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04

昔花笑颜 (澄奈)

by 澄奈

第一章

  “那个……花晨在吗?”
  
  一个高瘦的男孩靠在高二A班的门口,手插在裤兜里,校服的白衬衫穿得很随意,头发稍显凌乱,俊秀的脸上带着少许窘迫不自然的表情。
  
  课间本来喧闹的教室忽然可疑地安静下来,几十双探究和充满兴味的眼睛同时射向教室后部的某个位置。
  
  诺甄立刻用笔端杵了杵身边正不慌不忙收拾东西、准备起身的同桌:“是许夕颜哎,花晨,你认识他?”
  
  “认识啊。”花晨勾起寓意不明的微笑,美眸缓缓一眨,看呆了所有正凝目注视她的人,“没女生不知道他吧。”只不过,为什么他来找她就要好好研究一下了,至于研究方法,还是找本人问清楚比较方便。
  
  许夕颜,刚进高中就当上了校篮球队的正式球员,初中时的辉煌战绩就不必说了,仅是高一的他已成为篮球队的主力。当然,这还不够,这个人啊不仅有一双足够迷倒所有女生的脸,还仿佛不知道的总拿那双桃花眼到处放电,不仅瘦瘦的体型正是当今女生最偏爱的,未完全褪掉的纯真和孩子气更是让周遭女生,无论大小,一起大喊“卡哇伊”!
  
  即使不是他的崇拜者之一,花晨多多少少也知道他的大名和尊容。况且……唇角的微笑渐渐加深,她在全班同学各种各样的目光下悠然走出教室。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诺甄受不了的软倒在桌子上,真是恐怖啊,光是一个微笑、一个眨眼就能让人心跳停止目瞪口呆,虽然她的反应是背后冷汗直流啦。世界上怎么会真有这种女人?她以为古代才有所谓的“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杨玉环……而且这个“祸水”就在她身边,是她的同桌,还是她的好友!
  
  继续视身后的几十条犹如X光般的射线于无物,花晨抬头看向那个面色越来越痛苦的男孩:“什么事?”
  
  “那个……那……”许夕颜挠挠后脑,神情更加窘迫,他下回再也不会不听别人劝跟学长玩牌了!摆明了就是连手故意恶整他嘛……“换个地方说吧。”反正又没规定非要在人多的地方说,所以他丢脸就丢给一个人看好了。
  
  “好啊。”
  
  心神不定地走到了楼下的凉亭,刚在心里大喝一声:豁出去了!却瞥见窗口不知何时聚集了数以百计的人头,很让人有称赞“好壮观”的冲动。走过的行人面色茫然可一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的眼睛都是保持某一个角度,而他们行走的路线也是“8”字形,走到头再走回来,亦是可以让武侠迷大叹“好厉害的凌波微步”。
  
  啊……天要亡我吗……许夕颜垂头呆立状,心知就算怎么逃也逃不过今日的大劫,想清清嗓子却差点被口水噎到,真是命中犯太岁!
  
  “到底是什么事?”她的耐心好到千人不遇,她也可以坦然承受众人的眼光,只是这个小男孩心理承受力的确需要提高,脸皮也欠历练以至于太薄,天知道这样下去要陪他耗到哪年哪月,她的时间可不是用在浪费这件事上头。
  
  “呃……呃……跟我交往好吗?”呼,说出来了……
  
  人群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口哨,中间夹杂着--“夕颜,好棒!以后打牌一定还叫你!”“孺子可教!”“帅气!”……
  
  什么啊……许夕颜忍无可忍地正要离开,准备痛殴始作俑者以泄心头窝囊之气,忽然身后响起花晨轻柔平静的声音:“好。”
  
  世界立刻陷入一片寂静。
  
  他僵硬地回头,看向那个刚才确实被他忽略了的美女。美女走前几步,冲他眨眼微微一笑。
  
  那一刻,他的心跳在停止几秒后剧烈跳动起来,血液瞬间涌上头顶。不过,神志还算清醒的他,启唇不怎么确定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愿意做你的女朋友。”
  
  美丽的眼睛中带着抹胜利的光芒,他也是逃不过她魅力的,即使刚才她一度认为许夕颜是少数对她无动于衷的男人。
  
  无动于衷……她垂下浓密的眼睫,隐藏好险些流露出的悲伤。
  
  ***
  
  学校的食堂,诺甄端着套餐在花晨旁边的空位坐下,那个现在成为学校最火爆谣言的女主角还是一副天塌下来都不关她的事的样子,长发柔柔挂在耳后,优雅地吃着看似美味的饭菜。
  
  “你想什么呢?为什么要答应他?又不是不知道他……”一看就知道那个许夕颜不是认真的。不过他听了花晨的回答后就像吞了个鸡蛋的表情真的很搞笑呢!
  
  花晨头也没抬,咽下口中的食物,问:“许夕颜不帅吗?”
  
  “还算帅吧。”
  
  “篮球打的不好吗?”
  
  “还算不错吧。”
  
  “不招女生喜欢吗?”
  
  “还算满有人气。”
  
  “他要向你表白,你会答应吗?”
  
  “也许吧……等等……”
  
  “那不就得了。”花晨拿起汤勺,送一口浓汤入口。
  
  又被她摆了一道!“不是这个问题!”如果事情真这样简单就好了。问题不是出在许夕颜身上,而是她!对,她,花晨,校花中的冰山美人--可以对你温柔有礼的说话,可以对你绽出美丽的微笑,但绝不可能答应你的追求!这是学校中所有男生在惨痛失败的教训后得出的结论。所以篮球社的那帮人才别的女生不找,偏偏让许夕颜来找她告白!不仅是恶整他,更是因为料定了她会拒绝,这样就不会出现因误会许夕颜而爱上他从而引起麻烦不断的事件!他们的如意算盘早打好了,谁知道……
  
  女人心,海底针啊,尤其是这样一个女人。
  
  花晨又怎么不知道诺甄心里想什么,她甚至知道那个许夕颜就是为打赌打输了才来找她告白。她当然没那么无聊,为了报复而以答应来捉弄他。他也是迫不得已的。
  
  “我无聊,不行吗?”嘴上说的,和心里完全是两码事。花晨明媚的眼眸却让人看不到底,脸上的笑容美丽却空远,但很少有人可以区分出这样的笑和真心微笑的区别。“都十七了,连半个男朋友都没有,很丢人哎。”
  
  “这样的理由,你去骗那边食堂的老大叔他都不信!”什么样的男人花晨都不要,可……许夕颜是很不错,但他们不搭啊,他整个一个没发育成熟的小男孩,那些花痴女生把这个叫做纯真可爱,拜托,花晨不可能也和她们一样吧!
  
  花晨无奈地叹气:“我干什么要去骗老大叔,你就不会找个好点的人吗?”
  
  “打个比方,你懂不懂啊!”很让人火大耶!
  
  “OK。吃饭,吃饭!”
  
  看着眼前依然一派悠闲的花晨,诺甄忽然无限同情那个小帅哥许夕颜。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
  
  诺奇把一听冰可乐递给正窝在篮球场一角避难的许夕颜,后者有气无力地抬起头:“谢谢。”
  
  诺奇很努力地控制出就要咧到耳根的嘴角,语音不稳地问道:“你不去吃午饭啊?”
  
  “不吃。”斜眼看向那个假装无限同情的人,“你想笑就笑吧。”
  
  “不笑,不笑!”诺奇慌忙摆手,心想君子大笑十年不晚,现在这时候他还是忍一下比较好,“其实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啊,大美女做女朋友,你艳福不浅呢!”
  
  “这样的话我已经听了很多遍了,你不要这么没创意了。”
  
  “那……这个……”
  
  许夕颜往后躺倒在地上,不带什么感情地说着,实际上他已经没力气发泄感情了:“我因为走了桃花运,全是学长助我的一臂之力,所以我不仅要大请几次客,从此以后买饮料、买饭、打扫篮球馆的休息室……都成我的事了!这还不够,花晨……我根本不认识她,跟一个陌生女人做女朋友,哎……”光想就头痛,恨不得撞墙了。
  
  “你又不是没交过女朋友。”
  
  “我交的那两个女朋友你又不是不知道。”诺奇和他从初中就是好哥们,一起因为篮球特长被保送进这所学校,两个人那些风流韵事彼此都了若指掌,有空还要拿来互相嘲笑一番,“一个连手都没牵就转学,一个刚牵完手就移情别恋,说起来,跟本算不上什么女朋友。”
  
  真是纯情……诺奇心里早笑翻,脸上却正经严肃,“那你直接跟她说‘我只是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不就行了?”
  
  “你说的倒容易。”冷嗤一声,许夕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个光给他出这种破点子的朋友,“要是你,你会这样说?别忘了,全校现在都知道了,我要是这样说了,她以后怎么做人?”
  
  “呵呵,很为她着想嘛!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毕竟……花晨长得真不是一般的漂亮。既然这样,就顺其自然好了啊,和她交朋友,过一段时间如果不合适了就分,合适了就索性在一起。如果是我,我一定会这样做……”还没说完,头就被某个不明物体攻击,空可乐罐掉下来滚了很远,诺奇吼回去,“你干什么!”
  
  对象如果不是花晨,他也绝不会用一句“我开玩笑”结束这场闹剧,他不会自私恶劣到让那个女生独自背负破碎的自尊。虽然花晨那一瞬间的微笑让他短暂失神,他也承认和她这样的美女在一起并不会觉得讨厌,但这是任何一个男生碰见美女时的正常反应。可是,听见诺奇用那么轻率的口气说出目前可能是唯一能行的办法,他很不痛快,心中不知为何更加窒闷。
  
  “莫名其妙!”诺奇揉了揉脑袋。这时远处食堂门口诺甄和花晨正走出来,他想也没想就挥手叫道:“诺甄!”
  
  下一刻,脚背又受到重物袭击:“挪开你的脚!我叫我姐又碍着你什么事了?”
  
  “咱们等着瞧!”许夕颜收回刚刚成为凶器的脚,站起来左右转转脖子,活动一下筋骨,把指节掰出响声,再撂下一个恐吓味道高达100%的微笑,转身准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跑。
  
  “夕颜。”
  
  全身僵硬,她眼睛不要这么尖不好吗?还有叫这么亲密,他们根本算不上认识啊,即使现在全校都知道她花大美女成了他的女朋友了……“你好。”
  
  真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啊。花晨忍不住低笑,虽然捉弄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确实是很无聊的行为,不过满有乐趣的。目光转向旁边两个同厂出品的电灯泡,不用开口,那个男的诺姓灯泡就识相地拉着另一个灯泡闪人:“我和我姐有话说,走了,对不起啊!”完全不顾诺甄的抗议和挣扎。
  
  “没关系。”颔首,有礼地目送作为道别。
  
  许久,才迈开脚步,走到许夕颜面前,噙着倾倒众生的微笑:“今天放学一起回家吧。”
  
  他真的不明白,花晨怎么会答应他的告白……可是现在显然不是他该问的时候,深吸一口气:“我想我还是……”说实话好了。
  
  “什么?”
  
  一秒、两秒、三秒……他伸手抚额,彻底泄气:“没事。”
  
  “那你来找我?“她很主动是没错,不过还是要给自己留点面子,“今天篮球队不训练吗?”
  
  “不……”
  
  “那我先走了,你不回教室吧。”
  
  “不回不回!再见!”
  
  “再见!”她笑着摆手,再离去。
  
  许夕颜,你终究还是个普通且心软的男生啊……他的确被她迷惑了,为她美丽又独特的笑容。那种本应该俗艳的笑容为什么到她的脸上就变了味道呢?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哎!摇摇头,就像诺奇所说的那样,暂时顺其自然吧,毕竟他的智力实在不高,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
  
  坐在图书馆临窗的座位,花晨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对着旁边的一窗春色显出专注沉思的神色。一向对季节和景色没什么兴趣的她,当然不是在思考关于春天的种种。向来明媚的眼眸,却笼上淡淡的忧愁。
  
  她是不应该有悲伤的,不是吗?她有明艳的外表,优异的成绩,显赫的家世,别人有的她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她只应该有快乐,她应该常常笑着,真心的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空远的笑颜,却只有自己明白。
  
  又是为了谁?一个男人,对她的爱熟视无睹的男人,可以给她温柔、友谊,也可以给她伤害、冷酷,但就是无法给她要的一切。而她,执意要拥有。
  
  可以用尽一切手段,高明的或愚蠢的。
  
  花晨想,她现在做的,也许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却无法回头。而成功的希望也只有那么一点,但她完全可以为了那一点点的希望孤注一掷。
  
  她是冷静而理智的,所以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并不允许自己去后悔。
  
  “又逃课了?”耳边响起男子温柔和煦的声音,她转头一笑:“最后一节课是自习。”
  
  高三的安然,是她从小的青梅竹马。学校里也曾传过他们的绯闻,说花晨之所以拒绝那么多男生,完全是因为暗恋安然的缘故。安然亦是如此。但真正的事实,他们心知肚明。真正能成为情侣的青梅竹马又有多少,她和他长大后仍能维持好朋友已算不错。他们之间除了单纯的友谊连丁点的暧昧也没有,更何况相处了十几年都没有来电。
  
  “你呢?快要高考了还在这里晃。”花晨随口问道。
  
  “我在这里复习。”以安然的成绩,轻而易举就能考上别人挤破脑袋却只能望尘莫及的名牌大学,但这样的成绩当然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有努力才有收获。
  
  花晨奉信这条格言。
  
  不喜欢学习,可她够聪明也肯学,成绩因此名列前茅;如果一个女人长得再美却整天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任体形走样,她还能称为美女?所以花晨始终注意外表,维持并改进天生的美丽,这不叫轻浮,这叫发挥所长。
  
  而爱情……她自然而然地想到,真的努力过就会有收获吗?唇边的笑,犹如迅速苍白凋零的玫瑰,凄美哀绝。
  
  但也仅仅就是那么一瞬,她从不在别人面前轻易流露自己的感情,尤其是,悲伤。
  
  低头放下书包的安然,忽然开口:“我听说了一个谣传。”深邃的眼眸在镜片后笑意盈盈,兴味十足。
  
  “什么?”
  
  “当然是关于学校冰山美女答应某男告白的事了……”
  
  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的花晨,站起又蹬腿一跳,稳稳地坐到桌子上,貌似悠闲地两条腿还晃啊晃。本来很不淑女的动作在她身上显不出一丝突兀,尽管如果这样被她父母看见免不了又会挨一顿碎碎念。“是真的。”
  
  “我也觉的是真的。”安然沉思地点头,自从她被封为“冰山”后,除了和他的绯闻传来传去越来越淡,就再没出现过什么新种类新内容的谣言了,为此不少人还夸过花晨洁身自好,和那些稍微有点美貌就脚踏n之船的女生完全是天壤之别呢。
  
  “那你还说什么?要问我为什么答应吗?”
  
  “我猜到了。”
  
  “哦?”
  
  “许夕颜,许朝颜。”安然轻而易举说出这件事情所有的原因,也是唯一的原因,那个让她心痛的名字。
  
  她沉默半晌后,恢复笑容,微微嘲讽道:“真感谢你没把话说的太白。”这让她自尊很受伤害。
  
  安然挑眉,算是接受她虚情假意的感谢。片刻后说道:“花晨,我以为你不会打定决心这样做。太幼稚也太无望。你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
  
  “不要说了。”她笑容一敛,从桌子上跳下,拿起旁边的书包,声音低低地听不出感情,“结果在做了以后才会知道。”
  
  即使结果,已然明了。
  
  纤瘦高挑的身影远远地消失在视线内,安然轻轻摇头:“可怜的许夕颜……”
  
  ***
  
  事实上,许夕颜的确非常可怜。
  
  中午在花晨离开时他才想到完全可以用篮球队训练这个借口拒绝和她一起回家的邀请,可当时却不小心说了实话。而有了痛苦悔恨也应该自己吞在肚里,千不该万不该抱着诉苦的心情将其告诉诺奇。诺奇无罪,只不过告诉众人将要发生的事实--花晨和许夕颜的第一次约会,说完还无辜地冲夕颜一笑:嘿嘿,我说的对吧!
  
  对,对极了,对到许夕颜嘴角抽搐,面目苍白狰狞,旁人立刻好心地拿出黄连素,说千万别因为闹肚子误了约会!他就是不明白,这怎么又和拉肚子扯上了关系,他们的联想力不要这么丰富好吗?
  
  包括下午他由于上课走神被某个年轻开明的老师叫起,老师还在私下语重心长地告谓他说:“这的确是件好事啊,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呢。不过,不要因此影响学习啊……别忘了,花晨人家不仅漂亮而且品学兼优,古时候讲郎才女貌,现代不也是?……”
  
  他完全呆楞,直感到背后冷汗流了一身。
  
  不过,经过一天的历练,许夕颜同学已经能够比较平静接受现在的处境,不就是听听别人的嘲笑或羡慕,诺奇的幸灾乐祸和学长的趁机勒索吗?还有老师违背常理的教导。有什么啊,有什么啊,死不了人!还锻炼脸皮和耐力呢!
  
  而那个花晨,不过一个女人,有什么可怕的?!想到这里,他豪气万丈地一拍桌子,一脸慷慨就义。
  
  而这种双眼闪闪发光,双颊红润的表情却被别人当成--“看他激动的,离放学还有几分钟呢!”“呵呵,可以理解啊。”“的确,能交上花晨这种女朋友……不过,你觉得他们配吗?”“两个人都满受欢迎啊,虽然……““是不是,你也觉得不配吧!”“好像是有点不协调,但也说不上来啦!”……
  
  拜托……你们的窃窃私语都让当事人听见了,许夕颜不知今天第几次翻白眼,深深叹气。
  
  “许夕颜,你有什么问题?”老师从面对黑板转过来,“身体不舒服?”脸色很差的说……
  
  “没……没……”
  
  “那就好。不舒服就别撑着,学习重要,身体更重要。说到这……”语文老师就是他们班的班主任,此刻班主任作风一显无疑,“最近只要有发烧,或者感冒的,就赶快去医院啊,不要对非典、禽流感掉以轻心……”
  
  “NO,NO,生命成可贵,爱情价更高!”薛晴川怪声怪气地念道,不忘冲许夕颜抛来一个大大的媚眼。
  
  接过媚眼,放在脚下狂踩几下,许夕颜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很变态,原来只有诺奇会这样做。
  
  “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坐在他后面的诺奇,摇头晃脑地对薛晴川做个无限同情的表情,虽然他很想顺便转个45度把这个表情送给许夕颜,但……君子同情十年不晚,尤其是在这同情是假的,而许夕颜又不接受的时候。
  
  对于许夕颜,放学铃始终是他有生以来听过最动听的声音,可是今天却犹如催命符,也许不止今天,以后、姑且算短暂的以后,它都会准时的提醒他:你的死期到了!
  
  而现在,当所有人高兴地从座位上蹦起,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打球、约会时,他还像被钉子钉在椅子上似的一动不动。
  
  薛晴川走过来,推他一把:“快去你,别让女生等你,守时是最大的美德。”
  
  “是啊是啊,快去,许夕颜!”
  
  “许夕颜,加油!”
  
  “明天告诉我们结果哦!”
  
  ……
  
  就这样,众星捧月般,他被簇拥或者说被推攘着出了教室,右臂上挂着不知哪位好心人帮他收拾好的书包。怎么感觉像董存瑞炸碉堡啊?只不过他不是自愿罢了。使劲摇头,把书包望肩膀上一挂,他的想象力什么时候也那么丰富了,真是什么东西都能传染啊。太恐怖了。
  
  高一和高二并不在一栋楼,在许夕颜刚出楼门时,正好看见从图书馆走出的花晨。不觉松口气,不用面对整个一栋楼或者一条走廊,甚至一个班的无数双眼睛了……咳咳,现在似乎不是该松气的时候。
  
  花晨忍住嘴边的笑,见到这个男孩明明很紧张又强作镇定的样子她就是想笑,心情也随之变好。这个男孩身上有一种她所没有的单纯和可爱,不一定年轻就单纯,单纯也不是痴傻。所以她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大多都是因为心中母爱因子在作祟吧。
  
  “哎……”许夕颜干笑,叫什么好呢?学姐?怪怪的,花晨吗?……真不是个好预兆,刚开口就卡壳。
  
  “我不叫‘哎’。”
  
  “那个……”
  
  “也不叫‘那个’。”她心情很好没错,所以很有心情捉弄他。
  
  “……”少年年轻俊秀的脸上显出为难,额角微微冒汗--许夕颜,你还是太嫩了。
  
  算了,花晨笑开:“叫我花晨就好了。“如果他真受刺激到了,冒出来什么“阿花”“阿晨”“小花”“小晨”的,她可受不了。
  
  “花晨……那走吧。”呼……
  
  “嗯。”
  
  ***
  
  沉默,沉默,沉默。
  
  出了校园,本来为了和花晨的步调保持一致而刻意放慢速度的许夕颜不知不觉步子逐渐变快变大,花晨在跟了几步终于决定为了维护淑女形象而放弃追赶他,停下脚步:“许夕颜。”
  
  没反应。
  
  大声一点:“许夕颜。”
  
  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许夕颜定住回头,才发现花晨已在他数米之后:“什么事?”傻傻地问道。
  
  花晨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看了他半晌,直看到许夕颜心中发毛,才缓缓开口:“你怕我?”她一没有三头六臂,二不是妖魔鬼怪,母夜叉团体不要她,母老虎也算她不够格,这个男孩至于紧张成这样?
  
  “不是,不是。”是紧张,哎,说实话,有点怕。
  
  “那是什么?”
  
  “没什么啊……”
  
  花晨微微皱眉,美眸仍是锁住他的眼睛不放,片刻才又展开笑容:“我明白了。”
  
  什么?许夕颜心虚地看着她。
  
  “你没交过女朋友吧?”就算交过也没可能有像她这样的啊,“跟我在一起感到紧张?而且我比你大了有一年。”说完,还深表理解地点点头。
  
  许夕颜呵呵干笑了一声,这样说其实也没错。
  
  “刚开始都会这样,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花晨拍拍他的肩,连带说的话差点把他震到地上。
  
  还要过一、段、时、间?他咽下一口吐沫,试图做困兽之斗,吸取上次的教训,知道自己没有说真相的勇气,所以换了种方法:“花晨……你不觉得我们不太……适合?”
  
  “谁说的?”
  
  “很……多人。”
  
  花晨低头沉思,心想他又想搞什么鬼,可是他对于她来说--太嫩了。“好像是呢,我比你大……你那么热爱篮球,而我很讨厌体育,尤其是球类运动。”
  
  是啊是啊!许夕颜强忍着才没附和地说出口。
  
  “不过……真正适不适合只有试过才知道。”她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深情款款,笑意绵绵。
  
  许夕颜立刻如被冰雪覆盖。
  
  “我是说,咱们先从朋友试起好了,你会比较自在。这样也可以比较容易地看出适合与否。”转念一想,她的确不想天天跟一个怕她到发冷,紧张到休克的男孩在一起。这样的情形他们根本无法互相了解,也不可能真正有进一步的发展。她说过的,她很有耐力。
  
  许夕颜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真的吗?”
  
  你的高兴有必要表现的那么明显吗?小弟弟!我很挫败哎……随便拽来一个男生,反应绝对不会像你这样!花晨无奈地点头:“不好吗?”
  
  “好啊,好啊,那……”
  
  “明天一起吃午饭吧。”
  
  “什么?!”这有什么区别!虽然……也勉强算不幸中的万幸。但他仍能幻想到这样一幕--
  
  许夕颜:“学长,我和花晨不是男女朋友!”
  
