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04

淡月小鱼: 剪不断的缘 16-完 + 番外

16. 听雨(一)

推开门,静静的屋子里一室暖阳。
方静言握着门把手,鼻子有点酸,睫毛有点湿。
这是叶子航的房间。
橡木色的书桌上搁着一盆翠绿的龟背竹,阳光洒在龟背宽圆的叶片上,和很多年前一样,懒洋洋地舒展。那时,她将尚还幼小的龟背抱在怀里歪着头对他说:“这个植物好可爱,叶子航,给我来养好不好?”
叶子航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微笑道:“好啊,送你。”
她乐呵呵地抱着龟背回家,叶妈在门口看见了惊叫道:“言言!子航竟然舍得将这龟背送你吗?”
“是啊!”她伸手摸了摸嫩绿色的柔软叶瓣。
“唉呀呀……这是子航爷爷送他的生日礼物,上个星期青青来哭着吵着想要,子航都没舍得给她,啧啧……竟然你一要就到手了……真是……”叶妈摇头感叹着,眼底里的笑意让她的脸突然就烧了起来。
后来,她将龟背还给他了。
在四年前。
绣球趴在龟背竹边晒着太阳,听见开门声抖了抖耳朵,微睁开半只猫眼看去。
“喵——”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方静言,它立刻拱着背从书桌上跳下,往静言怀里扑。
“绣球!”方静言开心地将胖猫抱在怀里,“绣球,你又长胖了吧,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喵——喵——”绣球用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她,软绵绵的叫唤声仿佛在说:“想你了……想你了……”
“言言,把东西放下就出来吃饭吧!”叶妈在客厅里叫她。
“好!” 方静言松开绣球,擦了擦眼角,将行李放到床角边转身离开了房间。
叶妈做菜的手艺跟十年前相比,没什么长进。也就是将就着把菜放在锅里炒熟,肉喷上酱油用砂锅一直焖烂,米饭保证不夹生罢了。
可方静言喜欢吃她做的饭,觉得很美味。
端着蓝边荷叶小瓷碗,夹起一片豆腐干放在嘴里慢慢嚼着,这就是叶子航从小一直吃的味道,有一点点咸,有一点点硬,甚至还有一点点糊掉的味道。
“言言,你还记得手上这个小碗吗?”叶妈用筷子指着方静言手中的小碗笑道。
方静言将小碗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碗边上用青釉画着几片淡淡绿色的小荷叶,荷叶下藏了几尾小小灰灰的鱼儿,她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唉,那是子航专用的碗啊。他十二岁时,跟爷爷去景德镇玩,那么多漂亮的瓷器都不喜欢,只一眼看了中这只小碗。你说这孩子,有时候还真是怪!”
方静言笑了笑,叶子航本来就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那么喜欢这只碗,可每次你到家里来吃饭,他都一定会把这碗给你用,你是不是从来没注意过?”叶妈推了推叶爸,又说:“老叶,还是你发现的,对吧?”
叶爸笑着点了点头说:“子航待静言不同的。”
方静言低了头扒饭,脸上羞红一片。
叶爸和叶妈偷偷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很默契地点到即止。
两个别扭小孩,为什么闹别扭一闹就这么年?想急死爹妈是不是?就算你们现在是平行线,咱们也能用大铁钳给你们拧到一块儿去!
吃完饭,叶妈帮静言铺床,天蓝色的床单与枕套,像大海一样美丽。
“这可是子航专用的哦!”叶妈扭过头,眨着眼睛对方静言笑道。
方静言咬着嘴唇,有些慌乱地整理着行李,脸红绯绯的样子让叶妈看了心情大好。
“阿姨,其实……其实我可以住隔壁自己家的……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好。”方静言抱着笔记本电脑有些犹豫地站在叶妈身后说。
“瞎说!为了让你好好休养才接你过来住的,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住隔壁!!”叶妈赶忙将方静言的行李塞进柜子里,生怕她会跑掉。
“可是……再过一个星期叶子航不是就要放假回来了么……我住他房间,那他住哪里去?”
“让子航住客房啊!”叶妈抛过来一个理所当然的眼神。
*****
凌晨四点钟,整个城市都在薄雾中沉睡着。
叶子航从火车站里走出,湿重的冬雾在他眼前漫漫飘散。一宿未眠,人却出奇地清醒。
拎了拎大衣的领子,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汽车红红的尾灯在雾气里映出一道淡虹。
没有告诉家里人他会提前回来,生活中的惊喜也很重要。
明天太阳升起,当他伸着懒腰从房间里走出,爸妈大概下巴都会掉到地上。想到这里,叶子航不禁微微翘起了嘴角。
车开到颐和路178号小院时,雾气更浓了,将人与车淹没的完全不见踪迹。出租车司机打开双跳灯,战战兢兢地将车子开了出去,叶子航闭着眼睛在雾气中摸索着小院的门。
这小院的门,他闭着眼睛也可以摸到。从门栏向前走三十三步便是小楼前的台阶。拾阶而上,不过五阶,左手边是方静言家的门,右手边是他的家门。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叶了航往左边走去,伸手握住那门上被摩挲的光滑的黄铜手把。多少回,他推开这扇门,多少回,他等在这扇门前。为了门内的那个人。
终于松开手,转身,叶子航向另一扇门走去。掏出钥匙轻轻将门打开,家里又静又黑,爸妈应该都还在睡梦中。
“喵——”一只软绵绵的东西蹭上了他的腿。
“嘘——绣球别叫!乖!”叶子航将行李放在地上,伸手将绣球抱了起来。
绣球像是听懂了似的,乖乖伏在他怀里不再出声。
蹑手蹑脚走到自己的房间,开门,关门。
叶子航长舒了口气,还好,没有惊扰到任何人。
正想走到床边躺下,却发现床上的棉被里有微微隆起的一团。
叶子航疑惑着想,难道老妈又发飚把老爸从卧室里赶出来了?
屏着气息走到床边一看,人竟似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虽然屋里很暗,只有白雾从窗缝里透出的一丝丝微弱光线,但他还是看的分明又清晰。
眼前这蜷成一小团窝在棉被里,长长的黑发铺散了一枕的人,就是让他做梦梦见都会心痛的方静言。
叶子航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怀里的胖猫,确定自己既不是在发烧也不是在梦游后,他站在床边,望着睡在自己被子里的人,心猛烈地跳动起来。
卟嗵——卟嗵——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
他还是不敢动,生怕稍稍一动,眼前熟睡着的人儿就会消失。明知道是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躺着,却怎么都觉得像是梦境一般。
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触了触方静言的脸,温热细腻的触感让叶子航全身微微一颤。
是真的!眼前这睡在他床上的人儿是真的!
四年了,他四年未曾见到过她。她的下巴更尖了,眉毛也更长了,鼻子还是那么小巧。只是瘦的厉害,露在棉被外的胳膊那么纤细,似乎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忽然,沉浸在睡梦里的人不安起来,鼻翼颤动着,眉头也渐渐皱了。最后,从长长的睫毛下流出一串清长的泪珠,滑过眼角的阴影落入天蓝色的枕头里。
叶子航心疼地将那细细的手腕握在手里,“静言……方静言……”
睡梦里的方静言望着远处枣树下剥着嫩绿豆子的少年,夏风轻抚而过,少年抬起头,笑弯弯的眉眼,他从小竹椅上站起身来,轻声说:“方静言……”
她想张口说话,但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少年抱着一只胖胖的猫浅笑着说:“绣球……绣球说它想你了。”
“方静言,我想你了。”叶子航伸手将那串清长的泪珠留下的痕迹轻轻抹去。
方静言有些混乱起来,不可能啊,这是在做梦,还是那个梦!梦里叶子航不该说这样一句话的,他没说,没说过啊!可耳朵听见的声音却是那么真。
“静言,我想你。”叶子航深深叹息着说。
方静言攸地睁开眼睛,带着水气的黑眼睛濛濛地转动着。她看着眼前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呆了一刻,自言自语道:“完了,连梦也做的越来越离奇了。难道我真的要去看心理医生……”说着就使劲闭上眼睛,决定放纵自己在这个有点微甜的梦里。
叶子航他也长大了呵,和少年时有了那么些不同,可还是那么俊朗。不,是更俊朗了。方静言感叹着想。忽然觉得不对,自己思路那么清晰,一点儿也不像是在糊糊涂涂的梦里啊!于是惊地再次睁开眼睛。
“啊——”她瞪眼望着站在床边的人,抑制不住地叫出声来。
叶子航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尖叫给吓了一跳,他忙转过身往门口走去。
见他要走,方静言又焦急起来。
“别!别走!”她蜷着被子小声而无力地对他说。
叶子航停了脚步,转身望向她。
方静言攒成拳头的手心在棉被里已经满是细细密密的汗水。
窗外的白雾虽然还浓,光线却一点点明亮起来。
过了良久,方静言讷讷地开口说:“你……你回来啦……”
“恩。”叶子航点了点头。
“对……对不起,占了你的卧室。”方静言将脸埋在棉被里,企图遮住脸上那可疑的温度。
“没关系。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叶子航转身走出房间,将身后的门轻轻关上。
*****
早餐是叶爸特意去巷子口王记茶楼买的小笼汤包和柴火小馄饨。
“子航啊,你提前回来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叶妈一边喝汤一边责怪叶子航,只是语气和表情都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反倒让人觉得她很兴奋。
“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叶子航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呵呵,你可真是给我们一个大惊喜,差点儿把我们静言给惊呆了。”叶妈瞟了瞟一直低头吃馄饨的静言。
“静言怎么了?”叶子航淡淡地询问,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亘隔着四年的光阴,他只如平常一般平淡地询问。
“子航你不知道,言言在上海那个什么事务所上班辛苦的不得了,都累的得了肺炎!可怜她一个人住在医院里天天打吊针,也没人照顾。我说好歹说才把她劝到家里来好好调养的。”叶妈故意在叶子航面前添油加醋。
“阿姨,不是肺炎……只是右下肺感染……”方静言蚊子哼哼般地插了一句。
“再厉害一点点不就变肺炎了?差不多的!”叶妈一心想观察叶子航反应,当然不能把病往轻里说。
“现在在家调养不用上班吗?”叶子航像是问叶妈,又像在问方静言。
方静言低着头,见叶妈不接话,只得低低答道:“已经提出辞职了,但公司还没正式批。”
“哦。那就好好歇着吧。”叶子航放下茶杯,将桌上刚刚买回的报纸展开读起来。
叶妈见叶子航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恨的在饭桌底下直跺脚,又用力踹叶爸。叶爸半天没反应,叶子航却皱眉抬头说:“妈,你干嘛一直踢我?”
“啊?我……我腿抽筋了……”
****
明明是双休日,叶妈却说单位要加班,吃完早饭就要出门。见叶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一把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说:“老叶,你昨天不是说你也要加班的吗?”
“啊?我什么时候说的?”叶爸一头雾水。
“昨天晚上啊!你明明跟我说的!快走!单位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咱们去处理呐!”叶妈把围巾往叶爸脖子上一绕,扯着他的衣领就出了门。
“叔叔阿姨,你们中午回来吗?”方静言追到门口问。
“我们不回来啦,晚上才回来!”叶妈笑眯眯地跟她挥了挥手。
方静言目送着两位长辈出了院子门,转回屋里收拾桌上的碗碟。刚要把碗摞起来拿到厨房去洗,叶子航伸手将那碗接了过去。
“喂!那个碗我来洗就好了!”
叶子航将碗泡在水池里说:“你去休息,别下冷水。”
叶子航在厨房里洗碗,方静言就用抹布擦桌子。
收拾停当,叶子航回到客厅,方静言拧着抹布站在餐桌前反复擦着已经很光亮的一角。
方静言忽然想到一首苏轼的词。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他们没有泪千行,却相顾无言。
叶子航向窗外看了看,浓雾早已散尽,又是一城温暖的阳光。
他搬了张躺椅放在阳台上,对方静言说:“你过来。”
“哦……”方静言乖乖走过去。
“躺下。”
“咦?躺椅上吗?”
“嗯。得肺炎的人要多晒太阳。”
“……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而且,我不是肺炎……我是右下肺感染。”方静言还在为自己的病情辩解。
“那叫轻度肺炎。”叶子航从客厅沙发上取了条小毯放在方静言膝上。“我出去一下,你好好在这儿晒会太阳。”
“哦……”方静言望着叶子航穿上大衣,出了门,心里有点失落。看来他真的不想我,不挂念我了。我生病了他也不陪我,若是在以前……不禁叹息着感伤,时间啊,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可以让这个世界物是人非,情淡缘浅。
阳台的架子上搁了一本唐诗三百首。方静言心情灰灰地将诗拿在手中随意一翻。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正是冬日,况且阳光正暖,要她到哪里去听那一夜的春雨?又让她去哪里寻那一树细小粉白的杏花?
外门突然传来转动的声音,方静言惊讶地转过头看去,竟是叶子航回来了。他手里拎了一大袋的梨和一只用小纸袋装着的中药包。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她心底里渐渐滋生出些许春雨来。
“我只是去买东西。”叶子航将手中拎带放在桌子上说:“我记得你不讨厌吃梨的,对吗?”
“恩。”方静言点点头,“可是现在冬天吃梨很冷啊!”
“炖着吃。加上川贝、枇杷还有一点点薄荷一起炖,养肺的。”
“……”方静言捧着那本三百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只用书遮了脸,让那眉心渐渐舒展开了。

17. 听雨(二)

