又趴到了树干上。

印欢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将两人拉回。「你们就待在这儿,别乱跑!」

「可是——」

「我到上头找,一下就能找着了。」

「上头?」两姊妹一头雾水。

「你们不会爬树,所以干万别乱动,很危险的。」又叮咛了一次,印欢才提气飞上了树头。

没料到印欢会像只鸟儿般,两姊妹登时瞪大了眼。

「欢欢飞走了!」团团立刻发出不可思议的呼声。

「所、所以欢欢是鸟吗?」圆圆很惊慌的转头问。

「咦?可、可是他们说欢欢是刺客啊。」

想起府邸里,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两姊妹面面相觑,圆嫩嫩的小脸上尽是不解,绞尽脑汁思考了好一会儿,才下了结论。「欢欢才不可能是刺客呢!」两手握拳,团团笃定地摇了摇头。

「没错,欢欢应该是鸟!」圆圆也说。

「对!欢欢人漂亮,心肠又好,她一定是仙女变成的鸟!」

想起入府后,印欢对自己百般的照顾,两姊妹相视一笑,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喂!还没找着手绢吗?」

后方,忽然传来倨傲的嚷叫,团团、圆圆闻声,立刻迅速转身。

在丫环们的簇拥下,两名娇贵的年轻女子,款款的来到了桃花树下,两姊妹一见到来人,立刻恭敬的福身。「曹小姐,毛小姐。」

「我不是拜托你们,帮我家小姐找手绢吗?怎么却站在这儿偷懒哪?」其中一名丫环插着腰,很不客气的质问。

「奴婢不敢偷懒,奴婢有在找的。」团团、圆圆惶恐的回答,对于眼前的贵客很是畏惧。

虽然资历不深,但是对于曹、毛两家千金的「美名」,她们可是听说不少。原来两位表姊妹因为父亲关系,经常到府中作客,只是由于官家小姐的身分,两人对食衣住行都相当讲究,有时光是挑剔吃食,就能让府里的丫环跑断腿,偶尔要是遇到两人心情不好,受气挨骂更是免不了。

听见两人又上门,灶房里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根本没人愿意出来侍候,因此资历最浅的她们,只好又被牺牲——呃,又被派出来了。

「那东西呢?」

「呃……」团团害怕极了,扭着手迟疑了几秒,才敢回答:「还没找着。」害怕会被责骂,一旁的圆圆立刻接着补充:「不过欢欢去找了,应该很快就能找着了。」

「欢欢?」一旁的曹家千金,不禁敏锐的挑起柳眉。「她是谁?」

两姊妹还没来得及开口,柔软圆润的嗓音倒是无预警地插入——「皇甫皡月的贴身丫环。」

所有人立刻转头望向印欢。

漫天万紫千红中,她踏着芬芳而来,一袭月牙色的衣袂在风中摇曳飘摆,柔软的丝绸将她的身躯勾勒得更加窈窕。当她敛眉欠身时,那清冷如梅的气质,不禁让所有人纷纷屏住了气息。

「是这条手绢吗?」她轻声问着,在阳光的照拂下,光润粉嫩的肌肤竟映着一层淡而晶莹的光辉,美丽得出尘,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对,就是那条手绢。」两姊妹开心极了。

「不对。」曹家干金却出口否认。「不是那条手绢。」瞪着清艳无双的印欢,描绘得精致的水眸里,瞬间盛满浓浓的护色。

「是吗?」印欢表情不变。

「虽然只是条手绢,但却是公主御赐的,弄丢了可不好,所以麻烦你再帮忙找找。」一旁的毛家干金,也恨得牙痒痒的。

放眼整个金铉王朝,哪家闺女不倾慕皇甫嗥月?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地位相貌都是一等,更别说还是个王爷!为了攀上这门亲事,家里有闺女的各家大臣,莫不使出浑身解数,找尽藉口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能让自家闺女有露脸的机会,可皇甫嗥月向来恪守男女分际,从来只在主厅论事,至于其他女眷,则一律请到他苑歇息。

几年来,各家千金明争暗斗、用尽手段,却始终没人能顺利的接近皇甫嗥月,谁晓得这半路杀出的「贴身婢女」,却拔得了头筹!睿王爷身边收了个绝色丫环的消息,早在几天以前,便在朝中不径而走。向来不近女色、清心寡欲的睿王爷,竟然会收个绝色婢女在身边,朝里议论纷纷,每个人莫不在私下猜测着两人的关系。

只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下亲自见到,还真证实了传言不假——这丫头果然美得太凝眼了!若不好好教训她一顿,恐怕她还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作凤凰呢!「公主送的?」一旁的团团、圆圆不禁叫了出来,吓得立刻跑到印欢的身边。两人低头仔细瞧着那手绢,怎么瞧,就是觉得手绢准确无误。

「唔……是这手绢没错啊,曹小姐,您要不要再瞧一眼?应该是没出错啊。」「不用瞧了,我说不是就不是。」曹家千金冷声道,看都不看手绢一眼。「可是……」

「怎么?难道你们是在怀疑本小姐说谎?」曹家千金不悦地眯起眼,目光螫得两姊妹猛摇头。

「不、不是,奴婢没有那个意思。』「最好没有。」冷哼一声,曹家千金立刻将矛头对准沉默的印欢。「能够当上睿王爷的贴身婢女,想必你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我瞧你一脸聪明,手绢的事就拜托你了,毕竟你也是个丫环,找个东西应该难不倒你吧?」

虽然嘴角噙着笑,但任谁都听得出来,话中的贬损,一群人不禁捣嘴低笑,就只有团团、圆圆一脸莫名。

「曹小姐,不如奴婢也帮忙找吧。」两人相当讲义气,连忙自告奋勇。

「不过就是条手绢,一个人找就够了。」曹家干金立刻拒绝。

「啊?可、可是这事原本就跟欢欢不相关——」

「谁说不相关?」一名丫环忽然叱喝出声。「同样都是丫环,我家小姐想拜托谁找手绢,有你们置喙的余地吗?」

「这……当然没有。」两姊妹吓得脸色都白了。

「既然没有,那还不赶紧去帮忙换茶?这天这么冷,没热茶可喝,要是我家小姐着凉了,我看你们拿什么赔!」那丫环又吼人。

「对不起,奴婢这就去换!」两姊妹这次再也不敢迟疑,一接到指令,连忙就往前冲,谁知手腕却在下一瞬间被人抓住。

「别急。」握着两姊妹的手,印欢噙着浅笑,制止了两人的脚步。

「可、可是……」

「大胆丫环!你竟敢同我家小姐作对!」那丫环不分青红皂白,马上就替印欢扣上了罪名,一旁曹、毛两家干金,脸色也倏地一沉。

见状,两姊妹更加惊慌失措,想开口帮忙说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就快哭了,幸亏印欢镇定,非但不畏不惧,还能伸手安抚两姊妹的情绪。

「你误会了,我并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认为外头风凉,小姐们若是担心着凉,不如移驾到附近的挹春阁,到时我们再奉上热茶。」她噙着浅笑,有礼的解释着。「我家小姐想待在哪儿,轮得着你一个丫环来决定吗?还有,是谁准你以你、我与我家小姐称呼?别以为当上了睿王爷的贴身丫环,就这样放肆!」

「……我没那种想法。」

「还说没有!来者是客,我家小姐也不过拜托你找条手绢,你就推三阻四的,还说不放肆!」

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看着自一开始就明显对她存有敌意的一群人,印欢轻轻的在心中叹了口气。自从成为皇甫嗥月的贴身丫环后,除了译文、编书、政事,她从未见过他多瞧了哪名女子一眼,更遑论亲近过哪名女子。

如今,好不容易总算有两株「桃花」上门,可他非但不欣赏,还将人给「外放」到澄心园赏花,这天高皇帝远的,她自然也不奢望他能蹦出什么桃花劫。只是话说回来,端着官家小姐的身分,却任由底下的人毫无教养的大呼小叫,将他人当作是狗看待,连她听了都不高兴,莫怪皇甫嗥月要避得远远的。「请小姐们别误会,关于手绢,我——」

「看看,这不又顶嘴了!」不待印欢将话说完,那丫环又嚷嚷了起来。「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把我家小姐放在眼里!」挽起袖子,那丫环蓦地露出令人发寒的阴笑。

这下,团团、圆圆可再也忍不住了。

早在眼眶打转许久的泪珠,立刻如小雨哗啦哗啦的落了下来,圆润的娇躯也开始一抖一抖的打颤。

「曹小姐、毛小姐,欢欢是新来的,许多规矩都不懂,请您网开一面,饶过她吧!」即使吓得要死,两人还是鼓起薄弱的勇气跪趴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帮印欢求饶,可惜曹、毛两家干金非但无动于衷,还各踹了两人一脚。

印欢立刻沉下脸来。

这群人借题发挥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要安个罪名到她身上,好顺理成章的出气。虽然她大可出手反击,只是对方不过是寻常人,恃强凌弱未免可耻,况且她要真的反抗,恐怕还会连累到团团、圆圆。

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让那丫环打个痛快,让她们气消就没事了。

反正她是练武之人,挨几个巴掌,就像是被蚊子叮,一点也不碍事。

望着右手高举的丫环,她不躲也下闪,静静的等待巴掌落下——「这是在做什么?!」

伴着一声低沈的叱喝,皇甫嗥月无预警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以往,无论是遇见任何场面、任何人,他总是那般的温和有礼、玉树临风。可如今——温和有礼不见了。

玉树临风也消失了。

虽然俊美的脸庞仍旧让人着迷心动,但那过分冷寒的目光,以及紧绷的下巴,却让人充分感受到那股深沉的怒气。

当下,除了印欢,所有人都吓傻了。



第5章

是夜,当晈月悄悄西栘,印欢也端着漆盘,轻轻推开书房的房门,无声的走了进去。

「怎么还不睡?」皇甫皡月头也不抬地问,手里仍旧滴滴答答地推着算盘上的圆珠子。

「你不也没睡?」她将漆盘放到了圆桌上,接着掀开碗盖,将冒着白烟的干贝粥给端到了书案上。「子时快过了,不累吗?」说话的同时,她也顺手替他磨墨。这几日,她虽没事可做,但也观察出不少心得。

他总是子时就寝、卯时起床,三餐正常,不挑食,习惯在睡前来碗清粥,只是平常这些事都有楼西侍候,难得遇到楼西出外办事,她才有表现的机会。他微微一笑,不答反问:「你呢?累吗?」

「整日没事做,怎么可能会累。」她摇头,神色间果然没有半丝疲惫。

以往在谷里,她早晚练武,偶尔印心、印喜心血来潮,想要研究新菜色,她还得充当猎人,飞天遁地的将各类「特殊」的食材张罗回来,如今她成天无事可做,又怎么会累。

倒是他这个人人都说气弱体虚的睿王爷,反倒是名不副实。

说他气弱,他的足音稳健,行进间,从不仰赖轿子;说他体虚,他的语声虽缓,却浑圆有力。平日忙于政事之余,他仍可精神奕奕的处理私营的生意,光是从这几点来看,就能看出他的体力非凡。

如果她的猜测无误,之所以会有如此「不实」的传言,肯定和那一夜,皇上哭倒在掬欢亭的事脱不了关系——「以后别再那么做了。」滴滴答答的拨算声乍然停下。

当一抹热气欺到身旁,印欢这才猛然发现,原本还端坐在书案后方的皇甫嗥月,不知何时竟已起身来到她身边。

穿着白袍的他,总是那么的谦和斯文,当他噙着温和的微笑时,总容易让人忽略他的高大,唯有靠得极近时,才能让人深刻的体会到,他是多么的高大与壮硕。看似温和无害的他,总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慑人的气势,尤其当他俯首,用严厉的眼神盯着人看时,那股魄力,就连她也无法招架。

只是比起他的严厉,她更在意的还是他沉默的注视。

自从成为他的贴身丫环后,她就发现,偶尔他会用一种她形容不出的深邃眼神瞅着她瞧,那样的眼神既烫人又温柔,总将她平静的心绪搅和得好乱,就像现在——烛光下,浓长的睫毛就像两把小扇子,羞怯地扬了好几下。

搁下墨锭,她觉得自己似乎得做些什么来打破这份沈默,因此连忙将一旁的干贝粥端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早点吃——」

未完的话语,瞬间凝结在皇甫嗥月突如其来的动作之下。

他没端过干贝粥,而是抚上了她的脸!总是彬彬有礼的他,竟然、竟然做出如此逾矩的动作,而她……

却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在大掌的掬捧之下,她的脸颊就像是煨了炭火,瞬间变得好烫好烫。

「答应我,以后别再那么做了。」他沉声将话重复了一遍,少了温和笑意的俊美脸庞,竟严肃得吓人。「做什么?」她只能傻傻地问,同时听见自己的心脏失去平静。

「让自己受伤。」他深深的看着她。「我不允许你让自己受伤。」

没料到他会提及白日的事,印欢虽然心慌意乱,却还清楚记得,他生气的模样有多吓人。

虽然当时他已相当收敛,但那严厉的眼神,还是把曹、毛两家千金给吓哭了。向来温和有礼的睿王爷难得动怒,随行在后的各家大臣自然也吓坏了,不等他发难,曹、毛两位大臣,当下就先把亲生女儿骂得狗血淋头,并在鞠躬道歉之后,匆匆将人带离了王爷府。

结果曹、毛两家千金的诡计没达成,反倒让自己惹了一身腥。

两人离去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最后连形象都顾不得,催声连连的要轿夫赶紧起程。

她有十成的把握,那两株「桃花」是绝对不可能再上门了。

「其实我受点伤,一点也不打紧,倒是你,何必那么凶呢?」印欢不禁叹了口气。

「吓着你了?」他挑眉,只关心她的感受。热烫的指腹,则是细细的、缓缓的抚过那细致润白的肌肤。

他的动作就像是抚触某种珍宝,充满了怜爱,轻柔的摩挲,不断制造出又麻又烫的异样感。

「没有。」她缩起颈子,羞涩的想转首逃离他的箝制,不料他却不放手。手里的干贝粥,犹在飘着袅袅白烟,那热烫的温度,蒸得她的小脸更加瑰艳了。「那就好。」他依旧抚触着她,一双黑眸则是紧紧盯着她的小脸。