  “闭嘴吧!现在还这样说,未免太没劲了,天天中午一起吃饭,放学一起回家,还狡辩!你是不是男人啊,许夕颜?以后别说我们认识你!(以下省略500字)”
  
  好无力……
  
  花晨再一次微笑,自己却没有注意到,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了温度,美眸也盈满灿灿的笑意。这样的她,与身边表情活像受酷刑的夕颜成了鲜明对比。

  第二章
“诺奇,你好了没有?”诺甄不耐地站在家门口,扬声问道,有没有搞错,一个性别为男的人早上要用快一个小时在镜子面前照,抚弄他那类似鸡毛的头发,还把定型水当自来水一样往头上倒,吹着口哨一边微笑。而那人的脸却和她有七分像……天杀的,他是她弟!
  
  而这样的弟弟,却得到不少小女生的喜爱。诺甄简直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包括她弟的那个“狐朋狗友”许夕颜,她的确承认他是比诺奇好得多,可也不至于好到……花晨答应他的告白吧!
  
  开学时,她和花晨之所以能成为好朋友,是因为两人思想都够成熟,和同龄女生不同,虽然她清秀却不修边幅,花晨美丽得过头;虽然她脾气暴躁易怒,花晨优雅温柔。不过诺甄也明白,花晨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既然她只拿“无聊”来搪塞过去,那说明还不到她想说的时候。
  
  所以她不会问。并学会慢慢接受。
  
  “回神!回神!”一只摇晃的大手忽然出现在视线中,诺甄紧紧皱起本来就已经成“川”字的眉:“你终于臭美完啦?”
  
  诺奇不以为意地笑笑,对于老姐的冷嘲热讽他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是注意形象嘛,把自己弄的干净帅气点又不会遭天谴!“难得见你发呆。”照样冷讽回去。
  
  “哼!”白他一眼,迈开脚步,“最近又换女朋友了?”
  
  “消息够快的啊,才交了几天而已……”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已经说了无数遍的话顺口就出来。
  
  受不了地咧嘴,诺奇叹气:“我实在不想说,你就不能……”
  
  “换句话?”诺甄表示理解地点头,思考片刻,“真不明白许夕颜怎么会和你当朋友!”
  
  “我怎么了?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能啊!”
  
  “人家那么单纯的人……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他把你带好是不可能的,所以……哎,中华人民共和国又要少一个好青年了!”
  
  “我有那么不堪吗?”虽然许夕颜的确单纯,但纯度也并没有高达100%,也许连30%都到不了。只不过现在大多男生都是10%,而诺奇有1%就不错,“老姐,你觉得他很好?我听说高年级很多女生喜欢他,你不会也……”
  
  “哈。”诺甄不屑地冷笑,“你的存在,让我憎恶所有比我小一岁的男生。”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姐!”终于轮到诺奇说这么没创意的话了。
  
  “彼此彼此!”
  
  就这样,两个人冷言冷语,却不亦乐乎地走到学校。
  
  花晨笑着迎向刚进班门的诺甄:“早上好啊,有人欠你钱不还吗?脸色那么差。”
  
  “还不是我弟!”比欠债不还严重多了!
  
  “又是你弟啊……”花晨失笑,这对姐弟活脱一对宝,把互讽当作便饭,把吵架当作大餐,又很少会真的生气,长时间不对话更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他们如果参加相声竞赛铁定拿到金奖。“你们感情真是好。”让旁人,尤其是像她这样的独生女很羡慕。
  
  “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她只觉得一阵好冷的风直吹向她的后脑勺,“你没带隐型吗?视力这么差?”
  
  花晨摇摇手,决定不再跟这个没有自觉的人讨论这个她显然非常厌恶的话题,正事在这里:“帮我个忙?”
  
  “什么?”
  
  “管你弟要一张他们班的课表。”
  
  “什么?”
  
  “我要你弟的课表!”
  
  “花晨,别告诉我是为了许夕颜……”诺甄期待地大眼眨啊眨--说不,说不,可……原因的确只有这样一个啊,显而易见。
  
  花晨缓缓点一下头,附带一个似乎是羞涩的微笑。
  
  “我,现,在,就,去。”一百八十度转身,诺甄用着军训时所学的正步姿势,完全机械地走出班门。她接受事实了,完全接受了,但这个打击对她太大了些。
  
  冰山美女花晨那,居然去要一个小男生的课表,太太太……
  
  对于男女朋友来说,很正常。
  
  ***
  
  许夕颜的如意算盘打得自以为很完美。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经过特许的他窝在篮球馆里打了一节课的篮球,然后在别人去吃饭的时候仍窝在那里,企图事后以太刻苦练习而忘记和花晨约好吃饭为由蒙混过关。
  
  他承认这样做缺点风度,但他许夕颜一直没什么所谓的绅士风度。
  
  投入一个漂亮的三分球,用T恤胡乱抹了抹额上不断流下的汗,运动后酣畅淋漓的感觉让他嘴角不觉挂上满意的微笑。现在也只有打篮球时,可以暂时忘记自己尴尬痛苦的处境。
  
  哎,说到这里,又想起了……心中浮起丝丝歉疚,从刚开始就是一场闹剧,而他又无法说出实话,以一句开玩笑为结束。现在又失约……不知现在她做什么呢?应该是料到他会失约,所以和诺甄吃饭去了吧。
  
  接过有人递过的可乐,想也不想地打开喝空,耳边响起好听柔和的女声:“练习完了吗?”
  
  花晨的确料到他会失约,所以在拿到他的课表发现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后,就谎称身体不舒服早了几分钟离开教室,准备截他个正着。谁知道正好碰上从体育馆出来的诺奇。
  
  “找夕颜吗?他在里面。”嘿嘿,我说实话有什么不对?诺奇忍住窃笑,大摇大摆地找小女朋友吃饭去喽!
  
  有了诺奇这样的朋友,许夕颜的所有如意算盘永远都不会完美并且成真。
  
  许夕颜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张介于熟悉和陌生之间的明艳容颜,一时说不出话来。
  
  “球打的很好啊,什么时候有比赛?”她走进篮球馆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打球,怎奈他太专注,压根没察觉她的存在。花晨对篮球没什么深入研究,可也算略知些皮毛,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也明白许夕颜打得真的很棒,而且……球场上表情酷酷的他和平时差很多呢,起码显得成熟很多。
  
  “就最近几天吧。”含糊地回答,许夕颜又抹了一把汗,很认命地说,“我先去换件衣服。”
  
  他们走进食堂的时候,正是人群吃完饭走出食堂的时间,各种各样的目光聚集成镁光灯,射得许夕颜举措不安。用余光瞟了一眼身旁的花晨,她表情淡淡似在笑着,目光平稳清澈,姿态更是一如的优雅。
  
  许夕颜的心在那一刻,不知被什么轻轻地拨动了。
  
  半年前,他刚进篮球队的时候,就从高年级的学长那里听说过“花晨”这个名字,而且是和一个叫安然的男生一并被提起的。几个星期后,他陪诺奇去找诺甄,一个女生正从高二A班里出来,长发飘飘,更是他从所未见的漂亮。他微微有些失神,诺奇反应稍快地拦住她:“诺甄在吗?”
  
  那个女生,就是花晨。
  
  以诺奇这种博爱的个性,当然没理由放着这么一个大美女不去追,尤其是听诺甄说花晨还没有男朋友的时候。可是当还没有任何行动时,就被篮球队的老大韩正林语重心长告诫:“少年仔啊,不要碰带刺的玫瑰、寒气逼人的冰山啊,先人的惨痛教训还在那里摆着呢。”
  
  于是他们知道了,那个时常微笑,看似温柔的女子,拒绝别人的功夫可是一流,干净利落,一下把你从追求者打到陌生人,连个朋友都不给做,更是毫不顾及你的面子、自尊,即使她始终都笑着。
  
  而花晨的笑,又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太过美丽的女子若常笑,就会给人轻浮俗媚的感觉,可花晨却从不会。她的笑和淡有礼,优雅甚至高贵,无法言喻的气质,给人一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感觉。优异的成绩,显赫的家世,更是拉远了她和众追求者的距离。
  
  “不会吧。”这是诺奇听完的反应,但常识告诉他,还是听前人的劝比较好。况且以他这样的姿色条件不用追也有大把大把条件不错的女生粘上来,他费那个劲儿干什么,还不说有失掉尊贵面子的危险。他也只觉得花晨很美罢了,如此而已,并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事情发生,以后远距离欣赏,养养眼就好了。
  
  许夕颜呢,根本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还没走出初中失恋的阴影呢,高中还是先清净一阵吧。
  
  可是显然,他没有享受清净的命。
  
  现在看着这样的花晨,他心中忽然有了第一次见她那种心脏微微一震的感觉,但又有一丝的不同。来不及追究这不同是什么,他和她已从众目睽睽下走过,进入已经少了很多人的食堂。
  
  两人分别买了唯一剩下的两种菜,花晨选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坐这里啊?”窗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难不成你想坐那边?”花晨指着食堂另一端靠墙的座位,一对对热恋中的学生情侣正旁若无人地享受着难得的午休团聚时光。
  
  许夕颜咋舌,立刻乖乖坐下。
  
  默默无言地吃了几口,他忽然注意到花晨正做着一个和他一样的动作--挑出菜里的胡萝卜。
  
  花晨不经意地抬眼,正看见他用一副不知想什么的神情看着她的餐盘:“怎么了?”
  
  “你不吃胡萝卜?”
  
  “是啊。”花晨坦然地点头,她从小到大都很敬佩喜欢吃胡萝卜的人,能把味道那么怪异让人吃下只会作呕的东西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对她来说,就算在梦里也不可能。注意到许夕颜餐盘的一角也像她一样堆满了胡萝卜片,她莞尔,“你不也是?”
  
  “啊……只是觉得,你不像挑食的人。”她是那么完美,所以许夕颜很自然地认为挑食品和花晨是粘不着边的,任何缺点都和她是没有关系的。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想法,几乎全校的人都是这样看她的。
  
  “为什么呢?”花晨微微一笑,低头拨弄着遭人遗弃的胡萝卜,“我,也有喜好的厌恶的。没有人是完美的。”她知道在众人眼中她是什么样的,但这样的话她却是第一次对别人说。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她就这样说出了口。也许是因为许夕颜单纯地就像个孩子,所以她心中向来对别人的警戒少了很多吧。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要不怎么在花晨身上看到了淡淡的落寞?她低垂的睫毛浓密修长,却流露出一种隐约的寂寥和悲伤。许夕颜缓缓开口:“对不起。”
  
  “道什么歉?你又没说错什么?”花晨绽开笑容。
  
  他只是直觉地道歉,因为他的话,他仿佛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寂寥忧伤的。他被她迷惑了。刚才真的是他眼花了吗?那为什么现在,他在花晨的眼中看不到一丝笑意?虽然她笑着,笑得,似乎明媚灿烂。
  
  ***
  
  今天是翔华中学和市七中进行篮球友谊赛的日子。
  
  说是“友谊”赛,可两方根本没有一点友好的样子。原因很简单,翔华和市七中向来不对盘。两所学校坐落在一条街上,翔华是市重点,而市七中只是区重点,翔华的学生因此看不起七中,七中也没理由不鄙视回去。
  
  两所学校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断发生。有因为翔华家长停车停到了七中地盘而引起争吵,有因为七中运动会不够场地而需要借用翔华的操场而使学生不满……而最大的矛盾莫过于市高中篮球联赛,翔华和七中连续几年都抽到一组,两方篮球队确实旗鼓相当,都属于市里数一数二的球队,几年下来冠军宝位两对轮流坐,于是两所学校的学生也因此更加敌视对方。
  
  所以即使是一场友谊赛,两个学校都摆出了仿佛要打一次生死决战的仗势,不仅篮球队员个个摩拳擦掌,连拉拉队也是气势万丈。场面宏大得无法用语言描述。
  
  “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诺甄撑着脑袋,不住叹气,“放着好好的观众席不坐,非要和这些替补队员一块坐冷板凳!”
  
  “你小点声。”花晨笑着推推她,“你难道想加入那群“诺奇、夕颜”亲卫队吗?况且咱们不是和替补队员一块坐冷板凳,而是和教练一起坐在离赛场最近的位置。”
  
  不都一样?诺甄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哈,现在咱们的身份不是亲卫队,而是亲属团,有什么好美的!”
  
  花晨不再说话,微微一笑。
  
  篮球队的经理是和花晨同年级的一个女生,林萧,也是诺奇现任女朋友。她正抱着一箱矿泉水从休息室出来,向场上正作热身活动的队员喊:“休息一会儿,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了!”
  
  诺奇第一个跑下来,接过林萧手中箱子放到地下,再亲昵地挽住她的肩:“过会别忘了给我加油啊!”
  
  林萧俏脸微红,却任由他抱着:“当然。”
  
  此刻,旁边有一个女人彻底昏厥:“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可没有任何人响应她。
  
  不会吧,花晨也去进行“爱的鼓励”了?诺甄颤颤巍巍地睁开眼,看见花晨仍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才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她的老命总算没有因为刺激过度而不保。
  
  谁知许夕颜直走向花晨,把身上的外衣一脱,递给她:“帮我拿一下。”
  
  花晨接过,轻轻地说:“加油。”
  
  许夕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俊秀的脸颊带着抹自信和不易察觉的羞涩。然后走向和其他队员一起走向教练。
  
  “你……和他什么时候那么好了?”这样的情形真的让诺甄大跌眼镜,她不是不知道几天前这小男孩一副怕到要死的样子,诺奇还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他的糗样,怎么现在……?
  
  花晨慢条斯理地把许夕颜的外衣叠好,放到旁边的空座上:“好?”远远地看向站在那里神色专注地听着教练分析战术的许夕颜,她不知道。但她亦是微微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变了。
  
  也许是朋友这种身份让他轻松很多,也许许夕颜本就是个容易相处性格开朗的男孩,也许花晨和他有些共通的话题和爱好,或者习惯--讨厌吃胡萝卜。他谈论起热爱的篮球,她也能说出许多NBA球队和球员的名字。他讨厌老师,她更是认为天下老师一般黑。他有时逃课打球,她更是早退到图书馆里去……许夕颜单纯却不迟钝,他渐渐了解,花晨并不是别人印象中那个完美而不可触及的宛若神一般完美的女孩,就像她说过的,她有喜欢的,亦有讨厌的东西,而且她也不会是永远快乐的,她也有不被人所了解的寂寥和悲伤。
  
  而许夕颜也慢慢学会坦然接受众人注目的视线,由于深刻认识到解释他和花晨的关系并不是男女朋友是毫无用处的,所以索性这样顺其自然下去。花晨是个有魅力的女子,她成熟、善解人意,是个很合格甚至优秀的朋友。
  
  “因为我的努力,终于有成效了。”花晨用着似认真又似玩笑的语气,把诺甄又推到临死的边缘去。
  
  谁来救救她啊……她为什么就是接受不了呢?眼前似乎连世界都扭曲了……不行!她不能这样下去,云里雾里的一个劲只知道受刺激。诺甄正襟危坐,理理衣服,表情严肃地开口:“花晨,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的谈谈……”
  
  一声尖锐的哨响,花晨歉意地笑笑:“先看比赛,OK?”
  
  天啊……“好……好……”能不好吗?老天都不助她,她不要说了啦!
  
  比赛打得很激烈,却看得花晨这个行外人一头雾水,本来她还希望诺甄这个篮球爱好者给她作讲解员,谁知从刚开始比赛到现在,她就一脸呆滞,深受刺激的表情,推她晃她都不管用,不知她是沉浸在比赛里还是别的。
  
  不过,她再怎么看不懂,也知道球进了蓝框代表的是--得分。就算她一时眼花,旁边的记分板上大大的数字也能告诉她现在的局势。所以,在结束的哨声响起后,她立刻站起鼓掌,因为结果很明显:翔华以5分的优势赢了市七中。
  
  和队友拥在一起的许夕颜笑得像个孩子,淋漓的汗水顺着发丝流下,他不怎么在意地胡乱抹了下额头,几绺头发顺势翘起,样子可爱帅气。花晨心中泛起温柔的暖意,不禁微笑,她是喜欢他的。
  
  也只是喜欢而已。
  
  诺奇已经迫不及待地抱起林萧以他特有的方式庆祝了,周围人都善意地大笑,这时立刻有人把许夕颜向花晨这边推,他也没反抗地走过来,脸上仍挂着那样纯粹的笑。
  
  花晨递给他毛巾和水,一点不吝惜自己的赞赏:“很棒。”他的表现可谓超常发挥,刚才还被韩正林称为是爱情的力量。早懒得去辩解的他,一笑置之。
  
  许夕颜把脸埋到柔软毛巾里,一股淡淡的香随之拂入鼻端,他惊讶地抬头,才发现这显然不是队里专用的那种质量差质地糙的毛巾,天蓝与白色相间,因粘上汗水而微微变色。他不好意思地看向花晨:“你的毛巾……?”
  
  “什么?”花晨正望着远处,听见他这样说立刻转头看他,“是我的毛巾。”
  
  “不是,我是说……”都被他弄脏了。
  
  看看许夕颜尴尬的神色,又看了眼变色的毛巾,花晨忍不住笑开:“洗洗就干净了。反正都已经送给你了。”说完,又向许夕颜身后看去。
  
  一个穿着市七中校服的女生,及肩长发,娇小漂亮,正用一种复杂的眼光注视着许夕颜。花晨的直觉一向敏锐,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发现了这不寻常的目光,有别于单纯迷恋和崇拜的目光,顺着目光寻去,就看见了那个女生。
  
  他们是认识的。花晨能感觉到。而且关系……并不一般。起码这个女生对许夕颜,不一般。
  
  许夕颜知道拒绝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尤其是接受并没有什么坏处。和花晨认识六天的经验,也让他不再做无谓的抗拒。他也感到,他的确太嫩,对花晨来说,只是一个类似弟弟的存在。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不是吗?可想到这里,他总会感到一丝不明所以的窒闷。“谢谢。”
  
  花晨把他的外衣递给他:“你去换衣服吧,我到馆外面等你。”
  
  诺奇已经松开林萧,诺甄仿佛刚从神游中苏醒,韩正林也在一边唤道:“诺奇,许夕颜,要亲热回去再亲热,亲属团都到外面去等!”别忘了现在可是在七中的篮球馆里。
  
  本来他们还应该有个庆功宴,可篮球队只有他一个孤家寡人,其他队员都想着立刻和各自的家属在二人世界里庆祝呢,所以庆功宴也因此挪到明天。哎,今天又是一个与酒相伴的孤独之夜了……韩正林欲哭无泪地想着,缓缓踱入更衣室。
  
  ***
  
  观众几乎已经走光。无论开心、痛快或悲伤、愤怒。
  
  花晨站在篮球馆外,又一次看见那个女生。美眸微微眯起,她也在等许夕颜吗?而她,正用一种很不友好、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花晨。花晨心中轻笑,当然理解她这种敌意为何,她的直觉终究没错。
  
  而好戏,还在后面。
  
  许夕颜背着包走出来,后面跟着诺奇和林萧。
  
  白衬衫、黑长裤,依然是随意地穿着,也依然很好看。
  
  花晨站在原地不动。她在等。
  
  那个女生果然迈开脚步向夕颜走去,但不知为何忽然停下,脸上露出尴尬苍白和欲言又止的神色。几乎是同时,夕颜看见她,唇角笑意迅速消失,俊秀的面容变了颜色。
  
  是她,风洛雅。
  
  “怎么不走了?”诺奇莫名其妙地推了他一把,拉着林萧绕过许夕颜,视线不经意略过风洛雅,稍稍停顿便移开--美女呢,而且很面善,只不过不是他喜欢的型。直到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花晨。心想许夕颜还是那么纯情,花晨还是那么有魅力,他又被她迷晕了吧!当初还假装很不愿意的说。
  
  不过他诺奇现在心情非常好,就不损许夕颜了,还要和林萧去吃庆祝大餐呢!
  
  风洛雅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眶浮起淡淡的红。
  
  许夕颜看着诺奇离开的背影,又看向风洛雅,用一种复杂难解的目光。
  
  如此诡异暧昧的气氛,让她这个局外人都看不下去,生怕破坏了这种难得的气氛和宝贵的二人世界。拉了拉书包的肩带,她转身准备离开。
  
  身后却响起许夕颜的呼唤:“花晨。”
  
  她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跑过来,拿过她的书包,并向她绽开一个微笑:“走吧。”--笑容没有到达眼睛的微笑。什么时候,他也学会了这种只有在她脸上才会出现的微笑?
  
  不该的,不该的。他不应该这样笑的,他不应该不快乐。她深深地注视着他,不知为什么胸口掠过一丝疼痛。
  
  风洛雅不能相信,许夕颜就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撂下,还跑到另一个女生身边,一个美丽高雅的女生。而刚刚诺奇……看她就像看陌生人一样。她终于抛开矜持喊道:“夕颜!我有话对你说!”
  
  许夕颜停下,却没有回头,声音冷漠:“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声音中夹杂着不为人察觉的颤抖和忧伤,花晨敏感地发现,想也不想就伸手握住夕颜垂下的右手。他的手冰冷潮湿,而她的手,温暖干燥。
  
  她抬头冲双眼盛满惊讶的夕颜浅浅微笑。
  
  谢谢你……许夕颜回她个笑,低低地在心中说道。
  
  “夕颜,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你说过,永远都会喜欢我……”风洛雅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凄惨让人不禁有潸然泪下的冲动。
  
  花晨感到她的手慢慢被许夕颜的握紧,她看着他淡然的面容,复杂的眼神,紧抿的嘴角,心中再次浮起先前那种微微的疼。想也不想地回头看向风洛雅,花晨带着惯有的微笑,神态平静地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男人的誓言从来就是不可信的吗?”
  
  “你是谁?”
  
  花晨再次微笑,完全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不再理会风洛雅,握着许夕颜的手走开。
  
  风洛雅眼中的泪从头到尾没有落下。狠狠地咬唇,的确,男人的誓言从来就是不可信的,可是,他是许夕颜啊!原来她没发现他的可贵之处,可现在,尤其是刚才她看见夕颜在球场上的英姿,她深深地后悔了。
  
  她初三时觉得学习太无聊,于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和许夕颜交了朋友,可是却鬼迷心窍地喜欢上他的好朋友,那个花花公子诺奇。在那时她的眼中,夕颜只是个什么不懂的男孩,可诺奇却是个迷人的男人。
  
  于是,她利用她和许夕颜的关系,认识了诺奇,熟识后便立刻甩了夕颜,专心致志地追求起诺奇。可是……传说中来者不拒的诺奇却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她不是不漂亮,更不是没有魅力,但他诺大少爷对她的表白前后思考了不到一秒,就明白地告诉她:“我不喜欢你这型的。”
  
  她以为是许夕颜的关系,所以找到他,任性地让他跟诺奇说“我不在意你和她的事情”。她知道,许夕颜依然是喜欢她的,而她更是认定了他会答应她。事实上,他确实答应他,并这样为她做了。可是,当他这样对诺奇说时,诺奇却这样说--
  
  “风洛雅?是她让你这样说的?”
  
  “啊?没……”
  
  “夕颜,你也太善良了!她这是利用你,你知不知道?我最不耻的就是这样的女人,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认为全世界男人没她就不行!”诺奇满眼的轻蔑,一点不符合他博爱的个性,和对所有性别为女的人来者不拒的花名,“ 你就这样告诉她--第一,我对她没兴趣,第二,我对她没兴趣,第三,我对她还是没兴趣!再加上,就算她原来不是你的女朋友,我对她也还是没有兴趣!她这样的女人,我看不起!!”
  