叶子航将雪梨去皮掏核,放在一口小小的砂锅中间,又将川贝和枇杷放在已经掏空的梨心里,四围洒了一圈碾碎的冰糖屑,添了适量的水后,搁在炉上用小火慢慢煨炖。
方静言躺在温暖的阳光下,听着从厨房里传出的悉索声响,觉得世界都在不真实地摇晃。
“喵——”绣球跳上她的膝,蹭了蹭她的手后便拱在毯子里蜷成胖胖一团睡了。
“绣球……”方静言弯下腰,隔着毯子把脸贴在猫儿热乎乎的背上,觉得幸福又有点心酸。
空气里渐渐有雪梨混着中药的甜味在弥漫,方静言将书盖在脸上想,叶子航是什么时候学会炖雪梨的呢?上大学以前,他可是连锅都没摸过的大少爷。大学四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四年呵,一段漫长的光阴,他们从少年变成青年,从幼稚变得成熟。叶子航,他改变了多少?
香气愈加浓郁起来,眼前忽然一亮,盖在脸上的书被拿开,正在胡思乱想的方静言一惊之下被没来得及咽下的口水呛了气管,捂着胸一阵猛咳。
“还咳的这么厉害!医生怎么回事,这样就让你出院了?”叶子航慌忙将手中的炖雪梨放在一边伸手帮她拍背。
方静言一边咳,一边摇头,好不容易平息下来,脸红红地轻喘着说:“不……不关医生的事,是我自己……自己被口水呛了……”说完又觉得很丢人,垂下头不敢看叶子航的表情。
叶子航看她那羞怯怯的模样,只觉得心头呯地一跳。多少年了,多少年他不曾见过她这样活生生地在眼前一颦一笑。强忍着笑意,将小桌端到她面前,揭开砂锅的盖子。
“吃吧,要把整只梨吃下去,还要把汤汁全喝完。”
“哦。”方静言坐直了身子,伸头看着小砂锅,脸忽然苦了下来,“这么大一只全都要吃下去吗?还有那么多的汤……”
叶子航将勺子递到她眼前说:“全部。”
“必需?”
“必需。”
“一定?”
“一定。”
“能不能打折?”
“不吃算了。”叶子航冷着脸作势要将砂锅端走。
“别!我吃!我吃还不行嘛!”方静言忙伸手接过勺子,挖了一块梨肉放进嘴巴里。
叶子航望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梨子,绣球闻到香味从毯子里钻出毛茸茸的脑袋张望,只觉得时光似乎又倒流到四年前。
四年前,他们那么亲密无间。四年前,他从未想过他和她会分开。
当年,方静言为什么要那么对他?
为什么,那么突然地疏远,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当时留下的痛,至今还在挣扎。
也曾想要忘却,他叶子航离了谁还活不下去吗?
能活下去,却活的不是他想要的滋味。
心里缺了一块,很大很重要的一块。
心若是不完整了,人又怎么能活的完整?
方静言专心致志地消灭着砂锅里的炖雪梨,热热的梨汁喝下去,胃里暖暖的,额上不觉都出了细汗。抬头轻舒一口气,却对上叶子航正盯着她看的漆黑瞳仁。
两个人同时红了脸,转开目光。
气氛开始变的微微尴尬。都想到了过去,想到了四年前的变故,想到了四年时光的距离,都有感叹,都有唏嘘。
叶子航转身离开阳台,方静言立刻觉得失落,乱想着他不想和我呆在一起,是不是觉得我很烦?正自我折磨着,叶子航却又回来了。抱了厚厚的书在她身边坐下,看书前伸手试了试砂锅的温度,觉得不那么烫了,便问:“嫌不嫌凉?热一下好吗?”
“不用,不用!现在吃正好!”方静言连忙伸勺子往嘴里送,“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叶子航嘴角微微一翘,笑道:“真的吗?会不会药味太浓?”
方静言摇了摇头,“不会,我……我喜欢。”
叶子航望着她,静默了半晌,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你现在……现在又理我了?”
方静言含着勺子,久久未曾放下。
四年了,她已远比当年成熟,不论是思想还是心态。
“那时,是我不好,对不起。”
叶子航喉咙一紧,只觉得心中满是酸涩。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他与她莫名其妙地就这样交错而过。
“为什么呢?那时为什么突然拒我于千里之外?”这个问题纠缠了他很久,当时还以为是因为庄远,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原因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只是方静言不说,他再聪明也想不通。
方静言抿了嘴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心里头的那个结,她自己还没有完全解开。
梨子已经吃完,方静言捧起小砂锅将里面的汤汁喝了下去。
叶子航在静默中将小桌收拾了送回厨房。
方静言转头望着他已经很挺拔的背影,渐渐漫溢起来的水雾将视线变的模糊。
重又将头抵在包了胖猫的小毯子上,让那绵软的织物将水雾一点点吸下去。
叶子航拧了热毛巾出来,见她弓着背伏在膝上,黑发从两肩处向前滑落,露出纤细又苍白的颈项。
“擦擦脸吧。”将热毛巾送到她手边。
方静言抬起头,只是眼睑还垂着。接过毛巾仔细擦了脸和手,低声说:“谢谢。”
叶子航搬了椅子坐在她身边,将厚书翻开读起来。方静言也将唐诗三百首重新打开。
巧的很,再次打开,跃入眼帘的还是那一首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何时才能听得春雨声?方静言用手指轻轻摩挲泛着浅黄的纸页。
******
傍晚,在外面游荡了一天的叶爸叶妈终于回到家。叶妈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躲在门缝后面看屋里的情况,又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对叶爸说:“老叶,怎么没一点儿动静啊?”
“兴许是出去了?”
“不会,言言吹不得风,子航知道的。”
“进去吧,你这样偷偷摸摸哪里像回家,倒像做贼似的。”叶爸笑着伸手推开门。
“唉唉!我说你轻一点儿!”叶妈扯着他的胳膊一起进了门。
站在客厅里一看,阳台上夕阳的余光里坐着两个孩子。
叶子航看书看的早已入了神,眉头微微皱着,右手握着笔不时在书的空白处写着什么。方静言也捧着一本书,只是那目光并未停在书上,却是一时望着窗外枯枯的梧桐树枝,一时又偷偷飘到叶子航身上。
叶妈捂着嘴偷笑不已,看来过不了多久就可以打电话给方妈报两个别扭小孩和好的喜讯了。
晚上睡觉前,叶子航又给方静言炖了一只雪梨。叶妈见他在厨房里又是削梨又是看火,兴奋的回房就给方妈打电话。
“静言妈,告诉你一天大的好消息啊!两小家伙终于有起色了!”
“啊?子航已经回来了?”
“恩恩!昨天夜里回来的!对静言可好呢,见她病了心疼的很,还亲自炖梨子汤给言言喝!”
“真的啊!还是子航乖!那言言呐?她有什么反应?”
“我今天发现言言有偷偷看子航,子航盯着她看,她还会脸红。估计俩孩子快开窍了。”
“老天保佑吧!可别再瞎折腾了。”
“是啊,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也不是真的小孩子。从小这么手牵手长大的,是人都知道俩人是一对儿!偏要闹什么别扭,看把我们给折腾的!”
“言言的嫁妆我都备好了,去年把她奶奶给的好几件老款金饰送银楼给改了,重做了一套新样的首饰,那是她奶奶留给她的,有情份的。”
“我这儿也备了不少件呐,叶家的那些老东西,样子虽是过时,却是祖上留下的,也是情份。”
“等子航硕士毕业就让他们结婚吧,我就怕夜长梦多,这四年过的是心惊胆颤,生怕他们谁哪天领了个男朋友或是女朋友回家来。”
“我也是啊,子航我倒不担心,他心眼儿里只容得下言言一个。我就怕言言被别人追走了,我们子航有时太闷,痛了都不肯说的。”
“子航这孩子,那么聪明的,偏对言言死心眼儿,是我们言言的福气。”
“言言妈,等他们结婚了就让住家里吧,以后你们也是要搬回来的,咱们两家变一家,还住这小院里,多好啊!”
“好啊,楼上的阳台打通了,连门都不用出就可以来来往往。以后咱俩一起带孙子,啧啧,想想都觉得美!”
“呵呵,我想让他们生两个,一儿一女才好。一个长的像子航,一个长的像静言……言言妈,我看不必等子航硕士毕业了,顺利的话明年就让他们结吧,拖来拖去有什么意思啊!”
“也是啊,子航毕竟在B市上学,两人不能天天在一块儿,怕夜长梦多。”
……
叶妈和方妈还在煲着电话粥,叶爸听的直摇头。
女人啊,实在是想象力丰富的生物。这边才刚刚有冰冻消融的迹象,那边她们已经开始讨论抱孙子的事了。
虽然很无聊,却也很可爱。
******
第二天,叶爸和叶妈真的去上班了,家里又只剩叶子航和方静言。
和前一天没什么不同,叶子航小心照顾着方静言,而后抱着书在她身边很投入地看着。方静言则继续她的古代文学深造,细细品读着唐诗和宋词。两人都没再提那个会让彼此沉默的话题。
就这样,时光一天又一天地流逝。周五那天,下了微雨,失去阳光的阳台有些湿冷。
叶子航要将方静言挪到厅里去,方静言不肯,她有些兴奋地对叶子航说,她要听雨。
叶子航没说什么,只是拖出一只大箱子在里面翻找起来。
“找什么呢?”方静言好奇地问。
“小瓷炉。”叶子航记得叶妈是将炉子收在这箱子里的。将掏出的杂物放在椅子上,果然箱底里压着米黄色的小瓷炉,边上还搁了一盒木炭。
“厅里已经开了空调,我不冷的。”方静言看了那炉子就想起童年的寒假,她和青青趴在炉火边,叶了航给她们念童话故事。
“厅太大,空调也不那么足。还是升起来的好。”叶子航将瓷器和木炭一起拎着去了厨房。
方静言在从箱子里翻出来的杂物中看到一本影集,便伸手取出来翻看。
第一张,便是她和叶子航。
两人站在雪地里,中间是嘴巴红红的小雪人。白雪落在他们小小的身子上,把他们也变成了小雪人。
叶子航将起好的炉子拎到阳台上,放在方静言脚边。
“叶子航……那时,我们好小啊!”方静言禁不住对着照片发出感叹。
叶子航弯腰看她手中的影集,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也变的异常柔软起来。
拉了椅子靠近她身边坐下,叶子航说:“你那时连铁锹都拿不动,还要抢着去铲雪。”
方静言笑着往后翻去,影集里的小孩子渐渐长大了,从差不多一般高,到她站在叶子航身边只能及他的肩膀。
“你看,这张里面是绣球呢!”
“唔,它趴在你自行车篓子里睡着,我给它拍的。”
“原来它那时候就已经这么胖了啊!”
“它一直都那么胖。”
“喵——”绣球不满地在火炉边发出一声猫叫,这是人生攻击啊!不对,是猫生攻击!
“这张是我和青青!唉呀,青青今年应该上高三了吧!”
“恩。现在学习自觉多了。”
“好几年没见到她了,该长成个大姑娘了!呵呵!”
叶子航看了她一眼,心想,好几年没见,你也长成个大姑娘了。
方静言又往后翻了一页,笑容忽然僵硬,愣愣地盯着一张照片。
是她和丹丹。
那年春游,名花湖畔,她让叶子航为她俩拍的。
湖水在春风中微澜,两人眼神中满是笑意,湖水一般清甜的笑容。
再也见不到了。
叶子航见她盯了那照片,心中也钝钝地痛了起来。
方静言对丹丹,他怎会不知。
恨不能一颗花生都要分着吃的好朋友。
那样一个让方静言付出全部友情的女孩子,走了。
似乎就是在她走后,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变故来的如此之快,让他措手不及。
“静言,我对不起丹丹……”叶子般轻轻说。
方静言犹如遭到雷击般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握着相册的手都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叶子航以为她是因为思念丹丹才有如此反应,叹了口气,望着相片慢慢说道:“我曾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没想到,从她走后,我们竟然形同陌路。”
方静言刚才只是犹如遭了雷击,此刻却是晴天霹雳,十二级台风外加冰雹暴雨一齐劈头盖脸地袭来。
“你……你说什么?”她喉咙干涩的几乎挤不出话语。
叶子航见她失态,心中怜惜,柔了声说:“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你,却没做到。我对不起丹丹。”
“她……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方静言脑门上薄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突突跳了起来。
“静言,你怎么了?别激动!”叶子航要起身拿水给她喝,却被一把拉住。
“她……她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就在手术前一天。可能那时她已经知道自己手术风险很大。特意来找了我,跟我说要好好照顾你,因为你看起来聪明,有时却单纯的很,又滥好人……”
叶子航没有说下去,因为方静言已经捧着相册嚎啕大哭起来。
“丹丹!丹丹啊!”她把照片上笑的灿烂的好友压在胸前,恨不能要揉到心里去。眼泪哗哗地淌着,与窗外的雨声混成一片。
“静言……”叶子航的心被她哭的乱成一片,终于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小楼一夜听春雨。
静言,曾经一起的春天,你陪我听过雨。
现在是冬天,雨有些冷,没有春雨那么温柔。
静言,不要听冬天的雨,冬天的雨,它会让人伤心。
静言,我舍不得你,丹丹舍不得你。

18. 听雨(三)

方静言在叶子航怀里呜呜咽咽哭个不停,叶子航紧紧搂着她在怀中,渐渐觉得胸口都已有了凉凉的湿意。
“静言,别哭了。”他伸手抹着方静言脸上的泪水说:“丹丹现在一定很好,很快乐。如果知道你还在为她伤心,她也会伤心。”
“我以为……”方静言抽噎着用手揪着叶子航湿湿的衣襟说:“我原以为……”
“你以为什么呢?”叶子航伸手轻抚着她的头发。
方静言仰起哭的皱成一团的小脸,断断续续地说:“其……实,其实那天丹丹去……去找你……我……我看见了……”
叶子航抚在她发际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顿了几秒钟,平声说:“那么,你看见丹丹找我,就以为……”
话还没说完,方静言就又哇哇大哭起来。
叶子航脑袋是多聪明的,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节。这么一想通,心里多年的惑是解开了,可这答案却让他的心又恼又伤。他恼方静言不问青红皂白,看了什么就自以为地去胡乱猜想。他伤方静言竟然可以说断就断,把他抛在一旁。就算丹丹喜欢他又怎么样?难道丹丹喜欢他,她就要拱手把他送人吗?他们这么多年在一起的情份,都可以这样轻易地一刀斩断?
“方静言,你的心还真是狠!”叶子航咬着牙,用力捧住方静言的脸。
方静言强睁开被眼泪糊住的双眼,朦胧地看见叶子航冷冷的脸,心想,完了!我都说出来了,他一定气死了。看他这样子,一定是气的要命了!
方静言这么想着,觉得叶子航一定会生气不理她,眼泪更加大颗地往上涌。干脆闭上眼睛拼了命地哭,直哭的天地变色,肝肠寸断。忽然觉得唇上一暖,呜咽被堵在了喉咙里。猛地睁开泪眼,只看到叶子航长长的眉毛和俊挺的鼻梁。
方静言先是呆了,也忘了哭,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后终于回过神来,想要伸手推开叶子航,却发现身子因为之前哭的耗尽力气,软绵绵的,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两人终于分开时,方静言呆愣愣地睁大眼睛,红润的嘴唇微张着,一副完全石化的样子。
叶子航重又低下头轻轻吻了她一下。
方静言这次却反应很快地跳了起来,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叶子航,急喘道:“叶……叶子航!你……你欺负我!!!”
叶子航的脸其实比方静言红的更厉害,但他声音却镇定的出奇,“是你先欺负我的,得赔偿。”
方静言气的坐在椅子上跺脚,“你胡说!胡说!我从来没……没亲过你!你!你!你!……”
“你把我给扔了,这难道还不算是最厉害的欺负?”叶子航攥了她的手,用鼻尖抵住她的鼻尖。
方静言吓的连连后退,叶子航却一直跟进。最后,方静言急的没办法,咚——一声用脑门把叶子航撞了开去。
“唉哟——好疼啊!”方静言捂着脑袋呻吟。
叶子航顾不上自己也被撞红的脑门,只伸手护了她的额头,心疼地说:“笨蛋!干嘛用自己脑袋撞?不会用书砸吗?”
方静言瞥了他一眼,伸手把椅边的唐诗三百首给砸他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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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妈晚上回家,只用了两眼,立刻就发现两个别扭小孩有什么地方不对了。静言眼睛肿的厉害,一看就是哭过。子航头上红红一块印子,像是被砸出来的。她在心底暗叫,不好!难道是子航太喜欢静言了,忍不住,等不到静言答应就要用强的?唉呀呀,这孩子平时看起来那么斯文冷静的,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叶妈心里乱成一团,两个孩子都很平静地说话吃饭,一点破绽都没有,她在一边虽然急,却没法子开口问。
吃完晚饭,方静言去洗澡,叶子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叶妈拎了包花生坐到叶子航身边,说:“子航,帮妈妈剥花生,明天早上用香菜切碎了拌上小豆干,过小米粥吃。”
“嗯。”叶子航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伸手取了花生剥起来。
“子航,你爸爸说你在准备今年下半年的司法考试啦?”
“嗯。刚开始看书。”
“你考试这些,我从来都不操心的,倒是……”叶妈看了叶子航一眼,清了清喉咙说:“子航,男孩子也还是要温柔些的。”
“嗯。”叶子航看着电视,基本没听他老妈在说什么。
“特别是对女孩子……”叶妈伸手摸了摸叶子航额上的红痕,“女孩子都很娇贵,若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更珍贵了,得捧在手心里,藏在心窝里护着。”
叶子航攸地把视线从电视上收回,迅速地扫了叶妈两眼,说:“妈,你有话直说,别绕圈子了。
“啊哟!我!我!我哪里有绕圈子啊!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说笑捏!”叶妈眼见方静言从浴室走出来,忙收拾了花生奔回她自己房间去了。
一回房间,她立刻就抓起电话。
“喂,言言妈吗?”
“嗯。吃过饭啦?言言今天身体怎么样?下午不会咳嗽了吧?”
“放心,静言被子航照顾的不要太好哦!脸都比生病前更红润了。”
“那就好,那就好!还是有子航在她身边我们才能放心啊!看她那大学四年过的,乱七八糟又苍白无力,整天窝在宿舍或家里看漫画和动画儿片。”
“呵呵,那是言言有童心嘛!子航就喜欢她这点。对了,言言妈,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说……”
“什么事儿啊?”
“那个……那个你真的帮言言把嫁妆给准备好了吗?”
“嗯,准备好了。怎么了?”
“他俩随时要结婚,你和言言爸都不会有意见吧?”
“嗯。啊??什么???子航妈你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静言妈受了大刺激,声音大的似乎人把头从话筒里钻出来大喊一般。
“言言妈,你别激动啊!我……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子航妈!你可别这么说说而已啊!我家老方心脏不好的!”
“呵呵,呵呵……”叶妈一边擦额上的汗一边说,“别紧张,我只是说说……主要是孩子们和好的太快了,好像进展神速呢……”
“神速?子航妈,你可得看着点儿,这事儿也不能太神速了!”
“哦哦!放心!我家子航什么人啊,可不是一般的毛头小子!”
“那倒是,对子航我是一千一万个放心。”
叶妈继续心虚地抹汗,不敢答话,她这儿子,不按常理出牌的事儿多了,她当了二十几年的妈也没把他给全弄明白。
*****
方静言坐在沙发上看名侦探柯南,叶子航取了一小篓蜜桔放在桌上剥。
桔子皮一瓣瓣被剥开,开成一朵有着硕大花心的小黄花。
“吃桔子。”叶子航将一排盛开的小桔花送到方静言面前。
方静言瞅了他一眼,想到下午的事儿,气的嘟着嘴不说话。
叶子航拿起一只小桔子送到她唇边,劝道:“吃吧!”
那小蜜桔是叶爸黄岩带回来的,真如蜂蜜一般香甜,方静言是极爱吃的,曾有一口气吃三十多只,结果晚上就流鼻血的光荣记录。
因为方静言上火流鼻血,叶家的小蜜桔被打入冷宫很久。为了防止某人贪馋,全家人都跟着不吃。今天小蜜桔终于解禁,方静言心里其实想吃的要命,别说是眼前这一只,就是桌上那一篓,她一口气也能都吃下去!
对着小桔子想了想,方静言最终舍弃了寒不能当衣,饥不能充米的自尊心,一口把小桔子给吞了下去。
有第一只就有第二只,吃完第二只还想第三只。直到把桌上那一排都吃完,方静言觉得才刚刚开了个胃。
“还想吃!”她咬着手指,眨巴着眼睛望叶子航。
“不能吃了,再吃又要上火。”叶子航把小蜜桔篓子盖上,拎到方静言视线以外的地方放起来。
刚放下篓子,却发现方静言如小狗般跟着他走过来,还揪着他的衣角。
“还想吃!”方静言用手指着桔子篓。
“不能吃。”
“能吃!”
“不能吃!”
“叶子航,你欺负我!!”方静言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样子。
“喂!你!!你干嘛!”叶子航见她说风就是雨,倒是慌了神,“爸妈可在家呢,让他们看了,你不嫌丢人啊!”
“我要吃!!”方静言理直气壮。
“好……”叶子航长叹了一口气,长这么大,他还从没被她这样压制过。灰心地从篓子里又掏出一把蜜桔,拽着方静言回了沙发上看电视。
方静言吃的心花怒放,眉眼带笑,叶子航则继续帮她剥桔子皮。绣球趴在两人中间的沙发上打盹。
方静言伸手摸着绣球滑软的皮毛,正摸到脊背处,忽然碰到另一只手。惊地要把手缩回来,却被那暖暖的手一把握住。
她红着脸偷偷看身边的叶子航,发现他一本正经又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
“那个教授才是凶手。”叶子航转过脸很认真地对她说。
“切……你又不是柯南,你怎么会知道!”
“我比柯南厉害。”
“哼!还和小时候一样骄傲自大!”
叶子航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没多会儿,柯南把案子的真凶找出来了,果然是那教授!
方静言嘴上不说,心里却真的有点佩服起叶子航来了。
两人看电视正看的融洽,方静言放在里屋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急急地要去房间接电话,叶子航却握了她的手不松。
“喂!我有电话啦!”
“多半是公司的找你,不接也罢。”
“你怎么知道?万一是我妈呢?”
“你妈会打家里电话,不会打你手机。”
“唉呀,快让我接电话吧!别闹了!”
叶子航站起身,拖着她一起回了房。让方静言在他身边接电话。
“喂,你好!”
“方小姐,你好!我是庄氏的limi,你还记得我吗?”
“啊,limi你好!有什么事吗?”
“方小姐,不知道白天你们事务所的张经理有没有打电话给你,你负责审计的几个分公司还有一些未决事项,资料都在你的私人笔记本电脑里。本来你生病我们是不想打挠你的,但实在是太急了,我们这个月底前必需出审计报告。”
“唉呀,你怎么不早说!我身体已经完全好了!limi你放心,我明天就去公司把那些未决事项给解决了。”
“真的吗?”
“嗯,放心吧!明早见!”
“好的,明早见。晚安,方小姐!”
“晚安!”
方静言挂上电话,抬头看了看叶子航,小小声地说:“明天我要去趟被审计的公司。”
“明天你该去医院复诊。”
“后天再去复诊也一样啦!”
“身体重要还是工作重要?”
“都重要,可是,两者并不冲突嘛!明天先去把工作解决了,后天把身体解决了,不是妥妥当当?”方静言歪着脑袋说。
“公司在哪里?明天我送你去。”叶子航又叹了口气,果然,感情中先主动的人到后来就反而会变的背动。
“呃……不用!不用!很近的!明早我搭叶叔的车好了,顺路!”方静言慌忙摇头,让叶子航知道她是去庄氏,又不知会生出什么风波来。
“那回来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嗯。”方静言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我会打电话给你才怪了!
******
很久不上班,看着穿着职业装的白领们在大厦里穿梭,方静言都有点不习惯了。
窝在家里这段时间,太温馨太美好,和上班时比起来,就像是两个不可穿透的异位空间。
同事们看到久未露面的她,都惊喜着上来打招呼,又说听上面讲她已经辞职,好舍不得。方静言笑着说也很舍不得她们,只是家里不让去S市,非得把她留在身边。
寒暄了一会儿,各人就归位开始忙碌的工作。
方静言也不敢含糊,快速地打开表格文档,去解决那些让人头疼的未决事项。
午饭前,limi来到审计室,笑咪咪地跟方静言打招呼,“方小姐,辛苦你啦!”
“没关系,这本就是我该做完的事,拖到现在,反是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哪里,方小姐太客气了。”limi笑容可掬,“方小姐,你现在方便吗?”
“呃?”方静言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们财务总监找你,方便的话,现在可以跟我去一趟总监室吗?”
“你们总监找我?”方静言张大了嘴巴。
“恩,现在可以去吗?”
“可……可以。”
“那我们走吧。”limi优雅地转过身,带着方静言往电梯口走去。

