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05

第三种爱情 (自由行走) 31-45

by 自由行走

(三十一)

早上,我在浪涛声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昨天的衣服,昨晚在矛盾和困扰中,竟倦极而睡。

我赶忙洗了个澡,下楼早餐。

走进餐厅,看见傅哥正坐在靠窗的位置,观察了一下四周,没见到林启正的影子,我稍松了口气,端起盘子,随便拣了两样东西,坐到了傅哥对面。

傅哥笑着和我打招呼:“邹律师,早啊!”

“不早了,快九点了。”

“可以多睡一会儿,我们的飞机是十二点的。”

“傅哥你们也今天回去?”

“对啊,我们三个人先走,欧阳善后,他没告诉你?”

“他只对我说让我今天先回去,我以为林总还要多呆两天呢?”

“林总还要赶下午的董事会,他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对了,昨晚林总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支吾答道:“欧阳部长怎么样?”

“嗨!昨晚吐得一蹋糊涂,可把我害惨了。”傅哥猛摇头。

“那你一定没休息好吧?”我同情地问。

“根本没睡什么。”

“那今天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这个时候起床,想睡也睡不着。”傅哥边说边抬手招服务员:“再来杯咖啡。邹律师,你要不要?”

我摆手:“谢谢,我喝不惯那个。”

咖啡送上来,傅哥啜了一口,竟一脸的满足。我打趣道:“傅哥,你还蛮时尚嘛!”

傅哥不好意思地说:“我原来哪会喝这些啊,还不是这半年,跟着林总天天早上泡咖啡吧,才喝出感觉来了。”

“哦?林总有这种爱好?”我好奇地问。对于林启正的一切,其实我都很好奇。

“是啊。而且他每天早上会固定去中山路上的那一家星巴克。”

“中山路上的星巴克?那不就在我办公室对面吗?”我有些讶异。

“对啊,也不知林总为什么只去那一家?其实他住的楼下就有一个星巴克,但他只要没有出差,每天早上都会从家里开车半个小时去中山路的这一家,大概从八点半坐到九点,然后再开二十分钟的车去公司。也许那一家的咖啡味道特别好吧。所以我跟着他天天早上喝,也喝上瘾了。”

我听着傅哥的这番话,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傅哥看着我,继续说:“不过,我们坐在那里喝咖啡,总是能看见你来上班。你每天九点左右,都会坐出租车在星巴克的门口下,然后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办公室,对不对?”

我楞楞地点头。

傅哥的眼睛里有着深意,他说:“明天你如果上班,留意看一下路边的车,肯定有林总的宝马。真奇怪,好几次你下车的位置,就在林总坐的窗前,但你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明天记得仔细看看罗!”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开始灵魂出窍——林启正每天早上准时到我办公室对面的星巴克去喝咖啡?而且正是我上班的时间?他每天都会看见我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急匆匆去上班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向我提过,我也永远也不会往那个咖啡馆里多看一眼,但是,难道在那些我浑然不知、睡眼惺松的清晨,他一直在注视着我吗?

我心如潮涌,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餐厅外走去。傅哥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我走进电梯,直接按了顶层。我只想见到林启正,问问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一间,于是我一间间的按门铃,急促而用力地按。

第一间是个老外探出头来,第二间没有人应门,第三间也是,第四间也是,当我按到第五间时,门开了,林启正穿着浴袍出现在我的面前。看到是我,他十分惊讶,问:“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答话,走进门去,反手把门关上,然后,我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他,踮起脚去亲吻他的的面颊和嘴唇。我已经忘了我想要问什么,我的所有理智此刻全线崩溃,只剩下内心深处对他无止尽的期待与盼望,奔涌而出,势不可挡。

他回应着我,但显然有些惶然和猝不及防。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邹雨,真的可以吗?”他亲吻着我的脖颈,亲吻着我的耳垂,惴惴地问。我用手松开他浴袍的带子,他竟然有些羞涩。

也许是等待的太久,两人都倾尽全力,但不知为什么,我却在他的爆发中流下了眼泪,内心的快乐和悲伤在这个时刻同时达到了顶峰,这几乎让我无法承受。

他惶恐地搂着我说:“对不起,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我答。

“不要哭,我不想看见你哭。”他温柔地说,用唇啜去我脸上的泪水。

我反转身看着他,他的脸上,有着迷人的微笑,这真让我沉醉。

“为什么?”他问。

“嗯?”我装傻。

“为什么改变主意?”

我轻轻地亲吻他的眼睛,然后说:“为了你的美色。”

“呵呵呵……”他笑出了声。

我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闷闷地说:“我喜欢你用的香水。”

“是吗?还喜欢我的什么?”他合拢双臂拥抱我。

我抬头看他,做思索状:“喜欢……你的钱啊,你的宝马车啊,你的公司啊,你的派头啊……”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然后他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喜欢我的美貌如花。”我答。

他又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凑上来再度与我深吻,说:“对,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

我突然翻身起床,他忙问:“怎么啦?”

我一面穿衣一面答:“十二点的飞机,我们该出发了。我还要去清行李呢。”

他从床上翻起,穿上浴袍,再次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挣脱他,向门口走去。他跟在我身后,说:“待会儿我去喊你。”我没有回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回到房间,我心绪难平。在莫名的感动下,我听从了自己内心的欲望,但是,我该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溃堤的激情,已是覆水难收,现在的我,因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竟有了惶惶不可终日的忧伤。

(三十二)

我胡乱地将所有的衣服杂物收拢,往箱子里塞,东西太多太杂,我用了最大的力气,才将箱子关上。

此时,门铃响。我开门,林启正站在门口。我忙说:“等一下。”回身拖了箱子出门。

他伸手要接,我用手阻挡,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他没理会,执意将箱子接到手中,对我说:“走吧,那些领导已等在楼下。”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俩人走了进去,密闭的空间,再次与他并肩而立。我转头看他,他表情淡淡地,正抬眼望电梯上的数字。见我望他,他回头问:“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转回头,却忽然牵住我的手。

我的心里,终究是甜蜜的。

电梯行至一层,我再次伸手去接行李:“我来拿吧,别人看见不好。”

他摇头,拖着我的行李出了电梯。

大厅里已有一众人等,都是昨天宴席上的熟面孔。见到林启正拿着行李,一位官员忙指挥他的手下:“快接过来,快接过来,怎么让林总自己拿行李。”

马上有人冲上来,接下了我的行李箱。

林启正转头对我说:“你先上车。”

我看了下四周,问:“傅哥呢?”

“我让他先去机场了。”

我往门口走去,那辆奔驰停在大门口,司机打开了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我坐了进去。

从车窗里望过去,林启正还在和那些人微笑道别,频频握手。

过了许久,告别仪式终于结束,车子驶出酒店,往机场方向开去。

刚拐上大马路,林启正突然喊停,车子减速停在了路边。

我正纲闷,他走下车,打开我侧面的车门说:“坐到后面来。”

我抬头望着他,他立在碧蓝的天下,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撑着车顶,俯身等待着我。我乖乖地走下车,站直身子,正在他张开的双手间,他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好一阵才似回过神来,扶着我的肩,将我送进后座。

一路上,碍着司机,俩人无话,只是各自望着窗外的风景,他却悄悄握着我的手,放在自己膝上。

车子很快到了机场,傅哥已经在路边等着我们。我走出车子,见到傅哥脸上明了的笑容,竟红了脸。

傅哥将登机牌和证件交到林总手里,接过司机递来的行李,往机场里走去。

林启正直接将我带到了头等舱的候机室。我奇怪地说:“我不能从这边登机的。”

“已经办了升舱了。”他挑着眉头打趣道:“这次应该没什么事要哭吧?”

我嗔怪地打他的手臂,他伸手紧紧搂住我。

“那次你真的不记得我吗?我又是递水,又是递纸巾,只差没借个肩膀给你了。”他又问,用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许借个肩膀给我,我会记得你哦!”

“可是我长得这么帅,你应该过目不忘啊?”他大言不惭。

“错!比你帅的多了,比你有钱的就少了。你当时应该挂个牌子,写上:‘我超有钱!’那我一定会过目不忘。”我边说边比划。

他笑,抗议道:“不公平!”

“为什么?”我不明。

他俯身到我耳边:“在你还完全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他说话的气息呵在我耳边,我痒到轻笑不止。

在满是陌生人的喧闹的机场里,我们像两个普通的快乐的情侣,窃窃私语,打情骂俏,这时光,让人依依不舍。

****

飞机起飞后,他拿出电脑,抱歉地对我说:“下午的董事会,我要介绍项目执行情况,所以要整理一下发言提纲,不能陪你聊天。”

“没关系。”我体贴地说。

他开始埋头认真工作。我无聊地翻阅着杂志报纸。

过了许久,我探头看他的电脑,一屏幕的英文。

“说的是中国的事,干吗用英文写?”我问。

“我的中文很差劲,读和说还可以,不能写。”他不好意思地答。

“那你下午发言的时候不得要翻译?”

“不,我说的时候再把它换成中文的。”

“那你和我说话时,是不是也先想好英文,再把它转成中文的?”我好奇地问。

他看我,突然低声说一句:“I love you!”

“什么意思?”我装傻:“请你翻译一下。”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脸上的酒窝。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他如此开心地笑过。也许我真的有魔力,能让他快乐。

****

飞机即将落地,空姐提醒大家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云云。

我从窗口看去,地面的建筑物已清晰可见,耳膜由于飞机的降落,开始隐隐作疼。现实劈面而来,我忽然感到自己勇气尽失。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将为这偷来的幸福付出多少代价?未来又会走向何方?我不由自主地想到入神。

林启正必是看出我的不安,伸手从后面环住我的脖颈,将脸紧紧地贴在我脸上。

“不要想以后。”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以后,让我来想!”

这样的话,让我感动。我反头与他轻吻,带着有些绝望的心情,其实我的心里很清楚,不论谁来想以后,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

下得机来,站在传送带旁等行李,林启正靠近我身边说:“待会儿先送你回去,我下午要赶去开会,晚上一起吃饭吧。”

我笑着点点头。约会开始了。

他将我的行李从传送带上拎下来,我不由分说抢在手里。这次他没有与我争,想必是回到本地,自当注意分寸。

傅哥也将他们的行李拿在了手里。

三人一起走出接机口,好几个眼熟的人迎过来,都是他的那些跟班。

然后,我竟在人群中发现了高展旗,他笑嘻嘻地迎上来,热情地向林启正伸出手说:“林总,辛苦辛苦。”

林启正望了我一眼,有些诧异地与他握手:“不辛苦,高律师怎么过来了?”

“接我的女朋友啊!”高展旗边说边接过我的行李厢,亲昵地对我说:“怎么样?是不是感到惊喜?”

“你发什么神经啊,怎么知道我回来?”我奇怪地问。

“我问了欧阳呗!”他答。继续转身与林启正搭话:“林总,您这几天可不可以安排一个小时时间,深圳的那个案子我想向您汇报一下?”

林启正有些敷衍地点头:“我回去让他们安排个时间,再通知你。”

“好的好的。那林总您慢走,我和邹雨先行一步。”高展旗不由分说拥着我向外走去。

我一边偏着身子躲开他的胳膊,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林启正,他也看着我,但脸色颇有些不悦。

我转头对高展旗说:“先行一步?怎么行啊?难道走回去吗?”

“我有车啊!”

“你又……”我想起上次他借左辉的车来接我,不禁叫起来。

“NO,这次不关左辉的事,你放心。”高展旗依旧推搡着我向前走去。

正在和高展旗讨论中,这厢,林启正一行已经超过我们,快步走进了停车场。——我和他,终究是背地里的事,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打岔,高展旗,不过是个开始罢了。我望着林启正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无奈地想。

(三十三)

我随高展旗走进停车场,他猛跑几步,站在一部崭新的蓝色小车前,做妩媚汽车女郎状。

我大叫:“你买车啦?”

高展旗很骄傲地掏出一把车钥匙,把车门打开,然后对着我漂亮地用手划了一个弧线:“欢迎你成为我的新车的第一个乘客。”

这家伙,一声不吭,真的买了台新车回来,我也挺为他高兴,兴致勃勃地坐进了他的车里。

高展旗将我的行李放进后备厢,也坐进驾驶座,眉开眼笑地看着我说:“马自达六,怎么样?还可以吧?虽然比不上林启正的宝马750,不过比左辉的本田可不差哦!”

我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你怎么光和他们俩比啊?”

他嘿嘿笑着,将车向出口驶去。

“怎么突然想到买车了呢?”我问:“不是要留着钱娶老婆吗?”

“原来是这么计划的,但是我后来发现,如果没有车,可能连老婆的毛都捞不到!”

“真恶心!你这是什么形容词啊!”我叫。

突然我包里的手机震动,我掏出一看,是林启正。

“高律师开车来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是。”我简短地答。

“不会又是那辆没手续的车吧?”

“不是。”继续简短。

“……那好,晚上我再和你联系。”

“好的。” 我把电话挂断。

高展旗问:“是谁啊?”

“一个朋友。”我支吾。

“什么朋友?说话这么简单——是、不是、好的。听起来怪怪的。”

“有什么怪啊?别人问件事,答案就是‘是’与‘不是’。”我有些心虚地掩饰。

“你看过电影《手机》吗?”高展旗突然问。

“看过啊,蛮好笑的。”

“那里面有一段经典情节,就是一个人开会时接手机,只是嗯嗯啊啊,结果被严守一编了一段:开会呢?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给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了吗?嗯。……”高展旗一句女声一句男声,学得不知多起劲,在旁的我听得有些坐立不安。

“你又不是我老公,我没有必要装吧?”我狠狠地打断他。

“那也是哦,我还不够格儿呢。”高展旗做垂头丧气状。

我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自己心中有鬼,听别人的话,句句都是讽刺,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

****

车行至我家路口,我收捡东西下车,对高展旗说“谢谢”。

“今天晚上郑主任那里,你要早点过去啊?”高展旗说。

“郑主任哪里?”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郑主任五十大寿,不是分配你在门口收红包嘛!”