  当然,许夕颜没有对风洛雅这样说。他只是婉转地说,诺奇已经有了女朋友。
  
  “你嫉妒,是不是?所以你阻挠我?啊?……”风洛雅立刻翻脸,沉浸在得不到爱的痛苦里,她就像一只随处乱咬人的疯狗,而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单纯而善良的许夕颜。
  
  这是他第二次所谓恋爱的结束。
  
  “我以为这根本没什么,我和诺奇也经常拿这些开玩笑,我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可是……一见到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许夕颜视线低垂,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把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花晨,似乎轻松了很多。
  
  花晨久久没有说话。
  
  背叛、利用、欺骗……他经历过,为之痛苦过,他并不是一直快乐的许夕颜,即使他还是一如的单纯和善良。但他如果再经受一次这样的事情,他还会是现在的他吗?他的眼眸还会这样温暖清澈吗?
  
  心中萦绕着的淡淡疼痛忽然剧烈起来,拌着越来越浓厚的愧疚,她也不会比风洛雅好到哪里去,甚至还要更糟……而他,却这样百分之百的信任她。
  
  要停止吗?她的孤注一掷?不,这样的结果她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痛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她为什么……
  
  “花晨!”许夕颜担忧地走到她面前,“你没事吧?”她的脸色忽然那么苍白,眼眸空洞木然。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得让人疼。
  
  “你原谅她吗?”花晨眨眨眼睛,低低地问他,手抓住他的衣服,神情仍旧带着迷茫和感伤。
  
  许夕颜疑惑地看着她,沉思之后回答:“也许我已经原来她,只是自己还不知道,无法面对她罢了。”或者还有同情,同情她从前那样的付出,至今只换来诺奇完完全全的忘却,连个朋友的问候也没有。最后一个字说完,他深凝着花晨--一滴泪,正顺着她的眼角流下。
  
  接着,她拥住他,无声地靠在他的肩头。
  
  而他,在片刻呆愣后,伸手轻轻环住花晨,轻抚她的长发。
  
  她为他心疼,他们都知道。
  
  那一刻,许夕颜爱上花晨。从她为他流的第一滴眼泪开始。从他知道,她为他心疼开始。

  第三章
“你不担心风洛雅会找来吗?”诺甄听完花晨叙述后忧心冲冲的样子,仿佛事情不是关于花晨而是她自己的,“这样的女生,你要小心许夕颜不要被她……”
  
  花晨暖暖地笑,毕竟诺甄虽然不看好她和许夕颜的感情,也并不支持,但她还是关心她的。不愧是好朋友啊……想到这里,心里忽然掠过模糊的不舒服,她应该告诉诺甄实情吗?
  
  她犹豫的样子落到诺甄眼底,被误认为真的担心,诺甄拍拍她:“不过我看那个风洛雅没什么,要身高没身高,要长相没长相,要气质没气质,要……”
  
  “你这是很恶劣的人身攻击啊,诺甄。”花晨无奈地打断她。
  
  “本来就是啊!”她最憎恶见异思迁、恶毒算计的女人了!
  
  谁知花晨摇头轻轻地说道:“她并没错。爱情这种事,从来就无所谓对错。”
  
  “但她利用许夕颜这点就不对!明知道诺奇对她不感兴趣,死心就好了,还做出那么多恶劣的事情!”愤愤不平地说完,丝毫没注意到花晨瞬间黯淡的眼眸,苍白的脸色。
  
  “也许吧。”花晨漫应。如果,如果诺甄真的知道了实情,她是决不可能再是她的好朋友了,不仅这样,她还会憎恶、鄙夷自己,毕竟她现在的作为,和风洛雅一点区别都没有!
  
  怎么办?该停止吗?怎么办……
  
  “喂,发什么呆啊,许夕颜来了哎。”诺甄推她,她仓皇抬头,正好对上许夕颜微笑的双眼。
  
  “那我走了。”
  
  “拜拜!加油!”
  
  花晨哭笑不得:“加什么油啊,我往哪里加?”鼓励人家也不会换好点的话。
  
  “你没发现许夕颜看你的眼神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吗?不能不说是你不懈努力的结果啊!”又要课表,又去给他比赛加油,从没见过花晨对什么事这么热衷,而且还是追男生的事情。说着说着,诺甄不禁有点愤慨,就算对她这个朋友她也没那么尽心过呢。
  
  花晨咬唇,自从上次球赛后的拥抱后,她的确感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可她不愿去想,去感受。她怕发现另她心痛或更加内疚的事。她怕他爱上她,甚至是喜欢也不行。
  
  但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许夕颜喜欢上她,信任她,然后告诉她想知道的东西吗?
  
  她什么时候这样矛盾?
  
  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不能动摇也不能后悔,她拎起书包走出班门,向许夕颜绽开她招牌式的迷人微笑。怎奈嘴角竟无力地快速垂下。
  
  “你最近都很少训练?”随口拣了个话题,花晨边走边说。
  
  许夕颜却吞吞吐吐:“啊……快期中考了,所以……”
  
  “你不会为了和我一起回家而请假吧!”花晨以完全开玩笑的心态和语气说着,笑眯眯地看他一眼。
  
  许夕颜俊脸微红。
  
  花晨完全愣在那里。半晌,恢复神志的她,继续用开玩笑地口气接着说:“逗你玩呢,你才不会那么好心,是吧!”胸口渐渐被惊讶和愧疚,以及疼痛填满。
  
  许夕颜微微地扯动嘴角,低下头去。他看出她的逃避,他却不明白。他不懂她,一直。
  
  感到气氛瞬间僵硬许多,花晨只好转移话题:“下周就要开家长会了,我妈来,你呢?”好无聊哦,要知道她最讨厌说起关于学校的事情,而且光听这句话还以为她是个小学生,为家长会激动或害怕呢。
  
  “我哥吧。”
  
  你哥?花晨驻足,眼前闪过许朝颜俊冷的容颜,耳边依稀响起他低沉决绝的嗓音——他不是去了国外?他说过,他会离开的,他在骗她吗?
  
  许夕颜疑惑地看向停步不前的花晨。才发现,花晨竟又露出那种迷茫和无助的神情,和那时她抓着他问“你原谅她吗?”一模一样的神情。
  
  失态了……花晨缓缓摇头,心知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若无其事的再次微笑,只能跟上许夕颜,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你和你哥感情很好?”
  
  “是啊。他比我大九岁,刚从美国回来。”许夕颜眸光黯然,但仍回答道。
  
  “哦。”她点头,不再说话。
  
  许夕颜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低头走自己的路。
  
  两人各怀心事地一路无语,在路口道别后分手,再独自回家。
  
  走了几步,花晨回头,看着许夕颜瘦峭的背影,默默地在心底说:对不起。然后迈开脚步。如果她在几秒后回头,她会发现,许夕颜正用怎样一种温柔和迷茫的复杂眼光注视着自己,而她,一定会为之动容,甚至泪流满面。
  
  可是,她没有。许夕颜亦没有早几秒钟回头。所以他们看见的,都只不过是对方的背影而已。
  
  所以,他们就这样错过。
  
  ***
  
  从那以后,花晨再没主动找过许夕颜。
  
  篮球队的教练和学长再也无法忍受许夕颜的无故请假,开始对他进行一周四天的严酷训练,毕竟这样有天分的学生不能让他的球技白白退化和浪费。
  
  他找到花晨,告诉她以后很长时间不能陪她回家,花晨也对他说,诺甄心情不好中午吃饭需要人陪。许夕颜并没感觉到什么异常,也认为这这样的情形只会持续很短的时间。几天过去,两个人只迎面而过三次,每次都以淡淡微笑和点头作为问候、结束。
  
  “费了那么大劲儿去获得许朝颜的下落,没想到‘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吧?”安然在胸前交叉双手,好整以暇地看着花晨。
  
  花晨冷眼回视:“很烂的比方。我不知道你语文那么差。”
  
  安然唇角一勾,不置可否:“反正,既然许朝颜已经回来了,许夕颜就失去利用价值了。”
  
  她掀唇,仿佛自言自语:“难听。”
  
  “无论怎么说,这都是事实。”
  
  是啊,其实事实很简单。可即使再怎样简单的事实,也依然伤人。许朝颜拒绝了她的爱后毫不留情地离开,她固执地不愿放弃,却失去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只能从父亲公司的资料库里调出从前身为总裁特助的许朝颜的资料,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弟弟竟和她在同一所学校。还没等她有进一步行动,许夕颜就自己送上了门,她刚开始并不想和他成为男女朋友,但她知道许夕颜决不会轻易将哥哥的下落告诉一个陌生人。于是她顺其自然,答应他的告白。然后想法设法使他们关系亲密。可是没想到的,是她喜欢他,会为他心疼、感到歉疚,完全的友谊。而他爱上了她。
  
  现在,她也该停止了。许朝颜在离开一年后回来,她没理由再和夕颜在一起,没理由继续欺骗他。但那个事实……她宁愿他永远不要知道。
  
  她宁愿他把她当作一个轻浮的女子,轻易答应一个比自己小的男生的告白、然后发现和他谈恋爱不适合后就离开的女子,一个生命中短暂出现的过客。
  
  “你就这样,把许夕颜抛弃了?”安然好死不死地再冒出一句。
  
  “还能怎样?”美眸眯起,射出凶光,这个家伙还真是不想活了,“你就不能把话说好听点?”
  
  “哎,时世弄人啊……你不把话和他说清楚吗?”
  
  “你要我告诉他实话?”花晨皱眉,定定地看着他。
  
  安然缓缓点头。
  
  “不可能的……”就连分手,说“我们不适合所以不要在一起”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的她,怎能把真相告诉他?她从前可以对任何人冷酷,可是对他……那个善良温暖的男孩,那个已经受过一次伤害的人,她做不出。她知道,自己正在可耻地躲避着他,而且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如果有一天别人他知道了呢?别忘了,除了我和你,另一个人也知道的。”
  
  许朝颜。是了,她只是一心想着找到他,但从来没有想过再一次见到他,会是如何。继续痴缠着他,继续迷恋着他,继续梦想着那个永远不会来到的一天来临?他不会爱她,不会的,自始至终。
  
  那她,做了这么多,甚至是无谓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再见他一面?
  
  她不知道。把脸埋入手心,她忽然感到很疲惫。她居然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了。难道爱,真的那么可怕?
  
  可是,她依然爱着许朝颜,她似乎只知道这点。
  
  安然叹息着拉下她的手,轻触花晨显然清瘦了许多的脸庞,完全是一种兄长对妹妹的宠爱和心疼:“别想了。我妈和你妈快到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对付她们吧。”
  
  今天是翔华中学召开全校家长会的日子。
  
  花晨勉强一笑,随着安然走下楼梯。
  
  ***
  
  远远地就看见两个打扮得时尚又不失稳重和优雅的中年妇人相携走来,花晨和安然心照不宣地相视挑眉,再挂上客气礼貌的微笑迎向她们。
  
  “阿姨好!”两声甜甜地招呼同时响起。
  
  立刻,两位母亲笑得像盛开的桃花。安妈妈上前一步握住花晨的手,满眼都是装不下的赞赏:“花晨这孩子,每见一回就漂亮一倍,让人看着可不高兴!”
  
  花妈妈仿佛不甘示弱地也挽上安然的胳膊:“哪儿的话,安然才是越来越英俊,一表人才啊,真让阿姨怎么看怎么喜欢!”
  
  花晨和安然又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笑容满面的脸上看见隐隐的无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互为闺中密友的安妈妈和花妈妈就起了要结为亲家的念头,尤其是两家的孩子在她们眼中万分登对、相配。但碍于身为一家之主的两个父亲都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又早过了结婚由父母做主的时代,她们也只能凭空想想,再偶尔制造些机会罢了。
  
  怎奈啊怎奈,花晨和安然感情的确不错,却不是夫妻间应有的感情,就连默契也好的没话说,纵然也不是夫妻间那种心有灵犀。所以,两个妈妈那个郁闷,喜欢对方孩子的心情无法用结亲表示,就只能以无穷无尽的夸奖发泄……
  
  花晨和安然都在心里宽容地表示理解。
  
  好不容易把两位妈妈送到各自的班级,花晨和安然不约而同吁出口气。
  
  “我要去图书馆,一起去?”
  
  花晨轻摇头:“不。”
  
  “去找许朝颜?”安然很自然地想到,又不怕死地问了出来。
  
  她愣了一下,随后坚定地点头。她想见他,她很确定。
  
  脑海中出现许夕颜、许朝颜、花晨三人面面相觑的样子……安然立刻停止设想任何可能让他头痛的关系,毫不负责地对自己说,反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别瞎操心了。“加油啊。”
  
  花晨苦笑,又是加油……哪来那么多油可加啊,还是对不同的人。“我尽力吧!”尽力避开许夕颜,尽力做到远远地看一眼就满足,尽力把对许夕颜的伤害减至最低……
  
  终归,也只是一句尽力而已。
  
  在她刚踏入高一所在教学楼的大门时,就听身后响起许夕颜沉寂了许久的声音:“花晨。”
  
  她回头,然后看见朝思暮想了一年的人——许朝颜就这样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头发长了一点,其余并没有什么变化。穿着喜欢的黑色,眉目间冷漠如昔。时光仿佛倒流到一年前某个月光皎洁的夜晚,他穿着黑衣走进她家的花园,她也是这样回头驻足而望,直望进他深沉的眼眸。
  
  但那毕竟是一年前的事情,她即使依然爱他,但也不再是从前的她。所以她没有像一年前那样长时间失态地注视着他直到他漠然的眼中闪过不耐。花晨缓缓微笑,目光却已是在许夕颜脸上:“是你。”
  
  许夕颜和许朝颜走到她面前,她于是转过身面对他们。
  
  许朝颜眼眸一如的平静,没有一丝波痕。不是不惊讶的,可是转念一想,夕颜和花晨同在一所高中相互认识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他看见弟弟望着花晨的目光——温柔、怜惜。还有一点点紧张和无措。
  
  立刻,许朝颜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花晨,这是我哥。”
  
  花晨眼光微抬:“你好。”只是匆匆一瞥,她已看到他的目光,那样冷漠平静的目光。这让她疑心他完全忘了她,他对她真的是有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即使这是花晨明白了很久的事实,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脸上的微笑摇摇欲坠。
  
  “这是花晨,我的……”许夕颜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是“学姐”比较好,第一,他脸皮薄,虽然最近被训练得进步很多。第二,他实在不认为他和花晨是那种男女朋友的关系,虽然他喜欢她,虽然很多人都这么认为。但她……他不懂她。
  
  是的,他喜欢她,却未意识到已爱上她。
  
  “女朋友!”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戏谑的声音,诺奇随之出现,样子熟识地拍拍许朝颜的肩。
  
  “喂,你!……”你他妈的多什么嘴!——许夕颜怒瞪诺奇,无声地吼道。真是闲死,这个时候应该是陪女朋友的时候吧!
  
  诺奇冲他挤眉弄眼:“你大哥那么开放,你怕什么啊!是不是?许大哥?”说实话,他不是不羡慕许夕颜的,就单他有这么个又酷又帅又优秀的大哥,哪像他……
  
  此时,走在回家路上的诺甄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谁骂我呢?
  
  许朝颜认出诺奇,轻扯嘴角算是微笑,视线缓缓扫过一脸慌张的许夕颜,最终落在花晨的身上。
  
  手指在背后颤抖,花晨强忍住转头离开的冲动。早知道这个时刻终究要来,她怎么能逃避?这不是她的风格。于是,她遮住眼的长长睫毛抬起,眼眸不畏惧而坦然地凝望着他。
  
  她看见许朝颜不见一丝波痕的眼终于有了改变。即使只是一瞬间,但已足够。那是一道很复杂的光,她却能看懂。微微的震惊,迅速的恍然大悟,最后是无奈。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此淡的叹息,淡到只有她能听见。
  
  她奇异地笑了。他没有忘记她。没有。又是一种类似胜利的笑,这笑容仿佛在告诉许朝颜:我说过,无论如何,我都要爱你,也不放弃让你爱我。
  
  心中却有个声音越来越大,向她诉说着为她刻意忽略的事实:你会粉身碎骨的,他不会爱上你的,不会……花晨唇角笑容更深,奇迹,也是会有的。
  
  她宁愿相信世界上存在奇迹。
  
  她太固执,以至于到了现在,她不知道支撑着她追随许朝颜的到底是她的固执还是她对他纯粹的爱。但那并不重要,她只要往前看就够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毫不犹豫,这是勇敢,也是她一向的所为。
  
  铃声响起,打断了许朝颜和花晨的注视。
  
  两个人都面色平静地移开目光,许朝颜跟夕颜说了一声就转身走向他的教室。
  
  花晨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连背影都是冷漠淡然的,步伐沉稳,没有回一次头。这个背影她不陌生,无数次她看着他这样走开,心中的绞疼会愈加鲜明。这样一走,就仿佛要走出她的整个世界。就连最后一次的离开,他的步伐也和从前一样,和现在一样,如此决绝稳健,毫不犹豫,没有任何眷恋。
  
  当然了,这是因为他不爱她,连喜欢也没有,或许只有厌烦。
  
  胸口熟悉的疼痛蔓延,她的笑容仍在。这点她显然进步了许多,起码她能笑着面对他的离开,笑着面对一切事情,也许这其中还包括伤害。
  
  这对她来说如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事情只发生在几十秒间。
  
  许夕颜并没发现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但却注意到花晨对许朝颜的一笑有些莫名的异样。许朝颜走后,他忙着教训老捣乱的诺奇,所以没有看见花晨看向许朝颜那绵长深远的目光。但那异样在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形容,找不到理由来解释后,也就在他脑海中慢慢淡去。
  
  “回家吗?”把诺奇扔到一边,他走近花晨。
  
  “不……”从小一起长大的许家兄弟,父母几年前去世,许朝颜身兼父兄两职,与夕颜感情极其深厚。他必定已经知道,她是为了他才接近许夕颜,成为夕颜的女朋友,那么爱护弟弟的哥哥是不允许有人伤害夕颜的,所以他一定会来找她。
  
  可是……许夕颜总是会受伤的,欺骗是一种伤害,背叛是一种伤害,即使他对花晨没有喜爱,他也会受伤的。他们已经是朋友。
  
  不单纯的朋友。她看向许夕颜笑容满面的脸庞,在他含笑温柔的眼中终于看清一直刻意去忽略的真相——他已经喜欢上她了。
  
  也许,还有爱。她决定不再看下去。
  
  接着说道:“我要去图书馆找些资料。”
  
  “哦,那我就训练去了。”许夕颜含笑的眼眸掠过一闪即逝的失望,冲花晨顾作轻松地挥手,“再见。”
  
  “再见。”
  
  走远的许夕颜没有听见花晨低哑艰涩的声音,也没有看见她微红的眼眶。
  
  她能笑对一切,可是,她为什么不能笑着去欺骗许夕颜?为什么不能笑着忘记心中如巨石般沉重的愧疚?她不能这样拖拉下去,她要做一个了断。
  
  却不是现在。
  
  诺奇跟上许夕颜,疑惑不解:“夕颜,你到底在想什么,今天明明没有训练!”
  
  许夕颜笑了笑:“自己训练不行吗?今天你没约会?那一起打篮球去吧。”
  
  “你还真……”诺奇住嘴,实在想不出拿什么词形容他好。世界上哪会有这样的情侣,如果是他一定二话不说陪她去找资料,反正他根本没有训练!可是许夕颜,看样子他不讨厌花晨,甚至称得上喜欢,那他为什么?……难道还是因为太纯情太嫩了?诺奇的确这样认为,忍不住语重心长,“保守。”什么破烂词啊!
  
  许夕颜配合地做出呆愣状,就差额头上戏剧性地滑下巨大的冷汗:“你可以说明白点。”
  
  “哎呀……就是你应该再积极点主动点,我看你一点没有做男朋友的自觉!”诺奇语文始终在六十分上下徘徊果然不是盖的。
  
  许夕颜明白他的意思:“那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去图书馆找她呢?”
  
  “孺子可教!”诺奇猛点头,“然后说‘我逃训练了,陪你一起找资料!’”看他多为好友着想啊,把平时哄林萧的一套话都贡献出来了。
  
  谁知他的热血心肠换来的不过是许夕颜的冷笑:“这些还是你留着自己用。谢了。”
  
  “靠!你把我好心当成驴肝肺啊!哎?等等我,我也要去打球!”
  
  ***
  
  花晨并没有去图书馆。她绕了个圈子走出学校,在学校旁边的咖啡厅找了位子坐下。如果她料得没错,许朝颜在结束家长会后就会来找她。当然是为了他可爱的弟弟,许夕颜。
  
  许朝颜的直觉比她还要敏锐的多,所以他不可能没发现夕颜对她的感觉。即使那不是爱,喜欢也足够多了。她还是夕颜的女朋友,怎么说她都已经具备伤害夕颜的资本。一开始她接近夕颜只不过为了得到朝颜的下落。让许夕颜喜欢上她,从而以此威胁朝颜接受她不是她的本意。她当然想过这样做,可她很清楚,许朝颜又怎么会是这样轻易妥协的人?他宁愿让自己的弟弟受伤去恨,认清这个充满欺骗的世界,也不会用他自己去掩盖这个真相。开口让她停止,见她一面,就已是他最大的妥协。
  
  花晨,你真是太悲哀了呢。
  
  手机响起悦耳的铃声,不知不觉两小时过去。来电显示是个未知名的号码,她微微一笑,接通:“你好。”
  
  “我是许朝颜。”便不再说话。
  
  心中默默地叹口气,她开口:“我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靠里面的座位。”他依然是不愿和她多说话,她也依然够了解他。可为什么,他就不会因此爱上她呢?
  
  她绝不相信是因为他比她大很多,也绝不相信他说的他配不上她。
  
  所以,了解再多,也是毫无用处吧。
  
  一身黑衣的他如此引人注目,走进咖啡厅就立刻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紧抿的唇和淡然的眼,那是她记忆中他最寻常的神情,最让她心痛的神情。
  
  她没有站起招呼他,就这样看着他用冷冷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咖啡厅,最终才落到她的身上。
  
  忽然想起一周前的许夕颜的一次篮球赛,那是在室外的球场上打的。来晚的她只能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外,不怎么清楚地看着许夕颜活跃的身影在球场内跳动。很快比赛就结束了,当然许夕颜所属球队获得优胜,他下场后直直地穿过人群向她走来,动作自然地拿起她手中的矿泉水猛灌。他们在旁边起哄的人声中离开,她不是不诧异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眼就看到了啊!”许夕颜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毛巾,语气是那么理所当然。
  
  她想也许是因为她身高比较高,最重要的是她的人比较引人注目的原因吧,并没将此放在心上。
  
  但原因显然不是因为这个。现在她才明白。她还是从前的她,容貌美丽、气质高雅,而许朝颜,却不会一眼在人群中看见她,然后笔直地走来。
  
  这样想着,却还是笑容灿烂,对着已在面前坐下的人说道:“好久不见。”
  
  他点头:“是啊。”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黑咖啡。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你是有事来找我的吧。”花晨语调平稳地说道。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但她的理智完全能让她冷静下来。
  
  许朝颜黝黑的眼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淡淡地说道:“你应该是知道许夕颜是我弟弟的吧。”
  
  “当然。”
  
  “那你轻易答应和他做男女朋友和我有关系吗?”他已经听夕颜说过他们相识的经过,太怪异了,不用思考就知道花晨是冲他来的。
  
  “是啊。”坦然承认。
  
  许朝颜凝视她半晌:“你是为了威胁我吗?”
  
  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不久,又重新蔓延在她的唇角,眼底却是满满的疼:“我威胁不了你的,不是吗?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里。”
  
  “那我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停止了。”冷冷地说出真正的来意,他起身欲走。
  
  “朝颜!”花晨一把拉住他,“为什么我们连朋友也做不了?”
  