19. 长庚(一)

庄氏的财务总监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穿着裁减得体的职业装,褐色卷曲的头发全用黑发夹一丝不苟地盘在后脑勺上。戴着黑边框眼镜,犀利的眼神时刻扫视着财务部的每个角落,厚厚的镜片也挡不往。方静言见过她一次,她正训着部门里的一个主管,眉毛扬在镜框之上,薄薄地嘴唇快速开合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到锋利的剪刀。当时方静言就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的顶头上司是男的。
可这位厉害的财务总监为什么会找自已呢?难道是她也在工作中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那也轮不到她来教训啊,最多找她的项目经理告状罢了。
正胡思乱想着,已经跟着LIMI的脚步走到了总监室门口。
“徐总,方小姐到了!”LIMI在门外用电话对讲机跟里面汇报。
“请她进来。”
“好的。”LIMI转头笑吟吟地对方静言说:“方小姐,您请进吧!”
方静言木然地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往总监室里走去。
很意外,财务总监没有戴那副吓人的黑框眼镜,嘴角挂着微微的笑,薄薄的嘴唇也不再像锋利的剪刀,随着微笑的角度向上扬起,很温和。
“徐总您好!”方静言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
“方小姐,不必拘礼!请坐!”
“谢谢!”
“喝点什么?”
“不……不用了,谢谢!在审计室刚喝了水。”
“别客气,有个朋友从斯里兰卡带了点锡兰红茶,一起尝尝吧!”徐总监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盒子和两只描着金边红玫瑰的瓷杯。
徐总监出乎意料的和气让方静言向简直有些惶恐起来,她急忙站起身摆着手说:“总监真的不必了!我……我……”
徐总监一边泡茶一边抬眼看了她,笑道:“这孩子,紧张什么,不过是请你喝杯茶罢了。”
方静言咬着嘴唇,听着开水从水壶冲进茶杯里的咕咕声,忍不往开口问:“总监,请问,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徐总监将香气四溢的茶杯送到她面前,说:“方小姐,有兴趣到庄氏来工作吗?”
“谢谢!啊?——”方静言接过茶,还没喝就差点儿把那只精美的杯子给从手里摔了出去。
“我听说你已经从AYHM事务所辞职了,而且也想要留在N市。你替庄氏做了这么久的审计,情况也熟悉,直接过来工作的话,应该很快就能上手。”徐总监自信满满地说着她的打算,“你给许多公司做过上市审计,对上市这块很了解,我就想请你来做上市这块的相关工作。”
“那个,徐总——”方静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抬头对庄氏的第四把手说:“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打算。”
“啊?”徐总监明显一愣,她顿了顿说:“方小姐,我刚才有没有听错?”
“您没有听错。我,我没有到庄氏工作的打算。”方静言心里头想,我躲还来不及呢,还会自己个儿往枪口上撞?
徐总监皱起眉毛,脸上的笑意也没了,“庄小姐,你知道多少人挖空心思想到我这里来?你知道对于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吗?”
“徐总,我真的很感谢您,我也知道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方静言两只手心里全是汗,绞尽脑汁地想要用什么理由给搪塞过去,“可是,我家里人希望我参加公务员考试。最近正在报名,我也开始看书准备。”
徐总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最后问:“你要考什么公务员?”
“呃——具体职位还在看,毕竟还是很难考的。我想考劳改局,听说那个报的人少,要容易些。”
“卟——”徐总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转着眼珠子笑道:“方小姐,真没想到,你这么风趣幽默的。难道我们庄氏还比不上劳改局来的有前途?”
“那个,劳改局也是公务员,是铁饭碗的。”方静言讪讪地答道,心里想,庄氏了不起啊?现在有钱也不等于永远的钱!富不过三代!搞不好落庄大圆儿手里没几年就给折腾倒了呢!又觉得自己这思想太邪恶,庄大圆再怎么着也是多年情份的朋友,虽然……虽然烦了点儿,也不能这么诅咒他。呸呸呸,童言无忌!!
“方小姐,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总监将黑框眼镜重又戴上脸。
“谢谢总监,真的不用了。”方静言坚决又坚定地摇头。她敢犹豫一下试试,叶子航知道了不在家里下冰雹才怪!
“真是遗憾……”徐总监叹了口气,“方小姐,你去忙吧。如果你回心转意,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谢您徐总,我……我先出去了!”方静言起身对总监鞠了一躬才离开。
回到审计室,对着电脑发呆。唉,难得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欣赏自己,却要拒人好意于千里之外,郁闷啊!还有,那么香的锡兰红茶一口也没来得及喝,真是浪费!
正要收拾好心情开始工作,LIMI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只是这一次,LIMI的神色非常怪异。
“方小姐,还得再麻烦您跟我走一趟。”LIMI微笑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平常的可爱,反倒让人觉得很抽筋。
“啊?还要走一趟?总监又找我吗?”
“不……不是,是你们张经理。”
“张经理?那更奇怪了,他为什么不直接到审计室来找我?他也在这里办公的啊!”
“方小姐,请你别问了,跟我走一趟好吗?”LIMI一副不能完成任务就要哭的样子。
“哦……好,好吧。”方静言虽然疑惑,却也没有为难别人的道理,便跟着她走了。
之前去的财务总监室在18楼,这次进了电梯,一看LIMI按了个28楼,方静言吓一跳,28楼?张经理没事儿蹿那么高的地儿干嘛?
“LIMI,真的没什么事儿吧?”方静言出电梯前犹疑地问。
LIMI一把将她推出电梯,指着正前方的门说,“方小姐,你去吧!我在楼下等你!应……应该没事儿的!”
“喂!喂!”方静言转身,电梯门却已牢牢关上。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咚——咚咚——”方静言伸手敲门。
“请进!”
是张经理的声音,方静言轻舒了口气。
推开门,正挤着笑脸说;“张经理好……”好字还没说完,人已僵在了门口。
庄远穿着淡蓝色的衬衫,笔挺的深藏青色西装,长腿斜伸在会议桌下,一手摸着略尖的下巴,咪着眼睛,望着僵在门口的人。
“小方,愣在那里做什么?快进来。”
方静言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只觉得脊梁上一阵阵地发麻,头上像是有一群麻雀在啄着头皮,一小口,一小口,一丁点儿,一丁点儿,却揪着肉的疼。
强撑着跟两个人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她不敢看庄远,只盯着自己的经理有些结巴地问:“张……经理,找……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方啊,这位是庄氏负责上市的庄总,你没见过吧?”张经理笑嘻嘻地将方静言引到庄远面前。
方静言僵僵地被拎到庄远面前,张了张嘴,却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是装不认识呢?还是说,嗨,好久不见?好痛苦啊!为什么为这样捏?早知道就死也不要来完成什么未确认事项了!干嘛对工作那么有责任心?方静言,你这个笨蛋!
庄远诡异地一笑,站起身来对她伸出一只手,说:“听张经理说方小姐是AY事务所的精英,幸会,幸会!”
精英?方静言真的要吐了,她一个才工作大半年的菜鸟,连CPA都不是,完全一杂工等级的员工,竟然说她是精英?
庄远袖口上的白金袖扣明亮刺眼,那只一直伸到方静言眼前的手比袖扣还要刺眼。
没办法,方静言看了看明显很想拍庄远马屁的张经理只好也伸出了手。
还好,庄远只是礼节性地握了握她的指尖便松开了。
“小方啊,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张经理在外面混了那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早就发现里面有玄机。
那天,庄氏小少爷说要看初审的一些资料和报告,他整理了送上去。前面都好好的,看到最后一页审计人员名单时,庄少爷却突然变了脸色,指着名单上方静言的名字问,她现在在我们公司审计?他当然据实回答了,庄少爷问的细,他也答的细,包括方静言因为右下肺感染要辞职的事也说了。然后,庄少爷就眨着眼睛跟他说,不论如何,请他想办法把她给找回来。
他没多问,有些事,不用问,只要做。
庄氏是大客户,一年的审计费都上百万。为了客户,为了审计费,他当然要想办法。
“经……经理,什么事儿?”方静言在心里给自己下咒语,冷静冷静冷静……
“小方啊,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你应该知道吧?”张经理看了庄远一眼,清了清嗓子说。
“什么规矩?”
“一个项目结束前,不能更换审计人员。”
“咦?我……我没听说过啊?”
“呵呵,你才入行多久,小年轻,不懂也不奇怪!”
“那经理你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虽然你辞职了,但庄氏这个项目结束前,你不能离开,得把这个项目完成。”
“什么?……等项目完成?经理,我……我当时只是暂借调到这个项目来的,借调时没说一定要等项目完成才能走啊!”
“当时没说清楚,小方,反正你家在N市,多做两个月也没关系吧。”
“那个……不是这样啊……”方静言急了,她来几天还能瞒过叶子航,要是来个把月,肯定得暴露。
“方小姐,你进事务所时应该签过合同吧,”庄远伸手轻叩着光滑的桌面,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方静言立刻明白是他在背后搞鬼,“张经理,要是方小姐执意不肯做完项目,你们是不要她按合同赔款?”
“呃——我们当然不想搞到这个地步……小方,你不要让我为难啊!”张经理努力陪着庄少爷做戏。
方静言脑门子里哄地蹿上一把小火苗,她冷着脸说:“好吧,那就把项目做完。领导们放心,我会把份内的事做好的。”
说完她瞟着没立场的张经理又说:“经理,按合同只要我提前一个月提出辞职的申请,公司都没道理要我赔偿或扣着不让我走。不过,公司既然需要我做,我当然尽力配合。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出去了做事了。”方静言瞅也没瞅庄远一眼,挺直了背,摔上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
站在透明的电梯里,望着窗外不断下沉着的风景,方静言觉得胸口里翻腾的厉害。
没有对错。当初她那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不是对,庄远今天这样设计抓住她也不是错。之前财务总监力邀她进庄氏一定也是庄远的手段吧,可笑她竟还以为自己对工作的努力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回到审计室,同事说她手机刚才响了好久。翻开一瞧,是叶子航家的号码。又有许多短信。
“静言,累不累?记得多喝水。”
“静言,中午记得别吃辣,多吃点清淡的。”
“静言,吃完饭要趴会儿,平时中午在家你憩惯了。”
“静言,很忙吗?怎么不回我消息?”
“静言,几点下班?公司在哪里?我去接你好不好?”
“静言,给我回电话,我不放心了。”
方静言看着一条条短信,心里又酸又甜,眼眶都湿了。立刻拨了电话过去,响了两声,有人接了电话。
“喂?你好,哪位?”电话里叶子航声音温温的,和小时候有了很大不同。那时,打电话到他家的人都会说,哟,子航年纪小小,声音还真是冷感呢!
“是我。”
“静言?快下班了吗?”
“恩,今天去楼上开会,忘带手机,没看到消息。”
“没关系。今天上班觉得累吗?”
“还好。晚上给我炖个梨,我想吃。”
“好。我去接你,回来再炖。”
“别接啦,我想一回去就吃。我打车回去,很快的。”
“那好,回来我给你报销。”
“恩,那我天天打车,你天天给我报!”
“没问题。”叶子航答的笃定,似乎已在电话那端笑了起来。
“切,你都还没工作,拿什么给我报?我好歹还领了大半年的工资,怎么也比你有积蓄。”
“那可未必。你怎么知道我光上学没出去找兼职?”
方静言捂着电话笑,“兼职能有多少钱?说的像是大富翁似的。”
“够养活你了。”叶子航平平的一句话,语气却又是让人说不出的怦然心动。
方静言隔着电话也脸红了,“去,谁要你养活了!哼,我经济独立着呢!到点啦,我马上回来,白白!”
“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来吃炖梨。”
方静言愉快地挂上电话,几乎忘了刚才在28楼的不快经历。
背着包走出办公室,天色已经半暗,仰头看灰白的天空,西边有一颗金色的星星在云层之上闪闪发光。
长庚星。
庄远顺着方静言抬头的方向看去,金色的星星美极了。
用手指在玻璃上描绘下星星的模样,无数锋利的边角,原来,灿烂美丽的光芒都是会伤人的。
用手掌将那颗星轻轻覆住,伤人,也还是想握在手里。
因为,知道她是温暖的,因为知道她是他心底里最想要的。
因为,她是在天色将暗时发出光芒的长庚。

20.  长庚(二)