只差那么一点。

真的,就只差那么一点,她的小脸就要遭殃。

若不是他心情太好,难得亲自送客到澄心园,他怎样也没想到,她会用那么「愚蠢」的方法来解决事情!自掬欢亭外的那一夜,当她用世间最澄澈、最无邪的目光,认真地凝望着他时,便在他心里烙下了一个印子。

之所以会收她为贴身丫环,无论到哪里总是带着她,不让她走出视线之外,并不是为了监视,而是他无法控制的占有和保护欲。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宫廷里,人们的视线总是离不开她,纵然她总是低调的垂着头,可她那浑然天成的幽雅气质,却还是轻而易举地抓住人们的目光。

若不是有他在一旁,她又怎能安然无事?只不过百密总有一疏,不过才让她离开一会儿,她就遇上了麻烦——想起她那逆来顺受的态度,霸眉一拧,他忽然放开她。

他的松手,总算让印欢能够松口气,只是那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出,他接下来的话,却又给了她一记更大的震撼。

「也许,我不该让你当贴身丫环的。」他忽然有感而发。

「为什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柳眉微颦,她忽然觉得,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被人挖走了,变得空空荡荡的。「还是,你认定我真是刺客?」想起这个可能,那抹空荡,竟忽然变成了疼痛。

监视了那么久,他还是不信任她吗?「我从来没当你是刺客。」没错过她受伤的神情,他怜惜一笑,体贴的端走她手中的干贝粥。「那为什么要撤掉丫环的身分?」那样的话,她就无法再待在他身边了啊!当这想法在脑中一闪而逝时,印欢不禁重重的怔愣了下,这才发现,比起被监视、遭人非议,原来她更在乎的,竟是他的看法,以及能否留在他身边。虽然他始终对她心存怀疑,却不曾错待过她。

每当有人用色迷迷的眼神盯着她时,是他出面,不着痕迹的替她挡掉那讨人厌的目光;她学不来尊卑,他亦不曾指责,或是试着改变她。他总是那般和颜悦色,总是顺着她的性子,温和的对待着她。

他待她极好,好得总是让她的心好暖好暖,只是为什么这个时候,他却……却……

「我让你成为丫环,并不是给人藉口欺负你,若是丫环的身分会束缚住你,那么不要也罢。」瞅着懵懂又天真的她,他的目光温柔得几乎就要溢出水来。可慌乱的思绪却让她无暇顾及太多,只能握紧拳头,坚定的说出决心。

「我是来保护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跟在你身边。」

「你自然是要跟在我身边。」他忍不住轻笑,实在爱极了她的固执与认真。「只不过,自今日起,你得以客人的身分待在我身边。」就算往后她想离开,他也不会准许了。

「客人?」他的话,总算让她稍稍安了心。蹙紧的眉心开了,扎在心头的那股疼痛也悄悄消散了,没了顾虑,她却踌躇了起来。「其实平常我也没做什么,无论是什么身分,我都不介意。」

「可我介意。」他放柔目光。「在我身边,我不要你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我没有委屈啊。」她有些困惑,也有些认真的澄清。

在他身边,虽然流言蜚语不断,可她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何况,他处处照顾着她、包容着她,她感激都来不及了,何来委屈?「你太天真了。」看着如此无邪的印欢,皇甫嗥月心动得差点就将她拥入怀里。

天真如她,自然是不会懂他复杂的心思。

那些老臣是用怎样的眼神偷觑着她,他比她还清楚,若不是名不正言不顺,他早就发怒赶人了;原本,他是打算按部就班的慢慢引导她,可照目前情况来看,这一切势必得做些改变。

而这改变,得从「某人」开始才行。

***

这一日,「听说」皇甫皡月又病了。

照惯例,皇甫韬甫下朝,便带着御医,发辇至睿王爷府,探看他那「体弱多病」的么皇叔。

叔侄感情笃深,文武百官无不津津乐道,只是恐怕谁也没料到,此刻在睿王爷府里,那本该躺在床上的人,却好端端的站在窗边沉思;而那该站在床边干着急的人,却悠闲的坐在另一边,拿着一串葡萄,一颗一颗的往嘴里塞。

只是突然问,某人却忽然瞠大眼,一脸打击的大叫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你把适才的话,再说一遍!」

「她没有嫌疑。」窗边,皇甫嗥月转过身。

「不是那句,下一句!下一句!」

「因此微臣决定,暂时以客人的身分,将她留在府里。」

「我不准!」咚的一声,皇甫韬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将刺客奉为客人,皇叔你是疯了不成?」

「她不是刺客。」面对气急败坏的皇甫韬,皇甫嗥月的表情却是波澜不兴。「还有,动气伤身,皇上还是别动气的好。」

「你要我怎么不动气?那夜,她可是亲眼撞见我的丑态啊,你不派人紧紧地盯着她,怎么反倒还让她当起千金大小姐?这……这真是要反了!反了!」皇甫韬气得大呼小叫,只差没喷火。

这段时日,他见皇叔日日将人带入带出,还暗喜皇叔够机警,懂得将人绑在身边监视,怎么这会儿情况却突然变了?要是让别人晓得,他这个皇帝其实只是会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无能君主,他不如死了算了。

「她不会说出去。」皇甫皡月自信地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没说,不代表往后不会说!」

「微臣信得过她。」

是的,他信任她。

当她张着澄澈的大眼,仰首凝望着他时,他从不曾怀疑过她,即便当她害羞的垂下眼睫,回避他的视线时,也只会让他无比的心动。

她是那么的天真无邪,从来就不懂得掩饰,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的回避、羞怯,代表了什么意义。

「我可信不过!」皇甫韬还是反对。「听你的说法,她来路不明、身世不详,简直就是一团谜,这种人怎能轻信!」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蓦地脸色发青。「皇叔,该不会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吧?你真的对那女人……」这几天,不少文武百宫都在窃窃私语,传言他和他那美若天仙的丫环,绝对不是普通关系,他偶然听见,还当是空穴来风,不曾记在心里,没想到……

看着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庞,皇甫嗥月忽然笑了。

那抹笑,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没错,我是。」

那肯定的回答,使皇甫韬瞬间脸色更加铁青。

「你是什么?」他大嚷了起来,语气充满了绝望。「我说得那么不明不白,你也能肯定,有没有搞错?」

「你我叔侄相处二十多年,您的想法,微臣又岂会不明白?相对的,微臣的心事,想必您也多少懂得。」

「我宁愿什么都不懂啊,你谁不好挑,竟然挑中了一名刺客?!莫非连你也迷上那女人的相貌?」

「也?」低醇的嗓音蓦地沈下。

瞪着皇甫韬,皇甫嗥月不禁立刻想起,最初他见到印欢时,那痴迷的眼神。只是当时他以为,那不过只是一时的迷惑,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他,应当不会将印欢放在心上太久,可如今看来,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没料到连自己情同手足的侄儿,也暗暗迷恋着印欢,一股巨大的不悦感,让他沉下脸,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头极具杀伤力的黑豹。

「呃……我、我没有那个意思,皇叔你可别误会!」没料到自己一时嘴快,竟将心中那一丁点的「心动」给泄漏出来,皇甫韬吓得立即解释:「我的意思是,她可是个来路不明的刺客,而你贵为皇族,这门不当户不对!」

「您是一国之君,该关心的是国事,这桩事无须您操心!」眸光泛冷,皇甫嗥月有意将话题就此打住。

「谁说的!」不过皇甫韬却没能摸懂他的意思,决意争辩到底。「你是我皇叔,你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总而言之,我……朕就是不准你对那女人有意思,而且朕可是将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皇叔将来想娶妻,对象势必得由朕选择!」「胡闹!」没料到皇甫韬竟会把话说绝,皇甫皡月不禁叱责出声。

「朕……朕才不是胡闹,前些日子太后才同朕说起你的事,说你年届二十六,希望朕帮你挑几房好媳妇,本来朕打算先问过皇叔你的意思,再下决定,不过现在看来,此事势在必行,而且刻不容缓!」

没错!皇叔可是他重要的人,他怎能随随便便,就让他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刺客给骗走了心?虽然只见过几次面,但是那女人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

虽然话不多,但那一双沉静的眸子,似乎总能够看透人心,每回见面,他这堂堂一国之君,非但气势不如她,还总是被她逼得心慌意乱,因此无论如何,他绝对不接受她成为皇婶!早在许久之前,他就决定好,皇叔的对象一定得是那种好骗又好欺负的大家闺秀,如此一来,就算往后他来诉苦,要哭要耍赖,也不怕被人抓到把柄!「所以皇上的意思,是想替微臣选妻了?」双手负后,伫立在窗边的皇甫皡月,忽然露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

那内敛的怒气,远比任何一种恐怖的刑具都还令人发寒,皇甫韬几乎是瞬间沁出一身冷汗,然而与生俱来的骄傲,却不容许他退缩。

「当、当然!为了避免皇叔误入歧途,朕决定事不宜迟,马上帮你办个『选妻宴』!」哼!就算那女人生得清艳无双又如何?他找更多更美的女人来,就不怕皇叔不心动!

皇甫韬得意洋洋的盘算着,丝毫没注意到,冷怒中的皇甫嗥月,不着痕迹地睐了房门一眼。沉敛黑眸微一闪,接着便若有所思地用劲长的食指,敲起窗棂。一会儿后,他总算点头答应。

「也好。」

「呃……好?」没料到他会爽快答应,皇甫韬不禁重重一愣。

「微臣不敢拂逆皇上的意思,皇上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敛下眼睫,他撩起袍摆,忽然坐到一旁的书案后。「时候也不早了,您该回宫了。」

回宫……

对,也该是时候了,不过等等,皇叔竟然说好?!

望着那态度丕变、令人捉摸不定的皇甫皡月,皇甫韬惊讶极了。

「皇叔,你——」

「不送。」皇甫嗥月无情断话,接着便拿起一卷书册,专注的开始阅读。见他态度冷淡,皇甫韬竟也不敢多问。

皇叔看似温和斯文,可事实上,却比任何人还要专霸冷情,对于自己的事,向来不容他人左右,虽然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皇叔突然改变了心意,不过既然皇叔点头答应了,他最好见好就收,免得又惹恼了他。想起皇甫嗥月适才的怒气,他心有余悸的缩了缩脖子,连忙溜到门边。

「既然皇叔也同意,那我就赶紧回宫处理此事。」说话的同时,他也迅速拉开房门,准备溜之大吉,谁知却差点撞上一抹人影。「哇呜!你、你怎么在这里?」瞪着那安静伫立在门外的印欢,皇甫韬吓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膛,但随即心虚的撇开头。糟糕,她来多久了?适才,他可是说了不少她的坏话,该不会全让她听光了?面对皇甫韬的疑问,印欢却是充耳不闻,端着热腾腾的汤药,她的目光越过他,笔直的落到皇甫嗥月的身上。

今日楼西不在,基于职责,她本该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只是皇甫韬来后,他便藉口将她支开。

其实两人打算做什么,她心知肚明,看在皇甫嗥月的面子上,她好心退到几丈外的掬欢亭,若不是发现丫环送来汤药,她也不会来到门边候着,只是却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桩事——选妻宴……

原来,他要娶妻了啊。

捧着汤药的小手不自觉的逐渐收拢,碗里的汤药,因为这股力道,产生了一圈圈的波纹。

那紊乱的波纹,搅乱了平静的水面,也同时——搅乱了她的心。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让她不自觉的开了口:「你要娶妻了?」她问着,语气很轻,嗓音却微微紧绷。

明明都已亲耳听见了,她却还想亲口确认一次,她究竟在期待着什么呢?望着那莹莹目光,一脸严肃的皇甫嗥月没有半点笑意,只是轻轻点头。

「恐怕是的。」



第6章

他要娶妻了。

师父的卜卦果然灵验,今年他果然犯桃花;而她,只要能保他毫发无伤,就能提早回到笑笑谷,并习得「疾光残影」,只是为何,她却快乐不起来?皇甫韬的动作很快,自那日回宫,便迅速拟旨放出诏旨。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点选名单上的官家小姐、属国佳丽,皆已进入京城候命,只待诏旨再下,便会进入王府进行点选。

为了皇甫嗥月,皇甫韬可说是用尽心思,名单上的女子无不身世良好、才貌双全,而府内,也为了这等盛事,到处忙碌着。

在总管的指挥下,每间客房,都被打扫得焕然一新,每个院落,也都植上奇花异草,增添气氛。

除此之外,总管甚至细心的请来几名异国大厨,这几日一直待在灶房内,与雷大娘一同试煮当日菜色,以保「选妻宴」当日,能让名单上的属国佳丽宾至如归。虽然忙碌,但全府上下全都洋溢着快乐,唯独她,始终走不入那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咻!就在印欢敛眉沉思的同时,空气中一抹突如其来的异样,却让她陡地回神。无须转首,她立刻听声判位,俐落的将破空而来的「暗器」用两指接下,并在下一瞬间,将暗器反弹回去。

咚!