我突然想起来,出差之前,郑主任确实和我提过此事。在三亚待的太久,我完全将它抛到九霄云外。

“好的好的,五点钟到酒店可以吗?”我忙答。

“可以。我就不来接你了,我要去帮主任运烟酒。” 高展旗说完,向我招手再见,规规矩矩地将车开到前面的红绿灯处,再调头而去。他毕竟不比林启正,对交通规则还有些忌惮。

我想起与林启正的晚餐约会,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他的号码,手机里却提示“你拨的号码已关机”,想必正在开会。

我走到路旁的一家小药店,买了一盒毓婷。我可不想出什么意外,给大家招惹麻烦。

****

回家稍事休息,我又赶到郑主任办寿宴的酒店。虽然酒席的时间是六点,但已有不少人到了宴会厅,等候在收礼台前准备交罚款。郑主任红光满面,游走在众人之中,他的夫人,也难得地伴其左右。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立刻投入到了紧张的收礼金工作中。

我一面忙着收钱,一面时刻记挂着与林启正的约会,想尽早通知他,以免他到时失望。但是打他的手机却始终是关机状态。无法,我只好将电话打到了傅哥那里。

“邹律师,你好!”傅哥接通电话就说。想必我已经进了他的电话簿。

“傅哥,林总是不是在开会?我打他的电话总是关机。”

“会是开完了,不过……现在在林董那里。”傅哥的语气有些沉重。

“没什么事吧?”我关切地问。

“好象父子俩吵起来了。我也不太清楚。”

听他这话,我也有些担心,在他面前,也不必掩饰,于是我说:“麻烦你转告林总,请他方便时回我的电话。”

“好的好的,见到他我就会说。”

挂了电话,我心里仍有些不安。

又一拨客人从电梯里涌出来,将大大小小的红包递到我面前,暂时打断了我的思绪。

六点钟,酒席准时开始。我正在埋头数钱,电话响了。

现在不一样了,不必在电话里寒喧客套了,他第一句话直接问我:“在干什么?”

“在数钱啊!”我实话实说。

“数钱?你们今天发工资?”

“不是,郑主任今天五十大寿,我被安排收礼金。就是你,早不打晚不打,我数到一半时打,害我又要重数!”我假假地强词夺理地埋怨着,这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特权。

“这样啊,我过来帮你数啰。”他说。

“千万别过来,待会郑主任一出来,见是你在数钱,直接会把他吓晕过去。”我笑道。

他在电话那头也笑了起来。

“你还好吧?”我问。

“好啊!”他若无其事地答。想是家事,不愿外人知道。

“晚饭不能一起吃了。我得在这里帮他们招呼客人。”我转换话题。

“第一次约你就不来,很不给我面子哦。”他用温柔的语气抱怨。

“对不起,郑主任今天请客的事,我给忘了。”我抱歉地解释。

“你在哪里?结束的时候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用了,待会还要安排客人去搞活动,可能会很晚。你早点休息吧。”我赶忙拒绝。

“那好吧,再联系。”他没有继续坚持。两人互道再见,结束了通话。

和他通了话,听他心情尚好,我也安心不少,将手中的礼金整了整,重头数起。

数到一半,高展旗不知从何处蹿出,凑到我面前说:“邹雨,紧急情况,你过来一下。”

“56、57、58……”我坚持地念着数字。

“等会儿再数,快点过来一下。”高展旗急到跺脚。

我只好把钱一骨脑塞进包里,烦燥地说:“干什么呀,让我数完钱都不行!”

“不行不行,要出人命了。”高展旗一面说,一面拽着我走到无人的角落。

“郑主任外面的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小孟,来了。”他神秘地说。

“啊?她来干什么?”

“大概是郑主任想甩了她,她要来找郑主任评理,要青春损失费!”

“上次去北京,她不还跟着去了吗?怎么又要甩了她呢?”我奇怪地问。

“谁知道啊?!”

“她在哪里?”

“我好不容易把她劝到那个包厢里,你再去安安她,我去通知郑主任。”高展旗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包厢。

我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小孟面容憔悴地坐在桌前,看到我,她起身喊了句:“邹律师……”眼泪就奔涌而出。

小孟曾是我们所里的内勤,从乡下来的,年纪极轻,长相俊俏,在所里干了不到一年就被郑主任安排走了。至于她是来之前就已经随了郑主任,还是在工作期间碰撞出火花,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郑主任后来特地为她租了套房,还出钱让她办了个彩票销售点,偶尔在没有外人只有知情人的场合,也会带她出来与大伙见见面。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无其事,所以我与她,也还算熟人。

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用知心大姐的口吻对她说:“怎么啦,受了什么委屈?”

“郑光明他不是东西,他那时候花言巧语把我骗到手,现在要一脚把我踢开,让我回乡下去。我跟了他五年,这五年的损失他怎么补偿?邹律师,你要帮我说话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腔,身后的包厢门打开了,郑主任冲进来,带着一身的酒气:“你还在这里闹什么?存心让我下不来台是不是?”

小孟开始大声地哭泣:“郑光明你太无情了,你骗了我的人,骗了我的感情,现在你玩腻了,就要把我一脚踢开。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痛快。今天我要让所有的人知道你就是个玩弄女性的流氓!”说着她就向门口冲去。

我急忙拦住她,劝道:“小孟,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不要撕破了脸!”

郑主任也不示弱,仗着酒劲低声吼道:“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这边骗我的钱,那边去养小白脸,我什么都知道,我不找你算帐就是好的了,你还要找我算帐,看我下次不找人打断那个男人的腿!”

天啊!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我暗叹。

一时间,包厢里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因为金钱和感情吵作一团,我和高展旗两人现场发挥律师专长,巧舌如簧,足足花了半个小时才勉强稳定住了局势。小孟答应另寻时间与郑主任算清这笔感情帐,郑主任也表示既往不咎,一定给小孟合理的交待。

那厢高展旗陪着郑主任返回宴会现场,继续笑脸迎人。这厢我陪着小孟走出酒店坐上出租,确保她不会半路杀个回马枪。

站在酒店门口等车的空档,小孟眼含热泪对我说:“邹律师,郑光明真的是个骗子,那时候他总说她婚姻不幸,骗取我的同情,还答应我两年之内离婚娶我,结果我等了他五年,他也没离婚。我为他前前后后流产七次,医生说我有可能失去生育能力。现在我三十岁了,他却找借口说我有男人,要把我甩掉,你说我怎么会心甘啊?”

我看着她,突然有深深的怜悯。虽然旁人看来,这真是一场不堪的闹剧,但他们两人,应该是有真心相爱、海誓山盟的时刻吧?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昨天,我也许只是个暗地里嘲笑他们的看客,但这件事发生在今天,竟让我有了感同身受的同情。

小孟上了车后,朝我哀哀地挥手。我望着她,心想,也许,我正在重复着她走过的道路。

(三十四)

酒席散场,把部分客人送走,把另一部分客人安排到麻将房和卡拉OK包厢,再把烂醉如泥的郑主任架回家。我和高展旗已是疲惫不堪。我本打算打出租回家,但他坚持送我。

坐在车上,他突然感叹道:“想不到郑主任精明一世,居然也过不了美人关!”

“你和郑主任说说,还是尽管处理好,不管怎么样,小孟毕竟跟了他五年,一个人,有几个五年啊?”我认真地拜托。

“唉,这些女人,不知自重,做第三者迟早会被甩,想扶正,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把情人变成老婆,那不是还得找个情人,多麻烦啊!”高展旗用轻蔑的口气说。

这话在我听来,特别刺耳。我将头靠向车窗,不想再多言语。

高展旗可能发觉自己话说得太狠,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找情人终归是不对的。你看现在左辉不就后悔了吗?说明凡是找情人的男人没一个有好下场!我是有前车之鉴,绝对不会一失足成千古恨,所以女人如果嫁给我最安全。”

他哪知道我心里的迷茫,越说越令我不悦。

到了目的地,我说话的劲头都没了,只向他挥挥手,就下了车。

****

没走几步,突然电话响,是林启正。

“喂……”我接通电话。

“怎么回得这么早?”他在电话里说。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左顾右盼。

“往后看。”他又说。

我一回头,只见一台黑色的宝马正停在路边,车身在路灯的映照下光亮可鉴。

我快跑过去,他坐在车中,向我微笑。

看见他,我的心里顿时充溢着喜悦,一切不快暂时都消失了。“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上车吧!”他挥手说。

我坐上车,他边将车向前开去,边问: “送你回来的是谁?”

“高展旗啊。”

“那是他的车?”

“对啊。他刚买的。”

“你会开车吗?”他转头问我。

“那时候和他们一起混了个驾照,但从来没上过路。”我答。

“我买台车给你吧?奥迪A4还不错。”他轻描淡写地问。

“收买我?”我瞪他。

“我现在还需要吗?”他竟有些得意地反问。

我作泄气状:“总是忘了要先和你谈好条件!”

他笑,一手掌方向盘,另一手将我手握住:“没关系,你永远都可以和我谈条件。”

我望向他,他目视前方,眼睛里荡漾着笑意。他并不像别的男人那样,满嘴的甜言蜜语,但是总能在不经意间,说出直击我内心的话,让我不由自主的感动。

“我们去哪里?”我问

“随便哪里,我们到处转转。”他说。

我们游走在城市的夜色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他指着一些完工或没完工的楼盘,告诉我这是他们公司的产业。

突然走到一家星巴克前时,他指指楼上说:“我住在这里。”

“是吗?”我偏着头望上去,然后问:“顶楼?”

“对,你怎么知道?”他有些吃惊。

“有钱人不都住顶楼吗?”我答。我总把有钱人挂在嘴边,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上去坐坐吗?”他发出邀请。

“好啊!倒看你住的房子有多豪华?”我爽快地答应了。

他笑而不言。

跟着他乘电梯上到顶楼,我满心期待地等在门前,指望着看见一座宫殿。

他用钥匙打开门,对我说:“请进。”

我走进房内,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房子?就是林启正这个大富翁大公子哥儿的寓所?

这是一套极常见的两室一厅,虽收拾的很干净,但完全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地上铺的是瓷砖,家具做工普通,电视机甚至是28寸,卧室里只得一张单人席梦思床和一个大衣柜,书房里的书桌上堆满了文件、电脑、打印机、传真机之类的东西。

我难以置信地问:“你就住在这里?”

“对啊,不然我应该住哪里?”他坦然地回答。

“我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住在很大的房子里,楼上有十几间,楼下有十几间,全是落地的玻璃窗,电视机有一面墙那么大,电冰箱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水龙头和抽水马桶都是镀金的,佣人穿着制服排着队站在沙发后面等候招唤,可是,你居然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我表情夸张的说道。

他笑着点我的额头:“你是电视剧看多了吧。那样的房子住起来多难受啊!一个人住够用就好了,这是公司一个老员工原来的房子,我看着大小合适,就搬过来了,连家具电器都是现成的。平时我回来,除了洗澡就是睡觉,偶尔有时间,也要处理一些公事。”

“那当有钱人还有什么意思啊?”我怪叫道:“难不成你已经破产了,而我还不知道?”

他无奈地笑,将我带进卧室,神秘地说:“为了证明我还没有破产,让你看看这房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他弯腰下去打开一个保险柜,从里面拿出大大小小十几个盒子,我打开盒子一看,全都是极漂亮的名表。他如数家珍,一只只向我介绍,大部分说的都是英文名,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知一味地赞叹不已。忽然我看见他手上所带的腕表,黑色的皮表带,白色的表面,黑色的指针,我说:“这款表漂亮!”

他点头:“是,我也最喜欢这一块,杜佛的表,极简单,但非常精美。下次有女版的话,我一定买来送你。”

“这里的表加起来有多少钱?”我问。

他想了一下说:“足够你我下半生衣食无忧。”

“那我们就带着这些表逃吧?”我开玩笑地接了一句。

突然两人之间的气氛变的微妙起来,他看着我,表情渐渐凝重。我们绕不过的一个心结,无意之中被我说了出来。

我不想面对这个问题,站起来向外走,佯做无事地说:“我要喝水了。”

他突然从后面扯住我的手:“邹雨,给我三年时间,等我安排好一切,我一定让我们在一起。”

他说这话,让我想起了刚才在我身边哭泣的小孟,仿佛每一个故事都循着相同的轨迹在运行着。

我回转身看着他,他的表情十分认真。我说:“你刚才讲,我随时可以和你谈条件,现在,我们就谈谈条件,好吗?”

“好!”他点头。

我望着他,郑重地说:“不要送我名车,不要送我名表,不要送我任何贵重的东西,不要帮我做你能做到的事,而且,不要给我任何承诺,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为什么?这都是我真心想做的。”

“不要!我不要!你有钱有势那是你的事,不要扯到我头上来!”我坚定地说:“我们俩个人,依旧做自己该做的,做自己能做的,不要顾忌对方,不要强求对方。有时间有空间,又彼此想念,我们就见面,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话,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你想退出,你随时可以离开,如果我想退出,你也不要挽留。你同意吗?这就是我的条件。”我一口气说完后,等待他的回复。

他凝视我良久,方才黯然点点头说:“如果你觉得这样比较好,我同意。但是就我而言,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不要想以后,你也不要想,我也不要想,只要我们现在在一起。”我缓缓地回答。

他前进一步,将我拥进怀中,我再次在他的吻中迷失了自我。

(三十五)

回到家中,已是十一点。邹月的门缝仍隐隐透着灯光,想必仍在上网瞎混。我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为她带回的珍珠项链,轻敲她的房门。

她在里面喊“请进”。我推门进去,惊讶地发现她居然埋在一堆书中,口里念念有词。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我在复习,准备考试。”

“考试?”

“姐夫局里要公招十名公务员,下个月考试。我去报了名。”

“是吗?”我有些高兴,对邹月而言,这倒是个好机会。

“嗯,姐夫还说了,只要我通过笔试,面试那一关归他想办法。”

“别听他吹牛,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你还是凭自己的实力考。尽力就好,现在考公务员竞争激烈。”

“你可别小看姐夫,现在他在他们单位上可吃得开呢,是局长身边的红人,最年轻的部门负责人!”邹月连忙反驳我。

“你听谁说的?”

“姐夫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有,我说过一万遍了,别再喊姐夫姐夫,你存心让我不爽是不是?”我正色道。

“好好好,喊什么呢?左哥?辉哥?”邹月吐吐舌头:“难听死了!”

“难听就别喊!”我把手中的项链递给他:“给你的礼物!”

“谢谢!”邹月接过去,对着桌上的小镜子,在项上比划。

“你早点休息,别搞得太晚。”我转身准备离开。

“姐……”邹月突然喊住我。

我回头问何事。

“你在海南呆这么久,这次谈判很顺利吧?”

“还好,反正最后签成了合同,算是成功而返吧。”我答。

邹月又开始显出那种欲说还休的表情,我大概知道她的心思,狠狠说:“如果你问林启正,就免开尊口。”说完后,我立刻关上门,逃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来不及回味今天的大起大落,反而陷入了极度自责之中。我真自私,我真卑鄙,我居然爱上了自己的妹妹一直暗恋着,甚至为他痛苦到自杀的人。我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如果邹月知道真相,会是怎样的情形。上帝啊,天主啊,让她的真命天子早日出现吧!

****

第二天,我早早醒来,窗外阳光明媚。

梳洗整齐后,我下楼去上班。心里念念不忘那个也许正坐在星巴克等着我的人,小小的快乐在心头跳跃。

走到一楼,正见左辉出门。他望向我,表情期待。

想起邹月的公务员考试,我热情地与他打招呼:“上班去?”

他诧异,随即点头:“是!你今天这么早?”