下班高峰,出租车很难打。方静言站在路边等了十来分钟,见打车无望,垂头丧气地往公车站走去。
刚刚走到站台前,一辆宝蓝色的车停在了自己脚边。
什么人开的车,技术真差。都开到路牙上来了,还好没压着她的脚,不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本想发火来着,但想到晚上有炖梨子吃,心情好也就懒得和别人计较。正想大度地转身走开,那车窗却摇了下来。
“静言!”庄远从车里伸出头。
方静言一愣,脑袋嗡嗡作响。想要转身走开,终是觉得逃一时逃不了一世,便带着公式化的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庄总!”
庄远听她这么叫自己,不由苦笑。
“生气了?”庄远从车上走下来。
“生气?”方静言往后站了一些,说:“庄总真会说笑,我生什么气!”
“没生气干嘛装不认得?”
方静言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说:“是不认得了,都变了。”
庄远哼了一声说:“你还好意思说?是谁一声不吭就人间蒸发的?”
方静言语结。
“方静言!你还真是狠的下心啊!”庄远有些恨恨地说,“知道我从英国回来找不到你是什么心情吗?”
方静言扭头望向天边越来越亮的长庚星,难道她真的是个狠心的人?叶子航这么说,庄远也这么说。
“你逼的……”她喃喃道,“你总是逼着我,我……我……我的车来了,拜拜。”
她逃也似地奔上公车。
“逃什么?”庄远在她声后冷笑,“你逃的过今天,能逃的过明天吗?”
方静言隔着车窗玻璃与庄远对视。
车怎么还不开呢?
继续对视。
过了好一会儿,方静言都以为公交车是不是抛锚了,司机在前大骂起来,“谁把车停在公交车道上了?违规停车也违的太离谱了!交警呢?交警都死哪儿去了?”
方静言望着公交车正前方停着的蓝色保时捷,拉开车窗,跟庄远招了招手。
见方静言跟自己招手,庄远还以为自己是看花了眼。
使劲揉眼瞅了会儿,确定是方静言在招唤他,心跳加速地往车窗边走去。
“叫我干嘛?”恶声恶气地掩饰自己的脸红心跳。
“庄总,你那车停在前面不动,我今天晚上都回不了家。”方静言伸手指了指前方庄远的坐骑说。
“呃?啊……”庄远顺着方静言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交警骑着摩托已经停在他的车旁,正用小本本写什么。
“不要开罚单啊!!”庄远叫着往爱车奔去。
方静言坐在车上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么严肃的场景,这么难堪的重逢,竟然会因为庄大少的违章停车而变成一幕搞笑剧。
庄远的保时捷在交警同志的指挥下被开到路边接受处罚。方静言在公交车从庄远身边开过时,扭头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顺便还挥了挥手。
庄远下午在办公室里的冷静傲慢全不见了,只能气的抱着胳膊在原地挠头。
反光镜里庄远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变成小小一点。
方静言禁不住回想起初次与他相遇的时候,那个在车站里指着自己的鼻子非要人家跟他赔理道歉的别扭少年。
六年了,六年前的似水流年,现在想起来,就像在昨天。
真的变了吗?呵呵,其实都没变。
庄远还是庄远,方静言还是方静言。
叶子航也还是叶子航。
*****
下了公交车,手冷的缩在袖子里也依然冰凉。
谁让她丢三拉四,又把手套忘在办公室了呢?
缩着脑袋在路上走,在路头卖烤红薯的老婆婆那里买个两只热乎乎的红薯捧在手里取暖。烤红薯扑鼻的香气让她恨不能立刻剥开来咬两口。但想着要回家和叶子航一起分享,只能咽着口水强忍。
方静言埋着头走啊走,正想象着一边喝炖梨汤一边吃烤红薯的美妙滋味,在拐角处冷不丁就撞了人。
“对不起!对不起!”方静言连连道歉,那被撞的人却一动不动地堵在她面前。
方静言向左挪了挪,那人也同方向地挪了挪。
方静言又向右挪了挪,那人仍然跟着挪了挪。
咦?诚心找麻烦吗?她有些着恼地抬头。
“叶子航?!”方静言又惊又喜。
叶子航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埋着头走路,看都不看前面的情况,知道刚才我站在什么地方吗?”
“啊?”方静言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他。
叶子航指了指身边的电线杆说:“要不是我挡着,你就一头撞这上面去啦!”
方静言红着脸嘿嘿笑了两声,献宝似的把烤红薯举到他面前说:“今天我请你吃烤红薯!”
叶子航接过又大又香的红薯,牵起她的手说:“谢谢啊,难得你竟然忍得住没自己先偷吃。”
“我哪有这么馋!我一点儿偷吃的想法都没有!!”叶子航的手真暖啊,比手套还要好。
“真的没有?”
“没有!一丁丁点儿都没有!!干嘛这么怀疑人家?”方静言说谎都不脸红。
“你以前的不良记录太多。”叶子航将她的手揣进口袋里。要是能把人也揣在口袋里多好,时刻贴心放着,再不担心会弄丢。
“我有什么不良记录?”方静言撅着嘴,用指甲掐叶子航的手心。
“那次我爸从扬州带了富春茶社的各色包子,我就比你晚回了半个小时啊,结果一个都没吃上!”叶子航很认真地开始回忆往事。“还有,你妈清明时做的青团子,一锅蒸出来总有十几个吧,你抱着锅从下午吃到晚上,生怕人和你抢似的,最后实在撑的吃不下了,才给我吃了一个。”
方静言的嘴巴越撅越高,心想,叶子航这家伙果然小心眼,连这些八百年前的事都记那么清!不就是几个包子和青团子嘛!
“还有,那年过年炸春卷……”叶子航不数不知道,一数才发现方静言过去真是劣迹斑斑。
“咳——我说叶同学,你有完没完啊?”方静言掐断他的话头,用脑袋撞了他的肩膀一下,“这些都是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都你编的吧……”
“恼羞成怒了?”叶子航见她皱着小鼻子着恼,笑道:“好,好,不说啦!再说你都快扑上来咬我了。”
他不提醒还好,这么一提醒,方静言立刻恶狠狠地将两人交握的手从他大衣口袋里掏出来,对着他的手背就是一口。
叶子航不叫痛,也不生气。深望着手背上红红齿痕的样子倒有些痴痴的。
“喂,干嘛呢?痛的傻掉了?”方静言摇摇他的胳膊。
谁知叶子航把手背伸到她嘴边说:“咬的不够深,要是咬破就好了。”
方静言倒抽一口凉气,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发烧了?怎么净说胡话?”
叶子航微微一笑,眼波流转处无尽柔情,“你忘了吗?殷离咬了张无忌一口,从此就忘不了他。赵敏后来也咬了张无忌一口,为的是让他永远忘不了她。可见,有情意才要咬的,你这般咬我,我心里只觉得高兴,不觉得疼。”
“你……你!!!”方静言瞪着叶子航,人似被忽然而至的暖风袭过,只觉得心被说不清的情绪涨的满满的,只要再轻轻戳一下,就要喷涌而出。
“静言,你喜欢我吗?”
星光漫天,点点向人间洒落。
冬夜的深巷幽静而温柔。
莫名的氛围在星光下,在深巷里悄悄蔓延。
柔软的枝叶攀上米黄色的围墙,伸展出嫩绿色的叶片,叶片渐渐浓密,绵延成一片浓郁的绿壁。片刻间,绿壁上坠满圆滚滚的花苞,密密砸砸的花苞又在同一时刻里绽放,深巷瞬间变成粉色的玫瑰海洋。
方静言站在无边无际的玫瑰花海里,在微熏的花香中,缓缓开口说:“……喜欢……”
小巷被玫瑰的美丽所淹没。
被淹没的还有叶子航。
“静言,我爱你。”
坦坦然的表白,没有任何扭捏,就如同他说,“静言,来吃个炖梨子”一般自然。
方静言笑着将手伸到叶子航嘴边说:“你也咬我一口。”
叶子航笑,“是想让我永远忘不了你,还是想让你自己永远忘不了我?”
“两个都是。”方静言眨着眼睛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叶子航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反反复复地看。
方静言脸渐渐红了,心想,他一定是舍不得咬我呢。
正想着,叶子航忽然张口咬下去。
“唉哟!疼死我了!”方静言几乎跳了起来。
“叶子航!!你想把我的手咬掉下来啊?”
“是你让我咬的。”
“那你也不用咬这么重吧!”
“咬的重了才记的深。”
“去死!小心眼的家伙,一定是报复我小时候没让你吃青团子!”方静言追着叶子航喊打。深巷里的玫瑰花海如同来时一般迅速地消失,只留一片让人回味不已的芬芳。
*****
接下来的日子,方静言都泡在蜜糖里。
确切地说,是她的心泡在蜜糖里。
她和叶子航,一度以为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的人,终于牵起了手,又能朝夕相对。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
叶子航对她,宠爱的不得了。真的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虽然提起被她扔掉的四年还有点儿耿耿于怀,每每提起来都说要惩罚她的狠心,其实也就是找个机会亲一口抱一下罢了。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闲来无事,方静言让叶子航陪她回方宅找几本旧书。
方静言拖了两个大柳藤箱出来,自己整理其中一个,另一个则交给叶子航。
两人一边说着小时候的趣事,一边整理东西。
忽然叶子航捧着个本子闷不吭声地看起来。
方静言先没在意,过了会觉得奇怪了,便问:“看什么呐?这么入神?”
叶子航抬头冲她微微一笑,举着手中的本子念道:“叶子航,你竟敢这样嘲笑我!我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打倒你!我要很努力,很努力地学习,总有一天,我要让自己的名字排在你前面,让你羞愧!你等着!”
方静言听着听着脸就变了色,她冲过去压在叶子航身上叫道:“坏人!竟然偷看我的日记!!快还给我!”
叶子航将日记本高举过头,笑道:“静言,你真是挺有豪情壮志的啊!不过,也只是在日记里吧……”
方静言揪着他的胳膊要抓那日记本,气乎乎地嚷道:“讨厌!讨厌!不说我还没想起来,一说我倒记起来你那时候是怎么嘲笑我的了!哼!叶子航我讨厌你!”
“哦?我嘲笑你?”叶子航皱着眉头回忆,“我怎么没一点印象?”
“哼,初一入学后的摸底考试我考砸了,你竟然对我说‘至于你,本来就是揪着尾巴考上来的,排名之类的,不用放在心上。’”方静言越想越气,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叶子航,你从小就蔑视我!”
叶子航放下举着日记本的手,一把抱住她,有点委屈地说:“我没有蔑视你,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方静言恼地拼命用拳头砸他,“坏人!坏人!”
“喵……”绣球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猛地蹿到两人之间,两个人一只猫顿时乱作一团。
“绣球快下去!”
“喵……”
“啊!叶子航你摸哪儿!去死!!”
“喵……”
最后,叶子航和绣球都被方静言一巴掌给拍飞了。
****
方静言最近日子过的虽然甜蜜,却仍免不了在甜蜜里掺点儿烦恼。
她还能烦恼什么呢?无非是每天上班都故意和她在各种场合巧遇的庄大少。
到茶水间泡咖啡会遇见他。
到食堂吃午饭会遇见他。
到总监室陪经理汇报工作进度,会遇见他。
站到平台上透口气会遇到他。
下班挤公车回家,还会在公车站前遇见他。
好像除了上厕所,别的任何地方都有与他相遇的可能性。
庄远若是真有什么大动作也就罢了,偏偏他也并不和方静言说什么,还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在那个距离外,避开别的人目光,抛掉所有大少爷和领导的伪装,睁着乌黑的眼睛望着她,就只那么有点哀伤又可怜地望着她。
乌溜溜,有点湿润的眼神,总让方静言想起那年夏天在河堤上,少年弯起带着泪光的眼睛笑道:“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这本来就是事实,我无力改变的事实。”
心会有点痛,为那眼神,为过去的回忆而痛。
好在快要过年了,年前的审计工作正在收尾,没几天她就不用再到庄氏来受煎熬。
想到这里,方静言不禁松了口气。
看了看表,又到了下班时间。将桌上的资料稍作整理,她关掉电脑准备回家。
今天晚上吴鸿飞约了她和叶子航吃饭,好久没聚会了,真有些想念那个同桌呢。
正拿着包要离开,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方静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
“……”
“喂,请问哪位?”
“方静言……”
方静言往桌前踉跄了一步。
“庄……庄总。”
“你要下班了吗?”庄远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没一点活力。
“嗯,正准备走。”
“可不可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我……我今晚约了人……”
庄远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说:“那就算了。”
方静言正想拿开话筒,庄远却又幽幽地说了句:“今天我生日,又是一个人吃蛋糕。”
这话落入方静言耳朵里,手中的话筒是怎么都挂不下去了。
“你……你等一下,我马上上来。”
方静言挂上电话,长叹了口气,往内部电梯处走去。
庄远挂上电话,闷闷的脸上如破云而出的阳光一般,忽然灿烂起来。
*****
从柜子里取了1877年产的波尔多红酒,浅浅倒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又将大盒子里的水果玫瑰蛋糕小心翼翼取出,庄远捧着蛋糕,傻傻地等待着门被敲响的一刻。
“咚咚——”门终于被敲响。
庄远扯了扯领带,起身按了开锁扭,紧盯着即将打开的大门。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庄总!”
“生日快乐!!”
……
忽然涌进的人群,把庄远给看愣了。
方静言站在众人之中,也笑着对他说:“生日快乐!”
是的,她对他说了,可不是他想要的那样。
上市办的所有员工几乎都挤到了他的办公室里。那瓶他精心准备的波尔多红洒被大家传递着喝光了,而那只他特意订制的水果玫瑰蛋糕,也在不知不觉中没了踪迹。
真是热闹的生日。
他二十三年来过的最热闹的生日。
也最痛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群里没了方静言的踪影。
她悄悄走了,在说完生日快乐之后。
庄远转身望向落地玻璃窗外的世界。
在二十八楼向下看去,来来往往的车辆如同缓缓爬动的甲虫。而人,只是蝼蚁一般的小点。
即便只是蝼蚁一样的小点,他还是一眼就可以找到她。
站在公交站台上仰首望着天际那颗金光闪闪星星的她。

21.  长庚(三)

