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20

菊子: 应有香如故 1-25

第一章

又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吃完中饭,林琳把碗筷洗刷完毕,看看汤药已经晾凉,端来给母亲吃药。这几天妈妈身体状况稍微稳定了些,脸色也略微添些红润,不再像前几天那么灰黑发黄,看来还是自己放假在家多照顾她一些对她有好处,爸爸毕竟不如她细心周到,还要忙着上班,难免有疏忽的地方。再加上妈妈闲不住的性子,看不得周围有活儿不干,一忙一累一操心,毛病就出来了。
中考结束的这个暑假,林琳决定好好在家照顾妈妈,让她身体尽快调养好。
林母含着笑把把药喝下,林父喝着女儿递过来的凉茶也是一脸喜气,人逢喜事精神爽,女儿今年中考成绩十分出众,不仅考上了重点高中,在技校的招生考试中更是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这技校是集团公司所办,进去读三年书就能回公司分配工作,现在工作不好找,女孩子更难,统共只招5名女生,可谓千里挑一,是人人挤破头的好事儿,林琳得了第一,如果她选择要去读,那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这时有人敲门,林琳赶紧去开门,来者是一对中年夫妇,林琳甜甜笑着打招呼:“王叔,王婶,大热天的你们怎么过来了,快请进。”
走过狭窄的过道,来到一个十几平米大的小院,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横穿院子扯了根晾衣绳,绳子上搭着洗好的衣物,其中还有小孩的尿布,看来这院子是合用的。胖胖的王婶侧身从一件汗衫旁钻过去,林琳见状赶紧把已经晾干的衣物往一边推一推,腾出空间供后边高大的王叔经过。
进了屋子,发现房间虽然狭窄简陋,摆放倒还整齐,就是充斥着一股中药味儿,王家夫妇在寒喧过后接过林琳搬来的凳子坐下,先问林母的病情,林母赶紧笑着说:“费心,最近已经好多了。”
王叔扯着大嗓门笑道:“那可不,就冲琳琳今年的好成绩,嫂子一高兴,病也得好几分。”
林琳赶紧谢过夸奖,端来凉茶给他们,把电风扇的风也调大一档。小屋子里坐五个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林琳打过招呼后来到院子里,把早上提的水提到阴凉处,开始刷自己的运动鞋。
隔着竹帘,屋子里的话还是能清晰的传到院子里,林琳抬眼看看旁边邻居的门依旧关着,希望王叔的大嗓门没有打扰他们午休,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为林琳发现王婶的声音虽然不那么洪亮,却更加尖细,更具备穿透力,只听她咯咯笑后说道:“哎呀,林家嫂子你好福气呀,生个女儿又漂亮又懂事,最重要的是学习还那么好,市里公司大院红榜都贴出来了,你女儿是第一,第一呀!哈哈。”
王叔又接过话来:“不过我听说琳琳不仅技校考得好,中招考试也不错,上一高的线了吧。”
林父回答:“上线是上线了,可是……”
林琳停下了手中的刷子,屏住呼吸听下去。
林父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上了高中又得三年,要是上大学还要四年,这是至少七年呀,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唉。”
“啪”的一声,林琳手中的刷子掉进盆里,她赶忙捡起来,定了定神,更加用力地刷着鞋子。
屋里的谈话仍在继续,王叔看了妻子一眼,王婶赶紧接过话来:“不过琳琳那么聪明,读了一高肯定能考上大学,将来家里出了个大学生,还发愁啥?”
王叔呵呵笑着接过话:“对呀对呀,这孩子这么聪明,上技校出来当个工人可惜了。不像我家丽丽,估计想当个工人都没门。”
这时林母问道:“对了,丽丽今年也中考,成绩怎么样?”他家女儿王丽成绩一般,他们自己不提,大家也没好意思主动问及。
王家夫妇愁眉苦脸:“别提了,她报了中专和技校,不过哪个成绩都差十万八千里,我们愁都快愁死了。不说她了,你们二位都决定让琳琳上技校了吗?”
林父低头不吭声,只管抽着烟。林母慢慢开了口:“这要她自己拿主意,不过依我的意思,是想让琳琳上高中。”
王家夫妇对视了一眼,面露喜色,王叔斟酌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是这样的,我们听小道消息说今年技校招生卡的很死,多一个都不行,女生只要五个,但是考试前五名的如果有人不想上,花点钱跑跑门路可以找人顶替,我们的意思呢,是说万一琳琳想上高中,不用这个名额的话,可不可以给我们家丽丽,花钱找人的事情我们来办,你们什么心都不用操,我们呢,将来还可以给琳琳上高中赞助些学费。”
终于说出了来意,王家夫妇紧张地看着林母,生怕因为别人已经捷足先登而遭到拒绝,作为多年相交的朋友来说,他们也知道这个家里作主的还是这个终日病病殃殃的林母。
林母淡淡一笑:“小孩子的事情,还真是挺让大人操心的,琳琳这丫头也是,我问了她好几次,她也没说到底什么决定,等我们全家再商量一下可好?”
王家夫妇面色犹豫,似乎还有话要说,林母赶紧接着说:“大家交往这么多年了,我和老林的为人你们也明白,今天既然你们开了这个口,我们也向你们保证,如果林琳不用这个指标,除了你家丽丽绝对不会给别人。”
王家夫妇这才放松了下来,喜笑颜开,又是一番寒喧才告辞了去。
送走他们,林琳把刷好的鞋子放在窗台上晾着,掀开帘子进屋,发现父母都正襟危坐等着她,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母亲脚前,家庭会议算是开始。
林母先开口:“琳琳呀,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怎么样,赶紧做个决定,也好让你爸爸和我早日放心。”
林琳抬头看了眼母亲,又看了一眼正在皱着眉头抽烟的父亲,慢慢说道:“爸爸妈妈,我已经决定了,我读技校。好多人抢呢,我考那么高的分,也不能浪费不是?三年后我就能参加工作了,到时候争取能分配到离家近的分公司,还住在家里,不,说不定将来咱们可以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说到后来,林琳一脸笑容,似乎已经开始憧憬将来美好的生活。
林父点点头:“是呀,这是很难得的机会,现在上面的政策一年一个样儿,到明年还招不招女生都难说,今年算是赶上了。”
林母没有接丈夫的话,只是仔细盯着女儿看,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道:“林琳,我的意见是让你读高中,你如果觉得没有把握将来能上大学就去读技校,我不拦着你,但是我会很失望。”
林琳喊了声:“妈妈!”
林母接着道:“你是我生出来的,别以为装装样子就能骗过我,我难道不知道你这丫头心野?你能安心在这里当一辈子工人挣个温饱?”
“听我的话,去读高中,我就不信咱老林家不能出个大学生,她爸,你说是吧?”
林父听了妻子的话,埋着头不吱声,过了一会儿,他狠狠掐掉手中的烟,似乎做了个决定:“好吧,读高中就读高中,不过咱话可得说到前头,琳琳,你真的有把握能考上大学吗?”
林琳心里百转千回,由一开始的对大学的憧憬,到后来遏制自己愿望决定及早工作帮家里解决困难,再到现在父母双亲都一致同意自己读高中考大学,这种心里预期的一再改变,像是宝贝的失而复得,让年仅15岁的林琳再也忍不住喜极而泣,大眼睛闪闪发光:“爸爸,我不知道考大学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身边也没有大学生做榜样,可是人家都说进了一高就相当于一只脚跨进了大学的校门,而且,我会拼了命去考的!”
林母摸了摸林琳的头发:“傻孩子,你怎么能去拼命,你把命拼了,我和你爸爸老了怎么办?”
也许因为有病在身,也因为天生就是淡淡的性子,林母鲜少跟林琳有肢体上的接触,这抚摸让林琳稍微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看着母亲慈祥的目光,她又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温暖。
于是,在这个暑假,爸爸戒掉了烟,妈妈接了一批活儿在家里加工口罩,林琳则在一旁帮忙,一家人为了长远的家庭计划开始奋斗,林琳知道,她和其他的高中生不一样,她是一个准大学生,在升学这件事上,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至于技校的指标,妈妈焐在手里谁都没给,因为要的人太多,有的是亲朋好友,有的是街坊邻居,得罪谁都不好说话,干脆谁都不给,妈妈的话是:“如果不给你家孩子,我谁都不会给。”结果她就谁都没给。
事后林琳问妈妈:“当时无论给谁,他们都会给咱家一笔钱,您不觉得可惜吗?”
妈妈还是那种淡淡的笑:“这是你努力所得,我不想出卖它,这个通知书留着做个纪念不好吗?孩子呀,以后你的路还长着呢,咱不能在一开始就有个不能理直气壮对人讲的话题。”


第二章

高中生活对林琳来说不算是太难熬,因为在那高度紧张的三年,是用成绩说话的,在成绩面前,相貌俊丑,家庭贫富,甚至是人缘的好坏,都被弱化,甚至忽视掉了。而成绩的好坏,是可以通过自己奋斗改变的。
林琳入学时成绩并不算太好,因为她所在的初中,几乎是全市最差的中学,且位于偏远郊区,软件硬件都上不了台面,学生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跟城里那些重点中学里得天独厚的孩子根本没法比。也因此尽管林琳中考时在本校名列前茅,来到一高这所省重点也不过是刚刚上线而已,比需要交赞助费才能读书的孩子稍强一点。
第一个学期,林琳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上课时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老师的任何一句话,下课时,更是争分夺秒,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其实一高竞争虽然激烈,高一的学生都还没有进入紧急状态,林琳的这种拼命行为在大家眼里看起来就很异类。
还好林琳不属于张扬类型的人,见了所有人都礼貌招呼,穿着朴素但也干净整洁,虽然学习努力,但宿舍里和教室里的卫生工作她干的只多不少,别人有事相求,力所能及她都会应允。这么一个女孩子,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太招人讨厌,再挑剔的人也最多在她背后笑她寒酸或只会死读书。
在第一个学年结束,那些认为她死读书的人也大跌了眼镜,林琳总分名列年级第二,文科第一,是的,在学年末分科时她选择了文科。很久以后,林琳辗转得知年级组长萧老师对她的评价:那么差的教学条件之下还能脱颖而出的学生,其本身必定有不错的潜力。事实果然如此,和林琳一个初中出来的几个学生,在高中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最后也都考上了大学,当然,林琳仍然是其中之最。
至此,林琳终于暂时放松紧绷的神经,缓缓舒了一口气。
评完卷子就要开始暑假生活了,同宿舍的女生都忙着收拾着东西,七嘴八舌地讨论暑假该怎么过,林琳生活简单,除了书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可收拾,也就难得地躺在床上无事可做,闭着眼睛养神。
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她专注于学习,又不想落人口舌而需要干好一切份内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时间去交朋友了。她和所有的同学都仅限于同学关系,甚至都没有一个女生能和她算得上要好的,因此大家在热烈讨论的时候,谁都不会想起她。
这样也好,省得还要找理由推脱人家的邀请,她哪里有什么闲钱跟大家旅游玩乐呢,也许人家正是怕她难堪才没有邀请她吧,毕竟上学期她申请贫困生补助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
其实原来的班主任也是好意,学校要搞一个资助困难学生的活动,他就义无反顾地替她报了名,谁想到学校居然为此开了个大会,她还被选为贫困生代表在大会上发言。当她硬着头皮走上主席台的时候,她连手该放哪里都不知道了,鼓起勇气抬头看一眼台下,入目的是或探究或好奇或同情或怀疑的目光,而她从未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过,也不是很适应万众注目的场景,于是脸“唰”的一下子就红了,齐齐的短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表情,机械般地背诵完感谢词,自始至终她就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后来她和其他几名特困生一起接受馈赠的照片还在学校的宣传栏里贴出,她天天路过那里,有时会感受到别人的关注目光,却没有扭头瞧上一眼,那件事让她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如今,优秀的成绩让她又一次抬起头来,因为这次有更多的人认识她记住她不再因为那场大会,而是因为分数排行榜,在中学校园里,家贫而成绩优秀的学生,是会被拿来做榜样的,毕竟中学生们还是比较单纯,少了几分社会侵染出的市侩。
对于林琳来说,她却不能不市侩,钱是除了学习以外她最关心的问题,因为操劳过度,妈妈的医药费这一年来有增无减,爸爸已经屡次表示后悔没让她读技校了。
今年暑假,她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活动,邻居家江姐姐介绍给她一份暑期工,明年的资料费她不想再伸手向爸爸要。
看着林琳换上酒吧里白衣黑裙的制服,江丽霞顿觉眼前一亮,以前林琳来来去去就两身褪了色的衣裤,并且宽宽大大毫无款式可言,如今穿上这再普通不过的制服都能让她形象一新,原来大家都只觉得这丫头长得不丑,如今看来,林琳柳眉杏眼,鼻梁挺直,花瓣样的嘴唇正因为埋头整理衣服而紧抿着,皮肤虽然不算太白,却细滑紧致,毫无瑕疵,竟然还是活脱脱的美人坯子,贴身的制服称出少女细弱玲珑的身段,当真是我见犹怜。
江丽霞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她开始怀疑自己带林琳来错了地方,但愿今天平安无事,明天她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林琳找个商品促销之类的活儿。
酒吧里给林琳做的事情倒也轻松,就是端着托盘给客人送酒,按单子别送错了就行,林琳素来伶俐,基本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是因为学生放假,加上正好周末,酒吧今天生意特别好,原本在林琳身边照看着的江丽霞也被支使的团团乱转,根本顾不上她了,这时有一处几个人大声叫嚷着催促。来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为了放松,唱唱跳跳,朋友聚会,真正著急催酒的人倒不多,看看那群人脸红脖子粗似乎喝多了一样,几个服务生谁也不愿上前,都各自忙去了。林琳刚送完一单回来就被领班揪住。
端着酒水,林琳怯怯地向那群人走过去,这里的环境实在糟糕,吵吵嚷嚷乌烟瘴气,重金属音乐把她脑袋震得嗡嗡响,今晚过后她要好好想一下是否再来。
放下酒水,林琳正要离去,却被人一把拽住胳膊,吓得她一个机灵趔趄了一下,不小心踩了旁边的人,那人“噌”地站起来:“干吗呢,踩我了知道吗?”
林琳赶紧道歉,正要离去,又被人拉住:“我说让你走了吗?”转头对里面一个人说道:“九哥,我老远看这小妞就像那个十三姨,叫什么来着,关芝琳!您看像不像?”
九哥呵呵一笑:“我说你小子满场乱瞄,瞎瞅什么呢,原来老毛病又犯了,像十三姨又怎么着,你他妈以为自己是黄飞鸿呢!”
那人嘿嘿一笑:“哪儿能呢,在九哥你面前我哪敢逞能,不过这小妞是真的不错吧。”那帮人开始哄笑。
林琳这时有些害怕,急于挣脱走人,那人却拉住不放:“想走,没那么容易。你们上酒慢也就罢了,居然还踩我一脚,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你只要每人敬我们一杯就好了。”
林琳连忙说自己不会喝酒,那人不依不饶,把酒塞给林琳就去搂她肩膀,林琳又惊又怒,把酒往那人脸上一泼,趁他松手抹眼睛的功夫撒腿就向外跑,她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
这天晚上,给林琳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感受。先是生平第一次走进了鱼龙混杂的酒吧,再是被小混混调戏这种只在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学生,是个孩子,一个孩子怎么会被人调戏?这种感受让她头脑发热,感觉血直往上涌,满心满眼的排斥,不要,她不要这样!这太丑恶了,丑恶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变得肮脏。
还没来得及摆脱这种耻辱感,一种切切实实的恐惧又重新袭来,她到底没能跑过他们,刚出酒吧门口就被人抓住,丽霞姐不见踪影,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住手!”一声清斥对林琳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扭头看向来人却又赶紧低下头,原来是自己学校的同学,八班的周文彬和倪爱兰,两人都是一身白衣,清爽干净,在这在这凉爽的夏夜临风而立,宛如一对璧人,一看就是出自富裕家庭教养良好的孩子,和身处困境的自己有如云泥,让她顿时觉得自惭形秽。
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大概是路过吧,遇见熟人虽然丢人,总算让林琳脱离了那种求助无门的绝望边缘,但愿这些人见到还有别人就见好就收,她赶紧道歉:“几位大哥,我真的不是故意得罪你们的,我还是学生,以后再也不敢来这里了。”
林琳本以为示弱那帮人会放过自己,谁想拉住他那个人一听这话居然发了火儿:“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欺负你了还是怎么着,以后不来了,是嫌弃我们吗?!”
还有人看向周文彬:“你小子瞎嚷嚷什么?活腻了吧!”
倪爱兰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拉周文彬走,小声说道:“你别管闲事了,这帮流氓不讲理的!”谁想到她临风而立,这句话被离得近的人听到了,一下子,谁也走不了了。
多年以后林琳回想起那晚的事情还是觉得后怕,如果不是丁逸出现,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如果不是沈长东唱了一出空城计,她也无法想象那天会是个如何惨烈的结果,如果因此而牵连别人受到伤害,如果这件事情被学校家长知道,太多的如果之下,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还和现在一样。这件事情让她明白,有些事决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便是无法挽回的结果。
当然,这件事还有个天大的好处,就是让丁逸成为她高中阶段唯一的好朋友。


第三章

关于有人把她比作梅花,把倪爱兰比作兰花,把丁逸比作玫瑰这件事,她以前也听说过,听了不过一笑置之,那两个娇娇嫩嫩,比作花朵毫不为过,她却不过是荒地里的一丛杂草——也唯有做杂草,才能在恶劣的环境生存下去吧,看看这自己一身的狼狈,如何配得上高洁美丽的梅花?
第一次在老师办公室和丁逸正面交锋,丁逸正意气风发地指点着成绩单,认为自己该读文科,林琳来办公室就是为了这件事,她多番考虑之后认为自己更适合学文,但是又对丁逸随便评论她感到心有不甘,尽管她承认丁逸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于是林琳一反常态,以一种挑衅的姿态面对丁逸这个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出乎意料的是,丁逸没有对自己的挑衅反应过大,也没有退缩,而是一语点中要害:林琳学文有优势,学理必不如她。
这次交锋,让林琳对成绩顶尖且心直口快的丁逸心生好感,尤其是那种从容和自信,更是自己欠缺的。林琳虽然给人的印象是事事低调,一直都在安安静静地学习,可她自己内心明白,她不多说话是因为怕见识不够,说错话而被人笑话,不敢跟人亲近是怕别人了解她的事情太多而看不起她,这是她自我保护的手段。尽管如此,她却是无比地羡慕那种能在人前暢所欲言潇洒自如的人,比如丁逸。
毫无疑问,丁逸也是富裕家庭出来的孩子,和她那位沈长东一样,两人光洁的脸上都是几代富裕生活才能侵染出的从容不迫和处变不惊。但是爱笑爱闹的丁逸,嚣张跋扈的丁逸,却没有让她有在周倪二人面前的那种自惭形秽,而是像一个温暖的发光体一样,炙烤着她阴冷潮湿的一面,吸引她不断靠近。
丁逸还有一种本事,就是让人无法拒绝她的安排,因为她即使是在帮助别人,也总能做的像是在求别人帮忙一样,里子面子都给足。她给自己介绍的家教工作,让她整个高中都不再操心钱的问题,却经常挂在口头感谢自己教好她表弟纪天恒,舅舅舅妈如何感激她云云。临上大学,她又软磨硬泡让自己放弃上师范大学,改而报考最高学府,让自己成为那年夏天全市最受瞩目的少女。末了,连上大学的学费和家里母亲的治疗,她都给自己安排好了。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大一那年春节过后,和丁逸一起返回北京,在火车上,她第一次见到吴未,那个沈长东用他名号吓走小混混的人。是不是有点讽刺,黑道人敬畏的“吴哥”,竟然成了公安大学的高材生。
其实吴未长得很阳光,小麦色的皮肤,剑眉星目,牙齿雪白,一看就是那种正面角色,跟黑道扯不上边的。并且在他得知她就是那个高考文科状元时,一脸赞赏,明显对她的关注增多起来。
虽然他和他的同学一路上对她们两人照顾周到,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曾经因他而受惠,可不知为什么,林琳就是无法对他产生好感,厌恶说不上,就是看到他别扭,可能是吴未这个名字,总能勾起她对那个夏天无助和耻辱的回忆吧。
吴未的感觉显然和她不同,回北京后就经常过来找她和丁逸。林琳不像丁逸,她没有爱憎分明的习惯,一般情况下,如果丁逸应约而她又有时间的话,就会参加。丁逸身边常常伴个沈长东,很多次就成了四人约会,看沈长东和吴未一副“好兄弟,讲义气”的样子,吴未大老远跑来似乎不可能是为了丁逸,几次之后,林琳不得不多想了一些,开始以忙为理由推掉约会。
其实她也是真的很忙,课业不说,她在加入了院学生会,兼两份家教之后,都没有精力再去理会各种社团,虽然B大社团种类繁多,虽然师兄师姐们的介绍听起来很诱人。
这天吃完晚饭,林琳回到宿舍收拾晚上自习要用的书。最近总是听丁逸抱怨课有多重,老师多么变态,自己学习压力虽然也不小,起码不用理会丁逸所说的那些图纸报表之类的。正忙碌着,宿舍有人敲门,一个女生探头进来:“林琳是这个宿舍的吗?一楼传达室有人找。”
林琳谢过之后收拾书包拎着暖瓶下楼,可能是学生会的人找她有事吧,顺便还可以去传达室看看有没有信件。
来到传达室,林琳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影的主人正和传达室大妈聊得开心,听到林琳的声音扭过头一脸惊喜:“运气真好,你果然在宿舍。”原来是吴未。
“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号?”和自己联系的一直是丁逸,吴未从未直接来找过她,甚至连宿舍的电话也不曾告诉他。
吴未扬扬手中的信件:“你的信,好几封呢。地址上都填了宿舍号。”林琳无语,也不想人家是干什么的,这点小事再简单不过了,但是万一自己这两天没有信件或者取了呢,他还有什么办法?不过林琳不习惯抬扛绕舌,只是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信。
传达室是透明的玻璃墙,吴未高大俊朗,和自己杵在这里已经引起外面经过的同学注意,于是林琳快速领着吴未往外走,边走边问:“找我有事吗?”问完又有些后悔,如果他像电视对白那样贫贫的回上一句:“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可真有够尴尬的。
好在吴未没有,他只是抓了抓短短的头发嘿嘿笑道:“今天过这边打球,谁想丁逸和沈长东都没空理我,想在你这里蹭顿饭,不过看来你是吃过了的。”
林琳刚想答“是”,吴未抢着说道:“不过我有个毛病,过惯了集体生活,一个人单独吃饭就吃不下去,你再陪我吃点好不好?”看看林琳的书包又道:“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已经有些不好意思,林琳只好陪着他来到附近一家餐厅。吴未点了饭菜,林琳因为已经吃过了,就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就翻出刚才拿到的信件来看。
吴未吃饭很快,但并不像一般男生那样狼吞虎咽,并且没有声响,可以看出家教不错,吃饭的间隙他抬头看林琳,见到她一脸笑意忍不住问道:“试验中学寄过来的信,你弟弟?”
林琳摇摇头:“是丁逸的弟弟,她大舅家的孩子。”见吴未一脸疑惑连忙解释:“我帮他辅导过功课。”
吴未点点头:“你确实比丁逸适合辅导别人。能考上试验中学,证明你的工作很有成效。”
纪天恒那小鬼还挺有搞笑天赋,把他现在的生活,以及如何捉弄老师同学都描写地绘声绘色,她看后被逗的不行,不由放松了心情,忍不住问吴未:“你为什么一定觉得是男孩呢?看字迹。”
吴未又点点头:“对,字还很能反映出人的性格,这个男孩一定还很调皮,绝对不是中规中矩的那种。”
见他猜得都对,林琳有些佩服,道:“那你能从我的字迹看出性格吗?”
这时吴未已经吃完,放下筷子笑看着林琳:“我还没有见过你的字呢。”
林琳被他看得有些发窘,是呀,虽然见过好几次面了,可还真不曾有什么写字的机会,自己向来谨慎,怎么会问出这种无里头的问题?正要做罢,吴未已经眼明手快地从随身包里掏出纸笔:“写吧。”
林琳只好接过来,犹豫:“写什么呢?”
吴未轻松一笑:“就写你的名字班级还有电话号码吧,下次来这里找人不就方便了吗?”
几次来往,两人又有共同的朋友,留下电话号码并不算过分,林琳只好按他的意思写出来。
吴未看后,一脸高深莫测:“你的字迹很秀气,说明是感情细腻的人,可是并不软绵,笔画有力,工整大气,隐隐可见风骨不凡,说明为人踏实且有抱负,将来定可一鸣惊人!”
林琳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像摆摊算命的,我的字哪有这么好。”不过被人夸奖总之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忍不住心情又好了几分,拿出手里的几封信递给吴未:“吴大师,都给看看吧。”
吴未将林琳写的字条收起放好,又接过她手中的几封信,看看有一封没有贴邮票,是军队寄过来的,就先拿起那封。不知是不是错觉,吴未感到自己在拿起那封信的时候林琳有些紧张,乌黑明亮的眼睛盯着他看,似乎对这封信主人的评语十分在意。
吴未定了定神,仔细地看了信封上的每一个字才慢慢开口:“这个人写的字有些潦草,为人可能有些不羁,转弯有力且字的重心倒向一边,说明人很坚持己见,甚至有些固执,但是根基略有些浮躁,年少则必定轻狂,属冲动型,不大是踏踏实实学习工作的人。”
见林琳听到后若有所思,眼里隐现愁绪,吴未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过马上又哈哈一笑:“你别当真,我不过没事儿的时候逗着玩,上次评价了丁逸的字险些没被她打一顿。你可别告诉人家我这么说他啊,当兵的恐怕都得有两下子,我不一定是他对手。”
林琳回过神来,连忙笑着说没有。
吴未说了半天话,感到有些口渴,边倒水边问:“不过话说回来,这人是谁呀,据你了解他的性格是怎样的?”
林琳看他一眼,缓缓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被灯光打在脸上,留下一排阴影,慢慢开口道:“你猜得很准,基本符合他的性格,他,他是我的男朋友。”
吴未一口水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俊脸憋成猪肝色。


第四章

集团公司下属有十八所中学,林琳所在的初中即是十八中,距离市区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十八中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升学率排名还是校风校纪都是第十八,可谓名副其实。
十八中是矿区职工子弟学校,林琳所在的这一届有近200个学生,大部分都是工人阶级后代,因为干部或者家里富裕又有门路的职工,多数都会想办法把孩子转进城里读书。
即便都是工人阶级,也有三六九等的划分,工作年限长的老工人或者是双职工,多数能在学校附近的生活区分到单元房,那样不管是上班还是上学都会方便很多,家里有自来水有卫生间,周围是住宅小区,生活也很便利。
如果没有单元房,矿区的平房也是不错的选择,至少离单位和学校都还近些,门前也是有路灯的大马路,买什么东西都方便。
如果这两处都没弄到房子,那就只能住北山了,北山在开矿之前是一座荒山,后来职工住房紧张,矿里就决定在山上建一批平房,给职工临时周转着住,分到房子就搬走。可后来职工越来越多,不是每户人家都能分到单元房,分到了也不见得就掏得起那上万元的购房钱,久而久之,也就有人长期扎根在这里住下来,北山也就成了一处聚集地。
北山上百户人家公用一个厕所,一个水龙头,每天定时通自来水。到了来水时间,北山就会沸腾起来,大人小孩,大桶小桶,追逐着,笑闹着,一起涌向位于中心位置的水龙头。
一般是下午3点到晚上8点来水,可是家里有小孩的,往往吃完中饭就派小孩子拎着桶去排队了,到了来水时间就会出现龙型的水桶阵。
北山的住户大部分是从农村招来的工人,因为没有买房子,家属就没能把户口迁进城,多是农村户口,计划生育工作也就不太好做,几乎家家户户都超生,有女儿的想要儿子,有一个儿子还想要两个、三个,儿子多劳力多,生活过的就容易些。
不说别的,接水的时候就能体现出来,在这一点上,林琳的妈妈就特别羡慕隔壁江家,江家有一个女儿三个儿子,最小的儿子比林琳还大一岁。
江家人多,用水也就多,家里准备了一个大水缸,八只水桶。下午的时候,八只桶同时拿去排队,分别排在不同位置,一个人负责看着接水,另外两个往家挑,倒进水缸后拿空桶来,下一对桶又排到了,正好连拿来的空桶一起接满,严格说来这也算加塞,可都是自家的桶,三个大小伙子往那儿一杵,谁敢说二话?这么一趟打的水基本就能用上一周了。
与此相比,林家就惨上许多。林父要上班,三班倒不能按时回家,林母身体差不能太劳累,林琳上初中以后就负责家里打水的工作了。林家住在山的前方,离水源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于是下午放了学,林琳就拎上两只桶,分别排在间隔十几只桶的位置。排到一只就接上大半桶水晃悠着拎回家,再回来有时候有人帮忙把桶往前移了,接了水可以直接拎回家,碰上自私的,她的桶就被甩在后面,还要接着等。林琳不觉得每天拎水有多累,可就是耽误时间,每天傍晚本该吃饭写作业的时间都耗在这上面让她很苦恼。
于是找了个机会,林家也买了一个大水缸放在院子里,林琳在周末的时候会忙到天黑一直把水接满,用的时候再省一些,就能坚持一个礼拜。
虽然每周日接完水林琳觉得手臂酸的连笔都握不住,总算是不用每天耽误那么多时间了。
其实在林琳再小一些的时候,用水没有那么困难的。那时候隔壁江家见他们一家子实在困难,会让江大哥打水的时候顺便给他们两桶。而林母这边有时候会弄些吃的送过去,你来我往,大家相处的还不错。
问题就出在现在林琳住的这间房上。那是前任住户自己找人动手搭建的平房,屋子很小,东西朝向光线也不好,屋顶就是水泥糊的再铺上一层羊毛粘,没有暖气,冬天冷夏天热。可就这么一间房,让两家人起了争执。
初一那年,跟她家合住一个院子的人家搬走了,新来一对小夫妻,一间房子够住,而林琳此时来了月经,林母考虑到女儿大了,再跟父母住一间房不太方便,就跟那小夫妻商量把平房给林琳住。因为矿上当时说的就给那夫妻一间房,小平房是人家自己搭建的,跟他们没关系,那夫妻二人就卖个人情同意了。
谁想到江家也在打这个平房的主意。江家有三间房,女儿一个小间,两个大儿子住一间,江家夫妇一间,中间拉个帘子里面是卧房外面就是客厅兼小儿子住所,实在是也够紧张。并且江家还跟前屋主打了招呼请了客。
林母觉得平房在自己院子里,门也开向自己这边,况且女儿不比儿子,跟父母住更不方便。江母则觉得自己请客的钱不能白花,于是一来二去就谈崩了。
正在这时,江家小儿子江一鸣忽然站出来梗着脖子说道:“谁去住那个破平房!老子碰见林琳就倒霉,跟她住一个院子,别恶心我了!”
还在争执的江母听见这话傻了眼,谁想到儿子在她背后放火,还那么恶狠狠的样子,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林母趁此机会退了场,并火速让林琳搬了进去。
江母如何吃得这么一个哑巴亏,当晚狠揍了一顿小儿子。事情发生之后,当江大哥再一次给林家挑水时,江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
林母也是要强的人,再不让江家给他们挑水,两家从此断了来往。于是林琳有了自己的房间,同时开始负责全家用水。
有了自己的房间方便很多,再也不用偷偷摸摸换衣服,看书看的晚一些也不怕影响父母休息,空间虽小,可这是自己的,搬来一个小凳子,再用砖头搭个架子,上面放一个旧案板,就可以当书桌来用。林琳忽然一下子觉得很满足很幸福。
满足和幸福之余,林琳又觉得有些对不住隔壁江家小儿子,他和林琳同年级不同班,对自己向来爱答不理,也不像大哥二哥那样会帮她家干活,自从上次之后林琳才知道他是讨厌自己。可自己竟然因为他的讨厌而占了便宜,心里的愧疚就更增几分。在北山这地方住,谁都不容易。
其实这里最困难的不是挑水,不是走上几百米上厕所,而是上下学的不方便。在北山住的孩子,早上都要起的很早,下了山走2里铺满煤灰的公路,再翻过一个小山坡才能到学校,而且每天要走上四趟,因为学校没有午饭,中午得回家吃饭。这种情况下,要想上学不迟到,就要练就走路快得本领,在北山住的孩子从来不用担心长跑不及格。
对于女孩子来说,那二里煤灰路很要命。北山的孩子从来不穿白球鞋白衣服,不管你洗得多干净,走过一趟之后,灰头土脸是再所难免。晚上回家用梳子梳头,梳子上一道一道都是黑的。
在夏天穿凉鞋的时候,陌生人都能看出哪个是北山的孩子,脚趾白净的肯定不是,住在北山的,无论男孩女孩,露出的脚趾都是黑乎乎的。
这些其实也还是能够克服的困难,最难测最伤人的还是人和人之间的问题。
十八中在所有的学校中是个弱势群体,因为她偏远,因为她的学生没有竞争力,因为她学生的家长也没有竞争力。十八中的孩子周末进城都不敢穿校服,怕被城里的孩子认出来而受到欺负。
谁说孩子是最纯真无邪的?其实孩子才是最势利的,更可怕的是他们的势利都不懂得掩饰。十八中的学生来到市里,家长朋友肯定不在附近,十八中的学生,学习不怎么样,家里背景不会太好,父母也没什么出头的本事,在街上晃悠被认出来,那就是一个找打的耙子。
同理,在十八中内部,北山的学生也是这样的一个耙子。
也有例外的,比如江一鸣。据传他曾经在市里文化宫以一敌四打伤四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而且打完就跑没让人抓住,跟他同行的同学将这件事传回了十八中,从此以后在校内他就有了一定的地位,才没有人因为他是北山的而主动挑衅。
林琳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她不爱说话,别人就以为她老实可欺,她成绩好,遭人妒忌,她长得漂亮,更连女生也视她为天敌。除了老师,林琳觉得在十八中没有一个对她好的人,现在连同在北山为邻居的江一鸣也公然说讨厌她,让她觉得自己做人实在太失败。
人在极度沮丧的时候,会做出一些反常事的。
这天恰好又是周一,周日提了半天水,周一最疲惫。本来就内向的林琳更是连话都懒得说。偏偏一进班就被人拦住,一抬头,林琳心里一紧——又是刘劲这魔星,他就不能消停一天吗?!
“林琳呀,周末跟哪个小子约会了弄得这么累?”说完还发出怪笑,引得旁边周围的人也开始有人发笑,甚至还有女声。
林琳没力气答理他,侧过身子想去自己位子,偏偏刘劲不肯放过她,她往哪儿走他都堵在前面。
“怎么着?不理我呀,刘爷我哪儿比人差了!”说完就往林琳身上蹭。
林琳退后一步,忍住恶心道:“走开!”她知道不能跟他说太多,这刘劲像个精神病似的,班里是个女生他都要去招惹,而且言语下流举止猥琐。而他家据说是领导的亲戚,老师也都不大敢管,据说跟班主任还能称兄道弟交换烟吸。
这么一个恶魔般的人,女生们能躲就躲,男生也都不敢惹他。其实以他的家庭条件,完全可以不用在十八中读书的,可是成绩人品实在太烂没有学校肯收,他自知升学无望也就乐得在这里混日子。
他没有学习的压力,闲极无聊,除了打架闹事抽烟喝酒,欺负女生是他最大的乐趣。
只有几个在校内有“男朋友”保护的女生他会放过一马,那些“男朋友”要么跟他关系不错,要么比他更厉害他不敢惹。其余的他都要欺负个遍。
见到丑的他就一脸鄙视在别人面前叨叨:“他妈的,怎么长这么丑,爷看了不爽!你妈怎么生的你?”见到美的就更来劲,说下流话都是小儿科,有时还动手动脚,甚至拿黄色图片强迫别人看。
林琳这种又美又没势力的,是他每天必然要“照顾”的对象。