  “你并不想和我做朋友,不是吗?”他看向她的目光依然淡淡的,冷冷的,“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你为什么不干脆点放弃?”
  
  “没试过就放弃那是懦弱!”她的语气激动起来,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却连咖啡没有端上来就走,他对她实在是太残忍了!而他,竟然用如此不在乎的语气质疑她,仿佛她是天下第一号的笨蛋。
  
  “那你已经试过了,并且失败了,还不放弃吗?”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滑落,大脑一片空白地说出毫无意义的话:“我会伤害许夕颜的,我会的!我会把你给我的痛苦加倍的给他,而这些都是他亲爱的哥哥做的!你不怕吗?你就要失去一个可爱纯真的弟弟了,说不定脆弱的他要受不了地去自杀呢!”
  
  许朝颜的脚步停下,转身回望他,溢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花晨抬头看他,在他从来不带任何色彩的眼眸中,看见深深的无奈。
  
  她立刻,泪流满面。
  
  许朝颜重新在位子上坐下:“花晨,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谈谈?”她在泪光中冷笑,“我们已经在谈。”
  
  “坐下吧。”他拿起几张纸巾放在她手中,带着些花晨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于是乖乖坐下,喝了几口面前的冷饮,胃部剧烈的伸缩上她瞬间清醒许多。她缓缓擦拭着面上的泪痕,一面强忍住还要掉下的眼泪。
  
  “我无法爱你,不是因为年龄、家世或者别的差距,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我的爱早在很久以前就给了另一个人。我在等她,也在寻找她。一直都是。包括一年前的离开,并不是为了躲避你,而是因为我在美国的朋友告诉我几个月前在纽约看见了长得像她的人。我便去了,甚至走遍全美国,却依然没找到她。我已经爱了她快十年,即使其中有三年她已经离开。我是无法再爱上别人的,因为我爱她,并且打算一直爱下去。你懂吗?花晨。”
  
  原来是这样……而这,她竟是懂的。从来都是淡然的他,居然会有如此悲伤的神情,她怎么能不懂?像许朝颜这样的男人,如果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如果不爱,就永远不会爱上。她从未像现在一刻这么了解她。
  
  她是多么希望她可以笑着对她说,祝福他,她就此放弃啊……她慢慢垂下头去。如果她不爱他的话,如果她没有为了得到他做这么多的话,她会的。
  
  可是……
  
  她终究只能低垂着头,看他的脚步走远,然后消失。
  
  恐怕连许夕颜都不知道关于许朝颜的这段故事吧……他看样子并不打算将它告诉别人,可朝颜还是告诉她了,不是么?即使是为了让她死心放弃,即使宣告了她彻底无望的爱情,她也算幸运的吧。
  
  她应该笑着送他走的,毕竟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在听完这些后她不可能还像从前那样不顾任何自尊地去找许朝颜,去要求他爱她,她甚至不允许自己再这样爱下去,因为她还有自尊。但她,笑不出来……笑不出来啊……
  
  只能一直低着头,看着木桌上落上越来越多的泪滴。

  第四章
风洛雅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她不会认错,那个无声落泪的女人,正是上次在许夕颜身边的女人,高傲得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女人。
  
  风洛雅后来打听过了,她叫花晨,在翔华中学相当有名,容貌气质学习家世样样优秀,可谓是一个完美的人,而且她新交的男朋友,名叫许夕颜。
  
  她就坐在她身后的位子上,刚才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都进了她的耳朵里。那个男人,花晨爱他却得不到他,而且……他是许夕颜的哥哥。一切,似乎都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完美女人花晨,也不过是这样一个女子。蛇蝎心肠啊。同时,她又很可怜,做了那么多却什么也没得到。
  
  风洛雅得意地笑了,许夕颜会离开花晨的,一定会。然后,他就会是她的了,也是一定的。
  
  她并没有爱许夕颜爱到要死的地步,但她的确后悔当年把他抛弃。上了高中后的许夕颜英俊很多,尤其是篮球场上的样子简直让她神迷。她本打算后悔后悔就算了,再怎么不甘心也会过去。即使她非常厌恶嫉妒花晨。
  
  但既然运气来了,她又客气什么呢?
  
  身边的男生是她这次约会的对象,个子很矬,只不过长得能看就自以为天下第一帅。他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东西,忽然看见眼前的佳人露齿微笑。
  
  他倍受鼓励地继续做脸部运动,吐沫四溅。
  
  风洛雅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书包起身。
  
  正巧这时,花晨也准备离开,仿佛察觉什么的往后淡淡一瞥,她看见风洛雅。
  
  风洛雅向她微笑,完全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花晨马上意识到她知道了什么,却也没有太多慌张。她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优雅地转身离开。
  
  妈的,看你狂到什么时候!!风洛雅毫不淑女地大骂。一不小心,本在心里说的话就从嘴里冒了出来。
  
  旁边的矬哥瞠目结舌……现在是在玩大变脸、双重人格的游戏吗?
  
  ***
  
  花晨魂不守舍地在学校门口等着安然出来。刚才妈妈给她打手机,说已经跟安然说好让他送她回家,并一起吃晚饭。
  
  “花晨!”转过头去,安然温柔俊雅的面容就在她身边。
  
  扯出一丝无力的微笑:“走吧。”
  
  即使有太多的笑容也掩饰不了她微微红肿的眼眶,和她眸中的黯然悲伤,何况她的笑是这样无力,比哭还要难看。“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花晨直直地盯着前方视线中的某一点,不带任何感情地问。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安然拉住她的胳膊,强迫她看向他。她一定见过许朝颜了,而且……
  
  花晨沉默,眼泪缓缓流下:“不要问……不要问……”
  
  安然叹气:“好,不问,不问!”用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完全是兄长关怀妹妹的举动,自然温柔,连目光也是慈爱心疼的。
  
  花晨靠在安然怀里,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可当安然伸手环住她,并轻轻地说“哭出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嚎啕大哭。
  
  许夕颜和诺奇从学校里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但显然,痛苦的花晨和安慰着花晨的安然并没注意到他们。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这……夕颜?”平日大嘴呱呱的诺奇张口结舌,诧异而担忧地看向脸色已经全然苍白的许夕颜。
  
  许夕颜许久后出声:“走吧。”
  
  “什么?走?她可是你女朋友哎,她怎么能当着你的面和别的男人亲热……?!”虽然看样子和“亲热”有点区别啦,不过怎么说也是不应该的啊!诺奇忿忿不平地赶紧追上已迈开脚步走向相反方向的许夕颜。
  
  “不是。”他背对着诺奇,低哑地说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
  
  “从一开始就不是。”……可他早已把她当成女朋友了,他也早已对她……胸口的闷痛撕心裂肺,这痛,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你是很喜欢她的,你是爱她的。
  
  “也许,是误会!有时候眼见的不一定为实!你没发现花晨是哭着的吗?”诺奇总算说出了平生最聪明的一句话。
  
  许夕颜应声脚步微顿:“是吗?”
  
  诺奇忙着点头,这样的许夕颜让他很陌生也很害怕呢:“很有可能啊……哎?风洛雅?”
  
  风洛雅又一次感到今天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你看,赶走了那个矬哥准备回家,路上经过翔华,却正好遇见她正迫切想见面的人:许夕颜,真是天助她也,太棒了!
  
  尽管视线掠过诺奇那张完全对她陌生的脸心中还是不舒服了一下,风洛雅决定速战速决。
  
  “夕颜!我有话对你说。”
  
  “现在吗?”许夕颜懒懒地看她一眼,他现在可没心情应付她。
  
  看见许夕颜兴致缺缺的眼神,她加快语速:“是,很重要的事情,关于花晨的。”果然不出预料地,许夕颜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
  
  “你的哥哥,叫许朝颜对吧。”
  
  “是啊……”许夕颜疑惑地点头,她怎么知道?
  
  “你知不知道,你哥哥和花晨从前是认识的呢?”她是要速战速决没错,可边吊人胃口边讲话,能事半功倍呢,她知道的。
  
  许夕颜的脑海中立刻浮现起下午花晨对许朝颜的那一笑,让他觉得怪异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的笑……是了,那是一种释然和带着莫名胜利意味的笑,陌生人之间不会有这样的笑容的!
  
  诺奇有点看不下去,不爽地插口:“那又怎么样呢?”
  
  风洛雅笑着接下去:“不仅他们认识,花晨可是深爱着你哥呢。”
  
  许夕颜本就苍白不堪的脸又难看了几分,他艰涩地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呵呵。”风洛雅悠然地扬眉,“你可以问她,或者问你哥哥去啊。要不然,你自己想想就明白了。当初你向她告白的时候,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你只是打赌输了才会这样做,可她却答应了。你难道认为她只是为了捉弄你,报复你们篮球社在她身上开的玩笑?”
  
  花晨没那么无聊……许夕颜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就存在了太多疑点,只不过他认为无所谓所以忽视了。
  
  “当然不是。她是为了威胁或者说报复你哥才接近你,因为你哥对她的爱根本不屑!所以,她答应做你的女朋友,让你喜欢上她,让爱弟心切的许朝颜为了不让你知道真相受伤从而接受她。可是……她还是失败了。你现在明白了吗?花晨根本不是你心中那个优秀完美的女孩,她为了得到自己的想要的东西可以不顾一切,利用任何可以利用的人……”
  
  “不要再说了!”许夕颜吼着打断她,大步离去。
  
  风洛雅站在原地干跺脚,什么态度啊,人家可是好心告诉他真相呢!“夕颜!夕颜!!”
  
  诺奇忽然对她说道:“虽然你告诉了我们真相。可我们一点也不感激你。”说完,立刻拔腿追上许夕颜,他的状况真让人担心!
  
  怎么和她设想的情形不一样啊!……风洛雅郁闷地再次跺脚。她本以为说完后,许夕颜会在她面前默默流泪,这时候她在发挥她的善心去安慰他……
  
  可是,怎么都乱套了?!人都没有了,还安慰个屁啊!
  
  ***
  
  家长会后的一周内,翔华中学又爆出一条惊天动地的新闻
  
  许夕颜和花晨分手了。
  
  分手的原因是因为市七中女生风洛雅的介入,和前学生会长安然与花晨旧情复燃。
  
  可也只有花晨、许夕颜、诺奇、风洛雅、安然和后来的诺甄、薛晴川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风洛雅的话,许夕颜全信了。因为也只有这样,所有的异常都能找到圆满的解释。花晨哭泣着与安然拥抱,想必也是哥哥拒绝了她后才这样的,她还真是爱他呢。
  
  他许夕颜终究也只是个棋子,而且是个毫无用处的棋子。从前就是,这次也不例外。
  
  他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在风洛雅找到他要求与他交往后,他立刻点头,每天放学他们都在一起,泡吧蹦的,堕落地醉生梦死。
  
  那么在乎又有什么用呢?得到的不过是背叛和欺骗,他又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对花晨来说,他早没了利用的价值。
  
  她从前对他的微笑和关怀,都是假的啊……胸口熟悉的疼痛愈加明显,许夕颜狠狠地甩头,抓起一瓶啤酒猛灌,试图用这种灼烈的液体化解心中挥散不去的窒闷和疼痛。
  
  还是很有用的呢,因为他醉了。
  
  如果只有这样他才能忘记受过的伤,忘记现实,他宁愿永远这样下去……
  
  ***
  
  “下周一出发,来得及准备吗?时间的确是太紧了。”
  
  “足够了,是我答复得太晚了。”
  
  “是啊,不过幸好你的护照还没过期,所以就没那么麻烦了。”
  
  “嗯。那我先走了,谢谢老师!”
  
  “再见!”
  
  花晨从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冲正在等她的诺甄走过去。
  
  诺甄刚开始知道实情时,确实难以接受。但以她对花晨的了解,知道花晨绝不是那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毕竟碰上爱情,而且是那种无比痛苦的爱情,就算成熟冷静如花晨,也会做出一些伤害到别人的事情。她能理解,因为她们认识很久,是朋友。
  
  尤其是她问花晨“那你死心了?”的时候,花晨明明想哭,却还微微笑着说:“我不得不死心了呢,即使并不是说不爱就不爱。”
  
  “你后悔吗?”
  
  “也许吧。但也只有试过才会知道真正的结局。”花晨轻轻摇头,“受伤的不只我一个人,所以我后悔。”
  
  许夕颜,她从家长会那天后就一直没有见过他。
  
  她知道风洛雅一定告诉他了,也许会扭曲事实,但真正的事实又能好到哪去?他们最终都要分开。
  
  上次,她安慰着因风洛雅而受伤的他,那现在,是不是也有个人安慰着因她而受伤的夕颜呢?……想到他,她的心再次疼痛起来。
  
  但愧疚不是爱,她无法给他。而且就算她把愧疚当作爱给他,他还会要吗?
  
  “你真的决定要走?”诺甄皱眉问她。
  
  花晨摆手:“又不是不回来,才一年而已。”
  
  “但你……”现在这个时候走,很容易把这和那件事牵扯起来啊。孤独地离开自己的国度,去治愈爱情留下的伤痛……
  
  “你想到哪里去了?”看她的神情,花晨就知道诺甄心里再想什么,“出国的事老师早跟我谈过了。”只不过……最近才决定罢了。
  
  她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不仅为了忘却,也是为了成长。再说,交换学生这个众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她没理由放弃。她并不是为了爱情而活。
  
  “哎……算了,记得到那边后跟我联系啊。你这个冷血的,很有可能回来就不认识我了呢!”
  
  花晨很配合地点头:“很有可能呢!”
  
  “对了……”诺甄欲言又止,沉默半晌还是决定说出来,“你应该知道许夕颜最近的情况吧。”
  
  “听说了一点。”长长的头发垂下挡住她的脸,诺甄看不清花晨的表情。
  
  “他这样下去不行的!……”
  
  “你想让我怎么做?去找他,告诉他你这样下去不行吗?我这样做会有用吗?”花晨转过头,眼眸微湿,“许夕颜如果因此而一蹶不振,他只能说明他不够坚强,这又能怪谁?”她不想这么说的,可话却控制不住地从唇边涌出。
  
  诺甄在心底叹气……花晨也不好过啊:“不管怎么说,你离开前还是应该去看看他。”
  
  “是啊。”花晨茫然地望着晴空万里的蓝天,喃喃地说,“我会的。”
  
  ***
  
  “妈的!”看向空空的冰箱,许朝颜低低地咒骂一句,重新躺回床上。宿醉加上高烧,头疼痛得仿佛要爆炸。这样一来,唱着空城计的肚子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条件反射地响到幸好上周六,不用请假……他现在难道还在乎请假吗?迟到早退已成为常事,他不再原来那个规矩地遵守校纪的学生许夕颜了。
  
  闷在枕头里的脸冷冷一笑,想起早上风洛雅失望的声音:“你生病了啊,不能来玩了?那好,我找别人吧,再见!”连一句保重也没有,想到的不过是她自己。
  
  人啊,如此自私的动物。风洛雅也只是为了能像朋友炫耀,有个养眼的那朋友吧,他们在一起,没有任何感情而言。
  
  门铃在这时响起。
  
  他迟迟不去开门。如果是许朝颜,他有钥匙。如果是风洛雅忽发善心,那免了。就连是诺奇他也不愿意见。就让他这样一直躺着吧,他很累了。
  
  门铃在响了几声后恢复安静。
  
  电话却接着响起。一声,两声,三声……五声……六声……九声--“操!”拎起床头的电话,他不客气地骂出声。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传来他熟悉不过的轻柔女声:“夕颜,你在家?”
  
  “许朝颜不在!”大吼一声,他把电话切断。她现在还来招惹他干什么?!或者她现在还没对许朝颜死心?!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他难受不已。但听到她的声音……他为什么心脏还会有微微的停顿?该死!
  
  电话再次响起,仍是响过九声,许夕颜宣告投降,拿起话筒:“你要干什么?!”
  
  “把门打开。”
  
  “什么?”
  
  “我现在在你家门前,把门打开。”语调平静。
  
  她怎么还能这样平静地和他说话?她居然还有脸面对他!“我说过,许朝颜不在,你可以离开了。”冷冷地刺痛她。
  
  他听见她淡淡的叹息声,然后她再次重复:“我是来找你的,把门打开。”
  
  “不开!”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
  
  再次低骂一声,他索性扯掉电话线,把头埋到枕头底。忽然感觉自己这样的做法,无疑与沙漠中的鸵鸟没什么分别。于是骂骂咧咧地撑着虚弱的身体起身,丝毫没在注意到身上只穿着一条遮住重点部位四角内裤。
  
  门一打开,花晨立刻愣住。
  
  “什么事?”许夕颜不耐地看她,恍惚中觉得她消瘦许多。而且……她没有笑。
  
  迅速掉转目光投到他的脸上,用冷静巧妙地掩饰住羞涩,花晨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夕颜烦躁地皱眉,冷冷地撂话:“没事就算了!!”她难道不知道他不想见他吗?而且在他状态这么不加的时候,不仅头痛心也痛!可恶!……怎么她的脸变形了?……不对,好像周围的东西都变形了!
  
  “你没事吧?”花晨担心地望着他,面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自己这样问完全是多余,他看起来何止有事,简直糟糕得不得了!
  
  “我……”还没把恶意攻击的话说出口,他就头晕地向前一个踉跄。
  
  花晨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立刻想也不想地甩开她的手却没有一点力气。全身灼热地似有火在烧,而花晨手掌传来的冰凉让他感到微微的舒服。“你干什么……”虚弱地质问,完全失去了应有的效果。
  
  她扶着他进屋,门在身后关上。许夕颜有一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没多余的力气和他吵架,再说他即使想吵也吵不起来。“卧室在哪儿?”
  
  他草草一指,大脑如一团糨糊完全无法思考,只能任由她扶着,一步步缓慢地移动。
  
  卸货完毕,花晨长长地松了口气,拉过一边的被子给他盖上,却见那个一点也没有身为病号自觉的人不配合地踢开被子, 又呈大字型躺在舒适的床上。
  
  她再次为他盖好被子,反正她花晨耐性一直很好。即使见他又一次挥开,她也是语气平静地问:“你是故意的吗?”
  
  “热……”许夕颜喃喃地吐字,俊挺的眉毛纠结,表情就像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花晨唇边露出一个她没有察觉的微笑,她再接再厉地用被子密密包住他,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她不是体温计,但如果这样的温度还不叫发烧,那她就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她的触觉了。
  
  许夕颜又挣扎一下,终于放弃。他好累,已经没力气在乎热不热了,睡觉吧……不会吧?怎么又热了?迷朦地睁开眼,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拿着第二条被子给他盖上。五官立刻皱成一团。
  
  “你想热死我吗?”懒懒地发问。
  
  “热死总比病死强。”花晨拍拍他身上的被子,似乎十分满意它的厚度,应该不用再加一条了。正要起身,却被许夕颜握住那只停留在被子上的手。美眸闪过一丝惊讶,但眉间却无一点皱痕。
  
  许夕颜紧紧握住她的手,迷朦中依旧固执地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她转过头不去看他,面孔便隐没在瀑布般的秀发中。
  
  “你是来道歉的?”心脏猛烈地收缩,带来的剧烈疼痛让许夕颜奇迹般地清醒,仿佛一下子有了力气,他的眸子紧紧锁住花晨低垂的脸,目光汹涌澎湃,“是吗?”
  
  回答不是吧,然后告诉我,风洛雅告诉我的都是谎话,你没有骗过我……是吗?
  
  花晨轻叹,回望他:“是。”只不过不仅仅是道歉而已。
  
  心底最后一抹残存的希望被捻碎,许夕颜却立刻笑了,冷到彻骨的笑。他用另一只手勉强撑着坐起:“那你快说啊,对我说'对不起'啊!”他笑着,却是用这样一种讽刺又悲哀的语气,声音低哑,让花晨听了感到说不出来的忧伤。
  
  和心痛。
  
  她看见他的眼睛,盛满赤裸裸的痛苦,没有任何掩饰的痛苦。他毕竟还是太年轻,年轻到不懂掩饰。但也许是生病的关系吧,没有力气做掩饰,所以他说的话都是实话,感情也都是真实的。让人心痛的真实啊。
  
  正如让他心痛的真相。
  
  “对不……”就要溢出的抱歉被他忽然的动作打断。他粗鲁地把她拉向他的怀中,又粗鲁地吻上她的唇。含着酒气的灼热气息拂着她的唇,涌进口腔。她皱眉,惊讶地不知所措。
  
  细微的皱眉表情落到许夕颜的眼底,靠着最近几天与风洛雅接吻的经验和纯粹的本能,他更加愤怒也更加放肆深入地吻她。
  
  花晨仍是迷茫,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她无法推开他。
  
  原先粗暴的吻渐渐变为带着怜惜的缠绵。他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手轻轻抚上她的脸。
  
  花晨双眸如波,脸颊淡红,她一瞬不眨地望着他。这是她的初吻。她不是那种把初吻视作宝物的女孩,所以她的迷茫不是为了哀悼或可惜什么。她只是不懂,她为什么推不开他?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不忍心。而现在眼前这个深深地注视着她的许夕颜,竟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
  
  他有着与他年龄不符的目光,此时此刻。
  
  而她,一时竟看不明白。
  
  半晌,许夕颜摇了摇头,再看向她时双眼已是一片恨意和嘲讽,他向她笑道:“怎么样?许朝颜没这样吻过你吧,我的技术怎么样?看样子应该还让你满意吧!”
  
  花晨垂下眼帘,竟也微笑了:“那么就多谢你的服务了。”如果他想伤她,那已经成功了,但她没必要让他看出来她已经受伤,这是她的自尊,也是她引以为豪的演技。
  
  他狠狠地瞪着她,攒起的拳头隐隐发抖。
  
  她低着头,只能看着他的手握起,又松开,握起,再松开……就在她疑心他终于要抓狂一拳抡向她的时候,他毫无预兆地忽然倒在床上。
  
  啊?……她立刻哭笑不得,果然生病的人就是不应该生气啊!
  
  确定他只是一般的发烧,没有送医院的必要后,她拿湿毛巾覆上他的额。却在这时,听见他低低的呼唤--“花晨……”
  
  她愣住,睡梦中的许夕颜眉头皱起,褐色的睫毛轻轻颤动,显然睡得极不安稳。
  
  然后,他第二次唤起她的名字--“花晨……”
  
  她伸出手,纤细的手指停留在他俊秀的面孔上。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里落下,伴着她自语般的话:“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离开吧,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也许,也会是最好的结束。
  
  “除了道歉,我还要和你道别。再见。”
  
  ***番外1--花晨VS许朝颜***
  
  认识许朝颜是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
  
  吃饭时父亲总是不止一次地谈起他新聘请的特助是多么能干,多么一表人才,又洁身自好。在父亲的口中,我第一次听到过如此完美的人。于是我问他,那安然呢?父亲一笑,安然不错啊,但只不过是个男孩。
  
  那我呢?
  
  你啊,是我的女儿,当然最棒!但这根本没发比嘛!
  