眨眼间,花生米大的碎银,竟硬生生的嵌入了石墙里,成了墙上的装饰之一。坐在石墙前,差点就被碎银击中的上官倾云,先是一愣,接着才扯开嘴唇。「哎呀,原来你还有反应啊,我还当你睡着了呢!」

他似笑非笑的打趣着,印欢却是冷着一张脸,严肃的警告。

「下回别再做这种事。」

「呵呵,印姑娘别不高兴,龙某只是想试试传闻中的刺客,有多少能耐。」她冷冷的睨着他,像是评估着什么。

此人乃是皇甫皡月的商场伙伴,人称龙爷,听说是个厉害的角色。为了商谈生意,两人经常相约在外头见面,她几次跟着,早察觉到他有武功底子,只是程度尚不如她。

「足以置你于死。」她冷声说着,语气认真。

「呃?」上官倾云不禁一愣,似乎无法相信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如此血腥冰冷的话。

难得看好友露出错愕的表情,坐在一旁看好戏的皇甫嗥月,不禁低笑出声。「她确实有这份能耐。」他还帮腔附和,证明印欢所言不假。

适才,若不是她察觉到那偷袭不带任何杀意,他相信,那颗碎银,此刻应该嵌在好友的眉心,而不是他身后的石墙上。

「看来睿王爷倒是挺信得过这丫环的。」面对皇甫皡月的帮腔,上官倾云只能露出古怪的笑容。

「她不是丫环。」

「喔?」看出皇甫嗥月眼底的认真,他立刻领悟的挑起眉尾。「原来如此,莫怪『那人』会如此烦恼了,看来王爷的眼光实在『特别』的好啊。」

「龙爷过奖了。」皇甫嗥月哪里听不出好友藏在话间的调侃。

表面上,他俩虽是生意伙伴,可在「官场上」,他们的关系也算是匪浅。不过正所谓在商言商,此趟出门,既是为了生意,他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其他事上。将桌上的银票收妥,他将话题重新回到正题上。

「第一批珠宝首饰的尾款,在下在此签收无误,至于剩余的珍珠、香料,还有劳龙爷了。」

「睿王爷言重,咱们俩的关系可谓鱼水,不过是相互合作,何来劳烦之说?」皇甫嗥月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时候不早,在下也不好继续打扰,那就在此别过了。」

「也好。」上官倾云没有多挽留,仍旧佣懒地坐在舒服的圈椅上,似乎没有起身送客的打算。

倒是一旁的印欢,早在皇甫皡月起身的瞬间,便迅速拿起挂在屏风上的披风,拉开客栈的房门,走到外头候着。

这几日楼西不在,一直是她跟在他的身边伺候,以前不懂的事,如今做起来,却是特别的得心应手。

不知不觉间,她竟也逐渐融入他的生活,摸熟了他的脾性。他的习惯、他的喜好、他的口味,甚至他每一个动作、眼神所代表的意思,她总能自然而然的领悟。就在皇甫嗥月欲跨过门槛,走出厢房的瞬间,厢房内的上官倾云却忽然出声。「睿王爷。」皇甫嗥月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而是笔直的来到印欢身边,抽走她手中的披风,轻轻的将披风围住她纤柔的身子。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印欢愣了一下,正想开口询问,却被他抢走了先机。「龙爷还有事?」说话的同时,他也顺手拉过领口两侧的蓝色穗带子,替她仔细的打了个漂亮的结。

为他量身订作的湛黑貂毛披风,披在她的身上,非但不显得滑稽,反而将她衬托得更加纤弱柔白。

他看着她一会儿,接着忽然伸手拂上她眉间的轻颦,她又是一愣,一时之间也说下出心中的那股震荡是怎么回事,却深深的体会到,他的温柔与怜惜。披风内那柔软的绒毛,是那么的暖和,属于他的气息,像是空气般团团的将她围绕,选妻宴的事,似乎已变得不再重要,横在心中的那股闷窒感,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印欢不禁再度露出浅笑,但随之而来的羞涩,却让她连忙伸手解下披风,谁知他却阻止了她,并细细的、绵密的,将她小手握入掌心。

眼看两人你侬我侬,举止亲昵过了头,上官倾云先是翻了个白眼,接着才打趣的再度出声:「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龙某只想问问,要是『那人』晓得自己非但被人欺骗,就连苦心安排的事,也只是被用来赚钱,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听着好友的弦外之音,皇甫嗥月却只是噙着微笑,缓缓转身。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龙爷若不开口,『他』又岂会有任何反应。」「哎呀,不晓得自然比较好,只不过就是无趣啊。」上官倾云赏玩着瓷杯上的花纹,闪烁的眼神似乎在算计着什么。

然而皇甫嗥月却还是淡淡、温和的微笑着,和善得就像是茹素多年、从未杀生的出家人。

「无趣总比节外生枝的好,龙爷生意繁忙,恐怕不会乐意有麻烦上门。」

「麻烦?」他好奇的眨了下眼睛。

「是数不清的麻烦。」皇甫嗥月淡淡更正,并没有说明,是怎样的麻烦,然而他的眼神,却让上官倾云知趣的不再开口。

握着印欢的小手,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客栈,待两人走远,上官倾云才不悦的嘀咕出声。

「啧!竟然反过来威胁我?这男人还是这般阴沉霸道,怎么就是没人发现他的真面目?」

***

「适才在想什么?」才上了马车,皇甫嗥月便轻轻开口问。

没料到他在谈生意之余,还能注意到她,印欢长睫一颤,眼底迅速闪过一抹慌乱。

「没什么。」她咬了咬下唇,第一次在他面前说了谎。

他要娶妻,照理说,她该开心的为他祝福,可偏偏,她却高兴不起来。

她为剑谱而来,她该关心的,应该只有他的安全,然而这几日,盘旋在她脑海中的,却都是选妻宴的事。

她不断猜着,为何他要答应皇上的胡闹?是因为他与皇上情同手足,无法拒绝?还是因为,他心仪的女子,就在点选的名单中?若是,那会是什么样的女子?而他,是否也会温柔的凝望着她?自相遇以来,她什么事都不瞒他,唯有这些她自己也弄不懂的复杂心绪,她怎样也不愿泄漏,因为那种感觉,彷佛……就像是她不乐意他娶妻似的。

就在印欢心慌的想要别过头时,皇甫嗥月却忽然伸手执握住她的下巴,阻止她逃避。

「别说谎。」他低着头,深深的凝望着她。「这几日你经常心不在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关心地问,可锐利的黑眸,却似乎在搜寻着什么蛛丝马迹。他的目光,让印欢更加心慌了,习惯了他的温和,他偶发的霸道,总让她特别不知所措。

霸道时的他,眼神总是太过锐利,仿佛可以看穿她的每一桩心事,时常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

垂下眼睫,她略微施力,挣开了他的束缚,然后像是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退到了马车一角,将两人之间拉出一段距离。

「没有,我只是……有些闷罢了。」她抓紧裙摆低下头,说谎的心虚,让她无法直视他。

她这明显的回避,自然无法取信于皇甫皡月,不过他却不再逼问。

面对她楚楚可怜的模样,他怜惜都来不及了,哪里还舍得让她再露出更多慌乱的表情?更何况,她向来是不懂得掩藏心事的人,虽然性子淡漠,平常话也不多,但一有心事,却总是清楚的全写在脸上,她那一点心思,他还会不懂吗?她的天真懵懂、她的美丽无邪,足以让所有的男子为她痴狂,就连他,也在许久之前,就已彻底的被她征服。

自一开始,选妻宴不过就是一个策略,生意上的收益,不过是顺水推舟,自始至终,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够顺理成章得到她的契机。

他早已眷上她的相伴、恋上她那清雅淡郁的桃花香,如今,他又怎会允许她自身边逃开?毕竟「选妻宴」,就是为了选「妻」哪。

黑眸深处闪过暗光,皇甫嗥月却是若无其事的微微一笑。

「印欢。」

一如往昔,印欢再次被那低沉温柔的声嗓,给诱得抬头。

她的水眸澄澈如水,映着阳光时,仿佛就像是一对晶莹的黑宝石,那流转的水光、专注的凝视,总让人心荡神驰。

「你身后的木柜里,有只木匣,替我找找。」他噙着温和的微笑,自然的转移话题。

「木匣?」她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不懂他为何会突然转移话题,但是他愿意不再逼问,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一只黑檀木匣,不到两个巴掌大。」

他约略形容,而她,则是依着他的形容,拉开每一个方格,寻找木匣的踪影。这只高柜是特别订做的,固定在马车的木墙上,稳固安全,只是高柜被裁成好几个方格,方格有大有小,用来放置茶叶、药品或是暖被、裘衣之类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以方便旅行。

只是平常她并没有碰过里头的东西,这下突然要找东西,实在有些困难。在翻遍所有方格,却还是不见木匣的影子后,她只好回头求助。

「我找不到。」

「是吗?」他也不责备,而是主动起身,来到她的身边。

他的身材高大,单单只是跪坐,却还是让人感到无比压迫,尤其当他微弯着腰伸手找寻木匣时,那绷紧衣袖贴着他宽大强健的肩臂,勾勒出结实有力的线条,更是让人切实体会到,他绝对不如表象那般斯文无害。

想起先前,他对自己所做出的种种亲密行为,印欢不禁迅速脸红了起来。以往有楼西在外头驾车,偶尔传来问话,她从未感到任何不自在,可如今楼西出门办事,只有他们两人独处,这安静的气氛,却让她莫名忐忑。

就在印欢羞赧的想再度拉开彼此的距离时,外头,却忽然传来马匹的嘶鸣,下一瞬间,整座马车竟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震荡,让正欲起身的她,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朝后头跌去——「小心。」

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及时拉住了她,并将她拉进了怀里。

即使在慌乱之间,她还是注意到,他的动作是多么不可思议的迅速。

他单手环抱着她,另一只手,却是充满戒备的握紧拳头,无论震荡多大,他始终一脸镇定、不动如山,直到震荡停止,才缓下脸色。

他那俐落的身手以及沉定的反应,在在都显示,他分明是个练家子!「王爷,您没事吧?」马车才恢复平静,外头,车夫便立刻紧张的询问,就怕自己一时的疏忽,让皇甫嗥月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

「没事。」他淡定回应,同时睐了窗外一眼。「怎么回事?」

「有个孩童突然冲到街上,卑职怕伤及无辜,只好紧急将马车停下。」伴随着车夫慌乱的解释,人群围拢私语的声音,也迅速传人马车内。

「下去察看状况。」皇甫皡月冷静指示,同时伸手将窗上的竹帘放下,阻挡外头的窥视。

「是。」噔的一下,车夫跳下马车,赶去执行命令了。

「你没事吧?」

车夫才走,他立刻低头关心胸前的可人儿。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印欢纵使心里产生不少疑问,然而当她察觉到彼此间的姿态时,精致小脸立刻爬上一片烫辣。

天!她、她、她、她什么时候坐到他的双腿上的?!

在他坚固的环抱之下,她的身体,竟然还紧紧的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可以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气息有多烫人、他的眼神有多火热,甚至每一次他的胸膛起伏,隔着布料摩擦着她胸前的柔软,那样的感觉是多么的……多么的……「我……我没事!」

低喘一声,印欢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自他的怀里退开,只是她才起身,她身上的披风却在此时成了麻烦。

当绿色绣鞋不小心踩着披风的摆尾时,那严重的拉扯,让她的身躯再次晃荡,幸亏他动作迅速,及时将她护入怀里,只是这一次,情况却比上一回还要糟糕。她非但又坐回到他的大腿上、整个身子重新和他靠得紧紧的,就连她的嘴唇,也不小心的碰到了他的、他的、他的——望着那张近在咫尺、正与自己紧密相连的俊美脸庞,印欢整个人都傻了,然而与生俱来的敏锐却还在。

她清楚瞧见,眼前的那双黑眸,在瞬间变得深黝而危险,他浑身上下,也散发出一股沉烈的掠夺气息,而她,似乎正是被掠夺的对象!当这危险的想法掠过脑海时,她也迅速的后退,然而饶是她的动作再快,却还是快不过他雷霆万钧的猛烈侵袭。

才拉开的距离,瞬间又化为虚无。

皇甫嗥月捉住了她!他的双腿坚定的撑住了她,双手占有的环住了她,就连他的唇、他的舌,都紧紧的缠上了她。

对于皇甫嗥月这突如其来的侵略行径,印欢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然而随着他那又霸道又温柔的亲吻舔弄、那又轻柔又磨人的刺激轻抚,她却逐渐忘了害怕。她不明白他正在对自己做些什么,只能睁着迷离的眼眸,望着那双不再温和的黑眸,感受他那不留一丝空隙的拥抱、饥渴猛烈的勾缠。

每一次,当他的大手轻轻抚过她的肌肤,仿佛就像是在她的身上落下一簇簇的火苗,那炽烫的温度,灼得她的身体不断颤抖,她张口想喊,可逸出口的,却是脆弱不堪的娇喘……

「禀告王爷,马匹没有受损,也没人受伤,卑职拿了些银两,安抚受惊吓的百姓,不知王爷是否还有其他吩咐。」

外头,突然传来车夫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从草丛间突然窜出的一条毒蛇,惊得印欢喘息回神。

她慌乱的睁大眼,一脸红透,连忙伸出双手推拒那宽阔厚实的胸膛,就怕两人亲密相偎的一幕,会教人给发现,可他却仅用单手,便箝制住她的抵抗。他将她环抱得更紧,不知餍足的更加深入她的唇齿之间。

「王爷?」半晌得不到回答,车夫不禁放大声嗓,又往马车靠近一些。

听见脚步声逐渐逼近,印欢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就要蹦出胸口。

他的霸道与掠夺,逼得她又羞又无措,然而他所制造出来的欢愉,却又让她无法自拔的想要沉溺。

这样相互矛盾、过分刺激的情绪,终于让她承受不住的发出呻吟。

「啊……」

「你做得很好,现在直接回府。」在车夫起疑前,皇甫皡月总算有了回应。他的声音低沉而宏亮,适巧盖过那足以让人脸红心跳的娇吟,有了他的回应,车夫这才安心的回到位置上。

「是。」车夫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拉着缆绳,驾着马车继续前进。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人发现马车里发生过什么事,然而身历其境的印欢,却吓得心儿剧烈震动。

她瘫坐在他怀里,浑身无力的靠着他的胸膛,止不住的颤抖喘息,至今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是何种攻击,她总是能敏锐的察觉先机,先发制人,然而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袭击,她却只能怔愣的任他摆布。

想起适才,他在自己身上所制造出的种种快感,以及自己体内那奇异又刺激的感受,她羞得全身都要着火了。

心跳声中,她微微颤抖的抚上自己微肿辣烫的下唇,几次想开口问他为何要那么做,然而如潮水般涌来的羞赧,却始终让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吓着你了?」察觉到她的安静,皇甫皡月不禁露出怜惜的微笑,蒲叶般的大掌,忍不住抚弄起她那柔顺诱人的长发。

