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06

满身风雨你从海上来 (藤瓜) 38-完

by 藤瓜

  第 三十八 章

  林颐一直默默听着,副主任把话说完了,他还在沉思,副主任才不得不出声提醒他:“林教授,林教授……?”
  他抬起头,如梦初醒,忙站起来说:“哦,谢谢你了,没有什么要问了。”说着伸出手去跟副主任握手,“那你继续忙吧,我先出去了。”
  天已经暗下来,顺妈去关窗,正看见林颐蹲坐在一个花坛边上使劲的抽烟,她愣了愣才把窗帘拉上。关于林顺的事,林颐的反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林院士作风严谨,对自己要求严格,因而对林颐从小就严格教育,只是到老来却对林顺十分的溺爱,林颐对林顺以往的种种也十分管教。可是小事情上林颐可以任由林顺,一旦牵扯到大是大非他还是有自己原则的。顺妈从来也没见过林颐这样阴沉的样子,她以为他是在思考林顺堕胎的事。
  顺妈也不好强问林顺那人是谁,只是林顺从小性寒畏凉,体质不好,本是难以受孕的体质,这时候若是流产对以后……而且林顺这个样子也不见得她愿意。但是孩子若是生下来,没有爸爸,这对林顺一生都有极大的影响。
  顺妈关了窗户对林顺说了句:“顺顺,你先休息一下,睡一觉,我先去看看爷爷,晚点再来看你,妈妈先走了啊。”林顺闭着眼睛没回答,顺妈知道她没睡着,也不再多说,轻轻带上门,到护士值班室里叮嘱了几句。
  走到楼下花坛边找到林颐,两人沉默着走回家,匆忙做了饭,两人却谁都没心思吃,又赶到医院。
  林院士病房内,顺奶奶正在削一个苹果,看见林颐夫妇走进来笑着说:“今天怎么没看见顺顺?”
  顺妈陪着笑了一句说:“上午不是约了去Z市吗,我脱不开身,她就先去了,这不,刚给我打电话说晚上才能回呢。”
  林院士看一眼林颐说:“顺顺晕车呢,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去,也不开车送送她。”
  林颐闷声不响的“嗯”了句,顺妈回头对他使个颜色,他退出去。
  林颐到护时值班室把预先准备好的另一份饭菜带上,到林顺的病房去。林顺已经睡着了,惨白的双颊,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脸,他叹口气轻轻走近,坐在林顺床边。
  林顺安静的睡着,苍白的脸,原本水润的嘴唇上因为脱水,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白皮,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发丝凌乱,看起来十分的憔悴。
  林颐轻轻叫一声:“顺顺,顺顺,起来吃饭……”
  林顺悠悠醒来,林颐柔声说:“顺顺,起来吃饭了。”林顺强撑着坐起来,林颐忙帮她把枕头垫高,靠着枕静静等待父亲把饭菜端过来。
  林顺皱着眉头勉强吃了几口,却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怕父亲担心,终是咽下去,刚要喝汤,忽然一阵恶心涌上来,林颐看她脸色不对忙把垃圾桶拿过来。林顺吃下去的几口饭被她吐了个干净,还干呕了一些酸水。林颐扶着她,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吐过之后擦拭了唇角对着面前的食物却是无论如何吃不下去,眼泪滴溜溜的在眼眶里打转。
  林颐不忍,拍着她的背说:“吃不下,那先别吃了,想吃什么告诉爸爸,我帮你去买。”林顺闻言,再也忍不住,扑到父亲怀里,“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林顺从小到大爱逞强,不爱哭,特别是对她要求严厉的林颐面前,她从来不示弱,可没想到这一次林顺出了这样大的错,林颐反倒一点斥责都没有。林顺的内疚,羞愧,无地自容终是化成了滚烫的泪水流下来,她知道自己给父母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
  林颐抱着哭泣的林顺,心事繁杂。
  他在想原来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把孩子生下来,心理和生理上的压力是如此之巨,要背负的是如此之多。他对林顺有太多的内疚,在他心里林顺这一系列的变化都是从杨凡开始的,如果杨凡不曾走开,顺顺又岂会受今天这样的煎熬。善良又厚道的林颐把这一切都归结给自己,他把这一切当成是老天对他的惩罚,他又怎会忍心去斥责林顺?
  林顺住院的第二天吴晓光就来了,林顺醒来顺妈告诉她:“顺顺,那个吴晓光今天来看过你,你在睡觉他也不让我叫醒你,坐一会就走了还说明天再来,小伙子人不错。”顺妈似有意无意的夸奖着吴晓光。林顺却说:“妈,下次他再来,你帮我谢谢他,但他工作忙,就不必为我费心了。”
  顺妈抬起头看一眼林顺:“你这孩子真是的,人家来看你,你还不领情。”
  林顺靠着枕头,心疲惫无比,沉默着,她知如今双亲都在为她的事焦头烂额。虽然这两天大家都在极力避免说到孩子的事,可是毕竟她住院是因为怀孕,她无时无刻都清醒的思考这件事,想着以后的路。这时候母亲对吴晓光透露出来的好感让她心里莫名的不安紧张。
  可吴晓光还是如约来了,林顺什么都不知道说,倒是顺妈打圆场招呼着说:“哎,晓光来了啊,坐坐坐,我给你倒茶。”
  吴晓光客气的说:“阿姨,您就不必忙活了。”
  偏生开水壶里的水已经用完,顺妈说:“那我先去打开水。”
  房间里剩下林顺和吴晓光面面相觑。吴晓光早就知道林顺怀孕的事,可是这样的背景下再次相见,还是刚嘎非常,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吴晓光如今成熟,礼貌,但到底面对这样的林顺,似还有几分窘迫,林顺苦笑,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招呼他:“坐吧,晓光。”她以前和贝贝在一起,都是叫他晓光。
  吴晓光“嗯”一声,找个椅子坐下来,彼此又陷入僵局,两个人傻坐了半天,顺妈打开水一直也没回。
  这天下午林顺就出了院,林顺身体调养了两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又经常去照顾爷爷。实验室里每天都有人来向林院士汇报进展,有时候还看见吴晓光,林院士过意不去,说:“晓光啊,真是麻烦你了。”
  吴晓光有礼貌的回:“您不必客气。”
  “其实这些小事我们顺顺都可以帮忙的,她现在也不忙着工作,有什么事你交给她就好了。”
  本来吴晓光每次来林院士总是客气非常,他也客气非常,这话一出,没想到他反倒是答应了:“那好啊。”
  林顺若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吴晓光,低了头也没有再说什么。实验室的事她也不懂,每日去也只是坐在那里看看杂志,原先的负责人经常来请示一些事,她只消签签字,逢吴晓光过来还经常送她回家。从研究院的实验室到她家大约是一段30分钟的路程,吴晓光每次都把她送到楼下。她拒绝过好几次,吴晓光笑笑,然后说:“走吧。”如今的林顺已不复当年,也不便说出更直白的话强拂吴晓光的意,毕竟吴晓光从N市过来一趟也不容易。
  这天他把她送到楼下,顺妈刚好下班回来,顺妈眉开眼笑:“晓光你又帮我送顺顺回来,真是麻烦你了。”
  “阿姨您不必客气,哦对了,上次我问了父亲的主治医生,他有个朋友是专门治疗肿瘤的专家,对肺部肿瘤的治疗有丰富的经验,您可以联系一下这位专家,这里是他的联系方式。”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顺妈。
  “哎唷,那可多谢你费心了。”
  “没关系,只是举手之劳。”
  “晓光,眼看这天色也晚了,到我家吃过晚饭再回酒店吧,怎么样?”
  “阿姨,您真是太客气了。”
  “你还跟阿姨推辞什么啊,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正没地谢谢你呢,一顿饭而已,快上来吧,阿姨今天正好买了很多菜”说着顺妈对林顺使了几个眼色,“顺顺,快把晓光领进去啊。”
  顺妈上得楼来还是给林颐打了个电话叮嘱他再带些菜回来,林顺要帮妈妈择菜,顺妈瞪了她一眼把她推出去:“你把人家一个人扔在客厅成什么样子?”
  林顺只得到客厅陪吴晓光坐着,吃了一点水果,顺妈不放心伸出头来:“顺顺,你带晓光去书房参观一下。”
  书房里摆着一架钢琴,红木质地,另有两个书架,一个是林颐的一个是林顺的。林顺到父亲的书架上想找书给吴晓光看,吴晓光却围着她的书架看了看,都是一些小人书,还有漫画,大字练习本,一些获奖证书,有芭蕾舞的,国画的,这些都是细心的父母帮她收集起来的,不然早不知道被她扔到哪里去了。林顺好容易翻出一本书,再回头吴晓光已经在翻阅她的相册,那是她小时候的照片,林顺脸有点红,吴晓光却看得起劲。
  旅游时候穿着运动衫,表演时穿着芭蕾舞裙的样子,公园中天真无邪手持冰激凌的样子,大部分笑得很开心,笑容甜美灿烂。终于翻到杨凡那一夜,她坐在秋千架上杨凡在她身后,林顺对着这张照片怔怔的发呆。
  客厅里传来顺妈叫他倆出去吃饭的声音,林颐也已回来。饭桌上顺妈一个劲的劝吴晓光吃菜,吴晓光面前的碗堆得山一样,林顺终于忍不住:“妈,你别管人家,人家自己不会夹?”林顺的妈妈从前不是这样的,就算是贝贝,也只是让她自己来。
  顺妈瞪她,继续劝吴晓光,林顺埋头吃饭,也不好说什么。
  送吴晓光下楼的时候林顺终于在大院外健身区的椅子前叫住吴晓光,她率先坐下来,说:“晓光,我们坐一坐吧,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吴晓光在她身边坐下来,林顺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才说:“晓光,以后你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希望别人,也就是我家人,误会,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吴晓光目光闪烁一下,转过头,沉默许久,抬起头才说:“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林顺扭着衣角,尴尬的说:“晓光,我的这个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所以,所以,我真的配不上你,你……你……”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吴晓光打断她的话。
  林顺良久没有出声。
  吴晓光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才说:“顺顺,那年你对我说过那一番话,我就去了美国。在美国最开始的半年里我继续过着我爸为我安排的生活,他一直希望我出国。在美国的时候我没有一个朋友,每天一个人开着车去上课,在别人结伴出去旅游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有时候我常常会做梦,梦见你,好像和我隔着一层雾,质问我到底想要什么,自己又到底能够付出什么。我不知道,我全身都笼罩在一片大雾里,然后连你也走了,我在后面拼命追,可是不管我怎么在后面怎么着急,我总是叫不出声音,所以你很快就不见了,我醒来的时候总是惊醒一身的冷汗。
  “后来我知道了,原来在梦中我一直都没有叫你,所以你听不见我的声音。那年暑假我一个人去了大溪地旅游,没有告诉我爸爸,我曾记得你以前说你以后结婚要到那里去度蜜月的。对着茫茫大海,我才想明白你的那一些话,你说,如果我一辈子那样,那么永远一事无成,永远得不到想要的。回到美国我转学去了旧金山,开始一边打工一边学习。
  “我爸身体不好,公司又出事,我回来了,也听到过你的一些消息,还看见你和他在一起,我知道就算我能改变,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大哭了一场。可是那天在医院看见你,后来又看见你的报告听说你住院了,我很心疼。你说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从来不会争取,现在我告诉你,我想照顾你和你在一起,你愿意接受我吗?”
  林顺还是垂着头不说话,吴晓光有些紧张起来:“顺顺,当然我这并不是拿合约和……来对你讲条件,也不是趁虚而入,只是我想让你知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觉得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我想把这些话说出来,至少应该让你知道。”
  送完吴晓光,林顺回到家,父亲正在厨房洗碗,母亲不在。

  第 三十九 章

  过了一会才等到母亲回来,林颐已经收拾完去了爷爷家,林院士已经出院正在家修养定期去做化疗,林顺坐是沙发上对着门口的母亲招手:“妈,陪我坐一会好吗?”
  顺妈神色不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来,林顺象从前每次撒娇就腻在妈妈怀里一样,电视上正在放着全国热播的琼瑶新戏,林顺从前是不看琼瑶戏的,她嫌弃太腻歪,这天却赖着让妈妈陪着看得津津有味。
  费云帆和紫菱在浪漫之都的巴黎,听见那段著名的“铁塔”台词。
  林顺指着电视哈哈大笑:“哈哈,经典啊,妈,你们以前很迷琼瑶阿姨吧?”笑啊笑啊,眼泪都出来了。顺妈面带忧色的看她一眼握了下她的手,林顺这才收拾起心情,仰头看着妈妈:“你,刚才,是不是都听见了?”
  顺妈依旧执起她的手,想起以前这里曾终日不离的戴着一只手镯,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中的“他”。
  林顺又发问:“妈,你相信爱情吗?”
  顺妈终于开口:“爱情啊,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妈妈虽然也抱怨过你爸脾气太软弱,但是那也只是害怕他在外面吃亏而已。我跟你爸当年是经人介绍结的婚,当时你爷爷刚刚平反,双方都还算门当户对。我和你爸爸没有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可是你爸妈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
  “我觉得幸福就是但是当你累了,有个人抱抱你;当你病了,有人给你端水递药,当你寂寞当你害怕的时候,总是有个人会在你身边让你不孤单不害怕,后来有了你,生活就是这样。就象你爷爷这次生病,你爸很害怕,就象你晕倒在马路上,我也很害怕,但是我和你爸爸都会互相鼓励支持,不会倒下去,我觉得这就够了。我觉得,平淡安定的一生才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说着再偏头去看林顺,林顺微闭着眼,仿佛已经睡着了,顺妈不敢动。
  林顺依偎在妈妈的怀里,想着一些事,她仿佛听懂了妈妈的意思,却又不完全懂她的话,也许她真的太累,已经没有分辨这些话的能力,又或许没有坚持的能力。她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经历过,她追求过,最后总是伤痕累累,那样真的很累,很辛苦,无论是曾经坚定不移的扬凡,还是曾经不顾一切的程敬南,她都错了。到这地步真的累到没有一丝力气,她不想再挣扎,她想接受命运的安排来试试看,或许妈妈说的是对的。
  也许这时候林顺并不是完全毫无退路,也许她也并不是心如死灰,但是她追求过,勇敢过,但是她得不到,她已经疲惫到想认命。
  其实有时候一个人的信念就这样破灭,当她知道她一直追求的东西再也得不到时,那么再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不是一样的呢,殊途同归罢了。也许妈妈说的都是对的,百子千孙,白头偕老,其实也是件很容易的事,也许这才是幸福。
  等到顺妈真的以为她已经睡过去的时候,林顺才仿佛呓语一样问出来:“妈,我小时候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很多事?”
  小时候不应该爬树,那么不会遇上扬凡也不会把他的手臂压断;小时候不应该任性,应该把数学学好,那么那个晚上起码不会生病;毕业时不应该不听妈妈的话到N市找工作,留在家里,那么也许,根本不会有敬南。
  于是晓光再来N市的时候林顺不再反对他送她回家,不再反对他上楼去她家吃饭,几乎是平静的接受了吴晓光的一切。顺妈眼看着也高兴,再过一段时间顺妈便催促着林顺随吴晓光回N市看望吴万成。
  再次坐上去N市的飞机,林顺已经学会一脸的平静无澜,两只眼睛象两口深井一样谁都看不透,也没有人能揣度出她的表情。吴万成自昏睡中醒来看见吴晓光握着林顺的手站在他病床前,吴万成欣慰的笑了,他终于不用再担心晓光。
  经过妇产科吴晓光还是坚持陪她做个检查,毕竟才下的飞机怕她身体不适,林顺量血压的时候,医生让护士去档案室里取林顺的病例,吴晓光说:“我来吧。”然而他去了很久一直没回来,林顺怕他在这里遇上尴尬跟医生说了句就出来寻他。
  病例室里,吴晓光正让护士帮林顺更改病例,林顺惊讶的出现在门口,很奇怪吴晓光要把孕期改少,护士也是一头雾水。林顺进来才对护士说:“护士小姐,麻烦你帮我们改一下吧。”
  护士是实习生,她看着这对金童玉女啼笑皆非,见她们傻傻的坚持,好笑着把病历改了。检查报告出来,没有而未能提,吴晓光牵着她的手在走廊里遇上一个护士。那护士对林顺微微一笑,林顺便认出这是当日帮助过她的那位护士,她也感激的一笑。
  走到电梯口林顺才问:“你,刚才为什么执意要改病例?”
  吴晓光握紧了她的手,转过身来看着她:“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要跟你在一起的决心。我知道你暂时,可能不会爱上我,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努力让你了解我,努力做一个能走进你心里的人。这个孩子,就当他是我们的,过去的一切都忘记,好不好?”
  林顺眼眶泛红,她还能说什么呢,也许让她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那一点火光那一点炽热,只是幻想,给不了她现实的长久温暖反会把她烧得灰飞烟灭,只有眼前的这个给她承诺给她责任的男人才能真正带给她幸福。妈妈说得对,平淡安定的一生才是一个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
  两人回到酒店吴晓光便忙着换装,据传“万成”集团被恶意收购,吴晓光正忙着主持新闻发布会,这个晚上还有答谢酒会。这个时候万成牵涉到一系列的问题,吴晓光的答谢酒会是针对那些坚定不移支持万成的股东。
  林顺返身进了房间,想了想,从行李中翻出一件礼服穿上,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她孕期已经接近四个月,但是腹部还是平坦一片,吴晓光正要出门的时候,林顺穿着礼服出来了。
  吴晓光愣一愣,林顺笑问:“我穿这件好不好看?”
  “你打算穿这件衣服陪我去参加酒会?”
  “呵呵,是啊,好不好看?显不显胖?”
  吴晓光笑起来:“好看。”
  这个酒会一早就决定要开,准备了将近一个星期,林顺自然是知道有哪些名单,可是她还是愿意陪他参加,这样吴晓光已经足够了。
  台上摆着鲜花,红地毯,布景隆重豪华,吴晓光穿着黑色西装,打着金边领带,林顺在角落里看着他,侍者送来鸡尾酒,她摆摆手谢绝了。台下一阵掌声之后,主持人接过吴晓光的话筒,他离开前台悄悄找过来,看着林顺的高跟鞋心疼她站久了会累:“穿高跟鞋站累了吧,我扶你过去坐一坐,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结束你忍一忍,早知道真不应该让你穿高跟鞋。”吴晓光显得有些懊恼,或者根本不应该让她来。
  林顺淡然的笑:“没关系,还好!到这里来穿礼服不穿高跟鞋成什么样子?”
  不过林顺也是真的累了,她也要伸出手去扶吴晓光,就在她正要这么做的时候,却看见远处有一道目光射过来,林顺生生的刹住了手。
  吴晓光顺着林顺的目光也看见了远处的程敬南,他还没来得及回头,林顺的手已经落在他的臂弯上,对他轻轻说:“我们走吧。”
  吴晓光看得分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是程敬南的目光让林顺有了一霎那的反常,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权当没有看见程敬南,他小心呵护着林顺转身。