元旦过后,新年便近。
新年长假前的工作虽然烦重,但所有人都因为心中满怀了对那个长假的期望而干劲十足。
特别是方静言。
她恨不能一天之内把手上那些工作全部解决掉,可惜她一个人再努力,总还有许多需要别人配合的事情,又不能用刀架在人家脖子上逼着像自己一样不要命的做事,所以,她想摆脱庄氏的美好愿望,还是得过完年后才能实现。
一般人家这时候都已经在忙着准备过年的年货,叶家却没一点动静。
方静言后知后觉,叶子航也对这些漠不关心。他要参加司法考试,白天静言去上班,他就在家看书。
晚上是二人的甜蜜时间,天气晴朗的傍晚,两人会牵着手出去散步,一路说笑着随便走走,就能从颐和路走到朱雀湖。叶妈常戏称深夜归来的两人是步行者。若是天气不佳,两人便窝在沙发上抱着胖猫看电视。叶子航本来是不爱看电视的,但若是和方静言一起,再无聊的节目,也会变的有趣,哪怕是弱智的动画片儿。
这天吃完晚饭,两人准备去静言外婆家看看老人家。叶子航正帮方静言戴围巾,叶妈突然捧着一杯热茶跑出来说:“子航,今年过年我和你爸要去海南度假,没准备带你去,你自己看怎么解决过年的问题吧!”边说还边睨着方静言。
“去海南?”叶子航皱起眉头,“之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起过?”
“现在这不是说了嘛!”叶妈转着眼珠子对他挥了挥手,“你看,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在家过年,家里又没准备什么年货……”
“到我家去过年吧!”方静言没有辜负叶妈的热切期望,说了她最想听的话。
于是,一家人分头打包整理行李。
叶妈一边找防晒霜,一边梦想着自己在海风微拂的沙滩边漫步,想到温暖的海水会随着一波一波可爱的小浪花打湿她赤裸的双脚,不禁高兴地用美声唱法在屋子里高歌起来。
叶爸正到处找他的太阳镜。好不容易从柜子最底层的角落里找了出来,小心翼翼捧起那老古董眼镜往脸上戴,只听咔嚓一声,还没戴上脸,那眼镜的一条腿就断了。愁眉苦脸地让叶妈给他拿万能胶,却发现自己老婆早已魂飞海南,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
方静言在阳台上给绣球试新买的猫笼子,绣球不配合地拼命往笼子外伸着胖脑袋。方静言好言好语劝了它半天,胖猫不识像,还是一个劲地乱拱。最后方静言火了,啪——在它的肥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它才总算是老实了。
叶子航坐在沙发上看那三个人在屋里走来晃去,忙的热火朝天,突然想起,刚才他和方静言好像是说要去看她外婆来着。
“静言,不去看外婆了吗?”他蹲在方静言身边,同情地望着伏在猫笼子里拼命用爪子挠布垫的绣球。
“去啊!不是要把绣球给装起来嘛!”
“把绣球装起来做什么?”
“过年你家没人,把它送到外婆家去。”方静言试了试猫笼子上的拉链,发现很结实后,满意地将笼子塞进叶子航怀里说:“走吧!你骑车背我,我抱着绣球。”
“咱们带着绣球一起回去过年吧。”叶子绣拎着猫笼子说,“把它撇下,它一定会生气。”
“生气?它生的气可多了,少吃一顿鱼都会气的把我的作业本给抓花了。”方静言气咻咻地指着绣球说:“这小心眼儿的猫猫!可没少干坏事儿!”
“那说明绣球是个直性子,真性情的猫,不会装模作样!”叶子航立刻帮胖猫辩护起来,他对这猫,比真正的主人方静言还要宠爱。
方静言看了看把脑袋抵在笼子口上唧唧歪歪的胖猫,想了想说:“好吧,那就带它回去。不过,路上你拎着,我可不管!”
“好。”叶子航打开猫笼子,将绣球放出来,胖家伙喵喵地叫着拱到他怀里撒娇。
方静言揪着绣球颈后厚厚的皮毛将它从叶子航身上拉下来,用手指头点着它的脑门说:“绣球!你也是做太爷爷的猫了,怎么还这么……这么……咦……真是受不了你!”说着将它扔在了沙发上。
等两个人好不容易拖拖拉拉出了门,新闻联播都快放完了。
叶子航骑车背着方静言,深冬的夜风吹到身上又冷又寒。
方静言搂着他的腰,轻轻将脸贴在他背上。嘴角扬起微笑,脸颊上的热度渐渐渗透到心里。
高中时他也常这么背着她。
那时,她只能坐在他身后偷偷望着他有着美好弧度的脊背。多少次,只差一点点就要将脸贴上去,却总在距离一公分处生生打住。
这真的是在寒冷的冬夜里吗?为什么她觉得像是在春天里一样?
“静言,冷不冷?”
“不冷,好暖和呢。”
“暖和?”
“你的背。”
“静言,我想听你唱歌。”
“……我这个人如果说离十全十美还差一点的话,恐怕就是唱歌了。”
“你小时候可没这么高的觉悟。”
“瞎讲,我啥时候自吹自擂说自个儿会唱歌啦?”
“你倒是没吹,全唱来着。一路从你外婆家唱回来,结里把人都唱掉树洞里了。”
方静言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是初一寒假下雪天的事儿,忍不住噗地笑出来,又在叶子航背上拍了一巴掌说:“你怎么老想着我的丑事儿啊?讨厌!”
叶子航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还记得那天你唱的什么歌吗?”
“……记不太清了……”
“真的记不清了?”
“嗯……好像还记得一点点……”
“是小龙人。”
方静言嗞地倒抽了口凉气,说:“你竟然记的这么清楚?”
“还会唱吗?”
“大概吧……”
“我想听。”
方静言紧紧搂着叶子航的腰,努着嘴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唱道:“我是一个小龙人,小龙人!我有许多小秘密,小秘密,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一口气吼完了,叶子航却没了动静。
果然是自己唱的太难听啊,把叶子航给吓倒了。
哼,都说了不会唱歌嘛,小时候他也不是没有领教过,这会儿硬逼着人家唱了,却一点面子不给。憋着气用手指戳了叶子航的腰说:“干嘛不说话?是不是偷偷在心里笑话我呢?”
她永远不会知道叶子航此刻的心情,这首依然跑调跑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小龙人之歌,过去四年两人交错的岁月中,他无数次痛苦又甜蜜地回想着她曾唱过的音调。回想那个喜欢嘟着嘴跟他吵架,瞪着眼睛说他狡猾的小女孩儿。
心里头的情绪纵然如沸水般翻腾的厉害,叶子航终于也只是浅笑着说:“没有,只是觉得你很厉害呢!”
“什么?我厉害?”方静言激动地大声问道:“我哪里厉害了?是不是比你妈的美声唱的好很多?”
“不是。”
“那究竟是哪里厉害呢?”
“你唱跑的每个调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一音不差,这难道还不够厉害吗?”
“什么?叶子航!你想死啊!!!”方静言全然不顾自己还坐在自行车上,伸着手就往叶子航脖子上掐过去。
她这种不自量力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就是他们两个都从车上摔了下来。
两人一瘸一拐地推着自行车到了静言外婆家,进门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创可贴。
*****
叶子航带着绣球跟着方静言回H市过新年。
刚上了长途车,方静言就嘿嘿傻笑起来。
叶子航捏了捏她的脸,问:“傻笑什么?坐车都不老实。”
方静言坏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叶子航,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
“我觉得自己像是领了媳妇回家过年似的!我媳妇还背了只胖猫作嫁妆!哈哈!”方静言说完便笑的前俯后仰,形象全无。
叶子航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揪住她的鼻子说:“哪有人让媳妇背全部行李的?又哪有人说累了就趴在媳妇身上让拖着走,饿了就让媳妇请吃饭的?你说说,有我这样苦命的媳妇吗?”
方静言笑着踢了他一脚,将头埋在他怀里说:“我真的累了啦!要睡觉!”
绣球也从猫笼子里钻了出来,拱在叶子航和方静言之间,蜷成个大毛球开始呼呼。
叶子航摇着头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对她的胡作非为毫无办法。
其实是喜欢她的胡作非为的。
因为知道能让她这样对待的,只有自己而已。
想到这儿,叶子航不禁又为自己悲哀起来,竟然沦落到让人虐待还高兴的地步,叶子航,你究竟是中了什么毒?
****
大年二十九下午四点钟,方静言和叶子航带着方鞭打绣球到了静言H市的家。
方爸方妈会如何表现,不用说,大家也能猜的到。
还能有什么比女儿女婿一起回家过年更让人兴奋的呢?
呃……虽然目前还没上升到女婿的高度,但那只是迟早的事嘛!所以,不妨说是准女婿。
大年三十那天,全家人一齐上阵准备年夜饭。
方静言和叶子航负责包饺子。
注意,他们只是负责包。至于撖饺子皮和拌馅这样高难度的事,当然由方妈来完成。
方静言包饺子也不老实,一会儿要捏个四角型的,一会儿又要包个花朵状的,又找了花生米和核桃仁包在饺子里,总之,她是极尽瞎折腾之能事。叶子航只管老老实实包本份饺子,不跟着她瞎玩,方静言还觉得叶子航没趣,撅着嘴说他是木头人。叶子航叹了口气说,他倒是也想折腾着玩玩呢,但总不能折腾的晚上一个好饺子都吃不到嘴吧?方静言立刻反应过来他是在讽刺自己包的花式饺子中看不中吃,气急败坏地抓了面粉往他脸上抹,结果,饺子没包的怎么样,两人倒全成了花猫脸。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年夜饭,收拾好桌子,上了茶果点心,围坐在客厅里看年三十的例行节目——春晚。
窗外不时有烟花飞蹿到天空中发出的嗖嗖声,方静言看了会电视便起身趴在窗户上看烟火。
“叶子航,我也想放烟火!”她扭头对斜倚在沙发上的人说。
“昨天你自己怎么不提前买些?这会儿生意人都收了摊子回家过年,到哪里去找烟花?”方妈一边削苹果一边说,“你这孩子,就会异想天开,想到哪儿做哪儿,没个好生活习惯……”
方静言一句话,却惹来方妈一长串的唠叨,郁闷地缩回沙发上,拒绝了方妈递过来的一片苹果后,孩子气地把脸藏在方爸背后,嗡声嗡气的说:“爸,我妈大年三十还要说人家,你倒是管管你老婆嘛!”
方爸微微一笑,对方妈说:“以后你就别叨叨静言了,她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方妈睨了女儿一眼,说:“哪里不同往日了?还不是懒丫头一个!”
方爸摇了摇头,指着叶子航说:“她现在自有人管,不必咱们多费心。就算她懒,反正也有人愿意驮着,不是吗?”
“爸!!”方静言猛地从父亲身后跳起来,脸蛋羞的绯红,“谁管我?谁敢管我来着,我管人还差不多!”
叶子航见她似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只是笑着,并不说话。
这边正闹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方妈接了电话,喂了一声,对静言说:“言言,圆圆找你!”
“啊!是圆圆姐!”方静言一听是苏圆圆打来的电话,跳下沙发连鞋都没穿就奔过去接。
“姐!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啦?自从你和姐夫结婚后,就把我这妹妹给扔到爪哇国去了!没良心啊!”
“死丫头!我什么时候忘记你啦?明明是你自己跑到S市去当小白领,把我们给扔了!”
“什么小白领啊,苦的跟苦瓜没两样!”
“呃……静言,我听姨妈说你和叶子航两个……两个又和好啦?”
方静言揉着电话线有些不好意思地吱唔道:“嗯……就那样吧……他现在在我家呢!”
“什么?在你家?”苏圆圆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
“姐,你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啦!这事儿没什么了不起吧?”
“不……不……不,我没激动……我真的没激动……只是……”
“只是什么呀?姐,你今天很奇怪耶!”
“呃……言言,你想不想放烟花?我家有好多烟花。”
“好啊!!我超想放的!刚才还在郁闷没提前买些呢!”
“那你过来啊,咱们一起到河边去放。”
“好!我马上来!”
“那个……你记得叫叶子航一块儿来啊!”
“呵呵,那当然!”
方静言听说有烟花可以放,兴奋的不知所以。一挂上电话马上就拉着叶子航穿衣服出门。
“现在去哪儿?”叶子航一边穿大衣一边问。
“刚才你没听见我打电话吗?我姐喊我们去她家放烟花呢!!唉呀呀,我今年一定好运,总是心想事成!”方静言戴上小星星耳捂子,眼睛也亮的像星星一般。
“你姐?苏圆圆?”
“嗯!就是她!”
叶子航在玄关愣了一会儿,忽然带着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说:“当年,她对我还很不错的,请我喝了山楂桂花茶。”
方静言捂着耳朵也愣了。
当年,在苏圆圆家院子里的回忆,对他们两人来说,一点儿都不美好。
叶子航见她脸上没了笑意,便伸手将她拉出门外,揽着她的肩膀说:“这次去她家,咱们可得创造点美好的回忆,懂吗?”
方静言咬了咬唇,又露出笑容,拼命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不美好呢?
现在,只要是和叶子航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那么美好。她正体味着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
而且,她对这幸福有信心,她相信,只要她愿意,这幸福会伴她一生一世。
有时,人也不能对自己太有信心了。谁能担保生活中时不时就不会冒出一两个搅局的呢?
比如说……
方静言和叶子航推开苏圆圆家的院门,一只庞然大物就从暗影里蹿了出来,呜地一声趴在方静言身上,用那毛茸茸的大脑袋蹭着她的手。
“啊!小远!”方静言乐呵呵地抓住苏小远的大毛爪,“小远,你好重啊!”
叶子航皱眉望着那狗,觉得它的名字有点儿刺耳。
方静言拖着大金毛小远一路笑着走进院心,发现有人正蹲在院心里点一支烟花。还不及眨眼,那金色的花火便飞向深黑色的夜空之中,金色火焰咻地升跃之后,在夜幕里爆出一朵金蓝色的烟花。
极美的烟花,闪烁在夜空中的那一刹那,就如同一颗真正的星星。
就像傍晚时挂在天幕之上的长庚星。
光点散散落下,照亮了点烟火的人。
“庄远!——”方静言和叶子航同时出声,又同时哑然。

22. 新元(上)

远处河堤上不断有绚烂的烟花绽放在深蓝的夜空中。
星星亮了,烟花落了。
庄远缓缓站起身,望着方静言与叶子航,最后扬起眉头伸手指着叶子航说:“是因为他吗?”他盯着方静言,却指着叶子航说:“一直拒绝我都是因为他吗?”
方静言看着烟火的光芒在他眼中渐渐黯淡,喉咙酸涩地哽咽起来,“庄远……我一直喜欢的,都只有他。”
庄远脸上闪过受伤的神情,片刻后他冷笑道:“只有他?你们不是早就分开了?四年前,你自己亲手将他推开的,那天在梅谷,是我将你背了出去!方静言,你敢说你当时不是选择了我?”
“庄远,”方静言咬着唇说:“那时……是我误会他了……都是我不好……”
叶子航走到方静言身边,淡淡道:“静言没有错,错的是造化。”
庄远瞪着叶子航,叶子航平静地与他对视。
远处又有烟火升腾起来,他们望着彼此眸中七彩的光芒。
烟花亮了,星星暗了。
当那朵烟花渐渐逝去,庄远忽然地闭上眼睛笑了。
他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原来看不透的人是我……明知道……”
睁开眼睛,他拔腿就往院门外走去。
“喂!庄远你去哪儿?”方静言急地伸手捉住他的衣袖。
“静言,”庄远垂着头说:“我不会再强留你,你不用再勉强自己到庄氏来了。”
方静言摇着头说:“那是我的工作,与你无关。庄远,我一直把你当作好朋友,过去是,现在也是。”
庄远听了方静言这话并不觉得安慰,却更加觉得自己悲哀。
三个人正僵在院心里,苏圆圆和她老公曲凌两人捧着一大盒烟花走了出来。她其实躲在屋子里观察了好久,这会儿是瞅准了时机出来的。
“静言,子航!你们来啦!”苏圆圆转着眼珠子笑的有些狡诈。
她笑吟吟地走到庄远身边,把烟火塞进他怀里说:“庄大圆儿,你在我家吃完年夜饭就想溜啊?没这么便宜的事儿!咱们要去河堤上放烟火,你得当搬运工!”
“苏圆圆!”方静言看到苏圆圆恨的牙根都痒痒。
“静言……嘿嘿……看,我准备了好多烟花哦!”苏圆圆心虚地对方静言笑道:“走嘛走嘛,咱们放烟火去!”
“哼……”方静言走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腰侧狠狠拧了一把,疼的她哇哇乱叫道:“院长大人!快来救命啊!”
“还敢叫我姐夫?”方静言又掐了她一下说:“他也救不了你!”
方静言瞪着她,恨不能用眼神杀死她千万遍。这个苏圆圆,明知道庄远在这儿,还把她和叶子航给叫来,安的什么心呐?
“姐夫!你们今年回来过年啊?”当着姐夫曲凌的面,方静言也不好太过发作,小报复了苏圆圆一番后,还是硬撑出笑脸跟姐夫打招呼。
“说好了一家一年的嘛!今年在我家过!”苏圆圆得意洋洋地用肩头撞了撞一直微笑看着她的曲凌。
曲凌从盒子里取一枝烟花递给方静言,笑道:“是啊,今年在苏家过年。”
说完,他看着她身边的叶子航又笑问:“静言,这位就是子航吗?我听圆圆说起很久了。”
叶子航忙走上前和曲凌打招呼,曲凌笑咪咪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又把庄远拉过来,说:“圆圆淘气,总会做些作弄人的事情。旁人看来觉得无聊,她自己却觉得有趣,你们别在心上啊!”
庄远和叶子航虽然知道苏圆圆把他们凑在一块儿绝对不是什么淘气,但曲凌这么说了,两人也只能装着笑脸,表示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完全不会介意。
“唉呀,都九点多了呢!咱们快去河堤上放烟火!”苏圆圆看了看手表,扯着方静言就往门口走,小远摇着尾巴跟在两人身后。
庄远和叶子航两人还愣在原地,曲凌摇头笑叹了一声,一手牵了一人说:“走吧!今天可是除夕,什么恩怨都不能搁在今天去想。今晚只要看烟火,只要欢笑就足够了!”
庄叶二人对望一眼,默不做声地跟着曲凌出了门。
最有心情放烟火的就是苏圆圆。她一枝接一枝,一大包接一大包地放着,完全乐在其中。
曲凌的工作是给她提供打火机,而后在她点完烟花捂着耳朵,尖叫着往回逃时将她护在怀里。
苏圆圆钻在曲凌怀里仰望着一朵朵在深蓝夜空中绽放的花朵,咯咯笑着,又响又甜。
曲凌也看烟花,但看爱妻更多。
方静言抱着小远站在河堤边稍远的地方。叶子航和庄远一个站在她左面,一个站在她右面。
三人都不说话,只看着河堤上幸福的曲氏夫妇。
气氛异常诡异。
“喂!你们发什么愣啊!快来放烟火!亲手点的才有乐趣哦!”苏圆圆冲他们挥手叫道。
“咱们也去吧!”叶子航把小远从方静言怀里挖出来,拖着它往前走去,“庄远,静言!还愣着干什么?苏圆圆快把烟花都放完了!”
庄远和方静言这才像是回过味来,跟着一齐走到烟火箱边挑烟火。
放烟火时也出了趣事儿。
有一种烟火是一对的,两个同时放的话,会在空中出现交错的同心结。
三个人各怀私心地拿了烟火,满心期盼地将那信子点燃,仰头望着在黑夜里升蹿的光芒。
庄远心想,若是我拿了和静言的是一对,那我就不放弃,我还要再试一次。
叶子航心想,以我和静言之间那么多年微妙的缘分,我俩的烟火一定会是一对。
方静言……她什么都没想,光顾着摸索怎么用她姐夫那个高级打火机了。
等烟花真的夜空中绽开,庄远和叶子航都傻了。
他们谁也没和方静言那枝成一对,但夜空中仍然有金色的同心结闪烁。
他俩的烟火是一对。
庄远看看叶子航,叶子航也看了看他,两人忍不住望着渐渐散开的烟花大笑起来。
方静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是感叹地仰着头说:“啊!好奇妙和烟火啊!竟然能绽出这么美的同心结!真浪漫!”
正笑着的庄远和叶子航顿时卡了壳,两人又对望一眼,无言的黑线悄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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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放完烟火,已是深夜。
苏圆圆问方静言要不要住她家,方静言说明天一早要和爸妈一块儿吃汤圆,还是回去。拉了叶子航正要走,却想起庄远。
方静言走到庄远身边说:“庄远,你今天晚上歇圆圆姐家吧!反正她家你是住惯的。”
庄远不答话,只伸手指了叶子航问:“那他住哪儿?”
“他?”方静言眨了眨眼睛说:“他……他住我家。”
“哦……那我也要住你家。”庄远理直气壮地说,“你说过我是好朋友的吧,好朋友就不能厚此薄彼!”
方静言语塞,瞅着叶子航不知该怎么办,谁知叶子航也只盯了她看,眼神深深的,完全是在等她的选择和反应。
说叶子航完全没把庄远放在眼里,那是假话!当年方静言用庄远作借口伤了他,四年来,庄远这个名字在他来说几乎成了一种心理障碍。但他终究是叶子航,见到方静言无助的眼神就会心痛的叶子航。便柔了语气,对方静言说:“不如都住在这里吧!夜也深了,回去反倒打搅了你爸妈。”
“也好……那咱们就都歇圆圆姐家吧!”方静言如释重负。
苏圆圆家有两间客房。以前苏圆圆没结婚,方静言都是和她住一间,现在人家结了婚,有老公在身侧,她当然是去睡客房。
方静言占了一间,叶子航和庄远两个就只能挤一间。
客房里只有一张大床。
叶子航和庄远背对背地躺在床上。
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庄远忽然低声说:“叶子航,我并不是输给了你!”
“嗯?”叶子航也没有睡着,身后躺着庄远,想睡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闭上眼,高中时两人骑着车送方静言去医院的画面就会出现在眼前。那一天,是他们少年光阴岁月的分割线。
“我是输给了一段时光和一座院子。”庄远把脸半埋进被子里,声音模糊而低沉。
叶子航却听的清晰。
一段时光和一座院子。
初中三年的时光,还有那座承载了他和方静言所有青春岁月的小院。
他比庄远多的,就是这些。
如果,庄远在初中时就来到静言身边,如果,住在方静言隔壁的不是他而是庄远……
结局真的就会不一样吗?
这个疑问,让他原本平静的心一点点揪痛起来。
方静言会爱上别人,牵别人的手,在别人怀里搂着绣球撒娇……
叶子航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庄远被他一惊,也坐了起来。
叶子航静静坐着想了许久,转头看了看庄远,忽然笑道:“你终于认输了是吗?”
庄远咦了一声,随即跳起来道:“哪个认输了?告诉你!我还没放弃静言呢!”
叶子航重又躺了下去,嘴角挂着微微的笑道:“不管你承不承认……那段光阴和那座小院,它们都是我的。时光不会倒流,所有已经发生的,就是唯一,没有如果。”
庄远被气的咬牙滋滋倒吸着凉气,恨不能狠狠咬叶子航一口。可毕竟大家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不能再像少年时那般恣意妄为,只得将牙磨的咯咯响,憋着气也躺了回去。
叶子航因为想通了心里的结,不久便沉沉睡去。憋着气的庄远本该翻来覆去彻夜难眠才对,谁知歪在枕头上气了还不到三分钟,竟然也被周公他老人家给招唤去西天游玩了。

23. 新元(下)

