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03

威尼斯夜未眠 (水云苍月)

by 水云苍月

  我以为自己遗忘了。
  或者该说,我以为只要不去想,就可以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这应该不难,因为人是那么善于说谎的动物,每天不断的在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然而当那个男人毫无预警的、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所有我极力想摆脱的记忆,立刻又鲜明起来。
  原先一切都是平静美好的,那个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
  “待会你可要仔细看好哦,因为我会把捧花丢给你。”一身白纱、脸上洋溢着幸福红晕的关晨曦,清丽的脸庞在阳光下更显娇美,“接到新娘捧花的人就是下一个新娘呢,多浪漫啊……”
  见眼前这位如今就要成为我大嫂的人露出憧憬梦幻的神情,我忍不住莞尔。
  我这个好友啊,总是比别人多了股罗曼蒂克的情怀,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没想到,这回狼狈地逃回台湾,正好赶上他们的喜事。
  将手轻轻抚上腹部,我吁了气,幸好婚礼举行得快,否则肚子就藏不住了。
  我知道,晨曦和哥哥一直想得知孩子的爸爸是谁,但我始终没说。
  这绝不是要掩饰或维护他什么的,只是真的没有必要。
  已经再也不会有交集的两个人了,多提也无益。
  只会让我再心痛一次而已。
  而这样彷佛将整个人撕裂的痛,我不愿再受。
  或者,是怕自己承受不了?我自嘲地苦笑。
  是的,我承认我在害怕。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不管在任何情况——
  但我错了,错得离谱。
  原来我没自己想象得勇敢,甚至,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我只能逃。
  这是当时心里惟一的想法,所以我回了台湾,狼狈得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总会过去的。我努力让自己露出开心的笑容。
  在婚礼上,不应该掉泪。
  即使,前方那对新人恩爱亲密的模样让我心莫名地酸了起来。
  原来爱情真的会完全改变一个人。
  一向严肃拘谨而不拘言笑的哥哥,只会对晨曦展现柔情,我再次体验到爱情的威力,和可怕——
  而当晨曦手上的新娘捧花朝我抛来,我只能轻轻退开。
  捧花太美了,而且它带着幸福魔力啊……那是现在的我没资格拥有的;我几乎不敢伸手碰触。婚礼已接近尾声,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这样欢欣热闹的场合,只会让我感觉更加落寞悲伤。
  然而甫一转身,便撞入一个坚硬的胸膛。
  “你以为,你想逃就逃得了吗?”低沈而带着霸气的嗓音让我浑身一僵。
  “是你?!”我惊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他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气急败坏、带着怒意地将我紧紧扣住,逼近我:“你竟然一声不响地回台湾?你怎么能?”
  熟悉的气息朝我袭卷而来,我颤抖着,咬牙强迫自己镇定。
  “我为什么不能?我要去哪里都是我的自由,更何况台湾是我的家!”
  “我不准你离开我的身边,跟我回去!”他大吼,钳住我的力道几乎弄痛了我。
  “你凭什么不准?我说过我最痛恨别人欺骗我!风承烈,我不想再看见你,放开我——”我激动地喘气,只能不停地挣扎,离开他仍我心慌意乱的怀抱。
  “你以为我会放开你?在你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之后?”
  他暴怒的吼声已经吸引旁人的注意,我努力忍住就快要掉出眼眶的泪。
  “那又怎样?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死缠烂打的赖着你,我已经走得远远的了,你尽管和她去过你们两人的幸福生活——”朦胧的视线让我看不清他的脸孔,我必须用尽力气才能逼自己说出这些话。
  “柔,别哭……”他忽地放柔了声音,抹去我的泪水。
  我哭了吗?他的抚触又惹来我的心悸。
  都是他,我最讨厌软弱、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了,而他居然让我三番两次的失常,可恶!
  我可是孟雨柔啊,最坚强的孟雨柔。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哭,眼泪却怎么样也止不住……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可以解释,“他拚命用袖子擦我的颊,“该死的你别再哭了——”
  见挣脱不开,我索性放声大哭,“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借口!你为什么还来?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
  还不够吗?他已经自由了不是吗?在我好不容易试着沉淀所有心情,他却又出现在我面前,再度把平静的一切全都打乱……
  “还不懂吗?我完完全全都是为了你——孟雨柔!从来都不是别人——”他使劲抓住我的双肩摇晃着,我低头看着怀中不知何时落在手上的新娘捧花,脑海里一片空白晕眩。
  “为了我?”我虚弱地扯出讽笑,“你没有资格说这些话的,风承烈!我不会再相信一个骗子。”“我并非有意欺骗你。”他将我深深地拥住,“我真的可以解释——只要你肯听我说……”
  我闭上眼,只能不停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心软。
  “柔,不要这样,“他疲惫地叹息,“你以为我千里迢迢赶来台湾是为了什么?你无法否认的,你爱我——”
  “风承烈,你这只自大的猪!”我气得只想狠狠揍他一拳。
  然而可笑的是,他说对了!
  我以为自己忘得了,在他出现之前我真的这么天真的想着。
  但是我没办法!我全身颤抖着,几乎是贪婪地嗅着他身上我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天啊,我疯狂的想念他!
  这个让我又爱又恨的男人……
  “我不相信你真能将一切断绝,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他的唇压下,攫住我的,我只能软弱地闭上眼,叹息。
  他的吻带着强烈需索,收紧的双臂彷佛要将我糅进他的身体;我无法抗拒地环抱住他颈项,甚至是和他一样渴望……
  是的,我没办法离开他。我悲哀地想。
  即使明知将万劫不复,我还是爱他——
  昏乱中,忍不住忆起我与他自相识起的种种,一幕接着一幕,不断在我脑海中闪过,思绪飘洋过海,飞越台湾,到那个远方的国度……
  义大利•威尼斯
  其实,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真的很奇妙。
  我不是消极悲观的宿命论者,什么一切天注定啊、冥冥中自有定数的,我一点也不喜欢。
  不试着去争取,怎么知道会失败?该抓住的时候就要用力握着,因为很可能稍一松手,就从指缝间悄悄流失。
  即使努力过的结果还是不能达成心愿,起码心里已经不会有遗憾。
  然而,我却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往往在不经意中,两个原本是不相干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相系、在人生的某个时段重叠了……
  明明,这是可以避免的啊,只要在出门时晚个几分钟、或是走路的步伐快一些、甚至方向角度微微改变,原先会在生命中交集、擦撞出火花的事件就会错开,那么两人擦身而过,谁也不记得谁,就只是两个陌生人而已。
  但事情往往不会这样发展。
  偏偏就是这么刚好,就在那样的时间、地点、两个不可能相遇的人有了交集——
  漫步在圣马可教堂前,我的心情是轻松而愉悦的。
  水都威尼斯,我老早就想来拜访。
  整个大教堂上下两层是五个拱门设计而成的正门。拱门上层的中央,有四个姿势优美、神采飞扬的金色跃马铜像。
  下层五个拱门内部的绘画,以圣马可大教堂创建的故事为主题,以玻璃和马赛克绘成的精美图画。
  从右边看起,第一幅是十七世纪的“将圣马可遗体从亚历山大港运回的船”、十七世纪的“遗体到达威尼斯之图”……
  我眯起眼,当我发现我正欣赏这些画,而且每一幅的名字我都叫得出来时,我不禁愕然失笑。
  大概是被晨曦传染了,她爱画成痴,本身是个漫画家不谈,关于文艺和艺术也颇有兴趣,成天被她叨叨念念的结果,让我不印象深刻都不行。
  说到晨曦——我想起临出国前她急着找房子却无着落,我便偷偷把长年不在台湾的老哥的房子钥匙给她,撒了个小小的善意谎言……
  她应该已经搬进去了吧?反正晨曦只是暂住,老哥也不常回来,应该不要紧吧?
  正想着,刚一抬眼,便被人从前方猛然撞上!力道大得将我震退数步远,我跄踉地扶着身旁石墙才能勉强稳住身子。
  是哪个人走路这么不长眼睛?
  我皱眉揉着被撞痛的肩,还来不及呼痛做出反应,便被来人一把抓起,我怔愣住,眼前的景象让我吓傻了。
  那是个胸前满是鲜血的中年男人。
  “快……快走——”
  我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瞪着眼看着他颤抖的嘴唇一张一合,困难地吐出沙哑的话,同时将手探进我胸口——
  我脑子轰然一声,这才如梦初醒,一把将他用力推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要我走?要走去哪里?而且,最后居然还往我胸口摸!莫名其妙……
  我惊惧不明地瞪着他缓缓在我面前倒下,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眸中传达出的强烈讯息——
  走……走……你快走……
  他浴血倒地的模样已经引起骚动。
  我惊魂未定,却咬牙强迫自己昏乱的脑子快点运转。
  “神经病,你要我走去哪啊……”我听见自己无力地喃喃念道。
  我连连退了好几步,却绊到了什么而险些跌跤。
  我惊呼,是一双有力的健臂扶住我。
  我讶然抬眼,却望进一双深浓、像翡翠般的绿眸——
  瞬间,我彷佛被定住了般动弹不得。
  他眸里那一片绿海,荡漾着谜样般的深邃光芒,使我陷溺其中……
  能想象吗?那样心被狠狠撞击的感受。
  在我生命中从不曾出现过的悸动,在我心底漫开。
  是那样极速的冲击、强烈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撼动心灵。
  以致于,我只能张大了口,呆呆地盯住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回神了吗?”他放下我,是那种一点都不温柔的力道。
  而且,声音是冷冷的,带着嘲讽。
  “你……”我才张口,他又皱眉忽然伸手一拉,将我带到一旁,远离愈来愈多围笼而来的人群。
  “交出来。”他嗓音轻轻的,却有无比的威严。
  “交……什么?”我莫名其妙。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连眸子也在瞬间转为墨绿,“不要装蒜!”
  我一听,火立刻冒了上来。
  “谁在跟你装蒜?我还葱咧!神经病。”我气呼呼的,接着转身就走。
  我向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尤其今天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诡异,我明明就是最无辜的人。
  去他的,这一切,我受够了!
  然而在下一秒,我发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
  “东西没有交出来之前,你别想离开。”他显然耐性渐失,扣住我肩膀的手,用力地让我发疼。
  “你要我再重复几次?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放我下来!”
  他的眼一眯,锐利的眸眸盯住我,“不可能,都已经死到临头,他不会还把东西放在身上,一定交给了第三者——而你是最后跟他接触的人。”
  “我说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什么东西、什么谁死了……”我奋力挣扎,而后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死……死了……?
  我暂时忘了反抗,将视线望向前方那具活生生在我面前断气的古怪中年男人。
  他冷冷地扬起了没有笑意的唇,“想起来了吗?快把东西交出来,免得无辜遭受牵累。”
  我不屑地用鼻子喷气,“你也知道我是无辜的吗?”
  哼,这个野蛮专制的臭男人,只有那双迷人的绿眼睛可以骗人——
  “废话少说,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交出来。”他咬牙,我瞧见他额上的青筋暴突,显然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真的不知道你要什么东西!我只是刚好站在那里、被忽然扑过来的他很倒霉的撞了而已,什么也没有!”我气得几乎怒吼出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看着我,缓缓开口:“女人,你不知道你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
  “哈!麻烦?”我讽刺地笑出声,“先生,请你记住,这个麻烦绝绝对对是你给的!”
  这到底在搞什么?我居然会碰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相信我,你们之间的恩怨我完全不知情,也和我无关——”我已经解释得无力,但随即,我想起了一件很可怕的事,“该不会……那个人是你杀的?”
  天啊,我是不是被卷进了什么黑道利益纷争的事件里?
  此刻脑子开始不可自制地开始胡思乱起来,这彷佛是八点档的连续剧或众多剧情雷同的小说烂剧本里常出现的情节啊。
  不会吧,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那男人没回答我的话,只是冷笑:“很抱歉,你是目前惟一的线索,我恐怕不能让你轻易离开。”然后,在我瞪大的眼中,将我强行扛走——
  “放我下来!我要告你绑架!你这个该死的……”我怒声咆哮,话未完他忽然又猛地凑近我。
  他迷离的绿眸又让我怔然。
  不公平,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眼睛……
  “我的名字是风承烈,你最好牢牢的记着。”他低沉的嗓音轻吐,手里却加重力道,将我架走。
  甚至没过问我的意愿。
  我眨着眼,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
  该死,我完全无法反抗——
  是的,我被绑架了。
  被那个拥有迷样绿眸的英俊男人给强行带走。

  “唉,你究竟想怎么样?”我看着身旁沉默的他,忍不住开口。
  坐在车里,窗外的景物飞掠而逝,我正被带往不知名的地方。
  天底下有比我更倒霉的人吗?好端端的出国观光,居然碰上了这种……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事!
  他闻言只是回眸冷冷一瞥,聚拢的眉心始终没舒展过。
  “喂,好歹你也解释一下吧?人质总有知道自己为何被绑的权利啊。”我再度气愤地嚷。
  他这回总算直视我了,语气有些烦躁:“那么,以一个人质来说,你是不是太胆大了些?敢对绑匪叫嚣,不要命了吗?”
  虽然他话中带着威胁,我却完全感受不到危险。
  很奇怪,我居然从头到尾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哼,我才不怕你。”我轻哼。“告诉你,你要是不对我解释清楚、不放我走,我就——”跳车!