第四十章

  程敬南黑沉沉的眼睛一直盯着林顺,那种眼神看得林顺即使背过身去还是莫名的心疼,她仓皇的回避开去,努力压抑住心中的痛楚。敬南已经做出决定,也逼她做出决定,他们早已回不去。
  这样的场合程敬南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他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做任何反常的事,该笑的笑,该敷衍的敷衍,只有黄岩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也许只有黄岩知道他的心里某个地方正在溃烂,对程敬南来说,所有的惩罚都不及林顺这轻轻的转身。
  酒会尚未结束,程敬南便匆忙要离开,他原本是有备而来,谁知却变成了落荒而逃。黄岩跟着他流行般的步伐急急走出去,上了程敬南的车。
  程敬南一边开车一边接电话,黄岩对她说了几句话,然而他却是完全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里只有林顺的影子——这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适才她那个转身,在他,几乎是五雷轰顶,他整颗心仿佛随着她覆上吴晓光手臂的那一刻被狠狠的刺了一刀,痛到他想要晕厥,他想不了其他任何事。
  会去喝酒黄岩一点都不讶异,只是她却从未料到程敬南会喝成那个样子,她不禁有点后悔,哪个女人都不希望看见她心爱的男人在自己面前为了别的女人肝肠寸断哽咽失声,更何况是程敬南这样的人,黄岩从没见过程敬南示弱过,这应该是第一次见他哭。
  程敬南喝了很多,不声不响,伏在吧台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抚摸着杯沿,眉头结着寒霜,眼中分明是泪光闪烁,就在黄岩以为他要哭出来,他却猛地抬头看着天花板,被灯光一刺,严重莹光更甚,他却倔强的仰着头,不肯改变姿势。这样的男人是不肯露怯,不敢露怯,不愿露怯的,但这闪动着的光芒却比任何东西都牵挂人的心。
  过了片刻他忽然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那动作很绝得仿佛在喝一杯毒酒,他终于喝到自己酿出来的毒酒。
  仿佛真的醉了又仿佛清醒得很,程敬南把玩着酒杯,喃喃的说着话:“你听过一句话吗?她以前告诉我有个小王子,他说,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星星上的花,那么在夜间,你看着天空就会觉得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都好像开了花。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花儿,可是只有你为它付出时间心血的用时间慢慢驯养感情的,那才是对你来说世上唯一仅有的花。可是现在我找不到我的花了,黄岩,你看见了她吗,你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吗?你们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程敬南坐在昏暗里,微扬着头,侧脸的线条冷峻,神情萧瑟。
  也许只有在黄岩面前他才敢表现出自己的这一面,到今天,他同黄岩好似培养了一种奇怪的感情,他落难了,找到知心的能帮助他的姐姐,可黄岩并不能帮助他:“程敬南,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你能怪别人吗?既然已经选择了就给我勇敢的走下去,就算我是林顺我也看不起你。”
  程敬南没有生气,黄岩的话他恍若未闻,他眯着眼恍惚的看着黄岩,看了好一会,忽然猛地抓住黄岩的手腕,着急的问:“女人到底想要些什么,难道真的不能等待吗,我绝不会做背叛她的事,难道她不明白吗,难道真的不能等吗?”
  黄岩看着他抓紧自己的手,嗤之以鼻:“因为你不值得。”
  他蛮横的把她拽过来,逼近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她只是暂时回家而已,她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来。”
  用什么来形容现在的程敬南好呢?
  他的绝情断爱,他无人了解的孤清执念,然后因为林顺他又无法将之做得彻底。
  也许他就像小龙女,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杨过会闯进古墓来,她一个人暗无天日的古墓,从此有了阳光;她把大把的青春年华消耗在古墓里,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孤独寂寞,她俨然已成为高手。
  然后,杨过来了,然后,杨过又走了,从此古墓什么都变了。
  是的,从此什么都变了。
  他的林顺带着温软热情,娇痴嗔缠,柔情似水,来了,走,只是这样轻轻一个转身。
  程敬南这样的表情是灼人的,让人心头狠狠牵扯的,他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吧。黄岩结完账把他扶进车里送他回家,到了他楼下,黄岩叫醒他。
  程敬南睁开眼睛便抬头望向他家窗口,那里漆黑一片,他晶亮的眸子也瞬间黯然下来。不过到底是程敬南,这一觉过去他又清醒了,他摸摸额头皱了皱眉头然后对黄岩称谢。
  黄岩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
  程敬南默然不语打开车门,径自上楼去,掏出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走进去按亮灯,眼光看向沙发。
  一室的冷清与空荡,没有人。
  他带上门慢慢的走到沙发旁缓缓的坐下去,抚摸着沙发上她躺过的位置,仿佛触摸到她的温度,隐约闻到她绵长芳香的呼吸。他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来回的抚摸,动作温柔细致,仿佛真的摸在她的脸上,仿佛生怕惊醒了她。他在这沙发上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怀念,他相信她不会走远,他相信她会回来,所以这里的布置他一点都没改变。可是那一个人却好像只存在梦境里,醒来时,身边从来没有她的温软身躯,这不禁让他疑惑那段美好过往的真实性,可是她睡过的地方她穿过的拖鞋,她用过的毛巾,相处不过数月时间,她却已经深入他的生活,无处不在,无法自拔。可是,顺顺,你走的太久了,房间里几乎已经找不到你的味道了!
  程敬南觉得无限的迷茫起来,多少次拼搏算计血雨腥风,他运筹帷幄,从来没有这么不知所措过。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也没嫌过这兀自太过空挡,亦没想过要让别人进来,可是她出现了,在这个屋子里给他点燃一盏温暖的灯光,他欣喜,激动,可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宛如做了一场美梦。
  桌上放着她的玉镯,他还记得那天她把它从手上褪下来轻轻的放下,他忽然伸手将玉镯扫落在地,犹自不解气,他豁然站起来将桌上一些小摆饰和花瓶统统扫落在地,触之所及全被他横扫,可是他心里的恐惧绝望却是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程敬南终于累了,走向卧室,靠在门框上,心疲惫无比,也,苍凉无比,顺顺,我该怎么办?这一刻他终于承认,她已经越走越远,他心生绝望,他骗不了自己,可是他不能失去她!
  第二天,程敬南的办公室里,他按下内线电话对里面说:“谢盟,帮我叫胡疏进来。”谢盟恭谨的声音响起:“好的,总裁。”
  很快他的办公室响起敲门声,他应了声:“进来。”
  “程总,您找我?”胡疏诚惶诚恐,程敬南喜怒无常已经很多天了。
  程敬南劈头问:“我们手中有多少万成的股票?”
  胡疏早有预备,忙答了。
  程敬南沉吟着,眸光一闪,坚定的吩咐:“把所有的股票以市场最低价抛出去,抛得越快越好,全部抛出去。”
  胡疏大惊,抬起头:“程总!”
  “叫我干什么,让你去就去。”
  “程总,现在只怕还未到时候,如果一旦有什么闪失,于我们自己……”
  “什么时候不时候的,我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快去!”
  胡疏低下头,答了声“是”心事重重的走出门来,谢盟在外间看见他走出来,手里拿的早报怎么也不敢往总裁室送,谁敢往枪口上撞,想了想,还是返身回了秘书室。
  报纸上正是林顺和吴晓光相携一起走出酒店的照片,林顺低着头,吴晓光挽着她,边上报纸上黑体字清楚的写着:“据传‘万成’被恶意收购,‘万成’于昨日召开感恩新闻发布会,会后‘万成’少东携美秘密离去,据传现场二人表现得十分亲密……”
  这天下午程敬南就订了去美国的机票,他去的是旧金山,他需要见一见周子寻,可是他回来的时候却不知道他的天已经完全乱了。
  从机场出来不远,远远看见报刊亭上新一期出版的报纸封面上是一张大大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衣着光鲜,轻颦浅笑,然而镁光灯前的她又与以往的她那么的不同,一点点拘谨,安静,温和,似乎不能适应。旁边的字才是令程敬南真正连呼吸都摒住的罪魁,上面书写着:“麻雀变凤凰,‘万成’少东高调宣布订婚”。
  真真鬼使神差,他上前去买一份报纸,没看几行字,他将报纸狠狠地摔在地上,掉头就走。
  此时林顺正幽思难解地坐在房间里,吴晓光的妈妈也来了,是吴晓光特地请来陪林顺的。林顺身旁放着那张报纸,静静的坐了一会,才意识到吴夫人已经看了她很久,她转过头来冲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吴夫人拉过她的手,说:“晓光让我来告诉你,订婚只是假的,最近万成股票跌得惨不忍睹……”
  林顺反握回去吴夫人的手,解人的一笑:“我知道的,我既答应了晓光,就不会反悔,请阿姨放心。”她一向都是叫吴夫人阿姨。
  吴晓光听从万成董事会的建议宣布订婚,可并没有通过她,说是演一场戏,但是林顺家里人却都当真了,顺妈还亲自打电话过来问了。顺妈对吴晓光是心存好感的,她一直认为林顺应该嫁一个和她性格互补的人,她了解林顺,林顺需要一个能够包容她忍让她的人。
  顺妈说完,林顺一言不发,她怎么会不明白妈妈的意思,吴晓光对她,对她一家人,仁至义尽,不管是真订婚还是假订婚,她都应该带着感激之心去回报。
  在董事会的授意下,订婚宴准备得前所未有的隆重,政界,商界,媒体,请帖一封不少。林顺的爷爷甚至都挣扎着要坐飞机来,所幸的是航空公司说坐飞机并不会影响他的病情。这天,林顺从加拿大回来不久的姑姑提前过来帮林顺安排一些东西,林顺去接她。
  是司机送她去机场接姑姑,然而她的车子没开出多远,居然在闹市被人堵住去路。
  司机把车停下来,林顺也觉得好奇,刚想伸出头去看,手机响起来。
  清冷如水的声音清楚响起来:“顺顺,是我,你出来。”
  林顺拿着手机,探出头去,正前方赫赫然便是程敬南的那辆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宾利。
  如果说之前发布会上遇上程敬南林顺还会片刻的慌乱,到这地步,林顺已经完全的死心,死在她跟吴晓光面对媒体承认订婚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和程敬南已经再不可能。但是她还是不可救药的被程敬南的声音牵动,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呢:“敬南,我不会下来,你让路吧。”她的这一句也是清醒无比,她要去机场接姑姑。
  “你出来。”程敬南从来没有这么执拗过。