第五章

对于刘劲的挑衅,林琳能忍就忍下来了。不是没有试图反抗,她曾经涨红了脸冲他喊:“你再这样我就告诉老师!”
刘劲一愣,马上痞笑道:“告老师,你告呀,班主任还是校长?你随便!”她以为刘劲在虚张声势,可事实证明是她太天真了,她鼓足勇气跑到班主任那里,强忍住羞辱感叙述了刘劲的行为,向来重视她的老师却只是笑笑劝她:“刘劲就那样,太皮了,他家里人都管不住他,你别理他就行了。”
她是不想理他,她从来都在躲着他,可是躲的开吗?别说同在一个班级,就算不是他也总有办法找到机会挑茬。班主任牛老师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开始跟她讨论学习的事,林琳哪有什么心情谈学习,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室,正看到刘劲那张嚣张得意的脸,从此对林琳更肆无忌惮,宣称:“你不是要告吗?下次去校长那里,爷给你带路。”林琳低下头,齐发垂下来遮住表情,没有人看到她的表情和反应。
一般孩子这时候想到的可能是回家告诉父母,可对于林琳来说那也不过徒增烦恼,他们也没什么法子,只盼能赶快熬完这地狱般的初中,她要上一高,她不信刘劲那样的人能考上一高!
越是难熬,时间过得就越慢,每天都碰见刘劲,还是不得不忍受他的恶劣言行。像是今天,都快上课了,刘劲还是堵在她面前,一个劲儿的往她身上蹭,她退无可退,已经被逼尽角落。
这时林琳的脑袋只发懵,一种愤怒涌上心头,为什么,为什么班里的人都到齐了却没人开口劝阻一句,不管有没有用,只要有人说刘劲一句她都感激不尽。
可是没有,同学们要么面无表情避开,要么拿着书偷偷打量这边的情况,林琳甚至怀疑有人有看戏的打算,想看看今天刘劲又能使出什么花招。
身体的劳累,眼前的屈辱,还有刘劲越逼越近的那张可恶嘴脸,让林琳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迸发出一种绝望,眼光下移,正看到角落里的坏桌椅堆,想也不想拿起一个椅子腿,使尽吃奶的力气向刘劲劈头盖脸打下。
随着刘劲杀猪班的嚎叫,所有同学都惊呆了,只见刘劲额头鲜血直流,而林琳双眼圆睁,满脸通红,女战神般威风凛凛。
林琳长期提水所锻炼出来的臂力不容小觑,椅子腿上又有毛刺,由于刘劲毫无防备,这顿棍子是挨得结结实实,头上留下细碎伤口无数。
林琳在刘劲没睁开眼睛的当口,背着书包跑了出去,生平第一次逃了课。
林琳平时的生活就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再想不出别的去处,可这时候又不能回家,家里妈妈在,看到她肯定会担心询问,这件事,让她可怎么说?
在外面晃悠了一天,林琳才回家。第二天,她还是不得不去上学,林琳一夜无眠之后分外后悔,如果,如果学校因为这件事把她开除了,她该怎么办,她为什么那么冲动不能再忍忍呢?
心怀忐忑地来到学校,林琳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故作镇静地来到自己位子,该来的总归会来,怕也没有用了。
谁想除了刘劲没来上课之外,其他一切都正常,老师们轮流上课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多星期过去了,刘劲始终没有来学校,或者是他觉得自己被女生打很没面子吧,大家犹犹豫豫地想到。
这天林琳值日,打扫完里里外外的卫生后,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刻,和她一同值日的同学就住学校附近,林琳和她道别后就自己回家。这条山路是纯粹被北山的学生踩出的近道,平常行人不多,如今天色已晚,一路望去根本没有人影。
翻过山坡后,林琳忽然对自己的习惯性有些懊悔,今天没有人做伴,应该绕远走大路的。可是现在折回去就太麻烦了,只好一边在心底暗暗祝福自己好运一边加快脚步。
忽然被人拦住,林琳吓得险些跳起来,再看到拦住她的人是谁是,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不能紧张,不能紧张!
林琳鼓起勇气厉声问道:“刘劲,你想干什么!”
下铺台灯打开,传来陈丽娜迷迷糊糊的声音:“林琳,又做噩梦了呀!”
林琳惊醒,赶紧道歉,并轻手轻脚整理被冷汗湿透的睡衣。
陈丽娜翻身继续睡去,睡前不忘叮嘱:“赶紧睡吧,明早还要赶火车。”
也许是因为陈丽娜关心的话语,也许是因为马上要见到的人,林琳心里一阵温暖,过了一会儿便安心睡去。
大学第一年的五一节,林琳在放假第一天就赶往家乡的省城。作为高考状元,她受邀去给当年参加高考的师弟师妹们做讲座。
省城是文化名城,距离林琳家所在的城市不过几个小时车程,可她却并不熟悉,只在参加竞赛的时候来过两次,匆匆忙忙,并没有时间游玩。这次举办方却给他们安排了旅游时间,让林琳感慨之余又满心期待。
等到一切都结束,还有一天自由活动的时间。这天,林琳一大早就起了床,来到宾馆大堂,果然看到那高高痩痩的身影正在那里等着。
江一鸣来这里已经服兵役近两年,他参军,她上学,两年来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如今终于得见,惊喜之余,两人一下子都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照例问问两家人的情况。
“我妈最近身体好多了,我有个高中同学,她舅妈是这一科的大夫,很关照我们。”
“经济上也不用太担心,那个同学借了我一笔钱,数目不小。而且我现在也能挣钱,这次做讲座报酬就不少。”林琳一一汇报着。
江一鸣眉头紧皱:“你那是个什么同学?对你那么好!”
林琳一愣,然后笑道:“是个女同学,你想到哪儿去了。”又想到丁逸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林琳笑意更深:如果丁逸是个男生,如果丁逸向她求爱,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拒绝呢。可丁逸如果真的是个男生,自己还会接受她那么多帮助吗?林琳无法作答,想想自己还是很实际的,不由有些惭愧。
江一鸣不知她为何发笑,只是发现林琳似乎比原来开朗了不少,一早他就知道林琳聪明,心思藏而不露,不像别的同龄女孩子那样唧唧喳喳,而他也就从不白花功夫去猜,以他和林琳的熟悉程度,顺其自然就不会错,他们有着同样的成长环境,思维方式也不应该差太多。
两人乐陶陶地穿梭在大小街道,排长队吃最正宗的特色小吃,去广场看民间艺人表演,到了晚上,整整玩了一天的他们仍然兴致勃勃,到底是年轻,精力旺盛的很。
林琳是夜里十点多的火车,江一鸣请了一天假,也要在熄灯前回连队,还有一顿晚饭的时刻可以相聚,两人不由都放慢了节奏。
跟着江一鸣来到金碧辉煌的某海鲜酒楼前,林琳停步不前,死死拽住江一鸣:“你疯了!还是中了大奖五百万?”
江一鸣笑笑:“都没有,有人请客。”
“谁?”
“一个咱们俩都认识的人。”
林琳只有几个关系不咸不淡的高中同学在省城读大学,他们应该也还没有这种经济实力。
正琢磨的功夫,两人已经被引致包间,包间里坐着的几个人一下子都站起来跟江一鸣打招呼,其中有一个直接向林琳走过来,林琳在看到他后脸色大变,那是一张她做梦都无法忘记的脸!
林琳努力地把自己安置在椅子上,克制自己拂袖而去的冲动,食不知味的吃完了这一餐饭。原来刘劲比江一鸣早一年参军,两人刚巧在一个地方服役,不打不相识,原本有闲隙的两个老乡居然在几次摩擦后成了朋友,不,是战友。
刘劲服役期限快满了,马上就要转业, 正筹划要在省城开公司。
席上的几人似乎聊得很投机,酒至半巡,个个红光满面。刘劲端了一杯酒走到林琳面前:“说来咱们也是老同学,怎么样?给个面子,干了这杯,咱们前嫌尽释,一切从头开始!”
士别三日,也许部队真是锻炼人的地方,刘劲似是脱胎换骨一般,再不是满嘴脏话的小痞子,原来苍白的脸也晒得黝黑,平空多出几分沉稳气息,林琳尽量忽视他的存在低头吃菜,可似乎办不到,她从一出现就是全桌的焦点。“才女”,“状元”,“江一鸣的漂亮女朋友”,“刘劲的初中同学”等等一堆名号迎面扑来。
好容易等他们的谈话进入正题,林琳成功转入幕后,刘劲似乎是不忍她被冷落一样又一次将她推倒大家面前。
他走的很近,都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热呼呼的酒气,林琳退后一步,不看他,也不接酒杯,只是平淡地说了句:“我不会喝酒。”
江一鸣看到这情况,赶紧替她倒了杯茶水,顺便凑近林琳耳朵:“别任性!”,然后给自己的酒杯满上,哈哈笑道:“老同学很久没见了,是应该干上一杯,不过林琳真的不会喝酒,她就以茶代酒,我们一起碰一杯怎么样?”
刘劲没再说话,仰头把酒喝了,江一鸣也喝的见底,林琳看了江一鸣一眼,在他的示意之下把杯子里的水喝了。
刘劲回到座位,气氛马上又活跃起来,推杯换盏毫不热闹,席间大家还热烈讨论将来公司的运营问题。
吃完饭江一鸣送林琳去车站,等开车的司机一走,林琳再也忍不住质问江一鸣:“你怎么又碰到了他?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江一鸣摆摆手:“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们到候车室找个位子我慢慢给你解释好不好?”
来到候车室坐下,江一鸣耙了耙头发,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对我跟刘劲交往肯定会有意见,所以一直没敢跟你说,不过我给你说,刘劲现在跟以前真的不大一样了。”
林琳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没有接话,等待着江一鸣继续说下去。
“其实刚来的时候,我也是一看到他就恨不得再揍他一顿,可你知道,他比我大,早一年参军,是老兵,而我是新兵蛋子,是被欺负的料。”
“我本来做好被他找碴报复的心理准备了,谁想他一直没理我,我也就暂时没搭理他,因为刚来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
林琳知道,像他们这样苦水里泡大的孩子如果说“不好过”,那就真的是很困难。她也不是天真不解世事的少女,可以想象江一鸣这样毫无背景,没钱没权脾气又硬的黄毛小子在这里会遇到什么困难。
“后来我犯了个错误,得罪了我们班长,他就老找我茬,所有的活儿都给我干。后来有一天突然就好了,班长还搂着我脖子请我抽烟。我就很纳闷,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说我有一个好老乡。”
“后来我才知道是刘劲,他才比我早来一年,可是混的挺不错,他有钱,出手大方,家里来头不小,好像有军方背景,在这里谁都买他三分面子。”
见林琳低头不说话,江一鸣急道:“你别以为我这就被他收买了!我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当时我就跑过去骂了他一顿,说你别假惺惺做好人,老子不吃这一套!”
见林琳没说什么,他才又放低了声音慢慢说道:“后来我二哥在建筑队出了工伤,工头儿赖账,没钱付医药费,我就跟几个战友借,也没借来多少,后来他托人送来一笔钱,当时看病要紧,我就先用了。”说完偷偷看了林琳一眼,林琳表情还算平静,江一鸣接着说了下去。
“一来二往,大家就有了交流,我发现刘劲这人没咱们想象中的坏,人很讲义气,他家背景挺深,后来二哥那个工头儿主动把医药费给赔了,我怀疑也是他帮的忙,可他都没跟我说。”
到了这里,林琳已经不想再知道什么,她知道缺钱的时候被人雪中送炭的感觉,恨不得把自己肉都要割下来还债,如果那人偏偏还做好事不留名施恩不忘报的话,那更是让人肝脑涂地的想法都有。欠债还钱,只有这人情债,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负担,她又怎么会责怪江一鸣?要埋怨,也只能埋怨命运吧,如果有来世,她愿意做个散尽家财济世救人的大善人,今生不行,他们都没有资格。


第六章

吴未打完球正要回宿舍,在操场出口处被人拦住,来人是他们这一级的大队长赵非。
“怎么样,有没有空聊聊?”赵非询问。
临近毕业,赵飞正为学生分配工作的事忙得焦头烂额,难得有空,吴未便和他一起来到大队长办公室,打开一听冰啤酒,吴未灌了一大口后才出声问道:“怎么,忙完了?”
赵非笑笑:“忙是忙不完的,忙完你们的分配就该忙招生了,这像个轮回,没有尽头的。”
吴未啤酒差点没喷出来,白了他一眼:“你跩两句哲学腔我就不知道你什么变的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还等着回去冲个澡呢。”
赵非叹口气摇摇头:“整个年级也就你敢这么跟我说话,算了,不跟你计较了,不过话说回来,全年级也就你家那边的特产我还没吃到过,啥时候去你那儿玩可要好好招待哦。”
吴未急了:“把我带到这儿就听这几句废话?暑假你就去,撑死你小子!”说完起身就要走。
赵非连忙拦住他:“别着急嘛,你以前脾气可没这么大的,最近是咋了?我说正事还不行吗?”
吴未这才停住往外走的脚步,肩上搭着衣服,仍是一副随时走人的姿势。
只听赵非正色道:“你明明知道今年去部里的名额有你,为什么还要联系市局刑侦大队?这样会耽误别的同学。今年留京指标并不富余。”
吴未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要去部里?”
赵非张口愣住:“你叔叔……”
“他是他我是我,再说我叔叔也没说就一定要我去部里。”
赵非仍处于惊愕状态:“你们两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舍得你去干刑侦?”
“去你的,你才宝贝呢,我学的就是刑侦,为什么不能干?”说完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已经跟市局说了,不去那里,名额该给谁就给谁吧。”
赵非一下子乐了:“还嘴硬,没过关吧,你叔叔一句话,他们敢要?”
吴未看白痴似的看着他:“你不是说特区现在警力奇缺,我去那里没问题吧?”
赵非再也无法顾忌形象,大声叫道:“你疯了!你知道特区每年警察伤亡多少吗?”
吴未不耐烦:“我没问你这个,就问你我合不合格。”
赵非仍是大声嚷嚷:“合不合格,当然合格!他们说是个公的就要!我说你干吗要去那里?你知道部里今年只招几个人吗?”
吴未忽然一本正经道:“你思想不过关哦,我是人民警察,哪里需要就去哪里,怎么能挑肥拣瘦?就你这觉悟,还大队长呢!”说完鄙视地看了赵非一眼扬长而去。
周末吴未奉命来叔叔家吃晚饭,开门的是堂妹吴晶晶,只见晶晶挤眉弄眼地向他小声传消息:“爸爸今天心情很差,自求多福。”吴未笑着塞给她两张演唱会门票,她顿时眉花眼笑:“我会让妈妈及时进书房‘打扰’你们的。”
敲门后进入书房,果然见叔叔吴康泰一脸严肃。吴未只得在心中暗暗叹口气,军人出身的叔叔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却碍于公职身份只能生一个女儿,因此小时候叔叔比爸爸还疼自己,他从不陪自己女儿玩,却愿意趴在地上给侄子当马骑。
谁想他老人家这些年来官越做越大,脾气也逐年见长,不仅妹妹婶子怕他怕的要死,连被称为吴家“宝贝疙瘩”的吴未也没少挨训。
比如今天,吴未就感到自己不会太容易过关。
吴康泰示意侄子坐下,面无表情地开口:“怎么,最近发生什么事了?”
吴未自然地接话:“没发生什么事。”
“没发生什么事你擅自作主更改工作,不是说好了留在北京?就算你觉得部里无趣,在市局总可以吧!”
吴未看得出叔叔已经在忍着怒气,就尽量把口气放柔,慢慢劝到:“我不是没想过留在市局,可是一来大环境不会差太多,他们多数都知道我和您的关系;二来首都工作顾忌太多,开展起来不太容易,会被很多杂事牵扯精力。”
见叔叔没有发火,吴未接着说道:“如果只求个安稳的话,别的很多警种省心省力又安全,出头也快,我也不必费力学刑侦了。这是我的兴趣,我希望在我年轻,精力最旺盛的时刻好好干一场。”
吴康泰面色渐渐缓和,点点头若有所思:“你这副闯劲儿挺像我年轻的时候。不过你知道特区那边形势很复杂,工作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吴未点点头郑重道:“我知道,我有心里准备。有时候太顺利了也不见得是好事。像我这大学四年,上至校长和穿白衬衫的老教授,下至师兄弟同学,都对我客客气气,而我知道,这一切不是我自己挣来的,我也不想这么过一辈子。”
吴康泰呵呵笑了出来:“说来说去还是个孩子,算了,我不跟你争,免得你说我扼杀你的能力,让你没有表现机会。你想锻炼我就让你锻炼,给你两年时间,两年后要么载誉而归调回北京,要么老老实实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这样的结果已经令吴未喜出望外,连忙点头答应,正好婶子端水进来,顺便让大家准备吃饭。向外走的时候,吴康泰忽然又停下脚步:“你没交女朋友吧,我听说最近你跟一个女孩子走的很近?”
吴未马上知道他说得是谁,嘟囔道:“您的消息还真灵通呀,放心吧,她在我眼里跟晶晶差不多。”
一身鹅黄色连衣裙的吴晶晶听到吴未提自己的名字,马上凑过来问:“哥,谁跟我差不多呀,啊?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妹妹,不许对别人好,我会吃醋的哦!”
婶子聂兰笑着轻拍她脑袋:“又不吃饺子你吃什么醋?赶紧洗手吃饭。”
看女儿仍在客厅围着吴未跳来跳去,吴康泰瞪着眼睛道:“都读高二了还整天跟个疯丫头似的没正行,赶紧吃完饭写作业去!明年高考考不上大学看我打断你的腿!”
吴晶晶被父亲一吼,顿时安静下来,乖乖洗手帮保姆准备碗筷,只在父亲看不见的角度冲吴未做鬼脸,吴未笑笑,这个妹妹精力旺盛的很,就是不用在学习上,勉强挤进重点中学,却免不了扫尾,叔叔每每提到她学习就会发火。
想到这里,吴未心中一动,对婶子说道:“晶晶也是学文科对吗?我有个朋友,是咱们省去年的文科状元,我跟她说说看能否帮晶晶补补课,她也是女孩子,比晶晶大不了两岁,可能处的会融洽些。”他知道叔叔婶子没少帮她请各类名师辅导,可惜都不见效。
聂兰很有兴趣,马上详细询问。吴晶晶则一连串的打岔:“哥,她是你什么朋友呀,你们怎么认识的,那女孩长得漂不漂亮?你该不会假公济私想让我帮你追女朋友吧!”
听到这一句,吴未面色发烫,心里有些发虚,幸好叔叔大喝一声:“你给我闭嘴!人家高考能考状元,看看你自己,哪天班里不倒数再说这些废话!”
吴晶晶赶紧埋头吃饭,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吴未在揽下任务后心里砰砰狂跳,他知道林琳一直担着家教,教谁不是教呢,她应该会答应的吧。
事后吴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奇怪,他和林琳第一次见面是在几个月前的火车上,当时只是觉得她坐在张牙舞爪的丁逸身边,安安静静的样子让人看着很舒服,等到得知她是高考状元之后又多了一丝敬佩。可回学校后,脑子里就总闪现她那浅浅笑着的模样儿,还有那齐齐刘海下的大眼睛,在黑夜的梦中亮得出奇。
他从来都是行动快于思考的性格,有事没事开始找机会接近她,多接触几次之后,林琳带给他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好。她无疑很聪明,总能在第一时间明白对方的看法和意图,可绝不咄咄逼人,也不会像有些女孩子那样故作天真,在和人意见相左时,她有时会说明,不被接受时就闭口不言,随和但不附和。
吴未在确定自己被她吸引之后,忽然被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她有男朋友了。郁闷过后也只能做罢,他从来没打算做挖人墙角的事。
可是这次,行动管住了,思想却没管住。他仍是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林琳虽然聪明,他也不是没见过更聪明的,林琳漂亮,穷追他不舍的师妹谢安琪也是个美人,可他都没动过心,这次究竟为什么?
再说,他都要去千里之外的特区工作了,跟林琳接触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人家已经有了男朋友。
尽管百思不得其解,吴未仍然顺应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了。让自己和她的生活多一些交集,会让他感觉更踏实。


第七章

再次见到吴未,林琳有些吃惊,本以为他不会再来找她,就算要找,他不是已经有了电话号码,何必又在楼下傻等?
林琳并没有将疑问说出口,吴未却好像看出来了一样,笑笑说道:“我知道你这样的女孩子,生活一定很规律,老时间老地点,肯定没错。”
不知为什么,吴未这种笃定让她有些不太甘心,于是反驳道:“万一我出去约会呢?”话说出口,林琳自己都吓一跳,她这是怎么了?吴未和她无仇无怨,也不是惹人讨厌的人,上次说出自己有男友的事,不是没有看到吴未眼中的惊讶和失落,如今刚见面就再次提起,她这是安的什么心?
果不其然,吴未在听到这句话时,脸上笑意敛了一敛。林琳一下子忽然觉得自己很丑恶,内心阴暗的人呀,她暗暗骂自己。
林琳本就不是张扬的人,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马上低下头再不言语。于是两人慢慢在校园溜达,沉默了一段时间,还是吴未打开了僵局:“其实,我今天是来求你帮忙。”
林琳诧异地抬起头,自己能帮他什么忙?吴未便对她讲述了妹妹的情况。
林琳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慢慢说道:“其实我现在周末时间已经安排满了,如果她不介意,我可以利用平时课余时间,也不能说是补课了,毕竟她是高中生了,还是重点中学的,就算是一起学习吧。”
吴未点点头:“可能这样更好,那丫头有点叛逆,对‘老师’这个称谓有逆反心理。”
林琳接着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尽管说。”
“我比她大几岁而已,也不是专业老师,不能收取什么费用的,希望你能代我讲清楚。”
吴未眉头微皱:“这怎么行?大学生做家教也不是一个两个,难道都不收费?”
林琳摇摇头:“情况不同,反正就是这样,你看可不可以,如果不行就算了。”
吴未见这场生意有谈不拢的趋势,而且原因是辅导老师坚持不收费,这让他觉得有些荒谬,不过不管如何,先把事情敲定下来再说。于是拦住扭头要走的林琳:“好的好的,我知道,你就非让我欠你个人情不可,我认了还不行吗?”
那种无奈服输的语气让林琳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最近在经济上没那么紧张,大家是老乡,也算朋友,帮个小忙就收钱,多不好意思。”
看着吴未慢慢漾起笑意的脸,知道自己被他耍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除非,人家不当我是朋友,我在自作多情!”
这下皮球又推到吴未那边,换他诚惶诚恐,最后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开始哈哈大笑,尴尬气氛全消。
互相询问了近况,吴未得知林琳正在给一款学习机做代言时,忍不住啧啧称叹:“现在的商家真是厉害,居然想到在校园里找高考状元做代言。”又低头叹口气:“你现在都是明星级别的人了,你说我要不要现在买个本子让你签满了名儿?然后等你大红大紫之后狂捞一笔?”
林琳又被他逗乐了,笑道:“不过是给学习机做广告,哪里是什么明星,我要是真的红了再签给你。”
吴未摇摇头:“怕到时候就晚了。”
吃完饭,吴未离开时忽然回头一笑:“其实我知道你不会去约会的,你忘了,我看过他的信,他不在北京。”
他说完后立刻离开,林琳百般琢磨他这句话而不得其解,江一鸣不在北京,那又如何?想来想去,又开始怀疑自己答应帮忙辅导是不是做了错误决定。
不过在见到吴晶晶后,林琳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女孩子。她身材娇小,皮肤白晰,一双眼睛灵动无比,笑声银铃般悦耳,林琳觉得如果自己有个妹妹的话,想像中应该也是这个样子的。
跟着吴晶晶来到她的房间,入座后林琳掏出书本打算上课,抬头却看到吴晶晶只是双手托腮,盯着她不停地打量,于是开口问道:“今天咱们先看英语还是数学?”
又看了一会儿,吴晶晶才慢慢开口:“你放心,我会配合你的。”
林琳不明所以:“配合什么?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具体程度如何,要不咱先做几道题?”
这次轮到吴晶晶吃惊:“还真的要上课呀!”看看门仍然紧闭,小声凑过来说:“你放心,我房间隔音很好的,他们不会知道我们在里面说什么。我们先聊聊吧,你什么星座的?有什么爱好?”
林琳苦笑着摇头:“晶晶,你过了暑假就高三了,我们这样被你妈妈知道会生气的。”
吴晶晶不在意地挥挥手:“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会让妈妈对你留一个好印象。然后我也会在大伯伯母面前美言的,嘿嘿。”
“对了,咱们是不是什么地方弄错了?吴未跟我说是让我帮你复习一下高考的几门课。”林琳意识到可能有误会,说着就要起身,吴未还在外面和婶子聂兰聊天,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吧。
吴晶晶连忙拉住她:“你真的是高考状元?哥哥请来的补习老师?”
林琳眨眨眼睛:“怎么我不像吗?”
吴晶晶大惊失色,头摇的像波浪鼓:“不像,当然不像!你这么漂亮。”
林琳哭笑不得:“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吴晶晶两手用拇指和食指组成个圆圈在眼前比划:“要戴厚厚的眼镜儿,目光坚定,或者说是呆滞,脸色苍白,身材瘦弱,还要其貌不扬。漫画里学习好的女生都是这样子的。”
林琳忍俊不禁,吴晶晶不过小她两岁,说话还是一派天真烂漫,洁白的心形小脸上,不曾有任何苦难哀愁的痕迹,让人一看就心情愉快。
于是林琳耐下心先跟她聊天,得知她居然以为自己是吴未的女朋友,因为不好意思直接见家长才以这种方式登门拜访,林琳又惊讶又好笑,感叹她想象力如此丰富,简直可以去编小说。
想不到吴晶晶忽然一本正经道:“我将来就打算写小说,当个作家。”
林琳闻言也做出郑重的表情点头:“那好呀,你这个志向很不错。”
想不到吴晶晶小脸一下子垮下来:“可是我爸妈都不同意,他们非要我考大学,甚至还想让我将来读硕士、博士,那样我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写东西呀!”
“考大学跟当作家也不冲突呀,再说写作也要有素材,人生经验丰富了,素材才能越来越多。”
吴晶晶闻言停止抱怨,兴致勃勃地看着林琳:“你长这么漂亮,一定有很多故事,那你写小说吗?”
林琳笑着摇摇头:“我不写小说,不过有时候会在文学社的刊物上投些散文,校刊上有时候也连载小说,你有兴趣我可以给你找来看看,那些都是学生自己原创的。”
晶晶大喜:“真的吗?”
林琳点头:“当然,不过咱们现在要开始上课了,等你以后上了大学,还可以自己去投稿。”
课上完后吴未送她回学校,看着他手中递过来的钞票,林琳停下脚步,微怒道:“我不是说过不收费吗?”
吴未抓了抓后脑勺:“我跟婶子说了,可她说你时间挺宝贵的,晶晶对你的课也满意,不给钱过意不去,非要我转交给你。”
林琳注视着吴未手中的那沓钞票,忽然一下子悲从中来,她从小就帮妈妈做手工,没有时间和同龄人玩,是为了多挣些钱!后来在酒吧打工险些被人侮辱,还是为了钱!帮丁逸表弟补课,是为了钱!为了上学欠下丁逸天大的人情,是因为学费因为钱!上大学放弃喜爱的中文,选择了金融专业,是为了将来更好地帮家里挣钱!大学期间没有周末没有休息,是为了做家教挣钱!帮自己从没见过也不会用的学习机做代言,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自己成绩好是因为用了XX学习机,还是为了钱!
难道她这辈子就这么不堪?做什么事都逃不开一个“钱”字?!
林琳沉默半晌,吴未正不知该怎么办,见她微抬起头,正要开口说话,忽然一下子又愣住了。
先前林琳低着头,表情埋在阴影里看不见,抬起头路灯灯光则正好打在她脸上,只见她泪水爬满了脸颊,大眼睛里是一种莫明的愤怒和不甘,吴未一下子慌了,赶紧收起钱,呐呐着开口:“你别哭呀,我混蛋好不好?我真的不是成心让你不高兴,我错了,我错了行吗?”
一边说一边在兜里乱掏,摸了半天才摸到一块餐巾纸,伸手要帮林琳擦眼泪,快要接触的时候又把手往下移,递到林琳手里:“快擦擦脸,别哭了,我道歉,真的对不起。”
林琳接过纸巾擦眼泪,埋着脸摇头道:“不管你的事,是我自己情绪有些激动。你跟你婶子说,我跟晶晶一见如故,很喜欢她,就像自己妹妹一样,千万别再提钱的事。”