  最后两个字在我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急逝而过的景物、瞬间明白此刻的车速是多么快速时,立刻闭上嘴。
  “你就怎样?”他兴味浓厚地问,我几乎有股冲动想打掉他嘴角的笑容。
  “我就……咳,不放你罢休!”我话锋一转,咬牙切齿地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可不想落得克死异乡的凄惨下场。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
  我怔住,那抹笑柔和了他刚硬的五官,深邃的绿眸愈发晶亮。
  不可否认,他真的是拥有不可抵挡的魅力;不只是他俊逸的脸孔,还有身上那股尊贵的、强大的自信和气势——
  我发觉自己竟然很没出息的看呆了。
  是他低沉的笑声让我回神,我对上他唇边的笑,蓦然感到恼怒。
  “风承烈!你、你笑什么!?”我气得牙痒痒的,“再笑我就打烂你的牙!”
  我边说边挥舞着拳头造势。
  他的回应是更大的笑声,惊得前座的司机都讶然回头,就在我即将出拳的那一刻,他忽然欺近我,将我整个人搂在怀里。
  “你……做什么呀!”事出突然,我忘了反抗。
  只是偎在他胸膛上,我的心居然莫名地狂跳了起来。
  “很有活力,你及格了。”他低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然后俯身抚上我的颊,在我耳畔轻道:“时候到了,陪我演一场戏吧。”
  “……戏……?”我被耳边温热的呵气撩得全身酥麻。
  真见鬼了,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竟给我这么大的影响力?
  随即,我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
  我抬眼,立刻被眼前的建筑物吓得惊呆——
  一、座、城、堡!
  是的,是货真价实的一座城堡,正矗立在我瞪大的眼中。
  能想象吗?那种只有在电影中才看得到雄伟城堡,此刻竟真真实实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只能在车内看着那道看来沉重又大得不可思议的门缓缓朝两旁打开,而车子继续向前行驶着。
  我深吸着气,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随着车子行进,首先是映入眼帘的,是左右两边宽广的青绿草地,而眼前这条专僻来让车通行的道路似乎永无止尽……我只感到一阵昏眩。
  天,居然有人的庭园大到需要开车才能到正门?
  我觉得自己彷佛坠入了中古世纪……
  “你……你到底是谁?”我虚弱地朝旁颤声问出。
  太可怕了,他到底是什么人物?
  他不语,脸色却忽然变得阴郁,我甚至感到他的身躯也变得紧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安而低沉的压力,我不禁也敛起心神。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有满腔的疑问,却也明白此刻并非是发问的好时机。
  终于,看得到大门了,车子再度停下。
  近距离地看这座城堡,我仍是倍感压迫。
  这活脱脱是电影搬上现实啊,我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一幕场景——
  在雷雨交加的夜里,漆黑没有光线,只有间或出现的闪电亮光,隐隐照出一栋高耸的神秘古堡……
  是的,眼前的巨大城堡就是给我这种惊悚恐怖片标准场景的感觉。
  是很华贵,却阴森、压迫,我几乎要透不过气了。
  “这……里头该不会真的住着吸血鬼吧?”当查觉这句话是多么愚蠢时,我早已溜出了口。
  他一愣,随即又低低地笑开,看着我的眸子漾着一片迷离的绿光。
  “不,是一群像吸血鬼的人。”他的脸色又下沉了几分,在我还没解读出他眸子里的复杂神色,他便已靠近我,将我带下车。
  “戏要开演了,你是主角,上场吧。”
  被动地下了车,我还在咀嚼他话中的涵意,便听见门被开启的声响。
  “你这是在做什么!?”
  被他拥在怀里,根本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一阵愤怒的咆哮随即传来。
  我不由得皱起了眉,站在面前的是个西装笔挺、满脸怒容的老人,他瞪着我们,尤其看着我的目光是明显至极的嫌恶。
  奇怪,这老头怎么回事?
  我被瞪得莫名其妙,也有些动气。
  “我想,我并非事事都得向你请示不可。”他冷冷应答,双臂却将我圈得更紧,似乎意在示威。
  “这样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苍老低哑的声音变得激昂,“烈,她是谁?你居然从外头带了个野女人回来!”
  野……野女人!?
  一股怒气自心底突生,被这样的言词激怒,我双拳紧握,再也无暇多想,侧身就亲热地往身旁温暖宽厚的胸膛一靠,在看见老头的面孔气得更加狰狞,我不禁有股报复的快意,更加软语娇声道:
  “我是谁?烈,你就快点告诉他我是谁嘛!”说着,我抛给老头一个示威的冷笑。
  哼,气死你!
  想我孟雨柔是何许人也,怎可能白白被欺负而闷不吭声?
  本小姐的座右铭是:绝对不让自己吃亏!
  在同时,我心里恍然一悟,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戏“?
  他对于我的“投怀送抱“似乎有些讶异,随即又恢复神色,“她是谁,我想不用我再明说了吧?爷爷——”
  我身子顿时一僵,咦,这老头是他的爷爷?不像嘛……
  “哼,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爷爷?”老头粗着声冷哼,无礼轻鄙的眼神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你?”
  我一听再度气极,咬牙扯出笑,“是吗?可惜烈就是喜欢我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
  “你——”老头气得七窍生烟,老脸涨得通红,“好……好!烈,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语毕,便忿忿地转身离开。
  至此,我才稍稍吐了口气。
  一抬头,风承烈那双绿眸近在眼前,我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急忙挣扎他。
  岂料他步步逼近,薄唇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演得好。”低柔的嗓音惹来我的轻悸,他伸出大手轻轻摩挲我的颊,我被困在他怀中不能动弹。
  “喂,你——”我呼吸变得急促,只能看着他缓缓朝着我靠近,直到鼻端吸入他清晰的气息……
  明明都已经没“观众“了,他……他干嘛还那么“入戏“?
  “名字?”他低声问,已经轻轻碰上我的鼻尖。
  “孟……孟雨柔。”我只能傻傻地地盯着他迷人的绿眸。
  他咧开一抹满意的笑,接着在我瞪大的眼中,他眸色倏然转浓,将唇缓缓压下……
  我的惊呼声淹没在他的唇中。
  浓烈的气息将我包围,我甚至虚软地站不住脚。
  柔软的唇,却很冷的吻。
  毫无感情。
  我感觉心里也开始发寒。
  为什么?为什么要吻我?我又为什么没有推开?
  情况已经超出我所能理解的范围,浑沌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
  一个在我面前死去的中年男子、一座不知名的城堡、一个难看又讨人厌的老头、还有一个神秘莫名、拥有强大吸引力的男人……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我是不是把自己陷入了一个复杂诡谲的境地中?
  常常,爱情就这么来了。
  总是这样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占据了整个心。
  是那样急速的渗透,又完全没道理。
  当人们惊觉时,却再也回不了头——
  “给我一个解释!”我大声而坚定地喊,决心不问出结果誓不甘休。
  而面前的男人依旧无语。
  我气呼呼地瞪着他无动于衷的脸庞,“既然这样,风承烈,那接下来你自己看着办,姑娘我不奉陪了!”说完,我立刻毫不眷恋地掉头就走。
  可恶,这算什么?把我利用完了就丢一边?居然连句解释也不给!
  我更气我自己,竟连什么事都不知道就傻傻地配合对方,还被莫名其妙地夺去一个吻,更没出息的是我居然没有反抗!
  我愈想愈气,脚下的步子也愈走愈急。
  这座该死的城堡怎么那么大?我腿都跑酸了居然还看不到大门出口!
  这里果然是跟我犯冲。
  正当我气喘吁吁、开始忍不住嘀咕咒骂时,蓦然一双健臂从身后将我圈住。
  “你走错方向了。”风承烈带着笑意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啥——?我整个人顿住。
  “大门在另一边。”他伸手指了指和我所走的道路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噢,天啊——我颓丧气恼地几乎呻吟出声。
  “都、是、你!”我转身劈头就骂,“要不是你把我架走、要不是你将我带来这里、要不是看见那个臭老头、要不是我糊里糊涂的陪你演这场戏……总之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所有的事情都和我无关,现在就算你想跟我解释我也不想听了!现在,放开我,让、我、离、开——”
  “不可能。”他以同样的笃定坚决回应,“你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我定定地瞪着他好半晌,最后挫败地叹口气,“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呢?我不明白自己能帮你什么……风承烈,告诉我,你是谁?”
  “你的好奇心向来都这么重吗?”他低声道,态度已有软化迹象。
  我扬起一抹笑,“你可以不说,反正我一离开,损失的人可是你——至少我现在知道大门的方向了。”
  区区一座城堡,怎困得住我?只是大了点嘛。
  沉默了一会儿,他最后似乎投降了,“跟我来。”
  “还要走?我累了。”我苦着脸。
  刚当了一次傻子白跑了好多冤枉路,之前原以为住在城堡里很舒适风光呢,现在已经完全改变想法了。
  风承烈闻言挑起英挺的眉,二话不说便将我打横抱起往回走。
  我这回没有挣扎,因为我发现这个“代步工具”实在太舒适了。
  简直……舒服到令我有了睡意。
  “还有多远?”我倚在他怀里,打了个呵欠,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唉,由刚才到现在一连串的震撼和折腾,还真是累了。
  “再经过二十个房间就到了。”他的声音低柔,隐隐带笑。
  “哦。”我已经闭上眼,模糊地应着。
  听来还很远嘛……就先休息一下吧——
  这是最后一个跃入我脑中的想法。
  当然,我并没有发现他悄悄放轻放缓了步伐。
  自然更不可能查觉到,当时每一个行经我们身边的女侍和仆人们讶异和不信的目光。

  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
  我半闭着眼,慵懒地翻了个身,却撞上一具宽厚的胸膛。
  我整个人吓醒,顿时睡意全消。
  “风承烈!?”我跳开一大步,惊惧地瞪着他。
  “晚安。”他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地起身,举手投足尽是无法挡的魅力。
  我脸有些微红,不禁再次赞叹,这男人简直是极品——
  “当真这么累?”他笑笑,抚顺我微乱的发丝。
  这些亲腻的动作,他却做得自然。
  其实在今天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和一个初见面的男人坐在床上、以这样的暧昧姿态谈话。
  我环视周遭,十足尊贵华丽的房间,雕梁画栋的,连床都软绵舒适、大到可以在上头连翻滚数圈都不会摔下去。
  这贵族城堡果真不同凡响哪。
  “别忘了你答应我要解释这一切的。”我重回正题,提醒他。
  他只是斜倚着床,挑挑眉,不可置否。
  我当他是默许了,于是开始发问:“第一个问题,那个中年男人是谁?”
  我没忘记他正是这一切事情的开端,只是一忆起他满身是血地撞倒我、接着在我面前断气的模样,就忍不住蹙起眉。
  风承烈缓缓吐了口气,神情变得严肃,“他是著名的国际大盗。”
  “国际大盗?”我讶异地惊呼,“那么,他显然是偷了你什么东西了?”
  “一个胸针。”他道,脸色更阴沉了。
  “胸……胸针?”我愕然,还以为是什么更不了不起的东西。
  “当然不是一般的胸针,它是最珍贵的宝物。”他沉声解说,“这甚至有可能改写历史!”
  “嗄!?”我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清早,睡了不甚安稳的一觉醒来,偌大的床上只有我一个。
  我翻身坐起,反射性地搜寻风承烈的身影,当发现这间安静得几近死寂的房内一个人也没有,心中竟升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查觉自己这样的情绪反应,当然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吁了口气,苦笑,看来我都已经快假戏真作了,还演什么?
  风承烈呀……
  一个轻细的敲门声打断我的思绪,随即,厚重的大木门被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抹友善温和的笑容。
  我心下顿时舒坦起来;谢天谢地,总算看见第一个真诚的笑了。
  “雨柔小姐,起这么早?”娇小的身子捧着托盘走来,食物的香气顿时飘入鼻端,“一定饿了吧,来吃点东西。”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唇边的笑容始终未减。
  “我的名字的是艾莉,是烈少爷要我来的,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一声。”她一头短发、穿着工作服,看来年纪相当轻。
  “谢谢。”我给她一个笑容,这个小女生亲切的态度让我备感温暖。
  看来这座城堡也不全然是黑暗的嘛。
  “啊,千万别这么说,雨柔小姐,这只是我分内的工作。”艾莉似乎有些受宠若惊,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道:“难怪少爷会对你这样特别了。”
  “什么……咳、咳!”我正拿起牛奶喝了一口,立刻被她的话惊得呛住。
  什么对我特别?别傻了,艾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惜我难受得直咳,根本没法开口解释。
  “是真的呀。”艾莉连忙拿纸巾给我,边拍拍我的背,“我来这儿已经有好多年了,可也从没见过少爷对哪个女人这样。”
  “他对我怎样了?”我顺了顺气,拭去唇边溢出的牛奶,不以为然地哼问。
  我不过也才刚来这城堡,实在想不出他做了什么让大家这么讶异。
  “就是昨天哪,”艾莉笑吟吟的,“你不知道吧,因为你睡着了;少爷他不管对任何人总是冷冷的保持距离,但他昨天竟然亲自抱着你,动作好温柔、小心翼翼的,脸上还带着笑呢——天知道,我已经忘了上次看到少爷笑是什么时候了!连路过的下人们若是声音大些,就挨了骂,就怕吵醒你啊。”是吗?听完艾莉的描述,我很没志气的喜上眉梢,心里乱感动一把的。
  脑海忽然又跃上昨晚那个浓烈的吻,更让我酡红了脸。
  但一思及我接下来的处境,我又笑不出来了。
  那个老头厌恶我的程度就不用说了,而我又老觉得风承烈还有事瞒着我……不行,我得再多了解一些关于这里的所有事情——
  是的,我扬起嘴角,我孟雨柔向来不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悲伤或等待停留中,既然眼前已无路让我选择,我当然要让自己处在最有利的情况!
  而目前能帮助我的只有眼前的艾莉了。
  我抬眼对她含笑的脸,这时才发现她一直恭谨地站着。
  “坐嘛,艾莉,“我拍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
  “不行的!雨柔小姐,”她的表情像是受到了惊吓,慌乱地摆着手,“我们……不一样……我……我不能坐的……”
  “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在我面前不要拘束这些。”我忍不住皱起眉,搞不懂她为什么这样惶恐。都什么时代了,还来这一套?