第 四十一 章

  他象个将玩具丢失被人捡走然后又不甘心的小孩子,林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敬南,你明不明白,我们已经再也回不去了,见了面又能如何呢!”
  “你出来,听见没有?”程敬南霸道的总是只有这一句。
  林顺无法,只得下车来,既然如此,他们之间避无可避。
  程敬南坐在车里,看着这个他又爱又恨的女人,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
  林顺也感受到车窗里射出来的那一道视线,牢牢的盯住她,恶狠狠地盯住她,开始在这样灼人的视线下林顺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她却冷静下来。
  程敬南早已无法忍耐,他一把推开车门,冲上来,不由分说把林顺塞进车里。
  傍晚的暮色中,行人瞩目夕阳映照,然他们之间的空气中却似乎都飘荡着淡淡的忧伤气息,一如林顺毫不反抗的神情,忧伤的,无望的,同时又坚定的,冷漠的。
  “顺顺,跟我走。”
  “不行!”
  “跟我走。”
  “不行!”依旧是斩钉截铁的一句话。
  于是程敬南掉头不理,车子缓缓启动,那边等待林顺的司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发动车子追上来。
  车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程敬南一口气上了高架桥,华灯初上,车子在城市的霓虹中穿梭,窗外楼座飞速后退,一闪即逝的灯火连成一线,不知道他到底把速度开到了多少,那司机也早不知道被程敬南甩到哪里去。
  林顺渐渐预感不良,被这疯狂的车速吓到,她不安地伸手去推他:“敬南,你要把车开到哪里去,你停车,放我下去。”
  程敬南手一翻把她抓紧:“你不能回去。”
  程敬南的手象铁钳,林顺眉头微蹙:“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告诉你,今天,你不能走。”
  “敬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现在这样做到底想干什么呢?”你又拿什么身份来这样做?林顺心里哀戚的想。
  程敬南回过头狠狠盯着她,眼里有火烧,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林顺,你是不是疯了,你竟然和他订婚,你有没有脑子,你简直昏了头……”忽然他又软弱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和别人订婚?你为什么不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林顺的心又不争气的软了,她总是不忍看见他这个样子,她放柔声音:“敬南,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们早已经不可能了,”从他那天狠心的没有挽留她,从他一次又一次的放手,从他做出选择的那一天起,他们已经不可能,但是“不可能”三个字,林顺哽咽着怎么也说不出口:“我们……以后都会有各自的生活,我希望我们以后都可以做朋友,我也希望你……幸福。”
  程敬南脸上肌肉掣动,听了她的话终于忍不住大吼:“顺顺,我让你不要跟吴晓光结婚,你听见了没有?你不要和他结婚……”他的手猛地砸向一边的玻璃,炯炯的盯着她。
  林顺不说话,开始努力挣脱他的手,可是程敬南却越握越紧,死死不肯放开,林顺咝地倒吸一口气:“你放开我。”
  程敬南这才发现林顺疼得发白的嘴唇,他无力的松开手来,想去抱她,柔声的哄着她:“顺顺,这辈子我从来没求过人,这次算我求你,你给我一年时间,你别跟他结婚,只要一年,一年后我们在一起,去哪都行,你别和他结婚。”高速行驶的车子遽然失去程敬南的掌控,开始歪斜蛇形起来。
  林顺忙去抢方向盘:“敬南,你疯了,你想撞死吗?”
  他的脸已经开始扭曲:“对,林顺,要么我们一起死也好。”
  林顺却忽然放弃挣扎,幽幽的说:“敬南,我怀孕了……”
  他僵住了,脸上是死一般的茫然,终于放开她。报纸上写的,原来是真的,竟然是真的,他明明从医院里已经见过那张病历单,可是一直心存侥幸,她是他的,她怎么会怀别人的孩子?他的视线落在她小腹上,程敬南怎么也不敢相信。
  他不信!
  他不相信!
  他乍闻这样一个消息,只觉得荒谬无稽,他有一万个把握她是他的,他那么爱她,历尽艰辛,他总以为不管她走到哪里最后都不会离开他,可是她居然跟别人订婚,居然还怀了别人的孩子。他抡起拳头再度狠狠的砸在方向盘上,车子短促而激烈的响了一声,他的手有痛楚蔓延开来,他清醒无比的感受着这种痛楚,这一切原来是真的。
  车子终于在公路边停下来,路旁的路灯直照下来,有点刺眼又有点眩晕,他已经筋疲力尽,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当头棒喝,震惊,不可置信,又仿佛委屈,不甘,痛彻心肺,痛到他流失掉最后一分力气,他转过身,不声不响的抱紧她,头深深的埋进她的秀发里,这一刻他是如此的心碎,绝望,脆弱。
  他紧紧的抱住她,不说一句话,他已经不敢开口,怒气,委屈,仿佛一切的感觉都消失殆尽,他低下头寻找她的唇,他吻住她,辗转反侧。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他不能让她走,他不能放开他,这不是真的,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一刻他是什么都可以放下,什么都可以不要,只知道他爱她,他不能失去她。
  林顺嘴里尝到苦涩的滋味,这是他给她的滋味,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流出泪水。
  他的强势,霸道,冷静,镇定,如今统统在至爱的人面前化作软弱,化作泪水,他的泪终于落下来,流进她的衣领,流进她的心里。
  他的脆弱,他的隐痛,他的真情流露都让林顺动容,她静静的伏在他怀里,一双手紧紧的搂住他的背,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土崩瓦解,他只需一个小小的受伤的眼神便可止住她的脚步。她又何尝不想,她觉得自己马上要心软了,马上就答应他了。可是忽然想到晓光,想到孩子,想到自己的家庭,想到他和白……这么多的事。她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也很清楚他们之间问题的实质,他们之间不是有爱就可以解决的,他们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猛地清醒,推开他,那么用力决绝,仿佛生怕自己一犹豫便会答应他,便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她强撑着漠然的说:“不行,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你就让我重新生活吧。”
  这时林顺的手机响了,是姑姑,林顺抹了抹眼睛装做欢快的跟姑姑交谈,姑姑从加拿大回来,久不见她亦不知她怀孕的实情,听说她怀孕订婚在电话里自然是揶揄了她一番:“没想到我的顺顺要做妈妈了呀,小丫头长大了嘛!”
  林顺尽量把语气放得跟寻常一样,害羞的时候便撒娇:“姑姑,哪有,您到了吗,我马上就来接你。”
  “嗯,到了,到了,等着你和新郎官来接我呢,呵呵。”姑姑在那头开心的笑起来。
  “好的,那我先挂了。”
  程敬南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她打电话,她的语气,她的神态,他终于清醒。
  他凝视着她,眼眸中分明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徒劳,隐痛,绝望,灰心,然后化为他一贯的沉默,果断,傲气,坚定,冷酷。这样的眼神看的林顺心痛,也心虚害怕,她撇过头去不看他,冷冷的说:“送我去机场吧!”也许这一刻林顺如果能适当的表现出一些软弱,那么程敬南还不敢相信,偏偏她是如此的绝情。
  他转过身,低下头去拿烟点燃,把窗户打开,对着车窗外的公路,静静的。半晌,林顺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忍心再说什么,昏黄的路灯光线照下来,他的侧影被衬托得那么寥落,虽然肩膀依旧宽厚,身躯依旧高大挺拔,可是他背对着她看向车窗外轻轻吐着烟圈的背影是那么萧瑟,连那淡烟袅娜升腾起来的烟圈都沉重,压得林顺喘不过气来,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着她。
  这下,他们都彻底清醒,也彻底绝望了吧,林顺的眼角热热的,她朝着他的背影苦笑一声,马上逝去眼角渗出来的泪水,就这样结束吧。
  林顺终于明白,他们就象海里两个瓶中信,满身风雨各自在海上漂泊千年,终于遇见,轻轻撞一下,然后便迅速被海浪分开,因为他们本身都只是海上的两个瓶子,身不由己;因为他们都有着自己坚硬的外壳,只能在碰撞后分开,哪怕碰撞的声音再如何荡气回肠,哪怕这是千年一次的相遇是如此可遇不可求,总是要分开的。
  如果可以,也许林顺会祈求老天不要让她遇见,如果注定相遇后的分开,注定无味人生,她真的不愿意来这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相遇,不然,这后半生,何以聊情,她又该怎样心疼他?
  开车送她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出声,再出声便是再见了吧,他们都怕。
  林顺不知道程敬南在想什么,只是看着他沉默的一张侧脸,心闷闷地痛,她只有强迫自己不去想,到了机场她逃也似的跳下车。
  姑姑已经等了很久,看见她眼角红红的又笑了:“哟!我们顺顺还哭嫁呢!”
  林顺勉强笑了笑,然而目光却不由自主投向了远处静静停放的那辆车,姑姑不知所以的顺着她看去:“怎么了,新郎官在里头不出来迎接我这个姑姑啊?”
  林顺身子僵硬几分,拉着姑姑转身说:“不是,姑姑,我们打车回去吧。”
  姑姑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对,虽则好奇还是挽着她走了,走了很远,她回头看,那辆宾利车还停在那儿,孤零零的在路灯下停着。
  接下来的几天里,吴晓光很忙。
  前一段时间里“万成”的股票一直持续走低,忽然间股票价格又高起来,那些当初把“万成”纷纷迫不及待抛出来的散户和临危纷纷倒戈的股东心疼不已,不过扼腕也无济于事,现在股市里最炙手可热的一支股票怕就是万成了吧,别的企业纷纷眼红艳羡不已。吴万成却叮嘱吴晓光千万要倍加小心,虽则表面上风光无限,但股市风云变幻,最优秀的操盘手都有可能一夕之间倾家荡产,更何况吴晓光。还有颜世昭的事情也不简单,这样的案子也是可大可小,偏偏证人临时翻供,连晓光都被警察局传讯了几次。
  每当吴晓光忙碌的时候林顺便会陪着他,视察也好,参加酒会也好,只要需要她出面交际应酬她挺着个肚子从来没叫过一句苦。她原来最恨的就是与这种圆滑世故的商人虚与委蛇,也讨厌跟一些阔小姐的攀比,可现在但凡是该她笑的,该要她敷衍的,她应付得天衣无缝。吴晓光有时候也心疼她,怎奈最近股东纷纷倒戈,股市动荡,又有官司缠身,他即使满心愧疚也无济于事,一些需要两人亲自处理的订婚事宜都是林顺在母亲的陪伴下一一处理好。倒不是吴万成对林顺这样娇滴滴的小姐心存偏见,只是真想不到她这么能吃苦。
  所有人对她均是刮目相看的欣赏,只有顺妈,才会心疼,她不知道怎么安抚女儿,甚至她发现女儿是真正把自己排斥在外了,她无法触到她的内心,当然也无法帮她承担,林顺是如此坚强又倔强,倔强到将自己所有的后果都自己承担。
  顺妈也怀疑过这个孩子,她甚至还打电话给杨凡转弯抹角的问了一番,杨凡猜到她的意思时连声音都变了,到底给顺妈提供了一个名字。也许顺妈不知道这个人还好,可是齐大非偶,林顺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能保护她包容她在她身边的男人,相比之下顺妈才知道自己有多感激一直对林顺不离不弃的吴晓光,对一个母亲来说还有什么比女儿的幸福更重要的事呢。
  不过顺妈也明白这个时候林顺的心情,年轻女孩把爱情看得比什么都高,可惜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她只是希望林顺爱过痛过锋芒毕露过后学会衣锦夜行,毕竟只有身边真实的岁月才是女人应该面对的。
  林顺当初为了杨凡何尝没有形销骨立过,何尝没有折磨过自己,何尝没有产生过生死之念,可是这一切都过去了,连程敬南也过去了。毕竟她不再是当初被杨凡撇下只知道肝肠寸断的林顺,一路走来,经历过的足以教她成长,连程敬南那样请求她都能把他推开,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决断。林顺推开程敬南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掐灭了心里最后一丝绮望,现在的她要坚强的为了身边的这些人,为了自己的责任努力。其实有时候女人很脆弱,但是女人一旦坚韧起来也是不可思议的,象水,绵绵不绝。
  订婚典礼近了,这天吴晓光难得抽出时间和林顺去试穿礼服。礼服是在林顺姑姑的意见下修改过很多次的,因此等到她穿上的时候已经十分熨贴,一些细节的处理十分到位,怎么都看不出来她是有5个月身孕的人。
  林顺乖乖的按照造型师的意见把礼服穿上,走出来,吴晓光眼睛里都是笑意。在镜子前,吴晓光温柔无比的从林顺身后抱住她。
  林顺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呆呆的,怔了半晌。曾几何时也有另外一个人与她在镜子前静静的相拥,看着镜子里的彼此,默默在心里许下一辈子的誓言,而如今,她却已经是……她猛地眨了眨眼睛,拉回自己的思绪,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她与那个人终究只是有缘无分。
  想到“有缘无分”眼泪又猛地冒上来,然而姑姑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拍着手: “转过来,转过来……”林顺随着吴晓光淡淡的转身,抬头对姑姑幽然一笑,忍着心中绞痛。
  姑姑笑容满面,啧啧称赞,顺妈也是一脸宽慰,不过她的笑到底较林顺姑姑不同。顺妈满腹的心酸,她承欢膝下的顺顺终于长大了,要嫁人了,不过念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会不怜惜不惆怅,林顺对妈妈再笑一笑。
  于是他们就这样相拥着在摄影师的指点下拍下一张又一张照片,然后照片被放大。
  林顺的爷爷已经来了N市,看着他们的照片欣慰的笑了,这个院士在欣慰自己有生之年还能亲眼看着他最疼爱的孙女找到如意的归宿。于是,林院士手执照片漾开一脸皱纹对同样强争出院的吴万成乐呵呵的说:“看看他们里啊,多么合适的一对孩子!”
  吴万成连连点头,吴夫人在他身后扶着他的轮椅,吴万成的手紧紧握住她的。
  顺妈顺爸也依偎在一起看着这祥温馨的一幕,虽则二人各怀心事,却都是唏嘘无比。
  林顺也笑,拿着照片笑出一脸的泪,却不敢让任何人看见,忙自己拭去。她比什么人都明白她不能流泪,所以如今人前的她,那淡然一笑,没有任何人能看出她的心酸,她携着吴晓光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坚定!
  终于到这一天,林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美丽的白纱礼服,头戴镶嵌着钻石的花冠,今天将有人与她约定终生的盟誓,她明知不该悲凉,可是当化妆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空对着镜子发呆。也不知道她发了多久的呆,她无意识的回头,杨凡就站在门口,呆了也似的,仿佛着了魔盯着她看。
  林顺看不懂杨凡的表情,只好冲他一笑:“杨凡哥哥,你回来了?”
  杨凡斜靠在门框上。一字不发。
  林顺站起来,可她没走几步,脚踩到裙裾,绊了一下,杨凡忙上去抱住她。林顺扑倒在杨凡怀里,惊出一身冷汗,杨凡没有再放开手。
  这一段日子,杨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从顺妈的那一个电话起,从知她满身的遭遇起,他仿佛灵魂都没了着落。可是他不能不管和曾瑞辛苦创办的公司,自程敬南跟他解约,投资商便接二连三的提出解除合作,美国侵权的那家公司也更加嚣张,没有强大的后盾象他们这样的公司虽然外面说得好听,可终究轻易被人扼住了喉咙。
  正在这时林颐走进来,顺妈让他把女儿带出去,看着这一幕生生的刹住了脚步。
  林顺奇怪杨凡的反应,刚好又看见一脸震惊出现在门口的父亲,她叫了声:“爸!”
  杨凡浑身都是一震,可仍旧没开林顺,这样的姿势林颐如斯的表情,林顺推开杨凡,站稳:“杨凡,我爸来了。”
  杨凡连身子都没转过来,理也不理林颐,杨凡以前对林颐很尊敬的,林顺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林颐极力忍着说:“顺顺,车子已经来接了,我们先下去。”说着走上前拉过林顺的胳膊,杨凡依旧一动不动,虽林顺惊疑,想车子等在外面,也不欲多加探究对杨凡说:“那我先出去了。”说完跟着父亲走出来,杨凡依旧维持僵硬的身躯,从头到尾,没有看一眼林颐。
  用玫瑰花布置的现场,显得得非常隆重华丽,宾客云集,人人皆是笑靥如花,水晶灯明晃晃的,晓光衣着光鲜,站在万众瞩目之处等待林顺。他微笑着,心里藏着巨大的欢喜,这一天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如果说一开始吴晓光是不由自主的被林顺吸引,那么到现在他已经是下意识的想要去得到,他发挥耐心和韧性,他也是执念的,这一个在他最青涩惨淡岁月里开花生长的女子,她爽朗的笑声,他将一辈子不忘。

  第 四十二 章

  吴万成正和林院士坐在下首,二人胸前皆戴了礼花,被人簇拥着,热热闹闹。气氛很浓烈祥和,其乐融融,仪式准备得这般隆重。
  这时候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个约莫30岁的男人,他慌张着撞上了一个侍者,侍者托盘里的红酒被撞落在地。吴万成的视线被吸引过来,他皱了眉头,沉声道:“老邓,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来人正是公司财务总监老邓,他看一眼吴万成快步走过去,然而他还没走近大门口呼啦又涌进来一帮人。没人敢阻拦,甚至连酒店保安都只是伴着他们走进来,场上热闹的气愤突然冷凝下来,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吴晓光担心牵连到父亲,忙走下台询问道:“警察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那警察眼一扬,冷冰冰的说:“你是不是吴晓光?”
  “对,我是。”
  旁边的一位警察把手中的一张证明掏出来展开在他面前:“吴晓光同志,我们接到线报,怀疑你跟颜世昭特大走私案件有关,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我们调查。”
  说着左右各上来一个人,吴晓光莫名其妙,身后的一些人大概是被镇住了,反是顺妈走上来解围:“警察同志,您可能误会了……”她话未说完,警察冰冷的声音打断她:“这位同志,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一句“请不要妨碍公务”噎住了所有的人,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警察强行带人。
  吴万成不可一世惯了,哪里受过这个,他顺手抄起身边的一个花瓶猛地一砸,一声巨响,场上突然又静了下来。吴万成大声斥道:“岂有此理,你们有什么证据,简直是欺人太甚?”
  “吴总是要证据吗,我这里有近年来‘万成’集团帮颜世昭销售走私货物,洗钱的所有账目的账本以及各位知情人士的举报和证词。”说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被重重的掷在吴万成面前,那账本上的签名吴万成再熟稔不过,他却只瞟了一眼,脸色发白的看着来人,吴夫人亦是被吓得脸上失去了血色,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是……?”
  周子寻冷笑一声,毫不理会他们,头一偏说:“警察同志,这下证据够充分了吧,吴晓光作为‘万成’的总负责人全权承担这一切。”
  警察闻言,冷冷的扫一眼吴万成,一行人把吴晓光带出去。
  吴万成气得发昏,他年轻时候太过劳累,到老了身体一直不大好,吴晓光订婚他白血病还是强撑着出院,现下又生这样大的气,血压一高,人就支持不住,昏厥过去。这又引起了一场骚动,就近的林院士和吴夫人,慌忙扶住,顺妈也惊了一跳,忙走过去。吴万成缓过神来,一睁开眼恶狠狠的盯着面前的人,讹道:“周子寻,你敢?”
  周子寻微微一笑:“对,我是不敢,但是有人敢,”然后他特别强调的留下一句“万成姑爷!”
  不只为何吴万成夫妇一听这个称呼两人都是煞白了脸,惊惧的看着周子寻,周子寻反是盯着他身后的老邓,笑眯眯的挑起眉头:“老邓,看来你还没把情况报告给你们董事长嘛。”
  吴万成头一偏,瞪着老邓,沉声道:“出了什么事?”不愧为商场沉浮的吴万成,今天订婚典礼董事会的人一个都未到场,他早就疑心,不过却万万料不到,老邓在他耳边耳语一阵,他听明白了,猛地盯牢周子寻,咬牙切齿的吐出几个字:“周子寻!”
  周子寻已经轻轻笑着转身便走。
  吴万成不知道想干什么,气得浑身发抖,只好抓起身边另一个花瓶朝着墙壁扔过去,花瓶被砸得粉碎,碎片私下飞溅,吴夫人心惊肉跳,摸着他的手低低的叫了一声:“万成!”
  盛大的订婚典礼瞬间变得闹哄哄,跟着周子寻进来的那一群娱记已经三三两两把相机拿出来,镁光灯闪个不停。
  接着去接林顺的司机已经回来报告说并没有接到她,这边是家翁气得昏倒,女婿被抓,林顺却又不见了,顺妈也是急得手足无措忙给林颐打电话。
  林颐却说:“怎么?林顺还没到?”
  原来林颐坐的那车中途抛锚正在抢修,按说林顺应该早就到了的,顺妈于是把事发生的情细细说了一遍,这下林颐也急起来了。可林顺的电话却总是没人接,原来适才林顺把电话落在了化妆室。
  方才林顺坐上车神属不思也没太在意,直到车子停下来她才意识到眼前并不是香格里拉,她满眼困惑的看一眼司机,刚想问,身边的车门却被人拉开,林顺惊起回头,失声道:“是你!”
  程敬南冲她微微一笑,温和的说:“顺顺,我来接你了!”
  林顺迷惑的思绪这才被他惊醒,身子一缩,便缩回车内,冷冷的说:“你想干什么,送我回去?”
  这样一个细小的动作却让程敬南心里平添了酸楚,他又温言去哄她:“顺顺,你不要害怕,我来接你走。”说着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他的力气很大,林顺挣不开,她这才害了怕,扬起头狠狠的盯着他,那一眼看得程敬南忙把头掉过去,用力把林顺抱出来。
  林顺被他强行抱出来,她一落地,猛地一推程敬南,自己戒备的后退几步,看样子她上错车了,程敬南这样将她骗出来,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晓光非父母,她带着一丝恨意的望着程敬南冷冷的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要回去!”
  程敬南不理会她,径自过来捉住林顺拉着她的的胳膊就走,林顺用力挣扎,可是男女天生力气上的悬殊,林顺怎么可能得手。程敬南却已经不耐烦,想林顺怀有身孕,怕她挣扎得过了,会伤到自己,干脆将她整个人抱起,扛进了电梯。
  林顺身上还穿着礼服,电梯在七楼停下,程敬南阴沉着脸,林顺挣不开,也不知道程敬南要将她拖到哪里去,又不知道程敬南会做出什么事来,心内没了主张,紧张得厉害。
  不多时,程敬南将她带到一个房间,把按坐在床边上。林顺想站起来,程敬南却已经在她的下首蹲下来,握着她的双手,林顺动不了分毫,她疑惑的看着身前的程敬南,戒备的问:“你想干什么?”
  程敬南避开她的视线把头埋进她的掌心,静了好一会。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林顺说,所有的一切都源于那一次去云南开董事会他不在场,漏签了一份最重要的授权书,随之中庭的股份包括后来秘密收购的“万成”股份都被转移到白敏嘉名下。白敏嘉最是了解程敬南,做事也细致,瞒得很紧,中庭本来对外就宣称是白敏嘉名下的产业,股东们也都不疑有他,但是程敬南做梦也想不到白敏嘉会要挟他跟她结婚。他对什么事都能让步唯独这一次他不肯,当然白敏嘉也不肯,她只要一年,只要程敬南在她身边其他的她什么都不计较。白敏嘉也深知,事情到这一步程敬南和她已经是覆水难收,但是她仍一意孤行,她时日已不多。
  程敬南想得更多的是林顺,他名义上虽然是白敏嘉的合法丈夫,但是自林顺离开他之后,他再也没有回过白敏嘉的别墅。他天生就是一个善于忍耐的人,可是每每看见林顺戴着钻戒依偎在吴晓光身边,看见旁人议论婚期和孩子,他真的生不如死。他知道林顺是他先放弃的,他选择了仇恨就不应该想要两全,但是他真的累了。算计,威胁,安排,奋斗,有部电影里曾说过,有一种鸟,没有脚不能停,只能一直的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的死亡,所以它没办法停,其实它不能停也没有地方去,一开始便已死了。程敬南就象那只小鸟,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一天,麻木的为了仇恨在不停的飞着。一直这样延续下来,程敬南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偏偏叫他遇上了林顺,看见林顺忙活着布置家居,看着林顺为他而担忧,他觉得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他真的很想一辈子就这样一直在一起,平平淡淡,每天只要有她就够了。可是他每次做恶梦都会梦见纪若盈,梦见她死不瞑目的样子,他不能忘记这些仇恨,是仇恨在支撑着他走到今天。可是叫他亲眼看着林顺嫁给别人,他情何以堪,他死也做不到!
  过了好久,他才蹙着浓眉抬起头看着林顺,眼里有一闪而过的痛楚。
  “顺顺,我知道,我负了你,我伤害了你,也资格要求你做任何事,但是我这一生从来没爱过别人,唯一爱的人就是你,你不要嫁给别人,你不能嫁给别人。”程敬南的眼神里有太多林顺的不忍,和沉重。
  程敬南是什么人,他事业有成,身价不菲,尔虞我诈的商场上,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习惯了隐忍,不动声色的朝着自己的目标进发,他天生擅长算计,见惯了女人的投怀送抱,每个女人接近他都是一句:“程总,认识你真是缘分……”跟他有缘分的女人太多,他道行高深对女人从来不屑一顾,可是不轻易动情的他,却遇上了林顺。这一刻,他蹲在林顺的脚下手足无措,这是一种结结实实的软弱和失态。
  程敬南这一生只爱过林顺一个人。
  林顺怎么会不明白他的脆弱,这十几年的风口浪尖上的辛苦拼搏,他从来是拿得起方得下,从来是坚强得近乎冷酷的一个人。没有什么比“……我这一生从没爱过别人……”更让林顺心痛,林顺泪水哗啦啦往外涌,忙偏过头去不再看他,死死的咬着下唇不说话。片刻才哽咽着柔声回答:“敬南,你放弃我,我从来没怪过你,但是现在我们不可能了,你送我回去吧。”