“对,所里要开会。”我擦过他身边,出了楼道口。

他追上来说:“我送你吧。”

“不用。我打的好了。”我没有停步。

他跟在我身后:“邹雨,有时间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

“就是谈一谈,像朋友一样。”

“我不打算和你做朋友。”我头也不回地说。

他沉默。我忽转头:“邹月考试的事,拜托你费心。”

他忙答:“我会尽力的。”

我朝他挤出个笑容,伸手拦下了一辆空驶的出租车。

****

车子驶近了星巴克,我提前下了车。走到门口一看,林启正的车果真停在路边。我探头望去,他坐在窗前,翻阅着一些文件,时不时眼看向窗外。

我站在清晨熙熙攘攘、来去匆匆的人流和车流中,远远地凝视着落地窗后这个等待着我的人。他身着亚麻色的长袖衬衫,姿态沉静,阳光打在他的身上,竟令他有些熠熠生辉。望着他,我突然生出些些卑微之感,想我邹雨何德何能,令到此等人物为我日日守候?这一刻我的心,正如某位女作家所言: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却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过了许久,我收神,走进了星巴克。

傅哥坐在靠门的台前,微笑着与我点头。

我面对着走去,他一直望向窗外,直到我坐在他的对面,他方才醒觉,那表情,竟像是被捉到犯错的孩子,有些腼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他问。

“我不知道啊!”我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想进来喝杯咖啡。你常来这里吗?”

他也很随意地答道:“偶尔会过来。”

有的事,不必让对方知道。我们两人的想法竟不约而同。

他问:“喝什么?我请客。”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我亲昵地答。

“我喝清咖,你可能会觉得苦,给你一杯卡布其诺如何?”

“好啊。”

咖啡上了桌,上面泛着细腻的泡沫。我啜了一口,抬眼望他微笑。

他伸手过来,抹去我嘴上沾着的泡沫,问:“平时喝咖啡吗?”

“很少喝,喝不惯。”我实话实说。

他笑:“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

我说:“不如换你,跟着我学会喝茶吧。”

“好啊。”他答。

坐了一会儿,我说:“我得走了,上午所里有个会,重新讨论工作分工。”

“会有变化吗?”

“以后你们公司的业务全部由高展旗负责,我会去接一家银行的顾问工作。”

他将身靠后,似乎有些失望:“为什么?现在还需要这么做吗?”

“更需要啊!”我答:“如果我做错事,你怎么骂我?”

“我从来不骂下属。”

我撇嘴:“吹牛吧?我可是见过你发脾气。”

他回想了一下,说:“那次是特例。”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当老板的特权之一就是可以发脾气。”

他耸肩微笑,起身随我一起走出咖啡馆。

两人走到路边,我挥手向他说再见。然后横穿马路,走到对岸。

一回头,他仍站在车前,看向我。我再次向他挥手,他方才上车,驾车离去。

有人看着自己过马路,这感觉,真好。

****

我带着愉悦的心情走进了会议室,各路人马已济济一堂,我笑嘻嘻地与大家打招呼。高展旗坐在桌前,埋头看着报纸,对我的到来无动于衷。我走过去一把扯过他手中的报纸,说:“看什么呢?我也看看。”

他一把把报纸抢过去:“待会儿,我还没看完呢。”

此时,郑主任宣布会议开始。

高展旗把报纸收在肘下,我又伸手去扯,倒想看看有什么好新闻。他紧紧压住,我悄悄转手去呵他痒,这是他的命门。果不其然,他一弹而起,我顺利地将报纸收入囊中。

此番动静引得郑主任大声呵斥,高展旗回头用谴责的眼光望我,我一抬下巴,毫不示弱地将他顶回去。

会议冗长,一开就是一上午,郑主任历数近段所里的成绩,并将高展旗与我狠狠地表扬了一番。最后,分工调整,致林由高展旗全面接手,我终于与致林公司说拜拜,转向新顾问单位。

我心里拍手称快,以前不愿做,是害怕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现在不愿做,是因为不必在工作时见到那个人。工作和感情应该泾渭分明,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原则。

散会时,我把报纸还给高展旗:“那,还给你,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呢,尽是一些广告。”

高展旗接过报纸说:“我在看征婚启事呢!”

“有没有什么好的,推荐给我?”我开玩笑。

“你?”高展旗瞄我一眼:“你的要求太高了。”

我伸出手指头说:“我的要求低得很,只有三个,一、男的;二、活的;三、没老婆的。”

高展旗“嗤”我一声,向会议室外走去。

我跟在他身后大声说:“姓高的,我们得办一下交接吧?”

“急什么啊?”他头也没回。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他的办公室。“高展旗,我哪里得罪你啦?怎么这个态度?”

“我昨晚喝多了,你怎么样?”他没搭理我的问题,站在窗前自顾自说。

“还好,我又没喝什么酒。不过还是挺累的。”

“很早就休息了吗?”

“哦……”我犹豫一秒钟,说:“是啊。”

他猛回身:“可是我十点五十打去你家,邹月说你还没回来!”

我楞住。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支支吾吾:“我……去美容院……去做美容。”

“是坐着宝马车去的吧?”高展旗用有些尖刻的口吻。

“你瞎说什么啊?”我心虚不已,但仍想掩饰。

“昨晚你下了车,我从前面的路口掉头回来,正看见林启正的宝马停在你旁边,你不要告诉我是别人开着他的车,因为我知道,他的车从不让别人沾手!”高展旗狠狠地说。

被他发现!惨!这种事,总是迟早会世人皆知!我心里有几分沮丧,但也不想与他多解释。我强悍地仰起头说:“你少打听我的事!”

说完我转身准备离开,他冲到我前面拦住我,反手关上了房门。

“你可以解释一下啊,比如他找你谈公事,比如他通知你明天开会,比如你有什么东西丢在了他的车上,你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不关你的事!。”

“邹雨,你说实话,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他直接切入主题。

我心里也有几分矛盾,但是,否认并不能解释一切问题,我也不想和他纠缠于这些私事。

“……我和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于是我答。

但我的回答,该是默认了他的猜测,他的脸色变得十分失望。“我早就发现你们俩个有些不一般,原来果真如此。邹雨,你疯了!你疯了!那个男的就要结婚了,你还跟他搅在一起?!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他会为你不结婚?你以为他真的会娶你?他只是玩弄你!他不会认真的!你不要痴心妄想有一天能嫁入豪门!你没那个命!”

他的话真刻薄,我无话可答,只想离开这间办公室。

他却依旧挡住门锁,继续说:“你清醒清醒,他并不是那么完美,他也有很多缺点,他的钱是被他老爸控制的,他家里还有三个兄弟,将来谁当家还说不定呢?你跟着他,只会痛苦,得不到什么好处。邹雨,你不要执迷不悟了。”

“我不会跟着他,我不会靠他生活。”我小声说。

“那你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你爱上他了?”高展旗的眼里竟有一些轻蔑的意味:“爱上他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你真庸俗,也去凑这个热闹?如果林启正破产了,你还会爱他吗?”

他的口气让我难堪,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开始发挥作用,我直视着他混乱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爱谁?为什么爱?都不需要告诉你理由,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你不要妄加猜测,也不要妄作评论,我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说完,我大力掀开他,扭开锁准备出门。

“你完全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我吗?”他突然在我身后问。

他的话让我的动作暂时停止。

“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总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可是,你宁可选择做别人的情人,也不愿尝试与我的可能性吗?有钱就那么重要吗?有权有势就那么重要吗?邹雨,我对你太失望了!”他的语气如此沮丧,是我从未曾听见过的。

我回头看他,他脸上有受伤的表情。

“对不起,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真诚地说,但是这话,恐怕已经被世间的女人用过上亿次,老套到毫无作用。高展旗转身走到桌前,拿起自己的茶杯,突然狠狠地砸在地上。

我想此刻我应该离他远点,于是我打开门走出去,所有的人都从座位上起身,关心这声脆响的来源,我径直回到办公室,拎上自己的包,向外走去。站在大街上,我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我楞楞地站在路边,足足有半个小时,高展旗的话不断地在我耳边炸响,还有他那种混杂着失望、轻蔑、痛苦的表情。我失去他了吗?我失去了这个聒噪但亲切的朋友了吗?我的生活,因为着三亚的那个早晨,开始震动和变化,接下来,又会怎样呢?

(三十六)

当我接到林启正电话时,我已经在网吧里呆了一下午,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韩剧里那个肥胖的金三顺将帅哥迷得神魂颠倒。

“你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他在电话里问。

“哦,这里是负一楼,信道不好吧。”我边说边盯着屏幕,金三顺艰难地爬着山,准备向自己的爱情告别。

“今晚可以一起吃饭吗?”

“好啊。”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接!”此时我对接我这件事极之敏感,立刻拒绝了他的好意:“在哪里,我自己过来。”

“就去上次那家私人厨房吧。”

“好,我半个小时后到。”我挂了电话。

电脑屏幕上,金三顺在山顶对着暴雨狂喊着男主角的名字,突然听到了爱人的回答。电视剧里的爱情多美好,多金的英俊男子居然抛开自己深深思念的美丽女友,投入胖胖的厨娘怀抱,不按牌理出牌,才能有动人的爱情。而现实中呢,只会像我这样,沦为贪图虚荣的浅薄女人。我带着自嘲的表情离开了网吧。

****

走进那个家庭餐馆,时间还早,服务小姑娘与上次的不是一人,她先用冷淡的口气问我有没有预约,当我打出林启正的名号后,她又用好奇的眼神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方才引我入那间小房。

“您请坐,请问喝点什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可不想为了点茶与她周旋,于是说:“给我可乐,听装的,冰冻的,可口可乐。”这招效果不错,她立马走人。

冰冻的可乐让人心头哽咽,天光在窗外开始黯淡。

林启正走了进来,额头竟有汗珠:“对不起,迟到了,临时有急事要处理。”他抱歉地说。当他显出与他的权势不相称的谦逊时,其实我最爱。

“早知道我就坐公共汽车过来。”但我依旧嗔怪,虽然心里并无怨言。

“别生气。”他走过来亲亲我的脸颊。“下次还是让我接你。”

我一时没有答话。此时,那个胖胖的老板走了进来。话题转入了晚餐。

我没有接受老板建议的牛排大餐,依旧固执地选择了中餐,林启正好脾气地接受了我的选择。

当我们开动以后,我问他:“会不会很扫兴?”

“扫兴?什么事会扫兴?”他不解。

“你心里肯定想吃西餐,对不对?”

“不会,我都可以。不过,此地的西餐很有水准,其实你可以尝试一下。”

“我不要,吃西餐我会觉得没吃饱,喝咖啡我会觉得口更渴,如果听交响乐,我会当场睡着鼾声如雷。”我夸张地说。

他大笑。

“别笑,我就是这样,又土又俗。”

“怎么会笑你土?”他俯身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最爱你这一点,你活得很真诚,很自我,也很勇敢。”

“原来不是因为我长得美?不!我还是要以前的那个理由!”我假装委屈。

“以前的也算数,美,而且性感。OK?”他哄我,给我下台。我顺势笑逐颜开。

结束了愉快的晚餐,他驾着车,载我缓缓地游历车河。

“今天下午,高律师到我办公室向我汇报案子的进展情况。”他忽然说。

我一怔,转头望他的表情。他看着前方,脸色并无变化。

“我们已经重新分工了,以后由他一人全权负责。”我答。

“嗯,已听说了。”

“高展旗还说别的了吗?”我试探地问。

他想了想,答道:“他很爱护你。”

晕!高展旗那人,必是去为我出头。我无奈地摇摇头,问:“有没有让你难堪?”

“那倒不至于,在我面前他很克制。但是,他说他狠狠地骂了你。你还好吧?”他转头关切地说。

“我没事。” 我语气轻松。

他沉默,过了许久,轻轻地说了声:“sorry!”

“没关系。”我竟豁达地安慰:“早晚会遇到这样的事。不过,以后我们确实要小心点,所以你不要接我,也不要送我,我们约好地点见面就可以了。”

他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扭头望着窗外,大幅的广告画里,漂亮的女郎露出魅惑的笑容,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表情呆滞。

“邹雨,有时候,你真让我无话可说。”他忽在旁边言语。我扭头看他,他眼神无奈。

“觉得我太直接吗?”

“不是,只是感到内疚。一直是我强求你,可你从来没有埋怨。”

“你不用内疚,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有时候我想,能够遇见让自己心甘情愿放弃原则的人,也是件难得的事,我只是听从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愿望,所以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和压力,我也不会做得寸进尺的女人。”我一字一句地说,生怕他不能理解我的意图。

他没有言语,伸手过来,将我的手握于掌心。

我不愿两人的气氛变得伤感,于是提起兴致说:“明天有时间吗?我到你家里做菜给你吃,我的手艺不错哦。”

他面露难色,许久竟说:“明天……明天我要去香港。”

香港——这个地方有太多意味,我一时无话可答。

“主要是三亚的那个项目,必须和香港的出资方再沟通一下。我会尽快回来。”他解释。

“好,那到时再约吧。”我简短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黑暗里仪表盘发出幽幽的光,映在我们的脸上。即使我努力地视而不见,总还是有抛不开的心事,拥堵在我和他之间,吞食着恋爱中的快乐。

我没有让他送我到平日的路口,还差着好几百米,我就下了车。他追下来,紧紧地拥抱我,我努力的睁着眼睛,生怕会有泪水不听话地流下来。我笑着和他说再见,让他答应每天给我打三个电话,见我情绪尚好,他方才放心地驾车离去。

我想我是爱他的,不然,我如何能将忧伤深藏于心底,只对他微笑。

(三十七)

林启正走了,并没有很快回来,从香港辗转又去了纽约,然后又是上海。他如约日日来电,但背景里往往极安静,想必是找个无人的角落,才开始拨号。而我,也是看到他的号码,就会侧身避开周遭的闲人。想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我本是极磊落之人,却为了与这个男人的爱情,干起这等偷偷摸摸的事来。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甜蜜反而在成倍地增长。

“真想尽快回来,但是确实抽不开身。”他总是极抱歉地说。

“没关系,你自己注意身体。”我总是体贴地回答。

“有没有想我?”

“有啊。”

“什么时候?”