  就在我起身拉起她的手准备强拉她坐下,她连连摇头,“你就别为难我了吧,雨柔小姐……要是老太爷知道了……我可就惨了。”
  “老太爷?你是说那个老头?”我挑起眉。
  嗯哼,果然是那个思想未开化的老头定下的规矩。
  艾莉闻言,不敢置信地惊呼,大概是讶异我对那老头不敬的称呼吧。
  但我可不管这那些,“没关系的,你尽管坐。”语毕,我一把拉过她,将她按坐在身边。
  “唉,雨柔小姐……”艾莉见我坚持,也只好提着胆子坐下。
  “我是想请问你,艾莉,你说你待在这里很多年了?”我开始发问。
  所谓战略的第一步,是收集情报啊。
  “是啊,我父亲生前是这里的管家,我可以说是在这里长大的呢。”艾莉不疑有他地回答。
  “那么,对这里的一切,你一定都很清楚罗?”
  她点点头,“是啊,雨柔小姐,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老头和……烈的感情那么不好?”
  艾莉的表情顿时有些惊讶、有些迟疑,好一会儿才道:“少爷没跟你提过吗?因为老太爷……其实本来不想承认少爷的。”
  “承认?什么意思?”我疑惑地问。
  “就是……”她咬着唇,似乎在犹豫着,然而在我强烈的目光下,只好无奈地道:“少爷他……其实不是夫人生下的儿子!”
  我讶然张口,艾莉索性全盘托出:“老爷生性风流,除了夫人外,还在外头有了女人,不仅如此,那女人还为老爷生下了儿子——就是少爷。”说到此,她叹了口气,“这事爆发开来,自然引起了家庭革命。向来雍容优雅的夫人尖叫着大哭大闹,还差点要自杀——我当时还小,根本不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夫人那歇斯底里、失去理智的模样,我永远也忘不了。”艾莉苦笑着。
  “慢着,”我蓦然发现了不对,“你今年几岁?”
  “二十啊,怎么了?”
  “那……那当时……”我艰涩地开口。
  天,他今年二十七啊……不会吧——
  “那时候我大概十岁左右。”艾莉解释。
  果然!我简直不敢相信地轻喊:“十岁……也就是,这件事爆发开来的时候,烈已经十七岁了!”
  “是的,雨柔小姐,”艾莉悲伤的脸上带着同情,“本来老爷想一辈子瞒下去的,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怎么可能?这实在太荒谬了!”我激动地直喘气,“这对他们母子怎么公平!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一个是见不得光的情妇、一个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他难道不知道他的自私将造成他们多大的伤害?”
  太可恶了!怎么可以这样?这样烈和他母亲不是太可怜了……
  “事情还没完呢,“艾莉摇摇头,“老太爷知道了这件事,怒不可遏,他是那样重视门第观念的人,何况又是这种家门丑事,他根本不承认少爷母子,还派人把他们赶了出去……”
  “老天。”我闭起眼,不敢想象当时的情况。
  臭老头,你果然够狠!我忿忿地想着,心下对他的厌恶又更甚。
  “夫人受不了丈夫外遇、儿子都还这么大了的事实,气得昏死过去——醒来后却完全变了个人,简直是疯了!老爷非常愧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结果在一次要送夫人往医院的路上,发生意外,包括开车的司机,三人双双身亡。”
  至此,我几乎不忍心再听下去。
  原先只是单纯的打探消息,却没料到会挖出这样的过去。
  “老爷夫人死后,老太爷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艾莉沉重地道,“但是老太爷害怕将来风家后继无人——”
  我到这里也明白了,“所以,他这才想起了烈,那个当初被他一手赶出去的孙子?!”我不屑地轻哼,对老头简直是鄙夷至极!
  艾莉再度点头,“就从那一天开始,少爷从此住进这里,一直到现在。”说完又轻声道:“但即使如此,我知道老太爷心里还是不高兴的,他并非真正承认少爷是他的孙子……毕竟,他不是夫人所亲生。”
  我握紧了拳头,心里仍是不平,“他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他绝不可能愿意回来的。”
  因为,他是那么狂,那么骄傲……
  想着,我气红了眼眶,为他心疼,也气他为何甘心回来受辱?明明知道那个顽固老头不可能真心接纳他啊……
  “我不明白少爷为什么回来,却感觉得出他也不是自愿的,“艾莉看着我的反应,忽然轻轻笑了,“雨柔小姐,你真是一个特别的人——”
  我不解地看向她。
  她只是微笑,从床上站起,接着向我微一行礼,便走出房。
  在即将跨出门之际,她突然回首,抛下一句:“因为你和少爷一样,都是会让人情不自禁喜欢上的人。”
  我无语,只能看着紧闭的门板发愣。
  接下来的时间,我忽然变得焦躁、坐立难安。
  大概是艾莉给我的震撼太大,直到现在我仍没办法回过神来。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心里被某种东西涨得满满的,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感觉有点酸、有点痛、有点麻,而且愈来愈强烈,强烈到如果不快点渲泄,就快要爆炸了——
  我捂着胸口,用力深吸着气。
  当目光不经意瞥见那少了一片的玻璃窗时,我顿时恍悟。
  是的,这种感觉叫“渴望”。
  我现在极度渴望见到他。风承烈……
  我想弄明白,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还有,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想探究到底的欲望,也许早在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已陷溺在他那无法解读的迷人绿眸中——
  我低叹一声,此时门开了,风承烈踏着一贯稳健的步伐进入。
  “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他揉揉我的发。
  “你为什么要瞒我?”我拉下他的手,开门见山。
  “瞒你什么?”他眉毛动了动,有些漫不经心。
  “你的一切——”我咬着唇,明知若开口提此事,他一定会大发雷霆,我却是忍不住,“你当初是为什么要回来?”
  果然,他神色倏然变冷。
  “是艾莉?”低沉的嗓音彷佛也结了冰。
  “不关她的事,是我强逼她说的。”
  他用着毫无感情的眼神瞪我,“这又和你什么关系!”
  那排拒冷漠的目光刺痛了我,“当然有关系!”略过心头的痛楚,我试着理直气壮,“你从头到尾都没对我完全的解释,我、我有权利知道啊,好歹……好歹我也算是——”话音到此却哽在喉头。
  糟了,我算是什么?
  我又气又恼地发现,我根本什么也不是!
  “算是什么?”他问,居然微微扬唇。
  “算是……”我咬牙,硬是想不出有什么词搪塞,继而羞怒道:“这不是重点!总之,你别想转移话题。”
  他淡淡别开头去,“没什么好说的。”
  “不许逃。”我努力将他的头扳正,“你为什么总要这样排拒别人、压抑自己?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担着,不累吗?”
  有那样的身世和遭遇,我不敢想象他承受了什么痛苦,只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呢?那双眼藏了好多事,而我想看个清楚明白——
  他的眸子一眯,绿眸又覆上了一层晦暗,“我压抑?”
  不以为然地轻哼,缓缓推开我。
  “还想否认?你刚又压抑了。”我不死心地再度向前。”你总把自己包得紧紧的,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脸色愈来愈难看,“你想太多,也管得太多。”
  “我才不是——”
  “够了!”他忽然发怒地暴喝,不耐烦地用力将我甩开,我没料到他突然出手,身子霎时重心不稳往后倒去,撞翻了椅子还撞上了桌角,摔得一塌糊涂。
  我瞬间只觉一阵晕眩,痛得差点掉下泪来。
  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我已被他抱起,安稳地坐在他大腿上。
  “你……摔到哪里?痛吗?”他的表情看来相当懊恼,似乎带着几分自责,“嗳,我不是故意……”“痛不痛你也去撞一次就知道了。”我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咕哝着,说着有些怨怼地瞅着他,“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不想说也用不着这样。”
  “你何苦这样逼我?”他叹息,轻柔地揉着我额头的红肿,“还痛吗?”
  “很痛。”我皱着眉答,望进他绿眸内的怜惜,“你在乎我,对不对?”
  也许我们相识的时间短得不可思议,我却不相信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
  他缓缓俯下头,在我额上的伤处轻轻一吻,“非常在乎。”
  我微微一笑,“那我现在算是什么?”我想起刚刚令我气结的对话。
  他的绿眸似乎闪过了一抹异样的光芒,我还没来得及捕捉,他便再度低头,很深很深地吻住我,是那种让我直喘不过气来的吻。
  哼,狡猾!每次都来这一招——
  不过……我攀住他的颈子,唉,却该死的有用啊。
  “我的母亲是意大利人。”
  在长长的一吻过后,他把我按在他胸前,低声开口。
  我靠着他,急促地喘着气,还没回完全回神。
  “但是,我恨她!”
  我一怔,从他怀中抬头,被这样强烈的字眼骇住。
  “是的,我恨她。”他再度重申,神态和语气皆多了一股叹息和悲伤,“我恨她的温顺,恨她的软弱。”
  “我始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忍气吞声?她明明知道那个男人有了妻子、她明明知道他不可能给她承诺——”他语气微微激昂了起来,“这样见不得光的痛苦日子她居然忍受了那么久!”
  “我更恨那个男人,他自私又无情,却又妄想着能享齐人之福。”他冷恨着声,听得我心都揪紧了,“他就这样冷眼看着我们母子毫无尊严的被赶出门——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神情愈来愈愤怒凝恨,“那样的父亲不要也罢!我相信即使没有他,我们母子也可以过得很好——若非我母亲坚持,我根本不想要风这个姓——这个字只让我对它深恶痛绝!”他神情狂乱,不自觉地加重手臂的力道,将我抱得好紧。
  我一语不发,皱着眉,虽然身子被他拧痛,仍是任他发泄着。
  “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再度回来。”他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好长一口气。”是我母亲……她临终前的遗言……她这一辈子没有快乐过,连到死,也挂念着那个无情的男人——”
  “噢,烈……”我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地回拥他,“不是恨,你不恨的!要是恨,你不会为她委屈自己、要是恨,你怎么会为了她的话而回来你最痛恨的地方?你就是太在意她了,这不是恨,是爱呀……”
  傻呵!这个其实最善良的男人——
  实在教人……不得不喜欢他、甚至爱上他……
  我的心激烈地澎湃着,为他。
  他神情古怪复杂地看着我,忽地冒出突兀的一句:“你不笑吗?”
  “这有什么好笑?我又为什么要笑?”我泪眼未干地瞪他。
  我心疼地哭都来不及了,干嘛笑?
  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没看见我的眼泪吗?
  我孟雨柔向来都是惹别人哭,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弄哭我?
  根本一点都不懂我的心嘛,猪头三!
  “你不觉得我笨得可笑、或是……看不起我的出身?”他的语气更迟疑了,表情更是怪异而不确定。
  天啊——我真是不敢相信这种教人生气的蠢话会从他嘴里说出!真想晕倒算了——不过在倒下前我会用力的狠狠揍他一拳。
  “风承烈,你的确笨得可笑!”我板起脸,咬牙切齿地怒视他,同时成功地看到他失望又恼怒的表情,“你以为……”我缓缓逼近他的脸,一字一句故意说得沉重又缓慢,“我是你家那个让人看了就讨厌、观念古板守旧到发了霉的可恶老头吗!?”
  说完,我用力推倒他,气呼呼的:“你当本小姐是什么?你当真认为我那样肤浅?原来我在你心中竟然和那个老头划上等号!简直是侮辱我——”
  好吧,就当我眼泪是白流、心也是白痛了!
  果然和那老头是一家子啊,就会伤人的心。
  我调头就走,才跨出一步,整个人忽然又被腾空抱起。
  “你干嘛?放开我!”我口气凶恶。
  “柔——”他低低柔柔地在耳边轻唤,我仍紧抿着唇,故意忽视这声呼唤在我心底所起的化学变化。
  他只是看着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柔情,我再度被那片汪洋的绿海淹没。
  唉,我轻叹一声,还是心软的屈服了。
  一碰上他,我什么理智啊、冷静的,统统都不管用了。
  “你母亲一定是个美人;因为你有一双美丽温柔的眼睛……”我轻轻抚上他的脸,爱恋地直视他的眸,“在我眼中,你就是你,这是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改变的,你懂吗?”
  他没回答,只是扬高了嘴角的弧度,将我搂得更紧。
  我也笑了,满足地躺在他怀里。
  直到现在,我才觉得我真正走入他的内心。
  他也许有好多不同的面孔,但直到触及他的心,才能明白他其实是孤单的。
  说到底,只是缺少爱的人啊。
  我开始觉得,当初误打误撞的被掳回这里,好像也不坏。
  呵,我的烈呀——

  一晃眼,在这座城堡已待了将近一个星期。
  烈总是一早就整装出门,到傍晚才回来。
  我这时才知道,烈忙的是公事。
  那老头要烈回来,不单单是为了让风家后继有人,还要他接下风家的产业——哼,想到这里我就不平,他把烈当成什么了?一想到烈受的委屈痛苦,我就忍不住为他叫屈。
  而平日剩下一个人的我,便只能在城堡四处“探险”;经由艾莉的带路和解说,这几天下来,已经逐渐能摸清方位,虽然有许多地方还没踏过,不过起码已经不会发生迷路的糗事了。
  只是每次在堡内走动,所有的仆人都会以一种怪异的眼神在看我,也不是厌恶或不欢迎,反而是亲切而友善的,只是目光总带点我无法理解的……同情?连艾莉也会有这种反应,每每想追问,却总是没有结果。
  午后,我悠闲地坐在广大庭园中的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摆着艾莉体贴送上的茶和点心。
  “坐吧。”我朝她摆摆手。
  艾莉这回没吭一声就微笑地在我身旁坐下,因为她知道在我面前是拒绝无效的。
  “雨柔小姐,你和少爷……很恩爱吧?”艾莉难得主动开口。
  “嗯?”我疑惑地看着她,“怎么忽然这么说?”