  第 四十三 章

  “顺顺,我曾请求你等我一年,现在不要一年,很快事情就要结束了,我会跟白敏嘉说清楚,到时候我一定跟你结婚。”这个往日强硬冷酷得象一块冰的男人,此刻以最卑微的姿势蹲在她膝前,象寻常男人一样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诉说自己的爱情,带着满眼的伤痛诉说自己不得已的原因,诉说自己的恳求。林顺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曾经坚持的放弃,心中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的那堵冰墙,却被他这一番话动摇击溃。程敬南握紧了她的手继续说:“顺顺,你听我说,只要我的事一结,我马上跟你结婚,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我都给你,我会让全世界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我最爱的人,知道你是我程敬南的妻子,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委屈你,但是,你不能生吴晓光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们不能要……”
  林顺简直是跳起来,然后惊恐的后退几步,瞪大眼睛看着程敬南,满脸的不可置信。
  “顺顺,我这辈子就爱过你一个人,你就原谅我这一次,我很快就能娶你了,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把孩子……跟我在一起,好不好?”程敬南说着去拉林顺,林顺害怕得再退后几步,就到了门边,手触到身边的架子,她才恍若闻到空气中一丝消毒水的味道,她顺着自己的手望去,悚然惊心。她早就觉得这里不对劲,可是她从来没想过这里居然是医院的病房,她再后退几步,程敬南抓过来的手再一次落空,林顺这才醒悟过来,忙转身去开门。
  这是一间高级私人诊所,病房都是酒店式管理,大概是林顺过于紧张恐惧,她颤巍巍的手怎么也打不开房门,程敬南早扑上来,从背后抱紧她。
  林顺背心一寒,她绝了望,程敬南方才的话就如冰水冷冷冷的浇下,又是恐惧又是害怕,整个人轻轻发抖。程敬南用蛮力扣住她的腰,林顺狠了命挣扎,踢打抓咬,仿佛疯了一样。但是终究她敌不过程敬南的力气,程敬南并不敢太用力,怕伤着她。但她始终太过用力,一不小心头装到一旁的柜子角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泪水哗哗的流出来。程敬南急着去查看她的额头,这一松开林顺恨恨的把他推开,拉扯间“啪”地清脆一声响,林顺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程敬南脸上,她有多么绝望就有多么用力,程敬南呆住了,但是他不能让步,他不能失去她,程敬南双目炯炯盯着林顺:“林顺,这个孩子,你不能把他生下来,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要这个孩子。”
  林顺全身都在发抖,哆嗦着唇,往后靠去。脱了程敬南的钳制,林顺头昏脑涨靠在墙上喘气,整个人仿佛一株枯死的稻草,毫无生气的倚在那儿,冷冷的盯着程敬南。再没有什么时候能比她这一刻绝望,她眼神里的冷漠绝望仿佛要穿透他,仿佛在看他,又仿佛透过他在看什么,但是她什么都看不见,那些往事都已经死在记忆里。
  暴雨洪涝,漫天的风雨,他为了她千里迢迢,那个悬崖峭壁前是他把她救回来。贝贝死了他抱着她说:“别怕,我带你回去,不管什么样的事,跟着我就好。”他是那样温柔的吻着她,仿佛想要带走她所有的担忧和害怕,他说:“相信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就是他是那样的深情,让她产生一种天长地久的奢望,然而天长地久却如此短暂,那么多的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他如此的绝情,林顺连怨恨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她脸上是死一般的绝望。
  程敬南过来搂她,哄她,吻她,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冷冷的目光逼得程敬南心慌,仿佛他正一分一分失去她,他用力抱她,却怎样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恐惧绝望。程敬南终于放开她,按了铃,不久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他对着那群医生护士头一偏,再瞥一眼林顺,走出去。
  林顺穿着礼服,医生见她凌乱的样子怕她反抗,指挥两个护士去架住她。林顺再也没有力气,她软软的倒在护士手里,把医生吓了一跳。林顺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虚弱不堪的瘫在两个护士身上,松松绾着的头发的发簪顷刻掉落,如瀑的长发散落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只有护士隐约仿佛看见她眼角晶光一闪,再去寻的时候泪珠已消失不见。
  医生吩咐护士把她架到床上,这时天空猛地一声闷雷砸开天幕。程敬南临着窗在抽烟,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天一下子黑得吓人,仿佛要塌下来似的。雷在头顶一声声的炸开,震耳欲聋,诡异的闪电,象一把利剑忽地划开整个天幕,象是幽灵邪笑的眼睛闪着光。倾盆大雨,顷刻间落下来,程敬南透过雾气的雨帘望着脚下的马路,人们纷纷焦急的奔跑着躲避天有不测风云,程敬南突然抡起拳头狠狠的砸向墙壁,雪白的墙壁上印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他手上的毛细血管在突突的一跳一跳。
  这样的闷雷,房间里每一个人听了都心惊肉跳,只有林顺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的躺着,一动不动的望着天花板,她已经麻木了。围在她周围是些什么人,是些什么东西她都不想再去关心,她仿佛掉入一团冰冷的黑暗,全身泛起寒意,只是这一切都没有护士手中的一些仪器碰触到她身体的冷,她咬着牙,眼一闭,又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飞快的渗入她的发丝消失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林顺静静的蜷缩在床的一角,宽大的被子盖在她身上仿佛将她淹没,程敬南在门口徘徊又徘徊。
  她一直滴水未进,阿姨做好的饭菜她分毫未动,那阿姨从厨房把清洁做完,解着身上的围裙看见程敬南徘徊在卧室门口,心里也是轻轻一叹。她再抬头的时候程敬南提步轻轻走了进去,林顺侧卧着,程敬南轻轻俯身下去拨开她的头发,柔声的哄弄着些什么,林顺只是没半点反应,毫不理会他。
  程敬南只得轻轻把她身子扳过来,说:“顺顺,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逼不得已,你知道我每天听见别人议论着你和吴晓光的婚期和孩子我有多难受吗,可是你却这么狠心怀着我的孩子还要跟他订婚,那你叫我怎么办?那天是我不好,可是既然你怀的是我的孩子,你就更不能嫁给他了,你听我说,等这件事情一过我马上跟白敏嘉说清楚,我一定会跟你结婚的。你不要生气了,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林顺一动不动,也不搭理他。
  程敬南也不管说动没说动,他把被子一掀,一只手搂着她强迫她坐好,林顺厌恶的使劲推他,恨恨的喊了声:“你走开。”她这一抬手,衣袖褪下清白瘦弱的手臂便露出来,力气虽是微不足道程敬南到底顺着她的手退开几步远,笑着说:“好好,我走开,我让阿姨来喂你吃好不好?”
  林顺头一扭,不理会他。
  程敬南退出来,对着门口的阿姨嘱咐了几句,那阿姨叹口气道:“先生,林小姐不愿意吃,强求也强求不来啊!”说着,到底也还是进去了。
  程敬南这回没敢进来,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看,未几,里面突然传来一些哐当的响声,程敬南忙冲进去。
  只见一大碗饭菜全部洒在地毯上,碗碟摔到地毯上倒也没碎,只是杯盘狼藉,那保姆蹲在地上收拾着。
  程敬南沉着眼睛看了林顺好几秒才挥手对阿姨说:“阿姨,您先出去一下,这里等下再来整理。”
  保姆闻言忙退出来,把门带上,这边林顺倨傲的咬着唇,直直的将眼撇向窗口。
  程敬南走过去,端起床前未被打翻的一碗鸡汤,坐下来,舀了舀,把汤匙递到林顺面前好声好气道:“来,张嘴。”
  林顺头一扭,程敬南等了半天她依旧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神情冷漠到极点。
  程敬南的眼神慢慢转黝,他对林顺这种无声的反抗无能为力,因此也烦躁起来,干脆把汤碗端到面前,大喝一口,另一只手抓着林顺的颈项固定住她的头,便吻过去。林顺未料到他有此一招,微微一惊那一大口汤便已入了喉。可程敬南并不就此放开她,他趁机欺身上前压住她令她不能动弹,林顺瞪大了眼睛看着程敬南,可不管她怎样挣扎,程敬南只是不松手,林顺这一惊那口汤走岔了气,猛地咳嗽起来。林顺本就几天没吃饭,身上早没一点力气,这一咳嗽之下竟是不能停止,整个人微微发着抖,脸上泛起异样的红潮,发丝凌乱的沾染在脸颊上,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光,看起来说不出的楚楚可怜,程敬南也是心中一痛终于放开她,头埋在她胸前再也不敢抬起来。
  渐渐的林顺感觉胸前的衣襟湿了一大块,她躺在程敬南身下,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泪水却是控制不住的流着。
  程敬南伏在她身上,一种从未尝过的无力挫败渐渐浮上心头,他为了报仇,忍辱负重,满身背负,一步一步执著坚毅,可是他居然会畏惧,畏惧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头都不敢抬起来。他都不敢置信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可是他仅仅是害怕她对他的冷漠,仅仅是害怕这种无能为力,他仿佛正在失去她,可他不能失去,绝不能失去,他思绪都混乱来不及细想,只是凭着本能的手段去征服,去算计,去威胁,狠辣决绝。
  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是自从她离开他,他就一直在努力,运筹设计,为了早日完结这件事他无所不用,可是这个女人居然还怀着他的孩子去嫁给别人,他差点杀死自己的孩子,从小到大,经历这么多事,他从来没有这样无力挫败,亦从未有过这样的委屈,可是这一刻他却第一次心疼起自己来,心真的很疼很疼,但是这个状况他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知道不能放开她,不能放她走,他怕他一放开,她便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来。
  这天半夜,林顺醒来程敬南并不在身边,她摸索着起身,小心翼翼的穿戴好,轻轻打开房门,客厅角上却亮着一盏橘黄的灯,她脚步滞住在原地。柔柔的壁灯下,林顺能看见程敬南正低着头笨拙的在缝那只兔子背上绽开的线,这只兔子背上绽线好久了,里头棉絮都露出来一大截,她想扔了又舍不得,然而针线上她又不在行,一直放在那儿没想到这样深夜里程敬南却在帮她缝补这只兔子。
  程敬南并没有察觉到她,正凝神专心着,可是终究是个男人,一个不小心针扎到手指,他忙拿开,拿着手指看了看,顺手从茶几上抽出纸巾把血迹拭干净,低头继续专心缝着,林顺满腹柔肠都被他勾上心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可她看了他这样久程敬南却混若不觉,蹙着眉头一心一意缝着手上的兔子,仿佛那是一生中最最紧要的事。看了半晌,林顺才咬着唇忍着泪,轻轻将门掩上。
  再回到床上和衣躺着,却再也睡不着,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想着这几天一连窜发生的事。
  她还记得那天程敬南听医生说孩子4个月那惊怒的一张脸,那又惊又怒又伤又痛的一张脸,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但是她强忍着冷漠以对,她深深明白唯有这样的方式才能令他放手,可是却不料招来他更大的反弹,他把她带到这里不管她怎样不肯吃东西,他只是不肯放她走。
  她也企图逃跑过,半夜的时候她悄悄去开门,明明客厅里是一片漆黑,明明没有听见他任何声音,她手刚覆上门把他的声音便凉凉自身后传来:“林顺,你想走吗?你答应跟我一生一世,你怎么还能想着嫁给别人呢?”
  黑黢黢的房间里,她全身都是冷汗,僵硬在门边再也不敢动弹,他居然一直的客厅也没睡。她讷讷的顿住,可是反应过来,她继续固执的去开门锁,他没有冲上来阻止,只是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绝情,那样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他冷笑着威胁:“林顺,你想走是不是,你想回到吴晓光那儿去是不是?林顺,我明白的告诉你,你若是想走,你就试试看,你若是再敢怀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你就试试看,杨凡的公司,你爷爷的抗癌新药,我告诉你都没戏,什么都不可能。还有吴晓光,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你若是敢走,你就等着看我能不能让他坐一辈子牢。”
  他这样冷冰冰的话语,林顺眼中的泪水再一次涌上来,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程敬南会这样对她,她翻过身去,又想起方才他缝兔子时那蹙紧的眉头,心里只是柔肠寸断,百转千回,这个晚上程敬南再没进来过。
  第二天林顺醒来,家里只有那个保姆,她勉力下床,走出房门那保姆忙过来扶,脸带笑容的说:“林小姐,你起来了,我做了鸡丝粥你吃一点吧。”
  保姆预料不到的是林顺竟然微微点了一下头“嗯”了声,她在保姆的搀扶下到浴室洗漱完毕,走出来,就着喝了一点粥,却似无意间皱了眉头。保姆忙问道:“林小姐是不是太烫了?”
  林顺抚着额说:“不是,这粥太腻了,有豆浆吗?”
  保姆见她肯吃东西,笑颜逐开,忙道:“是我不好,我原想林小姐几天没吃东西,听程先生说你爱喝这粥,我就多放了点肉末,想给你补补身子,没想到林小姐现在该吃点清淡的,是我不够周到,你是不是想喝豆浆,家里虽然没有备,我现在就去给你买,好不好?”
  林顺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下头,保姆大喜,于是赶紧忙着下去买豆浆。
  林顺其实根本不喝豆浆,所以程敬南从来不备,也没特意吩咐过保姆,可这保姆哪里能料到那么多,喜滋滋的换了鞋出去。

  第 四十四 章

  等了一会,林顺才去把门反锁了,到书房去打电话,顺妈在那边焦急的问:“林顺,你到底去哪里了,你可把我们急死了,若不是杨凡给我打电话,我们差点就去报警了。”
  林顺听见母亲这熟悉的关怀,眼眶立马红了,哽咽着叫了一声:“妈妈……”直到听见母亲提及杨凡,才勉强止住想哭的念头,问:“妈,杨凡跟你说什么了?”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别担心你,再问其他的他也不肯说了,这孩子就是那性子。你知道吗,晓光让警察给抓走了,在你订婚的那天……”于是顺妈把订婚典礼上那场骚乱细细的说了一遍,她自从接了杨凡的电话也一直疑心,但是不好问,只是把事情全部讲清楚后才嗫嚅着说:“顺顺,如今吴万成正躺在医院里昏迷好几天了,晓光也不知道怎样了,听说今天公司重开董事会,如果情况不好的话,可能,可能……”
  吴晓光被警察带走,吴万成进了医院,这吴夫人身边没一个亲戚,又是个柔弱性子,反是顺妈帮衬着吴家主持了好些天,因此这内部的事情也略略闻得一二,董事会的事,提到周子寻吴夫人躲闪的目光。顺妈从杨凡的一番话里猜测出林顺应该是很程敬南在一起,但是再多的杨凡就再不肯透露,所以到最后顺妈才说:“顺顺,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你在这个关键时刻可不能扔下晓光,人晓光怎么待你,你可得心中有数。”
  林顺一直静静的听母亲说,心思早转了好几个念头,才强忍着安抚母亲:“好,我知道的,妈,我这几天可能暂时回不来,辛苦您了。”
  不知怎么的,听林顺这样一番话,顺妈心一酸:“你这个傻丫头!”
  林顺怕保姆回来,匆匆跟母亲再说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好在顺妈知她大约有隐情,也没多加追究。
  晚上程敬南回来,林顺虽没给程敬南什么好脸色,但是倒是安静的吃了一碗饭,然后再早早的到房间里睡下。
  程敬南从书房探出头来,见林顺进了卧室,他转到餐厅检查了林顺晚上吃的饭菜,再低低的询问了林顺这一天的起居饮食,他才坐下来开始吃饭,吃了几口又站起来,走到卧室门口顿了一顿,轻轻推门进去。
  卧室只开着床头那盏壁灯,柔柔的光照下来,林顺和衣侧卧在床上,正呆呆的看着窗外的天空。程敬南知道林顺不会理他,他也无话可说,他原本是怕她才吃了饭就躺着胃会积了食,可他走进来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敢跟她说话,转了几圈,只好再到客厅抓起那只缝好了的兔子,轻轻放在她的床头便退出去。
  过了许久,林顺还是没睡着,她晚上吃饭时见程敬南回来便不欲在餐厅呆太久,匆匆吃完进了房间。可是心里憋着事胃里又不能消化,堵得极为不舒服,便想出去喝点水,可又不愿意看见他,这样再三思量,尖了耳朵听着外边好似没了动静,这才起身。轻轻打开房门,不见程敬南在客厅,书房里也只看见那打开的电脑,她狐疑的望了望阳台,家里只有保姆一人。
  保姆正收拾完,看见站在卧室门口一脸疑惑的林顺,她忙笑脸相迎:“林小姐,程先生出去帮你买泡菜去了,他方才还问我你现在想吃点什么呢,我说你可能喜欢吃泡菜,他就急急忙忙披了衣服出去帮你买,这样大晚上的,程先生对你可真好。”保姆不知道这一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说出来缓和一下他们的关系,林顺也没多余的表情,略微点了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这里先别收拾了,有声音我睡不着。”
  “噢,好好,我马上就好。”说着保姆把手上的东西连忙送到厨房,擦了手,再弄了几分钟,走出来,林顺还在客厅,林顺对她点头说:“你先去睡吧,我坐一会。”
  保姆看她神色憔悴,也不说什么,当真轻手轻脚转身进了房间,再也不敢弄出任何响动。
  过了一会,林顺蹑手蹑脚走到客房门口,贴着耳朵听了听,保姆似乎已睡得十分安详,她才放下心来,又恐程敬南怕要回来了,忙轻轻走到书房去。
  程敬南的手提电脑赫然摆在书桌上,他今天见林顺肯吃饭了,终于放下心来,保姆又说她这个时候大概会喜欢吃点酸的泡菜,他怕明天上班来不及,因此大晚上的匆匆披了衣服出去买,电脑也摆在书桌上忘了关。林顺还记得以前胡疏偶有到家里来找他议事,他在浴室洗澡,她便请胡疏到书房略等一等,他的手提电脑也是这样打开在书桌上,然每每胡疏却是远远避开,他解释说程总的电脑从不让人动。
  林顺扶着墙一步一步走进书房,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她控制不住背心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电脑屏幕上闪烁着幽幽的光芒,荧荧的映照在她脸上,说不出的诡异,电脑风扇呼呼的旋转着,细细密密仿佛人的的呼吸声。林顺握着鼠标的手心一层滑腻的薄汗,她几个盘里翻来翻去寻找万成的资料,怎奈文件浩如烟海,林顺又不知如何辨别,急得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可她却顾不上去擦,她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冷,连鼠标都快要握不住。
  找寻了一番,她干脆点了文件搜索,胡乱输入几个关键词——“万成集团”“吴晓光”。她本没想过这样做,方才见电脑摆放在书桌上,记起妈妈在电话里说的那些事来,才灵机一动,想是翻出点什么来总是有帮助的。
  电脑咔咔的运行,忽然跳出一个文件,却是一个照片文件夹,里头都是她和吴晓光的婚纱照,一张一张,她穿着露肩的婚纱,白衣胜雪,身旁是衣冠楚楚的吴晓光,交握着的双手上戴着卡地亚情侣钻戒,她愣了愣。就这一秒钟的光景,她仿佛被泥塑了一般,因为身后那一丝沉重的呼吸,几乎让她尖叫起来,可她背心冰凉一片,一动不敢动。她才恍然记起方才她太过慌乱竟忘了把门反锁上。
  程敬南站在林顺身后没作声,林顺却能闻见他那一丝沉重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显然是极力压抑自持的怒意,终于他冷笑:“你怎么不翻了?”
  林顺知自己是再也逃不过,将眼一闭,干脆转过身来面对他,也不说话,直瞪瞪的看着他,她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打算拿她怎么办?
  这样的神情却挑衅起程敬南所有的怒气,他死死的盯住她,冷哼一声,仿佛是自嘲其中的苦涩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你以为偷了我的文件,你就能救得了吴晓光?”
  林顺依旧不说话,瞪着他,这样的目光惹得程敬南火气腾的冒上来,这目光是让他如此的无力,他恨不得撕碎她那束无惧无畏的目光,程敬南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喉咙,盯牢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穿透,恶狠狠的逼问:“说,你是不是想救她?”
  林顺被他掐得呼吸不畅,嗓子火辣辣的疼,可她依旧倔强的盯着他看,也不求饶也不吱声,那样一丝泠然的恨意,看得程敬南怒火攻心,哪里还管得了掌握力道,林顺憋得满脸通红,眼泪哗啦涌上,林顺性子原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程敬南越是强迫她她越是不服软。两人僵持着,直到看她脸色渐渐由通红转为乌青,呼吸逐渐变的短促沉闷,程敬南才咬着牙放了手。他一松手,林顺顿时连连趔趄了好几步,才抵住书桌的边沿站定,抚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肩膀也剧烈的发着抖,仿佛被狂风吹得乱舞的树叶。她这个样子又让程敬南微微懊悔,可是林顺还未止住咳嗽又将额角扬起,静静的望着他。
  程敬南咬牙启齿的挤出几个字来:“林顺,你说,你是不是想救他?你是不是想偷我的文件救他?”
  林顺望着他,抚着胸口大声回答:“是!”
  她是如此的倔,迎着程敬南烧红的眸子,没有半分惧意,亦没有半分退缩,既然不能爱,那就恨吧,只要他放了她。程敬南气得额头上青筋微微跳动,身侧的手掌,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他强压抑着排山倒海的怒气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林顺咬着牙嘶哑着声音再回:“是。”
  程敬南狠狠的扬起手,他从来不打女人,哪怕是不知好歹的沈倩他也能耐心到底,可是他忍了忍,忍了忍气得呼吸加重起来手终于扬起来,这一耳光却迟迟打不下去,半空中那手掌终究还是绝望的转变成一个拳头,缓慢无力的放下来。
  他绕过她,抓起桌上的电脑,走到门边才狠狠扔下一句:“你想要和吴晓光在结婚是吧,我偏不让你和他在一起,你想救他,我偏要他死无葬身之地。”说着狠狠地摔门而去,窗棂被震得嗡嗡作响,那声音回荡在屋子里,林顺缓缓扶着书桌脚,滑座在地,双手环抱着自己,这一场对峙仿佛耗尽她全身心力。
  保姆被程敬南关门的巨响惊醒,走出来,正对着书房看见跌坐在地的林顺,她脸色苍白得可怕。保姆上前扶起她:“林小姐,你怎么能这样作贱自己的身体呢,快起来,快起来,程先生这样的心待你,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呢?唉,你这样跟他闹,你受得住,肚子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保姆扶着她劝慰着,她只当是小两口闹矛盾,把林顺扶起来的时候才隐约看见林顺睡衣领口透出来脖子上的一整块淤青,触目惊心,保姆在心里暗暗叹一口气。
  把林顺扶进房间,保姆开始在房间里找药箱,林顺嘶着嗓子问:“阿姨,你要找什么?”
  “我找药箱,你的脖子……”
  “阿姨,不用了,我没事,你先去休息吧,麻烦你了。”
  “可是……”
  “阿姨,我想休息了,你先出去吧。”保姆摸不准她的性子,只好讷讷的离去。
  程敬南这一气还能去哪儿,开着车盲目的在灯火霓虹的城市里转着,心里却是郁悒难解,他自从独立以来,还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委屈愁苦,不知不觉车子的酒吧门口停下来。也是慌不择路,他进的这间恰好是N市闻名的同志酒吧,他这样俊朗的面容一出现在门口,便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酒吧里暗潮汹涌,渐渐不少的人围过来,有人搭讪,也有人给他倒酒,他却混若不觉这些别有用心,别人给他倒什么,他喝什么,来者不拒,毫无章法的乱喝一气,看起来倒是存心买醉。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他头有点晕扶着墙想找洗手间,他没注意到身后尾随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程敬南沿着原木装饰的走廊走了一段,忽然身后一股大力将他往走廊旁边阴暗的角落捺。程敬南头晕脑胀,回头一看,那人已经把他抵在墙上开始上下其手,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火气熊熊燃烧起来,狠狠的一拳挥上去,正打中他身后那人的鼻梁。那人不备程敬南突然发难,随着力道狠狠跌出去老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程敬南也没多加追究,扶着走廊转过身去,那人坐在地上,流着鼻血,也不敢再站起来,呆呆的看着他离去。
  经过这一仗,程敬南再也不想在这酒吧呆下去,醉晕晕的坐进车内,发动,一踩油门到底,没开出多远,呼呼的便飚上高架桥。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在衣兜里掏啊掏的,可惜面前的东西仿佛都是摇晃的,他头痛得厉害,不仅掏不出任何东西,连眼前的景象仿佛都随之摇晃起来,继而“砰”地一声,胸口一阵剧痛,他终于彻底失去知觉。