第八章

吴晶晶不是个难教的学生,尤其是当她看了林琳在校刊上发表的文章后,对她的文笔佩服的五体投地,简直可以媲美对偶像的崇拜。自此之后,开始对林琳言听计从,上课效率就可想而知了。
而对于林琳来说,对着一个这么天真活泼和自己又毫无利益冲突的女孩,也是件让人愉快的事。
吴未的叔叔婶婶似乎工作都很忙,家里常常只剩下晶晶和保姆两人,保姆只负责做家务,因此晶晶平时并没什么可以聊天的人,现在有了林琳,只恨不得林琳天天能到家里陪她。聂兰见女儿最近老实了很多,且小考成绩大幅度上升,高兴的合不拢嘴,拉住林琳和她商量能不能增加课时,由原来的每周两次改为四次,考虑到她太晚回家不方便,可以派车接送。
林琳之前并没有接触过聂兰这类型的女性,她是职业妇女,并且职位不低,这点林琳可以从她的气质和风度中感觉出来,但是同样是事业有成的女性,丁逸的妈妈给人感觉就很和蔼很容易亲近,聂兰虽然说话也很随和,却给人一种疏离感,有一种莫明的威严让人不敢亲近。后来从晶晶的口中得知聂兰年轻时当过兵,林琳才给自己的感觉找到了合理解释。
如今这么一个在她眼中高不可攀的女性,却坐下来拉住自己的手做请求,让林琳一下子觉得手足无措,好容易稳定了心神,又看到聂兰眼中闪动着对女儿的关爱之情,不由想到自己妈妈,原来不论贫富贵贱,母亲对女儿的慈爱之情都一样。
冲动之下,林琳点头答应了。
聂兰和吴晶晶都很高兴,并留林琳在家吃晚饭。林琳本想推辞,无奈晶晶拉住不放,只好做罢。
饭吃到一半时门口有响动,晶晶看着妈妈:“爸爸没说回来吃晚饭吧。”聂兰摇摇头,起身探看,果然是丈夫吴康泰,吴康泰一身警服,匆匆进屋,冲饭桌旁的几人摆摆手:“你们继续,我有份文件忘家里了,司机在楼下等着呢,一会儿还要去开会,不在家里吃饭。”
吴康泰取了文件就匆匆下楼了,聂兰继续招呼林琳和女儿吃饭,丈夫的工作上的事情从来不允许家人过问。
吴晶晶则依然和平常一样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爸爸在家的话就远没有现在自在了,他会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他不在家吃饭才好。
而林琳,虽然她表面上还自如地应对着晶晶的欢声笑语,心里却跑马般地久久不能平静,如果她没看错,如果她没记错,吴康泰警服上的那种肩章,中国够资格佩戴的绝对屈指可数。
在告别之前,聂兰将一个信封给她,说是这周的补习费,以后也不用吴未转交了,林琳有些诧异,难道吴未始终都没向聂兰解释她不收费的事?
她犹豫一下接了过来,看到聂兰轻松自如的笑脸,她似乎有些明白吴未的做法了,有些时候,金钱关系反而是最简单的关系。
因为答应每周四次给晶晶补课,林琳不得不辞掉一份周末的补习,否则她就没时间完成自己的作业了,自己的学业,那是万万不能耽误的。
因为赞助商很多,还有毕业的校友设立的各种奖学金,所以林琳所在的管理学院是本校最富有的学院之一,奖学金也很可观,如果能拿到奖学金,对毕业后的去向也十分有利,这种算盘,大家都算得清楚,因此竞争也就十分激烈。
下铺的赵丽娜有时会用嫉妒的眼神看着林琳:“男朋友在外地可真不错,又不耽误学习也不耽误挣钱。”转眼又自我安慰:“可是你们耽误培养感情,嘿嘿,还要饱受相思之苦,哼!”
林琳只是腼腆一笑,她平时并不在宿舍谈论江一鸣的事,舍友们也是从来信频率来判断他和自己的关系不一般。只是她相思吗?相思苦吗?她不觉得,她已经忙得没有时间考虑这些,江一鸣的信,五封里面她能回上一封就不错了,只不过,看看他的信,听他讲些身边的事情,会让她感觉很温暖,不再有孤单的感觉。
江一鸣上次信里提到,刘劲服役期已满,转业后就成立了一家贸易公司,把家乡的特产精品包装后在各大城市经销,可能会来北京,他不确定刘劲是否会来找她,如果是的话,她尽管不要理他就行,刘劲是他的朋友,却不是她的,林琳没有义务招待他。这段话让林琳感觉又忐忑又温暖,忐忑的是万一刘劲过来找她该怎么办,温暖的是江一鸣还是为她考虑的多一些。
脑子里总是在想这个问题,因此在丁逸打电话过来让她过去一起给吴未饯行时,她一下子愣住了,她还不知道吴未要走。
照例是四人组合,沈长东做东,为了方便女孩子,就选在离林琳和丁逸比较近的一家酒楼。
一样是两动两静,动的是丁逸和吴未,静的是沈长东和林琳,只见吴未和丁逸正在探讨擒拿术,说得煞是热闹,手舞足蹈,到了兴奋处还忍不住频频举杯,二人推杯换盏,不多时几瓶啤酒就见了底儿。
沈长东见丁逸又有人来疯的徵兆,赶紧拿开了酒瓶子转移话题:“你这一去,多则三年五载,少则一两年,这么长时间不见,你那安琪妹妹能罢休?”
吴未一听,赶紧拦住丁逸的干杯动作:“算了,我不敢跟你喝了,再喝下去不定会出来什么呢。”
说完给沈长东把酒杯满上:“你不让她陪我喝,咱哥们儿总不能不喝个痛快吧,这杯是罚你的,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长东笑笑,拿起酒杯就干了,丁逸却听出乐趣来了:“安琪妹妹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无视吴未警告的眼神,沈长东一本正经道:“话说那安琪妹妹呢,是吴未大哥的师妹,基于美人爱英雄的原理,日久生情想跟吴师兄发展一点超出师兄妹范畴的感情,吴师兄铁血丹心,抵死不从,于是安琪妹妹因爱成恨,千里追杀……哎呀!”沈长东的评书因吴未隔空掷来的筷子而打住,丁逸却仍然不依不饶非要两人说个清楚。
看着眼前热闹的一切,林琳一直是微笑的表情,心里却乱糟糟的不是滋味。前段时间吴未总是找机会接近她,让她有种错觉认为至少吴未对她是有好感的,如今却才发现他竟然要离开这个城市,而她是最后才知道的那一个,并且,他还有个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安琪妹妹。
一下子,林琳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自作多情的可笑。
散了之后,沈长东负责送丁逸,吴未则送林琳。吴未喝了不少酒,已经有几分醉意,林琳本来提出自己回去,他却坚持要送,快到宿舍楼时吴未停下脚步,低头说了句话,林琳没有听清,问道:“什么?”
吴未抬头,稍微提高声音道:“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见林琳没有反应,接着说道:“关于我要走的事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也怕你误会。”
林琳有些不解,问道:“误会什么?”
吴未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抹了把脸,遂即朗声说道:“没什么,希望一切顺利,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有变化,好的变化。”说完快步离开。
看着他一阵风似的走开,林琳有些愣神,莫名有些失落,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让她感觉有恍恍忽忽做梦的感觉,可能是最近太忙了没休息好吧,她需要回宿舍睡个好觉。
正要快步离去,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林琳!”
林琳心里“咯噔”一跳,不会那么快吧!寻着声音望去,站在楼下斜倚着树的,不是刘劲又是谁?
林琳顿时觉得今晚吃的饭都堵在胸前,让她一下子闷的喘不过起来,半天才有力气提声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刘劲一身深色西服,小平头,当兵三年,身材比少年时壮硕了不少,他只是随意地双臂抱在胸前立在那里,在林琳看来却有很强的压迫感。他直起身子向前一步,林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刘劲看着她失声笑道:“你躲什么?怎么着我们也是初中同学,老同学大老远的来看你,你连句欢迎的话都没有?”
林琳鼓起勇气硬声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不是什么应酬场合,也不需要给谁面子,并且林琳也确实疲惫之极,实在没有力气应付他,说完后就要回宿舍搂。
刘劲快步抢上,挡在林琳面前,林琳险些撞在他身上,抬头看着眼前的障碍物,仿佛多年前的那一幕又重新发生,忍不住尖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刘劲被她突然大声的一喊吓上一跳,见到周围来往的学生也时不时扭头看向这里,便询问林琳:“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林琳看向他指的地方,那里灯光昏暗树木葱葱,马上摇头:“就在这里,我还急着回宿舍,你有事赶快说!”
刘劲无奈,恨声道:“你还是像防贼一样防着我!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态度,当年……”
“我要走了!”林琳再不理会他,转身就走。
刘劲赶紧接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怎么着你的,谁让你是我兄弟的女朋友呢,不过你确定你还是吗?”
林琳忍不住扭头问他:“你什么意思?”
刘劲嘿嘿冷笑:“别以为我没看见刚才有人送你回来,你多久见一次江一鸣?这么晚了却还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林琳气极骂道:“你龌龊!”便头也不回的跑回宿舍。


第九章

林琳发现有时候忙还是有好处的,课业、兼职、学生会的工作,把她变得像个陀螺,根本没有自己可支配的时间,每天事情结束以后,倒在床上就能入睡,吃饭洗澡都像打仗,更别说有时间伤春悲秋了。
吴未走了,刘劲来了,那又如何?只有现在的生活才是实实在在的,辛苦,然而踏实。
好容易忙完了期末考试,大家都似脱了层皮,一年来明里暗里的较量,让同学们多少也培养出了阶级感情,考试结束,大家放松了心情,开始试图升华这种感情,系里几个系对儿模糊成形,还有人蠢蠢欲动,于是几个班干部一商量,提议暑期结伴同游。
宿舍里,大家都在收拾行礼,舍长周蕾顺便统计出游的人数,问到林琳。林琳摇摇头:“我可能没时间,我要先回家一趟,提前回来还有补习”
年纪最小的于乐乐快嘴道:“我们出去玩也就一个星期,自助游也花不了多少钱。哪个补习这么重要,暑假也不让人休息几天?是那个开奥迪送你回来的吗?”
她劈哩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通话,周蕾和陈丽娜想去阻拦已经来不及,只好偷偷看林琳反应。却发现林琳并没有像预想中一脸尴尬或生气,只是浅浅笑着说道:“那次是晶晶的妈妈怕我回来太晚不安全才让她的司机送我一程,她也不总在家,所以没送几回,怎么就被你们看见了?”
林琳平时很少有时间和机会跟大家聊天,舍友们对她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这次见她有兴致主动谈起自己的事情,忽然发现她似乎也不是那么内向那么不容易接近,于是大家都暂时停止收拾东西,兴致勃勃地开始打听林琳的情况。
“晶晶就是你教的学生,是个女孩子吧?”
“她妈妈干什么的,还有专职司机呀?”
……
林琳一一解答着问题,忽然觉得和室友们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八卦是女人的天性,革命友谊在完成八卦的同时逐渐形成。
和丁逸等人一起坐火车回到市里,林琳还要转乘矿区通勤的小火车才能回家。通勤车是那种几近绝迹的蒸汽式火车,并且沿途每个小站都停,因此不过百十公里的全程,要跑上三个小时。
晚班车上人数不多,林琳刻意选择了有乘务员在的车厢。乘务员是两个中年妇女,转了一圈售完票后就回到座位,正好在林琳的旁边,见林琳独自一人,便主动挑起话头聊天。
“怎么一个人坐晚班车?路上安全吗?”
林琳笑笑:“在外地上学,火车到市里比较晚,就只能赶上这班车了。”
接过林琳买票的钱,稍胖的那个乘务员问道:“哪站下?”
“北山。”
两个乘务员交换了一下眼神,瘦的那个又问:“你家住北山?”
林琳抬起头:“是的,我家住北山。”
乘务员撕了票给她,不再多说话,两人换了位子,林琳耳朵很尖,听到她们嘀咕:“真看不出来,挺干净的孩子,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说是上学,指不定干什么呢。”
“那还用说?”
……
林琳内心苦笑,又来了,不过她已经学会不像以前那样介意。
以前在市里读高中,每次回家她说买票到北山,总会收到或明或暗异样的眼神。直到后来,班里聊天时一个男生说漏了嘴:“北山?林琳你家住北山?本市最有名的红灯区?”
当时她只感到血往上涌,她还不清楚红灯区具体的含义,但印象里绝对不是什么好地方。
再后来,她每次提前一站下车,然后再走上两公里的路回家。
如今的林琳,已经不会在乎这些,走出家乡,才知道海阔天空,看那些人因为一点点的优势就要歧视其别人,她只觉得可笑复可悲。
只是那一胖一瘦两个乘务员的窃窃私语终归让人不太舒服,于是林琳把学生证和车票都递过去:“阿姨,你们看是不是弄错了?我是学生票,应该打半价。”
那两人就着灯光仔细研究学生证,脸色由一开始的诧异,到震惊,再到尴尬的变换,让林琳觉得心里稍微安慰:别说矿区,整个城市拥有这样学生证的,又有几人?
若无其事地接过学生证和找回来的钱,林琳刻意无视那犹豫着如何开口的两人,将头扭向窗外看夜景。夜色里的矿山,灯光点点,分外美丽,不管怎么样,这是养育她十八年的地方呀,看起来总是亲切的。
北山依然是熟悉中的样子,她不知道红灯区在哪里,只知道上面有她的生身父母,还有街坊邻居。
看见远道归来的女儿,林父林母都分外激动,林母催促着丈夫:“快,快把行礼接过来呀,看把琳琳累得。”
林琳刚把行礼交给手忙脚乱的父亲,就接到母亲递过来的湿毛巾:“快擦擦脸,吃点西瓜解解渴,今天你爸买的西瓜可甜了。”
半年没回家,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感受到这熟悉而又温暖的一切,倦意一下子袭来,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
吃过午饭,林琳和母亲商量:“如果家里没什么事,我待上一个星期就得回学校,这些钱您先收好,药一定要坚持吃,千万不要嫌贵停药。”
接过女儿递过来的钱,林母眉头微皱:“你下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有着落了吗?”
林琳笑道:“妈,您糊涂了吗?我不是告诉过您,丁逸借我的那笔钱足够我支付四年学费的,再说还有集团公司给的奖学金呢。”
林母还是面色忧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咱们前后邻居有在北京打工的,那里消费水平高着呢,就算你交了学费,生活费呢?衣食住行哪样不要花钱?你爸爸的工资够我们开销的,你这些钱就留着自己用吧。学生上学应该父母供应,哪能还反过来给我们钱?”
说着林母眼圈开始泛红,林琳叹口气,母亲以前性格淡淡的,不喜欢表露感情,但自从自己离开家上学后,她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总觉得自己的病拖累了林琳,拖累了家里。
于是林琳向父母详细讲了自己打工收入,为了力争让母亲放心,还夸下海口说自己肯定能拿到学院的一等奖学金。
林家夫妇对于林琳的成绩一向是无比信任,听到林琳又能做广告,还能拿奖学金,才稍微放下心来。
临行前,林母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把林琳拉到一旁仔细嘱咐:“妈妈受的教育不多,也不清楚外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我养你这么多年,自己女儿还是了解的,我知道你自尊心强,绝对不会走什么歪路。但是你受制于家庭条件,肯定会遇到难办的事,我呢,就希望你不要过分考虑咱家的情况,我和你爸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将来的路还长着呢,我女儿有能力有长相,不是一般人,不要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耽误了。”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激动。
林琳被她感染的眼眶一热,赶紧阻止母亲讲下去:“妈,您平时没事多出去走走,别在家里琢磨这些没影儿的事,放心,咱家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告别了担忧的母亲和因为劳累有些佝偻的父亲,带着全家的梦想和希望,林琳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这一刻起,她觉得自己真正长大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虽然是暑假,其实也并不比上学期间轻松多少。除了两份兼职,林琳还打算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恶补一下上学期的课程。她自知是考试型选手,成绩虽然不差,在相关知识面和课余调研上,跟很多同学相比还差很多。而且,晶晶因为决定要专心复习功课,答应在暑假期间将自己的电脑借她使用,这对平时上机时间不多的林琳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刚刚办理完暑期入住手续回到宿舍,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本系研究生部的师姐张红宇,张红宇和林琳同系,认识并熟悉却是在文学社,她看见林琳后一脸惊喜:“真的是你,我就听下面宿管科的阿姨说咱们系有同学提前回来,没想到是你,那可太好了!”
原来张红宇的导师是贺子方教授,贺教授是业界名人,工作繁忙,张红宇作为他的研究生一直担任助手工作,今年暑假都没能休息。
“明天贺教授要在一个很重要的论坛会议上做演讲,本来安排我帮他准备演示文稿并在明天会议上负责操作,可是我家里临时有急事,今天下午的飞机就要回家,组里别的同学又都不在,你能不能临时帮个忙?稿件贺教授都准备好了,就差做成PPT文件,明天你就替我跟贺教授一起去负责播放操作,好不好?”
林琳有些吃惊,贺教授是院里的大腕,平时见都难得见上一面,第一次接触就要她做这么重要的事,她还真的有些胆怯,于是犹豫着说道:“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既然这个会议很重要,我怕做不好误事。”
张红宇急道:“不会的,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上次社刊你版面设计的多好!你办事我放心。那就这么定了,现在你就跟我去贺老师办公室,我把资料给你介绍一下,你来设计排版,今天抓紧点儿时间做好,晚上给贺老师演示一下,明天就要用。”
林琳心潮澎湃,略微考虑了一下答道:“好的,我现在就跟你去!”
跟着风风火火的张红宇来到贺子方办公室,林琳在进门后又是一阵紧张,她感觉到这是个机会,能够接触最前沿的研究结果,聆听最前沿的业界讨论,对她这种刚刚入门的本科生来说,绝对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可是在应承之下能否做好,还真的没有把握,她决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贺子方正忙着翻阅文献,见到张红宇领着林琳进来,摘掉眼镜儿问:“怎么回事?”
张红宇便将事情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并信誓旦旦保证:“贺老师您放心,林琳虽然才上大二,不过她成绩很优秀,责任心强,给文学社社刊设计的版面还获了奖,她肯定能把这份工作做好!”
贺子方眉头皱起:“我说张红宇,你做事还是这么鲁莽,我跟你说了明天这个会议很重要,哪有时间让她实习?如果做砸了怎么办!你是趁现在缺少人手成心气我是不是!”
林琳本来因为张红宇对她的一番夸奖而害羞地低下头,在听到贺子方的话后忍不住开口说道:“贺教授,您别怪张师姐,她爸爸住院了,病情很急,她才不得不赶紧回家。我知道我肯定没有师姐做的好,但是我愿意试试。”
贺子方发完火后也无可奈何,他的秘书有事外出,学生们有的放假回家,有的腾不出手,看着林琳文文静静,不像毛躁的样子,姑且让她试一试吧,就算文稿做不好,自己在演讲的时候发挥好些也能弥补了。
只是过了这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开始学习使用电脑,绝对不能再受制于人!年过花甲的老教授发下泼天大誓。


第十章

张红宇把资料交给她就匆匆赶往机场了,林琳马上着手,先把所有资料通读一遍,有不明白的就询问,贺子方看她态度严肃认真,心里约莫才有了些底儿,也耐下心来回答问题。
临近中午的时候,贺子方出去办事,走前嘱咐林琳:“到了饭点儿先吃饭,吃完饭再干。”并给她留下几张餐券。
傍晚的时候贺子方才回来,手里拎着冷饮招呼林琳来吃,林琳将做好的文件保存,扭头冲贺子方赧然一笑:“贺老师,我完成了初稿,您有空的话过来看看哪些需要改动吧。”
贺子方闻言放下手里的东西,让林琳演示给她看,一直到演示文稿播完他都没说一句话,林琳心里颇为忐忑,连忙道歉:“对不起,贺老师,我看了所有的资料,对师姐原来的顺序安排做了些改动,要是错了我马上改回去,很容易的。”
说完就要动手更改,却被贺子方拦住:“不用改!哎呀,我原来怎么没想到呢,这个因果逻辑错了啊,这么一改就好多了,不错不错,小丫头脑子还挺清楚,数表完成的也不错,原来还可以这么展示,你数学学得不错吧,哈哈。”
贺子方心情大好,林琳做的演示文稿包含了他所需要的全部要素,对他演讲的侧重点把握的也很好,看来是彻底理解了他的思路和见解。
看到劳动成果获得了肯定,林琳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贺子方让林琳操作电脑,为明天的演讲先做一个演练,一直忙到日落西山,收拾东西的时候贺子方突然看到桌上原封不动的餐券,奇道:“你没有吃午饭?”
何止是没有吃午饭,从头一天上火车到现在,她已经二十多个小时粒米未进,不过林琳不打算说这些,谢过贺子方欲请她吃饭的好意,收起餐券自行去食堂。
去食堂的一路上,林琳直感到身体发飘双腿发软,一方面是饿的,最主要的还是兴奋,林琳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帮老师做事就得到好评。废寝忘食得来的成果,让她内心充满了成就感,并且这种成就感是前所未有的,不同于帮学生补习,更不同于违心的商品代言,虽然报酬可能仅仅是两张餐券,她却感到幸福地脑袋发胀,她认为自己需要好好品味这种幸福的滋味,一个人,偷偷的,不然会怕别人笑话。
会议是在一家高档酒店,与会的人个个西装革履,林琳到场后才发现自己一身学生装非常不合时宜,贺教授之前并没有告诉她注意什么,而她也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场合,不过话说回来,即使贺教授提前跟她说,她也没有合适的装束。
好在贺教授见到她后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也没多说,林琳略微坦然了些,她只是负责播放文稿,类似于打杂,谁会关注她的衣着呢。
进了会场,林琳觉得身边都是些气派不凡的人,还时不时听见有人用外文讲电话,各类专业词汇充斥在耳边,还有各类“某总”,“某主席”的称谓,更是让本来就不安的林琳恨不得找个角落藏起来。
好在会议的主办方安排很到位,整个会议忙而不乱,井然有序,林琳很快就被工作人员带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贺教授的演讲安排的很靠前,林琳面对着自己亲手做出的文稿,就像对着一个老熟人一样,慢慢镇定了下来,开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会议内容。
演讲获得了满堂彩,贺子方来到台下就被安排在嘉宾席。按照原来安排,林琳这时已经能够自行打车回学校,贺教授把车费提前给了她。
但是林琳觉得自己难得有机会旁听这类论坛,而且内容都是和她专业密切相关的,长长见识也好。于是在看到后排还有座位时就找个角落坐下来,安心听大会人员讨论。
中场休息的时候,大家三五结伴,或讨论问题,或取茶点来用,只有林琳不认识周围的人,也不敢到处乱跑,就坐在位子上闭目养神。 恍惚间,感到旁边有人落座,怕自己占了人家位子,急忙扭头查看,正看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眸子漆黑发亮,属于一个年轻男子。
林琳有些发窘,想到自己的打扮不像参加会议人员,正要出言解释,那人抢在她前头开了口:“你是贺教授带的学生。”
林琳点头:“是,哦也不是。”贺教授只带研究生,她并不算他的学生。
“你是哪一级的研究生?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跳级?”那人饶有兴趣地问。
林琳脸一红,摇摇头:“我不是研究生,我是金融系大二的学生,今天临时来帮忙。”
那人做恍然大悟状:“我说呢。”
林琳感觉有些尴尬,忍不住反问:“你呢?是来参加会议?”那人斯文白净,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应该不是属于“总”级的人物,也不像大学老师。
果然,只听他痛快答道:“我是主办方工作人员,赵学农,幸会!”说完伸出手来。
林琳不得不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正要找借口离开,那人接着自报家门:“严格说来,我们还算同门呢,贺教授是我硕士导师。”
竟然碰到校友,赵学农似乎很高兴,也很健谈,跟林琳聊起母校种种情况,十分融洽。
“下半场会议还有半小时才开始,走,咱们去吃点东西吧。”说着就带着林琳往外走,林琳还想继续听下一场的讨论,一时也找不到接口,只好跟着他往外走。赵学农对会场似乎非常熟悉,带着林琳来到一处靠窗的角落:“你先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取些茶点。”
看着他快步走开,林琳却久久不敢靠近那个座位,这里是大厦顶楼,明亮的落地窗使得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同时也让人极度缺少安全感,坐在窗前的沙发上,就像坐在悬崖旁边的感觉。
林琳没有恐高症,可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往下看过,忍不住心脏嘭嘭直跳,只好慢慢地伸出一只脚靠近,抬头看看周围似乎没人注意到她,再鼓起勇气迈起另一只脚走近一步,她自知自己这个样子像极了土包子,可是又忍不住心里的害怕,只好一步步往前挪,终于靠近了沙发,怕赵学农回来后见到自己这副窘态,林琳心一横,闭上眼睛一下子坐进了沙发。
就像刚跑完步似的猛喘了几口气后,林琳才敢慢慢睁开眼睛,缓缓将目光移向窗外,只见以天空为背景,各类建筑物高低错落地形成了天际线,下面是灰白色的公路和立交桥,将整个城市分成了若干格子,格子线上有火柴盒大小的车辆穿梭,成了整个城市中唯一的动景。
坐在这里,林琳若有所悟,怪不得人都喜欢登高,登高不仅能够望远,那种一切尽在脚下的感觉,能让平凡人也飘飘然。
正自发呆时,耳边传来赵学农的声音:“抱歉,中途有点事耽误了。”扭头一看,只见他拿了个大托盘,上面林林总总放了很多吃的喝的,林琳赶紧站起来接下,放下托盘后赵学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忘了问你想吃什么,只好每样都取了一点。”
会议继续的时候,赵学农起身告辞,临走前嘱咐她:“会议结束贺教授应该被邀请去参加晚宴,你在这里等我,我安排人送你回去。”
林琳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都有人送?贺教授明明说了要她自己回去的呀,林琳怀疑是主办方为了顾忌形象的客套之言,也就没放在心上。
因为坐在后方,散场时几乎等到所有的人走尽林琳才出了会场。本想找公交车站,但出门才发现这个地段她根本没来过,放眼望去也没有公交车站,反正贺教授给了车费,干脆就奢侈一把打车吧。
因为是吃晚饭的时间,过往的出租车很少有空驶的,林琳等了半天也拦到车,正要往前走走看,一辆银色轿车停到身边,赵学农开了车门下来:“不是说好让你等着的吗?”
见他居然要送自己,林琳有些吃惊,不过有人送总比在这里傻等强,反正是校友,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林琳犹豫片刻就上了车。
“师兄哪里高就?”年纪轻轻就挣得高薪买名牌轿车,林琳希望自己也有那么一天,先探探路,也好给自己的发展定个方向。上车后因为不用再焦急等待,林琳心里放松,开始胡思乱想。
“M投资银行。”赵学农随口答道。
林琳这时才明白她说的主办方工作人员是什么意思,M投资银行是今晚活动的赞助商。
“等等”林琳看着方向不对,连忙叫停:“去我们学校的话,这个出口就要出去了吧。”因为聂兰送过她几次,她依稀记得开车回去的路。
赵学农呵呵一笑:“我在那里待了七年,难道会不认路?我们先去吃饭。”
这下林琳有些不安了:“多谢,不过无功不受禄,你送我回学校就好了,现在食堂还有饭。”
赵学农又笑:“咱们学校的食堂,十年如一日,就那么几道菜,你还没吃够呀,也不算请你,正好我也饿了,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
人在车上总不能跳车吧,林琳只得随他来到某饭店的地下停车库,停好车后上楼吃饭。
既来之,则安之,林琳跟着赵学农,尽量不表现的像乡巴佬进城,不过还是忍不住四处观望。饭店很高档,属于林琳平常绝对不会涉足的场合,看看就看看吧,林琳自我安慰。
高档饭店就是不一样,服务员都斯文有礼,长得也漂亮,不过林琳不太习惯那么周到的服务,略显拘束。赵学农点了菜后说道:“也不知道你习惯什么口味,我就自作主张了,你是哪里人?不晓得习不习惯吃淮扬菜?”
这个时候才问,不觉得晚了吗?不过又不需要她付钱,林琳不发表意见,只是笑笑表示自己吃完饭要抓紧时间回学校。
赵学农摇摇头:“放心,不会太晚的。”
菜品很精致,只是菜量极少,起先见赵学农林林总总点了一堆,还以为他在摆阔,却不想菜上来后发现每样都是那么一小碟,害得林琳都不敢动筷子,她的饭量在女生里算是惊人的。
好在赵学农点的着实不少,每样都尝一口也就差不多饱了,加上甜甜的口味林琳不是很习惯,很快就放下了筷子。
赵学农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我直觉就认为你是江浙人,气质上很像,想不到你居然是北方人,下次吃饭换个地方吧。”
林琳赶紧解释饭菜不错,只是自己已经吃饱了。听到还有下次,下意识地就觉得应该是自己回请,也要这么高档的馆子吗?林琳有些头疼,这顿饭不知道要吃掉她多少课时。
回到学校,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赵学农说好久没回母校,要送林琳回宿舍,顺便在校园里走走。考虑到放暑假校园里也没几个熟人,不怕人传闲话,林琳就同意了。
“今天贺教授那个文稿是你做的?”得到证实后赵学农连声夸赞:“贺教授不会用办公软件,我以前也干过这些活,不过没你做得好,下次有事可否找你帮忙?”
林琳听他夸赞自己的劳动成果,感到很高兴,于是欣然答应,如果能帮到他,欠下这餐昂贵的饭菜就不会让她觉得负担太大。
快到宿舍的时候,一道身影挡在他们面前,林琳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就觉得是刘劲,谁想等那人走出阴影,看清来者是谁后,她一下子惊得呆住了:“江一鸣?你怎么来了?”
见到江一鸣脸色不善,林琳心道糟糕,连忙对旁边的赵学农解释道:“我男朋友从外地过来,可能有急事,要不你先回去,咱们改天再联系?”
赵学农闻言,仔细地看了江一鸣一眼,打了个招呼告辞离去。
江一鸣没有回礼,脸色阴沉,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林琳看了有些着急,但是大马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快步带着江一鸣来到校园偏僻处的凉亭,落座后赶紧问道:“你们部队放假了吗?怎么有空过来?”
江一鸣似乎稳定了一下情绪,闷声道:“我不过来行吗?”
“出什么事了吗?”林琳尽量放缓语气,关切问道。
“那个男的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林琳知道他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那是今天第一次见面的校友。
江一鸣冷声哼道:“才第一次见面就有说有笑的大晚上送你回来,林琳你现在行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
林琳只得进一步解释他们认识的经过,以及今天参加会议的特殊性。
“对啊,你参加的是重要会议,认识的也都是高级人,怎么着?现在是名校大学生,眼界高了?我一个穷当兵的配不上你了?”
林琳累了一天,又赔了半天小心,当下也有些脾气:“我什么时候说你配不上我了?你还说我变了,我看你才是变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疑这么自卑?”
江一鸣像被触到痛处一样跳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自卑了?谁他妈的自卑了?老子顶天立地,可是我也不是傻子,不能让人家当白痴耍!”
林琳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刘劲跟你说了什么?”
江一鸣嘿嘿冷笑:“你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不过你也别把什么都推到刘劲身上,我自己也不是瞎子聋子傻子!”
江一鸣声音很高,林琳怕他大声喊叫会招来围观者,于是低声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如果再这么喊的话我就走了,你自己在这里喊个痛快!”
看到林琳发了急,江一鸣尽量稳定了情绪,调低了音量说道:“你自己算算已经多长时间没给我写信打电话了?你要是嫌弃我配不上你,要跟我掰,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认识这么多年了,你需要这么背着我玩阴的吗?”
林琳反驳:“你也知道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那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
江一鸣低头想了半天,慢慢说道:“以前不是,现在可难说,我姐自从去了深圳就没再回过家,钱这个东西,是能让人脱胎换骨的。”
林琳点点头:“好的,就算你不信任我,那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我要是真的喜欢了别人,我有必要瞒你吗?跟你分手不是更痛快!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这话是林琳气极了说出来的,却不想无意中刺痛了江一鸣,他一下子蔫了下去,低头自语:“是呀,我要啥没啥,咱们的事情连双方父母都没敢告诉,你骗我有什么用呢,你就是把我甩了我不是也没办法。”又想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对林琳道:“我们分手吧!”