大年初一早上,如果有人想睡懒觉,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夜里十二点落下的炮竹声,在凌晨五点左右又噼里叭啦炸开了锅。
年三十到年初一的夜,完全没有寂寞可言,有的只是欢乐,幸福和美好的期盼。
庄远用被子裹着头,虽然痛苦,却依然坚定地闭着眼睛沉在一片嘈杂的恶梦中不愿醒来。
“喂,庄远!起床了!”叶子航穿戴的整整齐齐地站在床边,一把将庄远身上棉被给掀了开来。
庄远锁眉闭眼,侧着身子作蚯蚓状向前拱进,而后将头埋进枕头下面。
叶子航正要将他从枕头下揪出来,苏圆圆捧着数码相机推门走进来。一边做手势阻止叶子航,一边就拼命按快门,把庄大少在床上的各种美姿尽数拍下。而后,奸笑着对叶子航说:“妹夫啊,你说庄大圆儿肯出多少钱买这些照片?算他便宜些,打包五十万好了!!哇哈哈……”
苏圆圆狂笑着扬长而去,走到门口回头说:“妹夫,别管这猪头,咱们吃汤圆去!”
叶子航摸了摸鼻子,心想,还好方静言和苏圆圆完全不像,若是刚才发出这样笑声的是静言……光这么想着,背上就出了冷汗。算了,还是去吃汤圆吧!
叶子航一进餐厅,倒吸了口凉气。
苏家的餐厅少说也有四十大几个平方,此时餐厅中间的大圆桌边满满地坐了一大圈人,每人面前都搁着一碗汤圆。
“叶子航,坐这里!”方静言在桌边冲他招了招手,他这才找到方向走了过去。
圆桌顶里头坐着一对慈祥的老爷爷老奶奶,手上捏着一大摞红包。
叶子航还没弄清楚状况,围坐在桌边的人已经开始跟老人家拜年。
先是苏圆圆父母一辈儿的,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却依然笑嘻嘻地逐个从老长辈手里领红包。
接着是小辈儿的给老人拜年,方静言和叶子航一道,两人各领了一只大红包。顺着又给父母辈儿的拜年,继续拿红包,苏爸爸兄弟四个,方静言他们一家家拜下来,手里的红包多的都握不住了。
终于开始吃汤圆,方静言一边喝着甜甜的酒酿汤一边往口袋里揣红包。揣完自己的,又瞄上了叶子航的,便用胳膊捣了捣叶子航,低声说:“叶同志,你对组织不够忠诚啊!”
叶子航咬着芝麻汤圆,毫不犹豫地将红包全缴了上去。
“我永远忠于组织!经济上的问题,听从组织安排!”叶子航那颗聪明脑袋不是白长的。
方静言微笑着接过红包,从自己碗里挖了两只汤圆放到叶子航碗里,说:“好同志,组织不会亏待你的!”
叶子航乖乖将汤圆儿吃下去,心想,以后的人生啊……大概就一直会这样被欺压下去了……
很好。
他要的就是方静言来欺压他。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为了让纯真善良的庄大圆同志不至于陷入此等水深火热之中,我叶子航就委屈一下好了。
“妹夫!”苏圆圆突然用调羹指着叶子航叫道:“汝笑的异常奸诈兮!”
桌上各人都吓了一跳,叶子航摆出老少通吃的无害笑容,无辜地望着大家。
曲凌用抽纸将脸上被苏圆圆甩上的汤圆汁慢慢抹干净,又将她那几乎伸到桌子对面的膀子拉回来,说:“圆圆,我不是说过吗,你语文功底真的很差!为了爷爷语文特级教师的面子,请不要随便讲文言文!”
“啊……我一激动忘了……”苏圆圆咬着调羹,嘿嘿笑着老实坐在曲凌身边。
苏家各人兀自吃着汤圆,吃汤圆的间隙不忘对苏圆圆的一干行径报以不屑地白眼。
“啊……被鄙视了~”苏圆圆故作伤心地趴在桌上。
可惜,没有人理她。包括他的亲亲老公。
吃完汤圆,苏妈妈捧上瓜子花生,糖糕等茶点,众人边嗑瓜子,边闲聊起来。
“奶奶,元旦时不是说要家里评几个‘最’吗?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反正大伙聚着闲聊,不如就评评吧!”
说话的是苏圆圆大伯伯家的女儿,苏真真。
“好啊,好啊!”二伯伯的女儿苏晨晨立刻表示赞同。
“那就评评吧!”苏爷爷一脸慈爱地望着众子孙。
“那先说最会拍马屁的人,”苏真真再次举手发言,“要说到这拍马屁,非苏晨晨莫属……从小到大,马屁无数!!每年过年拿的红包都比咱们仨个多!”
“我同意!”苏圆圆跟着举手,“二姐最会拍马屁!小时候靠这招抢了我多少零食啊!”
“我……也同意……”三伯家最小的弟弟的苏天天弱弱地举起手,“理由和三姐一样……”
苏晨晨用眼神逐一杀死他们一遍,但在公投时以全票通过,再凶恶的眼神也没了用。
“下面评全家最没记性的人!”苏晨晨得意地准备全面反击。
“苏真真!”全家人都伸手指着苏大姐的鼻子尖。
太没悬念了,苏真真丢东西丢的全市闻名,她姥姥常说,就是一老年痴呆病人都没她忘性大!
“呃……好吧,我承认!!我自小没头脑,没记性,丢掉的毛衣,外套,眼镜,钱包等等无数,派出所失物招领处有我专用的抽屉……”苏真真一边说一边羞愧地伸手到包里掏手帕,“咦?我的包呢?”她皱眉问身边的老公。
“早上你扔在车后座上的,大概下车时没拿。”苏真真的老公对她的神精大条早已麻木不仁。忽然他睁大了眼睛,惊叫道:“真真,宝宝呢?宝宝怎么不在?”
“啊?宝宝?……OMG……”苏真真抱头尖叫,“宝宝怎么不在?宝宝哪里去了?”
一家人正乱作一团,庄远揉着眼睛,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走进来说:“谁把小孩丢在院子里了?她把缸里的金鱼全捞出来喂给小远吃掉了!”
“啊……”
“啊……”
苏真真和苏圆圆同时尖叫。
“我的宝宝!”
“我的金鱼!”
庄远用手耙了耙头,走到苏妈面前说:“阿姨,能赏我碗汤圆吃吗?”
“咱们接着评苏家最阴险的人!”苏天天鼓起勇气大声说。
众人皆静,看着他。
“苏圆圆!你别看!你就是苏家最阴险的人!”苏天天的脸都红了,有点激动地说:“你只比我大三个月,却从小就利用姐姐的名号明里让着我,暗里欺负我!七岁时那只青瓷碗明明是你打成两半的,你却把碗合起来放在桌上,跟我说奶奶在碗里放了糖,害我兴冲冲跑过去就抓碗,刚抓起来另一半的碗就掉地上摔成四瓣了!为了这个,我还被我爸狠打了屁股!苏圆圆!!!你!!!你最最阴险!!”
“哦……好吧,我承认……我最阴险,那么谁又是苏家最啰嗦的人呢?”苏圆圆暂时忘了她的金鱼,全身心投入到跟苏天天的战斗中去,“苏天天要说是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全家人都默契地点头。只有四岁的宝宝在苏真真怀里望着她小舅舅,想到有一次跟他出去玩,本来打秋千打的挺兴高采烈,竟然被身后一直叨叨说个不停的小舅给说睡着,从秋千上摔下来了,便也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胡……胡说!!我才不啰嗦……我真的不啰嗦……你从哪一点哪一线看出我啰嗦来了?我这人从来就不多话,平时都沉默寡言……”苏天天一边表白自己其实不爱说话,一边不停地唠叨。
混乱。
总之,大年初一早上的苏家只能用混乱两个字来形容。
叶子航抹了抹额上的汗,觉得苏家人不太寻常,虽然还没全看出来,但他有感觉……这家人的气场非常之怪异。
方静言边帮他擦汗,边安慰道:“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曲凌笑咪咪地走过来,拍了拍叶子航的肩说:“不是很有趣吗?这才是生活啊……”
叶子航小声问方静言:“你姐夫是作什么的?”
“数学教授!”
“我还以为他是哲学家……”
好吧,就当自己是正在漫游仙境的爱丽丝好了!叶子航这么安慰自己,只是这个异世界的仙境也太……太搞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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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远坐在客厅沙发上捧着汤圆儿看电视,胖宝宝再次从她那没记性的妈妈那里逃出来趴在他腿上耍赖撒娇。
咦?衬衣袖口怎么松了?庄远放下碗准备将袖子扣好,却发现,铂金镶钻的袖扣不异而飞。
“叔叔……叔叔抱抱……”宝宝拉着他的手,踩着他的脚往他腿上爬。
算了,不过是个几万元钱的袖扣罢了,还是宝宝可爱啊!
宝宝揪着他的手不松,又在他手腕上摸索着玩了一番。庄远一边吃汤圆一边感慨,方静言你不稀罕我,至少还有这小东西稀罕!哼,赶明儿就认她做干女儿,送她豪宅房车,呕死你!
他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稀罕他那些豪宅房车什么的,只管自己在这儿胡思乱想地解恨。
一家人正热闹着,门铃响了,一早已经有人来拜年。
庄远将小家伙从脖子上扯下来,端着碗去厨房想再找点吃的。
还好,苏妈妈将昨晚吃剩下的饺子都煎的金灿灿的放在纱罩子下面。庄远也不管饺子是不是凉的,端着盘子就开吃。
一路吃着回到客厅,却发现自己先前在沙发上的座位被人给占了。
一个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女抱着宝宝在沙发上滚作一团。
“宝宝,别揪我头发啦……”少女娇嗔着从宝宝手里抢救自己的头发,眉眼里带着笑,蓦地一抬头,就看见端着一盘油煎饺子的庄远站在沙发另一头。
“啊……是你!”
“天!!怎么是你!!”
少女用纤纤玉指颤抖地指着庄远,庄远则用油光水滑的竹筷反指着少女。
“小九,怎么了?”曲凌施施然从客厅另一边走了过来,诧异地望着二人。
“哥!他就是庄远啊!”少女惨叫着扑进哥哥怀里。
曲凌微笑着抚了少女的背说:“我知道啊,他是庄远,很早就知道了。”
少女受惊地小鸟一般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叫道:“哥!你早认得他啊?”
“也不太早,就昨天而已。”
庄远原本伸的笔直的筷子也颤抖起来,转而指着曲凌说:“难道……难道你也是曲家的人?”
曲凌点了点头,笑道:“如假包换,曲蝴蝶唯一的哥哥,曲凌!庄远,你什么时候娶我妹妹?”
“不……”
“不要!!!”
庄远和曲家妹妹同时向后大退一步。
“哥,我才不要嫁给他!现在哪有人会因为娃娃亲而结婚的!我不要!”曲家妹妹娇憨地搂着哥哥脖子哀求。
“小九,”曲凌摸着妹妹的脖子,却看着庄远说:“哥哥帮不了你啊!你知道的,爷爷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
曲家妹妹听到爷爷这两个字,身体明显僵硬。
“庄远,你应该见过我爷爷吧?”曲凌俊逸的脸上挂着可以融冰消雪的笑容,眼角却闪过一丝和他老婆苏圆圆一样狡诈的光芒。
“曲……曲八爷爷……”庄远颓然地垂下筷子,一个油煎饺子也吃不下去了。
“啊!宝宝你在啃什么?”终于找到宝宝的苏真真把爬在沙发上的女儿翻了过来。
“咦?竟然是一块劳力士!”苏真真从女儿嘴里掏出一快口水淋淋的男式名表。“手里还攒了什么呀?快给妈妈!”
“天啊!!钻石袖扣!多危险的东西啊!谁拿给小孩儿玩的??”
庄远愣了半晌,摸了摸光溜溜的手腕,又看了看满是不明粘液的劳力士叫道:“我的手表!我的袖扣啊!”