  “因为——”她的神情带着促狭的笑意,直勾勾朝我衣领望来,“‘看’得出来啊。”
  我顺着她带笑的诡异目光看向我微敞的领口,赫然发现一个明显的瘀痕!我立刻凝红了脸,尴尬地轻咳了咳,一只手于事无补地遮掩着,故作镇定地喝了口柠檬茶,嘿嘿干笑着。
  我想起了烈昨晚临睡前在我颈侧印下的吻——
  “少爷是个好人啊,雨柔小姐,而且自从你来了之后,少爷变得比较温和亲近了。”艾莉说着,看着我,又露出那种让我不解的神情,“真的,雨柔小姐,我从没看过少爷对谁这样,即使是……”
  艾莉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变,赶紧咬唇住了口。
  然而我已经察觉她话中的古怪,即使是?感觉接下来应该是个人名……即使是谁呢?她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
  我看着艾莉,心里忽然觉得有股不安,正欲深问之际,蓦地从身后传来苍哑的怒喝:“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坐下?!”
  我皱眉,不用转头也知道这个讨人厌的声音,是出自老头那张嘴。
  只见艾莉几乎是立刻弹跳而起,白净的小脸布满惊惶恐惧,低头微颤着声道:“对……对不起……老太爷……”
  我一看可气不过了,立刻慢条斯理地站起,挺身护在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艾莉面前,“是我要她坐下的,你吼什么?”
  一见到他我就有气!我真想不明白这种固执又残酷的人种怎么会还存活在世上?
  “哼,原来是你。”老头斜眼睨着我,缓缓踱步而来,“我就说了,不三不四的女人就是这样,连带让我的仆人也跟着没规没矩!”
  我愈听怒火愈是高涨。
  “请注意你的用词好吗?谁不三不四了,你自己才是自私无情、固执古板又残忍的臭老头呢!”“你——你竟敢这样出言不逊?”老头气得口齿不清,“简直没教养!烈居然还带你回来、捧在手心里当个宝?哼,果然是那女人生的儿子,和她一样,让人看不起。”
  “你你你……给我闭嘴!”我大吼,险些冲上前去。
  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有强烈的杀人欲望!
  “雨柔小姐……”艾莉急急拉住我,“冷静一点啊。”
  “我这样说有什么不对?”老头狰狞的嘴脸逸出刻薄的冷笑,“私生子就是私生子,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若非风家只剩下他一人,你以为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他?哼,作梦!”
  “你居然这样说烈?他……他是你的孙子啊!”我简直气得头昏眼花。
  够了……已经够了!我双拳握得死紧,再从他口中听到任何一句抵毁烈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啊,少爷——”艾莉忽然惊喜地喊。
  我们同时回头,果真看见烈抿着唇,一语不发地站立着。
  我的心蓦然一痛,我知道烈一定都听见了——虽然他脸上面无表情,可是我感觉得到,他现在很悲伤。
  “你回来得正好。”老头无动于衷,似乎伤人的话还意犹未尽,“烈啊,虽然我让你回来认祖归宗,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听我的话就罢,但别做出有辱门风的事。”
  我感觉烈的身子在瞬间紧绷,我气极,再也忍不住了。
  “你这老头不要太过分了!”我甩开艾莉的手,冲上前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柔……”烈轻轻拉回我,摇头。
  “不行!我绝不能让他这样伤害你。”我不能坐视烈受这种歧视和委屈而不管——
  老头只是冷冷一笑,“哼,烈,看你带回一个什么样的泼妇!”
  “你住口!”我不顾烈的阻拦,愤怒地瞪着他,“你以为烈为什么回来?是为你吗?还是从没给他家庭温暖的这座城堡?告诉你,都不是!是他母亲、那个你最瞧不起的女人临终前要烈回家认祖归宗、要他以一个风家的子孙的身份尽孝道!你以为烈喜欢回来吗?你当真认为烈为的是你那几个臭钱?你太抬举自己了,这些东西烈根本不稀罕——”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艾莉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烈始终漠然无言,而老头脸色微变,有些铁青。
  “那……那个女人怎么可能……”老头气焰消了不少。
  “你总是这样固执,从来不肯体谅别人,你有设身处地为烈想过吗?”我的话还没完,仍是愤恨不平地道,“私生子又怎么样?是烈的错吗?又有哪个女人甘心成为别人的情妇?这一切都是你那个“好”儿子做出来的事!烈的母亲委屈求全、即使被你赶了出去、十几二十年来从没一句怨言,甚至在临终还要烈回来……你替她的艰困痛苦和无怨无悔想过没有?烈自幼得不到父爱,还得承受你的歧视和成见——他是你的孙子啊,他一肩扛起风家产业,还要应付你自以为是的摆布和精神折磨……你替烈想过没有?!”
  “我……”老头的脸色愈来愈死白难看,“住口,别再说了……”
  “我偏要说,怎么样?”我怒不可遏,一步一步逼近,“你以为别人事事都得听你的,哼,本小姐不吃这一套!这些年来你对烈做了多少伤害他的事?烈说过一句话没有?他解释过什么了没有?全是你的保守的门第观念在作祟!你只记得他是私生子,你究竟有没有看到烈对这个家的付出?还费尽心力就为了找回你们风家的“天使的眼泪”——换成了别人早拍拍屁股走人了,只有傻气的烈为了母亲的遗言而留下来让你糟踏!你良心是被狗啃了吗?你怎么忍心伤害这样善良的一个人?你知不知道你好残忍?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烈……”
  我气得红眶泛红,心里好疼。
  那个老头一点都不明白,真的好可恶……
  “别再说了。”烈一把将我搂住,将我半强迫地带开。
  “可是——”我反抗着,心里真的好气。
  “没关系的。”他对我一笑,眼里漾着感动的柔情。”我不需要别人明白,只要你懂就够了。”
  “烈……”我扑进他怀里,将他抱得紧紧的。
  “你……真的找回了‘天使的眼泪’?”
  在我们转身离去之际,老头犹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烈的脚步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揽着我的肩,头也没回地往前走。
  一直到进了房内,我还是相当愤怒。
  “为什么要阻止我嘛,烈?那个老头真的太可恶了,我还没骂够他呢。”我语气有些激动,不明白烈为什么不出声为自己辩解。
  “我不在乎,他一向如此,不要紧的。”他平静地在椅子上坐下。
  “骗人!”我气冲冲地走到他面前,“你明明就很伤心,为什么要说谎?他说出那样可恶的话,你不可能不在乎的!烈——”
  我直直视着他强装镇定的脸,轻叹:“我感觉得到的,我不想看见你的伪装……我只是要你知道,在我面前,永远不要掩饰自己,我希望你以最真实的一面来面对我,好吗?”
  他苦笑,伸出双臂将我揽住,很紧很紧。
  “从来没有人那样愤慨激昂的为我说话;在这里,没有人敢违抗他。”他将头枕在我肩上,疲惫地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我不想解释,是因为我知道没用,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的!”我好不舍地抱着他,“他根本一点也不明白,你好傻……”
  其实我知道的,除了守着对母亲的承诺,烈心底深处一定也在希冀着,有一天老头能真正接纳他吧?到底,他还是渴望亲人的关心和爱,所以,才这样的默默付出——
  “没关系的,烈,虽然我无法代替你的亲人,但是不管经过多久,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也许我不能给他亲情,但我有强烈的、满满的爱呀……
  “你……原来,你一直都懂……”他脸上写着讶异,而后柔情万千地笑了,“你总是一再让我惊喜,把你绑回来还真是绑对人了。”
  “你到现在才知道吗?绑匪先生。”我甜滋滋地微笑,“我只有对你一人特别哦,换成了别人我还不屑一顾呢。”
  双颊微红,我仍是大胆地剖白爱意。
  我向来就不是畏缩怯懦、胆小内向的女人,如果不说出来,对方怎么会知道呢?只是为了矜持或死要面子而硬着嘴不说,只会徒增两人的距离;因为你猜我猜的游戏,最容易变成钻牛角尖,也最伤人——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柔……”他轻唤,一接触到他眸中温柔的绿光,我立刻呆若木鸡、成了傻瓜一个;他柔柔地在我额上轻吻一记,接着缓缓往下,覆住我的唇,给我一个不是很温柔的吻,愈来愈深……
  等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推开,早已是气喘吁吁。
  他同样也呼吸急促,修长而略为粗糙的指腹滑过我的颈肩,我身子瞬间僵直,感觉他的唇随之覆上。
  “你……这样会害我被艾莉取笑……”感觉他正啃咬我的颈,我喘着气,想起才刚被调侃过的吻痕,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别理她。”他仍埋首在我肩上,含糊不清地低喃,随即,我上衣的扣子缓缓被解开,一颗,两颗……第三颗被他用力过猛而扯掉——
  “慢、慢着。”我虚弱地出声,发现自己居然很没用的脚软了,半个身子几乎挂在他怀里。
  我们怎么会忽然进行到这里?我努力从此刻混沌的脑中找出答案。
  他抬眼,原本澄澈的绿眸已转为墨绿,眼里那抹火热令我心慌。
  “你知道每晚抱着软玉温香却什么也不能做时,是一种很大的折磨吗?”他的声音低哑,然而蕴藏着的莫名压力却让我忍不住轻颤。
  “我……”我竟呆呆地望着他,哑口无言。
  我怎么会知道嘛!自从来到这里,我们一直都是同塌而眠的,可我只是习惯且自然的抱着他睡,除了偶尔的吻,从来也没发生过现在这样的情形啊……还是其实是我迟顿得从没有发现身旁睡的是一匹已经苦苦压抑许久的狼!?
  “呃,我……我忽然觉得有点渴,刚才艾莉准备的茶点……我去拿好了……”我干笑地开始胡言乱语,手忙脚乱地边扣扣子、边转身拔腿就跑。
  为什么要逃我自己也搞不懂,只知道刚才的吻和以往的都不同;而他脸上明显的渴切欲望和侵略让我心慌意乱——
  只是才跑了几步,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便立刻被抓回。
  我开始在心底喃喃咒骂这间房间真的太大了。
  “为什么要逃?我有这么可怕吗?”他轻笑,我感觉他温热的气息在耳畔吹拂,“我又不会吃了你……”语毕,又低低笑开,“不对,我的确是准备要吃掉你。”说着,又再度吻住我。
  “烈……”我听到自己愈来愈微弱的嘤咛声。
  我闭上眼,发觉除了喘息,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糟的是,我心里居然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期盼。
  忽然,他停下了所有动作。
  我疑惑地睁眸,对上他认真而深情的眼,“你不愿意,我们就停止。”
  闻言,我瞬间感到一股酸意直冲鼻。
  我感觉得到,这个男人是打从心里的珍视我、尊重我。
  我与他,就这样四目相对。
  孟雨柔,你当真愿意吗?真的不会后悔?
  我在心里自问,结果发现答案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肯定。
  而且没有一丝犹豫。
  我微笑,忽然感觉心里踏实了。
  即使紧张得发抖,我仍是鼓起最大的勇气,伸手揽住他,主动送上自己的吻。
  他明白我的答案了,再也没有顾忌。
  接下来的情况完全超乎我的想象和控制。
  我们快速卸去彼此的衣物,只是我已经不记得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到了床上——直到最后那股疼痛让我整个人清醒过来。
  我简直痛得掉下泪来。
  即使我已做好心理准备、即使我明白这是必经的过程,我仍是让痛呼忍不住逸出了口。
  什么嘛,小说和连续剧根本写得太浪漫惟美了!
  不是花前月下、就是灯光美、气氛佳,男女主角两人恩爱燕好,在小说里通常几笔带过,而戏剧里的镜头不是刻意模糊焦距、就是以放下芙蓉帐,以两道暧昧的人影让人自行想象、再不然就是把最后一幕拍向桌案上那摇曳的烛火之类的……
  但事实根本完全不是那个样子!
  我咬着牙,痛得整个人僵住了——他也是。
  只见他不敢置信,以极慢的速度缓缓低头看着我,脸色难看地忽地爆出一声惊吼:“你该死的居然是个处女!”
  你该死的居然是个处女——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震入耳膜中的轰隆巨吼。
  这什么意思呢?敢情他大少爷是在嫌弃?!
  我和他惊骇的目光相对,张口欲言,然而接下来的冲击,却让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一切都回复平静,我喘息仍未平复,趴在他同样汗湿赤裸的胸膛上,疲累地半闭着眼,觉得彷佛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
  “柔?”他低哑的呼唤轻轻传来。
  “嗯?”我漫不经心地应着,已经累得抬不了头。
  我感觉他温厚的手柔柔抚着我的发,“真的令我讶异……你竟还是……”
  “还是什么?处女吗?”我霍然起身,随即身子因移动而痛得又让我皱眉,“要不你是怎么想?以为我早已身经百战、是个经验老道的豪放女?”
  说着,我负气地转身背对他,忽然心觉委屈。
  他当我是什么?一对眼就可以立刻上床的女人吗?就算我孟雨柔自认是蛮大胆开放的人,但对于这种事,我可也不是随随便便的!
  在我这么这么慎重而无悔地交出自己后,他竟还说出这样的话,他这么讶异是什么意思?简直可恶至极。
  没想到交出自己的贞操竟是换来这样的质疑和结果——居然不是情人的疼惜爱怜,反而是……唉。
  这就是我的初夜哪……我裹着被,心中无味杂陈,不知该哭该笑。
  “不是的!”他急急地从身后将我搂住,两具未着寸缕的身躯相贴,我又不争气地脸红,随即听见他性感的低笑声,“我知道你绝不是身经百战——从我第一次吻你的时候就知道了——你是那么紧张和青涩。”
  “风承烈!”我脸涨得更红,气不过地回过头瞪他,“那一次是你忽然吻我啊,我哪里紧张青涩了?你你你……别可搞错了,虽然你的确是我第一个男人,但可别也以为那是我的初吻,你以为本小姐那么乏人问津、之前都没谈过恋爱吗?”