十一章

看着江一鸣垂头丧气的样子,林琳一下子心软了下来。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长的童年时期。小时候,她走路不稳老摔跤,他总在骂她“笨蛋”后第一个扶起她,她在学校被人欺负,回头总能看到欺负她的人变得鼻青脸肿,尽管没看到,但知道是他替她报了仇。
后来到了青春期,两人慢慢疏远,两家争屋子,她知道江一鸣也不想再跟父母挤一个房间,最后却以那种方式成全了她。
那时她就觉得,虽然江家小儿子在大人眼里是个小混混,本质却是不坏的。
直到后来,刘劲出现了,这么魔星一般的人,总缠着她不放,在被她打了之后居然想以那种方式找回面子。
那天傍晚,突然看到从路旁窜出来的刘劲,她真的吓坏了,小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刘劲把她打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怎么就这么粗心呢,为什么要贪近路?
林琳在心底骂了自己一万遍,却强撑着自己不能逃跑,在这条小路上,跑是跑不快的,再说她又怎么可能快得过刘劲?
她鼓起勇气面对刘劲:“你究竟想怎么样?”
刘劲嘿嘿一笑:“你是不是觉得打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就这样了?”见林琳表情仍然镇定,不发一言,他忍不住心头火起:“告诉你,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你现在有只一条路可以走,答应当我女朋友,明天我就告诉别人那天咱们是打情骂俏。”
林琳听了“打情骂俏”这个词后涨红了脸,忍不住骂道:“你做梦!”并迅速躲过了刘劲欲来拉她的手,刘劲收不住力,打了个趔趄,见林琳躲瘟疫一样躲她,更加愤怒。
林琳见他发怒,再也坚持不住,把书包向他虚晃了一下,掉头就跑。刘劲见她逃跑,临走前留给他的是看向蛆虫一般的嫌恶眼神,一下子怒由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几步快跑追到林琳,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
林琳被刘劲压在身下,一下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连呼救命。刘劲被她喊的心发慌,伸手捂住她嘴巴。
林琳“呜呜”地发不出声来,手脚却更加拼命地挣扎,连踢带打,刘劲虽然身材高大,也有些捂不住了。眼见林琳脸颊憋的通红,眼中带泪,愤怒的眼神似是带火一样,令他不敢逼视。
刘劲有些不安,不过他知道这次不比往日,如果就这么放了林琳,恐怕休想让她再跟自己说上一句话,于是强撑着恶狠狠的语气问她:“你究竟跟不跟我?你要是答应做我女朋友,我现在就放了你。”
林琳气苦,看着刘劲那张逼近的脸,气得几乎晕过去,刘劲又喊:“你再不答应我就脱你衣服!”说着就用手在林琳身上摸索。
林琳此时死的心都有了,更加拼命地挣扎,刘劲却忽然停下摸索的动作,脸色古怪地喊道:“你别动,别动,你再动我可就来真的了啊。”
林琳哪里肯听,拿出吃奶的力气欲挣脱刘劲,只听“刺啦”一声,林琳的上衣被斜斜撕成了两半,刘劲将眼神往下移,停留在林琳裸露出来的肌肤上,一下子有些愣神,捂住林琳嘴巴的手禁不住松了一松,林琳“哇”的一声哭叫出来,声音撕心裂肺,凄厉无比。
刘劲被这一声吓到,赶紧又捂上林琳嘴巴,脸色变幻莫测,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刘劲诺大的身躯被揪了起来掀倒在地。
林琳本已陷入绝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等到她缓过神挣扎着站起来,才发现地上已经有两个人扭打起来。
后来的那人被刘劲翻过来压倒在地,林琳认出那是江一鸣,她想从旁边找个东西帮手,却发现自己已经衣不蔽体,用手扯着被撕破的衣裳遮掩,再抬头时,只见刘劲又被压在下面,江一鸣对着他挥拳猛打。
江一鸣比刘劲矮上半头,身材也瘦弱不少,可是打起架来却稳占上风,后来林琳见刘劲许久不能还手,忍不住喊道:“江一鸣,赶紧住手吧,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刘劲那次以后一直没有露面,后来家人来帮他办理了转学手续,林琳本来担心他家长会将此事告诉学校,江一鸣会受到处分,谁想等到最后也没有动静,只有和刘劲混在一起的同学来传话给江一鸣:“这次我认了,你告诉林琳,我是真的喜欢她,如果她以后跟你就算了,如果不是,咱们后会有期。”
林琳找到机会问江一鸣:“那次你怎么会经过那里?不是早就放学了吗?”
江一鸣开始不愿意回答,林琳问得急了,他来上一句:“我又不是好学生,放学不回家在外面乱晃,正巧晃到那里而已。”
林琳知道他不愿说,也就不再问了,哪个孩子放学会独自在荒野地里乱晃?不过那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却让她对江一鸣生出一种信赖感。
后来,校园里就有传言,说打架大王和尖子生林琳好上了,林琳急急找江一鸣证实,江一鸣默不作声,算是承认话是他放出去的了。
林琳有些生气:“你怎么能乱说?”
江一鸣抬头看了她一眼:“毕业后我就要去省城舅舅的店里帮忙。”
林琳一愣:“你不继续升学吗?”话说出口,又有些不好意思,江一鸣成绩太差,升学几乎不可能,她曾经尝试过帮他补课,被他以一句“来不及了”为由拒绝,江一鸣自尊心很强,自己这么明知故问,肯定会惹他不快。
果不其然,江一鸣脸色一黯,硬声说道:“我不升学也不见得活不下去。”
林琳赶紧转换话题:“你要走了,跟咱们……的传言有关系吗?”
江一鸣面色放缓,竟然现出一丝羞涩,呐呐说道:“刘劲家在市里,你要是去市里上学,我怕他再骚扰你。后来我们又打了一架,他答应绝对不会骚扰我的朋友。”
林琳听懂了他的意思,似乎他和刘劲达成了某种默契,只要她是江一鸣的女朋友,刘劲决不来犯。这种乱七八糟的逻辑她不能理解,不过江一鸣为她着想的心意她却是感受到了。
长这么大,除了父母,还不曾有人对她这么好过,而且他要走了,这种好是不求回报的,念及这么多年的相处,风风雨雨,她不曾亏欠任何人,却独独欠他一份人情,加上离别在即颇为不舍,林琳张口说出:“好吧,我同意。”
这句话同时吓呆了两个人,江一鸣似是不敢相信,带着几分犹疑问道:“你同意什么?”
林琳面色发红,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同意做你女朋友。”
将思绪从回忆中收回来,林琳忍不住泪流满面,这几年来,她毕业升高中,他去省城打工,她升大学,他参军,除了都放假回家探望父母的时间,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见面。至今为止,林琳还不曾有勇气将事情告诉父母,而江一鸣喜欢看她写的信,她却连这一点点的快乐也给他降到了最低。大学校园里,她也不是没有看到过别的情侣如何相处,她还有什么理由责怪江一鸣?
于是林琳擦干了眼泪,柔声对江一鸣说道:“我知道我因为太忙忽视了你,你怪我也是应该,但事情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江一鸣看着林琳梨花带雨的脸庞,早已对冲动说出的话后悔万分,于是也道歉:“我知道不应该乱怀疑你,我也没有相信刘劲说的话,就是看见那个人送你回来,我,我有些嫉妒。”那个人斯文有礼,气度不凡,和他站在一起,任何女孩子都会选择前者,可是他忘了,他的林琳不是普通女孩子,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骄傲,忍不住将林琳搂在怀里,轻声哄道:“我再也不这样了。”
江一鸣当晚住在学校的招待所,第二天林琳送他去车站,临走时,江一鸣发誓般地说道:“你放心,给我一段时间,我绝对不会混得比别人差。”
这点林琳相信,他从来都不是甘于现状的人,只是,白手起家谈何容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卿卿我我的恋爱方式,不属于他们。
时光飞逝,忙碌又加速了时间的流转,转眼就到了大三,林琳要开始考虑毕业去向了。
自从那次帮忙以后,贺子方就看中了林琳,有事没事就让她过去帮忙,也因此学电脑的宏伟志愿始终没有实现,并且有继续堕落下来的趋势,只听他谆谆诱导:“怎么样?林琳,就来我这里吧,我看了你的成绩单,完全够得上保研的要求。”
跟从贺子方读研,那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要是被同学知道她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会被怎么样唾弃呢,只是林琳也真的有她自己的难处。
父母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尤其是母亲,病情总是反复,需要她照顾,经济上也吃紧,她最应该做出的选择就是出去工作养家,然后尽力早日把父母接到身边。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贺教授说得很对:“在这个行业,作为一个本科生直接工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将来的发展会因此受限不少,如果条件允许,我甚至还建议你做交换生到海外受训,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贺教授说得让她非常心动,不过也只是心动而已,她别无选择。
赵学农找她吃饭,自从认识以后,赵学农总爱找她聊天吃饭,他明明知道她有男朋友,似乎也不以为意,说来找她是为了重温学校的感觉,找回久违的青春记忆。不过赵学农谈吐不俗,而且大家是同行,从他身上能学到很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久而久之,林琳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把他当成了一个兄长般的良师益友,不过他也经常会让她帮些小忙,比如今天。
“林琳,帮我把这些数据整理一下,明天拷给我,别用电子邮件,要求保密。”
林琳认命地接过U盘,看来今晚又要熬个通宵了,想到这里,她又给自己取了些菜,要把体力先补充好呀!万恶的资本家吃人不吐骨头,让她干了那么多活,却从来不说付报酬,只请吃饭,她得吃够三天的量才够本。
“想好读谁的研究生了吗?贺子方?还是李金生?这两年他和政府的关系处理的很好,如果你想往这方面发展,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琳正埋着头吃菜,听到这话,没有抬头,只是放缓了吃的速度,低声说道:“我没有想过走仕途,而且,我打算毕业直接工作。”
“哦?”赵学农似乎有些吃惊,不过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是休息日,林琳熬了一个通宵之后两眼发直,不过总算不辱使命地交了差。咖啡店里,赵学农用随身电脑查看了结果后点点头:“事情交给你果然令人放心。”然后似是想起什么似的从身边提包掏出两张纸递给林琳:“添一下表格吧。”
“这是什么?”林琳打着哈欠查看,看了之后却惊讶得连张大的嘴都忘了合起来。
赵学农看着她傻傻的样子,忍不住莞尔一笑,英俊的脸庞因这一笑而绽放光彩,加上本身气度的不凡,让端咖啡上来的服务员看了后面色潮红,险些将咖啡洒出。
赵学农微微示意,阻止了服务员的道歉,那小姑娘不得不走开之后,仍忍不住频频回头,纳闷赵学农为什么对着一个嘴巴张得能塞进鸦蛋的女孩笑得那么开心。
这是一份协议书,协议上表明,作为甲方的M投资银行将一次性付给乙方林琳一笔安家费,并在未来的三年按月支付林琳工资,条件是林琳三年研究生毕业后来M投资银行工作至少五年,如果期间出现别的变动,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合同还可以更改。
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林琳觉得这份协议完全不公平,对甲方M投资银行不公。因为别说她一个本科生,就是院里的硕士博士,国外名校的海归,想进M这个全球首屈一指的投行都要削尖了脑袋,她何德何能,能有资格签下这份合约?
坦白来说,即使读完硕士,她都没有自信能过M投行以严格闻名的筛选考试。
林琳过了好半天才平静了心情,带着审视的目光重新研究赵学农:“你在里面是什么职位?能够循这种私?”万恶的资本家一旦停止对她压榨,改而以蜜糖诱之,反而让她不安。
“我没有徇私,我们认识两年了,你头脑清楚,责任心强,擅长数据分析, 人又诚实可靠。”顿了一顿,接着道:“并且吃得苦,身体好,还能熬通宵加班。”说到这里看着林琳的熊猫眼笑了出来,林琳正要抗议,他又一脸正经:“总之,你这样的人正是我们所需要的,我们的宗旨是,人才为本,为了真正有用的人才,这点投资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林琳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协议书,抬头郑重道谢:“谢谢您,不过我还要回去考虑考虑,顺便跟家人商量。”
赵学农看着她,漆黑的眼睛明亮异常,并且深不可测,若有所示地说道:“ 明珠暗投对人才是种埋没,对于好的机构也是一种损失,希望你能慎重考虑。”
林琳心里一紧,再没心情吃饭,匆匆收拾了东西告辞。


十二章

林琳不是没有想过江一鸣会反对她继续读研,可没想到的是他反对的这么激烈。
江一鸣在电话中近乎咆哮:“供你读书,还给安家费,每月发工资,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林琳我书读的是不多,但你也不要把我当白痴!”
林琳只好耐心解释自己因为这两年免费帮他们干了不少活,获得了赏识。
“是公司的赏识还是你校友的赏识?”得知林琳口中的校友就是那次被自己撞见送她回来的人后,江一鸣怒急反笑:“林琳,那次说出分手的话,我一直后悔,后来又庆幸没有分成,现在我却后悔没有当时分了。”
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林琳也有些生气,不再解释,只问:“你要怎样才相信我,我签约只是和公司,并没有答应他什么额外条件,我和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一鸣反倒平静下来,斩钉截铁道:“很简单,拒绝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来特区工作。”江一鸣复员后入伙了刘劲的公司,该公司业务主要在特区。
“特区物价那么高,而且我将来要把父母接到身边,妈妈看病也要花钱……”
“你不相信我能养活你?”江一鸣冷声打断她。
林琳解释:“不是不相信,我读了那么多年书,不需要别人养活。而且,我家和你家不一样,你还有哥哥姐姐,我父母的依靠只有我,我必须变得很强,很强,你明白吗?”
林琳的声音已经有些呜咽:“你对特区比较熟悉,姐姐在那里,可是对我来说,那却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而且现在我的状态,到那里能拿多少薪水也还是未知数,妈妈病情不稳定,需要我尽快接到身边照顾,可能的话还要做手术,这样的情况下,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真的很没有把握。”在马路边上的电话亭,周围没有认识的人,林琳索性放开声音。
江一鸣口气放软,慢慢说:“你要是真的特别不想来这里,就留在北京也好,我可以想办法过去,为什么一定要接受那人的恩惠?我们靠自己不行吗?”
林琳摇摇头:“不是不行,我之前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没有公司会在一开始就给员工一大笔安家费,实习工资也不会太高。”
江一鸣又生气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舍不得那人下的香饵,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读了这么多书,还不明白?还是真的这么没骨气,就贪图这些利益?”
林琳沉默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你说的对,我也觉得这个合同条件优惠的出奇,既然如此,我明天就跟他说明,然后准备另外找工作。”
得到林琳的答复,江一鸣紧绷的弦一下子松弛下来,声音也柔和许多:“毕竟人家也是真的打算帮你,好好跟他解释一下吧,我知道我刚才有些话说的过分了,可是,我真的不想让你欠下太多人情,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阻止江一鸣继续讲下去,林琳和他又互通了各自情况后,匆匆挂了电话,心情太乱,她需要好好整理一下。
想了很多措辞,林琳最后选出最委婉看似最合理的一套讲给赵学农听,赵学农等她耐心讲完,表情始终不变。
林琳说完后感觉有些口渴,使劲灌了口水,结果一下子呛住了,猛烈的咳嗽声中,只听赵学农平静地说了一句:“你男朋友反对?”
林琳张口结舌,一下子忘记了咳嗽,脸憋得通红,确认自己没听错后快速地摇摇头道:“也不完全是,我自己也觉得受之有愧,靠了你的关系进去,将来工作起来,会被周围的人瞧不起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你以为所有的工作机会都是公平公正的?林琳,你今天让我有些失望,我本以为,你即使拒绝,也会有个更好一点的理由。”
赵学农从未用这么严肃地口吻同她讲过话,她一下子不太适应,也找不出合适的言语反驳,只好低下头保持沉默,赵学农起身告辞:“离毕业还有一段时间,后悔了可以再来找我,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念在你年少无知。”
最后一年的大学生活分外忙碌,当然已经获得保研资格如丁逸者,情况自然有所不同。
“林琳,这周末的聚会规模很大,多数是一中和一高在北京的校友,很多都已经工作了,你去看看吧,说不定会对你找工作有所帮助呢。”丁逸来B大亲自邀请林琳,并且苦言相劝。
林琳忙的分不开身,本来不打算去,听到这句心里有些动摇。她最近参加招聘并不顺利,很多钟意的单位,都是过了笔试面试后就遥遥无期地等待,有回音的又都有些缺憾,不是待遇不高就是收入不稳定,要么就是不能解决户口。
林琳大学期间每年拿一等奖学金,还是学生会干部,本来在竞聘市场很有自信,如今却不得不着急起来,她跟别的同学不一样,她没有失败的权利。
“咱们这一届赶上扩招,工作难找那是一定的,不过人脉关系也很重要,去老乡会散散心吧,说不定就有你的贵人呢。”赵丽娜已经决定读研,对天天忙得五脊六兽的林琳,颇为同情。
也罢,最近绷得太紧,压力太大,出去走动走动说不定精神状态会好一些,而且沈长东不参加,丁逸没有同去的伙伴,就当陪陪她也好。
到了会场,林琳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丁逸哪里需要自己陪,她一副相识满天下的样子,到处跟人打招呼,花蝴蝶一般穿梭自如。林琳偷偷问她:“这些人你都怎么认识的?”
丁逸诧异地看着她:“很多都是我们学校的呀,还有咱们同一届的,当然,还有些是我初中校友。”
林琳不由感到惭愧,看来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真的有缺陷,初中不提,高中她和丁逸同校,怎么这些人对她来说就那么陌生?
似是看出林琳的尴尬,丁逸开始下意识地向她说明来者是谁,哪个学校的,林琳记忆力很好,丁逸说过之后,她就不会再弄错了,并且林琳发现,有很多人看似陌生的人,竟然是认识她的。
这让林琳瞬间多了一些自信,笑容和应对也自然了许多。
即将开席,发现丁逸频频看表,林琳忍不住问道:“沈长东又有时间了?”
丁逸摇头:“他不来,而且他没在我们市读高中,怕来了也没人理他。是吴未,他说好要过来的。”
“吴未回北京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回来,不过他最近在北京,我是听沈长东说的。”丁逸看着林琳,“他听说有老乡会,还问到你会不会来,我说应该会,他就决定过来。”
听到丁逸似是而非的话,林琳埋怨道:“他是一中的,来老乡会是正常,怎么就和我扯上关系了?”
丁逸瞪大眼睛:“你不知道?吴未向来不参加此类活动!”
正说着,只听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丁逸眼尖,看清来人是谁后就站起来挥手:“吴未,这里这里!”
林琳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吴未也排开众人,向她们这边看过来。依然是记忆中的剑眉星目,麦色皮肤,爽朗一笑后,露出的是雪白整齐的牙齿,健康清新的形象几乎可以为口香糖做代言人,不一样的是眼神,更加深邃,更加凌厉,看得林琳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站起来,微笑着打了招呼。
“师哥,这两位美女是谁?也是你同学?”脆生生的声音,让大家注意到吴未身边的人,那是个娇俏的女孩,皮肤雪白,尖下巴大眼睛,身材娇小,似乎是个南方佳丽。
吴未似是被惊醒一般,连忙为大家做介绍:“这是我大学学妹,也是现在的工作搭当,谢安琪,这次一起来北京办案,听说我要参加同乡会,非要一起跟过来凑凑热闹。”
接着对谢安琪道:“不是同学,人家两个小姑娘这么年轻,哪里像我同学。”
话音刚落,有女生就抗议了:“吴未你说话太损,怎么你同学就很老吗?”似乎是吴未同届的女生,接下来大家闹做一团,吴未依然是场面的中心,大家七嘴八舌把他围的水泄不通。
丁逸撇撇嘴,看向林琳:“这下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来这种场合了吧,简直是super star
呀。”接着又托着下巴思索:“谢安琪,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林琳冲她笑笑:“安琪妹妹,你忘了?”
丁逸恍然大悟:“哦,我说呢,就是那个千里追杀,哈哈,她还真跑到特区找吴未了。”
只见她眼睛一转,扭头盯着林琳:“这么多同学你都不记得,怎么就记得住吴未提到过一次的‘安琪妹妹’?有问题哦,小丫头不老实。”
林琳被她说得很不好意思,又后悔自己的多嘴,但又想不到话来反驳,只好闷闷的不吭声。好在丁逸接下来转移了话题,改成盯着吴未和谢安琪猛瞧,边看边摇头:“不过依我看,这千里追杀是相当的不成功呀,应该叫千里粘皮糖还差不多。”
林琳见她不再针对自己,也抬起头来看向两人,果然看到谢安琪如影随形地跟着吴未,而吴未则忙着跟大家应酬,基本不回头看她。
丁逸起身站起来,对林琳小声道:“看我的。”林琳茫然不解间,只见她已经排开众人冲到吴未面前:“吴师兄,好久不见,咱们上次斗酒可还没分出胜负呢,过来过来,今天沈长东不在,没人捣乱,我们一定要决一雌雄。”
话音一落,大家哄堂大笑,郑辉上气不接下气道:“老大,不是我拆你台,只是这雌雄,还用决吗?”
丁逸扫头给他一下:“谁用你废话,照顾好你家罗萍,顺便陪咱们漂亮警花聊聊天。”


十三章

落座后,吴未先道歉:“这次来得匆忙,没有事先跟大家联系,我自罚一杯。”丁逸见他爽快,就先把原先想好的刁难之词先藏起来,给大家把杯子都满上,而这时谢安琪被罗萍郑辉一干人围着,七嘴八舌地向她提问,谢安琪似乎也是擅长应对的人,一边和他们说笑,眼睛还时不时撇向角落里吴未三人。
左一杯右一杯,丁逸的状态似乎很好,喝的小脸泛红,正要继续把杯子倒满时,一只素手轻轻挡在杯口,抬头只见林琳对她摇了摇头:“别喝了。”
吴未一听,连忙放下杯子:“我认输,你是女中豪杰。”丁逸眼睛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星眸流光溢彩,露齿一笑:“你们还真默契。”
说得二人瞬间有些尴尬,林琳正要抗议,耳边传来一阵音乐声,在喧闹的氛围中本不太明显,这瞬间的停滞才让几人注意到了响声,林琳推推丁逸:“好像是你的手机。”
丁逸也听见了,赶紧翻自己的手提包。吴未放松笑道:“是沈长东的话叫他赶紧过来。”
林琳也觉得应该是沈长东不放心丁逸,打电话过来查问情况,谁想丁逸接了电话,一声“喂”过后再没有声响,然后连直愣愣地看向林琳,林琳心头一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屏住呼吸盯着丁逸。而吴未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停下一切动作看着她俩。
不过半分钟的时间,三人却像是煎熬了许久,丁逸挂上电话后对着林琳,脸上笑容全消:“你室友打来电话,说接到你家里来电,让你赶快请假回家,伯母被送去医院急救。”
林琳“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打翻了身边的杯子,清脆的破裂声让大家瞬间都安静了下来,关注这边的变故。
丁逸拉住林琳:“你先别紧张,一步步来。”
林琳方寸大乱,恨不得立刻冲进车站,被吴未拦住:“这个时候火车票紧张,不一定能买到,丁逸你先陪她去学校收拾东西,咱们开车回去。”
林琳稳住心神看向吴未:“开车去哪里?”
吴未道:“当然是回家,走高速七八个小时就能到家,去机场赶飞机都没这么快。”
丁逸跳了起来:“你要酒后驾车走高速?不要命了!”
林琳也疑惑地看向他,吴未苦笑一声:“我说了要自己开车吗?”
林琳在丁逸的陪同下火速回学校收拾了东西,因为她从来没有缺旷课记录,请假也十分顺利,一切办妥后下搂,发现吴未已经等在那里:“快上车吧。”
丁逸送他们上车之前叮嘱吴未:“林琳可就交给你了,你放心,你那个小师妹我会找人好好陪她的,保她宾至如归。”
丰田的八缸越野车宽敞舒适,司机也显然很专业,开的既快且稳,吴未劝林琳在车厢里先休息一会儿,连夜赶路,明天到家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过不管如何,精力不济显然是不行的。
林琳知道他说得有理,慢慢地也镇定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乱了阵脚,否则家里那一摊子就麻烦了。
车里淡淡的皮革味道似乎有安神的作用,加上车开得平稳,基本没什么噪音,林琳不多久就进入了梦乡。许是过于疲倦,林琳最后是被吴未轻轻拍醒的,睁开眼睛一看,天已经蒙蒙亮,周围是熟悉的街道——已经到家了。
连忙将枕在吴未肩膀上的头挪开,并把他盖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还给他,林琳暗骂自己荒唐,怎么这种情况下还能睡成这样?
匆匆下车来到了人民医院,得知母亲已经被送去重症监护室,林琳的父亲正在医院走廊打盹儿,见到女儿回来,似乎松了一大口气,忍不住老泪纵横:“医生说现在必须要在医院住着才能保命,要想好,就只能做手术了,换肾。”
换肾手术,昂贵的手术费还在其次,肾源才是关键,得知母亲的病换肾就能治好后林琳曾经去医院做过检查,遗憾的是母亲最亲的血亲,唯一的女儿,配型也不符合要求。
于是就只能维持,一方面等着医院的消息,一方面林琳希望在得到肾源消息后自己能挣到足够的钱做手术。
可是,现在两个条件一个都不具备的情况下,母亲的病竟然突然恶化,叫她该如何是好?
林父在女儿回来的一瞬间就放下了身上的重担,他知道,女儿远远比他能干,比他有办法。
嘴里安慰着父亲,林琳表面还算平静,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是多么的焦急和无助。
如果她现在答应赵学农签约,有一笔安家费,有了工作,还债能力也有了保障,向亲朋好友借钱也能容易些,困难的是肾源。林琳脑子里飞速地盘算着,她考虑再一次求求母亲那边的亲戚,看是否有人能配型成功,如果成功又答应捐献的话,她这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吴未看着她,知道她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也不去打搅,等到她的眼神慢慢平静下来后,猜到她已经初步有了打算,于是开口:“有什么想法说来大家讨论一下。”
父亲似乎已经累极,林琳已经让他先回家休息,这时候唯一可以商量的就是吴未,林琳忍不住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这个时候,得到人的认同,哪怕是一个外人,也能给予她莫大的力量。
吴未听完她的想法后点点头:“你想到已经是能力所及最好的办法,不过也还是有一定问题的,咱们现在是在商量,我就实话实说你别见怪。”
得到肯定答复后吴未开口:“首先你凑钱的方式似乎并不能很快,签约需要履行法定程序,拿到钱也可能有时间滞后,再说,那笔安家费离手术所需费用也还有一定的距离,借钱也是一个途径,好了,钱的事情都还好说,主要是肾源。”顿了一顿,吴未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母亲的亲戚愿意捐献,相信也不会拖到今天吧。”
这一句话几乎把林琳击垮,母亲久病,几乎所有的亲戚都跟他们家划清了界限,要强的母亲几乎从未向他们开口借过钱,他们却还是像躲瘟疫一样的躲着他们,亲戚们都不富裕,父母也都是厚道的人,并没有在她面前抱怨多少,可是冷淡疏离的关系她还是看在眼里的。直到林琳考上大学后亲戚们才陆陆续续多了来往,现在开口就让人家捐肾,对此林琳再乐观也不敢说有多少把握。
不过她还是决定试试,于是在吴未的陪同下,林琳买好了礼品一家家拜访亲戚。
心中想了很多遍措辞,林琳打算用感情攻势外加利益诱导,毕竟在亲戚们眼里,她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可是林琳没想到的是,她的腹稿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走了几家都吃了闭门羹,有的她明明看到防盗门的猫眼背后有人在向外看,敲了很多遍门却都无人响应。
最后来到大舅家,大舅年纪已经不轻,本来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林琳不打算找他的。这次她学乖了,让吴未去敲门,她则躲到门口一侧里面看不到的位置。
是舅妈开的门,见到吴未后说:“你找谁?先说好,我们没钱买保险。”吴未正为自己哪里像卖保险的而纳闷,旁边林琳闪了出来,轻声叫了声:“大舅妈。”
被林琳称为舅妈的中年妇女似乎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关门,林琳赶紧大声喊道:“大舅!”这一声里面,包含着委屈、祈求、无助、痛苦等等多种感情因素在里面,听的吴未都鼻头泛酸,伸手挡住关门的动作。
舅妈看到门被顶住没法关上,正要叫嚷,只听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吴未手臂用力,顺势打开门让林琳进了屋。环视四周,房子是老房子,家具也都是旧家具,显然林琳的大舅也不是很宽裕。
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饭桌旁抽烟,见到林琳后站了起来招呼道:“琳琳回来了,快坐下歇歇吧。”
林琳坐下后,眼圈一红,眼泪扑扑簌簌就掉了下来:“大舅,我妈妈她,她快不行了。”
大舅递过来一杯水:“别哭别哭,先喝杯水。”
接过杯子放在桌上,林琳“扑嗵”一声跪了下来:“我求求您,您就劝劝其他几个舅舅阿姨,让他们去医院查查吧,如果真的配型不成功,那就是我妈妈的命,如果成功,我这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他!”
立在一旁的舅妈终于忍不住尖声开口:“谁希罕你报答,你以为是捐衣服捐钱呀,上来就让人捐腰子,这丫头年纪不大,脸皮怎么这么厚!”
林琳大舅默不作声,舅妈又开口催道:“你倒是说说话呀,我怎么这么倒霉嫁到你们家,刚送走了你那糊涂老爹,现在又有个病鬼妹妹,我这是造得什么孽呀!”说完后呼天抢地,开始哭闹起来。
被她这一闹,屋子里原来的悲情气氛被冲淡了不少,大舅熄灭了烟开口道:“你妈妈是我亲妹妹,我也不是不想救她,可是你看看我们家这情况,你舅妈没工作,表哥都二十多了还在打零工,我这把老骨头还要留着挣钱给他买房子娶媳妇,捐一个腰子虽说死不了人,这重活是再没法干了,你让我们一家吃什么去?”
林琳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如果生病的是她自己,她说什么都不会开这个口,可是现在危在旦夕的是母亲,是生她养她目前一天都没过过好日子的母亲,她就算下十八层地狱,脸皮磨出血来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住。只听她继续哭着哀求:“如果是钱的问题,我无论如何都会解决的,大舅舅妈以后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舅妈这时停止了哭闹,叉起腰来一只手指着林琳的鼻子:“你说大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当自己有多值钱,现在大学生多了去了,你有个没用的爹,还有个病鬼娘,还能顾及我们,放你娘的屁!”
听到这里,吴未再也忍不住,厉声喝了一句:“你干吗骂人!”许是做久了警察,吴未自有一种威严之气,这一句话之后,大舅舅妈都没再敢开口,只见他拉起林琳:“别求他们了,求也没用,咱们自己想办法。”
舅妈这时反应过来,马上改变口气:“就是就是,你在北京那么多年,认识的人多,见的世面也多,再想想别的办法吧。”说着就做出送客的姿态。
林琳还要挣扎,被吴未强行拉着出了门。和母亲关系最好的大舅尚且如此,其他的亲戚就更指望不上了,想到这里,林琳一下子眼前发黑,几乎晕了过去,朦胧中听到吴未的声音:“你放心,上天入地,我一定把你的母亲救活!”