“现在。”

“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有现在,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才能不想你。”他低低的声音总让我心意缠绵,挂了电话,我会望着远处,傻笑良久,方才收回飞出去的神思。

只是电话又如何能抵过思念在每个早晨如潮水涌来,虽然是私底下的爱,但格外煎熬我的心。

高展旗却是和我彻底翻脸了。从那天起,他就很少与我碰面,即使不得已打交道,也表现得十分冷淡。但偶尔我会听见他与旁人通电话,态度亲昵,想必关系非同一般,加之听到同事议论,说他与某法院院长之女往来甚密,令我释怀。本就该如此,我这个可能性失去,还可以创造更多的可能性。

一个星期后,顾问公司因知识产权纠纷成了被告,我必须前往北京应诉。我出发的那日正是林启正返程之时。真想和他见上一面,因此,我订了当天最后一班飞机,起飞时间与他的落地时间,中间尚有两小时的空隙,总还有相见的时间。

但是,天公不作美,上海雷雨,航班全部晚点。他在机场喧嚣的人声里打电话给我,让我一定等到最后时间再入安检。

我一直在大厅里拖延,直到广播里通知我的航班登机,方才依依不舍地入了安检口。

匆匆赶去排队登机的时候,听见广播里报上海的航班已到埠。真不凑巧,就是这前前后后的十分钟,他到我走。

电话果然响起,他在电话里急切地问:“你上飞机了吗?”

“正在排队准备登机了。”我失望地回答。

“我刚到。你可以出来到安检口来吗?”

“不行啊,已经快起飞了。”

“可不可以坐明天的早班走?”

“来不及,明天上午法院有调解会,一定要参加。”

“那好吧,早点回来。”他惋惜地说。

我应承着挂断了电话,心情低落。从我排队的地方可以隐约看见停机坪,明知什么也不可能看见,我却仍旧努力分辨那些大大小小的飞机,猜测着他正从哪架飞机上下来。

有时候会有宿命的感觉,仿佛与他,总是在错过之间,像是缘份尚未修到。或许,当人对前途充满疑虑时,会容易变得迷信吧。

空姐开始放行,刷登机卡的机器“叮叮”作响。我振作情绪,随着人群向前移动,后面有人紧紧贴上来,我往前让让,依旧贴上来,再让让,还是贴上来。这令我极不快,欲扭头发火,转头瞬间,嗅到那种极熟悉的淡淡香气,然后,竟看见了林启正微笑的脸。

我惊喜到大叫一声,与他紧紧拥抱在一起。周围的人想必是诧异莫名,我却已管不到许多,只顾将脸埋在他的肩上,用力地擦来擦去,直到两颊泛红,方才抬头向他傻笑。

“你怎么进来了?”我问。

“我当然有办法。”他答。

终于见到了他,刚才的遗憾化为乌有。

周围的人都已入了登机口,他拥着我向前走,我将登机牌交给空姐,转头想对他说再见。

但他笑而不语,竟也从身后变出一张登机牌,同样交给了空姐。

我更惊讶:“你也去北京?”

“不,我送你去北京。”他答。

“送我?!”我不相信地反问。

“对,送你。明天上午我再回来,下午有个会议必须参加。”他边说边接过我手中的电脑包。

“谢谢。”我感动地只会说这两个字。

“不用谢。”他居然正儿八经地回答,我轻捶他一拳。

两人一道登上飞机,他没有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跟着我来到经济舱,与我邻座的人商量换位置,头等舱换经济舱,那人自然迭迭称好,起身离去。然后他挤坐在我身边,身高腿长,颇显局促。

这没有预料到的相见,完全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只知道痴痴望着他,望着他脱掉外套,扯下领带,系上安全带,调整好坐姿。

他见我如此,伸手捏捏我下颏:“傻了?”

“没有,变花痴了。”我说:“我们办公室的女孩曾问过我,和你在一起,会不会流鼻血、流口水、视线模糊、有犯罪冲动?还说这是花痴症状。”

“搞什么?说的我好像海洛因。”他故作不满。

“别得意,没这么好,我说像是狂犬病。”我反驳。

他笑,但脸上明显疲惫不堪,眼窝有些深陷。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问。

“是,一个星期跑了三个地方,开了不下二十个会,见了不下一百个人,每天睡眠不超过四个小时,你说辛不辛苦?”

“为什么这么赶?不可以安排得稍微松一点吗?”

“我想赶回来见你,拼命压缩日程,结果你却要走。我不甘心,所以安排他们买与你同班的机票,幸好头等航的机票总是卖不完。”他伸手将我搂在怀里:“再不见你,我会疯掉。”

飞机开始升空,我偎在他的怀里,感到幸福与安定。

我拿起他的手,看他的掌纹。“你会看手相?”他问。

“会啊。”我瞎说。

“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家财万贯,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我用手指轻划他掌心。

“那你有没有看到我日夜工作,心力交瘁,无法享受人生。”

“是吗?真的这样忙吗?”我抬头心疼地看他。

“身不由已,完全没有自由。”他叹道。

“不如少做点,反正你也够有钱了。”

“我的家庭很复杂,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知道一点。”

“我父亲已退二线,将生意暂时交我管理,如果我有纰漏,他随时可以换人。所以,我必须事事亲力亲为。”

“换了就换了呗,大不了我养你。”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

他轻笑,没有回答。

他手腕上依旧有一块腕表,全钢表带,厚厚的,闪着金属的光泽。我问:“这款表上为什么有两圈数字?”

“双时区的设计,出国时方便一些。”他答。

我拨弄着他的表,忽然发现他的手臂和手背上竟有些细细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你后母虐待你?”

他捏我的耳垂,无奈地说:“你的脑子里哪有这么多奇思怪想?我只是小时候顽皮,经常与同学打架。”

“赢得多,还是输得多?”

“一半一半吧。我打架从小学一直打到中学,从国内一直打到国外,外国人比较壮,难度更大。”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斯文,像个乖孩子。”我撑起身子,仔细端详他。

“越是不像的,越是能打的。”他有些得意地答。

“现在还会打吗?”

“不打了,中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力不如金钱好用。所以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打架了。”

“是你爸教你的?”

“对,他教我学会如何用钱收买人心。”他的语气里有些自嘲。

“启正……”我俯在他胸口,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嗯?”他把脸贴过来。

“我只要一半的你,只要一半,或者还可以更少,百分之三十,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哪怕是百分之一,就可以了。”

“我想给你百分之百。”

“不要那么多,只要分小小的一点点,但是,必须是你最好的那一点点,好吗?”我用手指尖比划着那一点点。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说:“我最好的部分可不止一点点。”

“那你还留一点给别人吧。”我回答。

他知道我说什么,他知道我指谁,所以,他沉默了。而我,一时间回想起江心遥站在千手观音前的笑脸,心中也涌起丝丝的负罪感。

过了许久,他开腔:“为什么你从来不问江心遥?”

“想问,但不知该怎么问。”我实话实说。

“对左辉,我也是一样。”他说。

“左辉?很简单,大学恋爱,毕业后结婚,然后他有了外遇,提出离婚,我同意了,就这么简单。”我用短短的几句话就概括了自己的前十年。

“可是你曾经为他哭得那么伤心。”

“被人背叛的感觉不好受。所以,你也不要让江小姐知道我的存在。”

“她早晚会知道。”

“希望她永远不知道。她是个可爱的女人。”我发自内心地说。

“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在美国,我们住在同一个街区。我父亲很早就告诉我,如果我想将来事业有成,一定要娶她做老婆。所以,我就去追她,送她花,送她礼物,我一直努力地让自己喜欢她,也让她喜欢我。”

“你们俩确实非常般配。”

“是的,一切都很合适,也很顺利。可是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如果真正爱上一个人,自己的心是不会听大脑指挥的,我没有努力去做什么,但是只要看见你,我就身不由已。”他用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

“我也是。可高展旗说,爱上你的女人,何止成百上千?”我得承认,高展旗的话始终让我耿耿于怀。

“而让林启正爱上的女人,从头至尾,却只有你一个。”他轻轻回答

从小小的窗口望去,我们飞翔在白云之上,繁星之下。我靠在他的胸口,数着他的心跳。每一秒都如此宝贵。

到了北京,已是晚上8点。

他牵着我的手走出机场,坐上了早已等候的车中。

我们度过了一个极愉快的夜晚,丰盛的晚餐,以及整夜的缠绵。

第二天,我在晨光中醒来,他依旧在我身边熟睡,俊美的侧脸令人心动。我蹑手蹑脚走进浴室,生怕惊醒了他。

可是当我走出浴室,却发现他已经穿好衣服,站在窗前接电话,脸色阴沉。

“不管怎样,我不同意这个安排。下午开会我也是这个意见!”他斩钉截铁地对着电话里说,然后“啪”地合上了电话。

他回转身,看见我,脸色稍缓,我问:“没事吧?”

“没事。”他走过来轻轻拥抱我:“睡好了吗?”

“睡好了。”

“我得走了,10点的飞机,北京这边爱堵车。”他边说边走进了浴室。

我郁闷地躺倒在那堆还存有体温的被褥中,留恋不已。

他走出来,俯身看我:“不高兴了?”

“嗯。”

“舍不得了?”

“嗯。”

“下次我们再去别的地方,去远一点,去久一点,好吗?”他哄我。

“嗯。”

“走吧,吃早饭去,我要去机场了。”他将我从床上拖起,拥着我走出了房间。

(三十八)

  餐厅在二楼,窗明几净,阳光充沛,早餐品种异常丰富。我胃口大开,端着个盘子左拿右拣,堆成小山。此时转头找人,林启正已坐在靠窗的桌前,喝着咖啡。

  我走过去,见他面前只有咖啡杯。“为什么不吃东西?”我问。

  “没有胃口,喝点咖啡就行了。”他答。

  “那不行,好歹吃点东西,我去帮你夹。”我放下手中的盘子,准备转身。

  他牵住我的手:“不用,别浪费,你自己吃吧。”

  我看他,他的表情很认真。以我的心情,真想无论如何塞点东西进他的嘴里,但他的态度,让人没有反对的余地。

  我只能坐下来,好胃口也打了折扣。

  他啜着咖啡,望着窗外,满腹心事。

  “有什么事情吗?”我问。

  他回神看我,答:“没事,早餐味道怎么样?”

  “不错,你要不要吃一点?”我继续游说。

  “谢谢,不用了,你多吃点。”他说完,又望向远处,开始思考。手里的手机,不停地开开关关。

  我吃到无聊至极。十分钟后,忍不住重提旧话题:“出什么事啦,你好像很担心的样子?”

  他的思绪又被我拉了回来,但他好脾气地答:“没什么,公司的事情。”

  “或者你可以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你们公司的事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啊。”

  他看着我,犹豫了几秒钟,说:“我爸要让我哥哥林启重回到公司任财务部总监,我一直反对,但看样子还是改变不了我爸的心意。”

  “他不是曾经挪用过公司的钱吗?”我问

  “你知道这件事?”

  “听说过。”

“所以,我坚决不同意他回财务部,根本没有办法监管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同样的事来!”

“你爸爸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前科,为什么还坚持用他?”

  “他是长子,他的母亲还在,日日找我父亲,要让她儿子出人头地。”

  启正的话突然让我有些心酸,别人的母亲还在,还可以为了儿子去出头去争取,而他,只能靠自己。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鼓励道:“没关系,你是副总裁,比他大,盯他盯紧点,找到机会再下手‘卡’。”我另一只手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我的表现让他露出一丝笑容,他反过手来握住我的手:“邹雨,我知道我说这些话没有意义,但我确实想说,继承致林的家业是我的理想,我不能放弃,但是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心愿,我也希望实现。所以,委屈你,耐心地等我,等我站稳脚跟,我一定会……”他突然停顿了下来,仿佛有话难以启齿。

  “你会离了婚,再和我结婚。”我把他不敢说的话顺畅地说了出来。

  他有些局促,但表情坚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到时候我没有结婚,我会考虑你的提议。”我正儿八经地回答。

  听到我的话,他笑起来,眼角浅浅的鱼尾纹,让他多了几分感性。他凑近些,低声说:“爱过我的女人,不会再爱别人了。”

  我用手轻拍他面颊:“别刺激我,小心我去试一试。”

  他将我两只手都握在掌心,微笑着,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给你机会。”

  我看着他,忽然从他眼里看到强悍的意味,这是我在别人眼中看不到的霸气。林启正,一个向着权势顶峰努力的人,终不是普通的男人。即使他会焦虑,即使他会彷徨,但他依旧会想方设法将一切掌控在手中。

  他的电话响了,他瞄了一眼号码,松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然后他起身,走到了餐厅外的阳台上,才将电话放到耳边。

  我坐在桌前,虽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是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表情,他的口型。他在说英语,断断续续地,没有重点的,眼角眉稍间或露出温柔的表情。

  是和一个女人吧?是和那个即将嫁给他的女人吧?我在心里暗自揣测。和我通电话时,也有这么温柔的表情吗?还是会更甜蜜?会笑得更开心?

  我一直努力想要忘记那个即将到来的十月,但是,忘记,不代表它不会来临。

  仿佛过了许久,他才回到座位上。

  “吃好了吗?我要走了。”他催促我。

  我直直地望着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你定在什么时候结婚?”

  他楞住了,思忖良久,困难地回答:“十月十八号。”

  “哦,在哪边?”我问。

  “什么哪边?”他反问。

  “在哪边办酒?”

  “没有宴席,只是登记。”

  “哦,我本还想打个大红包呢。”我想开个玩笑,但听起来醋意浓浓。

  “邹雨。”他再度紧握我的手,深深地看着我:“我和你之间,与这件事没关系。你不要去想它,OK?”

  我努力露出轻松的笑容,朝他点点头,说:“是,我只是随口问问。走吧,你要迟到了。”

  把他送上车,再看着车驶离酒店,我的心,有了些落寞的情绪。

  回到房间,他昨日穿过的衣服还搭在沙发上,富家子的奢侈终究与众不同,他没有行李,昨晚在楼下的专卖店从头买到脚,然后,所有换下的衣服随手丢弃。我呆呆地靠在沙发上,头枕着他的衣服,衣服散发着我所熟悉的树林的清香,还夹杂着昨晚的红酒和香烟,就像梦一样。

  “爱过我的女人,不会再爱别人了。”他说的话在脑中回响。我原以为,我可以掌控这场感情,但是,也许真如他所言,这场爱,远比我想象得更纠缠更无奈,而我,已是泥足深陷,欲罢不能了。

  虽然他交待酒店将房间留到我离开北京那一天,但是,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又岂是我们这种打工一族长留之地。我退了房,拖着行李回到了顾问公司的宿舍。他换下来的衣服我舍不得丢,一并拖了去。晚上,我把它们洗干净,晾在了房间外的阳台上。浅灰色的衫衣,在风中摇摆舞蹈,我坐在床边,看到入神。

  手机响,是他的电话。

  “为什么不住酒店?”他劈头就问。

  “不方便。”我答。

  “我已通知酒店为你准备一台车。”

  “不用,我住在公司这里挺好,挺习惯。”

  “是吗?我想酒店住着舒服一些。”

  “谢谢。还有,你的衣服我没丢,洗干净了,回去带给你。”

  “好啊。从来没有女人帮我洗过衣服。”

  “难不成你自己洗?”