她摇头,还是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无措和羞涩,彻底取悦了他。

男性的骄傲,让他情不自禁的在她的发间落下记记轻吻,怜爱的不肯放手,然而面对他意犹未尽的攻势、这一次,印欢却抗拒了。

她非但缩起了颈子,还退开了身子。

「不要……」她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却是细若蚊蚋。柳眉之下,一双浓密鬈翘的长睫羞怯的垂敛着,像是两把精致的小羽扇。

「为什么?」他挑眉。「难道你觉得讨厌?」

虽然羞得都快晕了,但她还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尽管她不明白他为何会在突然间,变得那般……癫狂,然而她却一点也不排斥他对自己所做的事,她甚至觉得……觉得……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蓦地发出低笑。「既然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了?」「我才……我不……」印欢只觉得一身燥热,直觉的想否认,却偏偏又不擅撒谎,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仍没把话说全。

她实在不懂适才的一切,究竟代表了何种意思,可她的心中,确实有一股浓烈的欢喜在荡漾着,只是同时间,体内那属于女子的纤细本能却也让她察觉到,那一切太过炽热,也太过亲密,似乎不像是一般男女会有的行为——一股不安,让她不自觉地揪紧了裙摆。

「适才……你为何要那么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怯生生的看着他,清艳无瑕的脸蛋上,仍旧飘着瑰丽的红霞。

「你不晓得?」看出她的困惑,皇甫皡月不由得一愣。

她轻轻摇头。「那不好吗?」她小心翼翼的察看他的脸色,眼神写满了忐忑。发现她的不安,皇甫皡月眸光一瞬,立即露出温柔的微笑。

看来她的师父虽然传授她一身绝学,却似乎忘了教她许多更重要的事。

他爱惨了她、为她痴狂、为她失去自制,而这一切,她却都通通不晓得。虽然有些令人哭笑不得,不过这并不会动摇他的决心。

自她闯入他生命的那一日起,她的身影便盈满了他的心,而今日的意外,只是再度证明了一件事——「那当然没有不好。」他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为什么……」

「那是一种承诺。」他深深的凝望着她,眼神格外的认真,就连语气也充满了庄严。

在她纯然的凝望下,他轻轻的、温柔的再次将她拥入怀里,将她搁到了心窝那块最深、最坚定的地方。

「从今尔后,你我永远不分。」



第7章

几乎是天空露出第一道曙光的瞬间,印欢就醒了。

一如先前的每一日,她迅速拿起衣架上的衣裳换上,然后坐到梳妆台前,梳理一头长发,只是当乌木扁梳穿过发间时,一道清晰而低沉的嗓音,却蓦地在耳边响起——从今尔后,你我永远不分。

搁下扁梳,她愣愣的抚上双耳,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在说这些话时,拂在她耳畔的气息有多炽热,以及他的眼神有多认真。

铜镜里,精雕细琢的小脸蓦地飘上两朵红霞,她咬着下唇,不禁微微出神。不分,是指不分离吗?可她暂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啊,除非等到他的劫难过去,安然无恙了,她才会回笑笑谷覆命,只是到了那时,他也该娶妻了吧?想起即将到来的选妻宴,印欢不禁一愣。

是啊,他都要娶妻了,为何还要留她呢?

为何还要对她说出,那犹如誓言般重要的一句话?

永远不分——事实上,他们总有一天,还是要分离的啊……

「你觉得欢欢醒了没?」

外头,忽然传来一抹细小的嗓音,印欢的思绪蓦地中断。

「笨蛋,要叫小姐,还有,我们是奴婢啦。」外头,再度传来动静,那是团团的声音,她认得出来。

没有迟疑,印欢立刻起身将房门拉开。

下远处的回廊上,果然出现团圆两姊妹的身影,两人双手都捧着东西,正压低了声音拌着嘴。

「可是以前,我都是这么叫她的呀。」圆圆不服气的低嚷着。

「以前是以前,现在不许那样叫!」团团老气横秋的指责。

「欢欢又没说不许。」

「你没问过她,怎么晓得她没说不许。」团团得意洋洋地说着,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自己也忘了要叫小姐。

这番可爱的对话,听得印欢不禁露出微笑,暂时忘了忧愁。

眼看两姊妹愈吵愈凶,她朝皇甫皡月的寝房看了眼,接着快步朝两人定去。「怎么来了?」她也压低声音。

「欢欢!」一见到印欢,两姊妹立刻忘了斗嘴,两人漾着大大的笑容,迅速的凑到她身边。「是王爷让我们来的!」两人很有精神的大声宣布。

「他醒了?」她没听到动静啊。印欢连忙朝不远处的寝房看了一眼。

察觉到她的动作,两姊妹这才想起皇甫皡月的居所就在一旁,连忙紧张的躲到她身后。

入府半年多,虽然她们不常见到王爷,可印象中,王爷总是一身威严,那慑人的气势总让人莫名紧张,所以她们都好怕王爷呢!「不是啦,是王爷昨夜吩咐雷大娘,要我们今早这个时候来找你的。」两姊妹赶紧将声音压到最小。

「找我?」

「他要我们送早膳。」圆圆献出手中的饭盒。

「还有替你梳妆打扮。」团团也祭出手中的大木箱,关于自己坚持要唤小姐的事,早忘得精光。

「为何要梳妆打扮?」印欢困惑地问。

自从身分改变后,他曾说过要派人去服侍她,但是她习惯自己来,所以便婉拒了他的好意,怎么今日却又突然……

「欢欢不晓得吗?」两人眨着大眼睛。「今日皇上就要将好多好多的未来王爷夫人送到府里,所以府里会来好多好多的客人,一早起来时,大娘还要大家格外的留心注意呢。」两姊妹好兴奋的道出原因,对于即将展开的盛事,充满了期待。印欢却是重重一愣。

「选妻宴……不是订在后日吗?」她艰涩的开口,感觉心情瞬间变得沉重。「提前了啊,昨晚皇上就派人来说了,所以天亮以前,总管和大娘便让所有人起来帮忙了。」说话的同时,姊妹俩也围着印欢,开心的回到了屋子里。「欢欢想先用早膳,还是先打扮呢?」

「我不想吃。」她摇头,脸色有些苍白。

两姊妹却没发现不对劲,只当她是「暂时」不想吃,因此连忙将双人份的早膳搁到了圆桌上。

「好,那就先打扮,待王爷醒了,再和王爷一起用早膳。」两姊妹依言,立刻将失魂落魄的印欢带到屏风后头,同时也迅速打开另一只,稍早之前才自总管手中接过的木箱。

「哇!」木箱才开,两姊妹顿时发出惊喜的呼声。「欢欢快看,有好多好漂亮的衣裳喔!你喜欢哪一件?」

不待印欢回答,两姊妹早已兴奋的将每套衣裳全都放在她的身上比过一遍,觉得每套衣裳都好适合她。

那些成套的衣裳,就好像是为印欢量身订做似的。

每套衣裳的花样都相当素雅,但那柔软细腻的布料、以及巧夺天工的绣工,在在都显示出这些衣裳价值不凡。

抚着那一套套典雅美丽的衣裳,两姊妹嘴里的惊叹声几乎没停过,却没忘了要替印欢打扮。

发现印欢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问了好几声也没回应,两姊妹以为她还困着,不敢吵她,只好擅作主张替她挑了套月华百褶裙。

那套衣裳是淡淡的粉珍珠色,淡雅又清丽,气韵和颜色都与印欢的气质、肤色相当搭配,不过最让她们惊艳的,还是襦裙的下摆上,那繁复精致的花儿绒绣,行进间,只要褶幅摆动,花儿便会跟着摇曳生姿,看起来实在美丽极了!两人七手八脚,很快便替印欢换好了衣裳,看着美得令人屏息的印欢,两人惊叹连连,一双眼儿东瞧西看,就是舍不得移开目光。

然而,两人兴高采烈的心情却无法感染印欢。

只见她柳眉微颦,心乱如麻,压根儿就没注意到两姊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昨夜楼西终于办事回来,她见两人有事要谈,便提早回房,或许就是因为这层原因,她才会错过选妻宴提前的消息。

可就寝前,她还为他送过热粥啊。

楼西不在的这段期间,她夜夜为他送粥磨墨,而他总会在闲暇之余,和她细谈生活上的趣事和一些要事,那几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可他为何没将此事告诉她?抚着闷疼的胸口,就在印欢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的当下,两姊妹也拉着她,迅速的朝铜镜移动,赶着帮她梳头。

可她们才走出屏风,却立刻发现,窗边多了个人影,吓得两人差点尖叫。不过定睛一看,她们这才发现,那悄然闯入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皇甫嗥月!「王、王爷?!」

两人惊吓更深,连忙福身请安。

然而面对两人的慌乱,皇甫嗥月却是如入无人之境的迅速来到印欢的身边。他以热烈的目光注视着她,那毫不保留的惊艳,让她瞬间羞红了脸。

以往,凡是有男子对她露出这样的目光,她只会觉得无比厌恶,可他的目光却让她觉得又羞又喜,还有……

无比的悸动。

「这套衣裳,很适合你。」最后,他甚至还低下头,在她耳畔吐出赞美。那炽热的气息,让她全身划过一抹颤栗,那低沈的嗓音,更是让她的心儿瞬间失去了镇定,怦怦乱跳了起来。

写满羞涩的小脸,红得几乎就要滴出血来,然而当她低下头,看见自己一身的打扮时,短暂被遗忘的闷疼,却再度啃蚀她的心。

咬了咬下唇,她终究忍不住开口问了。

「关于选妻宴……」

「不急,待用过早膳后,再去也不迟。」他牵着她,来到妆台前坐下。

果然提前了。

印欢的眼里迅速闪过一抹仓皇。

「怎么会突然提前?」她力持镇定。

「是皇上的意思。」他一语带过,却发现她的小手紧紧揪着衣摆,那纤纤食指都发白了。黑眸一瞬,他又补充:「不过幸好提早了,否则我也无缘见着你这美丽的模样。」话落,他也顺手挑起她柔软的长发,陶醉的想享受着那无时无刻诱惑着他的香味。

那暧昧的举动,惹得印欢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的任他为所欲为,可一旁的团圆姊妹,却是吓得眼珠子差点跌出来。

人称清心寡欲、风光霁月的王爷,竟公然调戏欢欢?!

啊,怎么办、怎么办?该、该喝阻王爷吗?可她们是奴婢啊,呜呜,欢欢是仙女,一定不懂自己正被人吃豆腐,而王爷一定是晓得这一点,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欢欢。

王爷好坏,坏死了!坏透了!正当两姊妹在心中,暗暗偷骂着皇甫嗥月的同时,后者却忽然开口。

「替小姐梳头。」

「啊!」两姊妹心虚得差点没跳起来,不过长久的训练,让两姊妹还是机伶的展开动作。「是!」

在皇甫嗥月慑人的注视下,两姊妹半口气也不敢喘上一声,连忙拿起扁梳,迅速替印欢打理起那一头柔亮的长发。

两人依着她清雅的气质,替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型,可正当两人想在上头装饰些什么时,却发现,妆台上竟然只有一根朴素的木簪。

看着铜镜中美丽无瑕的印欢,两人这才想起,平日她似乎只抓了些长发用木簪固定着,就在两姊妹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旁的皇甫皡月却忽然将一只不到两个巴掌大的黑檀木匣,搁到了手边的茶几上。

开启木匣,里头赫然躺着一对精美绝伦的银钗。

银钗以盘丝构出一只灵美精巧的蝶身,蝶羽下以银丝牵线,缀上了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玉,簪在发问,就像是一对绚丽的蝶儿在飞舞似的。

只消一眼,团圆两姊妹便立刻看出这对银钗的价值,肯定远比那一箱的衣裳总合还要贵上十倍!「替小姐戴上。」皇甫嗥月沉声指示。

两姊妹一听这对银钗正是为印欢准备的,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捧着木匣,两人小心翼翼的将银钗拿到了印欢的头上比对。

就在两姊妹认真研究的同时,皇甫嗥月的目光也始终注视着铜镜里那美丽的倩影。他噙着笑,捉紧了她每一个表情变化。

他看着她,忽略银钗的美丽,满脸困惑地望着铜镜里的他。

看着她,极力维持镇定,却偏偏为了他的注视而羞怯的红了双颊。

看着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脸色从嫣红,渐渐的转为苍白,连眼神都失去光彩。

黑眸一瞬,待两姊妹终于将银钗固定好位置,他也立刻将两人遣退。

「怎么了?」他快步来到她身后。

「其实,你并不需要特地让人为我打扮的。」她试着用冷淡的语气,掩盖酸涩不已的心情。

「为什么不?」他望着目光黯然的她。

「因为我不重要,我只是一名客人。」没错,她只是一名短暂的过客,一名今日之后,或许便要与他各分东西的过客,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呢?皇甫韬为他挑选的千金小姐、属国佳丽,才是今日的主角,他该关心的不是她,不是她啊……抚着胸口,印欢不禁有些难受的低下头,可皇甫皡月却不允许。

他伸出手,端起她的下巴,霸道的不准她退缩。

「不,你说错了。」他一脸莫测高深的锁紧铜镜里的她。

「哪里错了?」她依旧是冷淡的口吻,就连看着他的眼神,也同样冷淡。

「在我心中,你很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说话的同时,他也温柔的抚上她如画的眉目,然后一字一句、坚定而慎重地说:「记住这一点,永远都别忘记。」

***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虽是为了选妻,总也不好大刺刺地端着这个名目来办宴,因此自一开始,皇甫韬便是利用皇甫皡月典客的身分,投帖给各属国,邀请各国小王「携家带眷」到府参与赏花宴,除此之外,也邀请了朝中几位重臣及其家眷,一起共襄盛举。话说得含蓄,不过被钦点上的重臣、属国小王,还是明白了这场宴席所代表的意思,因此早在一个月前,便卯足了劲替自家的闺女打扮。