十四章

林琳将所有的积蓄取出,给母亲在医院的帐户里续了钱,父亲向单位告了假照顾母亲。吴未本来劝林琳留下,但是林琳考虑到不能做手术的话,她留下也无益,于是在第二天就跟着吴未一起返回北京。
回京后,林琳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赵学农,她要签约,拿下那笔安家费。吴未答应过要帮她,在那种绝望的境地无疑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可是他没说会怎么帮,她也没问,她和他充其量是老乡关系,连同学都算不上,他能说出帮忙的话已经让她感激万分,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要先自救。
她犹豫是否告诉江一鸣母亲的病,可是如果告诉他病情,就势必要透露自己即将签约,她有些担心江一鸣的情绪,可是转眼一想,如果这种情况下江一鸣还阻止她签约,那么他们的关系她真要慎重考虑了,再者,此时此刻,赵学农真要是对她有什么想法,为了母亲的病,她也不会顾忌太多,此刻救妈妈的命才是第一要务。
林琳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还是决定打电话说出一部分事实,江一鸣得知手术费不够时,立刻说道:“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来筹,现在当务之急是找肾源。”
这个结果让林琳有些意外:“你刚刚工作不满一年,哪里能凑出这么多钱。”
江一鸣颇为不耐:“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这边的事情一处理好就回去看伯母,你别着急。”
看来钱的问题是真不用操心了,林琳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寻找肾源,在老家,丁逸也发动医院里的一干亲戚帮忙,可是急用之下,合适的捐肾者并不好找,即使配型成功,非亲非故的,人家也绝对不会主动捐肾。
焦头烂额地找了一个礼拜,仍然没有消息,林琳面色枯黄,整夜睡不着觉,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看得同宿舍的人惊心动魄,陈丽娜苦劝:“你一定要镇静下来,你得先保证了自己的健康,你妈妈才能有救。”然后又试探着:“要不,咱们发动一下同学捐点款?”
林琳无力地摇摇头:“现在不是钱的问题。”
赵学农给林琳送来钱和签好的协议书,等他见到林琳的面后,吓上一大跳:“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林琳没有心情过多解释,只是简单说了母亲病情。
赵学农抚着下巴想了想,慢慢开口:“我想说些安慰你的话,可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即使是骨髓移植,都比这个好弄,因为骨髓移植不影响捐献者的身体健康,但少了一个肾,那是正常人都无法忍受的,除非是至亲,活人很难答应。”
他说的林琳何尝不知道,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一般人都会慢慢等待,可是母亲已经等不起。
赵学农继续说道:“活人不答应,有没有考虑过死人?”知道他指的是遗体捐献,这些天林琳也在各大医院跑着打听,只是这个概率更加地小。
“现在这个季节是处决死刑犯的高峰期,如果在监狱或者警方有人,可能还有些希望。”赵学农似乎懂的很多。
林琳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赵学农,她怎么忘了,吴未是可以帮她的!借了手机拨通吴未的电话,想不到吴未在那边抢先开口:“我正要去学校找你,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给伯母做手术!”
再见到吴未,林琳看出他也瘦了很多,两人对视苦笑——这一周来,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据说有好几个肾源配型成功,手术时医生选择了最合适的那个,如果不出意外,成功的希望很大。
林琳焦急地等待着手术进行,不忘向吴未道谢,吴未摆摆手:“谁让我答应了你呢。”他这一个星期,几乎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合法的,合乎规则但不合法的,还有既不合规则也不合法的,不过这些,似乎没有必要说给林琳听。
林琳现在满心满眼里就只有母亲的病情,努力把其它的一切抛在脑后。手术前夜,她彻夜跪在家里的观音像下祈祷,无神论并且已经入党的她,祈求观音娘娘帮助母亲度过难关,也帮她度过难关。
或者母亲是善有善报,或者是林琳的祈祷真的发挥了作用,林母的手术非常成功,连排斥反应都不太明显,大家一下子都松了口气。吴未因为此事已经耽误了很多工作,需要马上赶回去,林琳送他到门外,千言万语无从说起,没办法,这次真的是欠下了天大的人情。吴未不仅在短时间内帮他找到了肾源,连手术费也一并替她交了,她提出要还,吴未道:“算我借给你的吧,以后慢慢还,伯母手术后需要护理,还要服药,花钱的时候还在后面呢。”他说的句句属实,林琳人穷气短,再也没办法和他争执。
可气的是江一鸣,自从那次打电话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她倒不是抱希望能靠他筹多少钱,只是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他这个最理所当然的依靠对象却不在眼前,让她情何以堪?如果当时吴未多嘴问上一句:“你男朋友呢?”她想自己可能会无地自容。
母亲出院回家,林琳把手里所有的钱都留给父母,反正签约生效后,就会每月有工资领,债多不愁,她现在已经没有不愿欠人情的资格了,最多工作后加倍干,把欠的再还回去。
临走前,林琳还是拜访了一下江一鸣家,现在江家已经不住在隔壁,而是在住宅区买了楼房,生活条件改善了很多。
江家几个儿女除了江一鸣都已经成家,可是林琳在登门的时候却没看到江家父母,只有江丽霞,江一鸣那个据说去了特区就没再回家的姐姐,她正在慌慌张张的收拾东西,见到林琳似乎吓了一跳,一再确定她后面没有跟着人后才放她进去。
来不及疑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琳赶紧问道:“出了什么事?伯父伯母都去哪里了?”
江丽霞受惊似的示意她小声一些,然后拉着林琳坐下:“琳琳,你乖,以后要是有人问到,千万不要说我来过这里。”
林琳更加疑惑,再也不遮掩:“到底出了什么事?江一鸣呢,他很久没消息了!”
江丽霞似乎没有在意她为什么关心江一鸣的行踪,只是叹口气道:“别提了,这几年生意一直很顺利,可是不知为什么,一鸣那小子一加入就事故不断,这次又是他提议要干一票大的,结果就出事了,他和刘劲都进去了!”
林琳听的心惊肉跳,原来江丽霞居然是跟刘劲一起做买卖的,而且这个买卖显然还不合法。
看着林琳呆愣的表情,江丽霞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马上打哈哈道:“其实也没什么,我现在就是回来帮爸妈取些东西,他们年纪大了,想回乡下住几天。”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又干笑道:“这些东西搁在这里也不安全,招贼,我就先都处理了,将来需要的话再买新的。”
她的话漏洞百出,可是林琳也没有功夫跟她计较,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江一鸣究竟进哪里了!
再次提出疑问,江丽霞吸了吸鼻子:“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挺有情有义的,一鸣小时候老欺负你,现在出事了你还能惦记着他,他这回算是完了,进去后少说也得十年八年。”
林琳急火攻心,喊道:“丽霞姐,他到底犯的什么罪?”
江丽霞嘴动了几动,才挤出一句:“贩卖文物,现在在特区看守所关押着呢,还没判,等着抓住其他同伙。”接着又摆手摇头:“我可不是同伙,我从来没有参与过,你对谁都别说见到我了,知道吗?”
江丽霞仍然是小时候教训她的口吻,林琳下意识的就点点头,江丽霞看到后终于松了一口气,马上她就要离开这个地方,而林琳这丫头向来说话算数,她答应不透露,应该就不会说出来,即使说出来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里,问题不太大。
第一次拨通了吴未留给她的在特区的号码,那边吴未似乎很忙,说稍后再打给她,半小时过后,吴未打回来问道:“什么事?伯母身体还好吧。”
林琳咬着嘴唇道:“我知道这很冒昧,可是可不可以请你再帮个忙。”
只听吴未爽朗一笑:“这么客气还真不适应,什么事,只要我能办到就没问题。”
“我想让你帮忙查查一个人,可能被你们当地警方关押了,我想了解一下他的情况,他叫江一鸣。”尽管在心里一遍遍地鄙视自己,林琳还是挣扎着开了口。
吴未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想到林琳提的会是这类的要求,林琳马上说道:“要是不方便就算了。”说完就想赶紧把电话挂上,在挂断的前一刻,吴未开口道:“别着急,我查到后给你电话。”
等电话的过程是焦急磨人的,好在吴未要她等的时间并不长。
“是有这么个人,但是具体情况不方便向外界透露,这是工作职责,希望你能理解,现在他处于谢绝探视状态,不过在可控制范围内,我可以安排你和他通电话。”
见过林琳的信,吴未自然知道江一鸣是她什么人,做出这种安排也是给了她很大面子吧,林琳心思复杂地接起了江一鸣的电话。知道电话有别人在听,林琳尽量维持声音的平和,问道:“怎么会这样?”
江一鸣回答:“我不知道你是通过什么渠道联系到我的,总之我很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同时也想跟你说一声,算了吧,我完了,咱们之间也完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听完这话,林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喊道:“我问你为什么!你怎么会为了钱干这种事!是不是为我母亲筹手术费的事?你怎么这么傻?我都说了自己可以筹到钱……”林琳忍不住痛哭起来。
江一鸣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冷笑道:“别自作多情了,我是想飞黄腾达,关你什么事?”
等到林琳哭过,再次开口时,对面传来吴未的声音:“对不起,他说不愿意再跟你讲话。”
尽管彷徨、疑惑、伤心、痛苦等种种情绪在内心深处狂啸,林琳仍然不得不打叠起精神踏上北上的列车,生活还在继续,她已经缺了太多课不得不尽快返校。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大,以至于让她练就了快速从负面情绪中逃离的本领,回到学校后她很快就融入了学习生活,将其它一切抛在脑后。
或许自己真的是天性凉薄,某个刹那,林琳这样定义自己。


十五章

回学校后,林琳还是像以前一样,学习刻苦工作努力,可是同住一起的几个人还是察觉到她的变化,她原本性格就比较内向,现在话更少了,脸上出现笑容的频率也少过往常。
大家以为还是她母亲的病太让人担心,于是出言安慰。想不到林琳略微一笑后答道:“我妈妈已经没什么事了,谢谢大家关心。”
既然她母亲的病情已经无碍,大家就不大明白林琳不开心的原因了,不过这时候正是毕业前最忙乱的时刻,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将来努力着,也没太多功夫操心别人的事,问过后也就罢了。
同学好打发,可对着火眼金睛的赵学农,就没那么好胡弄过关了。
“感情上出问题了?”赵学农铁口金算。
林琳垂下眼帘,头微微低了下去,先摇摇头,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也只有感情上出问题,才能让一个女孩子那么神伤了,这和你之前的焦虑完全不同。发生什么事了?”
林琳摇摇头道:“普通的分手而已,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交办的工作我会按时做好的。”不欲再和赵学农深入讨论下去,林琳起身打算告辞。
刚刚收拾了东西站起来,林琳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琳琳姐。”扭头一看,竟然是吴晶晶。
吴晶晶毕业后考入政法大学,让吴家上上下下欢喜一片,并一再地感谢林琳。而吴晶晶上大学后虽然不再用林琳辅导功课,两人还是时不时保持联系,上次打电话的时候跟吴晶晶提过,交了个小男朋友也是B大的,有空为两人引见,现在看来,陪在她身边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应该就是了。
吴晶晶好奇地看向林琳对面的赵学农:“这位是?”
林琳看了赵学农一眼,不见他有反对的意思,于是为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校友,也是我现在的老板,赵学农赵先生”又介绍吴晶晶:“这是我以前家教的学生,吴晶晶,现在是政法大学的学生。”说完笑着看向晶晶:“至于你旁边这位同学,可要你自己介绍了。”
吴晶晶不在意地摆摆手:“高中同学,刚好碰到喝个咖啡。”
那个男生似乎对吴晶晶的介绍不满意,抢着开口:“原来大家都是校友,我是中文系的,叫张南。”
吴晶晶打断他:“什么叫都是校友,我就不是,上来就攀关系,真讨厌。我跟琳琳姐说话呢,谁让你插嘴。”
张南被吴晶晶一阵抢白,面色顿时变得很尴尬,略带些怒气,可是似乎又不敢发作,一言不发地看着吴晶晶。
吴晶晶并不看他,仍是和林琳赵学农说话。林琳没想到吴晶晶会突然发火,抱歉地看向张南,张南微微点点头,示意收到了她的歉意,脸色也平静了些。
而吴晶晶似乎对赵学农很感兴趣,不停地发问,赵学农涵养很好,每次都巧妙而温和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对她所感兴趣的八卦事情,却是滴水不漏。几个回合,吴晶晶败下阵来,赵学农起身告辞。
赵学农走后,吴晶晶以要和林琳说私房话为理由把张南也打发走,开始把矛头转向林琳:“琳琳姐,我打赌赵学农喜欢你。”
林琳苦笑:“你这丫头,上大学后变本加厉的八卦,我还没问你呢,你和张南怎么回事,干吗对人家那么凶?”
吴晶晶小嘴一撇:“别提了,这个人越来越无趣。我已经打算分手了。”
林琳笑笑:“中文系的才子还无趣,你不是最喜欢有文采的人?”
晶晶摇摇头:“那时候年幼无知,现在才知道百无一用是书生。你知道吗?我跟他走在路上,他看见一堆狗屎,居然自己赶紧跳着躲了,连说都不说一声,害我一脚踩上!”
林琳被她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多日阴霾一扫而空。
吴晶晶却笑不出来,哀怨地看向林琳:“你还笑?你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吗?”
林琳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忍住笑意说:“这么说,你要分手,原因是一堆狗屎?”
吴晶晶急道:“怎么能这么说,你不觉得他这个行为很自私吗?根本没有考虑到我,现在是狗屎,以后碰上枪林弹雨,他还不赶紧脚底抹油溜了呀!”
林琳听着她的分析似乎也有些道理,于是安慰道:“他现在可能还没有这个意识,以后你告诉他,他就会处处留心了。”
吴晶晶哼了一声道:“要是刻意的就没意思了,要的就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流露,算了,这个人已经不值一提。”又叹气道:“要是我哥哥,就算前面有老虎,他都会自己冲上去,唉,可惜他这样的男生再也找不到了。”
林琳取笑她:“原来你还有恋兄情节。”
吴晶晶郑重点点头:“那当然,我小时候还说过长大要嫁给哥哥呢,后来妈妈说我傻,我觉得你才傻,哥哥那么好的人喜欢你,你都不动心。”
林琳心似乎被猛烈地撞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强自维持着平静道:“别乱说,吴未什么时候说过喜欢我。”吴未帮她母亲的事应该没有告诉家人,因为他陪她回家乡的时候并没有回自己家。如今,她也不想告诉吴晶晶,无它,徒惹烦恼而已。
吴晶晶托腮看着林琳:“安琪姐说他心里有人,我想来想去觉得那个人只能是你。哥哥多好呀,那个赵学农那么圆滑世故,一看就是城府很深的人,你跟他会吃亏的。”
林琳赶紧打断她:“你瞎说什么,赵学农是我老板,我跟他绝对不会有什么。”
晶晶点点头:“这样就好,我哥哥就有机会了。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个消息,他要回北京了,是升迁,因为破获了一起大案。”
回到宿舍,林琳一阵阵失魂落魄:吴未破了大案,那大案是否跟江一鸣有关?江一鸣到底会怎么判?一想到这个和她分享整个童年生活,长大后还处处照顾她,甚至为了她铤而走险的人,接下来要在牢中度过青春年华,她就想抓狂,可是事已至此,她又能怎么办,他甚至连电话都不愿意同她讲。那最后一句绝情的话她丝毫没有听进去,她知道,自己对于江一鸣,绝对比飞黄腾达更重要。
心急如焚,她再次拨吴未的电话,可是这次没能打通,语音提示说不在服务区,连续打了好几次都是如此,林琳只好先安慰自己:不要那么急,明天再打,明天再打也一样。
林琳稳定心神,收拾东西准备去机房干活,赵学农交给她的工作她没胆耽误,他可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正要离开时,宿舍电话铃声响起,已经走到门口的林琳顺便就接了电话。
对面竟然传来江丽霞的声音,只听她焦急道:“林琳吗?你快到xx地来,一鸣在这里,找你有急事,要快!”
来不及考虑任何问题,林琳背起包就跑了出去。
生平第一次在自己花钱的情况下,林琳打了出租车,并催促着司机:“快,一定要快!”
司机送她来到江丽霞口中所说的地点,似乎有些不放心:“你确定地点没错吗?”林琳对自己的记忆力一向很自信,又是这么重要的事,自然不会记错,于是付了钱后就让司机先离开了。
可是下了车在周围走上一圈后,林琳才明白司机为什么会那么发问,因为这个地方看起来很荒凉,她一个单身女孩子大晚上来这里,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林琳心乱如麻,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江一鸣是越狱来这里和她见面,那她该怎么办,帮他逃跑还是劝他回去?吴未到底会不会答应帮江一鸣减刑?等等一系列问题,让林琳的大脑忙乱异常,忘记了害怕。
可是到处走动,林琳始终看不到江丽霞和江一鸣的身影,她只好呼喊,安全起见,她喊的是江丽霞的名字。
过了一会儿,林琳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惊喜地回头,迎面却扑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来不及挣扎,她的口鼻已经被人捂住,晕了过去。


十六章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林琳才慢慢恢复了一些意识,她咬一下舌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然后偷偷把眼睛张开一丝缝,嗬!正看进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被惊地迅速睁大了眼睛。那看着她的人似乎也被吓上一跳,不过转眼间就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这表情让林琳感到从脚底开始冒凉气,那人竟然是刘劲,据说和江一鸣一起入狱的刘劲!
林琳又惊又怕,不过还是鼓起勇气问了一句:“江一鸣呢?他在哪里?”
刘劲嘿嘿冷笑并不作答,林琳这时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双手被绑住靠在墙角,环视四周,这里似乎是个破旧的厂房,除了刘劲之外并没有别人,忍不住又问道:“还有丽霞姐,你把他们怎么了?”这时她已经想到自己可能落入刘劲的圈套了,他必定是强迫丽霞姐骗她出来,可是江一鸣和江丽霞都不见人影,让她十分担心。
刘劲终于开口,声音粗嘎,在林琳听来难听之极,只听他说道:“你这时候还有心思操心别人,先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
林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刘劲,只见他头发凌乱,胡子似乎很多天没有刮了,衣服皱巴巴看不出颜色,配上充血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可怖。
可是林琳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刘劲了,而且现在的林琳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受惊兔子般的小女孩,这段时间的风风雨雨,让她变得不那么容易慌乱。因此,在这种完全无助的情况下,林琳反而意外地冷静下来,她正色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抓我来这里,不过打电话的是丽霞姐,我没有听错,你利用她骗我来这里究竟要干什么?”
刘劲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直地看向她:“都是因为你,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都是因为你!”
林琳愣了一下,如果这时候江一鸣站在她面前这样指责,她想她会承认,并感到愧疚,可说这种话的人居然是刘劲,只让她感到啼笑皆非。
刘劲并不理会她的反应,自顾自说下去:“当时全班的女生都怕我,只有你,居然渺视我,我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引起你的注意,后来居然还敢打我,你知不知道,你打了我之后,其实我是很高兴的,因为你终于重视我了。”
刘劲的话勾起林琳对当年的回忆,忍不住一阵发冷,叫道:“你变态!”
刘劲听到后哈哈大笑:“我是变态,从认识你就开始变态了,变态的再也不想看任何女人一眼,我惹你还是惹别的女生,都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
“可是,那个该死的江一鸣,他居然抢走了你!”说道这时候,刘劲目露凶光:“我当时就想找人弄死他,可那小子命大,居然逃过一劫,后来我就被家里人强制送过去参军,算是便宜了他。”
听到这里,林琳回想起毕业前有一天江一鸣浑身是伤的回家,后来江家大哥二哥轮流陪他去学校,看来可能就是那次了,忍不住恶狠狠地看向刘劲:“原来你这么歹毒!”
刘劲也不理会她,自顾自说下去:“谁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他后来居然也参了军,居然还跟我分到一个地方,这下可方便了。可是我后来又改变了主意,我就是整死他你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干脆我就反着干,哈哈,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成功了,那小子对我死心塌地!而且,他一步步成了罪犯,你这个名牌大学的学生,会看上一个罪犯?哈哈!”
林琳在原来只觉得刘劲凶恶,可是今天听他的叙述,他居然是步步为营拉江一鸣下水,用心之险,心肠之毒,简直令人发指。想到江一鸣连被刘劲设计都是因为自己,可以说他是被自己毁了,一时悲愤交加,恨不得跟刘劲拼命,可是双手被绑使不上力,撞了刘劲一下收不住脚,一下子落空摔倒在地。
林琳哭叫:“你这个变态,你拉江一鸣下水犯罪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你还不是一样成了逃犯!”
刘劲一个机灵,似乎从那种颠狂的状态清醒过来,嘿嘿冷笑:“我不是逃犯,等出了境,谁都拿我没办法了,哈哈,你跟我一起走,这下我终于得到你了!”
说着蹲下去看着林琳,用手抚摸着她的脸:“真美,你要不是这么美,我也不会为了你背井离乡非要逃到海外。”
林琳拼了命的往后躲,强忍住泪水喊道:“你做梦,我不会跟你走的。这里是北京,你以为你能走得了?”
“那你就不用操心了。”这时外面“突突”地一阵噪音,似乎是直升飞机,刘劲面露喜色,抱住林琳亲了一口:“宝贝,飞机来了,咱们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到香港!”然后拉起林琳就向外走,林琳拼命挣扎,可是和刘劲力量悬殊,还是被他拖出了门口。
外面一架军绿色的直升飞机正在降落,刘劲拿着手电筒照过去,里面的飞行员冲他挥了挥手,刘劲核实来者身份后就拉着林琳走过去。
飞行员下来帮着刘劲押林琳上飞机,林琳意识到上了飞机她可就真的完了,于是使尽吃奶的力气挣扎,刘劲似乎怕她受伤,也不敢过于强行用力,最后两人合力抬起林琳,将她塞进后座,刘劲解下皮带,试图将她的脚也固定住,这时林琳绝望之中忽然爆发力量,一脚踹在刘劲胸口,趁他吃痛的功夫起身跳下飞机撒腿就跑。
刘劲缓过来以后马上也跳下飞机准备追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几杆枪围住,而不远处林琳被一个人拉住。
林琳在逃跑时被人拉住,尖叫一声正要挣扎,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琳琳,是我!”
林琳抬头看到了江一鸣,一下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了几眨后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江一鸣的怀里。江一鸣搂着她正要出言安慰,忽然浑身一紧抱着林琳就地打了个转儿,只听空气里“砰砰”响起了几声枪声。
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连空气都凝固了一样,枪声响起后,林琳一直处于呆愣状态,直到一阵慌乱声响起,有人大声喊道:“报告队长,刘劲被当场击毙!”
然后有人跑向他们这里,然后就是江一鸣张口慢慢说了一句话:“我-不-是-罪-犯”。然后就是江一鸣被从她身上拉开,然后就是救护车响起的声音,然后她就看着江一鸣被带到了医院的急救室,然后就是从头包到脚的大夫从手术室后走出来,对等待在外面的人摇摇头,然后她就被带到了警局做笔录。
从头到尾,林琳都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木偶人似的一言不发。做笔录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官,可无论他们怎么询问,林琳都一言不发,那个男警官有些着急:“林小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可这是我们的工作,希望您能配合。”
还是没有反应,那警官正要再开口,这时房门被打开,看清来人是谁后两人站起来敬礼,进来的吴未用手势示意二人离开。
两人走后,吴未坐下来看着眼前的林琳,她面色苍白,嘴唇因为长时间没有饮水已经有些干裂,平时充满灵气的大眼睛,此刻黯淡无神,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吴未起身倒了杯温水给她,见她没有反应,就端到她嘴边试图喂她,在吴未的手接触到她脸的一刹那,林琳头一偏,碰洒了杯子里的水。
吴未赶紧取来纸巾帮忙擦拭,林琳“啊”的一声抓住了吴未的手:“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声音粗嘎嘶哑,完全听不出她本来的音色。
听到她终于肯开口说话,吴未一阵惊喜,连忙坐下来对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被打垮的,你先喝些水,我慢慢跟你讲事情的经过。”
看着林琳喝下一杯水,吴未又把杯子满上,并再次亲自试了水温放在林琳面前,然后慢慢开口叙述事情的经过。
“刘劲所在的文物贩卖集团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海内外影响都很大,而刘劲只是其中一个环节的小头目,特区警方早就注意到他了,但是为了长远打算就没打草惊蛇。后来警方物色卧底人选,看中了江一鸣,让他利用和刘劲的关系,复员后参与他的买卖,确切地说是做卧底,当然我们答应事后会给他丰厚的报酬,并帮他解决工作。”
听到这里,林琳抬眼看了吴未一眼:“你一直都知道?”
吴未应着她的目光摇摇头,虽然动作幅度不大,却很坚定,之后说道:“不,我是在后来见到江一鸣之后才知道这个案子的,之前一直没有参与,后来他们怀疑有军方和警方的高级人员也参与了犯罪活动,将案件升级,我才开始经手。”
听到这话,林琳紧绷的身体似乎略微放松了一些,吴未便继续说下去:“后来我们找机会把刘劲和江一鸣放了出去,然后追踪两人,抓到了一批幕后主使人物,不过在期间却因为疏忽让刘劲逃了出去。”
因为关乎工作秘密,吴未这一方面并没有详细说,他知道林琳关心的也不是这一点,于是尽快进入主题:“江一鸣提出刘劲可能会对你不利,我们就赶往北京,后来联系不到你,我们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一路追踪,后来江一鸣的姐姐江丽霞报案,我们才赶到事发地点,想不到还是晚了一步,当时你要是没有逃开刘劲控制的话,那就真不太好办了。”
听到这里,林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们要是没找到我,江一鸣也就不会死了。我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逃?”说着开始用手拍打自己的头。吴未赶快抓紧她的双手阻止道:“江一鸣没有怪你,他很欣慰,大夫说他去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而刘劲手上有枪,这是我们所没有预料到的,从江一鸣的反应速度来说,他应该知道,却不知为什么没对我们提。”
这时候再讨论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因为江一鸣中枪的同时刘劲被警察连发数枪击毙,现在两人都已经去世,算是死无对证了。
江一鸣死后被追认为一级英模,追悼会上,江丽霞哭着对林琳说:“当时是刘劲拿刀驾在我脖子上逼我打电话给你。”林琳摇摇头:“丽霞姐,我没有怪你。一鸣走了,你永远都是我姐姐。”看着黑框里微笑着的江一鸣,林琳默默跟他讲:江一鸣呀江一鸣,你让我亏欠你那么多,为什么又跑得那么快,让我怎么补偿你,难道真要来世做牛做马?
之后的林琳,并没有像得知江一鸣入狱后那样愁眉苦脸,而是干劲十足的投入工作学习,同每一个认识的人微笑着打招呼,风风火火地走入了研究生生活。
本科毕业的散伙宴上,林琳一个人就喝掉了一整瓶白酒,并且谈笑风生,丝毫没有醉意地跟同学话别,回宿舍后则睡了三天三夜。
马上要南下的陈丽娜对留校读研地周蕾道:“大家同住四年缘分不浅,以后多关照点林琳吧,我发现最近她虽然显得开朗了很多,却没有了心。”