第四十五章

  再醒来的时候,他床边上伏着睡着了的白敏嘉,那以往完美精致的一张脸,额头眼角的皱纹此刻竟是那么明显,那苍老的疲态一览无余。他愕然,转头床边加湿器里正冉冉吐出白烟,他终于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想了想苦笑起来,昨天晚上他大概是被人下药了,可他居然没发现,他程敬南居然有被这样下三滥的手段给算计到的一天。
  白敏嘉甚是敏感,他一动她即被惊醒,忙坐正身子关切的问:“敬南,你醒了,身体怎么样?”
  程敬南闭上眼睛,说不出的疲惫,过了好久才说:“敏嘉阿姨,你走吧。”
  白敏嘉从不防这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她微微有点手足无措,也不接他的话说:“敬南,你的肋骨断了一根刺穿了脾脏,脾脏大出血,昨天做了手术,你还疼不疼,我帮你去叫医生来。”说着她快步往门外走去,仿佛害怕程敬南再跟她说出其他的话。
  她没走出多远,还是听见程敬南的声音,:“敏嘉阿姨,你走吧,我求你走吧,离婚协议书我已经让胡疏送给你了,我的事以后都不用你管,你走好不好?”
  这从来未有过的虚弱,仿佛带着几丝恳求的意味,让白敏嘉在门控停顿了数秒,但最后她仍是选择装作没听见他的话:“我……我去帮你叫医生来,医生说你醒了就叫他。”
  说着要走,程敬南急了,挣扎着下床,可是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到他自己都想不到的程度,他这样一动想叫住白敏嘉张口却吐出一大口鲜血来,眼前一黑,人又往后栽倒,头“砰”地撞在柜子角上,程敬南这么大块头,倒下来的力道可想而知,他马上又昏过去。
  白敏嘉吓得脸全白了,慌忙跑过去扶他,程敬南紧闭着双眼早已昏迷,白敏嘉看他那毫无血色的脸颊,眼泪一下子冲上来,颤着声音哭喊:“敬南,敬南,你怎么了啊,你别吓我,医生,医生……”
  经过的护士听见白敏嘉凄厉的叫声,吓得引了好几个医生来。医生吩咐护工把程敬南小心翼翼的抬到床上,检查了一番,对身边的护士说:“准备一下,病人伤口很可能再度裂开,需要马上动手术,通知手术室。”
  程敬南车子撞在高架桥的护栏上,肋骨断了几根,脾脏也被刺穿大出血,他这样的情况若再晚几个小时发现,很可能因为出血过多导致死亡,这也是白敏嘉此刻深深恐惧的根源。
  程敬南很快便被送入手术室,白敏嘉沿着走廊哭了一路,到了手术室的门口,护士毫不留情的把她关在了外头。
  她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焦急的等,手术室的门开开合合好几个来回,手术室的灯才灭,医生陆续走出来,她跳起来:“医生,他怎么样,他还好吗?”
  为首的医生安抚说:“病人切除了一部分脾脏,情况基本控制下来,但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千万不要再刺激到病人。”
  白敏嘉慌忙连声点头称是。
  程敬南又昏睡了许久,这天傍晚时分,医院走廊里响起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听上去来人看来很是焦急。那正是黄岩,她穿着高跟鞋却比胡疏走得还要快,领着他们的那个护士也不敢怠慢,几乎是小跑着跟上黄岩的步伐。
  病房内的加湿器仍旧吐着淡袅的白烟,程敬南眉心紧蹙,嘴唇灰白,那样了无生气的躺在白色的被子下。黄岩推门一看,泪就涌上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强悍的,精明的,哪里见过他这样孱弱可怜的样子,她想起医生说的那个“导致死亡”心里就控制不住的恐惧害怕起来。她轻轻走近,坐在床边,眼泪悄然无息的掉了一串,胡疏进门恭谨的叫了一声:“白董。”
  白敏嘉苍白着脸朝他略微一点头。
  胡疏见黄岩哭成那个样子,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走上前去递给她一方纸巾安慰道:“医生说只需静养,很快会好起来的,别伤心了。”
  黄岩却不知为何动了气,也没接他的纸巾,忿忿道:“你们这些人当真要他真的死了,才称心如意了是吧?”
  胡疏手尴尬的递在半空,什么话都不好说,只是他们背对着的地方,白敏嘉的脸煞白煞白,嘴唇微微发着抖。
  黄岩的泪水打在程敬南脸上,他眼皮微微动了动,便睁开来,看着黄岩那哭花了的一张脸,半是宽慰半是玩笑说:“黄岩,你怎么哭了,我还没死呢,为我这种人哭不值得!”他和黄岩都是精明人,甚少为什么东西掉动情,更何况掉眼泪。
  黄岩用手胡乱抹一把泪水,盈盈泪光中看着程敬南惨白的脸色,恨恨的说:“程敬南,我就要为你哭,你管不着。”
  若是在寻常,程敬南听见黄岩这样的对白,肯定要嘲讽一番,可是这时候他却始料不及,脸色灰了灰,不好刺激他,黯然的看着黄岩泪水纵横的脸,轻轻抬手为她拭去泪水,柔声的说了声:“黄岩,谢谢你!”
  黄岩哪里还忍得住,一头扑进他怀里,开始大哭起来,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哭累了才抽抽噎噎的说着:“敬南,你不要吓我,真的不要吓我,医生说若再晚几个小时,你就,你就……敬南,你不要死……”
  这样的黄岩,无论是胡疏还是程敬南,都看得唏嘘不已,也是黄岩此刻深切的恐惧才提醒了程敬南,原来昨天晚上那是生死一线的距离,如果他真的死了呢?林顺那里……想着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只得苦笑一声。
  其实程敬南又何尝愿意伤害林顺,只是他真的被逼到绝路,这一生他早就已经麻木,满身的背负早就让他忘了给自己一个幸福的机会,他原以为那才是他的生活,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一个林顺。当心无城府的她在酒会上,出于“救赎”的心理走向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无路可逃,其实他再强,再硬,终究只是一个人,这么大的包袱常常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也会疲惫会累会软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心底深处竟是如此渴望这种“救赎”。
  程敬南这副憔悴的模样,这样心碎的苦笑,让胡疏掉过头去,不意便看见了沙发上的白敏嘉,静静的看着程敬南抚着黄岩的脸庞,静静的看着程敬南的苦笑,脸色亦是那样苍白憔悴,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那是多少年前,白敏嘉也是黄岩这样抱着程敬南肆无忌惮的大声哭泣,失去他的恐惧记忆犹新,那简直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噩梦。黄岩那番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但是她能怎么办,她只需要一年的时间,可是现在看来老天这一年的时间都不肯给她呢!
  黄岩停止哭泣后去洗手间整理了妆容,出来又变成了那个坚强独立的大明星,经纪人打电话来催,她也只好跟医生确认一下程敬南的病情离开了。
  病房里于是又只剩下程敬南和白敏嘉,乍然安静下来,白敏嘉怕程敬南要跟她说离婚的事来,忙站起来局促的说:“敬南,我……我去帮你准备晚餐。”她刚提步要走,程敬南便开口叫住了她:“敏嘉阿姨……”
  白敏嘉僵住身影,房间里顿时陷入了安静。
  “敏嘉阿姨,你还记得我妈妈怎么死的么?”
  “……”
  “我不知道那天妈妈的打算,她让我去找你,她说敏嘉阿姨一定能救她,可是我去找你的时候门卫告诉我你去了英国,回来妈妈就不见了,有人说她死得很惨,整个头颅被碾碎,牙齿一颗颗摆在高速公路上,很吓人。警察带我去领骨灰的时候,我一直没哭,我不相信。
  “后来他们把我送进孤儿院,那里好多小朋友欺负我,抢走我的饭菜,在我的被子里撒尿,骂我是大贪官的孙子,我打破了他们的头,我告诉自己我外公才不是贪官,我也不是孤儿。我逃出来了,睡桥洞,被狗咬,连乞丐都追着欺负,可是我告诉自己我不能这么容易死掉,我不能这样死掉,我走了很远的路去找你,却不知道你到底在哪儿……
  “小时候你跟妈妈的最是要好,我很奇怪为什么你结婚后外公都不准妈妈去看你,虽然每次她被外公骂得狗血淋头但她却从来不肯妥协,后来我才听外公说你嫁给70岁的李威立把白爷爷给气死了,外公说你是个不孝女,贪慕虚荣,可是妈妈说你很可怜,她很心疼你,妈妈说我长大了一定要孝敬你,听你的话就跟听她的话一样。”
  程敬南说起这些往事,早触动白敏嘉心里那些遥远的往事,泪水更是潸潸如雨,她哽咽着说:“敬南,你别说了。”
  “所以后来,后来发生了那件事,我恨过你,可是我还是原谅了你,妈妈让我长大了一定要孝敬你。我遇见周子寻,他带我去了美国,支持我创办了中庭,可是我到底还是回来了。我总是记得我从孤儿院逃出来,是你找到我,给我洗澡换衣服,告诉我以后都不会有人欺负我,我晚上做噩梦梦见妈妈的牙齿一粒粒摆在路上,你会来抱住我,陪着我睡。我回来了,因为我知道,你跟我一样,再也没有任何亲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逼得我,我差点杀死我自己的孩子,我最爱的人对我恨之入骨……”