如今好不容易总算盼到这一日,所有人不敢怠慢,卯时才过,一辆辆华丽精致的马车,便井然有序的停在王府门口。

见客来到,早在门口待命的下人们,立刻恭敬地上前招呼,并训练有素的将人领到王府南方的濯春园。

濯春园乃是王府占地最广的庭园,以邀月湖为中心,四周建有亭台楼阁,岸边遍植桃林垂柳。如今嫣然桃花未凋,水边娇媚牡丹亦含苞待放,伴随着轻风绿柳拂清水,花枝摇曳,风景如诗如画。

定在临水长廊间,所有贵客无不被周遭风景引去所有心神,连连惊叹,不知不觉问,已被领到濯春园的大厅。

放眼四周,大厅内外皆有下人等侯吩咐的身影,邀月湖四周的小亭、小堂,也被布置得美轮美奂,朴实的圆桌铺上了美丽的绣花锦布,冰冷的石椅也体贴的摆上了精致暖垫,舒适又温暖,在总管的指挥下,所有贵客都受到了最好的礼遇。「皇上驾到!」

此刻,以皇甫韬为中心,一名老太监、六名护卫、十二位宫女正浩浩荡荡的朝大厅而来,一路上,所有下人皆恭敬下跪,所有宾客见状,也迅速来到大厅外。「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就在皇甫韬来到大厅外头的同时,所有人也朝他行跪拜大礼,态度又敬又畏。

「各位小王、众卿快请平身。」皇甫韬笑着摆手。「今日朕以皇叔名义,邀请各位到此一聚,乃是为了赏花同乐,来者是客,诸位无须如此多礼。」

「谢吾王恩典。」虽然皇甫韬态度客气,但所有人还是恭敬的鞠了个躬,才敢自地上起身。

此刻,美景在前,气候又是凉爽舒适,理应是惬意赏花咏春的好时机,可在皇甫韬的注视下,所有人皆不敢多话,只能屏气凝神的等指示,而跟在后头的众家千金、属国佳丽,更是连眼儿都不敢多眨一下。

虽然这场赏花宴,是为了睿王爷选妻而设,可谁都明白皇上的权力更大,因此为了让他留下好印象,所有环肥燕瘦努力压抑着紧张的情绪,全都红着脸,静静的垂头伫立,温婉娴静得就像是一株株美丽的花。

「皇上,时间也差不多了,是否准时开宴呢?」一旁的太监忽然轻声问。

皇甫韬没急着回答,只往人群里看了一圈。

「睿王爷呢?」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他这个皇帝人都杵在这儿了,那做东家的正主儿却是连个影儿都没瞧见,实在太失礼了。

一旁的总管赶忙向前。

「禀报皇上,王爷因为有要事耽搁,所以……」他诚惶诚恐的压低声音,不敢把话说得大声。

皇甫韬忍不住皱眉。「究竟什么事,能比这场宴会重要?」

「呃……」

「皇上莫怒,微臣这不就来了。」就在总管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姗姗来迟的皇甫嗥月这才自长廊的另一端现身。

他的体态精壮颀长,眼神炯然内敛,一举手一投足皆是优雅,乍见来人,皇甫韬不禁露出欣喜的表情,可下一瞬间,那欣喜的笑脸却被浓浓的惊艳给取代。薄亮晶莹的晨曦中,印欢就跟在皇甫嗥月身旁。

一袭粉珍珠色的典雅衣裳,将她肤色衬托得更加晶莹白皙,即使胭脂未施,那清艳绝俗的小脸,却远比头上那对银钗水玉还要光彩夺目,然而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还是她那冷中带艳、艳中带柔的姿态风采。

不若一般女子总是羞怯的低着头,无论何时,她总是笔直的凝望一切,那澄澈的目光,仿佛有种魔力,容易让人失去神魂——「让皇上久等,微臣失礼了。」很快的,皇甫嗥月便来到皇甫韬的面前。「微臣为了处理一些事,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还请皇上宽恕。」他笑着解释,同时将正打算离去的印欢,又拉回到了身边。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霸道,印欢瞬间露出不自在的神情,但碍于场面,却无法开口抗议,只好乖乖的待在他身边。

不只一旁的皇甫韬,所有宾客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一个就要选妻的男子,却在宴席上带着一名女子在身边,这岂不摆明给人难堪吗?更别说这场宴会,听说还是由皇上主办的……

所有宾客皆不着痕迹地看向皇甫韬,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的反应。

「怎么会。」皇甫韬脸色铁青,可碍于场合,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勉强按下满肚子的怒气,没当场发作。「皇叔来得正是时候啊!」他咬牙切齿道。

「多谢皇上不怪之恩。」皇甫嗥月还是笑,那温和的笑容,永远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皇上,既然王爷已到,那……」一旁的老太监,几乎是抖着声插话。

「开宴!」噙着假笑,皇甫韬长袖一甩,总算宣布宴会开始。

刹那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第8章

在下人们的带领下,所有宾客各自被领到邀月湖四周的小亭、小轩里,而皇甫韬和皇甫嗥月,则是来到岸边的留听阁上。

就在下人们忙着上菜的同时,邀月湖上,一艘装饰得美轮美奂的大型画肪,也自湖面一隅翩然驶出,随着水波荡漾,画肪上蓦地传出悦耳的丝竹声。

乍闻那铮铮琴声,所有人皆露出惊喜的表情,纷纷被吸引到了岸边,然而坐在留听阁上的皇甫韬,脸色可就没那么好了。

当初,他之所以特意交代不与宾客同厅共乐,就是为了能让皇叔能更仔细的观赏每一朵「娇花」,可显然的,他这番的用心良苦似乎是白费了!轻咳一声,皇甫韬总算忍不住开口了。

「我说皇叔。」

「皇上请说。」坐在一旁,皇甫皡月始终是精敛沉稳的模样。

「皇叔认为,这场宴席办得如何?」

「自然是没话说。」

「那皇叔该记得,这场宴席是为了让你选妻的吧?」

「微臣牢记在心。」

深吸一口气,皇甫韬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极力隐忍什么似的。「既然牢记在心,那皇叔可否解释,你没事带个女人来做什么?」他压低声音,不着痕迹地瞪着同桌的印欢一眼,眼神就像是要喷火了。

这女人厚着脸皮来参宴就算了,竟然还敢与他同桌共坐?!简直是不知羞耻!「印欢身分特殊,向来与微臣形影不离,这会儿跟在微臣身边,也是自然。」皇甫嗥月一脸云淡风轻,可藏在织花缎布底下的大掌,却紧紧扣住了印欢的手,再次阻止她的离席。

后者一脸为难,求助的看了他一眼,他却是微笑摇头。

两人这眉来眼去的,看在皇甫韬的眼里,却成了眉目传情,瞬间气得脸色更加铁青。

「荒唐!朕苦心替你安排这场宴席,可不是——」

皇甫嗥月轻声断话。

「微臣感谢皇上苦心,那二十名千金,果然皆是上上之选。」

「是二十八名千金!」这一次,不只皇甫皡月,所有人都听见皇甫韬咬牙切齿的声音了。

脸色一白,下人们不禁露出惊慌的表情,纷纷为印欢担心起来。

其实这也难怪皇上会如此动怒,印欢以客人身分参与选妻宴,本就突兀,更别说她的人,还是王爷「亲手」带上来的。

当她现身于宴会时,所有人几乎都为她的美而屏息,不过惊艳过后,却是谁也想不到的震惊——他们那总是恪守礼教、向来主张男女授受不亲的王爷,竟强迫她同桌共坐!虽然他们也看出她的为难,只是伴君如伴虎,这下皇上会怎么做,谁也料不准哪。

「原来如此。」唇角微勾,对于皇甫韬的震怒,皇甫嗥月仍是一脸无动于衷。接过奴仆手中的铜壶,他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就在所有人以为他是打算以茶代酒,向皇甫韬陪罪时,却亲眼瞧见他将那杯热茶放到了印欢面前。

所有人都看傻了,而一旁的皇甫韬更是脸色黑得像砚盘,若不是身边有个太监拉着,恐怕早翻脸了。

「天气冷,喝点热茶,祛祛寒吧。」

她摇头,没有接过那杯热茶,而是笔直地看着他。

「我该走了。」是的,真该走了,留在这儿,只让她觉得难堪。「楼西留在这儿保护你,我到下头察看。」

他扣紧她的手,仍旧不打算放她走。

「不喝热茶,至少吃点东西,早膳你几乎没动。」他温柔的注视着她,无视众人诧异的表情、皇甫韬盛怒的注目,单手拿起汤杓,亲自为她盛了一碗热汤。「我不饿。」注视着那碗热汤,她的回答,仍是拒绝。

之所以会与他同行,是担心他的安危,然而当宾客纷纷抵达时,她那早已纷乱的心,更是莫名的紧缩疼痛。

诚如他所言,那些姑娘皆是上上之选,就连她,也不禁为了她们的温柔婉约而感到心动;不用皇上多做表示,她也能切实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多余、格格不入。

「就算不饿,还是多少吃一点。」他的眼神还是那般温柔。「还是,你要我亲手喂你?」未了,他还打趣似地提议道,不过聪明的人都听得出,他是认真的。包括皇甫韬,所有人都没见过皇甫嗥月如此殷勤,更别说,还是对一位姑娘献殷勤!底下的热闹再也无法吸引他们,留听阁上,所有下人不禁纷纷睁大了眼,亲眼看着他舀起热汤,凑到嘴边吹凉,然后才送到她的嘴边,轻声诱哄。

「喝一口,小心烫。」

这一次,不等皇上开口抗议,印欢率先有了反应。

她迅速的别过头,向来是沉静的小脸,首次出现不一样的反应,众人仔细一瞧,还发现那清艳无双的小脸浮现了淡淡的嫣红,看起来像是羞红的,但更像是被气红的。

「我说过了,我吃不下!」她倔强的再次拒绝,难得的动了肝火。

「没错,既然印姑娘都表明吃不下,皇叔就别为难人家了!」难得有这么一次,皇甫韬总算和印欢意见一致。「还有皇叔也该注意场合,此刻你该注意的是底下那些千金,虽然来者是客,不过皇叔还是得以自己的婚姻为重,这印姑娘自然会有下人照料,皇叔就别费心了。」他用最温和的口吻,掩饰心中的怒气,同时还圆滑的替印欢的身分做了个注解。

皇甫嗥月的温柔体贴,在他的巧舌之下,立刻成了主人对客人的照顾,所有人听在耳里,却没漏掉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客人就是客人,就算打扮得再动人,终究也不会是被选上的凤凰。

就在下人们对印欢投以同情的目光时,皇甫嗥月却开口了:「就皇上以为,现场该以哪位姑娘最为出色?」

「每位千金都是朕精心挑选出来的,自然都是最好的!」抬起下巴,皇甫韬不禁得意说道。「不过若要朕来选择,自然是翰林学士的千金最为出色,论相貌、论才情,皆是一流,除此之外,此女还精通琴棋书画,平日除了刺绣,最爱作诗,与皇叔可谓是兴趣相投。」未了,还别有用意地瞧了印欢一眼。

那轻蔑的眼神,虽不足以扎疼她的心,却也够让她难堪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会留在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会为了他的一言一行,而傻傻的来到这里?她该在没人见着的角落,为他留意一切,该在任何意外发生前,尽一切的力量保护他的安全,可她最不该的,就是留在这里遭人非议、任人奚落。

闲言闲语,她已经听得够多了,不需要由谁再来提醒她。

她早已明白,他身旁的位置,不属于她,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他该看的都不是她,该关心的,也绝不会是她!贝齿一咬,她将心一横,施上了六成的力劲,再一次试着挣扎。

「可就微臣所见,在这众多的宾客里,微臣只看得见一个最好的。」微微一笑,搁在缎布下的大掌,没有丝毫的动摇。

他仍是紧紧握着她手腕,不留丝毫空隙,同时也小心翼翼的不让她有丝毫疼痛。

瞪着那不动如山的大掌,印欢先是一愣,接着立刻露出慌乱的表情。

「谁?」没料到皇甫皡月会注意到印欢以外的女子,皇甫韬不禁露笑。「可是吏部侍郎的千金?还是少傅的孙女?」他兴奋的猜测着,丝毫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问的明争暗斗。

「不。」他摇头。

「那是暹罗王的么女,翡翠公主?」皇甫韬犹在臆测。

不,不要再说了,她不想听!无论是谁都好,谁来阻止这个话题!直到此时此刻,印欢这才肯承认,自己其实一直都好害怕。

她的闷窒、她的心疼、她的酸涩,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原来她一直害怕着会失去他。

不知不觉中,她早已眷上温柔的他,恋上了时而温和、时而霸道的他,所以她才会如此抗拒这一刻的到来。

这乍然的领悟,总算让印欢明白自己的心意,却也同时触动了她心中,那最敏感、也最脆弱的一根弦,因此她开始挣扎,无法控制的挣扎,然而无论她怎么挣扎,却始终无法撼动他分毫。

「放开我!」终于,她慌乱且无助的低嚷出声,决定在他说出答案前,彻底的消失在他面前。

「不,我不会放手。」他坚定的握着她。「我永远都不会让你走。」

「为什么?」皇甫韬脸臭臭的插嘴,这才察觉到两人之间,似乎「水深火热」了很久。

「皇上还不懂吗?其实微臣早在一开始,便做出了选择。」他轻轻一笑,眼神却是坚定得有如磐石。

「选择?」皇甫韬一愣,心里瞬间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可却来不及管住自己的嘴巴。「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转头看向印欢,在众人面前,慎重而坚定的道出自己唯一的选择。「自一开始,我要的,就只有你。」

这句话,就像是天边的一道惊雷,包括皇甫韬在内,所有人都被轰傻了。其中,印欢更是呆若木鸡。

她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今尔后,你我永远不分。

原来,那个承诺,是真的。

他是真的不希望她离开。

在我心中,你很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扑通扑通,印欢清楚听见,自己的心儿跳得有多么剧烈。