十七章

看着丁逸尚且平坦的小腹,林琳忍不住开始发呆:生命的轮回是多么的神奇,一个个生命消逝,伴随着的是更多生命的到来,生生相传,永不停止。
“回魂了!告诉我,哪个颜色好些?”手里拿着两件孕妇装的丁逸在林琳面前挥了挥手。林琳猛然醒过神来,定了定说道:“蓝色那件吧,蓝色能让人心神安静。”
丁逸撇撇嘴:“我穿在身上,看的是别人,到底安谁的神呀。”嘴里说着,却还是示意导购把蓝色的包起来。
“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结婚生子。”看着本身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丁逸,林琳怎么也无法想象她几个月后当别人母亲的样子。
丁逸皱起眉头嚷嚷:“你以为我愿意呀!现在这个样子丢死人了,还要休学,我毕业后就再也没敢见其他同学,结果连你也笑我!”
见小霸王要发急,气得直跺脚,林琳赶紧扶住她安慰:“这一点都不丢人,我也没有笑你。”现在丁逸可是重点保护动物,跟她出来逛街有了闪失,自己以死谢罪都不够。
“丁逸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家境优越,父母恩爱,人聪明又漂亮,学业顺利事业顺心,现在又那么早找到沈长东那样的好丈夫,多少人修几辈子才能修得一样,你却一下子都拥有了,你一定是上天最宠的那个宠儿。”林琳声音缓缓慢慢的,奇迹般的抹去丁逸的暴躁。
丁逸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我的日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你不知道,沈长东坏着呢,他从一开始就算计我,现在可好,他什么都不耽误,高高兴兴去大公司上班了,我却要窝在家里养胎……”
林琳微笑着听她抱怨,却感觉周围的空气里充斥着的都是幸福的味道。丁逸有一种神奇的本领,能把最琐碎的小事都说的饶有趣味,让周围的人都能分享她的开心和幸福,而林琳则是最好的听众,总能在关键时刻报以会心一笑,多年相交的默契,绝对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和丁逸在一起,林琳很少聊自己的事情,一是自认口才不如丁逸,二则是因为,她的事情,说出来会有博取同情之嫌。
“对了,林琳,你的终身大事如何?真的不考虑吴未吗?”大概怀孕后母性泛滥,丁逸也变得三姑六婆起来,最近大有做媒的意图。“如果你不满意,我手头还有不少青年才俊,高矮胖瘦,任你挑选。”
丁逸不了解最近发生的事,只知道吴未调回北京后大家一起聚过,可聚过之后也就算了,没见他们两个联系增多,让她怀疑是否自己直觉发生错误。当年,她分明感受到吴未和林琳之间那种暗流涌动的情愫,才起哄去撮和的,林琳喜怒不形于色,也从来不谈感情上的事,吴未眼中的情意,却是瞎子都能感受出来的。
到如今,林琳签约读研,吴未回京升任,本是水到渠成的条件,两人却又疏离起来,难不成有什么变故?
这种事情从林琳的嘴里是问不出结果的,丁逸决定换个方向从吴未着手。只见吴未一脸苦相地对着丁逸:“我知道孕妇在家里难免无聊,可是大小姐,你知道我现在忙到一天睡几个小时?麻烦你下次从会议中把我拖出来的时候理由充分一些,OK?”
听到这话,沈长东不乐意了:“知道你是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可也不要这个样子嘛,以后是不是见面还要预约呀?那我们可劳动不起了。”怀孕的老婆最大,哥们儿义气要靠边站了,最好赶紧满足丁逸的好奇心,否则她还会半夜把他摇醒讨论,至于吴未,就牺牲一点小小的隐私也无妨。沈长东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自私地想。
吴未见沈长东也从中作梗,知道没个交代是无法脱身了,弄不好还要背个摆谱儿的罪名,只好赶紧招来:“我承认我对林琳有想法,可是目前看来,她是不会接受的,至于原因就涉及到别人隐私了,恕我无可奉告。”
丁逸点点头,这个答案她基本还算满意,至少明白自己没有乱点鸳鸯谱,可是林琳,林琳她到底怎么想,谁能猜得到?
上次林琳委婉地表示短期内不想谈男女感情,丁逸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现在又突然觉得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关心到了就行了,何必苦苦追问原因?
或许真的是孕期生活太无聊了吧,才让她变得这么八婆,丁逸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万一让林琳觉得自己挟恩惠行干涉之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而在林琳这里,她的想法则是丁逸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林琳之所以不说是因为她无法开口,她知道丁逸关心自己,可是自己和江一鸣这段恋情,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告诉丁逸,室友们知道是通过她的来往信件,告诉吴未和赵学农,则是想在一开始表明立场,除此之外,再无别人知道。如今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丁逸听,恐怕她会觉得自己在讲故事,而且,死者已矣,她也不想再过多打扰。就这样,心里怀着一份愧疚,林琳在极度繁忙的时候,还尽量抽出时间陪丁逸聊天解闷,搜集各种孕妇保健知识。
年底将至,一切工作繁忙起来,赵学农交办了工作都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取,林琳正在考虑是否给他送去时,接到了他打过来的电话:“林琳,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赵学农有活儿给她的时候,从来都是丢下就走,并且还设定期限,摆明一副资本家嘴脸,怎么这回这么客气,林琳不敢轻视,连忙问道:“工作很难?”
赵学农犹豫了一下,道:“算是吧,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定你很有天份呢。”
废话,她有天份的事儿为什么还会是“说不定”,于是继续问:“和往常工作类型不同?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赵学农这次回答的利索些:“类型是不同,不过也不能算是超出能力范围,你来了再说吧。”说完报了地名儿,并补充道:“我现在抽不开身接你,你打车过来吧,车费报销。”
有了这个承诺,林琳放心叫了出租车,结果没想到去那个她没去过的地方居然要跨过半个北京城,她身上的钱几乎都用来付车费了,这下如果赵学农不认账,她可就亏大发了。
下车后一阵寒风吹过,林琳忍不住瑟瑟发抖,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晴的好好的,下午就乌云密布,还刮起了北风。生活不易呀,大冷天还要被不仁的老板驱使,林琳忍不住开始腹诽赵学农。
正自张望着,身后被人拍了下肩膀,林琳吓上一跳,扭头一看是赵学农才松了口气:“你总算来了,你只说到这里,没说具体地点,再等下去我就冻成冰棍了。”无论如何,渲染一下自己的辛苦总没错,这样老板付报酬的时候也会心甘情愿些。
赵学农给她披上一件大衣:“就是这里呀,你怎么不进去?”
林琳抬眼看着眼前的精品店,奇道:“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赵学农拉起她:“进去再说。”
进了大门,一股馨香的暖风袭来,比空气更暖的是工作人员的笑容,有男有女,穿着一色的制服,优雅的如同电影里贵族的管家。脱下大衣,林琳还没完成从寒风呼啸到温暖舒适的适应,就被几个人围着伺候起来,有量尺寸的,有记录的,有搭配设计的,有取衣服的,一堆人忙活着,而林琳环视四周,发现顾客竟然只有她一个,不,是两个,还有一个是赵学农。
趁着空档,林琳逮住赵学农问:“干什么?玩麻雀变凤凰吗?你别以为我是土包子,我也算现代女性,也上网看杂志,这家店里的一身衣服,我一年的工资都买不起。”
赵学农带着笑意:“你不是麻雀,本身就是凤凰,我不过是让你的羽毛更亮丽些。”看着林琳新换上的一身衣服,他摇摇头:“太老气。”工作人员又是一通手忙脚乱。
折腾了几番,终于在换上一件短装小礼服时,赵学农点点头表示满意。
虽然他们动作很专业很娴熟,林琳还是不习惯被人伺候着换衣穿鞋,尤其是面对着双膝跪下给她穿鞋的人时,尤其感到不安。
穿鞋的小姑娘似乎感到了她的不安,抬头冲她微微一笑:“小姐您的脚长的很秀气,这双鞋特别适合您。”
有时候林琳在作为助手陪贺子方参加各类研讨会的时候,也会穿正装和高跟鞋,可是任何一双鞋也没有脚下的这双细高跟皮鞋舒服,它的鞋弓似乎是为她的脚量身定做,严丝合缝。来回走了几步,没有任何不适,完全如履平地的感觉,林琳心里叹口气,感概钱的伟大。
总算折腾完毕,林琳喘了口气,趁工作人员不备,把赵学农拉到一边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要奖励我衣服,可不可以买件应季的?这露肩露背的让我什么时候穿?”被折腾的腰酸背疼,林琳也顾不得用恭敬的语调了。
赵学农眼睛里满是笑意,喜滋滋地看着她:“今晚就能穿呀。”顾不得安抚林琳的惊讶,赵学农接过旁边递过来的白色裘皮大衣给她披上:“这样不就好了?这件是我一早就选好的,当时就觉得特别适合你。”
林琳对着镜子看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白色皮毛顺滑的无与伦比,设计活泼大方,完全没有厚重感,更不是她头脑中穿着裘皮大衣的贵妇形象,而是突显出了少女的天真烂熳,配上同色的帽子,显得娇艳妩媚却同时又青春可爱。
天下没有不爱美的少女,林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几乎呆掉,原来她也可以这样,可以如同电视里的影星名流一样美丽动人,高贵典雅。
这时一个美貌女人走过来,对着赵学农笑道:“我刚刚从米兰出差回来,下飞机接到电话说你来了,家都没回就赶过来,怎么样?有钟意的吗?没有的话再看看我这次带来的新货。”
赵学农摇摇头笑道:“谢谢你苏姨,这件就不错,新货下次再说吧。这位是林琳。”又转向林琳:“这位是苏婷苏姨,这里的老板。”
苏婷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妆容精致,打扮的也很年轻,林琳不明白为什么赵学农会叫她“苏姨”,不过人家这么介绍,她也就只好这么叫了。
刚刚礼貌打了声招呼,苏婷就咯咯笑开了:“我说呢,你领了这么个美人来,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这件获了服装节大奖的衣服呢,好眼光,好眼光。”笑眯眯的看着林琳,不知是在夸人还是夸衣服。
林琳被她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进去换衣服,却被赵学农拉住:“不用换,就这么穿着吧,等会儿还要做头发。”说完拿出卡递给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被苏婷伸手夺过来递给他:“臭小子,你捣蛋不是?这里的衣服看上哪件随便拿,难得你肯领个女孩过来,大哥大嫂知道了一高兴,给我的好处,一家店都开出来了。”
赵学农笑笑,坚持递卡过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要是他们想来你这里拿衣服送给林琳我绝不反对,可今天是我送礼,还望苏姨给个面子。”
苏婷仪态万方地摇头笑笑:“你个鬼灵精。”示意旁边接过卡去刷。
又来到美容院做了头发化了妆,林琳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形象,忍不住有些头晕,再次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说的话我就不走了!”
赵学农示意:“上车说。”看看周围忙碌的人,林琳只好再次跟她来到车里,赵学农看着她道:“真没想到。”
林琳问:“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你打扮起来这么漂亮,这样的话,今晚你绝对是主角。”
看着林琳仍旧一脸迷茫,赵学农进一步解释:“今晚我想让你陪我参加一场晚会,公司的嘉年华会。”
林琳想到自己也算是公司员工,参加公司年底联欢也没什么不妥,可是却忍不住问道:“但是一个还没正式上班的实习生,有必要穿成我这个样子吗?”
赵学农又是笑:“今晚你是我的女伴,穿成什么样都不为过。”


十八章

到这时,任是泥人儿也有了三分脾气。考虑到赵学农掌握自己经济命脉,林琳深吸一口气道:“什么女伴?这个应该不是公事范畴,老板您是否应该事先征得我的同意?”
相处几年,赵学农对林琳的脾气已经是十分了解,他知道,一旦林琳用“老板”称呼他,并且语气客气疏离的话,就是动了气,于是解释道:“公司嘉年华会,大家都是携伴出席,今天是我三十岁生日,我不想显得形单影只,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他这时候才问,不嫌晚了吗?不过林琳没胆将这话反驳出口,况且,堂堂赵学农,用可怜巴巴的语气说出这种话来实在有失身份,她还能说什么?
车平稳开动,林琳外表平静地看着窗外,心里却无法平静。她向来观察入微,适才在店里一番对话,已经让她感觉到赵学农的出身不凡,远不止外企高级管理人员那么简单。这样的身份,配上他斯文英俊的外表,什么样的女伴请不到,何必要半哄半骗的拖她下水?
稍微侧过脸,眼角余光撇向专注开车的赵学农,他说自己今天三十岁,可是林琳从外表根本无法判断他的年龄,三四年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现在的样子,头发乌黑浓密,皮肤白晰,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一侧还隐现酒窝,身材匀称而挺拔,说他二十多岁也可以,可看他深邃的眼光,配上老练沉稳的作风,四十岁的人也不过如此。
加上结识他本就是偶然,那么一场人头攒动的会议,偏偏他就看到了她,攀谈,认识,进而有了来往。之后在他的主动下有了工作的交接,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并且还有更加熟悉下去的趋势。
可是即便如此,林琳还是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他们本不应属于同一个世界,每次只有在讨论业界知识的时候,她才能和他有些共通之处,别的时候,比如现在,自己着美服乘香车,光鲜亮丽的样子,就给人极度的不真实感。
等到进入宴会大厅,这种不真实感就更加强烈。她和赵学农进门之后,里面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停了下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望向他们,林琳从来不曾接触过这类场合,加上对自己一身新打扮还没有适应,让她有迅速逃离的冲动,可是手却紧紧被赵学农拉住,他对众人挥挥手:“大家继续。”
于是大家又重新活跃起来,在场的年轻人居多,大家三五成群,或说或笑,表现的很自在随意,只是跟在赵学农旁边,林琳总能接收到或远或近的探究目光。强自维持着镇定的微笑,和赵学农一起应对着络绎不绝前来打招呼的人,林琳过了好久才找到空当询问赵学农:“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他们都称呼你‘赵总’?”
赵学农还没回答,大家就都被一阵悦耳的音乐所吸引,短暂的乐声过后,是主持人甜美的嗓音:“各位亲爱的嘉宾,大家晚上好,人员已经到齐,现在大中华地区的总裁赵学农赵先生要给我们进行开场致词,大家欢迎!”
看着赵学农排开众人优雅得体的走上舞台,用他独特的浑厚嗓音同时以中英文进行致词,林琳只觉得脑袋嗡嗡响,今晚的刺激太多,她需要冷静一下,于是伸手取过使者递过来的鸡尾酒灌下,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才让她感觉略微舒服些。
周围充斥着欢声笑语,到处衣香鬓影,人头攒动,还有人主动向林琳搭话,林琳下意识地堆起笑容应对,只是在清一色的陌生人面前,难免显得腼腆害羞,不过她的长相就偏内向斯文类型,话不多也属正常,兼之反应还算灵敏,基本上还能应对。
林琳见赵学农下台后被几人围住脱不开身,就取了杯饮料打算找个地方坐下休息,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小姐你贵姓?”
扭头一看,侧方走来了两名年轻女子,开口的是身着红衣,头发卷起的那个,旁边还有一个身着蓝衣的正不动声色的打量自己,二人都是年轻靓丽,气势不凡。林琳连忙微笑道:“免贵姓林,叫我林琳就可以。”
还是红衣女子开口:“您真是随和,不过大家初次见面,还是称呼你林小姐吧,免得显得过于随便。林小姐哪里高就呀。”
这女孩声音不大,不过林琳却听出其中有玄机,笑着解释:“我姓林名琳,林琳就是我的全名,我目前还在读书。”
那女孩一愣,不过马上又接着问道:“原来是学生,真是年轻呀。”接着上下打量了林琳一下,啧啧称叹:“今年国际服装节特等奖作品,穿在林小姐身上还真合适,林小姐家里做什么生意?”
对于这调查户口般的问话,林琳开始有些反感,正色道:“不好意思,我家没做什么生意。”
女孩很快接道:“那令尊……”
“仙蒂,刚才那边有人找你。”赵学农终于摆脱人群前来救驾,那被成为仙蒂的女孩扭头看到他,一脸惊喜:“赵总你好,我们经理派我和丽萨来请您过去跟大家讲几句话。”
赵学农挥挥手:“今天大家玩的开心就行,工作的事上班再谈,你们大家好好玩,我还有事,要提前退场了。”
那旁边的蓝衣女孩忽然开口:“为什么?宴会才刚开始呀。”
赵学农微笑:“家里临时有事,再说我不在大家玩的可能会更开心。”说完就带着林琳走出了会场。
出门之后,林琳抢先开口:“你有事尽管先走,我可以自己回去。”赵学农看她一眼,目光温柔,笑道:“你为什么总要先替别人考虑?放心,送一位淑女回家,是所有男人都应尽的责任,今天别把我当老板看。”
林琳不出声,心道如果我不把你当我老板,何必大晚上陪你来这里?不过既然他坚持就让他送好了,就当是补偿这莫名其妙的一场折腾吧。
赵学农心情似乎不错,一边开车一边询问林琳:“怎么样?今晚的场合还适应吗?等你上班后,公司这类活动还有很多,最好提前适应一下。”
车内暖风徐徐,林琳感到有些许酒意上头,忍不住脱口而出:“如果不是作为你的女伴出席,我想我能更快适应。”
赵学农愣了一下,随后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原来你也是有脾气的。”不等林琳回答,又接着自己的话道:“我说错话了,你本就是很有个性的女孩子,再说,谁又能没有脾气呢?”
林琳见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哪里还有刚才场上指挥若定的气势,心想老板也有他人性化的一面呀,不过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马上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只听赵学农说道:“很抱歉,我恐怕接下来触动你脾气的事会更多。”这个吸血鬼!她不就是提前预支了些工资吗,否则何至于这样任他予取予求敢怒不敢言!
到了学校,林琳问他:“你赶不赶时间?如果时间允许,我上去把衣服换下来给你。”
赵学农奇道:“你的衣服,给我干什么?”
林琳摇摇头:“无功不受禄,再说我根本没有场合穿这么一身昂贵的衣服,没有必要为用不着的东西欠下人情。”既然他摆出一副老板架式,她也就不再对现实的嘴脸遮遮掩掩,公事公办对大家都有好处。虽然她看不出来今天晚上自己帮他办了什么公事。
赵学农头略低了一下,立刻又抬头对她说:“也好,反正下次也不会穿同样的衣服了。”
林琳火速上楼换装,赵学农接过她递来的衣服放在后座,见她仍站在原地不动,问道:“外面这么冷,怎么还不赶紧上去?”
林琳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他:“祝你生日快乐!”微微弯下身体鞠了一躬,说完转身跑回宿舍楼。
赵学农任由车窗大开着冷风呼啸,定定的看着林琳的背影,一朵微笑洋溢在脸上,久久无法散去。
吴未打电话到林琳的宿舍,一接通对面就传来说笑的声音,接电话的林琳也是笑着问道:“哪位?”
“是我,吴未。”
片刻的沉默过后,传来林琳依旧轻快的声音:“吴师兄你好,请问有什么事?”但是吴未还是捕捉到了那一丝的颤音,和迅速武装表情的过程,忍不住心中一痛:江一鸣去世以后,和他死亡有关的自己,每次出现在林琳面前似乎都是在提醒她惨痛的回忆,这也是他最近不主动联系她的原因之一。
“江一鸣的抚恤金发下来了,我们无法联络到他的家人,看看你能不能帮忙代领。”万分不情愿,吴未还是不得不再次触动她的伤心事。江丽霞自江一鸣的追悼会后再没有露过面,而江家登记在册的住址早已人去楼空,其他的家人也都联系不上,一批为数不小的抚恤金至今无人认领。
“我试着联系一下。”看看爸爸妈妈和邻居们是否知道江家二老的下落,实在不行可以去省城问问江一鸣的舅舅,江一鸣曾经带她去过他家开的店。
“另外,还有一件事。”吴未似乎有些犹豫,“你要有时间的话咱们出来谈吧,这件事电话里说不太清楚。”
林琳看着手里的保险合同,睁大眼睛看着吴未:“这是什么?”吴未斟琢了半天方能开口:“这是江一鸣给自己买的巨额人身保险,受益人是你。”
合同从手中滑落,林琳双肘支撑在桌子上,食指插入发根,额前头发垂落遮住面孔,只有肩膀在缓慢抽动。
等到林琳情绪稍微稳定,拿出纸巾擦脸,吴未才继续说道:“很抱歉,不过我还是要把详情告诉你,事情是这样的,保险公司提出江一鸣隐瞒自己的真实职业——卧底,并且死的时候是替你挡了子弹,严格来说算是自杀,他们提出免责,目前我们警方正代表死者和保险公司谈判。”
茶艺室的包间里,在吴未的示意之下没有任何人进来打扰。吴未说话的间歇,房间里就只剩下林琳低低哭泣的声音,等到吴未说道“自杀”二字,林琳似乎再也无法忍受,“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涕泗横流,似乎已经无法自控,哭了几声后又开始猛烈的咳嗽,脸被憋的通红,干嚎着喘不上气来。
吴未见状再也顾不上许多,站起来坐在林琳身边轻轻拍她背部,等到呼吸稍微顺畅,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哭吼。
门外等候的服务员似乎听见声音不对,推门进来查看情况,被吴未避开林琳的视线用手势将其打发出去。
也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声嘶力竭,林琳的哭声才慢慢变弱,只见她发丝凌乱双目红肿,嗓子哑的已经难以发出任何音节,整个人虚脱一般摊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向服务员要来湿毛巾帮林琳擦脸,又半强迫地喂些茶水给她,可是林琳似乎还是无意识般的一动不动……只有间或微睁的眼睛证明她还没有昏厥过去。吴未知道她是过于伤心和疲倦引起的虚脱,需要的是休息和随时的照顾,可茶艺馆虽然安静,也不是长时间待的地方,而林琳现在的状态回宿舍显然也是不妥,略一犹豫,吴未做出了决定。
打横抱起林琳走出包间,等待在外的服务员被吓上一跳,陪着她的还有店老板,吴未回头示意:“钱在包间的桌子上。”看着唯唯喏喏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老板仍旧挡住道,吴未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掏出证件:“你可以把名字和警号记下来。”这才得以脱身。


十九章

其实从出了茶艺馆,一直到被吴未带进医院,林琳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只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脑袋里也空空荡荡的,似乎一切事情都已无关紧要,如果这时候天突然塌下来,她想自己可会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从容赴死。
但是吴未显然不会这么想,在医院里,能做的检查几乎都给她做了,却只换来医生一句:“她身体各项机能都正常,就是有些疲倦,注意休息补充营养,没什么大事。”
话虽如此,林琳却依旧浑身软绵绵的虚脱无力,不说话也不进食,在吴未的要求下医生给她注射了些葡萄糖补充体力。之后开车送她来到宿舍楼下,打电话想让她舍友出来接,可是拨了好久也没人接听,今天是周末,她的舍友们可能各自都有活动,而林琳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待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于是犹豫了一下,他又返回了车里。
吴未庆幸自己的住所车可以直接开到地下车库,然后乘电梯直接上楼,一路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否则自己扶着这么一个半昏迷状态的年轻女子,还不知道要招来多少回头率。
进屋后,吴未先将林琳放在客厅宽敞的沙发上,接着就是一通忙活,迅速收拾了略显凌乱的房间,还不忘向她解释:“不好意思,最近比较忙,没回来住,也就没找人收拾屋子。”看看林琳还是没有反应,他又火速把卧室的床单换下,将林琳放在上面盖好被子:“你先休息一下,需要什么就叫我。”然后便轻轻退出了房间。
不多久,吴未又轻轻敲门,带着食物的香气进屋道:“我煮了面条,快来趁热吃一些,吃饱了再睡。”
热腾腾的面条香气扑鼻,林琳尽管还是不想动弹,饥肠辘辘的生理反应却无法控制,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吴未露齿一笑:“快点吃吧,煮面条可是我的绝活儿,保证你吃了一碗还想第二碗!”
说着将面先放在床头柜上,扶起林琳,给她背后垫了枕头保持坐姿。此时林琳终于将眼皮抬起,看着笑盈盈的吴未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声音依旧嘶哑无力,可在吴未听来,却如同天籁之音,这是自那天警局做笔录之后,他再次担心林琳会自闭,还好还好!
高兴地吴未都忘记了她问话的内容,只顾咧着嘴乐,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一脸迷茫。林琳从来没见过吴未这个样子:穿着围裙,斜坐在床头,一脸的迷茫中还透着傻乐,和他平常果断干练的形象大相迳庭,如果她现在不是沉浸在伤心的情绪里无法自拔,没准儿会乐出来。
看到林琳脸上表现出了生气,吴未不失时机地推销他的面条:“快点吃吧,凉了品质会大打折扣的。这个可是独家秘制面条,我生平只煮给两个女人,一个就是你。”
看看林琳随着他的推荐看向面条,吴未又自得其乐的笑道:“另一个是我老娘,她上次生病我才肯煮的。”
接过吴未递过来的面,林琳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面条没咽下,珍珠般的泪珠又大滴大滴的滑落,吴未赶紧接过碗放在一边,急道:“我的面条真的那么难吃?上次我妈吃了后也是哭得稀哩哗啦。”说完就着碗自己也吃了一口,疑惑道:“不对呀,明明味道还不错嘛!”
林琳捂着嘴巴摇头:“不是,味道很好,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接过吴未递过来的纸巾,林琳擦干眼泪向吴未致谢:“谢谢你,我总给你添麻烦,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好?”除了自己母亲,吴未是第一个给自己做饭的人,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家里条件也差,林琳有了病痛从来不敢声张,一般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才会告诉父母,然后一般在小诊所开些药就对付过去了。即使在病中,学习和家务也是不能耽误的,好在老天有眼,让她从小到大身体一直很健康,最严重的病也不过是感冒发烧出水痘。也因此林琳从来不曾有过躺下被人照顾的享受,更不用说有人做好饭端到床头了。
如今,在这种身心俱疲毫无生存欲望的时刻,得到生平最温暖的体贴照顾,让她的泪腺再次大量分泌泪水,但是和几个小时前流的眼泪,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
确认林琳无碍之后,吴未再次松了一口气道:“既然不是难吃,那就继续吃吧,厨师最想得到的报酬,就是做的食物被吃光。”几次心情大起大落,让吴未心无旁骛,林琳的问题再次被忽略掉。
林琳再次开始吃面的时候,吴未就在旁边不停地讲话,内容生动有趣,当他说到丁逸因为逞强从秋千上摔下被沈长东臭骂时,林琳忍不住在脑海构画当时的情形——那时的年少轻狂呀。
看着林琳把剩下的面条吃下,吴未才放心收拾了碗筷,留下她独自在房内休息。
第二天清早,林琳被门铃乐声吵醒,迷迷糊糊出门查看,正看到吴未穿着睡衣去开门,门打开后,闪进来的是一张甜美的笑脸,还伴有同样甜美的嗓音:“你手机关机,我就打电话到宿舍,结果小陆他们说你回家住了,我就怕你又不吃早饭,所以买了你最爱吃的虾饺……”
林琳出门看到这一幕,立刻感到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正想躲回房间,可显然已经晚了,因为甜美的嗓音终止于女孩看到她的那一瞬。
林琳昨晚洗完澡没有换洗衣服,穿的是吴未的睡衣,此刻长发凌乱睡眼惺松,脸蛋微微泛红,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显得娇小瘦弱,却隐约透出一种慵懒之美。休息日的清晨,谢安琪见到林琳以这种模样出现在吴未的公寓里,只感觉脑袋一下子懵掉了,任手中的袋子滑落也不自知,听到吴未开口问:“你怎么来了?”本已经发木的脑袋似乎被一根钢针猛刺了一下,条件反射之下,她大叫一声:“我怎么不能来?我不来能看到你们做的好事?吴未,好,你有种!”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林琳看到吴未仍站在原地,忍不住喊道:“快追呀!赶紧解释一下!”
吴未看了林琳一眼,换鞋出门,片刻后又返回,对林琳道:“电梯已经下去了,追不上了。”
林琳追悔莫及:“我真不该出来的,这下误会大了,我们赶紧找到她解释一下吧。”
吴未关上门招呼林琳道:“早上暖气不够热,赶紧披件衣服,别着凉了。”
林琳急道:“你怎么都不着急?她现在一定很伤心,赶紧找到她解释一下吧,或者打电话也行。”
吴未盘腿坐上沙发,摇摇头:“她很任性,现在在气头上,解释也没有用。而且,如果她从此断了念头,也未必是坏事。”
林琳虽然觉得谢安琪跑出门外那种羞愤交加的表情实在可怜,但这是吴未自己的感情问题,她作为一个外人也不便过多干涉,只能说道:“随你吧,如果需要我帮忙解释,我可以随时效劳。”
吴未沉默片刻之后,站起来说道:“没关系,我会向她解释的,收拾一下吧,咱们出去吃早饭。”
现代人的生活就是这样,感觉痛苦你可以哭可以闹可以发疯,但一觉醒来,生活仍要继续,林琳在匆忙吃完早饭后就抓紧时间赶往学校了,明天要上课,她的学习报告刚开了个头儿,贺子方虽然看重她,可一旦在学业上出了什么岔子,骂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面的。
什么叫越忙越乱,林琳今天算是体会到了,本来回宿舍就是拿书本换衣服,却想不到早有一位不速之客等待在那里。
“我姓史,史纹,赵学农的母亲。”中年女士优雅得体,气质不凡,说话却是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林琳闻言头有些发晕,这可真是地地道道的贵客,看看自己狭窄拥挤的宿舍,再看看来者显然很昂贵不俗的打扮,立刻感到有些诚惶诚恐,忍下心中的疑惑赶紧招呼道:“史女士您好,您请坐。”
林琳的室友本来在陪着聊天,见林琳回来便找了个借口出门,将空间给她们,林琳报以感激的一笑后关好门,回头正襟危坐的面对着今日贵客,她并不认识赵学农的母亲,如今登门来访,所为之事必不简单。
“林小姐,我知道今天贸然前来很失礼,可是从昨天一直到现在,我打电话始终没能联系上你,而我在北京的时间很紧,就鲁莽了一把,林小姐看在我一把年纪的份上想必不会跟我计较。”史纹微笑着说道,言语和蔼可亲。
林琳见史纹保养得宜,面相甚是年轻,本来以为她会很在意年龄问题,却想不到她一上来就说自己一把年纪,不禁有些意外,紧张的情绪略微放松了一点,赶紧回答:“怎么会,史女士您太客气了,赵师兄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本来我早就应该登门拜谢,可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又劳您费心了。”
史纹微微点头:“好了,我们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之前一直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不过引起我的重视却是最近几天的事,学农先是带你去我的姐妹淘那里买了衣服,后来又一起出席了公司的酒会,于是我就想你一定很特别,想见见你。”
林琳面颊泛红,赶紧解释道:“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和赵师兄之间一般都是公事往来,那次也是临时决定让我充当女伴。”
史纹仍是面带微笑:“公事?你指的是那些数据分析?你知不知道,他现在是大中华地区的执行总裁,你也算业内人士,怎么你觉得以他的职务还用亲自插手这些琐碎事务?”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林琳之前并不知道赵学农在公司的具体职务,开始猜想也就是部门经理之类,后来得知他位居高职后就感到非常不妥,但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也没有仔细考虑。如今才意识到,以赵学农的职位和繁忙程度,一次次主动前来找她这个半瓶水的在读学生帮忙,简直是可笑之极的事情,而她也居然就真信了,废寝忘食干得不亦乐乎。于是一刹那间,林琳的脑子有些充血,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史纹点到即止并不继续下去,转而开始问她:“看你脸色不太好,昨晚也没回来,有事情发生?”
林琳拉回思绪,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史纹:“对,有一些私事发生,抱歉让您久等了。”看着史纹的眼光停留在她的书桌一角,那是一本《孕妇禁忌手册》,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的同学怀孕待产,这是她上次来看我落在这里的。”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她何必反应如此过急,人家也没问,不过看上一眼自己就绷不住了。
史纹淡淡一笑:“你同学结婚很早。”
林琳此时已经镇静下来,也面带微笑道:“是的,她很幸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毕业就结婚生子,生完孩子读博士,几年之内,人生大事都解决了。”谈到丁逸,林琳心情放松,忍不住话多了两句。
“听起来真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你赵师兄就不行了,从小到大学业事业倒是不落人后,可就在婚恋这个坎儿上,怎么都过不去。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也是我听说他主动邀请女孩子而大吃一惊的原因。”此刻的史纹闲聊家常一般,谈起自己的儿子又爱又怨,与普通母亲无异,让林琳的心情又放松了一些。
“作为母亲,儿女无论长到多大,在自己的眼睛里都始终是个孩子。学农呢,可能是因为一切都太顺利了,他在感情上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过于笃定,过于一相情愿。”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中精光陡现,让林琳不敢逼视。
不过马上,史纹的口气又软下来,娓娓道来:“我和学农的父亲都是开国元老的后代,不过在那个动乱的年代,人不是人,鬼不是鬼,我们两个认识的时候都在乡下学农,儿子出生后取名就叫“学农”。后来我们一家三口返城后,家里的案子都还没平反,为了生活三教九流什么行业都干过,你可能无法想象,我当时操刀卖肉,曾是远近闻名的‘一刀准’。”
林琳听她开始讲述往事,正自神往,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大吃一惊,现在的史纹,高贵美丽,举手投足都尽显大家风范,如何能和铺子里卖肉的屠户扯上关系?
见林琳吃惊,史纹不在意的笑笑:“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无妨,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忆苦思甜,而是想告诉你,我阻止你和我儿子在一起,并不是嫌贫爱富。”