  我是个稍微成熟的女孩,漂亮优秀的女孩,但总归是个孩子。
  
  于是我一直很想见他。
  
  可是我向来不喜欢去父亲的公司,好奇心也没有到非见他不可的地步,所以第一次见到许朝颜的时候,他已经成为父亲的特助快一年。那天,是我十六岁的生日,父亲叫了许多朋友和公司的人员,当然包括他最得力的助手--许朝颜。
  
  聚会上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和过于热闹的气氛,我即使能应付得很好但也支撑不了很长时间。于是,我叫了安然去前花园透气,彼此开着轻松的玩笑。
  
  夜色很美,月光皎洁。
  
  许朝颜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穿着他喜欢的黑色。
  
  我一眼就望进他深黑的眸子里。冷漠淡然的双瞳,在夜色中更加深沉暗淡,但我却准确地对上。即使只是一瞬,即使他只是以那样的眼神向我投来淡淡的一瞥。
  
  他向我们走来,因为我和安然正站在大门旁。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再次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甚至连探询也没有。如此高傲的一个人啊。
  
  但我却就此爱上他。
  
  安然刚开始曾说我这是迷恋,但惨遭我的白眼和冷战后,终于收回他所谓好心的劝告。其实迷恋又如何呢,反正都是恋,和爱差得不远。
  
  况且,我认为,我是爱着他,一直到现在我都知道,我确实爱过他。
  
  边城中的翠翠可以为了梦境中那个男子的歌唱而无怨无悔地等他一生,我亦可以因为一个对视爱上他。只不过我不是翠翠,我也不是所有甘愿一厢情愿付出的人。我不会满足单方面的爱,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认定了的东西,就要得到它。马上、立刻,并且坚定。
  
  我想方设法让他爱上我,说通俗点,就是我开始追他。
  
  总裁女儿的身份让我有不少机会接近他,我也可以借着父亲要求许朝颜去学校接我,或到父亲的公司做所谓的调查作业,顺便让他帮我。
  
  等等等等……我从来没有这样任性过,像个百分之百富家娇女,也许许朝颜刚开始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在已经过了几个月后,他才发现我的心意。
  
  我依然记得他微微惊讶的表情,心想原来他百年不变的扑克脸也是会有变化的。但很快,他的眼神就恢复了一如的淡然和冷漠,在沉默了半晌后,他说:“你太小了,我们不适合。”
  
  我并不感到窘迫或丢脸,而且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样回答,毕竟我比他小那么多,只是个高一生。心中却还是有痛的,可我明白,轻易得到的,一定不是好的。反之,如果要得到最好的,就要经历痛苦和艰难的过程。我愿意经历。“年龄不过是借口。你不喜欢我才是事实。”我浅浅一笑,“所以我不接受。”
  
  许朝颜转身离开。
  
  显然他认为我简直不可理喻,也懒得和我再费口舌。我看着他远远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感到绝望。如果他说不上喜欢我,但还对我有一点点感情的话,他不会这样走,步伐那么沉稳坚定,背影如此决绝。
  
  我如言没有放弃,他开始避开我,但我总有找到他的时候。
  
  每到那个时候,他就重复着年龄或者家事等等对我来说无谓至极的理由。我一再地表示不接受,向他表明我的爱和决心。现在才知道,我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也太低估他的冷酷。我以为终有一天他会感动,然后走向我。可是,有生之年,这一天都没有到来。
  
  我一次次看着他从我面前转身,决绝地转身,没有一次回头。
  
  终于,一年后,父亲告诉我,许朝颜辞职了。语气中带着对我的薄斥。他认为许朝颜是无法忍受我的纠缠才离开的,就因为我的无理取闹,一厢情愿导致父亲失去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得力助手。
  
  我却还是没有放弃。
  
  后来,升上高二后,我在新生中看见一张和我记忆中面孔有几分相似却稚嫩许多的俊秀容颜。
  
  他,就是许夕颜。

  第五章
花晨到美国的旧金山,已经快三个月了。
  
  生活无所谓好不好,对英语流利并已和母亲几乎游遍全球的她来说,也无所谓适应不适应。
  
  她是逃避,她承认。起码对自己承认。但这样的逃避,显然逃避的对象,不是许朝颜罢了。
  
  花晨知道,即使她有足够的勇气和耐力面对许夕颜,他也不想再见到她。这样的话,她的离开就当作对他的补偿吧,让他眼不见心不乱,然后慢慢忘了她。
  
  课程很轻松,教学方式也和中国大大地不同。除了必修课外,她选修了几门课,闲暇的时候就在学生宿舍看书或逛街散步。
  
  和她同行的中国学生,正是诺奇的女朋友,林萧。也许说是前女友还好些,她就是因为要来美国一年所以和诺奇分手。
  
  以诺奇的性格,怎么可能耐住寂寞等她一年?况且如果她在这一年内成绩优秀还可能被保送上美国的大学。两个人感情很好是没错,但却没好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地步。她林萧也是个够干脆和爽快的人,那天在把篮球队经理的工作转接给下一任的经理后,她就把诺奇从篮球场上叫下来,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当然,诺奇即使受了刺激,也还是算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回到场上垂头丧气地告诉许夕颜说:“哥们儿,我也被甩了。”
  
  这句话显然说的不是时候,说话的对象也没找对人。看见许夕颜瞬间要杀人的眼神,诺奇只好装傻没看见继续说下去:“林萧也要去美国当交换学生了……”
  
  “哦。很好啊!”许夕颜冷淡地应道,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花晨也要去!”说完诺奇又有要自己咬掉舌头的冲动了,不过一想,没准夕颜早知道了呢!……可是,即使这样,他说出这话也是不要命的举动啊!
  
  果然,他看见许夕颜的脸色难看了几倍,苍白中还隐约泛着铁青:“你说什么?”
  
  “哎,咳,没什么,我跑步去了……嘿嘿!”捂着脑袋飞快逃窜——他好像不知道呢……算了,反正自己说的也是实情,不算错误啊!是无辜、无辜的!
  
  许夕颜并没有追上他暴打他一顿,他只是久久地站在那里,面色深沉,眼眸低垂。
  
  她就这样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此轻松又决绝,“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洒脱啊。而他呢,却在这里,独自痛苦着。
  
  ***
  
  话题扯地有点远了,现在回到花晨身上。
  
  也许说她到了这里三个多月唯一的欣慰,就是她交上了一个比她大了快二十岁的朋友——夏空羽。
  
  夏空羽三年前来到美国这所学校,开始教电影欣赏这门选修课。自然色的中长发,淡妆而美丽的脸,能把休闲款的衣服穿出高雅的味道,能把因岁月流逝而爬上眼角的细纹变成衬托她成熟美的装饰。
  
  花晨去上她的课,于是就这样认识。
  
  也许是出于对电影共同的爱好,也许是同为中国人,也许是因为两人的气质有着或多或少的相似,她们渐渐熟识,从师生转为朋友。
  
  就在花晨在旧金山度过第六个月的时候,她无意中问空羽:“你为什么不加入美国国籍?”
  
  “因为我是中国人啊。”夏空羽答得很自然。
  
  “那么,你还是要回去的了?”
  
  “……不知道,应该吧。”空羽耸肩,用笑容掩饰好眼中的一抹灰暗,“你呢?满一年就要回去了吧。”
  
  “我也不知道呢。如果我想,我可以待在这里的。”
  
  沉默了一会儿,空羽缓缓说:“一个人在外很辛苦,你不觉得吗?”刚开始并不觉得,但她的家是在中国。她是在漂泊。而理由,却是为了躲避……多少年了,她有些倦了。
  
  “可是,在国内也是很辛苦的啊。”花晨苦笑。对她来说,现在这样,才算轻松得多。
  
  夏空羽望着花晨,她有着十七岁的女孩不应有的成熟和沉静。连笑,都是虚弱的。空羽似乎已经感觉到,花晨之所以来到这里,为着的,是和她一样的理由。
  
  逃避。
  
  她轻轻说出口,换来花晨惊讶地回眸。
  
  她冲她温和地笑:“我是因为这才逃离原本应该属于的地方的……”
  
  “为什么?”
  
  “我爱的人,比我小十岁,我们不能在一起。”
  
  花晨皱眉:“这不是理由。”是的,年龄不是理由!她太清楚了。“他爱你吗?”
  
  “是的。”起码那时是的,空羽很清楚。
  
  “那你为什么?……”花晨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也不可了解,“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爱的人也爱你,那是多么幸运的事?而你……”
  
  忽然意识到自己无端变得这么激动,花晨缓缓调整呼吸,才又试图平稳地说道:“我和你一样,也是逃到这里的。只不过,原因太不一样了。”
  
  然后,她说起许朝颜、许夕颜……说起那一段应该算是过去的事。心还是会疼痛,只是很淡很轻了,而疼得最多的,竟是为了对许夕颜的愧疚。
  
  她流泪了。她想起,上次哭泣的时间是在许夕颜睡着后,居然像过了很多年似的遥远。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夏空羽也哭了呢?
  
  就在她对夏空羽说起许夕颜的那段话时——“我无法爱你,不是因为年龄、家世或者别的差距,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我的爱早在很久以前就给了另一个人。我在等她,也在寻找她。一直都是。包括一年前的离开,并不是为了躲避你,而是因为我在美国的朋友告诉我几个月前在纽约看见了长得像她的人。我便去了,甚至走遍全美国,却依然没找到她。我已经爱了她快十年,即使其中有三年她已经离开。我是无法再爱上别人的,因为我爱她,并且打算一直爱下去。你懂吗?花晨。”
  
  ***番外2——夏空羽VS许朝颜***
  
  那一年,我二十五岁。正准备结婚。
  
  我的未婚夫是个相当出色的男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双方的父母就有结为亲家的意愿。所以,在我大学毕业后,我和他就订了婚。
  
  中指上的钻戒挡走了所有企图追求我的人。
  
  他应该是很爱我的,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从始至终地温柔,很英俊,性格温和,对我很好。他具备了一切让女人爱他的条件,而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
  
  无所谓的,我对自己说,爱上他是最好,不爱也是无用的,反正一出生就被决定了这样的命运,我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格注定无法反抗。
  
  我也懒得反抗。
  
  母亲和父亲当初的结合就是如此,在结婚后恋爱,现在还不是一样幸福甜蜜。照理说,这样温暖的家庭应该培育出开朗单纯的女孩,满脑子都是积极美好的梦,能够轻易地爱上一个男人,和他共度一生。
  
  我却不。从小到大,也许是所有的东西都太轻易就能得到,所有的愿望都能得到满足。我变得无欲无求。这不是褒义和夸奖,这代表了不思进去和消极颓废。
  
  不是自己的也懒得争取,是自己的如果不是太重要就放手送给别人,或看着它从眼前消失。对于爱情,没有亲身体验的我亦是这种态度。
  
  也许,我会爱上他。有时我也会这么想,很自然的把他当作生命中的一部分,产生依恋,进而生爱,这便是我的幸运了。这个的可能性也还是有的吧,而且不少,足够让我满足了。
  
  心中却时常空落落,不知该用什么去填满。
  
  但在结婚前的两个礼拜,我却把婚戒弄丢了。那是特别订做的婚戒,价值二十五万,以后将会是我婆婆的人笑着说,这种东西就应该奢侈一下。
  
  对于她来说,对于我们两家来说,二十五万不算什么。可当这二十五万化成婚戒,我又把它弄丢,事情可就严重了。
  
  我想不出它掉在了哪里。订做的婚戒尺寸完全合适,它没理由自主地滑落,所以只能是我把它摘了下来,又忘了戴上。
  
  到底在哪呢?……
  
  忽然想起几天前和罗小微去KTV的时候,喝多了酒,然后意识就始终处于混沌之中。就连怎么回家我都不记得了,只知道第二天醒来时我安全到家。
  
  我是相信小微的,她不可能趁我不注意把戒指拿走。她的家世甚至比我要显赫得多,而且她是我从高中起一直到大学的好朋友。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我耍酒疯,把戒指摘下来故意炫耀?不会吧……头上仿佛划下三道黑线——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很多人喝完酒就会变成另外的样子吗?
  
  无力地拿起手边的电话,我打给小微:“你能告诉我那天我在KTV做了什么吗?”
  
  “啊?哈哈哈哈哈!”那边传来她震耳欲聋的狂笑,我心中立刻涌满不好的预感,“你怎么想起来这事了?”
  
  “哎,你就先说吧……”
  
  “话说那天夏大小姐也许由于要结婚心情太亢奋、唱歌太忘我之故,声称要与小友大喝一通,不醉不归。于是让服务生端来一瓶高级洋酒,牌子小友也不记得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大小姐不要命地一杯接一杯的喝,不出三盅,你的双目就泛出异样的色彩,红光满面。先是抓起麦克风让服务生点了一串英文快歌,又点了一堆流行歌曲,无音不全也就算了,词跟不上也算了,在桌子上跳舞更是不提了,你还拉着那个可怜的年轻服务生让他和你跳舞,遭拒绝后你就拉着我跳,跳累了,你又开始唱,你猜你最后以什么歌收尾?”
  
  “什……么……”我气若游丝地摊在床上,谁告诉我这是罗小微自己做的梦?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啊~”话筒那边穿来小微作怪的歌声,让我鸡皮疙瘩冒了一身。但那显然不是最重要的——
  
  “啊!!”我抓狂了!
  
  “反正嘛,喝醉了做这些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有的人还跳脱衣舞呢,有的人爱拉着人接吻做爱呢,你这样算不错啦。你不用担心别人知道,我一定为你保密!话说回来,你这几天都没想起问我,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了?”
  
  “我婚戒没了。”是了,这才是重点。我打电话找她的重点。还是停止自怨自艾吧,以后决不再碰带酒精的东西就好了。
  
  “婚戒?”小微在短暂的沉默后,忽然大叫一声,“我知道了!”
  
  “什么?”我翻身坐起,终于有了重生的感觉。
  
  她又笑了几声后,才清清嗓子道:“我和那个服务生架着你出来的时候,你拽着人家不放,硬要给他小费。我劝都劝不住,你嫌拿钱包太麻烦,干脆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硬塞给他,无论他怎么拒绝。还说‘小弟,把这个拿去送女朋友吧。今晚谢谢啊!’你没看那个服务生脸都绿了,却还好涵养地没说什么。我还想呢,你怎么那么大方,不过反正对咱们来说一枚戒指又不算什么,再说你喝醉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先把你弄回家才是要紧事,于是就这样了。那个……真是你的婚戒啊?”
  
  我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尽管受了大打击,但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起码,我知道戒指的下落,也有找到的希望。只是……“那个服务生长什么样?”
  
  “很年轻的一个男孩。嗯……大约十八左右吧,长得很俊秀,身材高瘦。”她也记不太清了呢。
  
  “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你不会以为我连那么嫩的小子都会下手吧!”没好气地顶过来,“需不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当然好——“那我开车去接你。”
  
  “现在?那可不行,我马上要去约会哎。明天吧,我把明天的约会推掉!”
  
  我咬唇,恐怕等不了那么久了,就连多一天也不行。“我还是自己去吧。谢谢你啊。”
  
  “说什么谢,你……呵呵,加油吧。”
  
  挂上电话,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能孤军奋战了,丢了戒指的事除了小微还没告诉任何人,我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因为那样,会很麻烦。
  
  ***
  
  走进KTV,前台接待的人立刻用诧异地眼光看我。毕竟大中午来这里的人,而且还是一个人来这里的人,怎么样都算稀有动物。
  
  “你好!”接待生诧异过后,还是礼貌地打招呼。
  
  我僵硬地笑:“你好。”
  
  “一位?”
  
  “哦……我不是来唱歌的。”
  
  “那……?”
  
  “是这样的。我几天前来这里时,有些东西落在了包厢里。”我尽量委婉地解释。
  
  “哪间包厢?”
  
  惨了……我暗中翻个白眼,绞尽脑汁回忆:“我不记得了。”然后我看见接待员瞬间呆滞的脸。“让我问一下吧。”
  
  拿出手机,我打算再次求助小微,就在拨完号码响起“嘀——嘀——”声的时候,一个高瘦的身影从楼梯下走上。他抬起头,清冷的双眸望向我。
  
  很年轻的一个男孩。大约十八左右,长相俊秀,身材高瘦。重要的是,我觉得他面熟。
  
  应该是他,我很确定。而且,他看我的目光并不陌生,冷冷地还带着些讽刺和笑意。他居然在嘲笑我!
  
  我指着他对接待生说:“当时包厢里的服务生就是他。”
  
  “许朝颜?”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安排,“你带这位小姐去你负责的包厢里,她说遗落了些东西。”这个时间,任何包厢都是没有客人的。
  
  “好。”他淡淡地应道,冲我做了个“请”的手势,不带一点温度,便领着我走下楼梯。
  
  我看不见他的脸,却可以猜出他眼中的冷讽一定又多了些。在他眼中,我一定是个挥霍无度,且酒风极差的千金小姐,却还在事后寻找所谓遗失的东西。
  
  我想,他也应该知道,那所谓遗失的东西是什么了。所以,在到达那间包厢后,我开门见山:“那晚失态了,对不起。”
  
  他微微扬起俊眉,眼中闪过一道惊讶的光芒。仿佛没料到我这种无药可救的败家子会开口道歉。但年轻的脸上却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深沉得和他的年龄完全不符。
  
  “你还记得……我硬把一枚戒指塞给你吧……那是很重要的戒指,所以请你能不能……”我垂下眼帘,强作镇定并且还算流畅地说完。
  
  “还给你?”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澈声音响起,完全没有变声期特有的沙哑。
  
  我轻轻点头。
  
  一片静寂。
  
  我于是抬眼看他,正望进他深沉的眼底。连眼睛,也不像个年轻的孩子呢。他不过十八岁,却在这里打工,大多数男孩的十八岁正是泡女孩打游戏的年纪。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如此早熟?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人。
  
  起码我没有见过。
  
  “扔了。”两个字如重锤般砸在我的心上。
  
  “什么?”
  
  “我说,扔了。”
  
  全身力气一下被抽空,我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把视线停驻在他的眼睛上没有移开。
  
  “能轻易送人的戒指应该不会太值钱的,不是吗?”他环着胸,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我,“而且……显然,它对你并不重要。”
  
  “我那时醉了!那戒指很重要的!”不关他的事,他当然可以用豪不在意的语气说出这些话,拜托,那是婚戒,婚戒!结婚是人身大事好不好,那婚戒很值钱的好不好,怎么?就因为这些自以为是“认为”就被他扔掉了?
  
  “珍贵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送给别人的。”
  
  我哑口无言。
  
  许久,才重拾自己的声音:“告诉我你扔到哪里了?”
  
  “真的很重要?”终于冰块脸仿佛融化了些,声音也带着隐隐的歉疚。大概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打动了他,让他的“自以为是”开始动摇。
  
  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那婚戒对我来说究竟是否重要。我知道他说的没错,他的自以为是并不是单纯的自以为是。我认为婚戒的重要,只是因为它在未婚夫、亲家和父母严重很重要,它对这婚姻很重要。我如果丢了它,我的下场会很惨。其实从头到尾,我对它的重要性只是感到无所谓,反正带就带了,带上也很好看,不会轻易弄丢,也没想着怎样保存。
  
  在我心中,代表了神圣婚姻的婚戒,竟廉价到当小费送给了KTV的服务生。是这样的吧,因为对于婚姻,我的态度又何尝不是这样?
  
  “是很重要。那是我两周后结婚要用的婚戒,特别订做价值二十五万,你说重不重要?”嘴上却还是这样说着。
  
  他眼中在快速闪过惊讶后便又盛满了讽刺:“谁让我见识短呢,把这么值钱的东西当成废物扔了。”
  
  心莫名地痛了一下。
  
  他好像是第一个用这样的眼光看我的人。从小到大,围绕在我身边的目光都是羡慕或爱慕,嫉妒或友善,从没一个人会这样讽刺地看我,表情像我欠了他二五八万。
  
  而这个人,不过是个小鬼而已。
  
  但此刻,我根本没有教训他和愤怒的力气。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想教训他。错在我,失态在我,他的讽刺很自然。我收回目光,绕开他准备走出包厢。
  
  “你不想知道我把戒指扔在哪了?”
  
  我的脚步微顿:“反正也找不到,算了。”
  
  就在我前脚迈出门的那一刻,许朝颜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骗你的。”
  
  我猛然回头。
  
  一点灿烂光亮在他手心闪耀。
  
  “还你吧。”他把手伸到我面前。
  
  这么说,他是在开玩笑了?这个人,还真没玩笑的天分呢。看他现在的脸,还是跟没温度得像雕象一样。
  
  我无声地微笑,拿过戒指却没戴到手指上。“谢谢啊。”
  
  他轻扯嘴角算是笑,眼眸中滑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感。也是生平第一次,我对一个人起来好奇之心,我想了解他——许朝颜。
  
  那是我和许朝颜的第一次见面,不知道算不算就此认识。
  
  我在拿走戒指后和他道别,就回了家。对他的好奇和想了解他的心情也被自己认为一时兴起。
  
  我只知道他叫许朝颜,而且刚开始却还不知道朝颜这两个字怎么写。他也只知道我两周后要结婚。
  
  谁也没想到,从此以后我们的人生回有交集。我们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
  
  两周后的婚礼,没有如期举行。
  
  很简单也很俗的理由,我的未婚夫和一个女人闪电恋爱,身为父母宠爱到极致的独生子,他轻易说服父母解除了与我的婚约。
  
  父母感到痛心却也好风度地没和他们撕破脸,毕竟是多年的好友,生意上的伙伴。只是回家后,才把羞耻和愤怒发泄到我的身上。
  
  我得以离家出走,自立门户。
  
  完成了很久以来的夙愿。
  
  几年前大学毕业后,我并没有如父母所愿进入家里的公司工作。不是因为太有志气地像许多人那样想靠自己的力量打出一片天地,而是纯粹的反感。虚伪的应酬,刻板的笑脸,朝九晚五,要多无聊有多无聊,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我是孤僻的。人多,喧闹都会轻易地让我心烦意乱。
  
  所以,我窝在家里,除了定期给一家杂志社写影评,成了很多人眼里的米虫。
  
  现在这个米虫不仅遭未婚夫抛弃,还被家里赶出来,在罗小微的嘴里我听到了关于我的几种不同版本的谣言。
  
  但总归一句,就是——夏空羽凄惨到了极点。
  
  哎,其实我没那么惨。从自由撰稿人升为专栏作家的我,钱虽没以前多但也足够,租的几十平米的房子也很好住,没人打扰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舒服过。
  
  也只有小微了解地对我说:“原来你这个人这么阴险,别告诉我那个和你未婚夫火速相爱的女人是你花钱雇的。”
  
  我立刻摇头:“是我运气好!”
  
  说到未婚夫,我想起那枚戒指。他家并没有要它回去,也许是作为一种补偿。然后我想到那个顶着冰块脸恶作剧的年轻男孩,竟微笑了起来。
  
  忽然很想见他。
  
  只是,那已是两年后了。
  
  ***
  
  总的来说,我的自理能力还算过关。独自生活了两年,报纸上并没出现过类似“一年轻女子饿死在家”或“一年轻女子遭抢劫被杀”的报道。
  
  我分期付款买了套房子,不大且位置一般。本来我想干脆住到郊外算了,可介于安全考虑,我还是安分点好。
  
  过了几天我就发现贷款的钱被人全部付清了。想也不想就知道是我那可爱的老妈。她在我离家出走几个月后就找来了,说你怎么那么冲动,我们那时昏头了才骂你的,你爸也后悔了,回去吧。我温温地笑,说,妈,你们没说错。我仔细想过了。我吃穿都在家里,也没工作,懒散得要命……谁娶我谁倒霉,如果我是他也是要解除婚姻的。所以啊,我要改变自己,学会独立,而在你们身边我总会产生依赖心理……妈妈热泪盈眶,好,女儿,我支持你!
  
  忽然觉得小微说我好阴险,也有那么点道理。
  
  我说过我没志气,那些话都是用来哄我老妈的。所以我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她每月输进卡里的钱,更是乐意她帮我付清了贷款。另一方面,是我并不怨他们,他们始终是我的父母,是亲人,于是我接受。
  
  那天,我刚送走母亲,在沙发上舒适地躺着看DVD,不规则的敲门声忽然响起,紧密而急促。
  
  我一跃而起,睁大眼睛瞪着锁了好几道的门。这个时候……我瞟了一眼墙上的表,晚上九点哎,谁会来?如果是小微,她会给我打电话的。
  
  缓慢地轻轻移动脚步,我眯起眼从猫眼中瞧去——
  
  男人,陌生=危险分子!
  