  “都是佣人、钟点工洗。”

  “那不是女人吗?”我抓到把柄。

  “哦,更正,从来没有心爱的女人帮我洗过衣服。”他忙说。

  “是从来没有心爱的女人?还是从来没有洗过衣服?你要说清楚。”

  “和律师说话可真费劲。是除了你以外,从来没有心爱的女人,更别说洗衣服了。满意吗?”

  “还行。在我的启发下,逻辑严谨一些了。”

  他在电话那头笑,我竟有些欣慰,和我通电话,他想必是笑得更多。

  “启正。”我喊他的名字,仿佛这是我的特权。

  “是。”他回应我。

  “我看见你的衣服在风里面跳舞,下次你带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带你去欧洲,去巴黎,去伦敦,去维也纳,去威尼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跳,好不好?”

  “好。”

  “邹雨……”换他喊我的名字。

  “嗯?”

  “要开心好吗?不想看到你因为我变得不开心。”

  “好。”

  “早点回来。”他叮嘱道。

我合上电话,继续望着那件跳舞的衬衫,心想,去欧洲跳舞,真美啊,可是,真想在中国跳,在大街上跳,在全都是熟人的PARTY上跳,那才是我最盼望的。

(三十九)

我在北京一呆就是五天,归心似箭,无奈调解总是费时费力,迂回曲折,难以迅速了结。以致于后来为了撮合双方达成协议,我开始做自己一方的工作。

林启正的电话倒是常有,但往往极短,他的忙碌,不是我能设想。而我,从不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心虚吧,生怕会令他在不适当的场合感到局促。

走之前的那天下午,雨下得很大,我坐公司的车去法院参加证据质证会。车开在半道上,突然小巷里蹿出一辆自行车,司机紧急刹车,幸好没有撞上。师傅摇下窗玻璃,对着那人用京腔破口大骂。

我的手腕因为用力撑住前面的座椅而抵到生疼,突然间,回忆起那个暴雨的傍晚,曾经坐在林启正的车上,遇见同样的事情。想起了他在雨中混身湿透的样子,想起了与他共撑一伞的片刻,想起了他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了我和他之间,那么强烈的吸引与抗拒,一时间,思念变得格外炙热,我耐不住,竟壮着胆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个惊喜。

“喂……”他的声音很清晰,但背景嘈杂,仿佛有人在大声讲话。

“喂……”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只好回了一声。

“有事吗?”他的话很官方,完全没有感情色彩。

“没什么事。”我只好答。

“我在开会,待会再和你联系。”他说。

“好。”我答。

他随即挂断了电话。我完全能够想象,他在会议桌前,将电话摆回在桌上,然后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样子。

此刻,我望着车玻璃上划下的雨痕,心情一时低落,不能怪他吧,当然不能怪他。但是当我发现我不是他最重视的那一部分的时候,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人的心,总是贪得无厌。

半个小时后,当我坐在法庭上,与对方交换证据时,手机在桌上震动。他打过来了。

我没有接,仿佛想告诉他,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

手机不停地震动,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停止。然后,有一条短信发了过来:“sorry,I’m very busy.I’ll call you later.”

他不会用手机发中文,我曾经为此遗憾,少了一个时尚的传情方式。但是现在看来,他绝不是可以坐在那里,带着笑抱着手机你来我往的人物。

晚上十点,他的电话又来了。

我还是接通了电话,毕竟已不是初恋的少女,即使有不满,也懂得要留个尺度。没有男人喜欢过于娇纵的女人。

“生气了?”他温柔地问。

“没有,电话调到震动档,放在包里没发现。”我撒谎。

“那为什么不打过来呢?”

“怕你不方便。”我淡淡地说。

“对不起,你打电话时,我正在听物流公司的赵总汇报工作。”

“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

“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你从来没打过,除了那时为了工作的事。”他终于说了这话。

我笑了一下,有些勉强。

“对了,赵总说,邹月想辞职。问我该如何处理。”他说。

“想辞职?我没听她说啊。”我有些惊讶。

“你问问她,如果另有高就,我可以处理一下。”

“有熟人就是不一样。”我感叹道。“想当年,我找你说了多少好话。”

“你那样子,可不像来找我说好话的,倒像是来找我打架的。”他笑道。

“是吗?我很凶吗?”

“是啊,而且后来你在电梯里说左辉是你前夫,真把我吓到。”

“我是个诚实的人。”我有些尴尬。

“真嫉妒他,比我先遇见你。”他忽然说。

“会有区别吗?”

“当然,如果让我早几年认识你,我的安排会完全不同。”

我默然。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意义。

“案子进展如何,该回来了吧?”他很敏感,马上改变了话题。

“明天的飞机。”

“什么时候到?”

“下午四点。”

“哦……我可能没有空来接你,到时安排一台车过来。”

“不要!”我急急地推辞:“不用接!”

“有人接你吗?”

“没有,我又没什么行李,自己找个车就回来了。”

“邹雨,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的安排?”

“我自由惯了,不用别人照顾。”我答,但实际上,我内心所抗拒的,是这种安排背后的所代表的东西,他的权势,他的财富,那些,不是我应该享受的。而我,又怎能跟他说我真实的想法?

他仿佛有些无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只是想讨好你,但是看来讨好你很难。”

“现在,你应该不需要讨好我了吧?”我有些暧昧地说。

“不。”他温柔地回答:“对你,我永远都在想该怎么讨好。”

我笑了,笑得甜到心里,原有的一丝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个男人,高高在上,腰缠万贯,竟能俯下身来对我说出这等谦卑的话,不论是真是假,都已让我满足。

和他缠绵地说了再见以后,我挂记着邹月的事,打通家里的电话,没有接。我又打邹月的手机。

响了很久之后,邹月接通了电话:“姐,你回来啦?”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背景有音乐的声音。

“没有,明天才回来。这么晚了,你在哪里?”

“我在泡吧,姐夫带我来的,我还碰见了高哥和他女朋友。”

“你怎么跟他们搞在一起,快点回去。”我听得皱起了眉头。

“好,待会儿就回去。”

“听说你要辞职?搞什么名堂?”

“我这边笔试过关了,姐夫说帮我想办法过面试,所以我得辞职啊。”

“还没搞成的事,你到处去宣扬什么?万一进不去呢?”

“姐夫说没问题啊,姐,你怎么知道我要辞职?”

“我当然有办法。”我搪塞道,然后命令她:“你早点回去,11点到家,到时候我给家里打电话。”

“好,对了,姐,高哥的女朋友挺漂亮的,他还说你把他甩了,哈哈哈,你和他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别听他瞎说,你记得早点回去,别喝多了酒。”

“好好好!”邹月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有些担心高展旗酒过三巡后说出不该说的话,操起电话想警告他,但再一思量,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我能怎么说呢?我有什么立场呢?我不过是个被高展旗捉到的贼,无话可说,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说在林启正那边,江心遥是个雷区,在我这边,邹月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便会引爆。我能做的,只是祈祷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四十)

我走出机场的出站口,看见了傅哥在人群中对我挥手。

我朝他走去,他也迎过来,接下我手上的行李。

“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我说了不用接的。”我抱歉地说。

“林总的好意,你就领了吧。”他答。

我只能微笑。

坐上车后,傅哥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报告已接到我。随后将电话递到我手里。

“一路还好吗?”他在电话里问。

“还好。谢谢你。”我说。

“我们之间,好像谢谢说得太多了。”他答。

“那就不谢啰。”我马上转弯。

他笑,然后问:“晚上有时间见面吗?”

“我答应了邹月回去吃晚饭,我弟弟也要回家,吃完饭后再和你联系吧。”

“好的,再联系。”他挂断了电话。

这时,车子已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我把手机递还给傅哥。

傅哥带着笑对我说:“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竟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还好。”

“邹律师。”傅哥很郑重地说:“我要谢谢你。”

“为什么?”

“说实话,我跟着林总也有好多年了,从来没有见到他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你真的是他的有缘人。”

“如果不是傅哥你说的那些话,我和他也不会有今天,也要感谢你啊。”我发自内心地说。

“虽然他们都是有钱人,但是过得其实很辛苦,不是事事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所以,你要多体谅他,有时难免也会受点委屈。”傅哥认真地说。

“没关系,我知道他的难处。”

“唉……”傅哥突然叹口气:“林总的今天也是自己一步一步搏回来的,我记得他那时刚回国,进公司做事,也受了很多脸色,你知道,他妈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帮他说话,林董原来的大老婆和现在的老婆都是厉害角色,哪里容得下他,林启重更是不停地踩他。逢年过节他都是一个人,真可怜,有时过年我还把他带回家去吃年夜饭,不过幸好他挺过来了。”

听到他这话,我也陡生同情之心,“他爸爸难道不喜欢他吗?”我问。

“这么多儿子老婆,他怎么喜欢得过来啊?况且他有时候也夹在中间难做人。林总自己很努力,很有才华,现在也算是出头了。”

“他与江小姐的婚事也很重要吧?”我忍不住问。

“那当然,我记得他去年正式与江小姐谈朋友以后,林董对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见客人,以前都是带着他哥哥。做生意的人,就是这么实际。儿子重要,生意更重要。有了江家的的支持,林家的事业肯定更发达,你要知道,江小姐是独生女,以后江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今年定了婚事后,马上又升了林总做副总裁,这也是做给江家看的嘛。”

听到傅哥的话,我只觉难过,在这场庞大的持久的家族生意里,我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看到我不悦的表情,傅哥马上说:“不过,我看林总和江小姐在一起,哪像两个谈恋爱的年轻人啊?坐在一起隔得老远,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不停地三克由、三克由(thank you)。”

傅哥说起英文来,生硬而且怪腔怪调,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傅哥也不好意思,“呵呵”地露出憨厚的笑容。笑完后,他继续说:“林总对你,真是很用心,有时候看他望着你的眼神,我都很感动。所以,钱多钱少都不重要,关键是两个人要有缘份,而且要珍惜这种缘份。”

我点点头,傅哥的话很朴实,很真诚。缘份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但这中间也分个三六九等啊,并不是每个缘份都能善始善终,我在心里惴惴不安地思量着。

****

我回到家,打开房门一看,客厅里一片狼籍。衣服、食物、说不出名字的纪念品,甚至还有一个牛头赫然摆在桌上。邹天和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生在沙发酣然入睡。看样子,西藏之行收获颇丰。

我没有吵醒他,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收拾行李。打开箱子,首先看见林启正的那几件衣服,我赶紧拿出来,收在了衣柜的最低层,心想,找机会尽快还给他,放在家里太不安全。

晚上,邹月回来,我和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搞了一大桌菜,那两个家伙居然还在熟睡。我对邹月说:“去,把他们俩弄起来。”

邹月也真不含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口哨,凑近邹天的耳朵,猛吹了两声。邹天在梦中吓到直接滚到地上,邹月和我哈哈大笑。

我说:“起来吧,吃饭了。”

邹天懵懵懂懂地踢了踢他的朋友,两人擦着眼睛坐在了桌前。

这两个家伙许是饿疯了,不一会儿功夫,一桌菜吃得一干二净,剩我和邹月瞠目结舌。

睡饱吃饱后,邹天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大姐,二姐,忘了介绍,这位是丁甲,我导师的儿子,现在在学校化学系当老师。我大姐,邹雨,律师,我二姐,邹月,会计。”

那个男生腼腆地站起来与我们打招呼。虽然他与邹天都被西藏的太阳晒到一脸暴皮,但看得出是个斯文有家教的男孩子。

我想起这就是邹天提过,要给邹月做介绍的那位,望向邹天,他朝我眨眨眼,我们俩心领神会。

我笑容可掬地对丁甲说:“你好,你的名字好有趣,是甲乙丙丁的丁和甲吗?”

“是。”他答:“我姓丁,我妈觉得这个姓成绩太差,所以在后面给我加了个甲。”

我拍手哈哈哈大笑:“有意思。”——看来他父母也颇有幽默感,这样的家庭我喜欢。

邹月毫不知情,一边捡着碗里的剩菜塞进嘴里,一边随着我们傻笑。

我望着邹月,暗想:求你了,看上他吧。

一晚上,我表现异常活跃,不断寻找话题,让这两人都能有表现的机会,而且西藏之行,无疑成为整晚的焦点,当大家头靠头聚集在邹月的电脑前欣赏那些照片里,我几乎有一种成功的预感。邹月长发拨肩,眼神迷离,文静内秀,应该是男孩心中的首选对象。

不知不觉到了10点钟,邹天和丁甲扛着行李下了楼,我一路送他们,一路盛情邀请丁甲有空再来玩。

走到路边,我们三人都探头寻找着空驶的出租车。忽然一辆白色小车停在我们旁边,左辉从车上走了下来。

“姐夫!”邹天大声喊。我在他身后狠踹他后脚跟一下。这些家伙,好象有意不改口。

“小天,回学校去?”左辉问

“是。”

“我送你们吧,这么晚,不好叫车。”

“好啊,早听二姐说你买了车,一直就想坐坐。”邹天毫不客气,说完就往车上爬,丁甲也跟着上了车。

我只好对左辉说:“辛苦你了。”转身准备回家。

左辉从我身后追上来说:“邹雨,邹月那件事,我明天约了主管人事的李局长吃饭,你也认识,就是我原来的老处长,你也一起来吧。”

“不用了吧,我们一起去不合适。”我犹豫着说。

“没什么不合适,我们之间的事,李局长又不是不清楚,你去,显得更有诚意一些嘛。”

他说得也有道理,为了邹月,我只好不要脸面,与前夫一起出行。于是我说:“好吧,明天你告诉我具体地点。”

“我明天来接你吧。”看得出,我的让步让他很高兴。

我横他一眼:“不用你接,我自己去。”

“好,好,我明天打你电话。”他说着,返身回到车上,开着车向学校方向奔去。

邹天和丁甲摇下车窗,向我挥手道别。

****

回到家里,邹月涂着一脸的面膜,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进来,对我说:“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啊,林启正,一定是他。我仔细看小月的表情,涂着面膜,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回房里,放在梳妆台前的手机上显示出4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一个号码。好险!想必她没有多事去看我的电话。

我关上房门,回拨过去。第一句话就问林启正:“你打了我几个电话?”

“没记错的话,是四个吧,怎么了?”他很奇怪。

我暗松一口气:“我把电话放在家里了,担心被小月看到。”

“我知道我不在你的电话簿里,上面应该不会显示我的名字。”他答,没想到他观察如此仔细。

“可是万一她记得那是你的电话呢?”

“我还是那句话,防不胜防,她早晚会知道。”

“越晚知道越好。”

“好吧,以后我们都小心点。”他答,转口问:“今晚忙什么?我一直等你电话。”

“邹天带回来一个大学老师,给邹月介绍对象,我一直在招待他们。”

“成功了?”

“还不知道,应该有希望吧。”

“可不要看上你了,像我一样。”他笑着说。

“不可能,那是个小男孩。”

“对了,我换车了,换了台吉普车,黑色的陆虎,牌照是66888。”

“原来的车挺好的,为什么要换?”