  这些话一冲出口我自己也觉得无聊,我干嘛和他在床上谈论这个呀?
  而且我马上就后悔了——因为我看见他脸色蓦然下沉。
  “你居然在我的床上提起别的男人,真令人泄气。”他俯下头惩罚似的在我唇上重重一吻,“以后,不准你再提到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男人。”
  他话中浓浓的独占意味令我甜蜜得想笑。
  我再度将头枕在他肩上,只是当又移动身子,我仍是感到不适地一顿。
  “还好吗?”他绵密的吻细细地落在我赤裸的颈肩。
  “还好。”我小声回答,脸上的红潮始终没有褪过。
  “这么害羞真不像你。”他轻笑,不知是不是要逗我,居然又进一步在我耳边低声道:“那……感觉好吗?”
  “你——”我又羞又气地看着他,“我怎么知道嘛,我又没得比较!”
  虽然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全身的骨头被拆掉又重新拼装回去一样,但老实说,除了那时免不了的痛,其他的……咳,其实感觉……呃,很好……
  他低低的笑声又飘入耳里,“你果然会打击我的男性自尊。”说着,将我往他的怀里带,正色柔声道:“你累坏了,睡吧。”
  “嗯。”我没再多说什么,因为真的好累——
  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正准备闭上眼,又听到他喉头发出了有些怪异的呻吟声。
  又怎么了?我抬起询问的眼,他苦笑地轻轻警告:“如果你不想明天下不了床,那就别再动了。”我脸一红,乖乖地安分躺好,不敢再动。
  只是当闭上眼时,偎着他,我忍不住轻轻扬起嘴角——

  说也奇怪,自从那一天之后,老头的态度居然有些微的转变了。
  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仍是感觉得到,老头不再有那副令人厌恶到想扁他的嘴脸——当然嘴上的冷嘲热讽还是不变,却已没有往日强烈的鄙夷。
  烈也有同感,并且和我一样深感惊讶。
  我能说什么呢?这简直是神迹啊……
  莫非真是我当天忍无可忍的破口大骂起了效用?
  若真是如此,早说嘛,我何必隐忍那么久呢?当初就直接来个当头棒喝不就得了——虽然我真正想做的,是拿根真的棒子往他头上敲。
  这样,也不必让烈多委屈那几天了。
  时光匆匆,两个星期又过,算算日子,我竟已在这里待了近一个月了。
  不过好景不常,我正为他们祖孙两人的关系有些微改善而心喜的同时,另一件麻烦又找上门——
  早上,我刚下了楼,便看见一向拘谨而安静的女仆们神色有些怪异,连徐缓的步伐也变急了。
  我心生纳闷,正想找个人来问,恰好艾莉迎面走来,我没多想便拦下她。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疑惑着。
  “这……雨柔小姐……”艾莉吞吞吐吐的,犹豫地欲言又止,“没什么事,你要回房休息吗?我陪你上去。”
  好端端的干嘛要我回房?铁定有鬼!是有什么事想瞒我?
  “艾莉——”我挑起眉,定定地看着她。
  自知瞒不过我,她轻叹一声:“唉,雨柔小姐,其实是……”
  话尚未完,从城堡大门方向忽然传来人声和骚动。
  我朝声源处望去,忽然一个尖细的女音隐隐约约飘入我耳中。
  我皱起眉,朝艾莉抛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她是……老太爷他……”艾莉微垂着头,艰难地开口,边小心翼翼地看我的反应。
  “哦?”我深思不语。
  想起来了,第一天到这城堡时,烈跟我说过的,那老头想干预控制他的一切,连妻子也替他“选择”好了。
  “她是……老头“御笔钦点“的未来孙媳妇是吗?”我笑笑。
  “雨柔小姐,你……”艾莉讶异地看着我平静的反应。
  看来我说对了。难怪今天的女仆们这样惊惶和不寻常,原来是有“贵客”到,不得不谨慎小心哪。
  “正好,我老早就想见见她呢,我们走吧,艾莉。”我轻松地扬起唇,踏着从容的步伐往前走。
  既然早知道有这一号人物的人存在,我当然已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雨柔小姐,她……很不好伺候。”艾莉提心吊胆地跟了上来,低声地在我耳边提醒着。
  “嗯哼,是吗?”我分神瞥她一眼,脚步未停。
  这下我总算明白女仆们为何会这样惶恐了——
  但退缩吗?那可不!
  想想本小姐是何许人也?我可是孟雨柔耶,怎可能轻易被打倒?
  不管来的是什么人,我啊,都不会让她得逞。
  只是想想,我还真坎坷。
  先是一个难缠的老头横在前头尚未解决,接着又来一个虽素未谋面、但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的女人。
  唉,恐怕接下来还有得磨了。
  不过管他的,既然眼前已无路可走,那么接下来的战,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打下去了!
  我深吸口气,昂首阔步——而且,这是绝对输不得啊。
  “让开,我说让开!你们是听不懂吗?”
  “这……你不能就这样擅入……”
  “住口!你竟敢这样对本公主说话!我要进门还需要你的同意吗?”
  “可是……少爷真的不在……”
  “哼,他不在我就进去等他回来!你这卑贱的下人再敢拦本公主,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别让我再重复一次——通通给我滚开!”
  好个泼妇骂街啊,大老远的就听见绕梁不绝的馀音在宽阔的厅内回荡着。
  还自称本公主呢,这到底是什么时代啊?我频频皱眉。
  “这是莎薇公主——据说她的祖先曾是尊贵的皇族,现虽以渐渐和平民百姓同化,但庞大的家族势力和惊人的财产仍是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艾莉附在我耳边轻声提供着情报。
  “莎薇?”我失笑地想,我还奥黛莉呢。
  好吧,就让我来会会这位骄纵的内衣公主。
  “咦,雨柔小姐来了……”原先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仆人们见了我,彷佛见了救星,脸上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
  “你们先下去忙吧,这里有我。”我微笑地颁了一道特赦令。
  可怜的他们,吓坏了吧——
  “那……我们就退下了。”虽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但随即松口气地赶紧离开。
  只有艾莉依然站在我身旁不动。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莎薇公主面色不善地瞪着我。
  我打量着面前的人,肌肤白皙,一头大波浪红发披垂而下,确实是身材姣好、艳光四射——可惜脸上的妆好像太浓了些,加上迎面而来的刺鼻香水味,令人不敢恭维,我得极力克制,才能强忍住想掩鼻打喷嚏的冲动。
  还有身上那彷佛是参加宴会般的惹火小礼服,令我啼笑皆非。
  身后还带着四个侍女呢,像护驾似的摆开阵仗,八只眼睛冷冷盯着我,大有和她们主子同仇敌慨的味道。
  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啊——虽然这样说有点失礼,不过这是我目前所能想到最恰当的形容了。
  我只能摇头笑叹,这“尊贵“的公主阵仗,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喂,本公主在问你话,竟敢不理不睬,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吗?”莎薇公主见我沉默,更加怒火高张。
  我无视于她的怒气,轻轻扬起笑,心下已然一松。
  还好嘛,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角色。
  不是我对自己太有自信——当然我也是信心满满啦,只是这种美则美矣,却俗艳泼辣的女人,我想任何人都吃不消吧?
  更何况是我亲爱的烈呢?
  我绝绝对对相信他的眼光——唉,内衣公主,你出局了!
  老头也真是的,亏他活了大把年纪,居然连看人的眼光也如此有待商榷,也不找点有威胁性的人来,要不,也该是才貌兼备的丽人儿啊,我看他八成又是为了她显赫的家世吧?
  我忍耐着浓重的香水味,从容地向前一步,朝她微微一笑:“莎薇公主是吗?很抱歉,我的仆人们惹恼你了,请别见怪——只是我不记得烈有跟我提过今天将有客人来访啊,况且他人不在,目前恐怕无法招待你了。”
  我故意以女主人的语气说话,听得身旁的艾莉脸色一阵青白,莎薇公主如我所料地花容大变。“住口!”她尖声斥喝,“你好大的胆子,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本公主可是烈的未婚妻!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快给我滚出去。”
  说着,无礼的打量目光将我上上下下地扫了几回,接着扬高下巴,很不屑地冷哼一声,彷佛是觉得我不够格造成威胁似的。
  “我想,该离开的人应该是你吧?”我保持着风度的微笑,嘴角已微微抽搐。
  她那是什么眼神?趾高气扬的,看了直教人生气。
  “我才是这里未来的女主人,本公主命令你马上离开!”莎薇公主向前逼近一步,仗着身高的优势微微俯身视着我,眼里的鄙视更浓,“瞧你这副穷酸样,竟还敢不要脸的缠着烈,哼。”
  她边说边将视线往我胸前瞟去,而且刻意挺起自己傲人的前胸。
  对于她这个幼稚的举动,我只觉得可笑。
  不过当场硬生生被比下去的感觉,实在也真的有些令人气结——什么嘛,我一向对自己还蛮有自信的34C,在她面前简直是发育未完成的小女孩!
  “你怎么还不走?听不懂本公主的话吗?还是你非得等烈亲自把你轰走才甘心?”莎薇公主的怒骂仍持续着。
  哎,这个女人真的好吵,尖细的嗓音让人浑身不舒服。
  可怜的烈,不知被荼毒过几回了,这种折磨真不是人受得了的。
  “好呀,我正有此意呢。”我不慌不忙地接口,“只是等会烈回来,就不知道被轰走的是谁了……”说完,我意兴阑珊地打了个优雅的呵欠,刻意表现出强烈的送客意愿,“为了不失你的公主颜面,我看你还是识相点,自个儿走吧,免得到时难看,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你——”莎薇公主气得五官扭曲,“你到底是谁!?”
  就在我欲回答之际,身后传来了徐缓的脚步声,伴随着令人厌恶的熟悉嗓音响起:“吵吵闹闹的在干什么!”
  哼,居然连老头也要加入战局了吗?
  “爷爷——”
  这声做作的娇嗲惹出我一身的鸡皮疙瘩,莎薇公主以令我不敢置信的速度迅速变脸,将原先狰狞的晚娘面孔立刻转成笑靥如花。
  “爷爷,最近好吗?我好想念您呢!”莎薇公主亲热地挽着老头的手臂娇笑着,一面不着痕迹地抛给我示威和得意的目光。
  我耸耸肩,不受挑衅。
  拜托,还爷爷呢,干嘛故作亲热的攀亲带故呀?
  “好好好,莎薇,才多久没见,你是愈来愈漂亮了。”向来严厉冷酷的老头居然慈祥和蔼地笑着拍拍她的手。
  “哪有啊,爷爷,你就是爱逗人家开心!”莎薇公主明明笑得一张血盆大口都快咧到耳边了,还矫揉造作地说着。
  一老一少就在我面前你来我往的,彷佛是故意要表现出一副“天伦和乐“的画面让我看。
  我这回真的是无聊得想睡了。
  嗳,难道他们天真的以为我会因此而知难而退吗?说笑!

  我们走过了叹息桥、道奇宫,也搭乘水上巴士游览大运河,看着水道两旁林立着已超过五百年历史的豪宅华厦、参观了黄金屋细腻的哥德式花雕窗格……
  他笑着,我也是。
  不顾旁人的目光,我们恣情拥吻——
  我眷恋着美梦不愿醒,慵懒地翻过身。
  当指尖触及身旁冰凉的床单,才让我缓缓睁眼。
  空荡的床,毫无馀温。
  没人睡过……烈昨晚没回房?
  我想起了他前一晚在隔壁书房内熬夜忙着公事。
  但这样一夜未归,也似乎太奇怪了。
  我心生疑惑,起身下了床,便听见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我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噢,不会又有事发生了吧?我几乎想抚额呻吟了。
  自内衣公主来了之后,我每天除了要应付那个老头外,还得加上她这个对手——唉,光是要忍受她高分贝、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和在人前做作的娇嗲,就够我受的了,更别论其他——
  才想着,房门被快速打开,艾莉气喘如牛、大惊失色地奔了进来。
  “雨、雨柔小姐……”
  唉,果然来了。
  “又出了什么事?”我在心底叹息,认命地低问。
  “少……少爷他……莎薇……公主……”艾莉绞着手,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们?”我皱起眉,心里的不安扩大。
  “唉,这……”艾莉咬着唇,有口难言地踌躇着。
  我等待她的回答,此刻虚掩的门传入外头更纷杂的人声和隐约的低呼,我再也忍不住,亲自步出门一探究竟。
  声音的来源是对面的贵宾房——这是内衣公主坚持要住下的房间,因为距离我们这间房最近,想要接近烈的企图实在太明显了。
  在外头长廊上的仆人们见了我,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古怪。
  不过也没人敢拦阻,当我缓步走至门前,推开了门,霎时身后原本仍在窃窃私语的人声立刻静止。
  我抓着门把,映入眼帘的房内景象令我瞬间呼吸一窒,结结实实的愣住!一阵轻微的晕眩感袭来——
  艳红色的豪华大床上,一双人影躺卧其中。
  那两个熟悉的身影不是烈和莎薇公主还有谁呢?