第四十六章

  当年白家失势,全家遭受牵连,白敏嘉不习惯这种天差地别的生活,不顾一切的嫁给了亿万富豪李威立,重病中的父亲便被她生生气死了,亲戚朋友也纷纷唾弃她与她断绝来往。只有纪若莹心地善良,虽然不赞同她为了追求这些荣华富贵执拗至此,但毕竟青梅竹马的情分还在,出于怜惜和心疼,她常常带着程敬南去看她。
  那些年里李威立一直生病,纪若莹带着孩子来看她,她早已是感激涕零。程敬南小小年纪,常听妈妈说:“敏嘉阿姨是个可怜人,她愿意付出代价去得到她想要的,我们干涉不了她,但是我们能对她好一点就是一点。”纪若莹是如此的善良,小小的程敬南虽然不懂,可见了白敏嘉也会说:“敏嘉阿姨,妈妈说让我长大了孝敬你,我一定会保护你再不让任何人瞧你不起。”这么小的孩子,白敏嘉每每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纪若盈遭逢家变之时,她正送威立骨灰回英国墓园安葬,她匆匆赶回来,纪伯伯和纪若盈都死了,连孤儿院里的程敬南都不知去向,想是程敬南那样骄傲惯了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习惯孤儿院里的生活,但他这么小一个孩子能去哪里呢?她找了他半年之久,重金聘请了不知道多少的私家侦探才找到他,私家侦探通知她的时候她一看眼前这个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人泪水就涌上来,也顾不得他浑身肮脏,她一把抱住他便号啕大哭。找了这么大半年,她差点以为已经失去他,可终究还是找到了他。那时候她也是如今天黄岩这般大声哭泣吧,父亲临死立下遗嘱不许她奔丧她都没哭过,可一想起他的悲惨遭遇,他这半年是怎么生存下来的,她抱着他哭得声堵气噎。
  她把他带回去,她象纪若盈一样对他好,他也乖巧懂事再不调皮捣蛋,从此以后他们都只有彼此。这份相濡以沫让程敬南把白敏嘉当成母亲一样尊敬爱护,却不知天长日久,白敏嘉的感情渐渐变质。
  程敬南那年被白敏嘉找回来,便换了一个人似的,在学校努力学习,连跳几级,这样的英俊的相貌,沉静冷酷的性子,早惹得学校众多女生暗地相思,可高处不胜寒,直到他16岁那年要被保送进大学,才有女孩鼓起勇气找他表白。那时候的程敬南心思是复杂的,家庭惨剧令他性情大变,过早成熟让他沉醉在学习里,他心无旁骛,从未研究过这些豆蔻年华的心事,可对待这样勇敢的表白,他迟疑,彷徨,迷惑。迷惑在那一份爱里,他从没想过这个世界上除了白敏嘉还有另一个人会爱他。
  那是也是第一次白敏嘉有了危机意识,程敬南不是她的,迟早有一天他要离开她,她害怕,焦灼,苦闷,神经质,终于还是做出了令她一生后悔的决定。她查出来那女孩,派人给她泼了硫酸,程敬南得知真相之后震惊得无以复加,他在这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却如此伤害他。那时周子寻刚好也从美国回来,外人都道程敬南已经死了,周子寻到白敏嘉的住所打探,不意刚巧遇上程敬南迎面逃出来。周子寻便带程敬南去了美国,在美国这些年,渐渐成长,渐渐历练,程敬南毕竟成熟了,也能谅解白敏嘉一些做法,怜她半生孤苦,是以他终究还是原谅她,回来了。他运筹设计要报仇,白敏嘉便帮着他,可是他们都想不到中间会出现一个林顺,程敬南也料想不到白敏嘉这次的重蹈覆辙是如此变本加厉。
  程敬南这样骄傲刚强的人,满身背负从来不屑告诉别人,也不需要别人对他的怜惜同情,他是傲气的,流浪的那半年后来被白敏嘉找到,他只字未提,他一直讳莫如深的过往忽然都对她说出来,白敏嘉也知他是被逼到绝境。如果没有她,或许吴万成的事一结,他也会放下一切包袱,同寻常男子一样,娶妻生子,享受人世间最普通也最幸福的生活。敬南的幸福快乐,这也是白敏嘉孜孜以求的,可是她同样也是情难自禁,更加是固执得不可救药,她从来就这样,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跟一个70岁的男人结婚同此刻强留程敬南是一样的固执。
  她狠了狠心告诉自己,她要的不多,再狠了狠心,不理会程敬南的话她沉默的开门离去,这个晚上她再没出现在病房,因为她刚出病房没走几步便晕倒在病房外。
  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她掀开被子要起来,一个护士正好开门走进来,阻止了她的动作:“白小姐,柯医生嘱咐过,你不能起来的。”
  白敏嘉怎么会理这个小护士,她照旧站起来,护士眼见拦不住她忙按了铃,不久柯医生也推门而入,这时白敏嘉早坐起身来,可是头还有点晕晕的,她靠在床头。
  “白小姐,您的这种情况如何再不配合治疗,您的病情将会变得十分严峻。”医生扶了扶眼镜,按道理说白敏嘉这样的身价哪有自动放弃治疗的道理,可是她却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偏不肯配合治疗。
  白敏嘉缓过那一阵晕眩,抬起头来对着医生勉强笑笑:“柯医生,你上次派人送给我的治疗方案我都看过了,我的癌细胞已经超过了骨盆腔的范围,不管是中医药,放射还是化学治疗,你们都没有任何把握,这样的治疗方案还有意义吗?”
  白敏嘉这一年来下体频频出血,当时只是害怕影响到自己的生育能力,她又逼程敬南跟她结了婚,那时虽然知道程敬南和她没有未来,可她还是傻傻的跑去检查了一下,却没有想到居然是子宫癌。
  医生被问住了,他哪里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病人,一般的都是恳求着争取最好的治疗方案,白敏嘉大概是最奇怪的病人。
  说话间,白敏嘉稍微恢复了点精神,穿好鞋子,抬起头对医生平静的说:“我不愿意切除子宫,也不愿意化疗,你还是先给我开点止痛药吧,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
  医生只好答应她,开了药,细细叮嘱了哪些药物要尽量少服用,一旦有情况还是尽快跟医院联系,争取早日治疗,白敏嘉看着那堆药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把药都放进包里,站起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才记起,回头问:“医生,我这个情况大概还能活多久?”
  她问得很直白,温文儒雅的医生又被她难住了,她笑笑道:“没关系,你直说。”
  医生再扶扶眼镜,沉重的说:“如果配合治疗的话……”
  “我不要配合治疗,我只要知道按照现在的状况下去。”
  “您现在的病情已经恶化,不配合治疗的话,大概,大概还有六个月。”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说着她旋风一般关上房门走出去。
  她不怕死,因为她早知道自己的情况,但是现在生生从医生口里得知最后的时间,还是很难受。她快步从医院里走出来,她的司机从劳斯莱斯里下来,替她打开车门远远的恭迎着她。她苦笑起来,是否这一生她妄想了太多不属于她的东西,所以直到她生命的尽头她才知道原来最重要的她都没有得到。如果她当年甘于贫苦,没有嫁给李威立或许父亲不会死,那么她这一生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人生不能如果,她拉紧了貂皮披肩坐进车子里。
  第二天一早白敏嘉便接到周子寻的电话,让她去参加万成的股东大会,程敬南出了车祸错过了这两天的大会,一直都是周子寻在料理,白敏嘉恍惚才记起这件事。她匆匆赶到万成,刚从车里下来,早有人候在那里撑着伞过来接,一路领着她走上楼去。
  会议室的门微微开了条缝,这么早会议室里却没什么人,小助理把她领到门口请她进去,自己忙不迭的回避开了去,万成资产重组,人人自危,小助理亦是知晓白敏嘉的身份。但其实万成如果家世清白,白敏嘉和周子寻钱再多亦拿他无可奈何,可惜是吴万成这样一个人掌舵,违法犯纪的事怎么可能少得了。
  白敏嘉走了两步便停下来,她听见里面有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周子寻,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吴万成,我和你还不算冤仇?你记不记得纪若盈?”
  “……”吴万成是一阵沉默。
  周子寻的声音又响起来:“哼哼,你大概不知道我这辈子有多恨你!若盈,那么纯洁善良的一个女孩,她哪里得罪了你,你要害死她?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若盈,我和她从机关大院的幼儿园一直到大学,我爱了她那么多年,可惜你一出现我什么都完了,她的眼里只有你。那年她笑得那样开心,她红着脸来告诉我说你跟她求婚了,我看她那个幸福的样子,心里在滴血,我告诉自己,只要是她幸福我就满足了,所以我一个人去了美国。可是吴万成,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你是怎么对她的?你知不知道她对你有多好,你别以为她不知道,她哭着给我打电话说原来你不爱她,原来你只是为了纪家的权势,她说你在外面甚至有了情妇。我跟她说,不要紧,让她跟你离婚,和我在一起,可她说有了你的孩子,这一生一世都是离不开你的了。”周子寻声声控诉着。
  白敏嘉听见吴万成还硬哼一声道:“若盈,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是当年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哼,好一个身不由己,你是想给你那个姘头开脱吧,吴万成你可真够无耻的,若盈当年哪里让你身不由己了,她没有跪着求你娶她,你千不该万不该不爱她还要娶她,给了她希望,然后撕碎她一切的生活。”
  吴万成确实悔恨害死纪若盈,但是他一直不认为那是自己的错,他认为他闻之若盈怀了孩子他回头是岸一定会和她相敬如宾的过下去,可是纪老爷子偏偏要赶尽杀绝,外人只道是他忘恩负义,但是他亦有恨,埋藏在心里多年阴暗潮湿的往事全部被周子寻勾上心头,他激动起来:“周子寻,请你不要污辱我的夫人。你知道纪老爷子当年对我们做过什么吗,你不知道,若盈也不知道,你们只知道我害死了自己的岳父,逼死了自己的妻子,可是你不知道我这个岳父到底做过什么好事。
  “是,我承认,我不爱若盈,我跟她结婚完全是为了纪老爷子的权势。可是如果换了是你,你一个一穷二白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受够了那种被人欺凌污辱,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突然有个千金大小姐爱上你,你会不会动摇,你会不会不顾一切跟她结婚?你不会,你们这些人早过惯了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盛气凌人的生活,你根本不会了解。
  “我虽然和若盈结婚了,可是我在纪家一点地位都没有,你们这些人来往之间根本没有把我当个人看,你们每个人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鄙视我。如果是你,你忍得下去一年又一年这样的日子吗,我告诉你,我过够了。只有小婷,她爱我,理解我,我背着她娶了千金大小姐她也不恨我,只有她是一心一意爱我的人。但是当我知道若盈怀孕了,我也收敛了很多,我甚至跟小婷彻底分手了,我打算跟若盈好好过下去,可是我却不知道我的那个好岳父做了什么好事。我明明都已经跟小婷一刀两断了,他还是不肯放过她,我留给她的房子,她没要,钱也没拿,她跟我一样早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呢?”

  第四十七章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纪老爷子干的好事,你知不知道,纪老爷子派人赶她走,她身无分文没地方去,又不敢来找我,流浪在街头,半夜的时候被人强奸了,她怀着我的孩子被人强奸了,孩子也没了,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差点死掉。所以从那时候我发誓,我一定要纪老爷子付出同样的代价,我好恨,我恨纪家的每一个人,我也恨我自己。”
  这些年来这些事一直如同梦魇一样折磨着他,让他日日不得心安,但是他不断告诉自己,他只是拿回他应得的,他只是报复他应该报复的,他到此时痛快的说出来,竟浑然不觉自己有多么无耻,仿佛大义凛然。
  周子寻冷笑,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吴万成,这就是你的理由,你他妈的可真是连禽兽都不如,若盈当初可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周子寻拳头握得紧了,他真怕自己控制不住一拳就揍上去,这时白敏嘉在外面再也受不了,她“砰”地一声踢开大门。
  吴万成见是她,脸色一片惨败,他坐在轮椅里,讷讷难言:“你……你怎么也来了?”
  白敏嘉极力自持,走过去对着他莞尔一笑:“姐夫,怎么,我不能来?”
  吴万成这时终于羞愧的低下头,当年他同纪若盈虚与委蛇最清楚的大概要算白敏嘉,他当然心虚,可白敏嘉哪里肯放过他,她轻轻走近去,低下头盯牢他的脸:“姐夫,你不是振振有词吗?怎么看见我没话说了,我倒是想听听你说说若盈是怎么罪有应得”转而她的语气才渐渐变得阴冷刻毒,“吴万成,我真想让若盈活过来看看你这张脸,让她看看她当年爱上的是多么混账无耻的男人。”吴万成被白敏嘉逼得慌忙躲避她怨毒如利箭的目光,白敏嘉这才直起身来,站好:“可惜啊可惜,今天敬南不能看到这个场面。”
  “哦,对了,敬南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吧?他就是那个孩子,你应该以为他已经死了的你的亲生儿子,不过老天有眼让我找回了他。程敬南就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改名换姓,卧薪尝胆就是为了有一天要你生不如死,家破人亡。我从小就教育他,吴家的人,每一个他都不能放过,你和你的妻子,你的儿子,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头……”
  吴晓光母子是吴万成是软肋,吴万成这才敢抬起头来,明知没用却还嘴硬的威胁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吴万成,倒是你,这么多年来你睡得着吗?你知不知道纪姐姐死得有多惨,敬南说她的头颅全给车子碾碎了,牙齿一粒粒摆在路上,你晚上难道没有做梦梦见吗?你不做噩梦,可敬南天天做呢,他说梦见妈妈粉身碎骨,一定也要你粉身碎骨,不得好死!”白敏嘉阴森森的语气说到这里忽然一变,凌厉起来,控诉道:“她那么善良,下嫁给你,你早该偷笑了,她整天忙前忙后,忙着缓和你和她父亲的关系,为了你的前程忙活却又还要顾忌你那该死的面子你的感受,可是你却这样回报她。她知道你在外头有了人,是她去求纪伯伯不要为难你,她看在敬南的份上愿意原谅你,对你加倍的好企图唤回你的良心,你却是这样丧尽天良。你害死她的父亲,害得她家破人亡有家归不得,死在外头。我真奇怪,这么多年来,你居然睡得着……”
  这些话这些仇恨同样是白敏嘉日日夜夜不敢忘记的,纪姐姐被吴万成害得家破人亡,敬南这些十多年来日日背负十字架,她不知道有多恨他。
  吴万成终于被激怒,他满脸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开始粗重起来,双目突突的鼓出,身后轮椅里安装的报警器开始“呜呜”大响起来。他身体不好,医院里本不让他来,可是听闻万成改姓他哪里还忍得住,医院里不得以才给他安装了这样一辆“轮椅”,没响几声,走廊里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一行护士医生忙走进来,那助理守在门外来得最快,她马上蹲在吴万成跟前紧张的问:“董事长,你怎么了?”
  一阵手忙脚乱,白敏嘉和周子寻抱着胳膊,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看来吴万成真是老了,这样一点刺激居然都会有如此大的反应,真是想不到他当年是怎么做出这些事来的。周子寻看那助理,轻笑一声道:“小邓,你记住,从明天开始,‘万成’改姓‘程’。”
  这么早,天色却是异常的阴沉晦涩,周子寻和白敏嘉站在万成的办公大楼下,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大雨如注。
  周子寻,白敏嘉,纪若盈他们从青梅竹马的年纪走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现在再回首,那些往事却都是千疮百孔。纪若盈婚姻的惨剧,白敏嘉这一生的孤苦伶仃,周子寻蹉跎大半生。年少时候锦衣玉食,高高在上,他们自视甚高,总以为生命中什么都是手到擒来的,可是大半生过去,原来他们谁都没有得到。若盈执意要跟吴万成结婚却落得家破人亡,白敏嘉虽然继承了李威立的万贯家财,可是到了这个年纪依旧执著于程敬南,而周子寻,他终于看到吴万成的下场,可是他也不觉得自己到底有什么可快活的,因为若盈也再活不过来。
  一个念头转完,周子寻终于开口:“敏嘉,你以后打算去哪,我替敬南料理了这些事,今天晚上的飞机回美国。”原本周子寻根本不必要回国,程敬南早就独当一面,可是他却坚持要回来。
  白敏嘉勉强笑笑,程敬南并没有把他们之间的纠葛告诉周子寻,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幽幽的说:“我打算去加拿大,现在那里该下雪了吧!”
  “那好,我们到时候再见!”
  “再见,一路顺风。”
  “顺风——”周子寻是美国作风,车子扬长而去。
  剩下白敏嘉怔怔的对着周子寻消失在雨帘中的车子看了好久,她的司机撑着伞走过来低声询问道:“白小姐,我们去那里?”
  “去哪里,去哪里……”她还能去哪里,她黯然的顺着司机的话一连无意识的说了三次,才说:“去××路。”
  车子在迷蒙的大雨中前行,经过东正路的时候,白敏嘉叫了声:“停一下。”

  第四十八章
  天越来越阴沉,黑得吓人,雨也越下越大,白敏嘉站在雨中,透过雾气蒙蒙的雨帘,望着私家路尽头的那幢别墅,那幢三层楼的别墅屹立在雨中。雷轰隆一声砸破天际,司机都心惊肉跳的看着雨里的白敏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白敏嘉浑身都湿透了,水一滴滴沿着她的衣襟她的貂皮披肩滑下来,掉在地上,激起一个又一个的涟漪。她呆呆的望着那幢房子,也不觉得冷,程敬南回来后她一直住在N市,可是这么多年来,这幢别墅她却从来不敢来,也只有这样倾盆大雨屋子里的人不会出来,她才敢这样站着的吧。
  雨水浸湿了她的衣服,冰冷了她的心脏,她依旧岿然不动,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这是她曾经的家,可是她却有家归不得,她帮纪姐姐报了仇,可惜她并不觉得成功。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白敏嘉忽然感觉不到雨滴,抬起头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原来是司机撑着伞:“白小姐,刚刚新闻报道,吴万成跳楼自杀,死在了医院。”
  白敏嘉回头看了司机一眼,这才慢慢跟着司机回到车上,司机脱下外套想给她披上可又不敢冒昧。白敏嘉哆哆嗦嗦自手袋里找到手机,打给程敬南,可惜手却怎么也按不住数字,一遍又一遍的重来,终于接通了:“敬南,我帮你把万成的事料理完了,刚刚吴万成跳楼自杀。”
  出乎意料的,电话那头的程敬南没有预期的欣喜,只是一阵茫然的沉默。
  白敏嘉笑道:“敬南,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等吴万成的事一完就陪我移民加拿大,等你病一好我们就去好不好?”
  原本程敬南是说过要陪她去加拿大,但那时他们并没婚姻之名,那时他们相依为命,程敬南斩钉截铁的回答:“敏嘉阿姨,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司机终究不敢把衣服给白敏嘉披上,她冻得浑身发抖,可说话声音却一点异常都听不出,她极力压抑着自己也不管程敬南自顾自的说开了:“敬南,我只要你陪我去一次,你陪我在那里住半年,好不好?”半年之后,你还是可以回来,我只求你陪我这半年的时间。
  原先程敬南原谅白敏嘉,只是因为她和母亲的特殊关系,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受她算计,这次他有了底,更何况林顺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经过那样一个早晨,他早打定主意不管白敏嘉是什么意思这件事都不可能:“敏嘉阿姨,我再跟你说一次,离婚协议我已经让胡疏送给您了,我很感激您为我们母子做的一切,但是这一次不可能。林顺怀了我的孩子,除非我死,我不会再离开她,中庭也好,万成也好,你想要我都可以给你,可是跟你走,那不可能。”说着程敬南平静的把电话切断。
  程敬南做事历来狠辣决绝,说话间越是平静,他的决心越大,白敏嘉终于绝了望。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耳边一遍一遍传来那头的忙音她却并不把手机放下,也不吩咐司机开车,到最后司机冒昧的回头一看,白敏嘉已是满脸泪痕。
  程敬南今天输了血,身体好歹恢复了一点。刚胡疏也向他汇报了一些事,告诉他吴万成死在医院,问他吴晓光那个案子还要不要继续,他却茫然了。挂断白敏嘉的电话,他又打电话回去问了保姆一些林顺的事,才安下心来,这样一耗费心神身体又是疲惫无比,原先医生怕他痛又给他打了镇定剂,他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这一昏睡直到下午才惊醒,其时护士正轻手轻脚过来给他换药,他却猛地坐起来,额头上是一片冷汗涔涔,护士被他吓了一跳,魂未归位,又见程敬南把手上所有的针头都拔了,也顾不得满身纱布就要往门外走。
  护士大惊失色,劝阻道:“程先生,您去哪里,程先生,程先生……”
  程敬南决定的事有几个能拦得住,护士一路小跑着追上来,沿途还有护士医生劝阻道:“程先生,你现在还不能出院,你的情况十分危险……”可再多的人也拦不住他。他这样走原本就是极力勉强,身上出了一层的虚汗,等他走近电梯,才有护士去找程敬南的主治医生汇报。医生在办公室里匆匆赶出来,可哪还有程敬南的影子,程敬南断了几根肋骨,又失血过多,脾脏的伤口刚愈合,这样不顾一切冲出去,太危险了。等医生赶到楼下,只来得及看见程敬南钻进一辆的士,绝尘而去。
  坐在的士里,程敬南强撑着报了自家小区的名字,便苍白着脸躺在椅背上。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慌乱会坏事,可是牵扯到林顺的安危他哪里还能镇定得起来。他又怕自己这样过于紧张会昏过去,他现在还不能昏过去,他要确定林顺的安危。他一想起白敏嘉那个电话他心里就抑制不住的害怕起来,连唇都轻轻发起抖,当年也是这样一通电话,那女孩便被毁了容……他不断的责怪自己怎么能睡过去,如果白敏嘉对林顺做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不敢往下想,一种巨大的恐惧牢牢将他笼罩,他只有不住的掐着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起来,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林顺不能有事,林顺不能有任何事。
  暮色四合,由于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路面十分湿滑,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司机开得极慢,程敬南也不敢催。他是矛盾的,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想要马上回去确认林顺的安危,可是又害怕真正回去面对,如果林顺……
  可车子还是缓缓开进了小区,的哥也是个善良厚道的人,见程敬南一脸病容,撑着伞送他进了小区。不料刚下得车来,就有保安来迎,可程敬南理也未理会这两个人,一直大踏步往前走,倒是保安怕他淋了雨急急忙忙快步追着他的步伐,可程敬南身上还是被打湿不少。
  到了楼下,程敬南一闪身进了电梯,咔咔几声,“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应声而开,程敬南看着自家的门,却怎样也提不起勇气走出来,眼看着电梯门又缓缓合上,他才猛一伸手隔住,慢慢扶着墙走出来,轻轻掏出钥匙开了门。
  客厅里静得吓人,保姆大约是出去买东西不在家,程敬南感觉自己背心的虚汗又冒上来,胸口那颗心脏一跳跳得那样急,他连呼吸的急促起来,他止不住胸口剧烈的起伏,也止不住心中的恐惧,他看着卧室的门,良久才轻轻走上前,摒住呼吸把门推开。
  直到见到林顺的身影,程敬南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样才放下来,长吁一口气,一松懈下来才发现全身仿似都没了力气。
  此时程敬南站在林顺的身后,看不见她的表情,亦看不见她手中的美工刀。
  那刀是林顺从奶奶画室带出来的,她很喜欢这样锋利的东西,切起东西来,利落干脆一刀两断。她面对着窗户,一下一下推动控制齿轮的钮,手在发抖,她没想过要自杀,她这一辈子都没想过要自杀,可是那刀锋却被她一点点的推出来,冰冷的抵住手臂。
  刹那间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连她模糊的第一次在酒会上见到程敬南的记忆都明晰起来,从那个小镇他吻了她,她在那个天台羞红了脸顾左右而言他,云南塌方的公路上他抱紧她的手,大理宾馆里他霸道的吻。她认识程敬南两年,却仿佛过了一生一世。她流着泪,任由那绝望冰冷的刀锋抵住了她的颈,然而下一秒她未感受到流血的疼痛前,听见了刀刺进肉里的声音。