“没什么,开久了,想换换。”他轻描淡写地说。

“奢侈!”我叹道。

“早点休息,我也回家了。”他说。

“你还在外面?”

“我一直在办公室。”

想必是为了等我,我很抱歉地说:“对不起。”

他连忙阻止我:“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说谢谢,说得太多了,会显得陌生。”

“该说的时候还是想说啊。”我无辜地说。

“换别的方式吧。”他悄声答。

我不由地笑起来,男女之间的对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暧昧,但这就是恋爱里的小趣味。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也许,乐观地想,从邹月的恋爱开始,一切都会有转机吧。

(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天气明朗。

我坐的出租车正停在星巴克的门口,下车时,我力图让自己姿态优雅一些,甚至还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拂了拂头发。

但是,我的眼睛寻遍了星马克靠窗的每一个位置,没有看见林启正的身影,路边,也没有一辆什么66888黑色的吉普车。我不甘心,又走进星巴克仔细找寻,还是没有。这家伙,想必是那日被我撞见,不好意思再玩这种守株待兔的把戏。

不过,还真有些失望,毕竟已有好几天没有见面。

****

走进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张红色的请柬。

我打开信封,首先看见的是请柬上的婚纱照,小两口脸贴脸依偎在一起,其中一个居然是——高展旗!

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开请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高展旗、白丽订于9月28日中午12:08在君皇大酒店二楼宴会厅举行婚礼。”

白丽?何许人也?听都没听说过,这也太快了吧。

我把请柬丢回到桌上,不禁哑然失笑。一时间,我的心态极之复杂。虽然我从来没有认真面对过他的感情,但他站在我身后对我说的那番话,毕竟让我无法忘怀。可是,说完之后,他转身就与其他女人喜结连理,这也未免太过讽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吗?

正想着呢,高展旗敲门走了进来,以往进我的办公室,他什么时候敲过门?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看了吗?”他对着红色请柬努努嘴。

“看了。”我镇定自若地回答。

“有什么感想?”

“为你高兴呗。”

“我还以为你会有点失落呢?”还好,他又恢复了几分的油腔滑调。

“为你失落的大有人在,轮不到我。”我答。

他划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对面:“交给你三个任务。”

“说吧,理当效劳。”

“第一,那天帮我收礼金。”

“没问题。”

“第二,帮我借两台奔驰接亲。”

“两台?”我瞪大眼:“我一台都借不到,我不认识开奔驰的老板!”

“你不认识,有人认识啊!”高展旗用很暧昧的口气说。

“别人认识你找别人,找我干吗?”我不悦。

“我跟那个别人说不上话,你就不同啦。”

“高展旗!”我严肃地说:“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请你尊重我,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好好好,我自己去找他。”高展旗让步:“他们公司里就摆着好几台呢。”

“那是你的事。”

“但第三件事,就请你一定帮忙,千万不要生气!”他表情诚挚地说。

“那得看是什么事?”我双手怀抱胸前,示意有所防备。

“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势利,就是这么看人来,你的朋友有档次有水平,你也就跟着上档次上水平,如果你混得都是些出不得台面的朋友,你也就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像我们做律师这一行,就是拼谁的人脉足,谁的背景厚……”他开始滔滔不绝。

我大概听出了他的意思,举起手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你要我干什么?直说。”

“请林启正务必出席本人的婚宴!”他也不含糊,直截了当。

“你发张罚款单给他不就结了?”

“错,据我所知,林启正极少参加此类场合,更何况我跟他关系一般般。”

“他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为什么一定要他到场?”

“他牛啊!他有神秘感啊!平时从不出席此类场合,我结婚他却来躬逢盛会,说明我和他关系非同一般啊!”

我看着高展旗,深感无奈:“老高,我们不就是一个小律师,有必要这样吗?”

“律师,不就靠面子吃饭吗?谁面子大谁吃得多。那些个小法官小庭长什么的,见我和大老板这么深的关系,还不对我另眼相看?以后还指望我给他们找案源完成任务呢!”

我望着他,无话可说。

他双手作揖:“求你了,帮我去和林总说说。你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

“高展旗!”我讨厌他总是把我和林启正联系起来,连忙喝断他。

他却充耳不闻,继续说:“真的,邹雨,帮我这个忙!只要他能来,我特赦你不用打红包。”

“你自己去和他说嘛,扯上我干吗?”

“我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没办法沟通。”高展旗有点气急败坏。

会吗?我心想。我一直觉得他算是不摆架子的老板,难道他在我面前表现得不一样吗?

高展旗将身子靠向椅背,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邹雨,我开始真的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等你这么久很冤,如果你是嫁给他,那我甘拜下风,但你……”他把后句话吞了下去。

我瞪着他,倒看他说出什么好话来。

他挪了挪脚,继续说:“我一腔愤怒,跑去找他,结果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和邹雨之间的事,不需要与你讨论。真他妈牛!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更气了,真想他妈的不在他手底下做了。结果后来,我一个朋友说的话点醒了我,那个女的也知道林启正,我问她,如果林启正和高展旗,你选谁,那个女的想都不想就说,‘如果选择题里有林启正,不管是在A、B、C还是D,他永远都是正确答案。’”

高展旗猛地一拍桌子;“那一句话,让我彻底想通了,我和他去斗气,真是何苦。不如感谢老天,让我有一个与他关系超铁的朋友,对我更有好处。所以,现在,对你的选择,我完全没有意见。”

听着他的话,我只觉惆怅,林启正,在我看来,是爱,在别人看来,却只是金钱与权势。

高展旗还在说着:“所以,邹雨,你有义务改善我和林启正之间的关系,这次婚宴,就是启——动——仪——式!”

我正准备在回他两句,电话响了,左辉打来的。

“晚上在哪里?”我问。

“天一酒店如意包厢,我约了6:30。”

“又是天一,腻不腻啊,这个城里没别的地方吃饭吗?”我抱怨。

“领导都爱吃那里的鲍鱼嘛。”

“好吧。”

“要不我顺路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

我这边说着,高展旗那边用一种万事皆明的暧昧表情退出了办公室,一路退一路用口型对我说:“别忘了让他来!”他定是以为我在和林启正通话。我无奈地摇摇头。

****

下午我准备出发去天一酒店时,林启正打来电话,我抱歉地告诉他晚上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应酬,正巧他说他也要陪客人吃饭,于是两人约好了晚饭后见面。

我前脚进了包厢,左辉和李局长后脚也到了。李局长一直是左辉的领导,与我算是熟人,所以见面分外热络,三人相谈甚欢,关于邹月之事,他也满口应承尽力帮忙。

酒过三巡之后,李局长开始做月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邹,左辉呢,是个好同志,工作认真,作风严谨,大有前途嘛。以前,他走过一些弯路,这也是我这个做领导的教导无方,监督不够,责任主要在我。不过年轻人,犯点错误是难免的,你也要放宽心,宽宏大量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我知道,他对你一直是有感情的,也一直没有忘记你。破镜重圆,那也是一件好事啊。好不好?”他边说还边拍我肩膀。

我无话可答,只好陪着笑脸不住地点头。

左辉坐在一旁,低头喝着闷酒,好象说中了心事。

幸好此时李局长的电话响,方才解了这场困局。

又闲聊了片刻,我提议请李局长去洗脚,李局长连连称好。左辉站起来走出包厢,我估计他准备去结账,忙跟了出去。

他果真走到前台掏钱包,我冲上去阻止他:“不用,不用,我来。”

“没关系,我来是一样的。”他执意从钱包里取出信用卡。

“不!不!这是我妹妹的事,怎么能让你出钱!”我按住他的手,也从钱包里掏钱。

正当我们拉拉扯扯,热乎得不得了的时候,忽然我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林启正与一帮人从前台边的楼梯上走下来,正看到这一幕。

我心里一阵发慌,心想恨恨地想,那里这么巧,跟演电视剧一样。

林启正离开人群,径直朝我和左辉走来。好几天没见他了,猛一碰面,总有些心动。他看来也喝得不少,脸色有些发红。

“左处长,好久不见。”他首先与左辉握了握手,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左辉忙说:“林总,前两次去你们公司,想见你,可惜不巧你都在出差。”

“真不好意思,改日我专程请左处长来公司指导工作。”

“不敢不敢,只要林总有空时能接见我们一下就行了。”两人开始打起官腔,听在我耳里,真有些难受。

“你们今天也在这里吃饭?”林启正问。

“对,请一个老领导。”

林启正扬头对前台的服务员说:“记在我帐上。”

左辉忙说不用,林启正哪由他推辞,率领那帮人扬长而去。

我杵在那里,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左辉耸耸肩,对我说:“也好,有大老板买单。”

我勉强地挤出笑容,点点头。

过了不久,我和左辉搀扶着已是半醉的李局长走出天一的大门,左辉让我扶着李局长,他去将车开来。

我站在门口,用力支撑着李局长左右摇晃的身体,无意中发现,正对着大门口是一辆体积庞大的黑色吉普车,牌照号码66888。

然后,我依稀看见林启正端坐车内的驾驶座上,黑暗的车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左辉的车此时已停在了我们身旁。左辉下车来,将李局长扶上了后座,我无法,只好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驶离酒店,我的电话响了。

“你一定要坐在他旁边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口气相当生硬。

“不是。”当着左辉和李局长,我无法正面做答。

“你还要去哪里?”

“我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他追问.

“我再和你联系。”

“那好,我等你电话。”他率先挂了机,表现出明显不满。

我将手机放回包中,心中也有些烦恼,想到令他不快,竟有些自责。

“谁啊?”左辉不识时宜地问。

“不关你的事!”正赶上我的气没处发,狠顶他一句。

他倒是无所谓,依旧说:“邹雨,李局长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最了解,他是一番好意,我别见怪。”

我回头看李局长,早已瘫在后座上不醒人事。

“李局长也是为我们好……”左辉继续说。

“左辉!”我打断他:“如果你以为我一直一个人,是为了等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这句话噎得左辉半晌没出声。过了许久,他惴惴地问:“我们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没有,一点可能都没有!”我狠狠地回答。

“我会等在你身边,等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他竟说。

我忽然想笑,男人总是这么容易地说永远,高展旗、左辉、还有林启正,都一样,而女人,如我,只选择我愿意感动的那句话。

“送李局长回家吧。”我提议。

我和左辉,加上李局长的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局长弄上了楼。

回到车边,我从车里取出包包,对左辉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要不我送你。”左辉奇怪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

左辉只好开车离去。见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我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

“喂?”他答。

“你在哪里?”我问。

一辆车急刹在我身边,竟带起一阵风。原来他一直跟着我们。

摇下车窗,他示意我上车。

我坐上车,见他表情依旧不悦,摇起车窗,将车向前开去。

“怎么换台这么大的车,贴得黑乎乎的,外面看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像部装甲车。”我顾左右而言他,想活跃气氛。

他不答,只望着前方。

“今天是为了小月的事,小月在考税务局的公务员,笔试过了,只差面试这一关,左辉请他们主管人事的副局长吃饭,打打招呼。”我只好正面解释今天的晚餐。

“想进税务局,为什么不找我!何止是税务局?邹月想进哪个机关,我不能办到?”他开腔了,但声调有些不满。

“前面报名考试什么的,都是邹月自己做的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昨天说起这件事,我就想着能搞成更好,反正李局长我也认识,所以就答应来吃饭啰。”我进一步解释。

“你昨天和左辉在一起?你不是在帮邹月介绍对象吗?”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没有啦,送邹天他们下楼的时候,碰见他,说起这件事。”

“那么晚?怎么还会碰见他?”

“他就住我们楼下啊!”

他没再言语,车正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时,前面的车起步缓慢,他皱着眉,用力地按响喇叭,这车笛音极怪,吓我一跳。

“下次还需不需要陪局长吃饭?”他突然问。

“应该不用了吧。”

“或者他再想办法把你弄进去?”

“你说什么呢?”他的话让我有些不快。

“为什么我的好意你都不愿意接受,而他帮的忙你又这么配合呢?”他忽然大声地责问我。

我一时口拙:“启正,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知道他对你有别的想法,你还和他同进同出,拉拉扯扯,你这样是在鼓励他吗?”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可是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他了。”我无力地分辩。

“可是你也明确地拒绝过我啊!”他紧跟一句。

我理屈词穷,甚觉委屈。突然,我的逻辑转过弯来,转头冲他大声说:“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可以和谁在一起,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换作他一时楞住。这时,路上又一个红灯,他急踩刹车,车早已超出停车线老远,停在了路口上。绿灯通行的车在我们的车周围乱成一团,猛叫喇叭。

他不管不顾,眼睛只盯着前方。

我也不再说话,缩坐在座位上。

忽然,他黯然地说:“就是因为我没有资格管你,所以,我很害怕会失去你。”

我望向窗外,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他伸手过来,将我揽入怀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爱情,真是让人辛苦。

他载我回到他那个简陋的家,俩人在忧伤的情绪中激吻拥抱,直至高潮。

他留我过夜,我坚决不允,这仿佛是一条底线。

凌晨两点,他将我送回了家。我经过左辉的窗前,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四十二)

我在睡梦中被高展旗的电话吵醒:“小姐,八点钟了,还在睡觉呢?快起来快起来!”

“干嘛?你又不是今天结婚!”我睡眼惺松,口齿不清。

“救急救急,刚才高院通知我,长山公司突然同意调解,让我九点钟过去开调解会,这边致林今天上午有个项目签约,也是九点钟。我只有一个人啊,两边都约好了,你帮帮忙,去致林顶一下吧。”

“我不,我去高院!”

“嘿!那可不行,我可花了大功夫才换来今天的调解会,搞成了的话,百分之十的提成,怎么能便宜了你。”

“那是这样,我今天帮你去致林,百分之十里面我得百分之五。”

“百分之二?”

“百分之四?”

“百分之三?”

“成交。”我一拍被窝,坐了起来。

“你够狠!”高展旗恨恨地说:“下次别求我!”

我笑:“在我拿到那百分之三以前,打死我也不求你!”

挂了电话后,我已彻底清醒。走进卫生间洗漱更衣。

九点差十分,我已到了致林一楼,进大厅前,回头看了看前坪,一台车也没有,林启正想必还没来。现在走进这个地方,忽然感到几分亲切,或许因为我爱的人,日日在此驻守,因此,我也有了别样的情怀。而警卫也已认识我,向我点头微笑,不必如初来者一般,查验证件核实身份。

电梯口已经有不少人在等,我的手机响,欧阳部长在电话里问:“邹律师,今天是你代高律师来开会吗?”