想起他曾说过的话,她这才发现,原来他的一言一句,早已在她的心头烙上了印,再也抹不掉了。

自一开始,我要的,就只有你。

他凝望着她的眼神,好认真。

他看的人是她。

是她……

宴席持续着,在悦耳的丝竹声中,画舫上的舞伶不断地摆弄着身段,那优雅绝美的舞姿,让所有宾客全都着迷得移不开眼,然而留听阁上,却是一片死寂。在皇甫韬的一声令下,所有奴仆、侍卫、宫女,全都迅速的离开现场,甚至连楼西都在皇甫皡月眼神的示意下,无声无息的离开留听阁。

安静的楼阁上,只剩皇甫韬、皇甫嗥月,以及尚无法回神的印欢。

「皇叔,适才的话,你……该不是认真的吧?」皇甫韬张着嘴,直到现在还是不敢置信,皇甫嗥月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再认真不过。」皇甫嗥月仍是一本正经。

皇甫韬迅速沉下脸。「荒唐!你明知这场宴会是为你选妻而设,你竟敢戏弄朕!」

「自始至终,微臣都是一派认真,正因明白这场宴会的重要性,微臣才会慎重的在今日,说出心之所属。」

话落,皇甫嗥月也紧紧地握住印欢的手,那坚定的神情,不仅重重震撼了她的心,也让她瞬间明白,那一夜,那段话的意义——他曾说过,在他身边,他不要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所以为了她,他才会顺了皇甫韬的意思,举办这场选妻宴吗?为了名正言顺的留住她,所以他决定,娶她为妻吗?垂下眼睫,印欢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大过一声,那剧烈的心跳声,让她几乎听不见两人的争吵。

「认真?!」皇甫韬气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朕煞费苦心的为你挑来二十八名大家闺秀,你不看在眼里,而朕大费周章替你安排的宴席,你也姗姗来迟,如今,你还对一名刺客谈认真,你真要把朕气死不成?」

「皇上多虑了,微臣只不过是遵照皇上指示,在选妻宴中挑出心仪的对象。」皇甫嗥月笑了笑,依旧是八风吹不动的镇定表情。「正所谓君无戏言,微臣既已做出选择,皇上是否也该拟下诏旨,让微臣择日娶妻?」

让他娶妻?不,他只想马上取消选妻宴,然后抱着皇叔的腿,求他不要抛弃他!呜呜,这实在太过分了,亏他还特意挑出「以美貌取胜」的千金小姐、各国佳丽,来参与这次宴会,结果皇叔谁都不选,偏偏选了一个他最头疼的对象。瞧瞧!就是那张令人又爱又恨的沉静表情。

打从第一次见面以来,她就没正眼瞧过他,他晓得她是瞧不起他,可他也不希罕!自始至终,他只要皇叔一人就够了,可为什么皇叔偏偏只要她呢?哇呜,如果皇叔真的娶了她,那他往后该向谁去诉苦啊?就在皇甫韬自艾自怜的时候,一抹突如其来的异动,却让皇甫嗥月瞬间拉过紧绷的印欢,同时将手边的瓷杯推射而出。

乳白色的瓷杯在空中划出一道隐约的白影,可下一瞬间,却忽然应声而碎,一枚毒镖也铿的一声,反弹嵌入一旁的桃花树里。

看着皇甫嗥月俐落的身手,印欢不禁明显一愣。

虽然在马车上时,她就察觉到他懂武,但接下来发生太多的事,她也就忘了去深究,不过如今看来,他确实懂武,而且身手可能还在她之上!皇甫韬被皇甫皡月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吓了一大眺。「皇叔,你怎么……」「有刺客!」皇甫嗥月轻声回答,同时也密切察看着四周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并未惊动到任何宾客,只有楼西和皇上带来的六名护卫察觉不对劲,连忙亮出刀剑冲向留听阁,然而他们才踏出步伐,一群青色布衣打扮的奴仆,却忽然自暗处飞冲而出,无预警地撒出红色毒粉。

刹那间,五名护卫立刻掐着颈子,痛苦的应声倒地,虽然楼西和其中一名武功较高强的护卫及时闭气,险险逃过毒粉的偷袭,却无法立刻赶到留听阁。只见十名青衣人,非常有计划的将他们团团围住,手持刀剑,不断的朝他们发动攻势,似是有意绊住他们的脚步。

「有刺客!来人啊,护驾!护驾!」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发出了警讯,宾客们这才警觉事情不对。

画舫上,丝竹声蓦地中断,所有宾客发出恐惧的惊呼声,远处几十名侍卫警觉不对劲,立刻自四面八方飞跃赶来。

其中一半的侍卫,领着所有宾客退到了安全的地方,另一半的侍卫,则是分成两批,分别冲向楼西和皇甫嗥月,然而彷佛是识破他们的动向,更多毒镖自暗处飞射而出。

所有侍卫内心一惊,连忙拿起兵器格开所有暗器。

虽然他们护主心切,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若不将伏兵揪出,难保皇上不会遭殃,所有人相视一眼,接着立刻改变计划,顺着毒镖的来源飞冲而去。咻!又有毒镖来袭。

留听阁上,印欢俐落抽起桌上的织花缎布桌巾,飞甩间,以柔克刚的将数枚毒镖尽数挡下,而一旁的皇甫嗥月,则是不由分说地踢起一把黑桧椅子,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将沉重的椅子朝毒镖来源的方向踢去,刹那间,躲在花丛后头的数名伏兵,立刻倒地不起。

「四周还有刺客埋伏,他们的目标是皇上,得赶紧保护皇上离开。」留听阁上,皇甫嗥月终于确定刺客的目标,却是处变不惊的将皇甫韬护到身后。「我明白。」仿佛就在等他这一句,印欢二话不说,立刻将手中的织花缎布桌巾往外一甩。

瞬间,原本嵌在桌巾上的毒镖,立刻疾速射向远处与府中侍卫缠斗的三名青衣人。眨眼间,三名青衣人立刻倒地不起,无一幸免。

印欢那凌厉的身手,看得皇甫韬是目瞪口呆,可他还来不及反应,一旁的皇甫嗥月却忽然拉着他和印欢,自留听阁上一跃而下。

「啊!」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单音,便感觉双脚已落到地面。

抚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他强撑着有些瘫软的双脚,立刻抬眸瞪了皇甫嗥月一眼,怨他要走也不说一声,害他差点跌跤。

要是给人看到了,他颜面何在?



第9章

「卑职救驾来迟,还请皇上、王爷恕罪。」一旁,楼西与护卫总算杀开重围,迅速来到皇甫嗥月的身边。

只见两人面色沉凝,以自己的身体将皇甫嗥月等三人严密的护在身后,并一路警戒地退到隐密的树林间。

「看来刺客是混入了宾客之中。」看着树林外,那做奴仆青衣装扮、正与府中侍卫缠斗的几名刺客,皇甫嗥月表面上虽是云淡风轻,可眼神却写满了冷酷。虽然这些人计划周详,但人数毕竟有限,在府中侍卫的攻剿之下,大部分的刺客都受到了重伤,虽然还有几名漏网之鱼躲在暗处发出暗袭,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胆敢在他面前动手的人,就要有必死的决心!「是苗族人,似乎是想利用这次宴席刺杀皇上。」楼西说出观察结果,同时踢晕了一名想要偷袭的青衣人。「确实是个好时机。」皇甫皡月还是淡然的口气,可敏锐的印欢,却还是听出他藏在话间的杀意。心儿一震,她不禁迅速抬头看向他,却发现他仍是一派温和,那双深邃的黑眸正绵密的凝望着她,仿佛是在确认她是否犹无受伤。那时时刻刻被人呵护的感受,让她顿时染红了双颊,心头不断的发烫。

「护着皇上和夫人离开濯春园。」皇甫嗥月又开口,那一声「夫人」,再一次证明了她的身分,皇甫韬虽然觉得刺耳,但碍于眼前情势混乱,他一时半刻也无力开口反对,不过一旁的印欢却坚定的出声抗议。「不,我要留下来。」她坚定的摇头。

师父的卜卦终于灵验了,他今岁果然有劫,她怎能在这节骨眼上,离他而去?皇甫嗥月露出笑容安抚。「别担心,局势已控制得差不多,这儿乱,你先跟楼西到颐品楼去,过一会儿——」

「我要留下保护你,无论如何,我绝不离开。」头一次,她不顾礼仪地打断他的话。

那强硬的态度,让皇甫韬和皇甫嗥月皆是一愣。

「你说过,不会放开我,那么我也是。」虽然小脸烫得都要着火了,印欢却始终坚定地看着皇甫嗥月。「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就算会丢了性命?」皇甫韬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进出这一句话,只是忽然间觉得眼前的印欢,好像不怎么碍眼了。

印欢没有理会他,只是伸出小手,握住皇甫嗥月的手。

看着那双写满承诺的水眸,让皇甫嗥月不禁泛出柔笑。可耳边的厮杀声,让他无法忘记目前的处境,只见他迅速的收拢手掌,迅速的将她拉进怀里,并当机立断的做出决定。

「你们护着皇上先走,无论发生任何事,绝不能让皇上受伤!」

「皇叔,不行,要走就一起走。」皇甫韬立刻抗议。

「皇上,为了您的安全,您还是跟着卑职离开吧。」楼西和另一名护卫没让皇甫韬有太多时间犹豫,得到皇甫嗥月的命令后,两人不顾他的反对,立刻围着他冲向东方小亭。

可他们才跨出步伐,一名娇弱的女子却忽然跌跌撞撞地闯入树林里。

只见该名女子满脸珠泪,柔美的脸蛋上尽是苍白的惊慌,当她看见皇甫韬时,小脸瞬间闪过一抹惊喜。

「皇……皇上,救、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只消一眼,皇甫韬便认出女子的身分。

「若璇公主?你怎么会在这儿?」没有多想,他立刻转身冲向该名女子,欲将人扶起,可却被警戒的楼西拉回。

见状,女子眼色一个微闪,忽然跟跄的跌坐在地,而就是在那一瞬间,隐约觉得有异而迅速转身的印欢,也敏锐的闻到空中飘来一抹异香,脑门登时一阵晕眩,若不是皇甫嗥月即时用袖摆将她口鼻捣住,恐怕她早已瘫软在地。

只是,皇甫皡月虽顾得了她,却顾不了皇甫韬。

就在楼西和宫中侍卫因为迷香而拿不住手中兵器的同时,女子也猝不及防的自腰间抽出软剑,刺向昏茫的皇甫韬——「狗皇帝,纳命来!」

「大胆!」说时迟,那时快,皇甫嗥月立刻向前一掌击上她的后背。

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不仅让女子重重地飞撞上一旁的大树,也震伤了她的五脏六腑,娇艳的红唇立刻喷出大量的鲜血。

可同时间,皇甫嗥月也忽然变了脸色。

只见他急速的抽回手,双眼沈厉微眯,迅速替自身封住几个大穴。

「你在衣裳上抹了毒。」他绷着脸说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迅速变了脸色。

屏着气息,楼西及另一名护卫,立刻合力护着皇甫韬退到六尺之外的小亭里,印欢则是迅速踢起该名女子遗落的软剑,隔着衣袖接住。

「交出解药,否则连你一块死!」她毫无惧色,持着软剑抵住女子的咽喉,锋利的剑锋,在雪白的颈子上刺出一道伤口。

「哈哈!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来刺杀狗皇帝了。」女子一边咳着血,一边狂妄的笑着。「我只是没想到……这个王爷府竟是卧虎藏龙,就连你这该死的皇族,都是高手!」

女子气若游丝的靠着树脚,眼神却是万般憎恨地瞪着皇甫皡月。「不过也罢,中了我族剧毒,你也活不过三日,哈哈……咳!」

「废话少说,快交出解药!」听着女子恶毒的诅咒,印欢的眼底瞬间闪过一抹慌乱,可她却强自镇定。忍着迷香所带来的不适,她持着软剑加深了力道,几滴血珠立刻自女子的咽喉上落下。

「作梦!」女子喘着气拒绝。

「该死的妖女!快交出解药,否则休怪本王诛你全族!」六尺之外,皇甫韬终于发出愤怒的嘶吼。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精心设办的选妻宴,却是引狼入室,不但伤及众多无辜,还连累皇甫嗥月中毒,要是皇叔有个万一,他绝不原谅自己!「生若无欢,死又何惧?」女子狰狞大笑,在苍白脸色的衬托下,那双充满憎恨的丽眸更显阴毒。「当年你这狗皇帝,为降……伏我族,杀害我无数族民,更害我父兄战死沙场,此仇不共戴天,就算……我族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也誓不投降!」

「你——」

「为了这一刻,我族……委曲求全,佯装降伏多年,可没想到,最终还是没能杀掉你这个狗皇帝……」说话的同时,女子也不着痕迹的摸向袖口,似是又要使毒。

印欢最先警觉,手中的软剑登时毫不犹豫的朝她的右手挥去,可皇甫嗥月的动作却更快,只见他接住一片落叶,瞬间聚气于指。

「不!她还没交出解药——」

察觉到他的杀气,印欢欲转身阻止,却是为时已晚。

薄弱的绿叶,在电光石火之间,便穿过女子的眉心。

「她全身上下都喂了剧毒,多留只会徒增伤亡。」皇甫嗥月淡漠的将染毒的右手负到身后,左手却是万般温柔的环上她的腰,瞬间将她带离充满异香的树下,来到皇甫韬一行人身边。

「可你身上的毒,或许只有她能解啊。」才落地,她便紧张兮兮地扶上他的手臂。虽然他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可那苍白的脸色以及有些紊乱的气息,却还是泄漏出他的虚弱。