二十章

几番周折,林琳终于通过江一鸣家在省城的亲戚联络到了江家二老。将抚恤金交给他们的时候,江家夫妇老泪纵横,叹气道:“打小我就知道一鸣这孩子是上辈子欠了你的,他谁的话都不听,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你,现在死了倒也一了百了,要是继续活着,指不定还要遭什么罪呢。”说完之后再不肯搭理林琳。
林琳惭愧到无以复加,原本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如果获得保险金赔付,自己一分不留全数给江家,可是天不遂人愿,警方和保险公司周旋许久,法院还是判定保险公司免责。话说回来,即便保险公司按数支付全部金额,又如何买得江家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带着这种自责惭愧的情绪,林琳顺道回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因为忙于工作和学习,林琳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父母见到她后先是吃惊,之后狂喜,母亲眼泛泪花,搂着她久久不肯放手。直到父亲出言阻止:“孩子大老远回来,连口水都没喝呢,你这是干什么呀。”母亲这才松开林琳,脸上带着微笑抹掉眼泪:“真是的,我是越老越不中用了,丫头赶紧坐下歇会儿吧。”
接过父亲递过来的茶水,林琳注意到他两鬓尽已斑白,脸颊削瘦,愈发佝偻的身体显得身高又矮了几分,忍不住鼻头再次泛酸,强自维持着正常声音开口道:“爸,要是上面再次建议您退休,就千万别推辞了,现在四十岁以上的人都不下井了,您今年都五十了,怎么能还继续干这么重的活儿?”
听到女儿关心的话语,林父似乎不知该如何回应,半天才说道:“井上井下工资差着一半儿呢,我现在体力还可以,再多干两年攒些钱,之后可就得你养着我们了,呵呵。”
难得父亲也露出笑脸,一家子和乐融融的吃了晚饭,林琳心里暖洋洋的,感觉家庭空前地幸福温暖。
晚上父亲夜班,林琳就和母亲躺在一张床上说话,母亲心情很好,絮絮叨叨的和她讲述家里邻里的各种事情,林琳认真地听着,偶尔插评两句,都让母亲开心的不行,俨然和小时候自己缠着母亲说话的情形完全翻了个儿。
林母手术后恢复良好,但是身体还比较虚弱,今天这番热闹又耗费了不少体力,不多久就声音变小,然后沉沉睡去。林琳却在这漆黑的夜里睁着眼睛,久久没有睡意。
脑海里过电影似的播放最近发生的事情,想到江一鸣死后自己了无生趣,甚至拿命还他的念头都有,林琳就一阵阵心惊后怕。
江家父母失去了儿子,可和他们比起来,更可怜的还大有人在,比如她自己的父母。江家失去一个江一鸣还有二子一女,且夫妇二人都有稳定收入,生活无忧。可反观她的父母,如果自己不在了,让他们靠什么生存下去?生而为人,像她这样的人,连死亡都无法自主。
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林琳才胡乱睡去,朦胧间听到外头一阵吵闹,还有人拍打门的声音,林琳睁开眼睛,发现天还没亮透,母亲在这时也被吵醒,摸索着下床开门,而林琳此时不知为什么,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心砰砰直跳,手发抖,怎么感觉都不是祥兆,于是伸手拦下母亲:“外头冷,您先别动,我出去开门。”
林琳火速披了件衣服出门,来到院门口,发现大门都快被撞开了,门被打开后几个贴在门口的人差点摔了跟头,乱糟糟的有人叫嚷道:“林琳,快陪你妈妈去医院,林师父出了事故,正在医院抢救呢。”
和几个邻居一起扶着几近晕厥的母亲来到医院,林琳赶紧询相关情况,原来夜里井下出现塌方,林父和几名工作人员都被砸伤,林父当时被一块石头砸中头部,伤势最重,此刻急诊室里优先抢救的就是他。而由于矿区医院值班人员不足,其他伤势稍轻的人都只有护士在一旁简单处理伤口。
那些所谓的轻伤员灰头土脸基本看不出本来面目,可是身上的伤口还是显得面目狰狞,护士包扎消毒时他们就鬼哭狼嚎般的哭叫,让本就焦躁无比的林家母女更加提心吊胆。看看母亲脸色苍白,眼神的焦距越来越模糊,林琳当机立断让邻居一位相熟的大婶先陪母亲去隔壁侯诊室等候。
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终于熄灭,林琳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两扇门。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在林琳来说却像一辈子那样长,看着推出来的车,看着盖在人体上的白布,看着医生低下去的头,已经有过一次经验的林琳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不知为什么,林琳忽然想仰天长笑,她笑,她为什么不能笑!老天,你到底还能怎么折磨我?能用的最卑鄙最无耻最下流最阴损的招数都使尽了吧?你到底还想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你想让我死,让我们全家死绝死光吗?我就偏不!我偏要活!我不仅要活,我还要好好的活下去!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母亲得知消息后就陷入半昏迷状态。林琳在父亲单位同事以及街坊邻居的协助下把丧事办了。追悼会过后,一身孝服的林琳拦住念悼词的领导:“今天谢谢您,我父亲是定成工伤没错吧。”
领导沉痛地点头:“当然,林师父的事情,矿上的领导知道后都很痛心,特地派我作为代表前来慰问。你母亲没来,她还好吧。”
“托您的宏福,她目前还没什么大问题,我想向您咨询一下抚恤金的事儿。”林琳无心多说,直接切入正题。
“按照规定呢,因公殉职的职工,矿上会负责把子女抚养成人,并支付一定比例的教育费用,可是你已经……”
“我爸爸为单位工作了近三十年,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能领取三十年的退休金。”
领导表情更加沉痛:“对,林师父这么大年纪还坚持在一线工作,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榜样。好在你已经长大成人,还这么有出息……”
“我还在读书,而我母亲刚做完手术,因为医药费欠了一大笔债至今无法偿还。我就是想问,您能不能作主把父亲的抚恤金支付给我们。”
领导愣了一下,见林琳一脸认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们家确实困难,按规定我们是要支付一部分抚恤金的,可是你知道最近几年行业不景气,矿上在职职工的工资都只能发八成,这……”
“我省报做记者的同学告诉我,他们报社明天会派人过来采访,关于咱们矿安全生产隐患的问题,我跟他们说这事纯属意外,跟矿上的管理没有关系。”林琳双目炯炯地看着他,话语掷地有声,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潜力就会无限发挥,而在此之前,林琳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并且对方还是位颇有实权的人。
“呵呵,真是懂事的孩子。”不愧是官场里打混的,领导干笑几声后,马上恢复了正常语气道:“你放心,抚恤金的事情我们回去就开会研究,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
林琳不敢掉以轻心,现在她们真真正正是孤儿寡母了,本地连个帮忙说话的亲戚都没有,可以说是任人宰割。于是在等待了两天仍没有结果时,林琳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吴未的电话:“我们家发生了一些事,恐怕还得求你帮忙……”
事实再次证明了林琳的英明,在吴未到达本市的第二天,市委最高领导就带领着矿上一干头头脑脑屈尊降贵地驾临她们在北山上的破烂小院,随同的还有扛着摄像头的记者,前呼后拥,惊动了整座矿山。母亲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曾见过这等声势,加上这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现在更是愣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办。
经历过这么多事,林琳深深知道识实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感动地热泪盈眶,一口一个“感谢领导关心。”顺利地演出了一场领导深入群众关心伤亡职工家属的感人大戏,当然,抚恤金也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林家母女手上,并且数目之多远远超过林琳之前的预期。
一切尘埃落定,吴未眼神复杂的看着林琳:“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伯母肯定是不能单独在这里了。”
林琳避开他的眼神,自己最近的表现一定很市侩很小人,不过既然已经如此,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而她欠吴未的,也已经远远无法用道谢来表达,索性不再客气地朗声说道:“当然,我打算接妈妈去北京,以后我们母女两个再也不会分开。”
吴未并不以她的不客气为忤,柔声道:“我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在外面租房子不方便也不安全,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和伯母先住我那里。那里离你们学校很近,交通也发达。”林琳闻言看着他默不作声,吴未赶紧接道:“你别误会,我自己不住那房子,一般都住宿舍,有食堂还有人一起打球,上班也方便。”
林琳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婉转,颤颤的尾音让吴未心一跳一跳的,紧盯住林琳的反应。林琳嘴角微微上弯,抬起黑如子夜的大眼睛望着他说道:“吴未,我问过好几次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你都没有回答我。”
说完之后,她敏锐地发现吴未俊脸微微泛红,在他犹豫着开口之际抢先又说道:“现在我换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喜欢我?”
在林琳的注视下,尽管有些赧然,吴未仍是有力地点了点头。只听林琳接着又问:“那你愿不愿意娶我?我不是开玩笑,是说真的。”吴未在听到那个“娶”字后就猛地抬头盯住林琳,林琳则正视着他的眼睛字正腔圆地说出了下面的话。
吴未顿时有些手忙脚乱,挠着头道:“林琳,我知道最近发生太多事了,你压力太大难免胡思乱想,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再说好吗?”
林琳慢慢摇摇头开口道:“我现在非常冷静,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你到底原不愿意娶我,你只要回答‘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再多问一个字。”
吴未听到这话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吼道:“我他妈为什么不愿意?我那么喜欢你,为什么要说不愿意娶你?我……”
面对着爆跳如雷的吴未,林琳一点都不紧张,一朵笑容盛开在脸上,缓缓说道:“那好,我们结婚吧。”


二十一
      
    听到这话,吴未看着笑靥如花的林琳,一下子没了脾气,张张嘴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略微低头,眼角余光瞥见林琳攥紧的拳头,忽然一下子心情轻松起来,片刻之间脸上就盛载了满满的笑容,他长相本就英俊出众,这一笑更是有如六月阳光般温暖灿烂,林琳在前一刻还表现得不温不火,此刻却被灼伤了眼睛般地低下头去,面颊透着淡淡的粉红。

吴未见她这样,愈发气定神闲,伸手托起林琳的下巴,逼她正视自己,然后也是慢慢说道:“小姐,我们好像落了一个步骤,结婚之前似乎要先恋爱。”林琳闻言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刚才的勇气,满脸通红地正要挣脱,吴未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并且,求婚这件事,要由男人来做。”  

林母第一次来北京,加上丧夫之痛没有平复,几乎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所有事务都要林琳来作主。吴未以最快的速度给房子里添置好所缺的家居用品,以供林家母女搬进去居住。  

吴未走后,林琳扶着母亲坐在沙发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是吴未的房子,妈妈您觉得怎么样?”

林母休息片刻后精神稍微恢复,环视着四周说:“这辈子也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还能怎么样?可惜你爸爸……”

林琳赶紧打断:“您觉得好就行,咱们以后就住这里。等到我正式工作了挣了钱,带您周游世界,什么豪华的房子都要住上一住。”

“你这傻孩子,都说是吴未的房子了,人家仁义借给咱们周转,你还能赖着不走呀。”林母被转移了注意力,被女儿从哭泣的边缘拉回来。

林琳笑笑不说话,林母接着道:“上次我做手术是不是也是这孩子帮的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好人让咱们赶上了,琳琳,你说是不是观音娘娘真的显灵了?”

林琳心道:如果您知道抚恤金的事情也是他帮了大忙,还不得说佛祖显灵呀!以前在无助绝望的时刻,她也会希望真有神灵存在,求求拜拜他们就真的能逢凶化吉,可是一次次的更加绝望无助告诉她,真正关键时刻,靠的是人,并不是神。

不过这话她不会说出来,以母亲现在的状况,相信有神鬼存在,对她是一种绝佳的安慰。于是林琳又问:“您也觉得吴未是好人,我和这样的好人在一起您同意吗?”

“什么?”林母先是吃惊,看着林琳不似在说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和该如此,不然人家凭什么一次次地帮咱们呢。也是我最近糊涂了,其实早该想到的。”末了又问一句:“他跟你讲了?”  

林琳点点头:“不过您别误会,他并不是存了私心杂念才帮咱们,这件事,还是我先提出来的。”

林母微微低头,似在思索着什么,林琳继续道:“其实他这段时间对咱们家的帮助,远远比您见到的还要多,而且,他人真的很好。”

林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以他的人品条件,就是娶个仙女儿也不过分。可是……”说到这里止不住眼泪滑落下来,“可是我女儿也不差呀。”

林琳吓上一跳,赶紧帮母亲擦眼泪:“妈妈您怎么哭了,是不同意吗?”  

林母捂着脸摇摇头:“没有,妈妈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的,这个吴未,是个做丈夫的好人选。”“那您这是……”林琳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林母止住哭泣,看着林琳道:“我是感叹你命苦,如果咱家条件好,哪怕是普通阶层,父母双全没病没灾的,你就是嫁给皇帝的儿子,我也心安理得。”

林琳叫了声“妈”,凑过去跟母亲挤在沙发上,佯装抱怨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皇帝的儿子,再说吴未不过是个小警察,哪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林母抚摸着女儿黑亮的头发,摇头苦笑道:“你以为你妈妈真的老糊涂了吗?之前咱娘俩在家里死活没人搭理,忽然之间市里那么大的领导就过来了,又给钱又送东西的,你敢说和吴未没什么关系?”

林琳抬起头来,她忘了,母亲虽然没读过太多书,然而人情练达即文章,自己怎么能因为她体弱多病就轻视她的智慧,于是乖乖认错:“原来您都知道了,我不是故意要瞒您的,吴未,他的家世确实不简单,我开始不说是怕您有心里负担。”

母亲又是摇头:“我会有什么负担,我女儿聪明漂亮又能干,谁娶到你是谁的福气,只是我们这个破家拖累了你,你实话告诉妈妈,你喜欢他吗?是不是真的想跟他在一起?”  

林琳知道在生她养她的母亲面前打不了马虎眼,只能如实说道:“其实,这么多年忙着学习工作,我一直没有考虑喜不喜欢的事。”江一鸣的事情,自始至终林琳也没有告诉父母,怕给他们平添烦恼,而对江一鸣,她也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只知道他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熟悉的像是兄弟姐妹,后来成了正牌男友,除了他,也不能再跟别的男生谈喜不喜欢。

“那你……”林母一脸为难。

“我只是觉得,后半辈子如果和吴未生活在一起,有些令人期待。而且,而且他喜欢我,我如果能接受会让他很高兴,他开心了,我的心里就会很舒服……”

躺在母亲怀里,林琳彻底放松,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目光落在远处,似是开始回忆最近的点点滴滴,也因此林琳没有注意到母亲早已停止哭泣,越来越慈祥地看向她,嘴角隐隐竟然含着笑意。  

自从林母搬过来后,林琳就陪着母亲不再住校,为了方便导师和同学联系自己,她狠狠心给自己配备了手机,之后按照小本子上的通讯录,打电话一一告知相熟的人。翻到赵学农,林琳的手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后直接翻向了下一页。

一天的功课结束,林琳正要收拾东西回家,悠扬的音乐声陡然响起,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设置的手机铃声,于是手忙脚乱赶紧掏出电话,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对方已经挂断,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存上吧,那是我的号码。”扭头一看,声音的主人玉树临风地站在后面,竟然是赵学农。

林琳面色有些尴尬,不过这时也绝对不会愚蠢地过去问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号码,他都能找到自己系里的教室来,随便向哪个同学甚至是贺教授打听她的联系方式又有何难。尴尬只是一瞬,转眼间林琳已经恭恭敬敬地打了声招呼:“赵总您好。”脸上波澜不兴。

赵学农皱皱眉头:“什么时候改了称呼,听起来还挺别扭,也好,赵总就赵总吧,现在身为你的老板,我请你陪我一起吃顿晚饭。”

林琳想不到自己刻意显示的疏离反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刻若是拒绝,那可是驳了老板的面子,于是点点头道:“好的,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这是一个位于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四面都是玻璃,明亮的仿佛无物,餐厅装修的豪华富丽,有如传说中的空中花园,等到夜幕降临,放眼四周,能够俯视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区,霓虹点点,绚丽多姿,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环境是美的无与伦比,可饭菜又是海派甜淡风格,精致昂贵,却是一贯的不合口味,林琳浅尝辄止,静静地等待赵学农说出正题。

慢慢用完餐点,赵学农先开口:“本来你这么长时间失去联系,我是要找你兴师问罪的,可又听贺教授说你父亲刚刚去世,我感到很抱歉。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林琳赶紧接道:“谢谢,您给已经给我提供了很多帮助,这件事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赵学农微微点头:“好的,如果你需要什么,我…公司会考虑给你提供帮助。对了,今年的精算师报考马上要开始了,你数学那么好,考不考虑报名?”

林琳闻言心头一震,略微思索后开口:“我初步打算走证券投资方向,精算师考试难度太大,也太耗精力,目前没有这个打算。”说完不着痕迹地观察赵学农的反应,没有看到预料中的失望,林琳略微有些奇怪。

只听赵学农接着道:“也是,你本身也不是学数学的,考这个是有些吃力不讨好。还有一件事,马上就年底了,总部要召集大家去瑞士开年会,你反正要放寒假,不如一起去?”  

话题转换过快,林琳有些吃惊:“我只是个实习生,而且我没出过国,还没有护照。”  

“护照的事情好说,现在办都来得及,只是要跟家里和系里事先打招呼,贺子方那个人我了解,抓人干活的时候是不管在不在放假的。”说完看着林琳,这种公司年会,吃喝玩乐还在其次,业界精英的认识交流对于林琳来说绝对是极具诱惑力的事情。

林琳表面沉默不语,内心却如野马般奔腾,好一阵儿才开口问道:“去瑞士的话,是会滑雪的吧。”

赵学农敏感地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不过还是先回答了问题:“那是,公司每年都会包个酒店,离滑雪圣地不远,好多时候年轻人之间还有比赛。”

林琳慢慢摇头,看着赵学农一字一句说道:“恐怕要让您失望了,赵总,我不会滑雪,也不会游泳,人生不是养成游戏,是不能够复制的。”

惊讶、恍悟、怀疑、震怒,赵学农难得的一下子表现出那么多种表情,并且丝毫掩饰不住,末了,林琳听到他用强自压抑的口气问她:“你见到谁了?都告诉你了什么?”

见林琳沉默不语,赵学农愈加愤怒,招来侍者买单下楼,一直到接过泊车小弟递过来的车钥匙后,才再次开口对林琳说道:“上车!”看到林琳站着不动,他气极反笑,嘲讽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毕竟你还没完全像她,不是吗?”林琳听完这话,又犹豫了片刻,才进了早已打开的车门。

“我想找你的可能是我母亲,当然你不用回答我这个问题,我知道你是守信的人。”赵学农上车后平静了许多,将车停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对着旁边的林琳说道,“我不管她对你说了什么,我只问你,你的感觉如何?”

林琳踟躇着该如何开口,赵学农又补充道:“放心,今天你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得罪我,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林琳小声嘟囔:“那可不见得。”赵学农没有听清,提高音量问道:“什么?”林琳吓上一跳,不过还是鼓起勇气来把对他交给自己分析数据这件事的不合理性讲了一遍,赵学农听后不置可否:“回去把我交给你的数据仔细研究一下,对照我上次发给你的文件。这件事稍后再说。”  

话已至此,林琳也没胆继续反驳,开始言归正传:“我觉得她的话是对的。”尽管看到赵学农脸色不善,林琳仍硬着头皮道:“会场那么多人,也不乏年轻女孩,你就是一眼看到我,坐在我的旁边,之后吃淮阳菜,鼓励我考贺子方的研究生,签约进M投行,穿白色系的衣服,参加热闹的酒会,包括现在推荐我考精算师,去瑞士滑雪,一步步都在显示,您是要复制出另一个她来。”  

赵学农注视着前方默不作声,林琳忽然有些激动,转过身去,对着他的侧脸道:“可我毕竟不是她,我穿不起法国的时装,意大利的皮鞋,也不可能有机会去瑞士滑雪和您邂逅,就连研究生,如果没有您的帮助也不可能读下去。并且我不会游泳,就算会,也不见得会舍弃自己的生命救落水儿童……”

“你住口!”听到这句,赵学农终于忍不住咆哮,声音低沉,有如伤怒交加的猛兽,猛烈地吸了几口气,赵学农终于转身看向林琳冷笑道:“就算再想彰显自己的不同,你有必要这样贬低自己吗?”

林琳摇摇头,眼睛里满是悲哀,事已至此,索性横下心道:“我不过是说了实话,是你没有认清我而已。我天性凉薄,冷漠自私,我爸爸为了我,为了我们家干着牛马不如的工作,我还会偷偷在心里埋怨他无能,妈妈宠我爱我,我却不满足,经常想她要是不生病家里就不会那么困难了,青梅竹马的恋人用尽一切爱我,我最后却让他死于非命,他死后不过几个月,我就又决定跟别的男人在一起,因为那个人能最大限度的帮助我和我妈妈,与此同时我还伤害了另一个喜欢他的女孩,你说,天底下还有我这么坏的人吗?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你那天使般的女友一样为救落水儿童而死?”  

林琳说完双目圆睁,气势汹汹地看着眼前的赵学农,见他愣在当场,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失望了吧,认清现实了吧,本来以为是个出身贫寒一尘不染的灰姑娘,现在才发现居然是个阴险毒辣的巫婆,是不是很富有戏剧性?”

等到她笑够了,说累了,摊在车座上,赵学农才慢慢开口:“你是说,在你原来的男友死后,你现在又跟了别人?”

林琳眼角斜斜看着他,用毫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对呀,我和我妈妈现在就住在他的房子里,怎么了?”

赵学农攥紧的拳头放在方向盘上,慢慢松开五指,忽然又握紧拳头猛地砸了下去。  


二十二

    彻夜未眠的林琳越来越精神抖擞,睁大了早已干涩不堪的眼睛,仔细对比着电脑里的数据。不知过了多久,林琳终于低呼一声仰躺在椅子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赵学农竟是在手把手地教她分析证券市场的走向,或者说是透露商业秘密给她也不为过,不过这个秘密透露给她没什么大影响,如果她存了二心将这个出卖给他们的竞争对手,赵学农势必就无法对董事会交差了。他对自己的信任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林琳心里五味陈杂。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拨电话给他。  

“弄明白了?”赵学农的声音嘶哑无力,让林琳有挂上电话的冲动,酝酿了好久才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你就那么信任我?”

“是呀,我识人不清,没想到你是个坏人,现在追悔莫及。”是嘲讽的语调,赵学农这两天用的最多的就是这种语气,而在此之前林琳从没听到过他这样跟自己讲话,不过也是她咎由自取,因此只能不在意的说:“你知道就好,现在有没有补救的方法?”

“补什么救?现在你是M行的员工,除非你不想在业界混了。”赵学农似乎恢复了几分清明,一句就堵得林琳哑口无言。干这一行,最终要的就是忠诚和信誉,林琳如果真要那么做,无异于自毁前程,而且,以她实习生的身份,哪个对手会瞎了眼地信任她。

“您很英明,步步都算到了。”林琳苦笑一声,由衷夸奖道。

“为什么不是我?”

“啊?”这天外飞来的一笔,让林琳愣在当场。

“如果你需要帮助,为什么不来找我,他能给的,我哪样不能?”赵学农声音低沉,问题却咄咄逼人,由不得林琳不回答。

“我的事业。”林琳想了想,认真答道。

赵学农似是无法置信,过了很久才怒急反笑道:“你是说我,M行大中华地区总裁,无法给你一个金融系研究生在事业上提供帮助?他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警察。”林琳决定照实回答。

“你的事业是抓小偷吗?!”赵学农任是风度再好,也忍不住开始在电话里咆哮。  

“不是,我知道这件事得罪了您,可是得罪您我只是无法在M行待下去,如果得罪了令尊令堂,整个金融界都不再有我的立足之地。”昨天对赵学农讲的话,无论是真是假,都已经很好地说明了她的态度,立场表明了,真相如何,有情无情都已经不重要了,大家都是聪明人,对这件事彼此心照不宣。然而惟其如此,林琳才真正是得罪了赵学农。平静地把话说完,发现对面没有响应,于是又补充一句:“所以,归根结底我还是个自私的小人,跟你女友不一样的。”

只听彼端“啪”的一声,电话落地的声音之大,让林琳迅速将手机移开了耳朵,再次移近时,听到的就只有嘟嘟的忙音了。

接下来的日子繁忙异常,因为这段时间被家事牵扯了精力,林琳落下很多课程,还要帮贺子方准备去上海参加年度会议的文件,几乎不眠不休的忙完这一切,再回到北京,林琳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来繁忙才是最好的麻醉药,才不过短短几天,丧父之痛,赵学农母子,甚至连吴未都被她统统抛在脑后,等到出了机场高速,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才慢慢感觉又回到了人间。  

打开手机,一会儿就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是丁逸发来的短信,她上个月顺利产下一个大胖儿子,这周末办满月酒,邀她参加。林琳疲倦的脸上忍不住浮现微笑,这可能是今年收到最让人高兴的消息了!

回到家先是不省人事地睡了整整一天一夜,醒来后母亲就端上煲好的鸡汤,一脸担忧:“你最近脸色太差了,大冬天的越来越黑瘦,身体会不会出什么毛病?”

补过眠的林琳精神好了很多,大口喝下鸡汤,又狼吞虎咽般地饱餐了一顿母亲煮的饭菜,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笑道:“放心吧妈,看我这么能吃能睡,就知道身体好的很。”这个时候,没心没肺才是最好的护身符吧,有口饭吃,有张床睡,人生就得到了满足,把欲望降至最低,谁还能奈她如何?  

丁逸和沈长东婚事办的很低调,主要缘于丁逸对自己一毕业就结婚感到难为情,尤其还是奉子成婚。但是此番给孙子办满月,丁、沈两家的家长再不肯将就,包下一个颇为著名的星级酒店,热闹程度不亚于办婚礼。

丁逸的大伯在京多年,积攒下不少人脉,父亲丁凤岭也已经在两年前调至北京,加上沈长东的外公特地千里迢迢从南京赶来看重孙子,军方又有不少人来拜访老首长,因此这场满月酒简直可以用名流云集来形容。

但丁逸是最不喜欢这些应酬场面的,尤其是还要对着一群她根本不认识的老头儿不停假笑,叔叔伯伯地喊个不停,不多久她就腻了,以身体劳累为接口将儿子交给沈长东,由他带着四处招摇撞骗作秀拿红包,自己则躲进坐着几名要好同学的小包间里休息。

接过林琳递给她的少盐食品,丁逸苦着一张脸道:“我都不记得自己上次吃正常饭是什么时候了,嘴巴都要淡出鸟来。”话音刚落地就引来一片嘘声,郑辉率先嚷道:“老大,都孩儿他妈了,注意家教啊!”

丁逸白他一眼不予理会,一边吃自己的饭一边招呼林琳:“你也多吃点,看看你最近瘦的,老板想累死你呀?看来我也要赶紧回去上课了,不然这一身肉怎么减呀。”

丁逸生产后丰满了许多,原本的鸭蛋脸有变圆的趋势,可是坚持母乳喂养,又不能不吃营养丰富的东西,正自苦恼着。

林琳笑着摇头:“你根本就不胖,珠圆玉润才是有福气。”一边吴晶晶赶紧接口:“对呀对呀,白白胖胖多富态。”她正和旁边的人讲话,听到林琳开口,想也没想就接了一句,没想到却招来丁逸杀人般的目光:“富态?那好像是用来形容中年妇女的!”伴随而来的还有鹰爪功,直接招呼吴晶晶纤细的脖子。

吴晶晶立刻中招,缩着脖子不停地讨饶。以前她有妈妈罩着,哥哥护着,除了那个黑脸包公的老爸,她大小姐谁都不怕。没想到自从通过林琳认识丁逸后,小巫见大巫,几个回合下来就被霸王女吃的死死的,从此只有挨欺负的份儿。

丁逸见好就收,免得落个欺负小姑娘的话柄,不过嘴上的便宜还是要占,贼兮兮凑过去说:“听说聂将军,也就是你外公,给你安排了一桩亲事,怎么样?见过没有?”

听见这话,本来活蹦乱跳的吴晶晶一下子蔫儿了下来,垮着脸小声嘟囔:“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林琳并不知道此事,听见后也来了兴趣,忍不住问道:“怎么,晶晶也开始相亲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晶晶大羞,摇着林琳撒娇:“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都快难过死了。”  

她这番闹腾,反而把周围人的兴趣都勾起来了,丁逸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等吴大哥过来了,我们问他,说不定更详细呢。”

晶晶撅嘴:“我哥哥才不会说呢,你们就别添乱了吧。”

丁逸挤眉弄眼说道:“我们问他是不一定会说,可要是派林琳问呢?”说完笑着看林琳,她已经知道林琳母女现在住在吴未家里,可又不敢妄自猜测他们的关系,现在开始有意无意地开玩笑试探。  

林琳还没做出反应,吴晶晶已经投降了:“我服了你们了,丁逸你这八卦婆,结了婚的女人真是太恐怖了!”

丁逸知道马上有料可听,笑嘻嘻地也不生气,坐月子的日子太无聊了,需要些新鲜事件刺激一下。

“是我外公战友的孙子,也是我妈妈青梅竹马的儿子,他老爹当年喜欢我妈,但我妈嫁了我爸,后来大人们觉得这代不成可以下代,就让我和人家的儿子相亲,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林琳忍不住问道:“那这个男生到底怎么样?”

晶晶面对着林琳,口气略微放柔:“也就琳琳姐对我最好,知道关心那个人本身。妈妈可能对人家有愧疚,把他夸得天上绝无地下仅有,可我才不信。”

丁逸点点头:“怀疑是必须的,照你说那人也算军队高干子弟,这样的人要么眼高于顶,要么花心滥情,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说出来我帮你打听打听。”

吴晶晶托腮回忆:“老妈说他刚刚放假从美国回来,好像还在读书,名字叫魏华靖。”  

只听“噗”的一声,丁逸将刚喝下的一口汤吐了出来,慢慢抬起头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晶晶:“你还真是遇人不淑呀,你说的人,是那两种类型的交集。”

因为大家是同乡,且职位相当,吴晶晶的父母也携着女儿侄子一起前来祝贺。入座后吴未被叔叔带着四处走动,晶晶则偷偷跟着林琳等人混进了小包房。这时大概他们发现了女儿的行踪,派服务员过来喊她过去,说是要介绍给她认识什么人。

等晶晶哭丧着脸走后,林琳小声问丁逸:“怎么,那个人真的很差吗?”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丁逸笑着看她:“你干吗这么紧张,又不是要你相亲?”在林琳责怪她之前赶紧又说:“说差也不差,看哪方面了。他少年游学日本,A大电子系毕业,现在在全美该专业排名第一的学校深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有知识有文化有理想有见底,你说差不差?”

林琳知道她还有下文,并没有急于回答,只是静静聆听。丁逸先是拍了马屁:“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我就喜欢你这种波澜不兴的性格!”然后接着说道:“可是这个人光是大学本科四年,就交了不下十个女朋友,而且个个都是校花级美女。”

筵席散场以后,吴未送林琳回家,看看天色尚早,林琳提议在附近公园走走。停好车后,吴未一溜小跑地追上林琳,气息平稳后就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林琳侧头看他:“就那么肯定我有事才找你?”

吴未一脸受宠若惊:“难道你真的良心大发,有时间陪我散步了?”

最近林琳早出晚归,还去了趟上海,和吴未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更不用说像现在这样聊天散步了。想到这里,林琳心里的愧疚浮上水面,转眼一想自己还真的是有事才留住他,这种愧疚就更加深了一层。

于是林琳开口的语气分外柔和:“你猜得没错,我是有事情问你,是关于晶晶。”  

“晶晶怎么了?”吴未感到有些意外。

林琳犹豫着开口:“可能你觉得我有些多管闲事,可晶晶跟我很投缘,我不忍心见她不开心。你婶婶安排她相亲的事情,是真的吗?”

吴未呵呵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是这件事,其实也不能算是相亲。叔叔婶子想送晶晶去美国读书,又怕她一个人太孤单,婶子就想托自己发小的儿子照应一下,当然两家家长也是有撮和的念头。那个男孩我今天也见到了,人非常优秀。”

林琳抬头看了他一眼:“连你都这么夸他,看来是真不错了。”

吴未点点头:“说实话是太优秀了,学理工的人,处事却极其干练自然,讲话也很有条理,最难得是给人的感觉很平和,锋芒不露,叔叔婶子看人眼光很毒,必然不会亏待自己女儿的。”  

林琳低头沉默片刻,等到吴未说完才补充道:“并且那男孩子的长辈在军界威望极高,如果你叔叔想进入权力核心,将来还可以借他一臂之力。”

吴未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你说的对,叔叔他是有这个想法,你怎么看出来的?”  

“吴部长年富力强,在同级别中几乎可以说是最年轻的,并且工作能力强,在位这几年政绩上佳,在政府换届之际没有想法才叫奇怪。”林琳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在背景上稍微薄弱一些,本来有个开国元老的老泰山,不幸却在前年辞世。如果要扩大力量,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儿女联姻了。”  

林琳说得四平八稳,吴未听后却忍不住吃惊道:“我只知道你是学经济的,没想到这里面的事情也能看得这么透澈,林琳,你又让我刮目相看了。”

听到他得夸奖,林琳没有丝毫得意之情,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嘴唇紧抿,似在为做出什么决定下决心。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她再次抬起头看着吴未,脸上浮现出一份羞意,在吴未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开口说:“前段时间我爸爸去世,加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我自然方寸大乱,看起来难免就笨了,现在心情平复,恢复了正常智商而已。别忘了,我可是高考状元,智商不低的。”说完故意调皮一笑。

吴未被她说的也笑了出来,赶紧接口:“何止不低,高的让我自卑仰望呀。”  

“那段时间真是一片混乱,我居然脑子进水向你求婚,还好你没答应,那件事,包括后来说先恋爱的事,就都当没发生过好不好?以后也别告诉人家,说出去怪丢人的。”林琳的语气仍然轻松自在,说完后却迟迟得不到反映,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吴未。

感受到林琳的目光,吴未立刻大声答道:“好的,就当没有发生过!”

得到回答,林琳松了口气,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想不到吴未紧接着又说:“现在我来请求,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见林琳愣在原地,马上又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女孩子都很害羞,那下面这件事我还是不要问了。”说完伸开铁臂揽住林琳,俯下身去,吻住她如花朵般的唇瓣。  


二十三
      
    眼前光线一暗,林琳感觉到温温软软的两片唇覆在自己的上面,萦绕在鼻端的都是他特有的好闻气息,林琳一下子有些晕眩,一阵慌乱,本能地就想挣扎,无奈吴未的怀抱虽然不是很紧,却牢牢的让人无法挣脱。

吴未在一开始还带些犹豫的试探,他从来没有和林琳如此接近过,少女香软的身体让他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敢用力,但柔软的触感又让他全身上下每寸肌肤都渴望着,渴望着被熨贴,等到林琳一挣扎,这种触感的刺激更加明显,一下子激发了雄性本能,脑袋一热,忽略掉雷鸣般的心跳声,义无反顾地吻了下去。

宴会上吴未喝了些酒,酒精混合了年轻男子清爽的体香,形成了一种让人醺醺欲醉的奇特味道,让林琳的大脑暂时失去了理智,忘记了挣扎,沉迷于这种味道久久不能自拔,贪恋地呼吸着,直到有些缺氧,忍不住微微张开嘴,正给了在门外徘徊已久的吴未机会,舌头长驱直入。开始并不熟练,只是急于探索,顺应着本能探索着这让他发疯的一切,直到林琳娇喘微微,似乎已经不能承受更多的刺激,他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这绵长的一吻,将林琳抱在胸前,两人一起平稳早已紊乱的气息。  

送林琳回家的路上,吴未心情雀跃,看见前方树枝垂下,忍不住用力一跳,摘下几片叶子,在鼻端嗅嗅,随手又扔掉,神态顽皮,怎么看也不像是二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会做的事。  

林琳本来有些尴尬,一路默不作声,看到这里忍俊不禁:“真不环保,要是让你那帮手下看到这个样子,谁还服你呀。”

吴未回头嘻嘻一笑:“他们服不服无所谓,只要你服就行了。”林琳脸上一红,低头埋怨了句:“贫嘴!”再不肯正视他。就是这种六月阳光般的笑容,杀伤力太大了,上次她的乌龙求婚事件,跟吴未的笑容绝对脱不了干系。

回到家里的时候,林母还在厨房里忙着准备晚饭,见到吴未来了,赶紧笑着招呼:“吴未来了,今天就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开始林母称呼他为“吴先生”,在吴未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改了称呼。  

吴未嘴里说着“那怎么好意思。”眼睛却瞟向林琳,见林琳也点头,心下大喜,赶紧道:“那就打扰了。”

林母马上接口说:“你要这么说可就是寒碜我们了,我们住在你家,哪有反客为主的道理?只要你不闲弃我做的饭粗陋,就天天回来吃,也让我们心里好受些。”

吴未见气氛有些不对,赶紧说道:“怎么会,我天天吃食堂,现在看见打饭的大师父就反胃,老是想蹭点家常菜吃,这次可有门路了。”看见林琳洗手进厨房帮忙,就也跟了过去,一脸兴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虽然这栋五居的跃层套房,主厨房足够宽敞,三个人在里面走动还是稍微有些拥挤,尤其是吴未185公分的大个子,偏偏还最不安分,一会儿帮林琳择菜,一会儿帮林母开火,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林母开始轰人了:“你们都出去歇着吧,这也没什么活儿干了,还有十分钟就能开饭。”

和林琳一起来到客厅,吴未一下子把自己丢进沙发里,闭上眼睛,享受般地喃喃自语:“这简直是我理想中的生活呀,屋里洒满灯光,厨房里飘出饭香,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边看电视边吃饭。”  林琳瞅他一眼:“你以前难道不是这种生活?”