“是的,我已到一楼。”

“好的,我们在七楼会议室。”

我答应着。忽听旁边有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林启正与两个老外走了过来。

他也正好看见我,眼中露出喜悦的表情,但嘴里仍在与老外叽哩呱啦说着话。

旁边的人都恭敬地与他打招呼,他也敷衍地点着头。而我却大模大样地转回头,作陌生人状。心里有些窃喜,今时不同往日,终于不必如此毕恭毕敬。

电梯门开了,他照例有风度地请所有女性先上,我站在角落,靠着梯壁,他陪着老外也走了进来,有意无意地,正好站在我的旁边。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十分安静,忽然,有人悄悄握住我的手,我抬头望他,他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望着上行的电梯,脸上却隐隐浮现出笑意。

一时间,我的心里,因为这秘而不宣的爱情而充盈着幸福,只能隐忍再隐忍,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天机。

“叮”,电梯停在了五楼,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仿佛在说再见,然后,随着客人走出了电梯。我看着他的背影,真有些恋恋不舍。

电梯门合上之后,一个女孩忽然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低声对另一个女孩说:“不行了不行了,我一见到小林总就发晕。”

另一个女孩用力捅她一下:“那你就干脆直接晕到他身上。”

两个小姑娘笑成一团,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心里竟有了几分满足,虚荣心,哪个女人没有呢?更何况爱上林启正,和被林启正所爱,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件让人得意的事吧。

于是,我带着飘飘然的心情,走进了七楼会议室。

签约十分顺利,一个一百万的小项目,对于致林来讲,是可以由部门经理签字作数的,所以,大家都十分轻松。

事毕,欧阳部长留我吃中餐,被我婉拒。我宁可回办公室吃盒饭,十分钟解决问题。

乘电梯下至一楼,走出电梯口,我突然看见林启正的父亲林董站在对面,心一虚,低头快步走开,余光瞟见他正在听一个手下汇报工作,心存侥幸地想,想必没有注意到我,即使看见了,只见过我一面,他应该不会记得我是谁。

然而没走出两步,他却在我身后喊:“请问是邹律师吗?”

惨,被活捉!我只好转过身,挤出笑容说:“林董,您好!见您在听汇报,不好意思打扰您!”

“没关系,你今天过来是……?”

“一个工程上的电梯项目签约,我过来参加一下。”

“可是我听说你现在不负责我们公司的法律事务了?”这个太上皇,还真门清。

“对,由我们所的高律师负责,但他今天临时要参加高院的调解会,所以我来帮他的忙。”我解释道。

林董点头,没有继续提问。我心里暗想,测验结束!于是,恭敬地对他说:“林董,那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欲溜,恨不能即刻消失。

“邹律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林董突然发话。

睛天霹雳,一时炸到我六神无主,太上皇何时有事需要找我?工作上的?不可能啊!他从不过问具体经营!生活上的?难道,难道,难道……?

我随着他走进电梯,他仍在与手下讨论工作,但我已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大脑正高速运转,设想着他找我谈话的种种可能,他是已经知道我和林启正的关系,还是隐隐听到一些风声,我是应该装做无辜全盘否认,还是干脆勇敢一点承认事实?如果他羞辱我的尊严喝令我离开林启正,或者像那些电视剧里一样,抽出一张巨额支票换取我的退出,我是该义正辞严表示爱情至上,还是楚楚可怜地接受安排?……

真想打个电话给林启正,或者多么希望他的电话会在此刻响起,真渴望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当电梯经过五楼时,我又在盼望着会听见“叮”的一声,然后林启正站在门口,正撞见我如待宰羔羊般站在他父亲身边,豪迈地救我于水火之中……

但是,祈祷总是无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幸运的巧合,电梯仿佛在瞬间便直上九楼,而我,也仿佛在瞬间便来到了林董宽大无比的办公室里。

比起林启正的办公室,林董的办公室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全套的红木家具,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名人字画。我站在办公室的中间,努力提醒自己:邹雨,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董坐在了宽大的办公桌前,然后,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看上去他表情和蔼平静,似乎不像是要与我为难。

“邹律师做这一行很久了吧?”他开腔寒暄。

“有五年多了。”我谨慎地答。

“上次看你做的那个合同,很专业,你应该会大有前途!”

“谢谢林董夸奖。”

我心知不妙,开始夸奖,其后必有为难之处。

林董的表情倒是始终如一,他微笑的样子与林启正极象,想当年,也应该是相貌不凡的青年才俊。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林董突然走入正题:“你和启正在一起有多久了?”

不出我所料,果然事已穿帮,但预料到,不代表已想好答案,我一时语塞,脸却变得绯红。

而林董,微笑地看着我的窘样,竟也不再言语,仿佛不等到我的答复势不罢休。

过了许久,我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权宜之话:“林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然明白。你是个聪明人。”

“我认识林总有快半年了,在致林工作也有一段时间……”

林董打断我:“邹小姐,不必说那些,你告诉我,你爱启正吗?”

“我……我……林董,可能你误会了……我和林总没有什么,只是朋友……”我下意识的作着无力辩白。

林董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然后从中抽出一沓照片,轻轻摆在我的面前。

我将视线投向那些照片,然后我看见,我和林启正,在餐厅,在飞机场,在车上,在路边,有拥抱,有亲吻,有手拉手,有对视而笑,甚至还有一张,星巴克的落地窗前,林启正微笑着伸手抹去我唇边的泡沫。

我震惊地看着那些温馨的画面,只觉毛骨悚然,居然一直有人在我们身边,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林董,不论如何,他也不必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林董见我的神情,轻轻朝我摆摆手,说:“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更奇怪了,那会是谁?江心遥?

看出我的疑惑,林董继续说:“就在前几天,有人送来这些照片,开价两百万,否则就将照片寄去香港给江家,让启正和心遥的婚事泡汤。通过黑道白道很多关系,讨价还价,最后,这些照片花掉了80万。公安局早就说过有人计划要搞我林家,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他说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现实中,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邹小姐,你和启正在一起怎么搞,我都懒得管,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们和江家的婚事,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如果出了差错,赔掉的是我林家的家产。

“所以,如果你是想要点钱财,找个靠山,过点好日子,那你们俩尽量低调一点,注意影响,如果真的有什么爱情,还想着将来在一起,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江心遥是江家的独生女,谁娶到她,谁就是江家未来的继承人,启正好不容易才达到这个目标,你千万不要坏了他的好事。而且,江心遥的父母身体健康,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在这之前,启正绝不可能和她离婚。”

他的话深深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反驳道:“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启正给我什么,我不是为了他的钱,也不是为了要一个什么名分。”

他扯着嘴角傲慢地笑了笑:“那就好!总之,你不要逼启正,你如果逼他,就是害了他。启正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也想把家业交给他,但是,他致命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如果你逼他为了你放弃江心遥,那就是逼他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我被激怒了,腾地站起来,盯着这位高傲的老人,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逼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从你们林家得到什么,您大可放一百个心!”

他也注视着我,忽然问:“你见过他手上的伤吗?”

我一时怔住,回想了一下,启正手上确实有些浅浅的伤痕,于是我点点头。

“他怎么向你解释那些伤?”他又问。

“他说是小时候打架弄的。”

“他骗你。他的母亲因精神抑郁而投河自尽,他当时只有十二岁,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上也很混乱,那些伤痕,其实是他自己用刀片自伤的结果。我送他去国外,花了不知多少钱,想了不知多少办法,才将他救过来。所以说,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林董嘴巴一张一合。

林董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邹小姐,我并不想让你难堪,也不想强迫你离开启正,虽然启正没有和我谈过你,但我也看得出,启正自从和你在一起,变得很愉快,也许你可以让他有幸福,但是,我担心事情的发展,不会那么简单,你能保证你控制得了一切吗?你能保证你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吗?你能保证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吗?”

我能保证吗?我也在问自己,一时竟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林董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邹小姐,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只要求你,不要因为爱启正,最后害了他。”说完,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董的办公室,怎么上电梯,怎么离开致林公司的。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我拎着包,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中百味杂陈,羞耻、失望、震惊、痛苦、沮丧、难过,搅作一团,让人感到无路可逃。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来,我是多么的幼稚无知,用爱情蒙住自己的眼睛,还以为世人都是白痴,林启正,那个刚才还悄悄地捏着我的手的人,那个我以为我了解他一切的人,背着我,又做了多少遮掩粉饰的事。当然,他没有做错什么,他瞒着我也是应该,从一开始,我就是心甘情愿地做这戏里最自欺欺人的那一个。我捂着自己的耳朵去取屋檐上的铃铛,被人捉住,真当是一万个活该!

(四十三)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发呆。

直到手机响起,林启正打来电话,我瞪着那个号码,犹豫不决。

深吸一口气,我接通了电话。

“你还在公司吗?”他问,口气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变故。

“不,我在中山广场。”我答。

“干什么,逛街吗?”

“……是。”

“买了什么?”

“没买什么。”

“我今晚陪客人吃饭,之后就没事了,我们可以见面吗?”

“……”我不知该怎么答,一时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唤。

“哦,好啊!”

“见面后,想做什么?”他温柔地问。

对面有个电影院,大幅的宣传画在风中飘浮,阿汤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惊惶失措。

“我想看电影,看《世界大战》。”我对着电话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竟然有意要给他出个难题。

他听到,果然有些犹豫,但马上爽快地答:“好,到时候等我电话。”

我以为他会婉转地提出别的建议,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电影吗?像普通的情侣一样,肩靠肩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喝着汽水,滑稽的地方能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场面出现,我也可以大叫一声,伏在他的怀中。

真的可以吗?不会为难吗?不用防备暗地里的镜头吗?……

我空着肚子坐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见城市里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红的黄昏,就象我寻不到出路的爱情,渐渐向天边隐去。

****

8点半,林启正打来电话,约我见面,他说的,正是我对面的电影院。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他说。

“不用,我就在附近,会自己过来。”我答。

又耽搁了几分钟,我来到了影院的门口,售票处排着长队,男男女女的情侣,声音喧哗。

“邹律师!这边!”傅哥站在侧门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勉强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总在放映大厅等你,快上去吧,要开映了。”他兴致勃勃地说。

我答应着向大厅走去。

工作人员没有验票,打开门将我放了进去。里面光线极暗,我从亮处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从侧面揽住我的肩膀,然后将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闻到玫瑰的清香。

我转头,有唇吻上来,他的气息,总是摄人心魄。

我假装无意地低头,躲了过去。

他没有在意,牵着我的手说:“想坐哪里,前面,后面,还是中间?”

此时我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他微笑的脸,看见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后,看见了除我们之外,空无一人的放映大厅。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问。

“今天我包场。”他淡淡地答。然后微笑望我:“你选个位置吧?”

我应该高兴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纳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厅,只为与我的一次普通约会。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窃窃私语,羡慕我是如此倍受宠爱。

他们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其实是挤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后面,最角落,也是福气。

我望着他,笑笑说:“随便坐哪里。”

他带着我,坐在了电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来大包的爆米花、可乐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电影开始了,银幕上,公路在开裂,楼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将仓皇逃窜的路人击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厅,回荡着凶险的音乐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却只见一排排空旷的座椅,感觉极其怪异。

我终于无法忍受,对他说:“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说完,站起身就向门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仿佛无意之中,将它遗忘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他没有反对,跟在我身后,也走了出来。

车停在附一楼,走到车前,看见这个密不透风的庞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要换车,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不再出现在星巴克。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许久,他打破沉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我答。

“不要骗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事。”

他猛地把车刹在路边,转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了没出事。” 我坚持说。

“你听到什么了?”

“……”

“邹雨,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说出来让我知道。”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

“我应该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

“那我是吗?”我回头看他,语气坚锐地反问。

“当然。”他没有犹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气壮,竟令我气结。“你为什么要换车?”我问。

“不为什么,我一直爱开吉普车。”

“你为什么不再去星巴克?”

“我没有时间。”

“你为什么要包场看电影?”

“我以为你喜欢没人打扰。”

他句句答得顺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时气恼,冲口而出:“鬼扯!你只是不想再被别人敲诈!”

他楞住,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你已知道,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从头至尾,都没有向我提到过这件事,难道你就是这样信任我的吗?”

“这种事,没必要让你知道,不关你的事!”他毫无愧意,坚定地回答。

“不关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因为我,你才会被敲诈,因为我们俩,根本就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一对奸夫淫妇!所以,别人才会敲诈你,所以,你才会被逼无奈,拿出80万封口费!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我突然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冲他喊叫起来。

“邹雨!”他大声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他,唯有这样,我才有面对他的勇气。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你没有必要说这样狠的话,我有我的考虑,并不是故意隐瞒你!”

“何止是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俩的整件事情,都没有必要!”我顶了回去,职业的本能使我面对劣势,表现却更为强悍。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是不是傅哥?”他依旧问我这件事情,并操起电话准备责问傅哥。

我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对他说:“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办公室。”

听到是自己的父亲,他的气焰顿降,将手机放回原处,开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过了许久,我听见自己用很冷静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面对现实,没必要让大家都这么辛苦,这件事情,责任在我,是我开始的,由我来结束。”

没有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粗重而且压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要和你有什么将来,我也没有盼望过你离开江心遥和我结婚,我更没有奢望过成为你们林家的少奶奶,过有钱人的生活,我只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们彼此喜欢,那就喜欢好了,跟别人没有关系。但我想错了,怎么可能和别人没有关系?我这只是自欺欺人。所以,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干了,就这样结束,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气,转头看他。

他的神情,极之痛楚,路灯下,我又看见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隐隐有道道伤痕。

“是我爸让你离开我?”他低哑着嗓音问。

“不是,他只是让我们注意影响,他只是让我不要坏了你的好事,他只是让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无出头之日。”我流利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今天下午,它们在我心里已回旋了无数次。

“所以,你对我失去信心了吗?”

“不,我从来就没有抱过什么信心,但是我以为我可以悄悄地爱你,和被你爱,结果我发现我想错了,你也想错了,我们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会贪心,我会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样去看一场电影,我也想和你手牵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这台车里,或躲在那间房子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启正,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实现这些愿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

我将手从他手中挣脱,黯然说:“没有必要,我们不如安心过现在的生活,可能会更轻松更快乐。”

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他忽然在我身后问:“真的就这样分手吗?你决定了吗?”

“对!这样比较好!”我回头看他,他眼神怆然,而我,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着对他说:“我们早就谈好了条件,如果我要走,你就会让我走,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几乎失去了转身的勇气。

但是,我是个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气,转身,下车,大力地合上车门,拦下一部空驶的出租车,离他而去。

我以为我会落泪,我以为我会放声痛哭,但我没有,我只是打开车窗,让初秋已有些凉意的夜风吹打着我的脸,就像我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或者,就像我知道这一刻总会来临。

(四十四)

我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邹月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对我的归来无动于衷。我也懒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进厨房去寻找食物。

冰箱里还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锅,倒上水,准备煮面吃。

身上穿的职业装让我感到闷热,我走出厨房,向自己房间走去。

“姐!”邹月在客厅里喊我。

我回头,她说:“税务局通知我明天去面试,我想找你借件正式点的衣服。”

“好,随便找。”我答。继续向屋里走去。

“姐,你等一下。”邹月又喊住我:“其实我已经找过了。”

“有合适的吗?”我扭头问。

“有一件最合适。”她说。

“好,你穿吧。”我实在没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后说。

我一回头,她手里居然拿着林启正的那件浅灰色衬衫,一脸怨恨的表情。

我的头脑“嗡”地一响,只觉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单只见到这件衣服,都已濒临崩溃,更何况它居然拎在邹月的手上。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把这件衣服翻出来了?”