第四十九章

  那是程敬南,他竟然扶着林顺把那把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殷红的血瞬间溢满了林顺的手,林顺尖叫一声,可程敬南并不罢休他扶着她的手狠狠用力刺进去,看进她的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血红的荫翳,牢牢的看着她。林顺松不开手,这才哭着大喊:“敬南,你想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林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映红了纱布,映红了病服,触目惊心。林顺挣扎着要去打电话,程敬南却一把抱住了她,他原本连走路都要冒虚汗,这时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死死不肯放手,林顺连声音都变了哭着喊:“敬南,你流血了,我去叫救护车,你流了好多血,你放开我让我去叫救护车……”  
  林顺哀求着,六神无主。  
  程敬南怆然一笑,抓住林顺的手握紧他的胸口上刀再用力刺进去几分,于是血又汩汩的流出来,说:“我不要救护车,你不是要死吗,我陪着你,我们一起死。”  
  程敬南做事从来深思熟虑,不冲动,这一辈子他做过最冲动的事便是冒着大风大雨去云南接了她回来,林顺偷他的文件企图救吴晓光那是他第二次冲动,这是第三次,林顺居然想要自杀。他是带着恨意抓紧她的手,看着她,他惩罚一样的抓住她不让她走,不让她去叫救护车。
  林顺的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哗哗的奔流着,她哭喊着:“敬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放开我,我去叫救护车……”  
  程敬南只是微笑的握住她的手,不放她走,不能放她走:“林顺,我不会放你走,除非我死……”程敬南脸色煞白煞白的,如此虚弱态度却依旧强硬霸道,就是不放开,话未落音便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林顺早哭成一个泪人,她怎么都掰不开他的手,她身上都是他的血,那么多,那么红,伤口汩汩往外流血,她颤抖着双手怎么都捂不住,只得跪下来哀哀恳求:“敬南,你不要死,你不准死,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让我叫救护车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随着血液的流失,程敬南的意识也渐渐的模糊起来,他勉强撑着眼睛,一片血红里看见她哭肿的一张脸,玉容惨淡,他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隐约听见林顺说“我好怕”,他终究心软了下来,他这才渐渐松开她的手,怜惜无限的抚摸着她的脸,替她擦着眼泪。他忽然想起了林顺翻他电脑要找给吴晓光找资料的那天,他狠狠的掐着她,可是她毫无惧意,昏过去之前气息微弱的说了句:“不要怕,我不是真的要掐死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是什么让程敬南掐住最爱人的脖颈,那是同他仇深似海的吴家,他能为林顺付出生命,但是他不能放下这仇恨。  
  又是在手术室,林顺在外面等了很久,才有医生出来,责备道:“病人情况十分凶险,原本就失血过多,这一刀差一点割到动脉,你们……”这是一个老医生,早闻之病人任性冲出医院的事,如今旧伤处又被人为的扎了一把刀下去,老医生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走了。
  看见程敬南被推出来,林顺的心才回到自己体内,她跟着进了病房。医生原本是不准任何人打扰程敬南,可是看林顺一头一脸的血泪,他也不忍心阻拦只叮嘱她小心不要惊醒他。林顺千恩万谢的答应了,知道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林顺才终于看仔细他的面容。才几天不见,他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由于失血过多竟是毫无血色,面容憔悴而苍白,唇角隐隐还透露着未擦净的血丝,睫毛静静的垂下来,那样毫无生气的躺在那儿。林顺心内一痛,想起他握住她的手毫不留情的把那把刀刺进去几分,再刺进去几分的狠劲,她心里好似被刀叫这一般疼。她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脸,这才发现手上满是他的血,身上也是,于是她又颓然的把手放了下去。  
  程敬南是这样狠,这样强势,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对自己下得了手,出了那么多血,新伤旧伤他却浑然不觉痛楚,这该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林顺静静的看了他半晌才倾身上前在他额心吻了,晶莹的泪珠滑下来打在他的脸上,林顺只觉得仿佛将一生的泪水都流光了,可是她的眼泪居然还是停不下来。泪眼朦胧中,她看了他没多久,抹了一把泪水,直摸得脸上血红一片她也不管,站起来对程敬南轻轻说了一句:“敬南,事已至此,我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后要好好保重自己。”说完,她忙别过头去,不让自己眼泪掉下来,她怕她心一软,就再走不成了,她咬着牙掉过头去,走得那样急,那样快,仿佛生怕自己会回头。  
  也许是上天注定,林顺泪眼模糊没看清楚电梯是往楼上的,等她随着电梯再下来的时候中间停了一下,进来几个护士。  
  “你刚看见那个病人没有,伤成那个样子,听说是打了镇定剂都不管用,针扎着要追出来,旧伤口裂开出了好多血,医生怎么劝都没有用,听说是要追一个女人,护士长看着都哭了。”  
  “怎么没看见,我们这边也看得心酸起来,都在骂那个女人铁石心肠呢。我看那男人也真可怜,都伤成这样了,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唉,可不是,若有男人肯为我这样,我死也甘心!”  
  “……”正说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忽然人群最里面伸出来一只手,那两个当着门口站着的护士见林顺一身的血红,吓了一跳,不敢造成她的困扰,纷纷给她让道,但电梯门却已经合上了。直到下一楼一到电梯门刚开了一道小口,林顺便钻了出去,她找到楼梯,疯狂的往上跑。
  走出楼梯口,远远的看见程敬南正被几个身强力壮的护工抓住,医生大声训道:“病人,请你冷静一下情绪,请冷静一下……”  
  林顺站在远处看着他,看着程敬南那摇摇欲坠的身形可眼睛里依旧是不肯妥协的神色,他这个气势太骇人,所以几个护工虽然制住他但是碍于他的伤势亦是不敢用力,才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林顺的泪喷涌而出,颤着声音轻轻叫了一句:“敬南!”  
  只这轻轻的一句,程敬南却如遭雷击,忽然安静下来,缓缓调转头,看见林顺流着泪站在那里,他笑起来,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原来你没走。”说完这一句,人就踉跄了几下,林顺忙快步走上前,抱住程敬南,号啕大哭:“你为什么要追出来,你真的不要命了么?”  
  程敬南努力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背,良久,轻轻吐出一句:“我以为你走了,你不要走。”  
  再回到病房,医生护士给程敬南输血,检查包扎伤口,程敬南牢牢的握住林顺的手,强睁着双眼不肯合上。程敬南再冷静理智,此刻恐怕都不可能理智得起来,他被林顺拿刀抵住喉咙的那一刻给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害怕。  
  林顺的泪流也流不停,她哭了半天,直哭得程敬南忧心如焚不知所措,又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半晌林顺才幽幽的说:“敬南,我们不可能了,我们再不可能了,晓光的爸爸被我们害死了。”
  林顺抽抽噎噎,事情也被她讲得支离破碎。程敬南握住林顺的手,却越握越紧。  
  其实林顺从没真正想过要自杀,但是那一刻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她觉得无地自容。  
  保姆之前见林顺和程敬南对峙了这么多天,怕林顺郁结于心对孩子不好,这天中午难得的雨渐渐停了,保姆便劝她出去散散步。林顺随着小区里一个休闲广场转着,不知不觉就走到广场中心的电视屏幕前,她只略略看一眼掉头走开,可没走几步马上又转回来,屏幕上巨大的红色黑体字:“万成集团被中庭并购,董事长吴万成经受不住打击,上午十一时在市中心医院跳楼自杀,下面请看我们记者的现场报道……”接下来是一些现场的画面,那些暗红色的血看得林顺几欲晕过去。  
  这天下午原本保姆劝她下楼去走一走,散散心,可没料到她在广场巨大的电视屏幕上看见一则新闻,巨大的红色黑体字“万成集团被中庭并购,董事长吴万成经受不住打击,上午十一时在市中心医院跳楼自杀”,接下来是一些画面,林顺看得几欲晕过去。  
  她怎么会知道程敬南和吴万成之间仇深似海,只是她从未想过程敬南下手会如此狠毒,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到街边拦了辆车直奔吴家。  
  林顺到达的时候顺妈正好扶着娇弱的吴夫人从医院回家休息,林顺在门口一看见妈妈,忙走上去急切的叫了一句:“妈——”
  林顺眼中有千言万语,可是看吴夫人那个样子忽然哽咽在喉,什么都说不出。  
  顺妈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嫌恶的拂过她的手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不要叫我妈妈,我没有你这么忘恩负义不知廉耻的女儿!”说着当着她的面把吴夫人扶进去,“哐当”一声将门狠狠关上,那嗡嗡的响声仿佛震到林顺脑海里去,她头痛欲裂。  
  吴夫人哪里还管得了这么一对母女只见的恩怨,只有林顺知道顺妈最明白她和程敬南的关系,而顺妈这几天又帮衬着吴夫人处理事情,中庭集团,万成集团,程敬南,这些复杂的商场关系她一清二楚,她并不了解深入的情况,但是有了一点细微末节和先入为主已经足够顺妈将一切事情责难到林顺身上。不然商场上的竞争再残酷再激烈,也不应该在订婚典礼上把新郎送进监狱,把新娘劫走。吴万成一死,媒体,新闻,以及身边人诸多猜测,善良的顺妈只觉得无地自容,她认定女儿就是帮凶,这才对林顺说出那么一句恩断义绝的话来。  
  林顺从小到大都是被母亲宠在手心里,哪里被母亲这样狠狠骂过,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偏偏她又恨不起程敬南来,被母亲这样关在外面,真是柔肠百结。  
  从吴家失魂落魄的走回来,路上正好遇见杨凡,其实也不是“正好”,杨凡跟了她有一段时间了。  
  林顺看着路口呆呆望着她的杨凡,凄婉的一笑,这样相见在他们二人只见都代表了太多东西,两人这样望了很久,林顺打破僵局却是一句:“杨凡,你有没有开车来?”
  杨凡点点头,林顺微笑说:“那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杨凡再点点头,领着林顺走到车子跟前,为她打开后座的门,林顺却笑着说:“我坐副驾驶就好了。”说着伸手开了前面的车门坐进去。
  车子在路上平稳行驶着,林顺什么话都没说,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更是只字未提,杨凡也只是专心前面的路况。  
  忽然林顺开口:“杨凡哥哥,和中庭解约后,你在美国的公司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融资是不是不顺利?”  
  “还好,和中庭解除合作关系后我们正在试图跟上海一家集团洽谈。”  
  “噢。”  
  车内又陷入沉默,行驶了一段前面堵车,杨凡把车子停下来,车内的两人还是沉默。  
  林顺不知道要说什么,扭开音乐,是一首陈奕迅的《十年》,正唱道:“……十年之前,你不认识我,我不属于你……”
  林顺静静的等歌唱完,忽然感觉自己应该还有话要跟杨凡说。
  “杨凡哥哥……”林顺刚开了个头,杨凡忽然把她抱过来,下巴紧紧的抵在她的肩膀上,沙哑着声音道:“顺顺,都是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开这儿吧,去美国去加拿大,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来过,好不好,跟我一起走,离开这儿……”  
  林顺闭上眼睛,眼泪悄然无声的滑落,她感觉脖子里湿湿的,杨凡终于当着她的面流下泪来,其实从小到大林顺都不希望杨凡什么事都硬撑着,她说:“这样你多累啊!”  
  可惜时间却错了,她静静的任由他抱着,自己脸上也是泪痕纵横交错,听着杨凡喉咙轻轻一响,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一起走吧,远远的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来……”  
  林顺静静的伏在杨凡的怀里,感受他拥抱的温度,心却沉沉的抽痛,她真的很不想看见杨凡这个样子,曾经她说过看杨凡心里担着事比看他哭还难受,但是真正看他哭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难过,可是她连自己的眼泪都止不住还让她怎么去安慰她忧郁的杨凡哥哥,她发现她已经太累了,从前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累到居然连安慰杨凡的那点力气都消失殆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眼泪先停住,后面有车子鸣笛长长的一声,林顺这才轻轻推开杨凡说:“开车吧,后面的人在催了。”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你想走的时候前面堵着你走不了,当你不想走的时候后面慢催着,你不得不走,这就是人生,一旦选择了你的路,便选择了身不由己,你注定只能跟着这条路。  
  杨凡满是痛楚的看着她,看着林顺擦着脸上的泪,再扬起脸来异常坚定的说:“杨凡哥哥,我们还能去哪儿呢?就象刚才,我们想走的时候前面有车堵着我们走不了,现在即使我们不想走,可是后面那么多车子在催我们,不得不走,开车吧。”  
  杨凡没动。
  身后的鸣笛声越来越响。
  他突然厌恶起那些车子来,又好像是在跟谁赌气,沉默着,却硬是不发动车子。  
  林顺透过后视镜看见身后一排一排的车,这才抬起头笑着说:“杨凡哥哥,开车吧,我活得挺好,真的没什么关系。”  
  杨凡送她回去后,并没有把车立刻开走,林顺透过阳台望下去,便能看见那辆车一直停在大雨中间。她呆呆的看了许久,直到那辆车子终于开走,她才从柜子里找出那把美工刀来。
  谁想这个举动会把程敬南吓得魂飞魄散。  
  程敬南听完林顺的一番诉说,自己呆了呆,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慢慢的说:“顺顺,那不关你的事,你知不知道吴万成他是我爸爸。
  “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可是他害死我外公,逼死我母亲,逼得我家破人亡……”  
  当下他把这一系列的事统统跟林顺说了,经过这么大个阵仗,他早就没有力气,气若游丝的勉强说着不肯歇息,林顺听了一半联系起来也知道个大概,她未料到程敬南童年时候居然经历了这样多的苦难。
  她哭着恳求他:“敬南,你不要说了,你身体虚弱医生让你先休息,我不走,我真的不会再走开。”
  程敬南撑着一口气说:“不,我要跟你说清楚……白敏嘉她是我阿姨,我没有半点对不起你,她对我很好,她很可怜……
  “你还记得我以前带你去东正路看的那个女人吗,就是她,高中的时候她对我很好,敏嘉阿姨派人给她泼了硫酸,毁了容,我恨她,便跟着周叔叔去了美国。在美国的这十多年,我一会恨她,她说她爱我怕失去我才会,才会那样,我又可怜她,所以最后还是回来了。我很相信她,每个星期都陪她,但是我没有……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她很可怜,很寂寞……我对她象对我妈妈一样……今天上午我接了她一个电话,我怕她对你……对你不利……就赶回去……”程敬南有气无力的断断续续说着,这一节也是他最害怕的,因此说到这里又想起林顺方才把刀抵在脖子上的一幕,心中一痛,又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林顺大恸,哭着抱住他的头:“敬南,你别说了,我已经明白了,我不会离开你,你先休息一下,你的身体十分虚弱,不要再说了,我好怕!”他的身体一直不停的出血,肋骨断了好几根,可是还强撑着冲出医院回家,林顺真怕得要命,她也阻止不了程敬南,只是拼命哭,紧紧抱住他不断的说:“敬南,你不要死,你千万不要有事……”  
  程敬南勉强笑着说:“别怕,我不会死……”他这才肯躺下休息,可是纵使睡着了,手依旧牢牢的握紧林顺的手,仿佛生怕她离开。
  林顺看着他这样心里刀绞似的,只是看着他苍白的睡颜,想起他的凄凉身世,又哭起来。一旁有护士过来给程敬南输血,想着方才走廊上的一幕,也无不为他们的感情动容。  
  输血过后,程敬南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点血色,林顺心疼的去摸他的脸。可是不知道程敬南到底梦见了什么,忽然头上豆大的汗珠汩汩的滚下来,脸孔也扭曲起来,林顺心一慌,又要叫医生,可是她刚一张嘴便听见程敬南在梦里轻轻呻吟:“林顺,不要,不要!”  
  林顺强忍着泪,捂着嘴,去擦他额头上的汗,程敬南这样刚硬的性子,林顺怎么料到他的眼泪,想是林顺自杀真把程敬南骇住了,他没醒可泪却不住的溢出眼睛,林顺抓住他的手安抚说:“敬南,对不起,对不起!”  
  程敬南握住她的手,这才安定下来,慢慢的重又昏睡过去。  
  可吴万成的死又岂是这样简单的,从会议室里被送到医院他就坚持要去程敬南的病房,都被人推到门口了,可是终究还是退回去,他再无耻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不承认他的儿子。吴万成年轻时是狠辣乖戾的脾气,到老来,妻儿性子都文文弱弱,自己又得这样一场绝症,心也早就灰起来。他这十几年来如果一点悔恨都没有,那也不必要整天在脑子里为自己寻找各种情有可原的理由,其实他这十几年来日日夜夜都不得心安。想起程敬南是他亲生儿子,再也无颜面活在世上,才从医院跳楼自杀。一方面是了解多年的心结,另一方面也想以自己一死来抵消程敬南的恨意,希望程敬南念在手足之情对吴晓光手下留情。  
  不过程敬南到底没有对吴晓光下狠手,但也不是看在吴万成死的份上,经过林顺自杀的事,很多事他都看淡了,也许程敬南这样的人,不被逼到绝境上来,根本不能放下心中仇恨,又或许他早一点预料到会有林顺自杀的这一幕,他根本不会再执著于置吴万成于死地,放过吴晓光,他终于学会了珍惜,学会了释然。  
  林顺在他怀里抬起头来,娇憨的问:“敬南,就这样吗?”  
  程敬南轻轻笑起来,眼睛里闪动着一些促狭的光芒,问:“那你说要怎样?”  
  这话提醒了林顺,她的脸红了红,想起当时偷翻程敬南电脑的事来,低下头,手指在他胸前画着圈圈。  
  好半天,程敬南终于不耐烦,捉住她的手,低头看着她说:“‘万成’的股份我一分不少都退给了他,你还想怎样?”  
  “敬南,你这个世界上难得有一个亲人,你不……”
  程敬南终于知道她打的如意算盘,他低低一笑搂紧她,拇指在她日渐隆起的肚皮上微微抚摸着:“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有亲人了,旁人都是无关紧要。”  
  程敬南这个举动也算吴晓光当日对林顺一番情意的报答,但是却始终不肯把身份告知吴晓光。只是林顺怜程敬南一身孤苦,想他世界上难得有一个亲人,可没想到程敬南始终不肯。  
  按理说,吴晓光父亲新丧,公司动荡,林顺不该在这个当口跟他解除婚约,但程敬南就是等不得林顺“等”。  
  林顺准备了又准备,思考了再思考,到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找晓光出来,谁知道整个过程却是出乎林顺意料的顺利。当她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吴晓光连眼睛都每眨一下,很平静很平静的接受了林顺的一切决定。这下林顺更是歉意满满,她小心觑着吴晓光的神色,但她真看不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吴晓光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有问,她更是找不出来任何其他的话来说,再说了几句,便是告辞。  
  吴晓光坚持让林顺先走,他抬起头,满眼都是迷茫,看着林顺。  
  林顺嘴唇动了动,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起身走出去,走了很久,她忽然忍不住回头望,吴晓光依旧对着玻璃门看着她,仿佛在看她,目光又仿佛透过她停在遥远的地方,林顺心里一软,可终究是调转了头,步伐坚定的离开,这次再没有回头。  
  吴晓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才离开的,他呆呆的目送林顺离开,等她回过头来自己却感觉不到,也许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能够将她抓住,那个有着慧黠笑容,一笑眼睛里仿佛落进了满天星光的女孩。  
  没有人知道在订婚前一刻吴晓光听人来报林顺不见了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林顺之于他就象是一件世间罕有的珍宝,原就不属于他,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心中一直等待的却是她消失的一天,因为知道并不属于他,更因为明白不能拥有,所以等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没有任何的失望。  
  就象此刻,他没有失望,只是茫然,一直以来向往着的,梦想着的珍宝终于落到他手里,自己却,没有丝毫的妄想能够拥有,等到失去的时候只是茫然。
  ——终于走了吗,终于消失了吗,那些日子竟是那样短暂……  
  林顺回到医院,正在门口看见白敏嘉的司机,想要敲门却又迟疑着,犹豫着。  
  这个司机她见过的却并不认识,因此她只是上前问了一声:“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司机被林顺的声音唬了一跳,待仔细一看,认清楚了人才对她说:“你好,我是白小姐的司机,这是白小姐让我送给程先生的,医生说程先生不能探视,能请您帮我转交吗?。”  
  林顺答了一声好,接过来,是一个包裹,正想问是什么东西时,那司机早已经转身走了。  林顺狐疑着拿着东西开了门,进去后,程敬南同样也是一头雾水。  
  二人拆开来,里面是一份离婚协议书,上面清清楚楚的签着二人的名字,还有一份遗嘱,从文件上看来白敏嘉把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程敬南,更有一个小信封,囊鼓鼓的,似乎有什么东西,上面署名:林顺亲启。  
  林顺更诧异了,她刚要启封,程敬南忽然叫住了她,似乎那是一封炸弹。  
  林顺笑笑,说:“只是一封信而已。”程敬南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神经质,林顺说着已经将信拆开。  
  打开来,首先掉出一只手镯。  
  程敬南认识这只镯子,这便是当日他摔碎了的,也不知道怎么被白敏嘉寻了去。看样子镯子修补得十分完好,裂缝处都用金丝细细密密的嵌合在一起,手艺很巧,看起来天衣无缝宛如浑然天成。林顺把镯子交给程敬南,就着里头的信开始读起来:  
  林顺:你好!  
  很感激你出现在敬南的生命里,也许你认识这只镯子,也许你不认识,因为敬南将它送给你但是肯定没有跟你说过她的来历。说起来这只镯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值钱,当我第一次在你手腕上看见的时候却很是震惊,因为这是敬南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关于他的母亲,你肯定也是毫无概念的,敬南就是这样骄傲,他不屑告诉任何人他的遭际,更何况他命运悲惨的母亲,可是他仍是把镯子送给了你,可能他自己都从未深究过他的这一举动的原因。  
  我不知道敬南为什么会爱上你,我一度以为在他的生命中不会再有爱,我也一度以为没有人能象我这样爱他,我总以为当年的的相依为命他走不出我的世界,可原来他从不属于我的世界。他的母亲纪若盈是一位很美丽善良的女子,吴万成是敬南的父亲,当初若盈嫁给吴万成的时候甚至连煮饭要放米都不知道,但是这样娇惯的她却可以为了吴万成牺牲至此。我曾调查过你和敬南的事,也许正是你和若盈的共通之处让敬南对你有了恻隐之心。我爱敬南,敬南也爱我,可悲的是他只是把我当妈妈一样敬爱;黄岩也爱他,甚至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但是黄岩是仰视着请求敬南的爱,所以他只能站在高处下不来。只有你给了他真正的关怀,他这一辈子算计和被算计得太多,已经习惯穿上那个冷酷的盔甲来伪装自己,但是盔甲太重,心也会累也会疲惫,其实他骨子里一直是那个13岁的少年,性格骄傲,命运悲惨,不过很庆幸在你面前他愿意脱下自己一身的盔甲给自己一个幸福是机会。所以,林顺,我很感激你,其实他从小就没安全感,你是唯一一个进驻他内心的人,我希望你能陪着他一生一世。我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这只手镯是我唯一的心意,碎裂的镯子虽然还不了原来的模样,但只要有心去修补,终究还是一件完好无损的东西。
  我走了,让敬南不要担心我,我很好。敬南15岁曾陪我去加拿大渡过一次假,那里的雪很白很美,现在是12月了,想必加拿大早已经飘起雪来了吧。我这一生没有过过一天自己想要的生活,年轻时候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身不由己嫁给了威立,后来又为了敬南纠结了半生,现在该是看透的时候了。我祝你和敬南幸福!  
  敏嘉阿姨绝笔  
  白敏嘉终于愿意署上“阿姨”的称谓。
  那天程敬南不顾医生的劝阻浑身是伤执意冲出医院,原本就是担心白敏嘉会对林顺下手,白敏嘉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的破坏信誉逼得他跟她结婚,程敬南早已经不再相信白敏嘉,可实际上白敏嘉怎么敢对林顺出手呢。  
  程敬南这一生颠沛流离,坎坷凄凉,一半是吴万成造成的,一半也是白敏嘉造成的,她真的很渴望程敬南陪她渡过生命中最后的六个月,就跟从前一样,但她也知道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了,白敏嘉何等聪明,从她用万成的股份要挟程敬南那一刻起她就应该要知道她没有回头路。但是她就是这样执拗,她明明知道那是没有后路的事她亦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不做,因为她已经没有后路,可是到最后一刻她终于想明白,她不能拉着程敬南也跟她一同走向无底的深渊,因此程敬南还没出院,她便派司机送来这样一个包裹,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毕了。  
  程敬南看着那封信心内怅然长叹。  
  正感叹着,门口有人敲门,程敬南高声道:“请进!”  
  进来的正是柯医生,他方才在走廊里遇见白敏嘉从前的司机,以为白敏嘉来了,却不料一问那司机说是来给程敬南送遗嘱的。他见白敏嘉给程敬南立遗嘱便以为这是白敏嘉的什么人。  
  柯医生不请自来,程敬南正要出声询问,医生问:“程先生,你好,请问你是白敏嘉女士的家属么?”
  程敬南点头答道:“是的,请问您有什么事?”  
  柯医生也不隐瞒:“是这样的,白小姐的子宫癌晚期,病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了,可是她就是不愿意接受治疗,你是她的家属,如果有可能还是希望能劝劝她接受治疗。”  
  程敬南和林顺骇然失声道:“子宫癌晚期!”二人面面相觑。  
  医生见他们惊慌的神色才惊讶的问:“你们不知道?”说着又扶了扶眼镜。  
  程敬南承认:“是的,我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五十章