  只是……这个危险分子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记忆力不差,尤其是记这些琐碎的东西。他一定是我见过的。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又看见他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焦急,我打开门。
  
  “能借我电话用用吗?有人生病了!”他语速急切地说道,却在目光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刹愣住。
  
  “许朝颜?”我脱口而出,真是可怕的记忆力,连我自己都震惊了。
  
  “是你……”他仿佛回过神来,喃喃道。
  
  他没有忘记我。
  
  那天晚上,生病的,就是他弟弟,许夕颜。一个仅仅八岁的孩子发烧烧到了三十九度,也难怪他会那么着急和恐慌。
  
  是的,恐慌。
  
  外表冷漠沉着的他,那晚的确是怕了。世界上只剩下弟弟一个亲人,而那个弟弟又是他始终爱护着的。许朝颜后来对我说,我是第一个、也许还会是最后一个看见他这一面的人。
  
  在他等救护车来到的短短十分钟内,我知道他竟是我的邻居,也知道他才十七岁。
  
  两年前,他们的父母双亡,刚上高一的他开始半工半读,遇见我也是那时侯的事情。他隐瞒了年龄,高瘦的身材和深沉的表情让他显得比实际老成了很多,这样他才找到了KTV服务生这个工资算不错的工作。
  
  然后他才问我:“你不是结婚了吗?”
  
  连这个他也记得,我不在意地笑笑:“没结成,未婚夫跟别人跑了。”人啊,总喜欢把自己说得凄惨些。
  
  许朝颜抿住双唇,依然冷淡的眼眸浮上一丝歉疚。
  
  我立刻摆手:“没什么啦,反正我也不想结。正好这样我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什么事?”
  
  “离家出走啊。”
  
  他带着些疑惑和兴味地看着我,但终究什么也没问。
  
  救护车来了,他迅速地回家抱起夕颜,而我跟着他走下楼。
  
  “你?……”停住脚步,许朝颜回头,仿佛在问我,你跟着干什么?纯粹的诧异,并无厌恶。
  
  “我什么我?还不快走。”懒得多解释,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也许是我太善良,也许是我认为他还不满十八去医院还是跟着个成年人好些,也许……
  
  有些事是没有理由的。
  
  正如后来,许朝颜也告诉我,他从没向任何人谈起过他的过去,却在重遇我之后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我沉默地微笑,心中涌上淡淡的温暖。
  
  ***
  
  就这样,我和许夕颜做了五年的邻居。五年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让我很不适应了一阵。
  
  十年的差距呢,快差一个时代了。
  
  但也许是因为他比较成熟,我又在不适应了最终还是决定顺其自然,朋友这个称谓便这样确定下来。
  
  虽然我好意地建议过他,叫我大姐,我罩着你!然后被他用冷得让我牙直颤的眼神将说出来的话很窝囊的收回,并承诺再也不提。
  
  有一次许夕颜不小心叫我一声阿姨,不仅让我饱受了刺激,许朝颜竟是比我还激动:“叫姐姐!”恐怕夕颜从未见过那么凶神恶煞的哥哥,所以从此再也没叫错过口,我也自我感觉良好了好一阵子。
  
  许朝颜,真是奇怪的小鬼,我刚开始只是这样觉得。
  
  由于他半工半读的生活实在辛苦,我肩负起有时照顾许夕颜,大多时候给他们做饭的义务。用许朝颜的话来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天天呆在家里,如果再不劳动就要生蛆了。于是,爱干净的我为了让自己不要成为苍蝇产卵的所在地,努力的做一个关心少年儿童、关心朋友的好邻居,心想恐怕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某些人这样好过。
  
  在他高三的那一年,他吃饭时提起他只打算念到高中毕业。我想也不想地反对,不仅告诉他说大学很轻松绝对影响不了打工,文凭重要可以让你多挣很多,还说别担心我会帮你的,夕颜我来照顾,饭我继续做。当我看到他虽然仍冷着脸,但眼中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得逞的得意时,才知道我再一次上当。
  
  的确够耻辱,被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孩子耍得团团转,还不止一回两回……
  
  生活一直风平浪静地过着,我看着许夕颜一年年长大,许朝颜也越来越成熟英俊,忽然意识到,我已经老了。
  
  而离家了七年,我仍没找到一个可以停靠的港湾,甚至身边一个男人片刻的停驻也没有。小微说这都是因为我自己。没有社交,没有机会,自己也不想着找,朋友推荐也不要,关键是自己还一点悔过也没有。
  
  是了,我已经三十二了,却没有任何危机感。父母在一次次安排相亲失败后,似乎终于认清了他们一辈子都恐怕不会有外孙或外孙女,甚至连女婿也没有。除了有时念叨我这个老处女外,除了有时抱怨自己在朋友面前没法做人外,除了怀疑我是受了七年前那次婚变的深远打击后,他们再没什么让我郁闷的行动。
  
  老了就老了,孤单就孤单,这样并没什么不好,每天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和许家相处也得到了无陷乐趣,就这样一直下去吧。随遇而安。
  
  可是,生活不可能从头到尾都维持着它平静的步调,所有的事情也不会像我原本所想的那样发展下去。
  
  我早该想到,许朝颜对我来说,并不像朋友那么简单,更不是邻居,或弟弟、小鬼。
  
  ***
  
  那天,许朝颜大学毕业,早在上学期间就与一家公司签约的他根本不用发愁就业的问题。我高兴地要请客,他却说夕颜今晚住同学家不回来,两个人还是在家吃吧,他来做。
  
  “好像第一次吃你做的菜。”边说心里边不平衡,都是我在给他做饭,哼。
  
  许朝颜扬眉:“你的荣幸。”
  
  和他相处了五年,也多少知道他那冷漠的外表下还是有人性化的一面。我有时也会感到莫名的优越感,因为我知道在别人面前,许朝颜都是不拘言笑,冷漠得甚至冷酷的人。
  
  “没我做的好吃。”我实话实说。
  
  他仿佛早料到我会这样说,顶给我一句让我差点呛着的话:“当然,所以以后你要继续做下去了。”
  
  我狠狠瞪他一眼,便埋头吃饭。
  
  他却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我,不动筷,只是看着。我抬起头,便落在那目光里。不自然地笑笑,却移不开自己的视线。许朝颜眼中一向的淡漠化去了,我却无法确定我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我不迟钝。有什么要发生了。我的预感这样告诉我。
  
  “空羽,我爱你。”
  
  就这样,在无任何气氛可言的情况下,他向我说了那神圣的三个字。
  
  而我,相信了。
  
  就因为他的眼睛,真挚怜惜的目光,让我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沉醉。
  
  然而,在悠长的对视和沉默后,在理智重回我脑中后,在他把手伸向我之前,我把筷子递给他:“吃饭吧。”再没说一句话。
  
  他走的时候深深地望着我,固执地问我,答案是什么。接受,抑或拒绝?
  
  我说,如果我拒绝了,我们还会像从前一样吗?
  
  他唇角勾起,带着讽刺,一如的冷漠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不可能,不可能回到从前。
  
  让我想想吧。我关上门。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一想,就想了好几年。
  
  当多少年过去,我确定我从没把他当小鬼或弟弟看,也不认为他是单纯的朋友,也明白我是爱他的时候。我却用短短几秒,决定这个答案,是拒绝。
  
  要说理由,可以有一大堆。年龄的差距,我不愿改变的生活方式,我对爱情长久少得可怜的希望……但决定是很快就有的,时间短得根本不够我列举出这么多理由供我一一分析,我只是脑中这样想:我,和他不能在一起。
  
  也许刚开始我就明白,无论怎样答案都是一样的。可我却在答应他考虑的第二天收拾行李飞到另一个国度,速度快得让我自己都震惊。也许,这个答案,是我害怕的也不一定。也许,我这是在逃避也不一定。也许,在有了这个决定后,只是想着就这样待在国外而不回去,哪怕和他说清楚也不愿,也是逃避。或者,明明爱他,却选择这样的结局,更是逃避,逃避该来的爱情。
  
  我没有勇气。所以逃避。
  
  而且,已经过了那么多年。
  
  他说的爱,保质期有多久?他这个人,还是原来的那个许朝颜吗?……
  
  ***
  
  可我一直不知道他在找我。花晨居然告诉我,他还爱着我,而且一直在寻找我。
  
  我心中那固执的坚持,在那么一瞬间被击碎了,彻彻底底。我是多么想见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想见他。滑稽地告诉他,我没有故意让他很难找,我始终待在一个地方。
  
  你朋友看错人啦!我会笑着这样对他说,无论我的眼泪有没有落下。
  
  花晨,谢谢你。如果你没有告诉我这些,我不知道要过多久才会决定停止逃避,面对自己的所爱。抛开所有的顾虑。你对我说,如果你爱着的人也爱着你,那是多么伟大的幸运。
  
  是的,幸运,我现在就要回去,趁这幸运没有消逝之前重新抓住它。
  
  我们来约定吧,再也不逃避。
  
  而花晨,你还那么年轻。我知道你是不需要我的愧疚的,那毫无理由。而我所能做的最好的报答你的方法,就是让我和许朝颜幸福。
  
  同样祝福你,花晨。
  
  终究有一天,你会有真心的笑的,你会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
  
  出于私心,我希望那个人是——许夕颜。

第六章

“老姐!好慢啊!”第一次这样喊,诺奇不能说没有一点新鲜、得意和高兴的。哈哈,也终于有这么一天,他可以比诺甄早些出门,再以如此优越的姿态催她……真不是一般的舒服呢。

“好了好了!”诺甄一阵风般地掠出卫生间,飞快地在家门口穿上鞋,再用令诺奇佩服到五体投地的速度奔到他的几米之外。忽然停下,回头疑惑地看着诺奇:“你愣着干什么!快走!”完全一脸看白痴的表情。

“喔。”这副表情让诺奇的自尊大受打击——谁让他有这么一个强势又那个的老姐呢?看来,他注定一辈子都无法咸鱼大翻身了。

两人一边快速走着,一边不忘进行每早必修的功课。

“你也会有晚起床的一天呢!”诺奇凉凉地讽道,早忘了刚才破碎的自尊。

诺甄皮笑肉不笑地扯一下嘴唇:“毛主席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也是……不过,失误过后也该分析一下原因吧。比如说,昨晚睡得太晚。为什么那么晚呢?好像接了个电话吧……”诺奇暧昧地冲她猛眨眼睛。从来打电话超不过十分钟的诺甄昨晚破天荒地从十点打到十二点,这代表什么呢?嘿嘿。虽说她到了高三才情窦初开实在晚了点,但晚到总比没到好。这样的话,他才不用每次总因为男女关系问题被诺甄狂损,尽管知道咸鱼大翻身是不可能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也是好的啊。想到这里,诺奇不禁飘飘然起来。

“是女的。”短短一句如冷水泼到诺奇身上。

还是不死心……暧昧地眨眼立刻变为惊诧的瞪眼——“同性恋?!”

“去死!”忍无可忍地赏他一记暴栗,拜托,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诺甄重重地叹气,随即告诉自己这世界上的事的确没有完美,她应该认命。

诺奇的幻想彻底破灭,揉着脑袋没好气地问:“那是谁啊?”

诺甄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花晨。”

然后看见诺奇原本嬉笑的脸立刻沉了下去。他对于花晨的反感来由很简单,也很自然。她伤了他最好的朋友许夕颜,不止是背叛,还有利用和欺骗。比风洛雅要可恨百倍。而且,从那以后,夕颜就变了。尽管诺奇依然是他最好的朋友。

诺奇不知道这样的变化对许夕颜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原本单纯善良有着明朗笑颜的许夕颜在那沉重的伤害后的确站了起来,亦坚强起来。只是坚强起来的他,已不是原来的他。不再单纯,不再善良,也是笑的,却是带着冷冷淡淡的讽刺。

变得更加英俊的他毫不费力地一个接一个更换女朋友。诺奇对他这种自暴自弃的行径表示过不满,可他却用一句:“你不是也一样”把他的嘴堵死。他的女朋友早不是林萧,诺奇实在没资格说夕颜。只是……哎!

也许惟一欣慰的,是许夕颜没有退出篮球队。迟到早退已成家常便饭,学习也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但篮球对他来说,显然是不一样的。虽然他有一度想连它都放弃。因为他对自己说过,从此以后再也不爱任何东西、任何人。

诺甄完全明白诺奇的心情。她可以因为友情原谅花晨,诺奇也可以因为友情而不原谅她。一年前,花晨选择离开,然后在现在又回来。回到这个学校来。她佩服花晨的勇气。

花晨在电话里说:“总有一些事情是要解决的。逃避不是办法。”她不明白,如果花晨所说的是指许夕颜的事,那这事不都已经过去了吗?但她没有问,只是笑着说,加油。心中的担心也不重要了,作为朋友,她完全相信花晨有自己解决的能力。

在说完这些后,花晨开始给她讲一个故事。占据了百分之八十谈话时间的故事。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缘这种东西,让花晨在到达另一个过度后,遇见那个让许朝颜爱了许多年的女子——夏空羽,并和她成为好友。她们互相许了约定,再也不逃避,要坦然地面对自己的过往。所以,花晨回来了,而且夏空羽也马上要回来了。

花晨还说,她要告诉许朝颜这个消息,她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幸福。

而她的爱,就留给过去吧,就成为纪念吧。

“啊……两个小时的越洋电话!老妈非拿刀砍了你!”诺奇忽然的大叫把诺甄从沉思中拽出,她抬头看见大惊小怪的诺奇,笑意浮上面颊。

“笨蛋,是花晨付费!”而且……她现在已经不在美国了的说。

“太好了!真解气!”诺奇笑吟吟地拍手。

刚才短暂的尴尬立刻消失不见。诺甄忽然发现,这个弟弟,也是有点可取之处的,就比如他的白痴。装出来的白痴,人们称之为,大智若愚。

还是别告诉诺奇那件事了,反正他就快要知道了……

***

高二A班的早自习,教室里呈现出一种懒洋洋的气氛。

春天是个很美的季节,也是个让人乏力和困倦的季节。阳光明媚却不灼人,气候温暖却不炎热,如此适宜的条件,想不困也难。

但市重点中学的学生,大多都很有很强的危机感和竞争意识。所以即使很困也硬撑着的大有人在,也只有那些老师眼里的顽劣分子、问题学生,可以无所顾忌地大睡特睡。

许夕颜就是其中一个。

诺奇赶在上课前冲进教室,惊讶地发现许夕颜竟然罕见地在第一节上课前到了学校(虽然他在睡觉)。想也不想地走到他的课桌前摇他:“你是谁啊?”莫非许夕颜找了另一个人替他上课?不是没有可能的呢。

后者在被他锲而不舍地摇了无数次后,面色隐晦地抬头:“你说我是谁?”

诺奇感到头上有冷汗滑下,干笑:“是夕颜啊。”

“看清楚了?”许夕颜也笑,笑得诺奇冷汗加倍地冒。

好了,演戏完毕!诺奇一把甩走头上的汗,拉过椅子在许夕颜面前坐下。刚才的害怕只是配合气氛来娱乐读者的。“行了行了,既然醒了就别睡了,上课再睡!快点说说。”

“说什么?”

“你今天来得很早哦,不正常!”

“我哥回来了。”许夕颜皱眉,晚睡晚起的生物钟被打乱真是让他想砍人,可怎奈想砍的那个人是他老哥!这一年许朝颜找了一份时常出差的工作,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搞得他神经衰弱。倒是许朝颜知道他现在颓废的生活方式并没表示多大的反对,只是说你自己掌握分寸,但学是一定要上的。所以他迟到早退成癖,但却从没出现过整天整周缺课的情况。所以许朝颜一在家,每天早上都跟叫魂一样叫他,再恨不得拿着一把扫把把他赶出家门。

他凌晨两点才到家,喝得烂醉,却六点就要穿着校服上学……妈的,现在他还是想砍人,如果此刻打扰他安眠的不是诺奇,他一定一脚踹过去!

可是,他是诺奇,所以他满腔的郁闷和怒火依旧无法发泄,只能在心里不断发酵……“你还不回座位?要上课了。”说完就再也不搭理诺奇,把脸埋到臂弯里迅速入睡。

诺奇不爽地回座位。

上课铃响起。

平时准时出现的班主任却迟了两分钟才到。

“今天有一位新同学要成为我们班的一员,她是去年我校留美的交换学生。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班主任微笑着说出完全公式化的话,侧身向门外做了个手势。

“说到交换学生,我想起一个人……”薛晴川看了一眼许夕颜后,跟他的现任同桌诺奇说道。

不可能是她吧……诺奇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立刻卡在喉咙,因为他看见一个优雅的身影走进教室,在讲台边站定。长发披散在肩头,美丽的五官,淡淡勾起的唇角。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已经完全呈呆滞状态的全班同学,不留边际地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一个单个座位上停留几秒——意识正介于就快入睡混沌阶段的许夕颜,胳膊挡着看不见面孔,染成深褐色的头发不长不短,有几根桀骜不驯地翘起。

她忽然笑不出来。一年以后,看见他,她的心还是会疼。

“我叫花晨。很高兴来到这个班。”真是多余的自我介绍呢,以全班人看她的眼神,恐怕没一个人不知道她和她的“风流韵事”呢。因为此刻,他们的眼光以从她的身上移开,齐刷刷地转向许夕颜。

他很配合地在那一刻结束睡眠,但眼神却不是回应准备看热闹的众人的。他死死地盯着花晨,似乎在确定站在那里的她是不是真的,抑或他在梦中?

她没有笑。

迟钝的班主任疑惑地耸肩,立刻想到:啊,同学真是热情啊,他们一定都想让花晨坐到许夕颜旁边的空位置上吧,所以用眼神为她指路——为师好感动啊!虽然许夕颜这个顽劣学生让她很头痛,但是安排品行优秀的花晨坐在他旁边不是正好?而且花晨的身高在女生中算很高的。OK,OK,连她都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了,真不愧是天生做老师的料呢!

“花晨,你坐到最后一排的那个空位置上吧!就是许夕颜旁边!”玉手一指,下面立刻爆出两声冷抽气声。“薛晴川,诺奇,你们有意见?”

“没有!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摆手摇头,又互相做了个“大事不好”的表情。

的确是大事不好了!本来两个已分手的人成为同桌就已经是很尴尬糟糕的事情了,而且这两个人分手的原因又是那么令人不快和伤痛。如果是原来的许夕颜,他们倒没必要担心太多,关键是——许夕颜他已经变了!对花晨的恨即使从未提起,诺奇他们也知道这恨从没有削弱过。危险啊危险,花晨啊,你就自求多福吧。

但诺奇和薛晴川还是不禁暗自祈祷,千万别闹出大乱子才好。

也幸好,这个班主任,迟钝得可爱呢。

确定这不是梦后,许夕颜的目光一瞬间由惊诧和迷蒙转为无法言喻的冷酷,眼底流动的,便是深切的恨。她居然回来了,还那么有胆量地进了这个班。以花家的势力她完全有能力选择进入其他的班,也有能力选择留在美国直到永远。

你为什么回来?花晨?难道你还没死心,又想利用我一次来得到许朝颜吗?他嘲讽地笑了,带着轻蔑。可是人家许朝颜看都不看你一眼呢,真可怜啊。

还有,你为什么不笑了呢?虚伪的假笑,别告诉我你是倦了,笑不出来了。

花晨坦然地接受他的嘲讽和轻蔑,却笑了一下便垂下眼帘,心知这一丝的微笑费了她多大的力气。

许夕颜收回目光,把头重新埋入臂弯。却再也睡不着。

她在他身边坐下,放好书包,把要用的课本拿出来放好。讲台上老师激情澎湃地讲着,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颗褐色的头颅上,许久不散。

教师的另一角,薛侦探和诺侦探贼头贼脑地窃窃私语,还不注地向花晨那边透看。就差拿个望远镜和笔记本了。

“你觉不觉得……”

“很奇怪!”

“花晨!”

“对!”

“她为什么要回来?”

“她对夕颜什么感情?”

“她为什么那么看着他?”

“她对他只有歉疚?”

“她到底蛇蝎心肠还是另有苦衷?”

“她还喜不喜欢许大哥?”

……你一言我一语,座位前面的路科一记杀人不带痕迹的白眼扫过——“你们要讲相声出去讲!‘十万个为什么’也没你们厉害!!”

美女凶起来真不好看!诺奇无奈地耸肩,薛晴川赔笑:“知道啦,对不起。”

耍宝二人组终于安静下来。反正好戏怎么样都会上演,真相也会浮出水面,他们没有帮忙的打算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所谓天命不可违,他们惟一要做的,除了八卦,就只能是等了。等等等,等着看好戏!

许夕颜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花晨也觉得鼻子痒痒,却还是忍住。这时才惊觉自己一直看着他发呆,于是拿出课本开始听课。

整整一个上午,除了课间需要解决基本的生理问题,许夕颜一直趴在桌子上睡觉。真睡假睡,就没人知道了。老师早就见怪不怪地理也不理,说也不说;旁边的同学更是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静给他创造良好的睡觉条件,因为他们的确怕了许夕颜因睡眠不足而抓狂的举动;诺奇和薛晴川按理说下课都该去和他闹闹,让他上课再接着睡,可今天他们也只是瞪着两双偷窥的大眼,远远地留意着许夕颜和花晨那里是否会有精彩的好戏上演。

但他们显然失望了。

花晨正常地听课,记笔记,下课休息时被诺甄叫出去聊天,回来时准备下一节要用的东西……说不好听点,就是无视于许夕颜的存在。连诺奇和薛晴川都怀疑早上花晨看许夕颜那深深的目光只是他们的错觉,花晨也并不是因为许夕颜而回国的。——拜托,你们有毅力点好不好?

就这样,到了中午,许夕颜还像死人一样趴在桌子上,不理会叫他吃饭的诺、薛二人。等了一上午也毫无结果的诺、薛和其他同学都深刻地感到还是填饱肚子比等一场不知何时才能上演的好戏重要得多,兴致缺缺地陆续离开教室。

于是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不紧不慢收拾着东西的花晨,和仍是处于睡死状态的许夕颜。

花晨瞥见夕颜隐隐颤动的睫毛,不禁微笑。

“你不吃饭吗?”她问。

他只是沉默。

她干脆坐到他前面的位置,又问:“你趴了一上午,背不酸吗?”

沉默。

唇边的微笑渐渐消逝。但她还是说道:“去吃饭吧,下午有体育呢。篮球队今天也要训练吧……”

“闭嘴。”他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冷冷地注视着她,满眼的厌恶和烦躁。

她竟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即使是从前的许朝颜,也从未用这么恨这么冷的目光看过她。许久后才又抬起眼帘,淡淡一笑:“你终于说话了。”

又是沉默。然后许夕颜低哑的声音响起,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回来?”

她可以回答因为交换学生的时间到了,她可以回答是因为想家了。可她却轻轻地说:“为了你。”清澈的眸子坦然地注视着他,她没有撒谎。

她是为了他回来,为了心中那过了一年也未曾削弱或磨灭的痛。她总能想起许夕颜当初神采飞扬的笑脸,他遇见风洛雅后苍白的容颜,和她拥住他哭泣时那略带惊慌的眼神。以及后来,明白真相后他对她的愤恨,她去找他道歉和道别时,他粗鲁又决绝的深吻,和最后他喊着她名字的睡容。

始终忘不掉。

所以,她回来。想知道纠缠了她这么久的痛除了愧疚,还有没有别的?想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轻易?想知道他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而无论他变成怎样,都是和她有关的。如果他变得更加坚强,如果他忘了她,如果他不因此而颓丧冷漠的化,她的那些“想知道”就都不重要了,她会离开。

可是,现在的他,让她如何离开?