  只见她露出棉被外的两条雪白手臂,暧昧地攀着烈同样未着寸缕的宽肩,两人亲密非常地相拥而眠。
  虽然大半春色皆被两人身上的大红被子遮掩,然而床下、椅上、和四周散落的衣物,不难想象他们此刻必是浑身赤裸。
  我立在原地不动,静静地看着,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雨柔小姐……”艾莉轻轻走到我身边,担忧地轻唤。
  我长长地吁了口气,闭了闭眼。
  唉,内衣公主居然来这招。
  随即听见老头严厉的苍哑喝声:“统统围在这里做什么?都没事好忙了?简直愈来愈没规矩。”好极了!老头一来,事情更难收拾了。
  烈呀烈,你真是……
  “老……老太爷——”艾莉惶恐地行礼,让开一条路让他进房。
  “这是怎么回事!?”
  在见到床上那双交缠的人儿后,老头讶然惊问。
  在场没人敢吭声,倒是他的粗吼惊醒了床上的莎薇公主。
  “……哎呀……你们……”做作的娇嗲声音依旧不变,莎薇公主眨着眼,看看门口一群惊疑不定的人,又看看自己和身旁尚未清醒的烈,随即欲盖弥彰地将棉被拉高,“你们怎么……”
  这举动看来是很慌乱失措没错,然而那双隐约闪着笑意的眼,却泄露了她得意的心事——
  “原来如此,你们……”老头眼中的惊异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满意的笑意,“既然这样,看来我也不必再为你们费心了。”
  话方落下,烈在此时缓缓苏醒了,他眉心紧蹙,似乎有些痛苦,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怎么回事!?”他不敢置信地低吼,察觉了自己浑身赤裸,看着正依偎在他身边娇笑的莎薇公主,随即一把将她推开,“该死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讨厌哪,烈……”莎薇公主状似娇羞地红了脸,“昨晚明明是你……”
  老头扬起了嘴角,向前走了一步,“事到如今,你就不用再解释了,烈。”说着,一双眼有意无意地瞟向我,“看来得赶紧为你们准备婚事了,至于其它的“闲杂人等“,总该不致于这样厚脸皮的继续留下来吧?”
  烈急急看着我,俊逸的脸孔难得染上慌张,“不是的,柔,我真的不知情,你知道我昨晚在书房——”
  莎薇公主闻言立刻将他揽紧,“烈,我们都已经这样了,你居然还说出这种话!”
  “放手!”烈毫不留情将她甩开,目光满是嫌恶,“莎薇公主,我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请你适可而止,别太过火了!”
  “烈,我没有……”莎薇公主雪白的藕臂仍然搂得死紧,表情泫然欲泣的,“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烈烦躁地再度推开她,绿眸已蕴酿着怒气,“莎薇公主,你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都别再说了!”老头威严十足的声音响起,“烈,莎薇本就是我认定的孙媳妇,总之,我会尽快替你们筹备婚礼。”
  “爷爷!?”烈恼怒地瞪视他。
  老头不理会烈的反对,转身看着始终默默无言的我,眼里有着残酷的笑意,“至于你——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好说?”
  霎时所有人的目光统统向我望来,每个人都在等待我的反应。
  看见自己的情人居然跟另一个女人在床上,一般人都该有什么反应?
  委屈地哭泣落泪?哼,可怜的小媳妇形象不符合我的个性。
  气愤地大吵大闹?不,我说了本小姐不当泼妇!
  再说——我望着内衣公主满脸的得意神色,心里只想叹息。
  好个没大脑的女人,这种八百年前的烂戏码居然还敢在我孟雨柔的面前演?
  从刚刚一路这样看下来,发觉这出戏还真是逊到极点。
  他们以为我干嘛一声不吭?难不成是认为我受了刺激过大?
  哼,笑话。
  我根本是懒得理他们。
  好吧,要说我的反应呢……我只是想笑而已,真的。
  就如我料想得一般,所有人都被我突兀的笑声惊得愣住——
  屋内的气氛变得更诡谲了。
  在场包括烈在内,全都傻住。
  我的笑声震垮了莎薇公主唇边的笑,也冻结了老头幸灾乐祸的神情。
  艾莉和一甘仆人们更是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好一会儿,我才止住笑声。
  看着所有人都像影片被按了暂停键般的停格,我直摇头。
  唉,难道他们都看不出这是骗局吗?
  “柔?”烈是第一个回神的人。
  “你……你这个女人笑什么?”莎薇公主也立刻大声嚷嚷,脸上的神情是羞怒交加。
  我微笑不语,缓缓向前走去,在床沿停了下来,一双眼直直视着她。
  “你……想干嘛?”约莫是被我盯得不自在,莎薇公主口气不善地娇喝。
  我将她眸中隐隐浮现的心虚看在眼里,扬高了唇角,而后缓慢地、微微地朝她一鞠躬:“真是辛苦你了,莎薇公主。”
  她莫名其妙地瞪着我,“你在说什么呀?”
  我笑意不减,神态从容:“不是吗?要演这场戏,恐怕费了不少功夫啊——虽然剧情老套到极点、演技差到不行。”
  “你闭嘴!”莎薇公主怒声斥吼,眼神凶恶,“谁在演戏?”
  我只是同情地摇着头,“你实在太急了,真的,居然选择了最笨的方法——噢,还是我之前太高估你了,因为你一向这么愚蠢?”
  “你……”莎薇公主扬手作势要甩我一耳光,然而她身上惟一一件遮掩的被子因这动作而微微滑落,让她惊呼一声又赶紧将它拉高。
  “当心!酥胸微露啊,春光外泄 。”我云淡风清地轻轻嘲讽,压根儿就不想理会她,自走到烈身边,顺道拾起了落在椅上的一件衬衫,用很轻缓的力道披在他身上,语气是温柔的:“穿上吧,昨晚真是委屈你了——”说着,我怜惜地抚着他的脸,煞有其事地叹气:“你也真是的,聪明如你,竟会大意地掉入这红粉陷阱。”
  我故意用着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
  “柔——”烈惊喜地叫唤,低头就要给我一个吻,我偏头闪过,在他耳畔咬牙轻道:“还不快把衣服穿上!你还想在这个女人的床上待多久?”
  可别以为我真那么好度量,虽说明知这是内衣公主的把戏,但看见他浑身一丝不挂地和女人躺在床上,还真该死的不是滋味。
  在烈迅速整装的同时,我分神看了老头一眼,发觉他原先的笑容已经隐去,脸色有些铁青。
  而他脸色愈下沉,我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愈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头的声音饱含怒气,冷冷地看着我:“你最好赶紧解释清楚。”
  “解释?”我无辜地眨眨眼,“真好笑,这应该问她啊,要她好好解释这场可笑的烂戏才对,关我什么事?”
  莎薇公主果然急得大声嚷嚷:“爷爷,你别听这个女人胡说啊!”
  此刻已整装完毕的烈也沉声开口:“爷爷,我真的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只记得昨晚明明在书房,结果刚刚醒来就发现在这里……”
  “呜,烈,你居然不承认?”莎薇公主夸张地哭天呛地,“我们昨晚明明都已经这么亲密了,你竟用忘了这个借口来逃避?爷爷,你要为我作主啊……”
  语毕,又是一连串可怕的哭声。
  天啊,她就不能闭嘴吗?
  我受不了地直翻白眼,实在看不下去在我眼中已经是丑态百出的内衣公主,于是快步走上前去,劈头就问:“你的意思是烈昨晚跑来跟你……上床?”
  这种问法实在很难听,但我别无选择了。
  “是……是呀。”莎薇公主抽抽噎噎的地回答。
  “说谎!”烈冷声插口,“我昨晚明明没踏出书房一步,连消夜也都是艾莉端上来——”话至此,他突然一怔,似乎察觉了什么。
  哦喔,看来找到破绽了。我满意地微笑。
  “不是的!那碗面是莎薇公主要我送去给少爷……”忽然被点到名的艾莉吓得颤声开口辩解。“没事的,我相信你。”我给艾莉一个安抚的笑,又将视线回到面前的内衣公主身上,“好吧,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我猜你是在面里下药?把烈迷昏了再送到你房里,顺便将衣服脱光以欺瞒众人你们……上床了的事实——你怎么向你‘爷爷’解释呢?”
  这下看她要如何自圆其说。
  唉,果然是标准的连续剧情节,不过很抱歉,我孟雨柔可不会傻傻的跟着她的剧本演——这实在太容易看穿了嘛,真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莎薇?”老头的声音已经彻底冰冻,额头冒出青筋。
  “不、不是的!爷爷,我没有……”她虽极力否认,不过声音明显的已然气虚许多。
  “原来,这就是你‘精挑细选’的孙媳妇啊,可真有眼光。”我刻意调侃地轻嘲,把老头一张脸气得更黑。
  “哼!”大概是自觉脸面无光,老头气愤地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开。
  “爷爷……”莎薇公主顿失了靠山,整个人颓然地跌坐于床。
  我无限同情地看着她,“很抱歉没达成你的计划。”
  “你——”莎薇公主见着我,眼里立刻燃起怒火,“都是你这个女人!”她边说边再度抬手,意欲再甩我一次刚才没成功的一巴掌。
  只是愤怒的手尚未落下,便教烈一把抓住。
  “请你自重点,莎薇公主!”他一字一句说得既冷又冰,“今天这场闹剧已经够了,你若再无礼取闹,恐怕这里容不下你这位‘贵客’!”
  “你……你们……”莎薇公主见大势已去,不由得又大哭起来。
  听见她鬼哭神号般的恐怖哭声,我觉得鸡皮疙瘩又冒出来了。
  我努力漠视这股魔音,转身朝着仍聚在门旁的仆人们露出微笑:“戏已经落幕了,该散场了吧?”
  说完,有些忍俊不住的笑声已经微微传出,仆人们也听话地立刻解散。
  直到房里剩下我、烈坐在床上,和狼狈不已的内衣公主时,我才垂下双肩,吐了口气。
  要是这种闹剧常常上演还得了?会折腾死人哪。
  不过想想,莎薇公主还真可怜,我刚已经瞧见有些男仆人因方才春光乍现的一幕而惊得目瞪口呆呢,她此举真是得不偿失——虽然我始终认为这个计划真的是蠢到极点。
  “看什么看?哼!看本公主下回饶不饶你。”即使发丝凌乱、此刻的处境有些难堪,但她仍裹着被,不可一世地抬高下巴。
  唷,还高傲得很呢。
  看来她的高贵的公主自尊还真不是普通的强烈。
  我连连点头,已经懒得再和她争辩。
  “好吧,只是下回……请你用点大脑好吗?”在转身离去,临跨出门前,我仍忍不住回眸对她说,“别老让人印证那句话——‘胸大的女人无脑啊’。”
  嗯,虽然我自认自己的也不算小啦。但我可比她有脑袋多了。
  莎薇公主又气得咬牙切齿,尖叫着:“你这个女人给我回来!我受够了,从来没人敢对本公主这样说话,我非得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我保持着微笑,站在原地不动,我发觉我已经可以练就不捂住双耳而能对她的魔音充耳不闻了。
  人的潜能果然无限。
  我简直愈来愈佩服我自己。
  “我是不在乎你想怎样教训我啦,只是……”我意有所指地视着她衣衫不整的狼狈,“你可得下得了床才行,我可不准备和你赤身露体的打‘肉搏战’呢。”
  “你——”莎薇公主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羞是怒。
  我耸耸肩,对她灿烂的一笑,光荣地踏出房。
  嗯,真是美好的早晨。
  这一战,大获全胜啊。
  我踏着胜利的愉悦步伐,才进房,烈后脚便随之跟上。
  我立刻转身,眼捷手快地在他将跨入房内之际,用力将门摔上,同时并动作快速地上锁。
  当听见厚重的门板传出“砰“的一声巨响,我嘴角满意地微扬,走到椅子上坐下。
  “柔,别生气了,开门。”门外传来烈有些无奈的声音。
  “生气?我怎么敢,未来的‘驸马爷’。”我故意朝门的方向大喊,“你走错房了唷,伟大的公主殿下她的房间在对面。”
  “别闹了,柔,快开门。”
  烈的声音似乎有些微弱,带点疲惫,听得我唇边的笑意凝住。
  内衣公主昨晚对他下了药,会不会药性还没过或是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或副作用之类的?
  我不安地站了起来,看向紧闭的门板。
  居然没声音了?怎么回事啊,该不会真的回去找那个内衣公主吧?
  怎么可能,他难道听不出我只是气话吗?
  正想着,忽然一个“咚“的闷响,彷佛是什么重物撞击落地的声音;接着门外传入一声惊喊:“少爷,少爷!你怎么了?醒醒啊——”
  我立刻就听出这是艾莉的声音。
  我心猛然一跳,无暇多想,脚步反射性地就往外跑,将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是烈倒在门旁、艾莉吓得手足无措的景象。
  “烈?烈!”我着急地蹲下身摇晃他,然而他始终双眸紧闭,没有转醒的迹象。
  怎么会呢?刚明明还好好的……
  “我、我去找医生!”艾莉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我则吃力地将烈扶进房内躺好,真是心急如焚、又是愧疚难当,实在不应该把烈一个人关在门外的。
  “烈,你快醒醒啊。”我捧着他的脸,轻嚷,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你知道我不是故意……嗳,我刚才其实真的是故意,只是……我气嘛,气你和内衣公主同床共枕了一个晚上——虽然我明白错不在你,但我……就是忍不住嘛——”
  此刻,我真是恨死自己的坏脾气了。
  孟雨柔,你是怎么搞的?又做了一件蠢事!
  我担忧地频频望着门,怎么艾莉还没回来?
  不行,我等不及了,干脆自己去好了。
  心念一定,转身便要下床,此时左手突然被一个强劲的力道拉扯住,我还没反应过来便重心不稳地重新往床上倒。
  我惊呼一声,讶然瞪大了眼,正好和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绿眸四目交接。
  目光炯炯有神,还隐隐带着笑——
  哪里有什么昏睡初醒的恍惚?