咬着下唇,她万般自责的揪紧自己的衣裳,悔恨自己的粗心大意。

如果她能更早发现不对劲的话,他就不用为了保护她和皇上而染上剧毒了。「我自有分寸,别担心。」他微微一笑,用指腹抹开她眉间的轻颦,眼神始终充满镇定与自信。

「可是……」

「皇上!」远方,几名侍卫忽然匆忙赶来。「启禀皇上、王爷,大部分的刺客皆已制伏,宾客们也安全的送到他苑,敢问该如何处理活口?」

「这……」一心挂念着皇甫皡月的伤势,皇甫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将活口押入地牢,待皇上事后发落。」皇甫皡月冷静的出声指示,可体内却忽然传来一股疼痛。

看着远方那些伪装成奴仆而混入府中的青衣人,他微微吸气,强压下那股疼痛,继续缜密的补充:「加强全府戒备,先别让宾客们离开,待刑部和户部的人核对身分后,再一一将宾客送回。还有,处理尸首时要格外注意,刺客手中若还有毒药,丝毫不漏的尽数收回。」

「是!」

接到命令,侍卫们立刻朝四面八方散开,迅速执行命令。

见场面终于得到控制,因吸入一些迷香而有些晕眩的皇甫韬,这才终于松下心神。

「皇叔,你没事吧?」靠着楼西搀扶,皇甫韬缓缓来到皇甫嗥月的面前,仔细端详他的脸色。

「皇上请别担心,微臣还撑得住。」皇甫嗥月掀起唇角,正想露出微笑,可体内那股痛楚却猝不及防地袭上胸口,令他无预警的大咳了起来。

那掏心挖肺的痛楚,让他不禁痛苦的弯下了身躯,就在众人惊叫的瞬间,一口黑血也蓦地自他的口里喷出。

模糊之中,他仿佛见到印欢的眼里闪过一抹泪光,他多想伸手将她拥入怀里,却只能无力地坠入黑暗之中。

***

颐品楼里,皇甫韬几乎要将脚下的地板给踩破了,好不容易终于盼到御医诊脉完毕,他立刻上前揪住御医的衣领。

「怎样,睿王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睿王爷他……」

「他是怎样?你快说啊!」

「微臣……」

「你可是我朝第一名医,若是你治不好他,信不信朕一刀砍了你的头?」

「皇、皇上饶命啊,微臣发誓……」

「可恶!你快说啊!莫非睿王爷真的没救了?」

「皇上……息怒啊,微臣……微臣……」

就在御医吓得几乎要昏倒时,为了避嫌而留在花厅等待的印欢,这才连忙赶到内厅,阻止皇甫韬疯狂的行为。

捣着微微发疼的手腕,皇甫韬不敢置信的瞪着一脸沉凝的印欢。「你……你竟敢打朕?」

「你这样抓着大夫,要大夫怎么开口说话。」她冷冷地睨着他,同时迅速协助御医逃离他的魔爪。

「呃!」经印欢这么一说,皇甫韬这才发现,自己差点将御医给勒晕,登时尴尬得说下出话来。

瞥了眼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皇甫嗥月,印欢虽然也心急如焚,但还是镇定的放柔声音。

「大夫,这边不好说话,我们到外头讲吧。」她体贴的为皇甫嗥月留下一室宁静。

「好……」从来没看过如此美丽的女子,老御医瞬间一片晕晕然,竟忘了皇上的存在,还真的乖乖跟着印欢来到外头的花厅。

眼看着两人就这么视若无睹的绕过他的眼前,皇甫韬气得差点喷火,但想起皇甫嗥月目前的情况,也只能讪讪然的跟着走了出去。

「敢问大夫,他……」咬了咬下唇,印欢又吸了一口气,这才有勇气开口:「王爷的情况究竟如何?」

「印姑娘别担心,王爷中毒的情况并不是很严重。」老御医笑呵呵的,对于眼前温柔婉约的印欢,有很好的印象。

王府遭袭的事,已经传遍整个皇宫,如今不少重臣正在为此事善后。听侍卫们报告,是眼前的姑娘和睿王爷一路保护皇上,皇上才能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真的吗?」皇甫韬又惊又喜地冲到御医面前。

看着皇甫韬,老御医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才猛然想起他的存在,吓得连忙自椅子上起身。

「微臣该死,竟然忘了皇上——」

「废话少说!」皇甫韬用力将人给按到椅子上。「你保证,睿王爷真的没事?」

「是!是!」御医连连点头。「幸亏染毒的瞬间,王爷便封住己身几个大穴,阻止剧毒的蔓延,虽然毒已入体,但并未伤及五脏六腑。」

「太好了!」皇甫韬大喜,可想想又觉不对。「既然睿王爷没事,当时他又怎会口吐黑血,至今昏迷不醒?」他严肃又问。

「那是因为王爷内力深厚,始终用内力护住心脉,再加上四周大穴被封,毒性无路可去,才会顺着血液逆流于口,一切皆属正常。至于王爷会陷入昏迷……呃,微臣猜测,可能是王爷体内尚有余毒所致。」老御医边说边擦着冷汗。「不过微臣已在王爷收集而来的毒药之中,发现几副相似的毒药,只要皇上肯给微臣一些时问,微臣定能调配出解药,逼出王爷体内的残毒。」

「既然如此,那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啊?那是因为皇上您……」

「朕怎样?还不快去配解药!要是睿王爷有个闪失,朕唯你是问!」

「是!是!微臣这就去。」在皇甫韬的怒吼声中,老御医噔的一下,连忙自椅子上跳了起来,差点还与皇甫韬撞个正着。

幸亏后者反应快,连忙往后一闪,老御医这才觑了个空,连滚带爬的冲向大门,夺门而出。

门外,楼西一如往常的双手抱臂,默默的在门口守候,皇甫韬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慢慢的踱回内厅。

不出意料的,印欢又再次回到床畔边,此刻正拧干了湿毛巾,替皇甫嗥月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灯火之下,她的眼眸写满了自责与哀伤,那楚楚可怜的模样,瞧得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皇叔中毒晕厥的事,他看得出来她比谁都还着急难过,可她却始终都没落下一滴泪。

在皇叔毒发晕厥的瞬间,若不是她奋不顾身地抱住他染毒的身躯,并用内力这出更多的毒血,恐怕皇叔的情况也不会如此乐观。

直到御医到达之前,她始终寸步不离,无论是皇叔无意识的朝她呕出毒血,还是因为耐不住体内的痛楚而发狂的挣扎,她始终没有放开皇叔的手,即使她的手被皇叔捏出一圈圈的伤痕,她也不曾露出痛楚的表情……

「今晚就由你留下来照顾皇叔。」

没料到皇甫韬会这么说,印欢先是一愣,这才缓缓的回过头。「那你呢?」「朕累了,必须回宫休息,明早还要在早朝上议论苗族之事,事情多到忙不完……」一顿,看着床榻上的皇甫嗥月,皇甫韬咳了几声,有些别扭的继续说:「总而言之,朕只是暂时将皇叔留给你照顾,你可别以为朕答应了什么,待苗族之事处理完毕,朕会马上回来。」

看着有些不自在的皇甫韬,印欢明白他是好意让她和皇甫嗥月独处,不禁露出感激的笑容。「我晓得了,谢谢你。」

「谢……谢什么!」看着印欢那如出水芙蓉般的清艳微笑,皇甫韬不禁瞬间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要命,他早晓得这女人美得像妖孽,他干么还会脸红心跳?她可是即将要成为他皇婶的人哪!他还情愿她像先前一般,冷冷的不把他放在眼里,至少他还不会如此……呃,等等,他刚刚是怎么想的?她?皇婶?他竟然莫名其妙的就认定了她的身分?他、他、他究竟是在想什么啊!皇甫韬忽然大叫一声,接着慌张的跑出内厅。「时、时候不早了,朕也该走了。」他头也不回的直奔大门,仿佛像是逃避着什么。

「皇上,卑职送您吧。」门口,楼西忽然上前一步。

「哇!」皇甫韬不禁又大叫了一声,显然是被楼西无声无息的身影给吓了一大跳。「不、不用了,今日大家都累了,有空,你也下去休息吧。」低着头,皇甫韬摆了摆手,接着便匆匆离开颐品楼。

看着那匆忙离去的背影,楼西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才转身将身后敞开的门板轻轻的阖上,然后也跟着默默离去。



第10章

夜,渐渐的沉了。

冷凉的夜风自窗外灌进,坐在床畔一直看护着皇甫嗥月的印欢,起身就想将窗门关上,可下一瞬间,一抹炽热的温度却忽然圈住她的手腕——「去哪里?」床榻上,皇甫嗥月蓦地睁开了眼。

因为昏睡,他的声嗓多了一份慵懒,听起来比平常还要来得低沉,印欢闻声,不敢置信的迅速转过头,惊喜的对上他炯炯有神的黑眸。

「你醒了?太好了,我去通知大夫……」

「不急。」他微微一笑,略施手劲,再次将她困在床畔。

「可是……」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忽然转移话题。

「刚过丑时。」她轻声回答,澄澈水眸眨也不眨的,始终直愣愣看着他。这不是梦吧?半日以前,他还口吐黑血,昏迷不醒,可如今,他却精神奕奕地看着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原来是深夜了,莫怪四周那么静。」他将注意力自屋外收回,却发现她眼里一闪而逝的仓皇,不禁放柔了眼神。「怎么了?」

「我……」她欲言又止。「你真的没事了吗?」她轻声问着,虽然已非常努力的压抑着心情,可那颤抖的语气,却还是泄漏出内心的恐惧。

直到现在,她遗忘不了他倒下时,那死白的脸色。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唯有那一刻,她的心,却因为胀满恐惧而差点裂成碎片。

即使大夫保证他并无大碍,可她的心始终悬着、荡着,直到这一刻。

她只希望这一切都不是梦,就算是梦,她也宁愿永远都别醒来……

「我又吓着你了,嗯?」虽然她极力隐藏内心的恐惧,但皇甫嗥月还是察觉到她的不安。

撑着床榻,他忽地俐落起身,衾被沿着他的腰际缓缓落下,壮硕厚实的胸膛在半敞的单衣下若隐若现,那迥异于俊美外表的结实肌肉、性感肌理,在烛光的照映下,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干燥,就连夜风也吹不散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小脸蓦地飘上了朵红霞,她羞赧的想要转过身,却被他拉进怀里。

「啊!」她发出低呼。

「别怕。」他爱怜的环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则是抚上她发烫的小脸,轻轻地抹去她眉间的轻愁。「瞧,我这不是一点事也没吗?」

「可是大夫说你体内可能还有余毒……」她红着脸,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任由他抱着。虽然这样的姿态,让她羞得连脚趾都蜷了起来,但他炽热的体温以及有力的怀抱,确实让她安心不少。

「那一点毒,奈何不了我的。」他低声安慰着她,粗糙的指腹仍旧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小脸。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温柔,她不禁渐渐放松了身子,眷恋的偎入他的怀里,倾听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真的?」她不确定地问,还是有些害怕。

「当然。」他微微一笑。「我自幼习武,十八岁那年在征讨苗族时,不幸遭到了暗袭,中了剧毒,幸亏捡回一命,也许是因祸得福,自那时起,一般的毒物便不容易对我造成影响,只要稍作静养,便能恢复元气。」这也就是为何他能无后顾之忧的,选择将刺客送上西天。

只是他虽有自信,却还是没料到体内的毒性会那般猛烈,一下子便发作起来,才会让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便陷入昏迷。

然而尽管皇甫嗥月说得云淡风轻,印欢却还是心有余悸。

虽然晓得他武功不弱,但乍闻他上过战场,她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实在太多了,多到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反应。

既然他懂武,为何从来不说?既然懂武,又为何要留住她?他的武功造诣在她之上,身边又有楼西,多了她,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助益,反倒是为了保护她,他还差点——想起那怵目惊心的一幕幕,她心头一颤,纤柔的身子不自觉的更加往他温暖的怀里缩。

「所以你真的没事了?身体不痛也不难受了?」她不安的又问,只想确定他是真的再也没有痛苦。纵使此刻她的心头有好多疑惑,但是只要他安然无恙,那么那一切都不值得追究。

「要我证明吗?」他眸光一闪,看着她还是布满不安的小脸。

「证明?」她眨了眨眼、不解的看着他,那天真的眸光,瞧得皇甫嗥月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虽然残存的毒性让他短暂陷入昏迷,但期间,他却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她焦急的注视、不安的脚步、以及颤抖的触碰……

为了光明正大的得到她,他一直强自忍耐,但是此时此刻,她就在怀里,那柔馥软香的躯体正贴着他,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桃花香。

「我已经提亲了。」他绷着身子,声嗓瞬间变得有些粗嗄。

她眨了眨眼,不禁困惑的自他怀里抬起头。

「向谁提亲?」

「一个月前,当皇上决意为我筹办选妻宴的那一日起,我便让楼西去了趟飞石峰,向尊师提亲。」他解释楼西这一个月来的去向,同时也挑掉她发上的银钗。银钗才落,柔顺的长发瞬间倾泻而下,形成一道美丽的黑瀑。

「你向我师父提亲?你怎么可以……我师父他……」羞赧的云霞再度布满小脸,印欢羞得连话都说不全,连忙想自他怀里退开,不料却被圈得更紧。「他老人家答应了。」他既霸道又温柔的用食指卷起她颊畔的一缯长发,实在爱极她为他脸红的模样。「尊师似乎早料到我会派人提亲,因此在楼西抵达的同时,便在山脚候着了。我们约定,一个月后,我会亲自登门娶亲,到时你便是我的妻了。」

「什么?」印欢更是震惊,瞬间竟忘了挣扎。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以为他是派楼西去采查他国消息,没想到竟是……竟是为了他们之间的婚事!当初师父以「疾光残影」作为条件,让她前来保护他,如今她非但没能功成身退,反倒让他抢先一步,找了个最好的理由,将她留在身边,如果是以前的她,一定会气恼的回谷找师父理论,但如今,她的心里头除了羞怯,只有更多的幸福。