“这是谁的?”邹月尖利着嗓子问。

“一个朋友的。”

“是谁?”

“你不认识。”

我走前两步,想从她手里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将衣服收到身后,固执地问:“你告诉我这是谁的?”

“你真无聊,我懒得和你扯,把衣服还给我!”我大声说。

“这是林总的衣服!你怎么会有他的衣服!”邹月狠狠地问。

“林启正的?你想他想疯了吧,我怎么会有他的衣服?”我表情惊讶。

“就是他的,他的衬衣全都是意大利手工制品,除了他没人会穿这个牌子。”邹月将衬衣上的LOGO指给我看。

我从来不知道林启正到底穿什么牌子,邹月居然这么清楚,我只能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说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我一个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你说!”邹月喊叫起来。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我实话实说,现在不能说我在撒谎。

邹月不吱声,只是死瞪着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结束这场无谓的争吵,于是转身向房间走去。

邹月却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你不说清楚不准走,你说不是林总的,那是谁的?”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邹月,你别来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没有人会有这种衣服!”邹月固执着只说这句话。

我已无法,一时找不出办法消除她的猜疑,为了尽早摆脱她的纠缠,我只能使出杀手锏,于是我将她一军:“不相信你自己去问林启正。”

不仅如此,我还拿出手机,找出他的号码,走到家里的座机前,打开免提,开始拨他的号码。

其实林启正的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但我按的很慢,等着邹月冲上来打断我的行动,以她平日见到林启正那副羞怯的样子,想必是绝不敢直接质问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邹月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不论按得多慢,那11个号码总有按完的时候,我已骑虎难下,只能傻站在那里,听到短暂的沉寂后,接通的提示音响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声一声响着,响到我侥幸地认为他定是没有听见的时候,突然话机里传来他暗哑的低沉的声音:“喂,你好!”

离开他不过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但是似乎已离开他有一个世纪,我和邹月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他继续在电话里:“喂……喂……”

我从来没有用座机打过他的手机,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听到无人应答,他挂断了电话。

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在路边?在车上?或是回到了家?只觉得刚才他的声音里有着格外的疲惫和悲伤,让我难过到无法自持,转头对着邹月大叫:“你问啊?你怎么不问了呢?你直接问他,看他怎么说啊?既然你还是放不下他,既然你还是这样疑神疑鬼,你就干脆问个痛快!让他知道,你为了他变成了个疯子!看他怎么回答你,看他会不会感动,会不会到你身边来!”

邹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我继续站在门外冲她大喊:“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钱,别说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爱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这话既是说与她听,也是说与我那颗伤痛的心,说了还不算,我用脚狠狠地在她门上踹了两脚,方才解气。

这时,我忽然闻到难闻的味道,冲进厨房,锅里的水溢出将火浇熄,满屋都是浓浓的煤气味。我赶忙把煤气关掉,打开窗户,站在厨房中央大声对自己说:“怎么什么都不顺,干脆煤气中毒死掉算了!”

说完后,我气势汹汹冲出厨房,拎上包,快步向楼下奔去。

****

在楼梯口,我正撞见一身运动装束,大汗淋漓从外锻炼回来的左辉。

见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简短地答,从他旁边擦身而过。

走到路边的小吃店,我点了一大盘蛋炒饭和一大盘炒青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今天过得太辛苦,胃也辛苦,心也辛苦,现在让我先把胃安抚好吧。

吃完饭,我长舒一口气,走出小吃店,竟见左辉守在路边。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走上前,奇怪地问。

“哦,太晚了,这里不太安全,我有好几个女同事都被抢过包。”他解释道。

难得他的心意,我只能说谢谢。

两人一同向小区里走去。

“怎么才吃饭?都十点多了。”他问。

“今天挺忙的。”我敷衍答道。

“吃饭还是要准时,不然对身体不好。”

我默然。今天见他,突然没有了抗拒的心态,甚至我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你和那个女的怎么没搞成?”我直率地问。

他猝不及防,结巴起来:“这个……这个……说不清楚……”

“为什么?那时候你好象很爱她?”

“这个……完全是鬼迷心窍,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下那么大的决心,应该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他想了想,沉重地说:“有时候,当感情是偷偷摸摸的时候,会很想让它光明正大,但一旦实现了愿望以后,又发现两个人并不合适。”

此时,他的背叛不再让我怨恨,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于是我感叹道:“你们当时一定很相爱,现在你离开她,岂不是对她很不公平?”

他低头答:“还好,这也是大家共同的决定。”

我点头,心情萧索。

“你最近还好吧?”他问。

“还好。”

“有……男朋友了吗?”他有些困难地问。

“没有。”

“邹雨。”他突然郑重地喊我的名字,我望他,他看着我说:“如果要恋爱,记得选条容易的路走,你不是一个善于保护自己的人,很容易受伤害。”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所指,我满怀疑惑地看着他。

他转头继续往前走,仿佛随意地丢下一句:“林启正不适合你。”

听到他这话,我停住脚步,竟自嘲地笑了起来。

见我笑,他颇奇怪:“怎么了?”

“原来天底下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继续笑着,不可抑制。

“邹雨,别这样!”他转过来拍拍我的肩。“我对你太了解,所以那日在天一见你和林启正看着对方的样子,还有后来他一直跟在我们车后,我就知道了。旁人不会有我这么敏感。”他竟安慰我。

我干着和他当年一样的蠢事,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来都让人无语。

转眼已经到了他住的一楼,他停在门边,轻声对我说:“如果你还能坚持的话,就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就走开,没关系,感情这种事,没有对与错。需要我的时候,说一声。”

现在已经无法坚持了,哪里等得到以后,我心里的痛苦绝望纠缠不清,一时无暇顾及他的好意,没有回答他,自顾自上楼去了。

(四十五)

回到家,客厅里黑灯瞎火,邹月不知什么时候已关了所有的灯,睡了。

我摸黑向房里走去,有东西在暗地里绊住我的脚,使我向前一个踉跄。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软而微凉的衣料,轻轻缠绕着我的脚踝,像是他曾经牵着我的,颀长而微凉的手指。

——“我看见你的衣服在风里面跳舞,下次你带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带你去欧洲,去巴黎,去伦敦,去维也纳,去威尼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跳,好不好?”

我们曾经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强撑到此刻,已几近断裂。我将脸埋在两膝前,唯有如此,才能获得些许的依靠。

“嘟——嘟——”座机在旁边的矮柜上不适时地响起来。

为了不吵醒邹月,我忙摸起话筒答:“喂……”

然而,那边一时没有应答,但有呼吸声,响在耳旁。我马上意识到,是他,在电话的那一端。看来他并没有放过那个无声的来电。

“邹雨……”他喊我,声音轻轻的,似乎生怕会把我吓跑。

我心乱如麻,犹豫着是不是该挂断这个电话?是应该挂断吧,既然真的想离开?但是他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那些刚刚决定忘记的幸福的感觉,触手可及。我在徬徨中,只知呆呆地持着话筒。

“邹雨……”他继续在电话那端唤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刚才是你打我电话吗?”

“我……打错了。”我低声支吾地答,下意识地转身背向邹月的房门。

“是吗?打错了,也可以说话吧。”他的声音低哑。

“……”我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以后再打错,就跟我说两句话吧,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点余地,说话总还是可以的吧?偶尔见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彻底了,好不好?”他说得很慢,很温柔,悲伤却像流水一样,从话筒漫出来,淹没了我的心。

我的眼泪无声地倾泄而下,滑过脸颊,狠狠地砸落在脚背上。

“邹雨……你在吗?”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那头问。

忽然身后邹月的房里灯亮,脚步声起,我这等泪流满面的样子如何见人,急忙挂断电话,逃回屋里。

门外,邹月“啪啦啪啦”趿着拖鞋,向洗手间走去。

我倒在床上,泪水未断,衬衫拥在怀里,仔细地闻,隐约还有着他的气味。

这是第一次,没有说再见,决绝地挂断了他的电话。他该会多么难过,多么失望,他该会想,我的心,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不留余地。

我冲动地起身拿过手机,想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让邹月看见我的样子,我其实一直在听,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但是,我手持电话,颓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结果是注定的,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手机的信号灯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闪一闪,像我那颗同样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只剩疼痛。

****

第二天,我强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顾问单位刚刚接手,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门口。我下了车,几乎不敢望向那几扇落地的大窗,尽管我知道现在不会在那里见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横过马路,一台摩托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差点将我甩倒,那人边走边骂:“嗨!走路注意点!”

工作到中午,我在办公桌前吃着盒饭。高展旗满脸堆笑,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走到我桌前,他将盒子打开,里面热气腾腾摆着六个蛋挞。

“干嘛?”我问。

“不干嘛,请你吃呗,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殷勤地说。

我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还没兑现,今天又有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致林我是不会再去了。”这话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说:“唉,别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谈了一上午,口水都干了,结果就是为了60万的违约金,硬是没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经尽力了。”

“总之,即使以后搞成了,百分之三依旧有效?”我瞪着他问。

“有效有效,给你又不是给别人。”高展旗倒是蛮爽快。

“那好吧,说,今天这些蛋挞所为何事?”我拿起蛋挞啃了一口,滚烫的蛋黄美味无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议去找林启正,一个送请柬,二个是借车……”听他谈到林启正,我不由的紧张起来,嘴里的蛋挞一时也忘了是何滋味。见到他了吗?他会说什么?他还好吗?我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边,高展旗也面露难色:“可是,我在他那里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书聊到都快产生爱情了,也没见到他出现,据小秘书说,他今天一天都有会,连晚上也安排了会议。这可怎么办啊?”

他怎么总是这么忙,也好,忙一点,可以少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邹雨!你一定得帮我的忙,我这个礼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这里借不到车,我还得找别人想办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着我。

“你直接打个电话给他不就结了。”我收回心思,面无表情地建议。

“他那个电话,总是别人在接,请别人转来转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

“你没有他的私人号码?”我奇怪地问。

“私人私人,当然是私人用的,我们这种人怎么会有?”高展旗望着我,又显出那种暧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这种样子,扯过一张纸条,将林启正的手机写在上面,递给他说:“那,自己找他说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别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来:“哎!邹雨,蛋挞你可是已经咬了一口了啊,让你帮个忙,举手之劳,张口之功,只要在说再见之前,顺带着提一下的事儿,你都不肯,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说过,不会帮你去问这些事情。”我低头开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难过的表情。

见硬的不行,高展旗又来软的:“邹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别处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车队必须是清一色奔驰,我也夸下了海口,可是现在只有两天了,我好不容易凑了六台,总得有个八台才象个车队啊!”

“哪有那么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虚荣了吧?”我不客气地说。

“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虚荣,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断断续续也好了几年了,临出嫁,就想在姐妹面前风光一把,这也可以理解吧?”

见他为难的样子,我也有几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状况,又怎么可能向林启正提出这些要求呢?

我只能硬着心肠说:“总之我不会帮你说,你自己问问看嘛,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他应该会同意的。”

高展旗叹口气:“唉,实话说吧,别看林启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还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个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时我说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还让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如果问他借车,他又不说同意,又不说不同意,我该如何是好?”

已经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评价林启正少年老成,心机缜密,可我却看不到,或许爱情会影响人的判断能力吧,我暗想,口里答道:“想那么多干嘛,先问了再说呗,你肯定不是第一个向他借奔驰的人。”

“那好,我现在就问!”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机就开始拨号码,边拨还边说:“拿你的电话打,他再忙都会接。”

看到他的举动,我跳了起来,想从他手中抢过电话:“别打别打,用你自己的电话,别用我的。”高展旗抱着话机嬉笑着躲闪,我从座位上起身绕到他身边,一心只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抢来抢去的过程中,电话已经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脸地对着电话里说:“喂,林总吗?我是小高啊,我在邹雨这里,你看她多小气,我还没和你说上一句话,她就抢个不停。”

已经通了,既然已经通了,我只好泄气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装开始工作,但耳朵却在认真捕捉高展旗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林总,我这个星期天准备办喜酒,想请您参加,请柬我已经放在张秘书那里了。”

……

“谢谢,谢谢,如果您有时间能来的话,就是我最大的荣幸,非常希望您能来。”

……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总,有件事想请您开恩帮个忙?”

……

“我想借您公司里的奔驰车接一下亲,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制度,欧阳部长也说过,借车必须经您特批,但是确实是在别的地方已经借不到了,才向您开口,您看有没有可能借给我用一下?”

……

“邹雨?她在这里,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头,高展旗将话筒递给我,还表情夸张地向我不停作揖。我无法,只能接过电话说“喂”。

“很忙吗?”他的问话很正常。

“还好。”我也正常地回了一句,但觉得自己嗓音干涩。

“我们公司的车一般不外借,特别是用于接亲这种事情,影响公司形象。”他公事公办地说。

“哦。”我望着高展旗期待的样子,只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点办法?”

他仿佛思忖了一下,问:“要几台?”

“两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点头。

“好吧,星期五让他与傅哥联系,但用的时候一定要把车牌遮上。”他干脆地回答。

“好,谢谢。”

“不用谢,不要对我说谢谢。”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

我的心揪紧地疼痛着,他在电话那端也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他才说:“我还在开会,先挂了,再见。”

“再见。”我也答,等着听到他挂断的声音,然而等了许久,忽听他在那边“喂……”

“嗯?”我答。

“……还是你先挂吧。”他说。原来他也在等着我挂断电话,两人,竟是这样依依不舍。

我看着对面虎视眈眈的高展旗,只好将电话扣回原位。

“怎么样,没问题吧?”高展旗喜滋滋地问。

“让你星期五与他的助手傅哥联系,车牌用的时候要遮上。”我复述林启正的指示。

高展旗抚着掌叹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马,准没问题。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我低头做事,不想再与他啰嗦。他却又凑上来继续说:“下一步想办法把他弄来参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红包。”

我不答,好象没有听见,他知趣地离开了办公室,边走边在后悔:“早知道借四台,凑足十台车!”

我低着头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却含混不清,难以分辨。我用力地瞪着眼睛,希望泪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蒸发。

明明想要离开,为何,却依旧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重新听见他的声音,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诸多纠缠,如今再想抽身,又怎会那么简单?邹雨,是你自己惹的祸,也只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总有结束的一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