她早听诺甄说过关于许夕颜的变化,在她走之前她甚至亲眼见过。但她的确想过,他在这一年中也许会醒悟,或者会碰见一个可以拯救他的女子。可是一年后,他还是颓废了下去。那个女子也还没出现。昔日代表着阳光的男孩许夕颜回不来了,而痛苦着恨着的许夕颜还在。

没有忘记她。

她痛,却也感到松了口气。真是可耻的感觉啊。

她是多么希望他能重新拥有无忧无虑、单纯灿烂的笑颜,多么希望他还能看着她笑,就如从前一样。但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把那样的他推开的。所以,她要把那样的许夕颜唤回,可是……她又何尝知道如何去做?

她,不是那个能拯救他的天使。她,只能是那个把他推入深渊的魔鬼。

可是,她不甘心。她是希望那个天使也是她的。

带着这样矛盾又复杂的心理,她回来。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他。

可是,许夕颜听后却无比讽刺地笑了,玩弄着手边的笔,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你感到愧疚了?所以回来补偿我了?”

愧疚,是的。补偿,是的。可是……不仅仅是这样……可她却说不清楚那些“不仅仅”是什么。

她的沉默轻易被许夕颜理解成默认,他嘴边的笑容更深,眼中的冷酷也更凛冽。他轻轻地说:“那做吧。”

“什么?”花晨抬头。

“补偿我啊,我接受。”说完,他从座位上站起,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又是春天,中午的阳光明媚灿烂,她瘦了,却依然美丽。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吻下去。

一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本来不带任何感情而冰冷的吻渐渐有了热度,他把她完全禁锢在只有他的世界,用他的怀抱织起密密麻麻的网,让她无法反抗与逃脱。急促的呼吸,唇齿的交缠,他不愿承认这个吻是美好的,他也不想让这个吻是美好的,所以他在深陷的前一秒停止,双眸复杂地注视着面色已然绯红的花晨。

一年前,她无法推开他,一年后,竟也是如此。

为什么呢?困惑和莫名的悲伤,让她的眼泪盈满眼眶。

一年前,在吻过她后他讥讽她,一年后,也会是如此吧。

这样想着,就听见他的声音响起:“这样的补偿,我才接受。别给我来那套做朋友做姐弟互相关心帮助,我不稀罕。”

然后,他松开她。

然后,她轻轻地说道:“好,你想要我就给你。”

他惊讶地回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什么笑也没有,严肃得让他感到恐惧。“你说什么?”一定是他听错了。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她重复。她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她可以放开他,放开自己心中越来越让她搞不懂的感觉,放开从前一切的一切。这也许是逃避,但又何尝不是最简单也是世界上最普及的办法?而另一条路,便是现在这样。如果她不这样,许夕颜会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他们会像所有相交的直线,在有了交点后各奔东西,比平行线还可悲。而她,不愿这样。她清楚的。

也许,对许夕颜,并不是只有“愧疚”那么简单。

许夕颜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眼中的冷漠一点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火焰剧烈燃烧般的愤怒:“你疯了是不是?还是没的可玩了,没人可骗了,又重新玩我骗我?告诉你,我早不是原来的许夕颜,不是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怎么骗就怎么骗的许夕颜!你他妈的闲透了,找别人去,你勾一勾手指头几百个人都涎着脸心甘情愿被你骗被你玩,可我不是!你给我滚!滚回你的美国去!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

“这么说,你要的,就是我的离开吗?”她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地说。

“你!?……”

“这点不行。”

许夕颜当下失去说话的能力,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她,面孔因愤怒扭曲得厉害。

她还是一脸淡然,还是没有笑。这样的表情让他的愤怒更盛,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点不像表面那样淡然。从前,许朝颜拒绝她,她还能够笑。可现在,许夕颜在伤她,她也的确受伤了,她为什么笑不出来呢?不表露出自己的疼痛,已是她能够伪装到的最大限度。

许久,他眼中的愤怒慢慢沉淀,凝成更加凛冽的冷酷,唇边也浮出一丝笑,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想玩,我就陪你,看最后谁会赢。”

她想辩解,想告诉他她没想玩也没想骗,也对他说这不是你想的这样。但他不会听,她知道的。所以,她竟笑了,虽然眼泪似乎就要落下:“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捧起她的脸,又是一个吻。从头到尾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的吻,和前两次完全不同的吻。一声惊讶的抽气声从门口传来,正是吃完饭回来的两个女生。

许夕颜看了她们一眼,又看向花晨,笑容中满是作恶得逞的得意,和无来由的快感。

他是知道的,他能让她受伤,让她感到痛苦,即使她那样淡然,甚至冷漠,但他就是知道。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花晨不是众人眼中完美的女神,她是个实实在在的人。为了爱不顾一切,为了爱可以伤害无辜的人。自私又冷漠,和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

她不是神,所以她也没有神的那种完完全全的冷漠,她有感觉,会为被她伤过的人感到愧疚。也会因此受伤。

而伤害她,让他感到爽快。即使没有想像中的快乐。即使心中会涌起复杂到他也难以明了的感觉。他也要这样做下去。
不仅因为一年前她所做的一切,而且因为在这一切过后,她一走了之。连告诉都没告诉他。

他被忽视得那么彻底。

她为什么回来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使他有机会让她也尝尝那钻心的痛,尝尝受伤的滋味。虽然他清楚,那会是两种不同的痛。因为她不爱他。

是啊,多可悲,她不爱他。而他曾经那样爱过她,还信任过她。

***

下午第一节课后,诺甄立刻冲进花晨班里,二话不说拉着她往外冲。一直冲到楼道里人还算比较少的一个角落,但还是受到无数目光的紧密跟踪。

翔华中学的信息系统始终那么灵通,看来现在她和许夕颜接吻的消息应该已升级为他们在分手一年后复合,或者是许夕颜飞速和新生坠入情网之类的吧。当然,后面的消息一定是不知内情但却知道许夕颜这号人物的学生传的,由于他花名在外,这并不如前面的消息更具爆炸力。

“听说你和许夕颜在教室旁若无人地接吻,这是怎么回事?!”诺甄的质问劈头盖脸地袭来,花晨庆幸诺甄得到的消息还算保住了它的本来面貌。

她想了想,说道:“不是旁若无人。”

“什么?”

“那时本来就没人。”很认真地解释,“那两个人是忽然出现的。我又不知道……”

“够了!”就要抓狂的诺甄打断她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到底怎么回事?”

“我欠他的。”

“欠他?……欠他,你就用这个补偿?你想什么呢你?你该不会幼稚得认为让他亲亲你,抱抱你,他就会原谅你了?你对他做过的事就一笔勾销了?”诺甄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告诉我,你没这么笨。”

“当然不是。”看见诺甄因她的否定而松了口气的表情,她接着说,“但我也说不清楚。”

诺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花晨重复,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她是真的说不清楚,为什么答应所谓的游戏,为什么那么多次任他吻而不反抗,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对他不是单纯的愧疚?这么多为什么把她快要压跨了,她是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与空羽的承诺,又让她必须告诉自己要坚持,不逃避。

她也只是顺着自己的感觉去做。这样应该没错,起码多年之后,不会后悔的,不是吗?

她这样对诺甄说道。又告诉她刚才和许夕颜发生的事情。

诺甄沉默片刻,却还是说道:“可我还是劝你,停止吧。你看见了,许夕颜已经变成这样,你会是他的对手吗?不要到最后害得自己无法脱身,一无所有啊。”诺甄忽然有种感觉,花晨她是不是对许夕颜……?无法确定的她,没有将这朦胧的感觉说出口。

“没有什么对手不对手,这不是游戏。起码对我来说。”她低下头坚定地说道,“但他既然认定了我是在玩他,说什么也都没用。就让他认为是游戏好了。时间一久,他就会明白的。”

“花晨……”

上课铃声响起,花晨冲她笑了笑:“对我来说,他还是没变多少的。别为我担心。”

这种时刻,诺甄也只能点头,回她个笑。纵使自己有太多的疑惑,她还是决定保持缄默。她明白,花晨的懊恼、矛盾和不解可能不比她少。她们是朋友,所以信任。而她,相信花晨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第七章

可这样的游戏,却持续了很长时间。

一直到高中毕业也没有结束。

游戏的主角自始至终维持着游戏初始时的状态,对外宣称他们是男女朋友,而自己,竟渐渐都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自从花晨回来以后,许夕颜就和从前那堆女友断了来往,这让诺奇很惊讶也很欣慰地评价为“改邪归正”或“浪子回头”,薛晴川还不忘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地补充:“花晨的魅力就是别的女人无法比的,尤其是对夕颜来说,是不是?”

当然了,回答他的,是一记左勾拳,和差点让他断子绝孙的一踢。

许夕颜绝对不会承认是为了花晨才“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他原来就是因为无聊才交那些女朋友,多多少少也带了点对女性的报复心理。女人们虚伪的笑,自私的举动,爱慕虚荣等等让他早就厌倦了,他也的确没有诺奇那种天生当花花公子的命。再加上现在花晨回来了,他真正恨的人回来了,所以他也再没必要拿别的女人开刀、报复。

花晨那边,对于诺甄不住的询问,始终都是朦胧不明的回答。其实她也觉得,事实不过如此吧。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玩什么所谓的游戏,只是不想和他成为陌路人。这是惟一的办法。即使他也是从头到尾坚持这是游戏,似乎也是在坚持她的不认真和不可信任。本以为时间会慢慢向他证明,也会慢慢告诉她想要的答案,但已经一年过去,什么实质性的变化也没有发生。

是的,实质性的变化。

没有发生。

小的变化,也还是有的。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辛苦也是值得。许夕颜会在必要时和她说话,在别人面前表现出疼爱女朋友的样子——一起吃饭、一起回家;陪他训练、为他加油。可谓形影不离。即使疏离依旧,即使他时常会冷嘲热讽,无来由地与她争吵。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露出无忧的笑、温暖的笑,他的笑都是带着讥讽、带着冷漠的。就连惟一真正高兴的时候——篮球赛打赢了的时候,他也只将高兴埋在心里,表面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轻扯唇角算是笑。

这样的他,毫无疑问,在女生们心中是无比迷人的。比从前还要迷人,并越来越受欢迎。

但这样的他,却让站在篮球场边等他的花晨,心脏不可抑制地又是一扯。

什么时候,他才能笑呢?她回来了一年,在他身边了一年。这一年,他没有变,而她却变了。

与两年前的她,差得太多了。

她,也是忘了笑为何物了。包括从前像那样虽带点淡淡疏离却依旧灿烂温暖而礼貌的笑,再也没有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明艳亲切的花晨了,她却是比从前更加冷漠、高高在上了。

可依然坚定。坚定地做着义无返顾地事,预料不到结果的事,就像……从前一样。

时间,却不多了。

高考结束后,她收到一所一类校的录取书,许夕颜也如愿考上第一志愿——很好的一所大学。这让所有老师跌破眼镜,许夕颜是他们眼中一直的问题学生。他们归结出原因,就是许夕颜运气太好,猜对了题,毕竟历届这样的学生并不是没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老师无比幽默地说,原来交个学习好的女朋友还是有好处的。

但,他要上的大学,在另一个城市。

做火车要一天,做飞机只要一个半小时。可是,毕竟是在另一个城市。

花晨立刻明白,是他,想要结束这场所谓的游戏。

他是不是早已倦了累了,无法忍受她了,所以宁愿认输也要从她眼前消失,刻意让他们成为陌路人。从此,他的生活中没有她,然后记忆里也没有了她,最后生命中再没有一个叫花晨的女人,连名字也没有。

而这,让她同样无法接受。

他的生日,是在8月25日,和他离开只差3天。高考结束后,他就失了踪影,每次接电话的不是许朝颜就是已回国的夏空羽。

素来有耐心脾气好的她,竟也冒出了火气,无法解释心中迅速缺失的是什么,也无法顾及心中越来越浓的恐慌。他难道打算就这样离开了吗?什么都不留,什么也不说……

就算是两年前她的离开,也毕竟去见他一面了啊!

这不公平!

正当她想着这些,心情愈加恶劣的时候,电话响了。接通,居然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人,也是那个让她无比火大的人:“你去哪儿了?”控制着语气和语调,但后两个字还是忍不住上扬、微颤。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说:“我在你家门口。”

这天,正是他的生日。她没有忘记,所以在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后,拿起给他准备的礼物跑出了家门。

远远地就看见他高瘦的身影,恍惚间觉得,他已变得那么陌生。再不是当初那个因害羞而脸红,穿着不整齐的白衬衫,在她面前手足无措的许夕颜。黑色衬衣和裤子——什么时候,他也竟这样喜穿黑色?恍惚中,他渐渐地,越来越像一个人——冷漠的背影,永远不回头看她一眼。

慢下了脚步,难以阻止的恐慌迅速蔓延,带着遍及全身的疼痛。她最后在离他几米远外停下了脚步。

许夕颜,在这时,回头……这样看见面色苍白的她。

时间仿佛凝固。

两个对望的人,英俊的、美丽的,夏季的风拂过,却不感到闷热。女孩长发飘扬,男孩眼神深邃迷茫。多么美好的画面,如果时间真的就此停住。抹掉他们悲伤的过往,擦除他们无望的未来,只有现在,只有这一刻。

许久,许久,男孩说:“你哭什么?”声音不大,却带着难以掩饰的迷惑、惊讶和更多复杂的感情。

她这才发现脸上冰凉一片,慌忙用手背抹去。一面重新迈开脚步,走到他身边,迟迟放不下遮住一半脸的手,却还是故作轻松地问:“你最近去哪儿了?”

“不关你的事吧。”话一出口,即使立刻感到后悔也收不回来。而这样毫不留情伤害她的话,是他说习惯了的。习惯了一年多。

花晨暗暗苦笑,忽然惊叹自己的毅力不是一般的惊人。男朋友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是一般的女孩,一定会忍无可忍地和他分手,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吧,何况还说了那么长时间。如此恶劣的态度,谁能忍受?但他毕竟不是她的男朋友,她也不是他的爱人。

可是,难道就因为她欺骗过、利用过他,她的确是欠他,她就必须忍受吗?

人,犯的错,难道一生都不能弥补?

他,永远都不原谅她了吗?

而她,又为什么那么渴望得到他的原谅?为什么一想到他永远都不原谅她,心脏疼痛得快要麻痹?从前她把这称为同情,可是她向来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或者就算是,那仅仅凭着同情,她能支撑这么长时间?仅仅凭着同情,他的冷言冷语,冷酷的眼神,她都心甘情愿地接受?

她要的答案,还是那样模糊,久久不肯出现。

思绪纷乱不堪,但即使这样东想西想,开始时的坚定却还是屹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害怕、恐慌,也有委屈、伤心,这无非是因为她不想和他从此成为陌路,不想他对她就像当初许朝颜一样,冷漠地离开,没有一个回眸。

这是她惟一清楚的,自始至终。所以,她坚定、不放手。

他们不是一样的,不是一样的。决不。

勉强振作起来,她放下擦泪的手,他却还是在沉默。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低着头的她。

最后,还是她打破沉默:“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他启唇,说出的却不是本来打算要说的话:“先走走吧。”

一路上,气氛沉闷得能让人憋死。许夕颜好几次欲言又止,她只当做没有发现。早料到了他要说什么,而他要说的正是她不想听到的,所以他的犹豫正是她的求之不得。

走着走着,到了一条马路。正是每天放学两人分手的地方。直着走进马路对面的那个路口,就可以到许夕颜家。

两人静静地看着红绿灯变换着颜色,在绿灯亮起时,他拉起她的手腕,走过马路。

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

这个动作,让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不是因为牵手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让她惊讶,而是……第一次他的动作这么轻,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仿佛带着关怀和怜惜。

想起这一年来他并没少碰触过、吻过她,但每次都是吵架吵得最激烈的时候,他用来惩罚她的手段。他牵她的手,也都是在别人面前,似乎在宣告着她的女朋友身份,是做给别人看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是不是因为就要离开,就要放开她,脱离两人的纠缠,他才变得和平时不一样?

谁知,许夕颜在下一秒突然停下。

等她也停下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明白了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指瞬间变得僵硬。

她却是在庆幸,他没有把手放开。

正向他们走来的,是许朝颜和夏空羽,牵着手,虽然没有笑,眼中却流露出纯粹的幸福和喜悦。而此刻,他们也看到了花晨和许夕颜。

许朝颜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夏空羽已绽开灿烂的笑颜:“夕颜!花晨!”

这对许朝颜来说没什么惊奇的,因为当初花晨回国曾找到过他,告诉他,她遇见了夏空羽,也知道了关于他们的一切事情。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但我还是想先告诉你她在美国的地址。”说完,她从许朝颜眼中看到了让她不后悔这样做的理由,也看到了年少时爱情最后完完全全的结束。

许朝颜一向淡漠的眼,竟笑了。是的,他的表情虽然仍是一如往昔的冷,但眼中却亮起花晨从所未见过的光芒和喜悦……
当然,现在,她又从许朝颜眼中看到了这样的神情。

但也只是这样而已了,见到许朝颜,她有怀念,有遗憾,有淡淡的忧伤,就是不再有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尤其是看到同样幸福快乐的空羽,她开始为他们感到高兴。

到底是因为爱情本就容易遗忘,还是年少时那样的感情不是爱?都无所谓了吧,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夏空羽敏锐地察觉到许夕颜的惊讶,心知花晨并没有把她们认识的事情告诉他。虽然不知道她隐瞒的原因是什么,也不知道她们当初的约定花晨进行得如何,她还是决定暂时不问,笑道:“你们是在约会吗?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再见!”她承认她是在扮傻。

当空羽拉着许朝颜走远,就又剩下夕颜和花晨两人。

气氛又尴尬了一层,他的手开始变得冰冷。在她感觉到这骤然变低的温度后,他甩开她的手。

“你认识夏空羽?”他问,却没有看她。语气一如地冰凉,但她还是听出一丝异常。

“她是我在美国的老师。”

说完,她从他的旁边走到他的面前,许夕颜也同时将视线落在她的眼。

他嘴角向右翘起,一个带着讥讽的冷笑。

“你是不是在想,我原来去美国也不过是为了许朝颜?我知道了原来他爱的人——夏空羽在美国所以特地飞到那里去挑拨离间?”她缓缓地说,唇边同样挂着一个笑。也是带着讥讽的,只不过是在嘲笑自己。现在他还是把她当做蛇蝎心肠的女子,一年,一年,那么长的时间,那么多的努力,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他没想到她会说出他正想着的话,也没想到能从她笑着的唇看到隐约的悲伤。“难道不是吗?”却还是这样说,刻意忽略心中某个地方的颤动和左右摇摆。

“你不就是这样想的吗?”她移开与他对视的眼,凄凉的笑还在唇边,“是不是真的,也是无所谓吧。”自己都没发现语气中沉淀着的心灰意冷和丝丝疲惫。

许夕颜发现了。于是,仿佛嗓子卡了什么东西般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今天的花晨……和平时不一样。

他当然知道就算是平时那个好脾气、他侮辱她也不反驳的花晨,心中不可能没有怨的。但她每次都表现得那样冷静,即使没有了从前的笑,也看不出她的悲伤。而他呢,似乎认定了这是她欠他的,所以更加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她也是累了吧,今天是极限了吧。

终于想结束这场游戏?像他一样。

高考之前,他填报志愿都是瞒着她的。连诺奇、薛晴川也没有告诉,就是怕他们那两张大嘴漏风。

他和花晨该结束了。什么游戏,什么胜负,什么恨,又什么爱,都是幼稚的东西。而他,已经长大了。两个人的命运既然永远无法交汇,那么就放开,若她还有什么欠着他,这一年的一切就当做偿还。

即使有不舍,即使有不甘,即使有更复杂的感觉,也刻意不去感受,刻意忽略。他们都该自由了,不要再被过去绑住。既然她不爱他,只是同情,他许夕颜便有骨气地不要。

一生,不会只爱一个人的。

虽然,虽然不愿承认,他现在依然爱她。多么可笑也多么可悲,恨着却也爱着。

也渐渐重新信任起她。

就像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如果花晨也像曾骗他那样骗夏空羽,以夏空羽的智商会到现在还不知道,还那样亲切地叫她名字?夏空羽如果一无所知,刚才会故意装傻闪人,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太多的如果,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摧毁他坚持她说谎的固执。如果这还不够,他完全可以回家问空羽,问哥哥,真相大白。

想起她曾苍白着脸问他,是否原谅风洛雅,他回答说,原谅。那么如果现在,她问他,是否原谅他,他又会怎么说呢?

也许,她只是骗过他一次。只不过那次是对他影响最大最深的一次。

人,犯的错,难道一生都不能弥补?骗过一次人,就因此否定她的一生?

他应该原谅她的,毕竟他都明白了不是吗?应该原谅的,毕竟他不再是小孩子了,那些也都是很久远的往事了。应该原谅的,毕竟他们就要成为陌路,就此无牵无挂。

“我找你出来,是要说,咱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却依然低垂着视线。

“你不用感到愧疚什么的,没必要。就当这些都没发生过,我只是你一个同学。”关系很淡的那种同学,过几年就会不仅长相连名字都忘掉的同学。

她久久才抬起眼帘,看的却不是他的眼:“……是吗?”

他轻叹:“就这样吧。保重。”再见也不必说了吧。他转身就要离开。

“夕颜。”她叫住他,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感情,“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没有回头:“什么?”

“你原谅我吗?”

“不。”

最后一刻,他说了实话。却不是他原先要说的话。

是,他是应该回答,原谅她的。可是,可是,他正因为现在还爱着,所以无法原谅。

正爱着。

花晨呢,因为这个“不”字,恍然明白了自己一直渴求的答案。看着一直握在手中却忘了送给他的礼物,她缓缓地笑了。

答案很简单。只是以后她要走的路,又会很长了……

这个“不”字,让原本就要各奔东西的命运之线又重新缠绕在一起。

***

“你就这样走了?”

“太没劲了吧。”

“哥们儿我们都留在这儿,就你一个人窜到外地?”

“真别说,许夕颜你还真他妈够无情!”

“当初报志愿都不让我们知道,现在要走前一天才告诉我们!”

“这不行,罚酒罚酒,请客请客!”

……

许夕颜眉头都不皱一下,眼中却满是无奈,看看他都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啊,诺奇、薛晴川你一句我一句说了那么多,最后还不是落在“请客”上?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今天大家不醉不归,你别摆着僵尸脸啦,装酷,这里又没女生会看你!”几杯啤酒下肚,诺奇明显已神智不清,开始说平时给他一万个胆也不敢说的话。

“是啊是啊,干!”薛晴川也豪气万丈地一饮而尽,“说到女生,你最后还是把花晨甩了啊!”

“谁说我甩她了?”许夕颜想也没想就说道,酒精也开始发挥了效用。

“你这不叫甩?”诺奇接道,“不辞而别比甩更冷酷!哥们儿,我们原来都很看好你和花晨啊,想不到你还是本性难改啊……”

“本性难改的人是你吧!”

“咦?嘿嘿!被你发现了!”诺奇白痴地笑。

薛晴川受不了地给了他一拳,才听许夕颜自言自语般地说:“谁说我不辞而别了?”

“哦?”相声二人组立刻竖起耳朵。

“当初不辞而别的是她吧……”仍是自言自语,许夕颜给自己倒满一杯酒。

“花晨不辞而别?”诺奇低头蹙眉思考了好一阵,忽然站起走到夕颜旁边,猛地一拍他的肩,“有一件事,我早就该告诉你了!”