番外之娃娃亲

春日的午后,阳光照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温暖到有些许灼热的感觉。
有风吹过,带着青草和花朵的芬芳。
这是蔷薇花开的季节,长长的篱笆上爬满了粉红与嫩黄的蔷薇。
蓝天白云下的绿壁云瑰,让人觉得清新可爱,又娇艳欲滴。
庄远坐在香樟树下的木桌旁,喝着没有任何味道的白开水,呆呆看着远处的云。
风渐渐大了起来,似乎不懂怜香惜玉,吹的蔷薇花瓣如落雨般四处飘散。甚至有几片落到了庄远的白瓷茶杯里。
云也被风吹散了。原本庄远一直觉得像玫瑰花的那朵云,最后化成了几缕如丝的云彩。
人生也是这样吧,庄远叹息着想。原本以为是一朵美丽的玫瑰,最后,不知是哪里牵扯着的力量,让这玫瑰消散成雾气般的迷茫。
木桌上放着一小筐红红的喜蛋,叶子航特意为他送来的。
那家伙是在故意炫耀吧?炫耀方静言为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幼稚!庄远拿起一颗蛋恨恨地瞪着,虽然他确实被这红蛋刺激到了。
剥开胭红的蛋壳,庄远咬了口白嫩如玉的蛋白。
作为贺礼,他回赠了叶子航几张叫做产权和契约的破纸片。
一幢围绕在青山绿水之间的美丽别墅。
他给干女儿的出生贺礼。
苏圆圆竟然说他小气!她还想他怎么样?把庄氏都送出去?
好吧,庄氏若真是那么容易就能送出去的东西,他早就扔掉千百次了。
完全是束缚,对他生命与人生的束缚,庄远悲惨地摇着头想。
柳筐里的红蛋突然诡异地动了一下。庄远愣了一秒,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眼睛已经提前开始老花。可是,紧接着出现在红蛋上,如葱管般纤细柔嫩的手指,让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曲蝴蝶!”庄远一把揪往偷红蛋的手,用恶狠狠地语气说:“你给我出来!”
那手指在庄远掌心里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脱,最后手腕出已经被磨的微微红肿了起来。
庄远看着那由白变红的细细手腕,本想狠心用力将那家伙从桌子下面给拎出来,终究没下的了狠手。他一松手,那握了红鸡蛋的手立刻就缩的无影无踪。
庄远又好气又好笑,他从木椅上站起身,走到桌边慢慢蹲下。
娇憨可爱的少女盘腿坐在木桌下,正捧着红肿的手腕吹气,可能是忍痛忍的太厉害,大大的眼睛里盈满了淡淡蓝色的泪水。即便是这样,她依然不忘用另一只手揉搓着鸡蛋,试图将蛋壳给揉下来。
“曲蝴蝶!你为什么躲在桌子下面?”庄远将头钻过桌子肚里试图与她沟通。
“……不关你事……”曲蝴蝶嘟着嘴,将终于剥掉一半蛋壳的鸡蛋塞进嘴里。
庄远一扬眉,捉住她的脚踝就把她从桌子下面硬拉了出来。
“啊……救命啊!杀人啦!”曲蝴蝶一边乱蹬乱踢,一边大叫。
“谁要杀你?你想把你爷爷吵醒吗?”庄远伸手捂住她的嘴,惊恐地四处张望。
听到爷爷两个字,曲蝴蝶立刻安静了下来。
“唉……”庄远长叹了口气,松开手在她身边坐下。
“是谁那么无聊,竟然发明了娃娃亲这种东西!”庄远望着身边正努力将鸡蛋咽下的少女,拼命诅咒那个第一个想出娃娃亲的人。
大约在他七岁那年,对童年已经有了很鲜明的记忆。有一天,爷爷带他去了很远的地方。真的很远,他趴在爷爷怀里睡了好几觉,做了好几个跟跌臂阿童木一起飞到天上去的美梦,才到了那里。
后来的事,有些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是个很大很热闹的宅子,里面来来往往全是人。他在厅里坐的无聊,想到院子里去玩,便趁爷爷不注意时溜了出去。
院子很大,里面有很美的花园。他在花园里打滚,捉蚱蜢,逮蜻蜓,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玩着玩着,觉得很渴,便摘了一朵玫瑰放进嘴里。才咬了两口,他立刻就跳着脚用力吐了出来。又涩又苦!一点儿也不好吃!他把玫瑰扔在了泥地上,骗人的坏花!明明长的那么漂亮可口,其实却难吃的要命!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屋里讨水喝,一个摇摇晃晃的小人儿挂着奶瓶走进了花园里的一丛黄色菖蒲中。
那奶瓶里亮晶晶的液体诱惑了七岁的他。他也跑进了那丛鹅黄色的菖蒲丛里,小娃娃抱着一株绽放的花朵咧着嘴对他笑。
“抱……抱抱……”小娃娃对他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臂,他却只看见她胸前那个画着米老鼠的奶瓶。
小娃娃呆呆地看他抢过自己胸前的奶瓶大喝特喝,直到奶瓶露出透明的底,从他嘴里发出液体被吸光时特有的噜噜声,小娃娃黑水银般的眼睛轻轻眨了眨,而后使劲一弯,张大了粉红色的小嘴嘶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他至今都觉得很奇怪,那么小小的人儿,那么小小的嘴,却可以哭出那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声音来,以至于把一屋子的人都引到了花园里。
他用袖子抹了抹嘴角,企图掩盖那偷喝的恶行。又抱住小娃娃,摸着她的脸,恨不能把她的嘴给捏起来,让她再也发不出噪音。
大人们却带着笑,带着说不出的暧昧神情望着花园里的他们。
爷爷会不会打他?或是罚他不许吃晚饭?
“这才刚定了亲,两个小家伙就抱在了一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一个洪亮的笑声在人群中响雷般炸开。
“哈哈!老曲!看来咱们这亲定的没错!”这次是爷爷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愉快的声音。
可笑当时的他还在为逃过一劫而傻乐,却不知自己落入了一个大人们设计的可怕圈套里。
“唉……”曲蝴蝶好不容易把鸡蛋给吞了下去,也长长叹息了一声。
“你叹什么气?”庄远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被强逼娶你的人是我啊!”
“我才不要嫁给你咧!”少女皱着鼻子用力回瞪庄远,“大叔……!”
“什么?竟敢说我是大叔!”庄远被打击的眼前一黑,想他二十七岁的如花妙龄,倒追他的女孩子可以排到长江那头的星宿海去!这小丫头竟然叫他大叔??!!
“别忘了,你大哥可比我要大好几岁!”庄远举着手指,义正言辞地纠正曲蝴蝶。
“哼……我大哥玉树临风,潇洒如仙,岂是你这个凡夫俗子可比!”曲蝴蝶长的娇憨可爱,声音也圆圆润润,犹如十来岁稚子般充满童意。
“你!!”庄远被她气的一拳打在草地上,捶死了两只无辜的小蚂蚁。“算了,懒得和你这精神年龄偏低的小丫头计较!言归正传,你爷爷怎么又带着你来了?难道他还没放弃?”
曲蝴蝶柳叶般柔软的两弯淡眉一下子愁地拧在了一起,她努着粉红色的嘴唇,吃吃地说:“……是……是啊!!爷爷……爷爷说这次不许我再赖了……还要……还要让我住到你房间里去……”
“什么?……”庄远脸部肌肉狠狠地抽搐了两下,“住……住我房间里去?”
“嗯……庄伯伯也这么说!他说在法律上我已经是你妻子了,就必需住到你房间里!”曲蝴蝶垂着头忧虑地说,“我不要啦!!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我只和小熊威尼睡!”
庄远眼前再次一黑,这次是一大黑,咕咚……他仰面倒在了草地上。
春天的风好温暖啊……温暖的让他想用鸡蛋把自己给撞死。
春天的花好芬芳啊……芬芳的让他想用白开水把自己给淹死。
“叶子航!!!!都是你害的我!!”庄远对天怒吼!看着天边一朵很像叶子航的云朵,恨不能把那云给撕的粉碎。
若干年前,庄氏旗下的地产公司有一笔土地出让生意漏缴了几百万的土地增值税。很多年过去了,因为和税务保持了相当良好的关系,这件事渐渐已经被大家遗忘。就在所有人准备彻底忘了这件事的时候,庄氏新换的专管员——克尽职守的方静言同志,在整理企业资料时,竟然把这陈年旧事又给翻了出来。正好税务系统大换血,新来的局长相当重视此事,把这事当作他上任后的一桩大案重案,严令狠查到底。庄氏并没把区区一个小专管员和一个分局局长放在眼里,以为还和以前一样,随便动动手指就可以搞定。谁知道,最后竟然闹到被检查院立案审查,还被起诉到法院。
那位起诉庄氏的检查官,就是叶子航。
尽管漏税这件事发生在庄远还在英国念书的时候,被起诉时,却是他做了这间公司的法人代表。
官司输的一塌糊涂不说,最后回家还要被老爸问罪,说他没把事情处理好,高估了他的能力,痛心疾首等等……
被骂的麻木的庄远最后问老爸,到底要他怎么样?他老爸一个结都不打地说,和曲蝴蝶领结婚证就原谅他!
也许是太麻木了,他竟然点了点头。
领结婚证那天,他愁眉苦脸,一脸乌云。被曲八爷爷死拖硬拽去民政局的曲蝴蝶也是哭的死去活来。中途曲蝴蝶还装死过两次。不过,一切都是徒劳。民政局的人早被买通,大红证书还是盖着鲜红的印章办了出来。
接下来是逼两人办结婚仪式,两人当然是千般抵赖,万般不从。
曲、庄两家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果两个孩子在婚礼上闹起来,两家家长都丢不起那个人。只得暂时放弃举行婚礼的打算。曲蝴蝶被强留在庄家做儿媳妇,虽然她还是管庄远老爸叫庄伯伯。
而后,曲蝴蝶逃回H市的家,再不断被遣送回来,再逃,再送……一直循环到今天,这出游戏还在继续。
现在,曲八老爷子又想到了新招,竟然要逼两人住在一起!
庄远咬牙切齿地想,哼!住一起就会有结果吗?不喜欢的人就算睡在身边也和稻草人没什么两样!幼稚!
“喂!你睡沙发上去!”庄远揉着湿漉漉的头发,对抱着一只巨大威尼熊的曲蝴蝶说。
“不要,沙发太窄,我夜里会摔下去!”曲蝴蝶搂着威尼钻进软软的被子里,嗡声嗡气地说:“你去睡沙发!我要睡床!”
“难道我就不会摔下去?”庄远气的瞪大了眼睛,“你别忘了,我才是这个床的主人!”
曲蝴蝶把头从被子里拱出一点,只露出两只眼睛说:“庄伯伯说了,在这个家里我是女主人,这里的所有事情我都可以做主!再说,你一个人睡那么大一张床,让我和威尼两个人睡沙发,你好意思吗?”
“呸!”庄远伸手将黄色的小熊威尼从被子里扯出来,“这也是人吗?你问它话它会回答,你给它吃东西它能咽下去吗?”
“他不是人,但他是我喜欢的小熊,也该被尊重!”曲蝴蝶抢回心爱的小熊,生气地对庄远说。
“我的神……”庄远仰头无奈地捂住眼睛感叹,曲蝴蝶真的有二十二岁了吗?
“被创造出来的东西……都值得尊重。”曲蝴蝶又从被子里钻出了一点,探着头对庄远说:“花儿草儿也不是人,你问它话,它不会回答,你给它吃东西,它也咽不下去,可我们都爱花儿草儿不是吗?因为我们知道它们也有生命。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威尼没有生命呢?从我得到他那天起,对他付出了我的爱,我的喜欢。不管是什么东西,一但得到了人的感情,就不再是一件简单而没有生命的东西了!”
庄远放开压在眼睛上的手指,有些好奇地盯着曲蝴蝶认真的小脸,“你……你大学里是学什么的?”
“……文学……”曲蝴蝶被他盯的有些害怕,揪住威尼熊的耳朵低头答道。
“怪不得……”庄远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学的都是些脱离现实的……”
“文学不脱离现实,文学来源于生活!”曲蝴蝶揪起小嘴反驳,“现在……你决定要去睡沙发了吗?”
“唉!”庄远叹了口气说:“好吧,文学大师,我去睡沙发!”
“噢耶!”曲蝴蝶开心地抱着威尼在床上翻了个跟头。
“那么,能不能跟你的威尼商量一下,把枕头借一个给我用用?”庄远无奈地走到沙发边坐下。还没坐定,一只又大又软的枕头就对着他的脸砸了过来。“谢谢……威尼……”庄远在枕头下郁闷地说。
“你把灯关了再睡!”曲蝴蝶给自己和威尼盖好被子,对庄远命令道。
庄远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指派他做这做那,今天不但有床睡不得,还被命令去关灯!心里头那个呕啊,恨不能把床上那小丫头和她那只破熊从窗口给扔到外太空去!
恨归恨,但老爸和曲八爷爷也不是好惹的,只得咬牙切齿地去关了灯,重重往沙发上一倒,用枕头盖住脸,准备睡觉。刚要合眼,才发现自己没有被子盖。算了,懒得去拿,反正已是春天,冷不到哪里去。庄远贴着沙发背,蜷缩着身子昏昏欲睡。
夜已深。
这是春日的夜,温暖又柔软的春夜。
“大叔……你睡着了吗?”曲蝴蝶小小声地问。
Zzzzz……
“大叔,我想开窗看会儿星星……”
Zzzzz……
曲蝴蝶裹着被子,推开床头的窗,春日夜晚特有的清爽气息立刻涌了进来。
“真舒服啊……”蝴蝶绽出一朵可爱的微笑,对着夜色,对着夜空中闪烁的小星星。
她是舒服了,没盖被子的庄远却渐渐不舒服了起来。
庄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了一座雪山上。漫天雪花飞舞,冰天雪地,他赤着足在雪地里狂奔,身后是一只巨大的黄色威尼熊,张着血盆大口在追他。
“好……好吧……我承认你有生命……别……别追我啦!啊……阿嚏!!”只穿着睡衣的庄远在恶梦和寒冷中迎来了新一天的清晨。
曲蝴蝶呢,她看够了星星,抱着她的威尼,盖着暖暖的被子,在微风吹携而来的花香中睡的香甜。
“阿嚏……阿嚏……阿嚏……”庄远在浴室里连打了三个喷嚏,头痛欲裂,“难道是静言想我了?阿嚏!!要不就是叶子航在说我坏话?”他硬撑着走进淋浴房里,准备冲个热水澡,让冰冷的身体暖和起来。
冲完澡,身体是升温了,可那温度却是一路高蹿着往上升。庄远骨头里还是觉得冷,身上的热度却高的吓人。他摇摇晃晃从浴室里走出来,一头栽倒在床上,虚弱地望着大开的窗户,嘶哑道:“是谁把窗子给开那么大!”
“唔……”曲蝴蝶被床上的震动给弄醒了,她揉着眼睛,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身,突然发现睡在旁边的庄远,啊……地一声尖叫,条件反射地飞起一脚把庄大少给踹下了床。
“曲!!!曲蝴蝶!!!”奄奄一息的庄少发出愤怒的吼声,终于在地板上没了动静。
*****
庄远生病了,很严重的误寒发热。
曲八老爷子命令曲蝴蝶好好照顾庄远,守着他,不许自己跑到外面玩。
曲蝴蝶觉得很委屈,庄远生病了,为什么要她照顾?她嘟着嘴坐在床边,捧着一边小说似看非看地发愣。
“咳!!咳……咳!”庄远躺在床上剧烈地咳嗽着,“喂,给我倒杯水!”
曲蝴蝶生气地扭过头去,“我不叫喂!”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生的病啊?咳~咳!”庄远咳的恨不能把肺给吐出来,“要不是把床让给你睡,要不是把被子让给你盖,要不是你半夜里把窗户大开,我怎么会感冒?咳……”
曲蝴蝶转过脸,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对庄伯伯和爷爷说是你洗凉水澡冻着了?”
“笨蛋!我是怕你挨骂!”庄远一口气堵在胸口,噎的他直翻白眼。
“原来……原来你是怕我挨骂呀……”曲蝴蝶恍然大悟,淡淡的粉色渐渐晕满了面颊,“大叔……你也不是很坏啊……”
“水……”
“哦!我马上给你倒!”曲蝴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从床头的玻璃水瓶里倒了杯水递给庄远。
“唉……”庄远唯有一声长叹,无力地揉着酸痛的鼻子。
“大叔,你要睡会儿吗?”
“唔……”
“大叔,你要不要吃饭团子?”
“唔……不要。”
“大叔,你要不要看电视?
“唔……不要。”
“大叔……”
“蝴蝶!!你让我休息会儿!”
“哦……”曲蝴蝶有点委屈地坐在一边,她只是想照顾他呀!
过了好一会儿,庄远迷迷登登似睡非睡,吃了药下去,身上出着汗,又粘又湿难受的很。他睁开眼睛,对一直眼巴巴盯着他的曲蝴蝶说:“我要洗澡,你帮我在抽屉里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浴室里好吗?”
“好!”好不容易得了任务,曲蝴蝶决定尽百分之二百的力量完成好。
“大叔,衣服我放好了!水也放好了,你快来洗澡吧!”曲蝴蝶在浴室里大声对庄远说。
庄远全身酸痛,硬撑着从床上走进浴室,发现蝴蝶还站在浴室里。
“我要洗澡了!”
“哦!”蝴蝶站在浴缸边愣愣地回答道。
“你确定要呆在浴室里看我洗澡吗?”庄远斜睨了她一眼,解开上衣的两颗扣子。
果然,蝴蝶捂着眼睛,尖叫着冲了出去。
****
洗完澡,换上干净清爽的衣物,庄远觉得人都轻松了很多。只是身上更没劲了,他倚在浴室门边,对蝴蝶招手道:“过来!”
“干嘛?”
“把我背到床上去。”
“什么?我……我背你!!?”曲蝴蝶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大叔,我会被你压扁的!”
“不会,你不是很有蛮力吗?快过来!”
蝴蝶磨磨蹭蹭极不情愿地走到庄远面前,转过身,弯下腰。
庄远勒住她纤细的脖子,压在她有些清瘦却柔韧的背上,见她被压的深深躬下了身子,痛苦地大口喘息着,心底里忽然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来。
“大叔……你好沉啊……比圆圆家的小远还要沉……”蝴蝶半背半拖地拉着庄远往床边走去。
庄远鼻尖蹭在她颈间细软的发丝上,一缕淡淡的馨香绕在鼻端,随着她的呼吸时浓时淡。
不是感冒了吗?不是应该闻不到任何味道吗?
为什么这馨香这么鲜明?
“啊哟!”蝴蝶脚下一绊,背着庄远一起摔倒在床上。
庄远扑在她身上,把她抱在怀里,半天没动静。
“大叔……蝴蝶微微挣扎着,“大叔你摔晕过去了吗?”
“嗯,晕了。”
“骗人!!”蝴蝶用力挣脱出来,“哪有人晕了还能说话的?”
庄远松开她,沉默着一个人躺在被子里,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大叔,你又要睡了吗?”
庄远眼皮动了动,依然没有回答。
“大叔,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讲什么故事?”
“你想听什么?”
“有趣的。”
“有趣的?”蝴蝶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说,“好吧,给你讲个有趣的!”
庄远点了点头,闭上眼睛静静等待她的故事。
“在很远的深山里,有一面像大海一样蔚蓝的湖水。这么大的湖水里却住了一条小小的鱼。这是一只懒洋洋的小鱼,最喜欢翻着白肚皮在水面上晒太阳。在湖边的阔叶林里,住着一只小小的飞鸟。这是一只喜欢歌唱,喜欢在天空里自在飞翔的小鸟,她和湖里的小鱼是好朋友。”
“嗤……”庄远忍不住睁开眼睛笑出声来,“没听说过鱼和鸟能做朋友的,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曲蝴蝶不以为然地扬了扬柳叶眉说:“可她们就是好朋友啊!故事里是这样说的,我怎么知道!”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说的故事是个童话。请继续!”庄远又闭上了眼睛,想象着高山上那面像大海一样蔚蓝的湖水。
“有一天,小鱼又翻着白肚皮在水面上晒太阳。正晒的舒服时,冷不丁肚子被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啊!谁挠我?’她吐着一串晶亮的水泡转过身来,却发现好朋友小鸟站在一片浮叶上,侧着她有着淡金色美丽羽毛的小脑袋望着她笑。
‘坏小鸟,又来破坏我晒太阳!’小鱼故意大声责备小鸟,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生气,看见好朋友,她开心的不得了。
‘懒鱼,我是看你肚子上的脂肪太多了,提醒你该多活动一下呢!’小鸟用柔软的翅膀轻触了触小鱼露在水面上的小鳍。
‘好吧,你总是有道理。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呢?不是说要去隔壁的森林里看看吗?’
‘去过了,没有咱们的森林好。’
‘哦?真的吗?那里树和咱们这里不一样?’
‘不,那里的树和咱们这里一样。’
‘那么,那里没有湖?’
‘不,那里有一面更大的湖。’
‘咦?那你为什么说没咱们的森林好?’
‘因为我在那里觉得寂寞。’
‘为什么会寂寞呢?那片森林里应该也有你爱吃的小虫子吧!也有你爱的湖水啊!’
‘那里的湖水里没有小鱼。’小鸟垂下头,用乌黑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小鱼。
‘啊……啊哈哈’小鱼吐着泡泡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有些骄傲地摇着灰色的小尾巴说:‘果然你这家伙没有我就不行啊!哈哈!’
小鸟啾啾地鸣唱着,对于好朋友的骄傲,她很开心。
‘其实,’小鱼用圆圆的唇亲了亲小鸟落在水面上的一根羽毛说:‘在我们这个湖下面,有一个很秘密的通道哦,这座山里所有的湖都是相连通的。很早以前,我就去过隔壁那个海子。是的,那里的动物叫她海子。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留恋那里。在太阳出来之前,我就回来了。’
‘为什么呢?’小鸟歪着脑袋问。
‘呃……’小鱼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因为,在那片森林里有无数的鸟儿,却没有一只小鸟会在清晨只为我而唱一支动听的歌!’
‘小鱼!’小鸟开心地差点儿跌进水里去。
‘小鸟!’小鱼激动地差点儿跳到叶子上去。
虽然她们不能紧紧拥抱彼此,可她们却能感觉到彼此在对方心目中的重要。”
说到这里,蝴蝶搂着威尼熊,摸着他黑黑小小的眼睛,没了声音。
“故事结束了?”庄远睁开眼睛问。
“今天的到这里就结束了。”蝴蝶回答。
“那么明天还会继续吗?”
“恩,如果你想听。”
“为什么今天不能接着再讲一点?”
“嗯……因为后面的故事我还没想好……”蝴蝶把脸贴在威尼的屁股上。
“什么?”庄远瞪大了眼睛,“这是你编的啊!!!”
“嗯……”蝴蝶脸红红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庄远笑着躺了回去。
“怪不得什么?”蝴蝶有些紧张地追问。
“怪不得这么……”庄远本想说幼稚,但看着蝴蝶那晶晶亮的眼神,终于改口说:“这么可爱……”
“那……那你明天还要不要听?”
“如果你还能继续编下去的话,我非常愿意听。”
“好……那我今天晚上一定会很努力地去想!”蝴蝶甜甜地笑了,她倒了一杯蜂蜜水给庄远,“请喝!这是甜的水哦!”
“我知道,这是蜂蜜啊!”庄远也笑着接过了杯子,心情不知道为什么,随着蝴蝶又长又软的眉毛轻轻扬了起来。很多年了,他的心从没这么快乐轻松过。这么美好的感觉却在他身体最痛苦的时候悄然来临。
**********
这场病来的凶猛,好的却很慢。不肯去医院的庄远,在床上足足躺了一个多星期。
身体快要完全康复的时候,苏圆圆和曲凌特意来看他。
曲蝴蝶见了哥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扑在他怀里撒娇。
“小九,还好吗?爷爷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曲凌有些担心的看着妹妹,虽然知道妹妹是被迫嫁到庄家来的,可在爷爷面前,他也没有一点说话的余地。
庄远紧张地盯着蝴蝶,生怕她说出被逼住在一个房间里的事情来。
蝴蝶委屈地咬了咬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低声说:“哥哥,我……我挺好的。”
苏圆圆走过来,笑着摸了摸蝴蝶的头说:“小九,庄大圆要是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们怎么收拾他!你嫂子我一准把他给变成个椭圆!”苏圆圆迅速跑到庄远旁边,伸手扯了扯他的脸。
“嫂子!你别打他!他病还没全好!”曲蝴蝶有些着急地跑过去扯住苏圆圆的手。
“唉呀!咱们小九心疼啦!”苏圆圆笑的前俯后仰,拉着曲凌的衣袖说:“院长大人,你可不必再担心了!我看,爷爷这娃娃亲定的没错!”
“嫂子!!你胡说什么呐!!”蝴蝶的脸刹那间如红透的樱桃一般。
“啊!说到娃娃亲,庄大圆儿,静言和子航家的那个宝宝,也就是你干闺女,长的那叫一个漂亮啊!可惜我儿子和她有血缘关系,不然我一定把她给定下来!”苏圆圆砸着嘴,一幅可惜了的表情。“不过,如果你和小九努力一下,在明年生个儿子出来,那你们还有希望,也算是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苏圆圆!”
“嫂子!”
庄远和曲蝴蝶一齐红透了脸,大声喝住胡思乱想的苏圆圆。
“唉哟……我说说嘛!你们俩急什么!”苏圆圆嘴里说的轻松,笑意却更狭促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苏圆圆和曲凌,房间里只剩蝴蝶和庄远两人。不知为什么,单独相处从未觉得尴尬过的两人,气氛竟然变的微妙了起来。
“咳……咳……”庄远佯装着咳了几声,蝴蝶立刻手忙脚乱地给他倒水。
“大……大叔,要睡了吗?”蝴蝶端着水的手有些颤抖。
“我真的看起来比你哥哥老吗?”庄远接过水杯,故作轻松地问。
“其实……其实你不老啦……”蝴蝶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小鸟的翅膀般缓缓煽动,“我是为了气你,才那么叫你的……”
“哦,”庄远摸了摸下巴,在心里偷偷乐了一下,“那你以后还叫我大叔吗?”
“……那叫什么呢?小远吗?”
“那是你嫂子家的狗……”
“大远?”
“听起来像是狗哥哥……”
“咦!我想到了!”曲蝴蝶眼睛一闪,开心地笑道:“我叫你庄庄!肯定没人这么叫你吧?”
“庄庄?”庄远觉得脊背上一凉,“是……是没人这么叫,可这也太奇怪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以后我都叫你庄庄!你也不要叫我蝴蝶了,叫我小九就好!我家里人都这么叫我啊!”
“呃……好吧,小九……”庄远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少年般青涩的笑容。
“庄庄!呵呵!”
“小九,给我讲故事吧!”
“还要讲吗?已经讲了很多了呢!”
“关于那只小鱼和小鸟的故事,再讲一段吧,我还想听。”
“那好吧,先让我想一想啊……”
“不要想太久,想太久,我就睡着了……”
“啊,我已经想到了!有一天,小鸟缠着小鱼给她讲故事,小鱼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在很远的星球上,住着一个小小的王子。小王子种了一朵玫瑰花儿,他以为,他的玫瑰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小王子的星球上有两座小火山,那火山是那么矮小,平时小王子就把他们当作小凳子来坐。他坐在小火山上看日落。非常美的日落,你知道有时候小王子看了一次觉得不过瘾,他会再往前走几步,于是,又一次日落就会展现在他眼前。因为,他的星球太小了……”
庄远闭着眼睛听,渐渐有睡意向他袭来,他模模糊糊地想,也许在我的星球上,也有一朵只属于我的玫瑰呢……因为是属于我的,她将会变成这个星球上最美的……