不知不觉间,走遍大江南北、学尽天下武功的宏愿,再也吸引不了她,他的温柔就像一条无形的丝线,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便将她的心偷偷系到了他手中。只是他怎能提都没提,就让楼西上门提亲呢?而师父竟然也没等她回去商量,便轻易答应这桩婚事,他们竟都将她蒙在鼓里!贝齿一咬,她又气又羞,不禁有些负气的想推开他,谁知他动作更快,竟忽然抱着她往床杨上倒下。

「啊!」她惊叫一声,待回神,整个人已躺在床榻上,而他,竟然就俯在她的身上!他的发就垂散在她的脸颊两侧,状似慵懒,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野蛮。

在黑发的遮掩下,微弱的烛光似乎变得遥远,他们之间,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和体温,而床榻上,她的发和他的发也丝丝相缠,再也分不出彼此。

忽然间,他竟用手细细描绘起她的唇办,深邃的眼神仿佛藏了两块烙铁,企图将她每一寸肌肤都燃起火苗。

在他的注视下,就连呼吸都令她全身发烫。

粗糙的指腹在她的唇办上,制造出一阵又一阵的颤栗,她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柔软的娇躯就像是一尾煮熟的小虾子,全身都红透了。

「不要……」他的眼神,不禁让她想起马车上所发生的事。

过度的羞赧及紧张,让她不禁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可即便如此,她却抵挡不住他的气息,入侵她每一寸敏感的肌肤。

他无视她的娇羞,倾身在她的脸颊上,落下一记又一记的轻吻。

「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欢儿。」他粗嗄地说着,每说一个字,便在她的脸上、耳畔、颈窝落下一个吻。

那燥热缠绵的气息,让她不禁羞怯地揪紧了他的单衣。

她想推开他,却又想抓紧他,体内那磨人的紧绷,让她难忍的蹬了一下腿,脚上的绣花鞋,也因此滚落到床榻下。

她仰起头,感觉到他热烫的体温,正迅速的透过她单薄的衣裳,燃烧着她的身体。「王爷……」她轻吟着,不自觉的叫喊出声。

「叫我嗥月。」他压抑的低喘着,却忍不住贪婪的一路向下。

「我……」她咬着下唇,下意识的阻止自己发出更多羞耻的声音。

「叫啊。」他诱哄着,坏心眼的用手撬开了她的红唇。

「嗯……」耐不住他的勾引,她终于投降的喊出声。「嗥……月……」

「很好。」虽然全身绷得死紧,他却勾起了满足的微笑。

撑着上半身,他看着她为他绽放美丽的嫣红,看着她为他颤抖娇喘,他的身体紧绷得几乎就要爆炸。

「你是我的。」重喘一声,他再也无法忍耐,唇齿交缠间,他也将自己的手指窜入她的指缝间,让彼此牢牢的纠缠在一起。

感受到他的爱意与独占,她不禁本能的也握紧了他的手掌,羞怯的学着他每一个动作,回应着他的吻。

虽然羞于说出口,但是她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她都愿意陪着他度过往后的每一天。

因为,她爱他……

***

睿王爷娶妻了!自遭到苗族袭击那一日起,为了让中毒受伤的睿王爷能够安静休养,文武百宫皆有志一同的仅将慰问的礼品送到府上,而没亲自过门拜访,可没想到再见面,却是来参加婚宴。

看着那处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的睿王爷府,不少文武官员可谓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年轻一辈的官员,自然是欢喜皇甫嗥月终于有了归宿,能够让京城里的干金小姐们死心,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可老一辈的官员们却声声怨叹,忧愁自己的女儿们没得到最好的归宿。

不过尽管他们内心五味杂陈,却远远比不上皇甫韬心里的哀怨。

虽然对于皇叔决意娶印欢为妻这件事,他也算是默许了,但是亲眼见到这一幕,他还是好想哭啊!苗族造反一事,已是证据确凿。

在王府刺杀失败的同时,位在南疆的苗族残党,果然也立刻举兵造反,幸亏皇叔布置在南疆的眼线,早一步发现异动,通知边疆将领,才没造成大祸。只是苗族这一叛变,不仅让民心产生了动摇,更是令其他小国产生恐惧。为了表示忠诚,这一个月来,各小国小族皆遣使来访,献上诸多贡礼,为了接见各国使者,他整日忙得分身乏术,结果待他一回神,生米早就煮成熟饭了。他要是早知道一个中毒之人,连那种事也干得出来,那夜他就算厚着脸皮,也要留下来,可是……

呜呜,一切都来不及了!事实证明,印欢非但不是刺客,还护驾有功,而且还是选妻宴上由皇叔亲自点选出来的妻子,不待他这个皇帝点头,当今太皇太后便亲自去了趟王爷府,会见那未来的儿媳妇。

而这婆婆看媳妇,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是欢喜,第三眼是愈看愈中意,结果二话不说,马上就准了这门亲事,并且自愿包办整场婚礼。

有了太皇太后的「加持」,他这个做「晚辈」的,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就只能乖乖的拟下诏旨,亲手允了这场婚事。

如今,宴席已接近尾声,在太皇太后、皇太后和皇甫韬的坐镇之下,皇甫嗥月一身红袍,在琉璃宫灯的照映下,来回的在宾客间穿梭,尽管恭贺声不断,但他唯一挂念的,还是那待在新房里的爱妻。

眼看最后一道菜终于呈上,他立刻招来楼西。

「王爷。」楼西一步向前。

「时候不早了,待宴席结束,立刻护送皇太后和皇上回宫,还有吩咐总管,今晚谁也不准接近新房。」

「是。」一个躬身,楼西连忙领命办事去了。

回首凝望盛大的宴席,皇甫皡月没有丝毫留恋,立即转身朝颐品楼而去。途中,正巧遇见几名宾客,他却无心交谈,眼看距离新房还有一段路程,他不由多想,立刻一个提气飞上了屋檐,顺着屋檐疾驰而去。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也有耐不住气的时候,但在这特别的日子里,他却希望能够早一点与他的心爱的妻子相聚。

终于,颐品楼就在眼前,他无声落地,连点尘埃都没惹起。

门廊前,一对大红灯笼静静的映着晕红色的光辉,蒙蒙月色下,原本朴实古雅的颐品楼,被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都有红色的影子。

推开房门,偌大的花厅也是一片喜红。

窗上贴着大红双喜,桌上烧着龙凤双烛,四周的墙上也挂满了绣花红幔,方正的桌椅铺上了鸳鸯深红锦缎,迫下及待的再往内走去,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就坐在深红锦褥上。

只见她一身嫁裳,头盖红纱喜帕,凤冠上的珍珠在喜烛的照映下,散发着美丽的光晕,只是那光晕虽美,却带着明显的轻颤,似乎是在诉说着新娘的怯意。「王爷!」

没料到皇甫皡月会提早回房,守在印欢身边的团圆两姊妹,立刻恭恭敬敬的弯腰福身。

「辛苦了,都退下吧。」勾起一抹淡笑,皇甫皡月又往前走了一步。

「啊?可、可是奴婢还得伺候王爷夫人用膳。」两姊妹呐呐地说道,神情有些紧张。

为了这一日,雷大娘可是准备了好多食物,还拉着她们叮咛了一大堆该注意的事以及不该说的话。

此时此刻,她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得伺候王爷和夫人喝下甜汤,说些吉利的话,然后再将合卺酒准备好……

「我来就好。」皇甫嗥月开口。

「呃……是!」两姊妹虽然有些犹豫,但王爷都开口吩咐了,两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再次福身后,便迅速退到门外。

离去时,两姊妹还贴心的将门板仔仔细细的阖上,不敢让一丝风儿窜进,坏了喜烛的燃烧。

终曲随着两姊妹的离去,室内立即陷入一片宁静。

噙着微笑,皇甫嗥月一步步向前,随着脚步声的缓缓接近,印欢不禁紧张地揪紧了嫁裳。

「王爷?」

「又喊错,该怎么罚你,嗯?」

随着低沈嗓音的落下,印欢忽然感到头上一轻,红色的喜帖就这么自眼前飞了开来。

为了让她少受点折磨,他没按照习俗,用玉如意先掀了红帕,而是直接将沈重的凤冠连同喜帕,一块撤掉。

少了凤冠,她的颈子、臂膀果然轻松不少,只是在他的注视下,她却仍旧羞怯的不敢抬头。

贝齿轻咬着下唇,挣扎了一会儿,她这才小小声的喊出他的名。

「嗥月……」当话才说完,她也脸红了。

自从确定彼此的心意后,便说好两人独处时,得唤着彼此的名,只是这样亲昵的行为,总让她好不习惯,总是有几次会喊错。

「很好。」皇甫嗥月加深笑意,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别再喊错,要是再犯,绝对饶不了你。」他意味深远的警告着,可那眼神,却让印欢顿时明白,他口中的「饶不了」,其实是怎样的惩罚。

纤柔的身子微微一颤,更深的红霞登时飘上两颊,她心儿怦怦跳,不禁娇嗔跺了下小脚。

「哪有人这样的。」

他发出低笑,情不自禁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你是我的妻,是我的另一半,自然得喊我的名。」看着艳光四射的她,皇甫皡月总算明白春宵一刻值千金背后的涵义,只是他再心动,却还是考量到她的处境。

原本迎婚嫁娶便是一桩麻烦事,更别说在太皇太后主张下,每一道程序更是少不得,结果这一来一往,便是由清晨忙到夜里,这一刻,恐怕她连一口水都没喝过呢。黑眸里闪过一抹心疼,不由分说地,他立刻将她带到了圆桌边。

「吃点东西吧,折腾了一整日,你一定饿坏了。」

同样铺着大红锦缎的圆桌上,满满都是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虽然有些冷了,但看起来还是十分可口。

「我……」印欢本想说自己不饿的,但是才开口,他便捻了块桂花糕,塞入她的嘴里。那甜中带香的滋味,立刻引发她的食欲,让她本能的咀嚼起来。只是她才吞下,他又塞了颗红枣到她的嘴里。喂着她的同时,他也挟了好几道菜搁到了盘上,她抽空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全是自己喜爱的食物。

原来这段日子以来,不只她观察着他的习惯,就连他也记下了她的喜好,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他都明明白白。

水眸一柔,她不禁露出一抹甜笑,心头那股感动,让她顿时忘了紧张。

拿起竹筷,她也替他挟了几样他爱吃的菜,烛光下,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饭菜,直到喝完了合卺酒。

「师父呢?」也许是不擅于喝酒,才喝完一杯,印欢竟忽然觉得有点无力,身子不禁软软的朝他偎靠了过去。

「亲家公正在前头,和母后、皇上闲聊呢,倒是小姨们,怎么不见踪影?」察觉到她的醉意,他双手一捧,竟将她一把抱起,来到了床畔。

「心儿和喜儿应该是跑到前头去了。」她睁着微醺的水眸,任由他将自己放到了床上。

由于是远嫁京城,两人原本说好要在今日陪着她,可谁知宴席才开始,那自远处飘来的食物香气就又诱得两人坐不住了。

两人一个爱煮,一个爱吃,循着那香味,便出了房门,再也没进来过。

「呵,那正好。」说话的同时,他也俐落的替她卸下了珍珠霞帔、红色嫁裳。而察觉到他眼里一闪而逝的闇光,印欢心头一赧,顿时酒醒了不少,一双雪白小手连忙溜进了彼此间的空隙。

「应……应该是我来才对。」红着脸,她颤颤地拂上他衣裳上的盘扣。

原本她什么也不懂,可兴许是听说了她的身世,因此在大婚之前,当今皇太后曾私底下教导了她一些事,包括为人妻该做的事,以及夫妻之间的事。

自那时起,她才明白,那夜他对自己做的事,原来还有更深的意义。

只是,既然都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了,自然得要帮忙宽衣。只不过听是一回事,做起来,似乎又是另外一回事,在他的注视下,她竟紧张得连一个盘扣都解不开。「还是我来吧。」他沈着声,轻轻覆上她的小手,三两下,便替自己卸下了一身的红袍。

当他半裸着身子,将她压向床榻时,她不禁微微的颤抖了起来。

尽管两人之间早有夫妻之实,但是他炽热的体温,却还是让她莫名的紧张,每当他朝她靠近,那属于他的气息绵密的将她围拢时,她的身体,总会不自觉的发热发烫,接着便是一阵阵的颤栗……

「嗥月,我……」她紧张的抵着他的肩头,想拖延这一刻的来临,却又找不出任何藉口。

「嘘。」察觉到她的不安,他低下头,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一个吻还不够,沿着她雪白的细颈,他沿路落下或深或浅的亲吻,而随着唇齿所到之处,大掌也俐落的一路褪去所有阻碍。

先是嫁衣,接着是衬衣,然后是绣花小兜,以及那薄薄的绸裤。在他温柔的爱抚下,不知不觉间,印欢果然忘了紧张,被吻得红肿的小唇,不时无意识地吐着撩人的呻吟声。

当大掌放下纱萝帐,皇甫嗥月也重新叠上她的身体,再一次吻上她的唇,复习着她一身的桃花香。

夜,慢慢的沈下。

当圆桌上,龙凤双烛滚落最后一颗泪时,几十丈外的印峰,也缓缓的来到一株桃花树下。

看着那即使过了时令,仍旧开得格外绚灿的满树桃花,他不禁别有深意的掀起一抹笑,喃喃念道——「虽然是场劫难,但老夫替你送来的这株桃花,可是个无价之宝啊,不过话说回来,这百年情缘,百世爱恋,这样的天作佳偶,实在世间少有啊。」

捻起白髯髯的山羊胡,印峰不禁抬头笑望天际。

满空的星辰,静静地闪烁亘古的光辉,只是忽然间,他灵机一动,连忙掐指一算,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顿时又盈满笑意。

「哎呀!又是红鸾星动,看来这回儿是北边哪,呵呵呵……」

【全书完】

编注:

☆关于立志学尽天下厨艺的印心与边疆大将军东方狩天之间的爱情故事,敬请锁定【皇上是配角】系列之二——橘子说近期《将军本无敌》。

☆关于立志吃遍天下美食的印喜与当朝宰相上官倾云之间的爱情故事,敬请锁定【皇上是配角】系列之三——橘子说近期《宰相假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