  瞬间,我全明白了。
  “哼!”我迅速收起心疼愧疚的担忧神情,冷冷一笑:“风承烈,很好玩嘛,捉弄我你很开心?”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抱住了我欲离开的身子,低低笑着:“不这么做你怎么会开门?”
  鼻端嗅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不属于他的香水味,一股闷气又浮上,挣开他,轻哼:“走开,不要用沾染了别的女人气息的身体抱我!”
  醋坛子打翻,一发不可收拾了。
  连我都讶异自己强烈的独占欲。
  烈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也皱了皱眉。
  “限你在十分钟内把自己弄干净,否则我不饶你。”我故意撂下狠话,恶狠狠地说着。
  他对我的威胁不以为意,仍是轻笑,“都说了我昨夜昏睡了一晚上,根本什么也没发生。”
  “哼,怎么,好像很惋惜的样子,难道你希望发生什么?”我口气酸溜溜的,故意挑他的语病。
  他的反应居然是大笑,搂紧我,“你这个小醋桶——”
  “错!是特大号的大醋缸。”我甜甜地笑,温柔地纠正他,“我呢,要求绝对的专一,既然有了我,就不该再去招惹别的女人——你是我的男人耶,不管是你的心、或是你的身体,我都不容许任何一个女人来和我‘共享’”我直视他的眸,双手揽上他的颈,“请你一定要记住,对于爱情,我只要‘惟一’,我不当第二或任何人的替代品,我最痛恨用情不专的骗子,这是我绝对不会让步的原则……我就是这么一个任性凶悍的女人,有没有后悔遇上我这个女魔头啊?”
  “现在后悔似乎来不及了。”他轻笑,绿眸忽然有些闪烁,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我还来不及捕捉的东西。
  速度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我眨着眼,却再也无法从他眼里看出任何异样。
  可恶,我讨厌这种晦暗不明的不安。
  “怎么傻了?”他捏捏我的颊,神情一如往常。
  我摇头,决定把这怪异置之不理。
  只是抬起头,我仍是再三强调:“我是认真的唷,烈,我要你记住我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他微笑,将我打横抱起往前走,“而我要你明白的是,不管经过多久、未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永远都是我最在乎的人——”
  我因这话而扬起唇角,随即发觉他正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你要干么?”话才出口,我立刻发觉这句问话很多余。
  来浴室当然要洗澡,不然还能做什么?只是……
  “不是要我把这身味道洗去?”烈理所当然地反问。
  “你……洗澡自己去啊,干嘛带着我?”我开始结巴起来,被他抱在怀里,他的体热让我心跳又开始加快。
  他俯下头,在我唇上呢喃:“一起洗——”
  一……一起洗……
  “轰“的一声,我脸上的红热爆炸,最要命的是,脑子开始不听使唤地胡思乱想起来,一幕接着一幕,尽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儿童不宜画面。
  “别……”我闪躲着耳畔一连串绵密落下的细吻,“不太好吧……”
  “再好不过。”他嗓音低哑,已经一脚跨进浴室。
  “但是……”我仍做着无谓的抗拒。
  接下来我的嘴被堵住,再也没有空说话。
  好吧,我在心里偷偷的承认,鸳鸯浴耶,其实……嗯,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心动——
  忽地,一种被人狠狠盯着似的怪异感,让我在烈的热吻中微微回神。

  是逃避吗?也许是的。
  虽然当个逃兵不是我的作风。
  然而一向自信大胆的我,竟也忍不住悄悄退缩。
  我害怕事情的真相超乎我能承受的范围。
  但在心中,我又渴切地想得知真相;这种患得患失的矛顿心情,几乎让我寝食难安。
  只有在烈的怀中,我才能定下心来,告诉自己,他仍真真实实的在我身边;只有沉醉在他的温柔,我才能完全放松,将所有的惶恐抛诸脑后。
  “雨柔小姐,有心事吗?”艾莉轻轻走近,清秀的脸蛋写着担忧。
  她的关怀让我心头一暖,“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我故作轻松地笑。
  “你最近不太爱说话,也吃得少了,精神更是不济。”艾莉一一描述,“这样不寻常,我怎么看不出来?”
  我牵强地笑笑,即使明白她可能明白真相,却不愿勉强她说,让她为难。
  “我只是……觉得有点累。”这倒是真话,约莫是受到这些事情的情绪影响,我感觉到向来健康的身子确实有点异样。
  “还是,让我请个医生来看看比较好?”
  “不必了,我想只要休息一下就可以的。”我婉拒她的好意。
  “那……还是进房吧,这里风大。”艾莉向前扶着我,“你的气色真的不怎么好呢,雨柔小姐,可别病倒了。”
  我点头,真的感到有些疲倦。
  内衣公主一走,堡内又恢复往日的寂静冷清——说是死气沉沉也不为过。
  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再听到她杀鸡似的娇嗲尖喊,不过这城堡怎么老是这么冰冷阴寒呢?即使已经在这住了好一阵子,我仍是不太习惯。
  “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随时通知我。”艾莉将我送回了房,临去前还不放心地叮咛着。
  我报以点头微笑,心里对这个小我数载的女孩有着相当程度的好感。
  只是虽然感到疲累,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安稳。
  奇怪,怎么身体好像真的愈来愈不对劲了?
  呵,孟雨柔,你倒真成了病美人了;我捏捏自己的脸颊,轻嘲。
  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得去看医生了。
  我振振精神,索性下了床。
  这几天莫名地开始嗜睡起来,再躺下去,就算没病也闷出病了。
  我走到窗边,这里的视野极佳,往外看去,底下是一大片的花田,种满了难以计数的白玫瑰——虽然我向来不怎么喜欢这种带着刺的植物,但是当花儿齐放,宽阔的花田上那片纯洁高雅的白,挺赏心悦目。
  每天都有园丁细心地照顾着,让白玫瑰生得更加美丽娇艳。
  深吸了口气,我打开窗子,发觉这正是当初烈亲手用那玫奇妙的胸针“天使的眼泪”所割下的那片玻璃窗,不禁莞尔一笑。
  收回视线,我心血来潮地走到梳妆镜旁,拉开最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抽屉。
  一个小巧的原木盒静静躺着。
  我将之拿起打开,里头装的正是“天使的眼泪”。
  我知道烈很珍视它呢,有时会看见他拿着胸针细细端详出神。
  为了这枚胸针,想必费了很大的心力——我们甚至也因这“天使的眼泪”而邂逅。
  我忍不住泛起笑意,晶莹温润的触感让我爱不释手;它在光线的照射下,闪耀着绚丽的光彩。
  我就这样斜倚着镜台,当右手臂不经意触及梳妆台上一个牢牢固定的木刻雕饰时,它忽然动了!
  我愣住,惊异莫名。
  接下来只听得一阵彷佛什么被开启的声响,而后整个梳妆台翻转,将我撞开,险些摔跤;只是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
  原先的梳妆台已移了位,露出后头宽广的空间。
  那面我原先一直以为的“墙”,竟缓缓滑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长长的、通往下面的石阶梯。
  我足足呆望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是……怎么回事?这面镜台居然还有机关?
  虽说在这种古堡里有什么暗房、密室应该是没什么好太过惊讶的,只是烈为什么都没提过呢?难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的?
  我心一凛,忽地又感觉呼吸困难。
  莫名升起的不详预兆瞬间攫住我,心儿狂跳。
  然而望着那神秘的长阶梯,又彷佛什么力量牵引着我。
  我一咬唇,一鼓作气地站起身,怀着忐忑不安的心,缓缓走入。
  我小心翼翼地顺着石梯往下走,距离有点长,在绕了一个小小的圆弧后,终于看见前方隐约有亮光透出。
  我加快了脚步,当这道长长的阶梯消失在脚下,我立刻发觉自己身在一间宽广的石室内。
  里面毫无任何家具摆饰,只有空空荡荡的四面墙。
  然后,我看见了一个女人——
  或者该说,是一个女人的相片。
  满满的,以可观的数量,贴满了整张墙,四面都是。
  照片有大有小、里面的人儿或笑或嗔、姿势或站或坐、景物或山或海,千变万化,没有一张相同——唯一不变的地方,是相片中的主角都是同一人。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天使的眼泪”,环视这满是相片的石室一圈,喉头哽住,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栗色的长发、漾着水光的美眸、唇边总挂着优柔的浅笑,眉目顾盼间,尽是让人移不开目光的万种风情。
  衣裙飘扬,带出清逸缥缈的灵雅之气,她对着镜头盈盈而笑的神情带着甜蜜羞涩,却又有藏不住的深情爱慕。
  简直,高雅美丽得彷若天使……
  随即,一个立在角落的物事引起我的注意。
  我向前,伸出手,欲揭开包覆在上头的深蓝色布料,竟发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厉害——
  那是一幅画;和人等高的巨画。
  同样是那名女子,身穿白衣,捧着一大束白玫瑰,巧笑倩兮。
  我一眼便认出这幅画的背景,正是城堡外头的花田。
  夕阳洒落在她白皙的丽容上,泛起醉人的光泽红晕。
  画中之人栩栩如生,和真实相片相去无几;明显地看出做画者细腻而纯熟高深的功力,和藏在一笔一划间,浓得藏不住的深情爱意。
  视线往下,她胸前别着的,竟是“天使的眼泪”?!
  我狠狠地一震,张大口急促地喘息,踉跄退了好几步。
  也因此,我清楚的看见那以上好木质制成的画框边缘上,以意大利文细细刻着一排文字——
  献给最爱:吾妻伊莲娜
  下方的作画者落款,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紧握在手里的“天使的眼泪”从无力松开的掌中滑出,掉落地面。
  一阵晕眩感猛然袭上,眼前一片昏黑,我再也支撑不住,虚软的双脚一曲,瘫倒在冰凉的石地上。

  我不晓得自己在里头待了多久、也忘了是怎么回去,只知道当我回过神来之时,我正倒在已恢复往常、完全看不出任何机关破碇的镜台旁,全身颤抖。
  我闭上眼,心如擂鼓般狂跳,即使我努力平顺呼吸、即使我尽最大的力量让自己镇定,却仍阻止不了心中逐渐漫开加深的痛楚——
  那个在脑海里不断出现美丽女子彷佛梦魇,紧紧纠缠住我,那四面贴满相片的墙仍清晰地在眼前浮现,慢慢向我逼近、围笼,压得我几乎无法喘息;她唇边每一个甜美的笑靥都像是一道道利刃,将我的心划得鲜血淋漓……
  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环抱住自己,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疲惫得眼睛发酸。
  突来的震惊和打击让我整个人傻了。
  献给最爱:吾妻伊莲娜——
  那排刻在木框上的文字彷佛也深深烙进了心里,抹灭不去。
  原来,我竟然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而我,竟浑然不知。
  这是多大的讽刺、多大的玩笑?
  烈呀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轻轻扬起了唇角,笑自己的愚蠢。
  我总算都懂了。
  老头说得没错,我果真只是一个外来的不三不四的女人;堡内仆人们对我的同情目光,
  也有了答案;艾莉那天即将脱口而出的人名,我明白是谁了;莎薇公主临行前的一席话、烈极力隐瞒的真相,至此已水落石出……
  我双拳紧握,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只是,那个名叫伊莲娜的女人现在在哪里?
  既是烈的妻,老头又何故要他娶莎薇公主?
  而烈,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我不信你眼里的情意是假,然而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一片混沌昏茫的脑袋再无馀力思考,也装不下任何东西,深重的疲累和无力感几乎让我站立不住。
  好不容易才稳了身子,向前跨一步,蓦然下腹传来一阵痛楚——
  我咬住唇,却仍止不住那缓缓加剧的疼痛。
  艰困地挪动身子,然而每跨出一步,腹下传来的痛楚便愈加深。
  我张着口,却发不出声音。
  最终,我再也忍耐不住,身子软软的一倒,眼前被一片黑雾淹没。

  当我再度清醒,已被安置在柔软安稳的大床上。
  “谢天谢地,雨柔小姐,你总算醒了!”惊喜中带着释然的声音,艾莉飞奔至床前,吁了一口气。”我一开门进来就见你昏倒在地上,真是吓死我了。”
  我无言,只感觉好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医生刚走呢。”艾莉轻声说,看着我的神情有些复杂,“雨柔小姐,你可千万得照顾好自己——医生说……你是动了胎气啊。”
  我结结实实的愣住了。胎气?
  艾莉微笑着,点头,“才一个半月呢,雨柔小姐,医生临走前还一再交待,这时候千万要小心,现在这种怀孕初期是最容易流产的时候了。”
  瞬间,五味杂陈的心情冲上,我竟怔然地说不出一句话。
  下意识地将手按向腹部,有些颤抖。
  我……怀孕了?
  是和烈的孩子——
  喜悦交杂着莫名感动,我轻轻笑了,却在同时眼眶一红。
  竟选在这样的时候来到,多了这小生命的牵绊,今后又该如何?