吴未摇摇头:“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吃饭,保姆做好饭端上桌就走开了,所谓独食难肥,所以我肠胃也一向不好。”

林琳知道吴晶晶也经常是一个人在家,由此不难想象吴未的青少年生活,在得知他几次因为急性肠炎而住院时,看向他的目光不禁柔和了几分:看来所谓的天之骄子,也不是样样都趁心如意的。  

晚饭时,吴未吃得赞不绝口:“从小到大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林伯母您比五星级酒店大厨都厉害。”

林母被他夸得有些不知所措,谦虚道:“那是因为您吃腻了那些山珍海味,偶尔来顿粗茶淡饭就觉得新鲜。想当年慈禧老佛爷还说窝窝头好吃呢。”

吴未反驳:“家常便饭才最能体现做饭人的功底,再说我可没觉得窝窝头好吃,慈禧吃的窝窝头据说是栗子面的,糖炒栗子的味道,能一样吗?”说完大家都乐了,一顿饭热闹地吃完,盆光碗净。  

晚饭后林琳和吴未抢着洗碗,让林母在客厅看电视休息,林母争不过,只得由他们。  

吴未负责洗,林琳负责擦,分工明确后效率很高,每次递过去一个碗,吴未都面带笑意,林琳忍不住诧异道:“有什么好笑的事情吗,我脸上溅上泡沫了?”说完用袖子蹭自己的脸,却没有蹭下来什么。

吴未摇摇头继续低头洗碗,他不会告诉林琳,因为几乎不怎么开伙,装修房子的时候自己一时犯懒没有联系安装洗碗机, 却想不到有这等意外收获,忍不住偷笑:他们这个样子实在像极了刚开始过日子的小夫妻。

自此以后,吴未除非加班或出差,几乎每天来家报到吃晚饭,并且林琳发现那一吻也惹下了祸端。这个吻就像一个分水岭,将林琳和吴未的关系彻底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之前,吴未在林琳面前从来都是谦谦君子的形象,热心但沉稳,礼数周到,从来不会有不合宜的言语和举动。  

可自从那公园树林里的一吻过后,吴未食髓知味,开始找一切机会亲近林琳,有如老房子着火,热情一发而不可收。

这天吃完晚饭,林母因为身体虚弱,早早上楼睡觉了,临走前嘱咐林琳招呼好吴未,林琳嘴里答应着,心里却想:“这本来就是他家,哪用得着我招呼。”吴未在林母在场的时候,还是一贯的诚实稳重形象,但林琳知道母亲上楼后他马上就要变身,赶紧拿起一个靠垫,躲在沙发一角做出看书入迷的样子,跟狼人吴未保持老远的距离。

吴未是何等人物,费尽心思躲开频繁的饭局和冗长的会议,岂是为了傻待在自己家里一个人看电视?颀长的身体一跃,人跨越大半个沙发,等到林琳有所反应,一个长着头发乌黑浓密短发的脑袋已经隔在她的目光和书之间,手臂也很自然地缠上林琳纤腰。

“看什么书呢这么入迷?”触目尽是英文字母,发现竟是本英文原版的经济学读物,吴未低呼:“这些蝌蚪文哪有我好看?”便说边转过头来,一张俊脸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逼近自己,林琳赶紧往后仰头避开那硕大无比的脑袋,手臂用力往外推着:“什么蝌蚪文,吴未你干脆改名儿吧,叫无术或者无赖。”

吴未听到这句话立刻正襟危坐,一脸严肃道:“你可以侮辱我说我不学无术,但是作为一个资深刑侦办案人员,一个部委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一个副司长的候选人,你侮辱我就等于侮辱了全国一大半的警察。”

林琳见他忽然严肃起来,还说了这么一通话,摸不清他是否真的生气,忍不住呆呆地看着他发愣。

吴未继续用严肃的口吻说道:“现在为了全国警察的荣誉,我不得不对你做出惩罚。”  

“什么惩罚?”林琳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只听吴未清了清嗓子,继续字正腔圆地说:“为了表明你是有口无心,绝对没有歧视人民警察的念头,现在就拿出你的诚意,主动亲这个被你侮辱的人一口吧。”

听到这句,林琳知道被他耍了,厚厚的原文书直接招呼过去,摊在面前那张得意的脸上,吴未伸手挡开书,在下一秒钟之内把林琳扑倒在沙发上。

将手放在林琳颈下,温和但有力地固定住她的头部,细密的吻便如雨点般地洒落,让她避无可避。

其实在吴未压上来的那一刻林琳就知道自己又是在劫难逃了,吴未身上就像是使用了迷香一般,每次近距离接触,闻到他独特的味道,林琳就会感到浑身酸软无力,任他予取予求。  

吴未吻技进步很快,灵巧的舌头在林琳唇上,脸上,脖子上播洒着火种,点点滴滴,颇有燎原之势。

林琳感觉被她亲的地方都痒痒的,亲过的地方却又有些空虚,随着他嘴唇的移动,空虚的地方越来越多,就忍不住心里有些急燥,“嗯”了一声,这一声婉转娇媚,配上她星眼迷离的表情,吴未脑袋一下子炸掉了。

慢慢地抬起手,摸索着探进林琳宽松的T恤里,触手的柔滑感觉忍不住让他的手开始颤抖,却又无法自制地继续向前,向前,再向前。

躺在沙发上的林琳缓慢地被拉起,跨坐在吴未的腿上,略微恢复意识后她意识到这个姿势的不雅,正要开口阻止,忽然感到胸口一松,衣衫下摆凉风灌进。突然而来的凉意让林琳有些惊慌,正要按住被解开的内衣,一只温暖的大手已经覆上,刹那间一种陌生的触电感袭来,霎时忘掉了要说的话。  

转瞬间林琳再次卧倒在沙发上,半睁的眼睛看着吴未用近乎膜拜的表情亲吻抚摸着她的身体,表情沉醉,又隐隐含着痛苦,这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陌生的自豪感:这是个昂藏七尺的男人,顶天立地,豪情万丈,如今,微不足道的自己,一个小小的弱女子,竟然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主控着他的悲喜,他的痛苦与快乐,都交给自己掌握。

这种感觉无法用语言表达,林琳隐隐觉得与幸福接近,而在自己身上,他的大手和嘴唇所至之地,都是一阵阵酥麻的感觉,令人无法自持。

吴未唇手并用,熨贴抚慰着他渴望的一切,但是似乎仍嫌不够,俊脸憋得通红,汗珠大滴滑落,一阵猛烈的亲吻之后,又慢慢滑向她粉嫩的耳垂,含住耳珠喃喃道:“琳琳,嫁给我吧,我们结婚好不好?”

林琳听他声音低沉,似带着哭腔,忍不住想侧脸查看,正在这时,一阵乐声响起,回荡在这空旷的大客厅,将两人都吓了个激灵。

是吴未的手机,只见他趴住不动平稳呼吸,任由铃声响了很久才弯着腰慢慢探身过去接了电话。  林琳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竟然已经褪去大半,赶紧手忙脚乱整理好,还忍不住向楼梯口一看再看——但愿妈妈睡眠够好,没有被这电话铃声吵醒。

吴未接完电话后先是坐在沙发上抱头冷静了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对着林琳一脸歉意:“对不起,今天我有点失控,下次不会这样了。”

他的上衣早不知扔到哪里,裸露出的上身结实挺拔,麦色的肌肤闪动着健康的光泽,加上空气里浮动着的暧昧气息,林琳感到浑身躁热,脸颊烫得简直可以煎鸡蛋。

吴未似乎也很不好意思,从沙发下面捡起上衣套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林琳讲:“临时来了紧急电话,我得回单位一趟,时候不早,你好好休息吧。”

被林琳送至门口,吴未在匆忙之余不忘回头说道:“如果明天没事我还回来吃晚饭。”  


二十四
      
    毕业在即,工作的事已经容不得林琳再考虑,必须马上作出抉择。贺子方有意让她继续跟着他读博士,毕竟随着80后的独生子女越来越多的进入研究生市场,林琳这么能吃苦并且听话好用的学生已经是可遇不可求。

林琳对贺子方的知遇之恩万般感谢,却坚决推辞——她无论如何也要出来工作自立了。虽然贺子方在众多导师中算是大方的,给各种津贴的时候从不手软,可比起全职的工作,还是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在向来以收入高著称的金融业。

然而真正来到就业市场,林琳才发现两年前招聘本科生的职位,现在研究生也开始竞争了,早已是水涨船高,这是扩招带来的负面效应。好在她跟了个好导师,优秀的成绩和贺子方的推荐信给她简历增色不少,当然最有分量的还是跟着贺子方干的几个大项目,那是她独特的财富,多少个不眠之夜换来的,她受之无愧。也因此,几番笔试面试下来,好几家不错的单位都纷纷向她伸出了橄榄枝。  

经过多番比较,林琳最先排除了国有商业银行,虽然其总行工作稳定福利待遇也好,然而林琳自认没什么背景,对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是避之唯恐不及。证券公司和基金公司收入不够稳定,也被排除在外,接下来就是在会计师事务所和外资银行之间徘徊。

会所收入较高,薪水上升幅度也快,相对应酬较少,具体工作内容正好能够让她扬长避短,这是让她心动的一面。可是众所周知的是会所在忙季的繁忙程度,她倒是不怕吃苦,可是怕经常在外出差的话母亲无人照顾。

于是林琳最后锁定了几家外资银行。欧美的外资银行工作相对稳定,虽然开始的时候薪水比其它外企低一些,福利待遇和发展前景却不错。入WTO之后业务量增大,升迁的机会也会增多,虽然顶级的BOSS都是外籍人士,但随着大陆经济发展,本土化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而相比较而言会所则过了大规模扩充的时段,上升空间有限。

当然林琳选择银行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作为员工可以获得低息住房贷款,连首付都可以一起贷。

其实在拿到OFFER的过程中,林琳也已经比较出了孰优孰劣。四大会所林琳投了两家,三轮面试过后都寄来了邀请涵。银行则要困难许多,他们并不是大批量招人,每年只有相当有限的几个管理培训生名额,竞争相当激烈。不仅看履历看成绩,连身高相貌都有要求,进入最后一轮面试时,剩下的几人个个都是俊男美女,且履历傲人。

为了拿到那家英资银行的邀请函,林琳可以说是使尽浑身解数,所有自己擅长的一分不留全都拿出来邀赏了,过后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所以光从得之不易的角度来说,她也应该珍惜这个机会。  到了这个地步,林琳再也没有退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拿起手机拨通了赵学农的电话。  

“您今天有空出来一趟吗?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没有交割清楚,就还在学校旁边的星巴克,或者您说个地方我过去找您?”林琳一气不停把想好的话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之后屏住呼吸等待对方回应。

电话对面开始有些噪音,过了一会儿变得安静,却久久没有响应,林琳有些忐忑,再次“喂”了一声问道:“有人在听吗?”

“小姐,我好像不是你的秘书,没有随传随到的义务。”赵学农特有的嗓音通过电话线清晰地传过来,透着冷漠疏离。

林琳脸红了一红,所幸不是当面讲话,她稳定了声音,再次用恭敬的语气道:“很抱歉打扰您,不过我这里还有您一些东西,还有工作的事情,都要交代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了,相信我。”  

半小时后,赵学农来到约定地点,林琳赶紧站起来,双手交握,说话的声音透着谨慎和小心:“希望没有耽误您的正事。”见赵学农一声不吭的坐下,她也小心落座。

赵学农抬眼看着林琳递过来的东西:“协议书?这个卡是什么?”

“是这两年公司发给我的薪水,既然我毕业后不能按照协议为公司服务至少五年,还是要退还回去的,其中包括利息。”

赵学农的长相属于温和斯文的类型,只有一双眼睛深邃似幽潭,让人不可窥测,此时这双眼睛微微眯起,按说应该显得无害,林琳却从中嗅出了危险气息,不由更加紧张。

“怎么你决定单方面解约?”赵学农语气平常,却把林琳吓上一跳:“怎么会是我解约?不是您…公司…”看着赵学农不动如山的表情,林琳开始张口结舌,赵学农是从来没说过解约的话,当然公司其他人也从来没有联系过她。但是自那次事件之后,赵学农再没找过她,也没有交给她任何工作,她以为他是懒得再答理自己,虽然工资照常打进卡里,也不过以为自动转帐没来得及取消。如今看来,是她想当然了。

“你找到别的工作了?”赵学农总是能一语道破真相,不过林琳也不打算隐瞒,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他们也算是同一个圈子,她自己也不是擅于说谎的人,于是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看来你的新工作不错,能让你放弃M行。”赵学农不再看向林琳,开始把玩林琳递过来的银行卡,像是自语般地说:“你新找的那个人也应该不错,肯帮你支付这么一笔钱。”  

林琳听到这话,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站起来冲赵学农嚷道:“这钱是我自己的!”嚷过之后,林琳忽然发现周围的人都看向自己,包括对面略显惊讶的赵学农,忍不住脸又红了起来,带着愤怒和委屈,不顾一切说道:“算了,你说违约就违约吧,如果要违约金的话,我慢慢筹!”

赵学农低头想了一下,伸手示意林琳坐下:“你先别急,是我出言不当,我道歉。”  

赵学农居然肯道歉,这又出乎了林琳的意料,下意识地就随着他的手势坐下来,只是余怒未消,不肯再看他。

“现在不应该是违约金的问题,毕竟合同上也没有具体标明是吗?”合同上是没有注明如果林琳毕业后不来M行工作要付出什么代价,毕竟以当时的情况,这个问题是不需要考虑的,即使现在的林琳,以她毫无全职工作的经历,想进M行也很难,当前这种结果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方便告诉我你是怎么筹到钱的吗?”赵学农开口问,语气温和。林琳沉默了一会儿才略微不情愿地道:“我父亲工伤去世,单位给了一大笔抚恤金。”想到抚恤金也是靠了吴未的面子才有的,前面理直气壮的成分不由减了些,继续道:“后来我拿这笔钱做了投资,现在翻了一番,足够解决燃眉之急。”因为顾虑太多,她做的投资偏向保守,否则还会再多一些,不过这已经足够她把欠丁逸和吴未的债务还清,虽然他们两个都死活不要,在她的坚持下,以绝交做威胁,最后还是收下了。  

吴未在拿到钱的时候愁眉苦脸:“你是嫌弃我总来蹭饭,成心让我不能心安理得吗?”她只是微微一笑:“难道你想花钱顾我和我妈给你当老妈子?”一句话把吴未噎了十里地,再不敢吱声,等她买了房子搬出去,怕他还不跳着脚叫喊,想到这里,林琳面上透出一丝微笑。  

这一丝的表情变化当然没能逃过赵学农如炬的眼睛,他嘴角也扯出一分笑意,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丝毫笑不出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胆大心细,天生是吃金融这行饭的人,可是你别忘了,在这个行业,各个部门的上层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就不怕离开了M行,我让你没饭可吃?”  

林琳果然如他所愿收起了笑容,面色紧张,嘴角紧抿,剪水双眸漾起愁意,两道细致浓密的眉毛慢慢往一起凑,最后纠结在一起,秀挺的鼻子两侧隐现红色,等到抬起头来的时候,林琳已经是泫然欲泣,强自隐忍着开口:“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她,何必要为难和她有几分相像的我呢?”  

这次轮到赵学农勃然大怒,先是呆愣片刻,斯文白晰的面孔迅速染上红色,眼睛里的深潭燃烧着火焰:“谁说你和她像!你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说完拂袖而去,留下林琳独自面对着桌上的合同和银行卡。

结完账走出咖啡店,林琳感觉有些恍惚,看来赵学农真是气得不轻,以前他从来不曾忘记埋单,当然,也许因为他对她已经恨到了极点。

信步走着,任由思绪飞扬,不由就想到了那天史纹来宿舍找她的情形。当她看清楚史纹手中照片里那个白衣女子的长相时,心情简直无法用震惊来形容。

史纹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看着她说道:“像吧,说实话我刚才一见到你也很吃惊,你们的五官竟然有八九分的相似,比有些双胞胎还像,当然你们不可能是双胞胎,她如果活到现在没有你年轻,也没有你漂亮。”

这并不是史纹的恭维,照片里的女孩虽然皮肤比林琳白上一些,却显得有些血色不足,五官也不如林琳细致完美,但是林琳在接触过丁逸吴晶晶等人后,能从这个女孩眉宇之间的气度,看出她的出身必定非富即贵。

果不其然,史纹接着说道:“孟洁,就是这个女孩,是H市人,和学农在瑞士滑雪的时候认识,两人一见倾心,可是就在已经谈婚论嫁的时候,她和朋友出去郊游,碰见儿童落水就下去救,结果儿童没救上来,她也走了。”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表情庄重的史纹也忍不住眼中含泪。  

林琳听后也很难过,其实刚才从史纹的话中她早就猜到这个女孩已经不在人世,只是最近关于生命逝去的事情太多,让她感到其实死亡也并不是那么可怕,或许只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必须有另一个世界,那样的话,江一鸣,爸爸,还有这个与她极度相似的女孩,都也能好好的生活。只是他们离开的太快太决然,留下孤独的她,现在还有赵学农,在这个世界苦苦挣扎。

史纹并不知道林琳的内心活动,见她表情漠然,心道这个女孩性格要么很怪,要么天性凉薄。不过以史纹的阅历,自然不会在林琳面前表露出来,而是接着自己的思路道:“孟洁死后,他把一切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当然,他本身也是个奇才,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子。”作为母亲,史纹并不避讳夸自己的儿子,却也不免担忧:“当然,只有我和他父亲知道其实他一直处于极度不正常的状态之中, 之前他的爱好十分广泛,滑雪,游泳,和一帮年轻人聚会,认识孟洁之前还经常和不同的女孩子约会,可是自从孟洁死后,他就拒绝任何非工作需要的社交活动,再没有任何女性朋友。”  

原来赵学农还是个痴情种,林琳心底唏嘘,凭心自问,她就做不到为了江一鸣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因此发自内心地对他产生了敬重。

史纹的话还没有结束:“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五年,我们的心也悬了五年,生怕哪天就爆发了,所以当得知他开始和女孩子接触的时候,心情十分激动,心想哪怕是个又穷又丑又笨的丫头,我们也乐见其成。”

“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的,居然是这个样子,你又聪明又漂亮,可惜居然像她。”  

“他选择了你,证明还没有走出过去的阴影,你不过是个幻像,这对你不公平,当然对他更不利,因为你并不是孟洁,等到哪天这个幻像破灭了,我怕他会受更大的打击。”  

“这是一个做母亲的心情,希望你能理解,无论儿子长到多大,母亲总希望尽自己所能保护他。”

她当然完全理解史纹的所作所为,如果换作自己的母亲,或许也会为了她采取同样的做法。而且以史纹的身份地位,主动登门找她商量,而不是发出警告或颐指气使,已经十分难得,因此她客客气气送走了史纹,并作出保证绝对不会和赵学农发展任何私人感情。

史纹临走的时候说如果需要可以找他们夫妇帮忙,力所能及都会提供帮助,这对她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承诺,大到她决不敢用。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步行到家,收回驰骋的思绪,看看手中的合同,林琳眉头微皱:合同和钱的事情还没解决,总归有些不妥,马上就要签就业协议了,对于自己选中的工作,她不想出什么意外。  


二十五
      
    快到楼下的时候,林琳停住脚步,看着前面正在争执的一对男女,背对着她的是吴未,这她想认错也没有可能,对面的女孩身材娇小,被吴未遮住了大半,看不出是谁。

那女孩情绪似乎十分激动,伸手拉吴未,被他挣开后打了个趔趄,一个错身,林琳看到那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谢安琪。谢安琪这时也看到了林琳,脸上陡然现出一种奇特的表情,似怨似恨,不过也只是一眼,下一秒的时间,她如同鱼雷一般,把自己发射向了吴未怀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下吴未的脖子吻了上去。

吴未措手不及,被亲了个正着,反应过来以后就赶紧手忙脚乱扯下八爪章鱼般的谢安琪,怒声嚷道:“你疯了吗?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失去了重心,谢安琪瘫坐在地上,不过仍然仰起甜美的面孔吃吃笑道:“你不是老说当我是妹妹吗?你妹妹可会这么亲你?”

吴未浅棕色的皮肤开始泛红,正要开口训斥,背后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琳琳,看到这一幕,你确定还要跟我撕毁合约吗?”

听到这个声音,吓上一跳的不止是吴未,还有本来正呆呆看着吴未和谢安琪的林琳。回头看到赵学农,林琳惊怒交加:“你跟踪我?”

赵学农似乎已经平息了怒气,并且心情还不错,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看戏般闲闲欣赏着眼前的一切,慢慢摇头道:“我只是想起还有东西落在你这里忘了拿走,跟上来后不想却看到这一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他说的虽然是道歉的话,语气里却全然没有道歉的成分,林琳听到后十分气闷,可偏偏又无话可说。

赵学农看看吴未,又看向林琳:“他就是你现在跟的人吧,不错,但显然有强劲对手,你仔细考虑一下吧,欢迎随时回来找我。”

林琳杏眼圆睁瞪向赵学农,正在措辞反驳,赵学农又自顾自从她手中抽走协议书,折叠后放进口袋,仍是气定神闲地说道:“你要撕毁协议,我就满足你的愿望,不妨碍你前程,但是这两年你也不容易,那张卡里的钱就算补偿占我占用的时间,当是青春损失费吧。”说完浅浅一笑走开。  

那一笑温文尔雅魅力横生,却让林琳冷到骨子里,回头看向吴未,果然是一张铁青的脸,定定地看向她,林琳心里一沉正要开口,旁边娇滴滴的声音先于她发出:“师哥,你打报告要结婚的人就是她?”

谢安琪边说边站起来,林琳听到这话浑身一震,谢安琪看着她笑得更加得意:“遗憾吧,可惜天公不作美,居然在这个当口让师哥知道你出卖自己做人家情妇。居然还有脸带着自己老娘一起住在师哥家里,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女儿做婊子,母亲还敢理直气壮地不给我开门,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给我闭嘴!”这是吴未的声音。

“啪!”这是林琳的巴掌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招呼给谢安琪,谢安琪从小到大千娇万宠,何曾被任何人打过耳光,此刻一下子呆住了,捂住脸看向林琳,又看向一脸紧张用身体挡住林琳的吴未,眼中含泪撂下狠话:“好,你有种,咱们走着瞧!”说完头也不回跑开了去。

吴未一脸焦急,看看林琳:“你先上楼,现在天太晚了,我得跟过去确认她的安全,有什么事咱们回来再说。”说完后快速向谢安琪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琳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是只虽然纤弱却十分有力的手,这只手洗衣、做饭、担水 、写字、画图、敲打键盘,立下功劳无数,但此时林琳却恨不得砍了它。

它生平第一次打了别人耳光,谢安琪吹弹可破的脸颊顿时就显现出了几道红痕,打过之后林琳马上就后悔万分:谢安琪什么身份地位?那次丁逸的满月宴上遇见之后,她就算猜也能猜出几分。  

此刻她逞一时之快打了她,必定会埋下隐患无数,她自己死不足惜,可是如果牵连了母亲,牵连了吴未,她是生是死又有什么意义?

谢安琪虽然也是警察,身体素质不错,但又怎能和身高腿长的吴未相比,刚刚跑出小区正要拦车,就被吴未追上拉住,挥手示意出租车走开,吴未柔声哄道:“这么晚了打车不安全,让保安把车开过来我送你回去。”说完招来门口的保安,把车钥匙递了过去。

谢安琪半边脸肿了起来,大眼睛盈满泪水:“你跟过来干什么?你不是护着她吗?现在怎么不过去护了?不怕我暗地里叫个杀手直接把她干掉?”

吴未苦笑着打哈哈:“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琳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她从来不跟人主动发生争执,但是她很孝顺,你今天骂她母亲是你不对,她因为这个才跟你着急的。”

谢安琪冷笑:“你好贴心呀,她想什么你都知道?她跟我急?我还要跟她急呢!也不出去打听打听,从小到大,只有我打别人耳光的份儿,哪个敢动我一根指头?”

吴未声音放软:“好好,谢大小姐这么厉害,谁敢招惹你呀,今天这个亏不能白吃,我回去一定替你报仇,你今天就大人有大量,息息怒好不好?现在还疼不疼?附近有超市,咱们去弄些冰块敷一敷。”

在两人的关系中,谢安琪永远是追着跑的那一个,吴未虽然待她比别的女生亲近些,却正如他自己解释的,总是兄妹的感觉更多,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语气轻柔,态度可亲地同她讲话,配上看向自己脸颊的怜惜目光,谢安琪一下子就泄了气般地软了下来,含着泪委屈地点点头。  

冰凉的触感让脸上的疼痛消逝很多,头脑也慢慢清晰,坐在车里,谢安琪看向吴未的眼神开始降温:“你今天这么待我,也不过是怕我回去告状,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她!”见吴未一时没有回答,更是印证了自己想法一般,猛地侧过身来对吴未喊道:“到底是不是?”

吴未并没有因此动容,看向谢安琪的目光仍然镇定:“你说呢?你是我师妹,同校三年,同事四年,难道我安慰你几句还要带着别的目的?”

谢安琪咬着嘴唇,一脸悲哀地摇摇头:“只是师妹?只是同事?”

吴未叹了口气:“安琪,很久以前我就跟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在我看来就是妹妹,像晶晶一样,如果有人敢欺负你,我第一个放不过他!可是跟像妹妹的人谈情说爱,会有乱伦的感觉,你明白吗?”

得到早已听过无数遍的说辞,谢安琪愈发沮丧,不过马上又振作了精神:“好的,既然你对我真的没感觉,我也不强求了。但这可是你说的,谁欺负我你都不放过,现在林琳打我这么狠,算是欺负了吧?”

看到吴未张口结舌后又故作镇定,谢安琪脑海里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你不用遮掩,我知道你喜欢她,可是大丈夫言而有信,咱们认识八年了,我八年最美好的青春都耗费在你身上,你对我总要有个交代。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算是给林琳赎罪。”

谢安琪在吴未眼里是任性而单纯的,天大的事发发脾气也就过去了,但此刻她的笑容很奇特,像是等着围剿兔子的猎人,神经紧绷而又胸有成竹的样子,让吴未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谢安琪笑容扩大:“你不用紧张,不是让你杀了砍了林琳,你也绝对舍不得,我不会那么没有自知之明。”

吴未社会经验毕竟丰富一些,轻松一笑,至少面上显得很轻松:“说吧,看我能不能办到。”也不再为林琳求情,知道那样只会加重谢安琪的怒意。

谢安琪突然正色道:“X省最近事故频发,很多案子经年累月都没有侦破。现在部里正在研究决定派青年干部去支援,本来名单里没有你,但是我觉得你还是积极报名比较好。”  

听出她话里有话,吴未追问:“什么意思?”

“几年前你找到X省某市监狱狱长,给死刑犯做体检,其中有一名囚犯不肯签遗体捐赠书,那个狱长为了讨好你不惜动用私刑逼迫着他签了名儿,你可知道?”

吴未闻言呆住,那次帮林琳的母亲寻找肾源,有个马上要执行枪决的囚犯配型成功,却因为民族习惯问题坚决不同意捐献遗体,他正打算放弃的时候,狱长又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做通了工作,囚犯同意捐献。当时喜出望外之际他也没有细想,只是给了狱长一笔钱托他转赠死囚家属。  

此刻回忆起来, 狱长动用私刑也不是不可能,因为那个地方的少数民族极其迷信,他们认定人死了以后如果遗体不全的话,灵魂是没办法升天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答应捐献器官。  

看着吴未的表情,谢安琪知道他心里有数,于是继续讲下去:“那个狱长,后来成了当地公安局的副局长,就在前不久,被人在车底安了炸弹,一家老小都被炸死了。”

吴未听到这里,任是再沉著冷静也忍不住动容,心中大恸,颤声问道:“案子有进展吗?”  

谢安琪摇摇头:“进展不大,据调查应该是当地暴乱分子的报复行为,可是他刚刚上任副局长,还没有开展具体工作,显然应该是在当狱长的时候结下的仇,仇人是谁却还没有眉目。”  

吴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死囚捐赠器官的事情,你从哪里听来的?”

谢安琪看着吴未的眼神极其复杂,爱、恨、怨、痴统统包含在里面:“他以前的副手提供的线索,不过被我通过人压下去了,这种消息传出来,对你不太好。”接着马上道:“所以现在最稳妥的方法,就是你自动请缨,去接替他副局长的位子,亲自把这个案子破了。当然支援边疆最短是一年,这一年之内如果有建树,你将来的仕途发展绝对是如虎添翼。”

谢安琪脸上的肿还没有完全消退,脸颊上隐约还有泪痕,可是一转眼间哭哭啼啼的小女人马上摇身一变就成了果敢能干的女警官,角色转换让吴未感到有些不适,清了清嗓子后道:“所以,现在我为了替狱长报仇,也为了保住自己的名声,最好的办法就是申请支边?”

谢安琪满意地点点头:“不过是一年时间,现在你是最年轻的处长,回来后仍然是最年轻的,说不定还能升上不止一级。”

“你呢?有没有什么打算?”吴未觉得事情远不止如此,不得不继续问下去。  

谢安琪笑靥如花:“我作为你一手带出来的师妹,作为你的助手,当然要跟你一起去呀。”  

“如果我宁愿名声有损,也不愿意去呢?毕竟我对狱长的所作所为也不知情不是吗?”吴未试探着说道。

谢安琪收敛了笑意面沉如水:“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你都不答应,除非是被狐狸精迷住了脱不开身,你不去我一个人显然没有破案的能力,那就是影响我立功升迁,林琳不仅打了我,还影响我的前程,你说我会怎么对付她?你信不信我只要搂着爷爷撒个娇,她们母女明天就要从北京消失?”  

他信,他当然信,这个所谓的法制社会,法和制针对的也不过是大多数,那么极少数的一部分人,几乎是可以为所欲为的,要想反抗这一部分人,你只能变强,强过他们。

片刻之间,吴未做出了决定:“好的,我明天就去打申请报告,那些动乱份子太可恨,就算狱长跟他们有仇,他一家老小又有什么罪,死的太冤了!”说到这里,吴未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从特区回来后就脱离了一线,想到即将到来的战斗,心底蜇伏的热血开始沸腾。

谢安琪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那就好,顺便可以向政工把结婚申请要回来,这个当口结婚,太不合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