“什么?”

“可是我早就忘了啊……现在才想起来,真是罪过!不过,人家不是故意的……呜呜呜……”居然就这样嚎啕大哭起来。惹得周围人都侧目观看。

许夕颜烦躁地把他按到椅子上:“有屁快放!”

“有话快说!”薛晴川配合地接道。

“呜呜呜……是……那个,我姐让我告诉你,花晨在去美国之前有找过你。她去你家可是你在发烧,说了几句就睡过去了,她只好离开了!她刚去美国的时候我姐就告诉我了,可是我忘了,对不起对不起,夕颜!……”

他收回放在诺奇肩上的手,默默地一口一口将杯中的啤酒喝光。原来那不是梦……有人轻抚他的脸,并在他耳边用略带哭腔的声音说:“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爱我,我要你爱我。他想说却说不出来,想睁眼却睁不开。

只能感觉那个人慢慢离开。离开他的世界。

她,真的是花晨。居然。

“你生气啦?”诺奇泪眼汪汪,就差又哭出来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许夕颜却看也不看他,淡淡地说道,“你告诉我又能怎样呢?无论当初还是现在,这些都过去了。”

他们,已经是陌生人。

“哎,真够洒脱,够帅!我敬你一杯!”薛晴川摇头晃脑地把酒杯一举,“我要也有你这精神就要了!”殊不知这一句把他推到了狼牙山。

“说到你,晴川。夕颜和我的风流韵事你可不是不知道,但你却一直没自觉把你的那点破事儿告诉我们,不够朋友哦!”诺奇瞬间满脸充满着威胁、狡诈,仿佛刚才嚎啕大哭的他是被鬼附身。

许夕颜在旁边听着,却不打算加入威逼利诱的行列。这种事,让诺奇去做就好了,反正他也爱做。而他呢,就坐享其成。虽然他没诺奇那么三八,但今天……只有转移注意力,才能让他不去想关于花晨的事,这样疼痛的心就会多多少少好过一点。而经过今天一晚,他就会将这些忘记,明天走得真正无牵无挂。

“我……?”明明想以装傻过关,脸颊却不争气地先红了一半。原来平时嘴皮子和诺奇一样恶毒的薛晴川,在脸皮的厚度上实在是不及诺奇的万分之一。

诺奇像见到稀有动物一样大喊:“夕颜,你看他脸红了!好纯情!”一直以为只有两年前的许夕颜才会这样的!本来还以为许夕颜变了之后就没人可逗着玩了,谁知道啊谁知道,这种国宝级的生物竟就在他身边,那么长时间没有发现!

“我这是喝多了!!”很大声却依旧无力的辩解。

“晴川弟弟,不说实话不是好孩子哦,还是你想让哥哥我给你示范一下怎么说实话?”眯着眼贼笑,诺奇的样子实在欠揍,“我交过很多女朋友,第一个是在小学一年级,中间省略,最后一个是在上个月,只不过前天被甩了。现在的目标还没定,完毕。”

许夕颜冷笑一下,真够简略的,如果说起诺奇的恋爱史,恐怕说个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虽然他不过活了十八年。

“哦……”薛晴川似懂非懂地点头,不知不觉又被诺奇灌了几杯酒下肚,“那我试试,说得不好大家别见怪!”

“不会不会!”

许夕颜开始庆幸自己不像从前那样单纯,也庆幸当初单纯的时候诺奇还没坏到这分上!但对于一个前天刚失恋的人来说,这样变态失常的举动也还是可以理解的。

“我没交过女朋友,初二时暗恋过一个女生,高二时暗恋过一个女生,现在还暗恋着。完毕!”说完,还不忘敬个礼。

诺奇睁大眼睛:“女生——是谁?”

“她叫……她叫……你又没示范要说名字的!”薛晴川皱眉,疑惑不解。

我倒!诺奇爬起来揉揉脑袋,重新说道:“我第一个女朋友叫赵照,最后一个女朋友叫姚遥。”是真名,不是化名哦。

“我第一个暗恋的是叫……忘了,第二个暗恋的是叫……”

“不会是‘也忘了’吧!”渐渐失去耐心的诺奇没好奇地打断。

“不是!”薛晴川轻蔑地看他一眼,似乎在说,你懂个屁就瞎叫唤,接着得意洋洋地说道,“她叫……诺甄!”语毕,相当戏剧化地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剩下诺奇惊魂未定,愣了许久许久,直到花儿也快谢了,才看向许夕颜:“他们都说酒后吐真言,可信吗?”

“我看差不多。”许夕颜表情严肃地认同。

“咣”!诺奇接着戏剧化地趴倒在桌子上,不知道是被吓晕了还是醉倒了。

许夕颜忍不住笑起来,心中却还是一如的憋闷。刚才看这两个人一闹,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到柜台结了账就独自走出了酒吧。

夏季入夜的风,凉凉地吹着。路边树枝随风摇曳,天上的月亮闪着幽冷的白光。

一切,忽然变得那么不真实。

他走着走着,竟发现自己走到花晨家的门口。二楼西边那间房还亮着灯,他立刻觉得,那是她的房间,而她,显然还没睡。

那他呢,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真是喝多了啊,自嘲地摇摇头,迈开步子正打算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却忽然响了,来电显示看似陌生却又有点熟悉。

“我是花晨。”他一听,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只听那边的她仿佛料到他的慌张似的轻笑了几声,才又说道,“很晚了呢。”

他沉默,考虑着要不要就此把手机切断。

“你明天要走了吧。”

他还是一味地沉默,却迟迟狠不下心来关掉电话。不是有人说,人的思维在过了午夜后会变得和平时不同吗?他想,他也许正在验证这句话,再加上他喝了酒的缘故。

“明天要走就应该好好休息,你现在干什么呢?”

花家的大门豁然打开,一个白色的身影走出来。许夕颜当然不会异想天开地认为那是女鬼现身而后大喊着逃跑。但他的确是想逃跑,因为那走出来的,正是花晨。

于是,他切断通话,面色阴暗地看着她走到面前。真丢人……

花晨忍不住微笑了,她实在没想到他会在半夜跑到她家来,虽然摆明了根本不是来找她。她也实在没想到她刚才闲得想看看天上的星星多不多,拉开窗帘就这样看见了路灯下的他。然后,她立刻给他打了电话,因为怕他走掉,她连睡衣都没有换就出来了。

她闻到酒味:“喝酒了?”

他应了一声,表面上平静得很,却已经觉得要命的尴尬。忽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张嘴,竟是:“我听说你去美国之前曾找过我。”

“是。”她点头,他现在才知道?这么说他不记得她跟他道过别了?怪不得……“怎么了?”

“所以,我来向你道别。”总不能说是不由自主走到这里来的吧。

她没做声,只是看着他,片刻后问:“只是这样?”

“是啊。你回去睡觉吧,我走了。”

“等等。你说你是来道别的?”她拉住他,“那再见呢?连再见也不说?”

再也不会相见,还说什么再见!但现在的许夕颜只想立刻离开这里,明明说好再也不见面,这次却是他来找她的。真是……哎!“再……见。”

见他这么不甘不愿地说,花晨也不再勉强。松开手,她冲他笑着说道:“可别忘了。”

忘了什么?

再见啊。

第八章

两个月后。

清川大学。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三三两两的人陆续从篮球场走下。立刻空旷下来的场子只有一角的篮球架旁站着一个清秀可爱的短发女孩。她的视线停留在球场上一个男孩的身上。

那个男孩在篮球架下奔跑、运球,接连投入一个又一个漂亮的三分。

旁边有人经过,是和他同为校篮球队的张清和谢风。

谢风看见许夕颜想也没想就大声问道:“夕颜,还练?一起吃饭去吧!”随即立刻被张清痛殴,鄙视他的不懂风情。没看见人家女朋友在等吗?还这么问!拼命使眼色,又不忘偷瞄女孩几眼,后者只是大方地微笑。

“我还要再打会儿。”许夕颜客气地拒绝,“下次吧。”

“那,再见!”张清马上拉着一头雾水,却惨遭毒打加恐吓的谢风闪人。

“再见。”

男孩的目光再次转到篮球上,变得专注起来,却是始终没有看女孩一眼。

女孩注意到了,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悲伤。虽然仍旧是在笑。

等走离篮球场有一段距离了,张清才得以有机会痛骂谢风:“你是我见过最迟钝的人!刚才没看见人家许夕颜的女朋友在等吗?还问要不要一起吃饭?你白痴啊!”

“啊?”谢风眨眼,“那女孩是他女朋友?没听说过啊!”

“许夕颜又不喜欢多说话,他不说就不是啊!?你不会用眼睛看吗?”

“我近视哎。”

“……”

正当张清因难以用言语表达他对谢风“孺子不可教也”的心情而感到喘不上气来时,一个清柔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同学,你们认识许夕颜?”

飞速回头……

一个女孩。棕红色长发,精心修剪过的刘海下是美丽深邃的大眼,直挺的鼻,噙着笑而弧形优美的唇。高挑身材,得体时尚的穿着。

年龄应该和他们相当,却感觉要成熟得多,周身的气质有一种无可言喻的高雅,虽然笑着却给人不易亲近之感,眼眸流露出丝丝的冷。

谢风和张清在呆愣大约有几个世纪那么长后,不约而同放弃了问姓名要电话的想法。还是谢风敏捷性略胜一筹,乖乖回答美女的问题:“是啊,你找许夕颜?”还不错,声音蛮正常。

女孩点头:“你们知道他在哪里?”

张清配合地说道,指了指后方:“就在那边的篮球场。”

“谢谢。”礼貌地道谢,女孩越过他们,迅速却不失优雅。长发在空中飘洒出一片靓丽的风景,空气中留下一股怡人的淡香。

剩下的两个人在女孩身影渐渐消失后又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在对方的脸上,互相看了几秒——

“哎……吃饭去吧。”

“是啊,还是现实点吧。”

“好饿。”

***

她很远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让她感到两个月也会像两年那么漫长的身影。

他好像没怎么变,又感觉变了一些。他还是一有时间就往篮球场上跑,就像很久以前躲避她的日子。在别人吃饭的时候,一个人奔跑着,投篮……

然后,花晨看到篮球场边上注视着许夕颜的女孩。

女孩穿着蓝色系的连衣裙,俏丽的短发,身材不高却比例匀称,有一张很清秀漂亮的脸。目光从头到尾都是追逐着许夕颜,带着花晨并不陌生的爱怜和淡淡的哀愁。

这样的场景怎么让她熟悉得心惊?

是了,两年前风洛雅来找他时,就是这样。只不过花晨现在扮演的恰好是风洛雅的角色,而当年她的戏分让另一个女孩给拿去。

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是属于他过去的人了,忽然觉得自己妨碍到他现在的生活。他离开那个从小就居住的城市,不就是为了开始新的生活吗?……他说,再也不要见面了……他说,他不原谅她……

是啊,如果他原谅了她,也许她就会放手了。会以为自己对夕颜永远只有歉疚,而非爱。但听到从他嘴里说出“不”那个字,她竟然是高兴的。多么罪恶。可她知道,他没原谅她,没像当初对风洛雅一样对她,就说明,他还是在乎她的,还是爱着他的。

她,就是为这爱高兴。

早在不知不觉的心痛中爱上他,只是这爱不够单纯,还夹杂着无限愧疚和同情。从美国回来,为的不是愧疚,为的是莫名的牵挂,也不是要了却什么,而是要继续什么。她原来并不像她所认为的那样了解自己,也并不了解何谓爱。只是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晚,她也依然还有机会。

她是这样认为的,只要她不放手,就一定能重新和他在一起。

所以她让他说再见,承诺他们会再见;所以她现在来了,却在这一刻动摇了。

眼前的,是多么美好的画面,相配的男女,之间没有欺骗、没有黑暗的过去,只有光明的未来……

不,不能动摇,你来这里不是没有理由的!花晨低低地告诉自己,摸了摸包里的请柬和晚了两个月的礼物。她之所以两个月后才来,就是为了等到充分的理由。她似乎早料到会迟疑、会不坚定,才准备了两个月。

许夕颜显然已经打完球了,大汗淋漓地走下球场,秋天的风萧瑟凄凉。接过女孩递过的毛巾,他有片刻的怔忡,望着毛巾却迟迟不用:“这是你的?”

“送给你啦,擦吧。”女孩扬起笑容。

他摇头,把毛巾还给她:“算了,我用自己的。”走到一边打开书包,拿出来一条蓝白相间的毛巾。毛巾已经很旧,失去往昔的柔软和色泽。许夕颜看着,看着,仿佛入了神,直到女孩伸手摇他,他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走过来一个人,我不认识。看样子是找你的。”女孩边说着边指着越走越近的花晨。

许夕颜草草地瞟了一眼:“我也不认识。”等等——他转过头去,视线停驻在已在离他不过几米处站定的女孩身上。秋风吹来,女孩红棕色的长发扬起,她冲他浅浅地笑。

“是你?”他喃喃地说道。

“夕颜,你认识他?”清秀女孩凭着女性特有的直觉,感到来人会对她的爱情造成威胁。

许夕颜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声说:“不认识。”

女孩立刻感到放心许多,她走到花晨面前,礼貌客气地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花晨回笑:“是。”

“找谁?”

“萧爱,别跟她废话了,快走吧。”许夕颜急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他已匆忙收拾好东西,更是把刚才拿出的那条蓝白色毛巾使劲儿掖到口袋里。

“好吧。”萧爱应着,甜甜地冲花晨微笑,“那再见了。”

花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一样东西从他口袋里飞出,直飞到她面前。

弯腰捡起,她忽然笑了,扬声对已经走了很远的许夕颜说:“你哥哥托我带东西给你!”

闻声,许夕颜果然停下脚步。缓慢地转身,远远地看着站在篮球场中央的她。

那样孤独。她,让他感到,那么孤独?

花晨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许久,许夕颜对萧爱说:“你去吃饭吧,不用等我。”

“夕颜?”

“去。”他淡淡地说,表情瞬间严肃冰冷下来。

萧爱咬唇,只好点头:“你快点来啊!”

“尽量吧。”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迈开步子向花晨走去。

到了她面前站定,他不带任何感情地问:“什么东西?”却控制不住目光在她更加美丽的脸上停留,她头发短了点,染成红棕色很适合,唇上刷着淡淡的唇膏……该死!刻意忽视掉心里涌上的燥热和疼痛之感,他仍旧表情冷淡。

花晨看了他一眼,先扬起手里的毛巾:“这是你刚才掉的。”

许夕颜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却执意不伸手接过,而是掉转目光,故意冷漠地说:“我不要,扔了吧。”

她无言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叠好毛巾把它放进包中,然后又从包中翻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

他接过翻开,毫不意外地看到新郎和新娘分别是许朝颜和夏空羽,只是时间:11月2日。他皱眉,难掩惊讶:“后天?太快了吧!”

花晨又拿出一张机票:“这是明天下午两点的机票,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去。”见他不接,她无声叹气,补充道:“这也是你哥给你买的,不是我。”要命,她又骗他了。

看见她眼中浮现淡淡的哀痛,他忽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硬邦邦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你来?”

“我自愿要求的。”她实话实说,若有所思地看他,带着点自嘲地笑了,“那么不愿意见到我?”

明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本意,也明知道这会给她、或给自己造成多大的伤害,他还是说:“是。”然后看见她唇边的笑一点点消逝。

“夕颜,告诉我,你真的那么不想见到我,永远都不想见吗?”她一字一句地问,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眸。眉微微地皱起,连声音都含着隐约的沙哑。瞬间,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了,刚才的动摇又重新占据了心头。忽然发现自己是这样任性,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只是做着自己想做的,却不想别人是不是希望她这样做,她只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不想别人是不是乐意接受她。

就算许夕颜爱她,但接受她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她这样问,她想知道他的真心。如果他说是,那么她就会放手,即使自己会不甘,会后悔,她也会放,让他在新的世界、没有她的世界里灿烂幸福。如果他说不是……

可是,他没有回答。

他被她脸上决绝、认真而又痛苦的神情震慑,久久只能看着她,沉默。

“回答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夕颜忽然激动起来,“如果是因为愧疚,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再不需要!那你现在又来找我干什么呢?你还是觉得无聊,来愚弄我吗?!”好不容易,他能逃开,并看似平静地过了两个月;好不容易,他能从当初被骗、醉生梦死的颓废生活中脱离;好不容易,他决定先放手,可她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

世界刹那无声。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望着面容认真的她,望着没有了笑,再也不像她的她。

他冷笑:“你以为我会相信?”

“那你认为我为什么从美国回来?又为什么来找你?”花晨早料到他不会信,却还是在他冷笑的那一刻失去了冷静的面具,她死死盯着他,“我没有那么多的愧疚,给你给了两年还不够,我也没有那么多闲心,捉弄你捉弄了两年还不够!我从不做无谓的事情,也不浪费无谓的时间!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不在乎你,就算我欠了你,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是毫不在意的!”

这和从前,她笑着拒绝所有告白的人,连继续做朋友的机会也不给的道理是一样的。

她并不善良,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可这冷酷、不善良在许夕颜身上却发挥不了作用。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她只知道不愿他恨她,不愿他不再见她,他们的人生不应该在相交后又各奔东西。

许夕颜清俊的脸上,闪过无数道迷茫和疑惑的神色,但最后他终究低下头去,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就算我信,那你怎么确定我会接受你呢?”毕竟,她是他恨的人啊,她欺骗过他,背叛过他。是她,让他纯洁无暇的花季变了颜色,是她,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正是花晨最最担心的。听到他这样说,她不可抑制地一震,也收回了停驻在他脸上的视线,“我无法确定。”

心脏狠狠一扯,许夕颜仍是一副要笑不笑的冷漠神情:“让我告诉你,花晨,我不接受。”

“哦。这样啊。”她竟扬起一抹笑,嗓音轻淡地说道,似乎这样的答案对她无关紧要。但视线一直是低垂的,始终不曾再看他的脸。“那好吧,再见。”转身的动作透露出一丝仓皇和无措。

许夕颜忍不住开口:“你晚上住哪?”

她微微停顿脚步,却没回头:“宾馆吧。”住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吧。说完又迈开步子,却忽然被身后一只大手拉住手腕。不得不回头,这样,已然朦胧的眼,便对上他略带惊慌和担忧,还有无以言喻复杂情感的双眸。

“我……你……”许夕颜失了冷静,张口结舌。

眼泪,无法停止。花晨用手背轻轻抹过,便不再做无用的掩饰,唇边绽出自嘲和讽刺的笑:“你?我?你又要说再也不用见面了?放心,婚礼过后,我会永远从你眼前消失,OK?”

许夕颜怔怔地看着,在夕阳柔和的光线中,花晨恍然陌生起来。没有了一贯的冷静甚至冷漠,也失去了素来的高高在上,现在的她,再普通不过,只是一个被爱所伤,被爱的人所伤而脆弱无助地哭泣的女子。她曾是那样勇敢,也曾是那样坚强,她来找他,并带着那样认真的神情对他说:“我爱你。”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她的脸,却终在半途停住,他又看了她许久,就在她决定要转身离开时,他握紧一直在手中的她的手腕,对她说:“我送你。”

花晨似乎忍无可忍,使劲摔开他的手,声音不高亢也不低沉,却冷得逼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无法接受我,就像刚才那样,冷漠地轰我走,永不见面。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难道是所谓的游戏你忽然觉得还是继续下去的好,还是继续报复我的好吗?”

他只是沉默。

许久,许久。眼泪缓缓止住,花晨淡淡叹了口气,心境也渐渐平静下来:“夕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直白点说,你真的不想再见我?或者……你真的一点也不爱我了?连喜欢也没有?”

“我……”

“告诉我实话。”花晨抬起眼帘,深深地注视着他,“我们都不是小孩了,也不是两年前的我们了。看清自己的心,真的有那么难吗?”

他回视,似是忽然下定决心般,说道:“我爱你,也许现在还爱着,所以我无法原谅你,也无法接受你。分开是最好的办法,也是阻止彼此互相伤害的惟一方法。”

“最好的方法吗?”花晨重复,忽然笑起来,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这样,你就能忘了我,你就能找到更适合、更爱你的人,是吗?”

“是的。你也能的,花晨。”心里有什么断裂了,但他选择忽视。

“你没想过,我可以用更多的爱来弥补当年我犯过的错?你没想过,我不是从前的我,我现在是爱你的?这,是多么大的不同?而相爱的人,又为什么不能够再一起?所谓的阻碍不能克服吗?”她承认是在希望说动他。她知道,他还是在乎她的,从那毛巾,从他的眼神,从他拉住她的动作,最后从他的话语。她又充满信心了,她仿佛又恢复成为原来的那个花晨了。

只是,不知道,许夕颜他究竟能不能放开当年的心结。

“……你总是很会说的,但……”

“你是在害怕吗?夕颜,说到底,还是你对自己没信心吧?”她一语道破他的恐惧,并毫不留情地接着说,“你觉得我是不可能爱你的?你觉得我还是在玩你?非要我发誓你才信吗?夕颜。”

“花晨……不要逼我。”他闭了闭眼,思绪混乱得已超出他的掌控,他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惊艳,想起她答应他告白时的笑,想起她苍白着脸问他是否原谅风洛雅,想起她在安然怀中为了许朝颜哭得不能自已;他又想起生病时她的低语,想起回国后她笑着答应所谓的游戏即使眼中闪过复杂的光,想起她受他羞辱而无怨并心甘,想起她听到他要离开时的惊慌与悲伤……

又想起刚才说爱他的她。

可信吗?毫无疑问吧,那他还在犹豫什么呢?渐渐觉得自己像个别扭的孩子,只有他一个人死死守着受过的伤,并拒绝别人来包扎、治疗。那件事已经过去多年,而那时的他们又是那么年轻,她的确做错了,可她愿意弥补,并且她愿意用爱来弥补,他为什么还拒绝呢?

也许,是真的因为没有信心,没有自信认为她可以爱他,并且一直爱下去。他有一个那样优秀的哥哥,花晨也曾经那样疯狂地爱着许朝颜,相比之下,他就显得逊色得多……“你为什么会爱我呢?我比不上许朝颜的……”

“我也不知道,还想你告诉我呢。”花晨走近他,语气轻快许多,她伸手抚上他迷惘的面容,“没必要和他比啊,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许夕颜注视她半晌,忽然觉得现在的情景正是他曾经的期望。她的唇上扬着,不是很大的弧度,却勾勒出一张消逝许久的笑颜。是了,她很久没这样笑了,满眼都含笑的笑,而他不知不觉中也暗暗希望重新看见她这样的笑颜。

她对着他,才会展露出这样的笑,所以,他在她心中多少是有分量的,或许真的如她所说,她爱他。但他还是说道:“你知道,我需要时间……”

“我会等,等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她真的笑了,眼中一扫从前阴霾,她说过,她的耐力很好很好,而为这,为这份来之不易的爱,她当然愿意发扬这点长处。

许夕颜低头,最终,淡淡地笑了。

很想说,不用等了,早在很久之前我就动摇了,现在,终究还是完全倒到你那边了。但谁让他比她小呢,谁让她除了背叛欺骗他还把他抛开一年之久呢,所以现在他任性一下也无妨吧。

微风吹过,吹起了她漂染过的棕红色的秀发,他帮她将头发缕到耳后,然后轻轻浅浅地吻上她淡红的唇。

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吻。

里面有甜蜜、幸福的味道。

他和她的唇角,都含笑。

她的包里还有未送给他的礼物,还有那已经送他的毛巾……以后再给他吧,反正他们仍然年轻,有的是时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