  柯医生心里暗暗吃惊,这样的事白敏嘉竟然连家人都隐瞒得滴水不漏,他再扶了扶眼镜,慢慢的把白敏嘉的病情一一道来。  
  程敬南终于知道白敏嘉那“六个月”的来历,也只有他知道白敏嘉为什么不肯切除子宫,她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接受得了自己到死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他无比真诚的感谢柯医生对病人的尽职尽责:“柯医生,谢谢你,我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  
  果然,程敬南身体恢复后,除了陪林顺回家请罪外,第二件事就是飞了加拿大,他甚至连美国周子寻那里都去找过,但是毫无音讯。程敬南在加拿大几个比较大一点的城市都发了电视广告,报纸杂志也刊登了不少寻人启事,可皆是杳无音讯。  
  去加拿大之前,林顺陪程敬南一同到白敏嘉的别墅里,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  
  程敬南在卧室找,林顺在书房找,一个高高的书架上林顺翻出一个黄色的牛皮纸袋,上面写着“××侦探社”,倒出来一看,资料中间竟然很多都是林顺的照片,从小到大的照片都有,中间一张泛黄的照片吸引住了林顺。大概年代久远照片看起来很是老旧,上面赫然便是林顺的父亲林颐身边站着的是扎着辫子的杨凡的妈妈,两人看起来都很年轻,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二十几年前的照片。  
  林顺不由继续翻下去,一边翻一边悚然暗惊,最下面那叠资料,有杨凡的出生证明……甚至连杨凡和林颐的DNA监测报告都有,林顺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搞到在一起的,她到此时才知道杨凡竟是她亲生哥哥。  
  程敬南不放心林顺一个人在书房,正走过来寻她,在门边看见她神色惊疑不定,恐她看见什么东西,走过来环住她的腰,顺着她低头看去,林顺正展开一张信笺纸,显然是侦探社的结论:
  杨凡,瑞顺科技创始人,专管技术,现随其母居于美国旧金山。  
  杨凡乃林颐扬小红之子,二十五年前,林颐随父亲下放在大扬村,林颐同村长之女扬小红暗生情愫,其后林院士平反林颐返城二人断去联系。扬小红未婚先孕为族人所不容被逐出家门,兜兜转转到×大找到林颐,未料林颐妻女俱全,隧隐姓埋名在×大做清洁工,二十年来并未告诉林颐杨凡是其亲生,林颐感念昔日恩情对扬小红母子照顾有家。十几年来杨凡亦不知情,直到对其母声称要娶林顺,扬小红才对杨凡吐露真相,杨凡震惊,情伤之下接母出国,赴美前扬小红特意将事情告诉林颐,可杨凡不肯原谅林颐,二人远走美国。  
  程敬南看完这张信笺纸,又翻了翻,越看越是惊心。原来这便是当日白敏嘉请私家侦探调查出林顺的资料,连杨凡的事都清清楚楚的显示在这里。白敏嘉早想过对林顺下手,只是看程敬南态度一直举棋不定怕重蹈覆辙,到最后终究没敢。翻完这一沓文件,程敬南紧紧的抱住林顺,林顺心里也是激烈震荡,她依偎在程敬南怀里,想着杨凡,那么多的过往一一浮现在心头,不由怅然暗叹。她以为程敬南抱得她这么紧是想给她安慰,可是只有程敬南才知道心里是怎样的震惊,想到白敏嘉真的起过这样的心思他不由暗骂自己大意,背心又起了一层冷汗,紧了紧自己环着林顺的手。
  不过虽然一路走来,这些事让林顺感叹非常,但总归还是听见一个好消息,朱妹已经和高威传出婚讯,林顺和杂志社的同仁们都没想到朱妹居然闪电结婚。林顺挺着六个月的身孕陪同朱妹去试婚纱,林顺忽然瞥见吴晓光同一名活泼靓丽的女子走进来,林顺身影一闪,避到换衣间。
  朱妹调皮的一笑,这些恩怨纠葛她亦是略有耳闻,不放弃八卦精神,她走上去跟那名女子套磁。  
  “哇,你这套婚纱好别致啊,”  
  那名女子也很活泼:“是呀,我也很喜欢,只可惜这里的水晶串珠掉了一颗,不过店主发到法国帮我配了原装的来。”原来她的婚纱当时因为串珠掉了退回到婚纱店来修,今天是被店主打电话邀来取回。  
  “呵呵,这些手工玫瑰,绣花,水晶五彩串珠的设计真的很适合你,噢,对了,你什么时候结婚?”  
  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吴晓光这才说话:“我们这个月六号结婚。”
  朱妹眼珠一转,笑了笑,又问道:“六号啊,我们同一天诶,真是缘分。”  
  那女孩子听了,呵呵一笑,惊喜道:“真的吗,那真太好了,我叫尹茶茶,是在××区警察局工作,你呢?”  
  “……”  
  直到他们走后,朱妹才敲敲试衣间的门,把林顺叫出来。  
  林顺急急忙忙奔到床前,透过玻璃看下去,两人已经走远,那名女子蹦蹦跳跳在吴晓光身边指手画脚的说着笑着,露出唇边一对小小的梨涡,谈笑间那神情十分眼熟,竟有八分林顺大学时候的娇俏模样。林顺站在窗户后微微失神,朱妹在身后叫开了:“顺顺,顺顺,你看我这件粉红色的好不好,高威那个大笨蛋竟然说我穿不出粉红色,真是气死我了!”  
  林顺回头看着朱妹正试穿着那件低胸无领的粉红色婚纱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她没好气的一笑:“高威说得对。”  
  朱妹高威这两个人都要结婚了,前天朱妹忽然气呼呼的跑到林顺家里大喊:“这婚是结不成了,结不成了,连个婚纱都不让我有自主权,将来还怎么在一起。”  
  林顺却深深明白,朱妹虽然和高威整日吵吵闹闹,但小事上高威多半都让着她,只是在这个婚纱上面高威说什么都不肯让,僵持了这么两天,朱妹虽然没有理高威,可还是按约定时间来婚纱店试婚纱。  
  朱妹一听林顺的回答,撅着嘴,不知道咕嘟了些啥。  
  林顺却笑了,因为他知道她们的吵架具体内容。
  比如说朱妹抱怨高威不许她为了结婚典礼穿得更漂亮而节食减肥,其实他也只是希望朱妹健康自然就好:高威不许朱妹跟以前的朋友去酒吧乱喝酒,那是因为高威工作忙,如果他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怕她喝多了出事;这件婚纱是因为无领的低胸设计,胸前裸露的肌肤太多……  
  朱妹抱怨了半天还是不情不愿的把婚纱脱下来,交给导购小姐,林顺看她那勉强的样子偷偷笑了,给高威发短信——交代的事已办到!  
  朱妹结婚那天很热闹,朱妹从前换工作多,朋友也多,三教九流都来了,济济一堂,相反的是高威的亲戚看起来人丁比较单薄,不过并不影响婚礼的热闹程度,最高兴的应该要算朱妹的妈妈,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来。  
  林顺一直安静的坐在角落,程敬南原本不准她来,这里人太多了,总是怕会有什么闪失,他如今可越来越敏感了,不过林顺说:“朱妹结婚我怎么能不来呢?”  
  朱妹结婚前把她的故事告诉林顺后,林顺就特别崇拜朱妹,佩服他们有这样的勇气有这份信任一直等下去,这么多年来,这样执著坚定。林顺想如果换了是她,她一定不敢这样付出的,这让林顺想起自己和敬南。  
  席上朱妹喝了很多酒,咯咯的笑个不停,高威虽然看她喝得多面上带了淡淡的忧色,但亦不加阻止,直到醉了李姐扶着她去洗手间,林顺才尾随着跟去。没想到在角落里,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朱妹忽然一把抱住李姐大哭起来,没有人能料到席上喜气洋洋的朱妹会在这个角落大哭,林顺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朱妹的哭泣,李姐亦是抱着她,拍着她的背,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喜宴还未散,林顺身子渐渐乏了,她跟高威道别,走到门口程敬南忽然对林顺说:“你等一下,还有个东西没拿!”  
  林顺不明所以,在门口等了一会,程敬南大踏步走出来,手上却只多了一束捧花,林顺明白过来:“你专门回去拿这束花?”  
  程敬南只是拿着那花看着林顺邪邪的笑,林顺渐渐明白程敬南的意思,一抹敲敲悄悄爬上林顺的脸颊。那束花是婚礼结束后朱妹抛给她的,其中的寓意林顺自然清晰明白,程敬南受伤期间哄得林顺对他说了不少的肉麻话,到这地步林顺忽然又害羞起来,装作浑然不觉拿过话说:“那我们回去吧。”  
  她刚转身,就被程敬南抓住,不依不饶的抱住她,林顺害怕别人看见,跺了跺脚才低声说:“我们回去再说。”  
  同年四月中旬,林顺生下一名女婴,程敬南听妻子取名字,岳母在一旁建议:程程。  
  程敬南身世凄苦,可他一生傲气非常从不肯告诉别人他的遭遇,但林顺被母亲误会,程敬南这才主动陪着林顺回家解释,顺妈感触不已,几欲落泪,遂原谅林顺,从此以后待程敬南如亲生。孩子取名程程亦是怜程敬南这一生坎坷崎岖改姓换名,只是想让他感到一点温暖,从此以后这世界上有人跟他一样的姓,那是他的女儿。  
  女儿百天的时候,程敬南带她教她游泳,程敬南似乎特别爱逗小家伙玩水,游泳池里一大一小冲着岸上的林顺咯咯的笑,程敬南还不忘偷袭着朝着林顺泼一把水,林顺娇嗔一眼。也撩起一把水欲泼程敬南,忽然看见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胸口有一道两寸来长的口子的疤痕,林顺笑盈盈的止住了。看了一会,她仿佛想起什么,跑回房间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相机,冲游泳池里一大一小不停的拍着。  
  程敬南不爱照相,他在游泳池里瞪林顺,示意她不准拍,可是程程显然还不想上岸来,他亦是对岸上的林顺无可奈何。晚上林顺把照片洗出来,指着程敬南胸前的疤痕问他:“这里痛不痛?”  
  程敬南轻轻一笑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问道:“你拍这些照片做什么?”  
  林顺拍开他那不断游移的手:“别闹,我要选几张程程的照片寄给杨凡和黄岩。”  
  程敬南阴魂不散的手又爬上林顺的后背,唇轻轻滑过林顺的耳垂,林顺咯咯的笑起来,不住的躲闪着耳朵:“你别闹,程程睡了没?”  
  程敬南气息不稳的说:“睡了——”  
  “嗳,照片——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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