枕在蔷薇花瓣

  苏真真有一只淡粉色的小枕头。
  粉粉小小的枕头里,填满的既不是棉花也不是蒲絮,而是在她出生那年,苏家花园里开盛的蔷薇花瓣。
  那是苏家老太太种的五彩蔷薇。七色玲珑的花朵,在春风里悄悄绽放,美的无声无息,美的让人不禁在春风中对花轻叹。。。
  苏老太太将这些在春风中摇曳生姿的花儿们,毫不怜惜地摘了下来,取瓣去蕊,阴晾风干,为即将在秋天出生的长孙女儿做成了一只蔷薇花的枕头。老太太说,即便是在秋天里出生的孩子,也要让她在春天的花香中慢慢长大。
  于是,苏真真枕着这只永远有着蔷薇淡淡芬芳,有着苏老太太温暖疼爱的花枕,在岁月缓缓起伏的波澜里慢慢长大。
  *****
  苏真真是个好孩子。功课好,人品好,尊老爱幼,人见人爱。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却有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没记性,成天介的丢东西。
  星期五的中午,苏真真没去食堂吃饭,因为她把新配的眼镜又弄丢了。
  这是她今年丢掉的第五副眼镜,之前那四副,花掉了她所有的零用钱。所以,想再配一副眼镜,她就得把吃饭的钱给省下来。
  唉,人生真是残酷啊!没脑子就会丢东西,丢东西就要花钱再买,钱花光了,就得饿肚子。苏真真抱着膝,委屈地坐在大榆树下感慨。
  肚子很饿,早上吃的两个包子在第四节课时就被消化光了。揉着有点疼痛的胃,苏真真打开书包,拿出她那只小小的蔷薇花枕。这是她的习惯,只要书包里还有一点缝隙,就要将那只小枕头塞进去。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学校的草地上,她随时都可以搂着她的小枕头发呆,看云,观雨,听风。
  她在草地上垫了十六开纸大小的练习本,而后小心翼翼地将枕头放在练习本上。
  睡觉吧,睡着了也许肚子就不饿了。她枕在淡粉色的小枕头上,侧着身子,在树阴下蜷成小小一团,眨着没有丝毫困意的大眼睛,看每一朵从树冠上空飘过的白云。
  这一朵云像小兔,那一朵像叮当猫,啊!停在前面那株老银杏树上的云,好像太太养的五彩蔷薇呢!有风吹过,蔷薇云儿慢慢绽放,很慢很慢,慢的你几乎感觉不到她在改变。但就在你一眨眼的时间里,蔷薇已经不见了。
  我的花儿被风吹走了。。。苏真真有些伤心地闭上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迷蒙中忽然想起,今天自己是值日生啊!上午的黑板还没擦,教室里养的植物也没浇水!糟糕了!下午有历史课,是她喜欢的陈老师的课呵!怎么可以让老师一进教室就对着脏乎乎的黑板呢?苏真真一骨碌从草地上站起来,连屁股上的草都没来的及拍,拎起书包就往教室奔去。
  仔细擦净了黑板,又用大水壶给植物们浇好了水,苏真真坐在一大丛石楠边的台阶上,长长舒了口气。
  从小,她就是个很会丢东西的人。幼儿园时的小水壶,小手帕,不起眼的小东西丢了也没什么,毕竟是小朋友嘛,大人也不会太过苛责她。等上了小学,丢毛衣,丢帽子,丢手套,丢书包。。。。学校广播里播的失物招领,百分之八十的东西都是她苏真真丢的!
  五年级的某一天,二叔家的堂妹苏晨晨一路哭着冲进她的教室,头发乱成一团,脸上全是粉笔灰。她又奇怪又心疼,一边给苏晨晨擦脸,一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晨晨一直不说话,只是咬着牙哭。
  后来,她牵着晨晨的手送她回教室,才从晨晨同学口中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苏晨晨班上的一位男同学在学校操场上捡到一件毛线衣,他把这毛衣带回教室来当抹布擦黑板。苏晨晨一看见那毛衣,立刻就认出是自己姐姐苏真真的。于是,她要求那个男生把毛衣还给她。岂料,那个男生非但不肯将毛衣还给她,还嘲笑道:“你姐姐是没头脑!整天丢东西!全校人都知道!”
  虽然苏晨晨也常在家里笑话苏真真,但真到了外面,有人敢拿她姐姐当笑话说,她绝对不允许!
  于是,苏晨晨很勇猛地和那个男生打了一架。
  看着妹妹脏兮兮的小脸,苏真真心里一阵刺痛。她抱着苏晨晨,站在三年级二班的教室门前,哭的稀里哗啦。苏晨晨原本已经勉强止住了哭,看见姐姐这样伤心流泪,她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就这样,姐妹俩抱在一团,坐在教室门槛上哭的伤心欲绝。最后,那个捡到毛衣的男生也实在不忍心再看她俩哭的那么凄惨,抖了抖毛衣上的粉笔灰,将毛衣塞进苏晨晨怀里。
  苏晨晨用泪水迷濛的大眼睛瞪着那个男生,手里死死捏着早已分不清颜色的毛衣,牵起姐姐的手说:“姐姐,咱们回家!”
  苏真真点点头,跟着妹妹哭哭啼啼地回家去。
  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她曾在小学毕业时发誓,上了初中以后,一定要改掉丢东西的坏毛病。当时真的是跺脚赌咒,下狠心,结果呢?进了初中,她还是没一点长进。已经初三的她,不断地丢手表,丢眼镜,丢自行车。。。。比起小学时,她丢的东西越来越昂贵了,这大概是她唯一让人啼笑皆非的进步。
  揪下一片石楠淡绿色的长圆叶瓣,苏真真灰心丧气地低下头。肩上垂着一团细小粉白的石楠花,微风吹过时,有细细绒绒的花粉迷进她的眼睛。
  好可爱的花啊,苏真真揉了揉眼睛,细细端详那簇白色的花团。
  看着看着,她猛地从石阶上站起身,双手捧住脑袋,片刻后发出一声惨叫。
  她的花枕!那个在她出生时太太亲手为她做的小花枕!她竟然把它丢在了大榆树下!
  苏真真一路狂奔向中午休憩而北操场,尽管她不擅长跑步,尽管她因为中午没吃饭而头晕目眩,她还是一口气不停歇地跑到了大榆树下。
  空空如也。
  像是不肯相信小枕头真的不在了一般,苏真真蹲下身,睁大眼睛用力看着地面。
  大榆树下碧绿的草地上,只有几只小蚂蚁伸着触角在忙忙碌碌。
  眼泪立刻就涌上了眼眶。苏真真抱着头,咬着唇,靠在大榆树褐色的树干上流眼泪。
  哭着哭着,她发现,她的眼泪在一片草叶上聚成了一大颗晶莹的水珠,一只小蚂蚁扭着细细的腰,绝望地在水珠中挣扎。
  “啊!对不起!对不起小蚂蚁!我不是故意的!”苏真真手忙脚乱地将泪珠打散,让小蚂蚁重又回到泥地上。
  也不敢再哭,却仍是伤心,便呆呆坐在榆树下,望晴空中的片片白云。
  春天的风,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掠过树梢,擦过面颊,柔柔地吹拂而过。
  真是好闻的味道,让人忘记了所有的忧愁。
  又有风轻轻拂过,这次的风,竟带了蔷薇淡淡的香气。
  苏真真先还只是闭上眼睛用力地闻着,忽然,她醒悟过来,这熟悉的蔷薇香,不正是她那只小枕头所特有的香味吗?新鲜蔷薇的香气,应该比这更浓烈才对!
  像是落入谷底却又发现崖壁上还悬着救命绳索的人一般,苏真真的精神一下子就振作起来。
  大榆树的背后忽然发出衣物蹭过青草时悉悉索索的声响。
  难道树后面还有人?
  苏真真疑惑了,是这个人拿了我的蔷薇花枕吗?她扭过脖子,探出半个身体,悄悄向榆树后看去。
  小小的花枕下依然垫着那本十六开大小的练习本,只是花枕上,枕着一颗陌生的脑袋。
  苏真真皱眉打量着这个枕在她蔷薇花枕上的男孩子。
  斜飞入鬓的长眉,不算太黑,却依然让人觉得很英挺。鼻梁很直很高,从侧面看起来很薄的鼻翼,随着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只能看到鼻子,他的下巴和嘴唇长什么样子呢?苏真真很好奇。她干脆走到榆树的另一面,蹲在那个枕在她蔷薇枕头上的陌生男孩子身边细细观察起来。
  下巴的线条真是漂亮啊!这样的弧度。。。。她伸手在空中勾勒那完美的线条,如果让她画到画本上,一定比那石膏模特好很多。
  还有嘴唇,薄唇却这么有型的,确实少见。是不是该请他做自己的模特儿呢?苏真真歪着脑袋想。
  她还在那里犹豫不决地想,那薄唇的主人却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她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然后,各自发出了不同音调的喊声。
  “你哪里冒出来的?怎么会蹲在我旁边?”男孩子有点恼怒地看着她。
  “我。。。。我。。。”苏真真撅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喂!你踩到我的衣服了!还不往边上蹲点儿!”男孩子坐起身,用力拽被苏真真踩在脚下的衣角。
  “对。。。对不起!!”苏真真慌乱地往边上挪动,一个重心不稳,却栽倒在男孩子的怀里。
  “喂!我说你!成心占我便宜吧?”男孩子虽然伸手揽住了她,嘴巴里却恶狠狠地说着嘲讽的话。
  “我。。。我不是故意的!”苏真真急忙推开男孩子向后缩去,但她本身就已去平衡,这样的挣扎只是让两人同时仰面跌向草地。
  男孩子枕在蔷薇花枕上,苏真真枕在他线条完美的下巴上。
  “唔。。。。”男孩子拧着眉,发出痛苦的呻吟。
  “对。。。对不起呵。。。”苏真真伸手撑着草地,用力坐起身,望着男孩子那明显被磕出红印子的下巴,手足无措。
  男孩子躺在草地上,伸手摸着下巴,瞪着眼睛冲她吼道:“你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瘟神?存心给我找麻烦来的是吧?”
  “我。。。我不是瘟神。。。”苏真真也有些生气了,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大声对女生吼叫?太不礼貌了!
  “那你是偷窥狂?”
  “我。。。我也不是偷窥狂!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出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啊?”
  苏真真抿着嘴,指了指他脑袋下面的小枕头说:“我只是来找我的枕头啊!”
  “枕头?”男孩子摸了摸脑袋下柔软芬芳的粉色小袋子,“这还真是个枕头啊?我先还奇怪呢。。。。”
  “那么,能请你把小枕头还给我吗?”
  男孩子倚着大榆树坐起身,将粉色的小枕头拿在手里搓弄,“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苏真真讨厌他说话的语气,不想告诉他,“请把枕头还给我!”
  男孩子扬了扬眉,忽然坏坏一笑道:“你不肯告诉我是不是?那我可要把枕头拆开来看了?”一边说,一边就作势要扯开枕头的边缘。
  “啊!不要!不要!”
  苏真真吓的扑上去要抢枕头,男孩子身子一偏,真真撞在了大榆树身上。
  “还不快点告诉我?不然我可真拆了!”
  好邪恶的人,苏真真肩膀撞的很疼,她揉着肩,气乎乎地说:“蔷薇,里面装的是五色蔷薇的花瓣!”
  “哦,我说怎么那么香呢。。。。”男孩子把脸埋进小枕头里用力地闻着。
  “那是我的枕头!你别!!”苏真真气的都快哭出来了,小枕头向来是她专用的,就算是爸爸妈妈她也不肯借给他们用,现在这个坏脾气的男生,不但枕了她的小枕头,还把脸凑的那么近去闻!讨厌!
  “真好闻。。。。”男孩子眯着眼睛抬起头,“好吧,虽然颜色很奇怪,但香味的确非常美妙!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带回家去用用好了。”男孩子像是在对苏真真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我的枕头啊!你不能带走!”苏真真真的要哭了,这男生难道没听懂她的话吗?怎么可以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
  “你的?”男孩子理了理衣领,笑道:“凭什么说这枕头是你的?你叫它,它能答应你,还是你走了它会跟着一起走?”
  “不。。。不能。。。”苏真真憋红了脸,恨不能一拳把这男生打倒然后抢了枕头就跑,“可。。。可它本来就是我的!”
  “你得拿出证据来!”男孩子笑咪咪地看着她,真是有趣的女生呢,看她那样子,都快气晕过去了吧!
  “枕。。。枕头上有我的名字!”苏真真忽然想到这个关键的证据。
  “哦?在哪里?”男孩子好奇地翻弄着枕头寻找。
  “就在枕头角上,那里!”苏真真伸手指了指右枕角上用五彩丝线绣着的“真真”两个字说。
  “真——真——”男孩子举着枕头大声念道。
  “嗯,这就是我的名字。”苏真真连连点头答应着。
  “难道——”男孩子转过头,漆黑的眼珠子狡黠地转动着说:“你就是初三四班那个丢东西大王——苏真真?”
  “对!就是我!”苏真真第一次这么积极地响应‘丢东西大王’这个称号。
  男孩子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并且越笑越厉害,最后竟然抱着肚子用极夸张的姿势,笑的在地上打滚。
  苏真真气恼地用手揪着脚边的小草,“喂,你别笑了,快把枕头还给我!”
  男孩子滚在草地上,把小枕头抱在怀里,狭促地望着她笑,“喂,把枕头送给我吧!我挺喜欢你这个枕头的。”
  “不行!”苏真真立刻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无理要求。
  “为什么?要不是我捡到,这枕头早就不知道被清洁员扔进垃圾箱里几回了!你就当丢掉算了,给我吧!反正你不是常常丢东西吗?”男孩子开始耍赖。
  “不行!不行!不行啦!”苏真真急的眼眶里蒙上了一层水雾,“这是太太给我做的小枕头!我一出生时就天天陪着我了!就算它被清洁员扔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回来的!”
  男孩子见她眼中渐渐漫上了水痕,慢慢敛起脸上无赖的笑容。
  “诺,还给你!”他将小枕头塞进苏真真怀中。
  苏真真竭力抑制着眼中泫而欲泣的泪水,抱着小枕头坐在树下不说话。
  男孩子坐在她身边,过了好一会儿,他轻声说:“喂,要上课了!”
  苏真真身子微微一颤,抱着枕头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喂!等一下!”男孩子举着那原本垫在小枕头下的练习本对她的背影喊道。
  听见他的喊声,苏真真跑的更快了。
  如果可以,这一辈子她都不想再见到这个邪恶的男孩子!
  “唉,这个没记性的家伙!”男孩子握着练习本轻叹。
  练习本淡绿色的封面上写着:作文练习 初三四班 苏真真。本子的右上角画了一朵微微绽放的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