  艾莉忽然紧紧抓住我的手,神情有些异样的兴高采烈,“可惜少爷如今外出洽公不在堡内,得好几天才会回来,不然他一定会很高兴……”话至此,她忽然一顿,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了?雨柔小姐,脸色很差呢,喝杯水吧。”
  她转身去为我倒水,我只是面无表情看着她的动作。
  “我要知道一切。”缓缓,我哑声开了口。
  “什么?”艾莉倒完了水,端着杯子朝我走来。
  我极浅极淡地扬起唇,冷着声:“伊莲娜——”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让艾莉脸色大变,手中的水杯脱手摔落地面,轻脆的碎裂声,在僵窒的空气中划开。
  “雨、雨柔小姐,你……”艾莉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讶异吗?你们以为可以瞒我多久?”我苦涩地笑开,忍耐着心头满溢的酸楚。
  “不是的!雨柔小姐……我们……并不是……唉。”艾莉又急又慌,无措地绞着手。
  “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从没有见过她?老头又为什么要烈娶莎薇公主?”我一口气说完。
  连自己都讶异我居然能够这样保持冷静--如果漠视这股心痛的话。
  我深吸着气,努力从至今仍嗡嗡作响的脑袋中保持清醒。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真的!”艾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自从……少夫人离开这座城堡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为什么离开?”我逼着自己开口问,在听见“少夫人”三个字时,心不可自制地揪紧。
  “是老太爷。”艾莉叹息着,“那是一年前的事了……当初已怀了孕的少夫人竟失足从楼梯摔下——虽救回了一条命,却再也不能怀孕……老太爷眼见少夫人已无法为风家生下子嗣,便逼着少爷离婚……”
  “于是老头重新选择的对象便是莎薇公主?”我冷冷一笑。
  “是的,但是少爷坚决不肯离婚,最后竟是少夫人牺牲自己,委屈求全地离开——”
  艾莉说到这里,看着我,“雨柔小姐——”
  “不用再说了。”我闭起眼,不愿看见她眼里的怜悯同情。
  是的,已经够了。
  “但是,少爷真的很在乎你的,雨柔小姐!即使从前少夫人还在的时候,我也没见少爷这么开心过……”
  “艾莉,我想休息了。”我阻断她的话,轻声开口。
  “雨柔小姐……”艾莉担忧地视着我,不再说话。
  在乎吗?我自嘲地一笑。
  伊莲娜相片中的甜蜜微笑又浮现脑海。
  她可是他的爱妻哪——
  那么,我算什么呢?
  只有一点点的“在乎“?
  甚至,连情人都不算。
  毕竟,他早已有妻室——
  我咬着唇,努力将“情妇“二字赶出心中。
  那幅巨画深深烙印在脑海,无法忘却。
  可笑,我居然不知道烈会画画……
  我忽然发现,我对他的了解,远比我想象还要来得少。
  那深藏在画中的深刻情感,是连外人都可以轻易看出的。
  那么他究竟把我放在心里的哪个地方?
  但是我怀疑有了伊莲娜,他的心还有空位吗?
  这个想法让我心寒。
  如果真爱我,为什么仍无法抛开心结,将伊莲娜的事据实以告?
  若对她无法忘情,我的存在、我的定位又在何处?
  只有一颗心,怎么可以分给两个人?
  或者,烈的心一直都是别人的,从来都没有我的份?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荒谬情况啊?我生平第一次这样的慌乱无措。
  压抑不住的心痛加剧,疼得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
  我孟雨柔是从来不会委屈自己的。
  我承认我很贪心,对于爱情,我要对方心里只有我。
  我不能容受当别人的影子、我不愿在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却倒映着别人的脸……
  我只要一心一意。
  该是我的,我会极力去争取——所以我对老头的阻挠和莎薇公主的敌意始终无惊无惧。
  然而这回我有什么立场去争?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想起了烈偶尔凝望着“天使的眼泪”出神。
  那幅画里的伊莲娜,眼里的幸福光辉,和胸前闪耀着的美丽光芒相映照。
  我与他的首次初见,他便是为了找回“天使的眼泪”……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她。早就有迹象可循的呀。
  至此,还有什么话说?
  真狼狈啊,孟雨柔,你输了——
  我干哑艰涩地笑出声,久久不止。

  时机正巧,向来工作忙碌的烈再度出了远门,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这样也好,因为我不知要用何种心情面对他。
  看着镜子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
  怎么还真像是深闺怨妇似的?我抚得颊苦笑。
  视线往旁,见着了那个木刻雕饰,心里又是一痛。
  我不会忘记,那是通往那个地下石室的机关。
  而那里石室里,住着一个美丽的女人——
  不对,那个女人不是住在石室,而是住在烈的心里……
  即使只有影像,却仍是那样强烈的深刻存在。
  抹灭不去的。
  我也这时才想起,我那天不小心把“天使的眼泪”遗落在石室里。
  然而冷冷视着那个木刻雕饰,我迟迟没有伸手开启机关。
  是的,我没有勇气。
  再看见那个女人一眼、再看见那幅画一次——
  我会崩溃。
  门外脚步声传来,铿锵有力,沉稳又不急不徐。
  我朝声源处望去,门开了,竟是老头。
  “真是稀客,有什么事?”我只是淡淡地道。
  换作平常,我可以从容地和他过招,但现在,我已经没那个精力,也没心情了。
  老头没说话,脸上的严厉高傲不变,刻板冷硬的五官没有表情,他只是缓缓的,走到我面前坐下,一双眼直直盯着我。
  “出个价。”他吐出三个字,冰冷无情的。
  我讶然回视,不解。
  “你要多少才肯离开这里?”老头苍哑的嗓音没有温度,“我可以答应给你一笔钱让你走——条件是你得把孩子留下。”
  我这回听懂了。
  “你向来都这样的是不是?以为有钱就能解决一切?”我冷笑,忍着心底陡然而生的怒火。
  我并不意外他会知道我怀孕的事,但他的做法却让我不屑至极。
  “何必装清高?”老头扯着嘴角,神情却带点微微鄙夷,“我可以让你在这里待到生产,但孩子一出生,你就得走。”语气里彷佛是做了多大的让步和恩慈。
  他希望我怎么反应呢?叩首谢恩吗?
  错了,我只想敲破他那颗只装着无用细胞的头。
  “你以为用钱就想打发我?”逼回眼中的泪雾,我强迫自己笑出声音,“真是可笑。”
  在同时,却感到无比悲哀。
  孟雨柔呀,你被糟蹋得可真是彻底了——
  “你仍嫌不足?未免太贪得无厌!”老头挑起眉,提高了音量。
  “你的话不仅侮辱了我,也侮辱了你自己;”我只是瞪着他,冷冷的。“请别欺人太甚!对于你,我已无话可说。我并不想多费唇舌、浪费任何时间和一只远古动物周旋,请出去。”
  “你……哼,我就看你神气到何时!”老头气得嘴角抽搐,随即傲然愤怒地起身,掉头离去。
  门板被用力摔上,把我硬撑着的坚强伪装也震垮。
  深沉的无力和疲惫缓缓蔓延全身。
  我闭上眼,环住身子,将自己绻缩起来。
  明明外头的阳光灿烂,为什么我还感到寒冷?
  起身轻轻打开窗子,期盼着新鲜空气能让我不再感到窒息的痛苦;冷不防那片白玫瑰园映入眼中,我几乎是惊得立刻逃离窗口——
  我终于明白自己根本摆脱不了这个梦魇。
  即使她走了,却始终没真正离开过……
  我跌坐在床上,回想着这荒谬的一切。
  一向没吃过亏的我,这回是狠狠的栽了。
  被人吃干抹净,还被骗得不知不觉。
  我孟雨柔这辈子没这么丢脸过。
  我恨恨地扯出笑,风承烈,可真有你的……
  敲门声又起,艾莉开门走了走来。
  “吃点东西吧,雨柔小姐。”她嘘寒问暖的态度一如往常,让我的心注入些许温暖,“别忘了你现在要照顾两个人的身体哦,愈来愈瘦怎么行呢?”
  我只是默默地吃着她送来的餐点。
  即使我现在一点食欲也没,但仍是逼自己将食物吞下。
  说的对,我不能任性,再怎么样都不该委屈肚里的宝宝。
  “唉,这件事对你的打击一定很大吧?”艾莉忽然轻叹。
  我动作一僵,翻搅的胃几乎让我想吐出嘴里的食物。
  她缓缓抬起头,见我已喝掉大半杯的牛奶,眼里忽然光芒一闪。
  “我说过的,你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哪,雨柔小姐,和温柔婉约的少夫人是完全不同性情的人,却同样让人情不自禁的喜欢上……”
  “艾莉,你想说什么?”我忍不住皱起眉。
  她的话太诡异,让我感觉不舒服。
  她没回答我的话,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子,轻道:“少夫人最喜欢白玫瑰了,少爷为了她,特地建了一个玫瑰园,还请园丁每天细细呵护照料着,耗费好大的时间和工程呢。”
  “别再说了。”我放下餐具,再也食不下咽。
  我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话,她明明知道我不爱听,又何必刻意提起我的痛处?
  今天的艾莉太奇怪了。
  随后,她转过头对我一笑,“我每天都会剪一束玫瑰到她房里;你知道吗?雨柔小姐,我最喜欢看着少夫人抱着白玫瑰时的笑容,好满足,好美丽——”
  艾莉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而笑着。
  那笑容却让我颤栗。
  只因那抹甜蜜的笑容里,有着明显的、藏不住的恋慕——
  不该出现在艾莉的脸上啊。
  她对伊莲娜……我因这样的想法而心惊起来。
  艾莉关上窗子,缓缓朝我走来。
  我却备感压迫,心中突生的危机意识告诉我情况不对。
  然而甫一起身,一股莫名而不寻常的晕眩让我脚步颠簸。
  “不可以唷,雨柔小姐,你应该要好好睡一觉的。”艾莉清秀的脸上挂着笑,眼神精亮无比。
  “你……”我惊惧地瞪着她,又看向桌上的餐点,顿时全明白了。
  她下了药?但这是为什么?
  “唉,为什么你们总是不懂?”艾莉的神情变得黯然,幽幽叹息,“你们眼里只有少爷,为什么总不正眼看看一直陪在你们身旁的我呢?”
  我张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耳里所听到的——
  只是愈来愈沉重的眼皮逐渐不听使唤地闭上。
  我软软地向后倒,仍咬着唇,努力保持清醒。
  “这不能怪我的,都是少夫人的错呀。”我感到艾莉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她怎么可以怀了少爷的孩子?她明明知道我那么在乎她……”
  “你……你说什么?”我骇然问出声。
  难道这一切都是她……
  “我只要一直看着她幸福的笑容就够了,可是她不该怀孕!”艾莉的眼神忽然变得狂乱,“怎么可以?我不能容许她和男人有了孩子!那不是我所喜欢的少夫人啊。”
  说着,她忽又笑了起来,“只要孩子没了,少夫人就还属于我——我只是很轻、很轻的一推而已,因为我舍不得让她太痛……”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脑中哄乱一片。
  不是的,这不是我熟悉的艾莉……
  “你也一样啊,雨柔小姐,为什么感受不到我的心呢?每次看着你和少爷恩爱的模样,我就好嫉妒——却还得做戏地假装很为你们开心……”
  我感觉她的声音愈来愈远,昏沉的脑袋几乎已无法集中注意力。
  她疯了,疯了——
  “放……开我……”我用尽力气只能吐出这三个字。
  “我不会放的,雨柔小姐,我已经失去了少夫人,只剩下你了……”
  在失去意识前,我只能听见这微弱的声音,隐约飘入耳里。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充斥着不安和黑暗。
  想醒来,却睁不开眼。
  在现实和幻境中游走,我迷惘地徘徊,找不到出口。
  我听见了声音,很轻很细的呢喃。
  彷佛在遥远的一端,却又好似近在耳畔。
  看不到影像,却感受得如此清晰。
  细腻的触感抚过我的发,蜿蜒而下。
  是令人颤栗而想抗拒的。
  心慌欲逃,却动不了。
  头痛欲裂,身子冰凉,又燥热无比。
  声音也被冻结,虚软无力——
  前方依稀有点点亮光,却抓不住。
  随即,又一波黑暗淹没。
  隐约,传来巨响,将我拉回些许神智。
  不同的声音交错,愈加清晰。
  感觉身子被搬动,沉睡的感官知觉开始苏醒。
  低吼声,好熟悉。
  逐渐增强的亮光缓缓驱走了黑暗,我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烈……
  当我终于能睁开眼,不知已过了多久。
  模糊的视线逐渐转为清晰,一张陌生的脸孔出现在我面前。
  我眨着眼,环视这间房,宽敞、洁净,由窗外透射而入的阳光让空间温暖明亮,却仍掩不住一股淡淡的、飘散在空气中的特殊气味。
  我满心疑惑;我怎会在这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艾莉呢?
  她的脸孔浮现在脑海,我心一悸,心情复杂万分。
  怎么会呢?我仍不敢相信我所得知的真相。
  “这里是医院;你的药效已退,感觉还好吗?”那陌生人走近我,“我是医生,你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需要补给营养才行……”
  说着,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我,“你能明白我的话吗?”
  “我听得懂,医生。”我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回答。
  “非常好。”他满意地点头微笑,“我还以为得等你丈夫回来,我们才能沟通呢。”
  “丈夫?”我因这字眼而皱眉。
  “哦,是风先生。”这位年轻医生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释,“是他把你送来医院的——可惜你没瞧见他紧张的神情,你们感情真是好。”
  闻言,我只是低头不语。
  烈提前结束行程回来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莲娜、怀孕、艾莉……一连串的事已让我精神疲惫不已。
  “还有,我们诊断的同时发现你已怀有身孕,正准备向你丈夫道贺……”
  “不要!”我心悚然一惊,反射性地轻喊。
  医生讶异地住了口,视着我。
  “呃我……我的意思是……我想……我想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可以吗?”惊觉自己的反应过烈,我掩饰地努力让僵硬的嘴角扬起自然的弧度。
  “啊,这是当然。”医生立刻不疑有他地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直到他转身离开病房,我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轻轻下了床,头还有些昏眩。
  我支着墙想站起身,同时听见门被开启的声音,甫一抬头,便落入一个坚实的熟悉怀抱里。
  “你在做什么?怎么不好好躺着?”烈轻斥着,将我重新抱回了床上。
  鼻端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想起了有个女人也曾这样被他搂在怀里轻柔呵护着,我忽然心酸起来。
  刚才医生的话犹在耳际:正准备向你丈夫道贺。
  丈夫?呵,是啊,他是别人的丈夫……
  “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烈紧张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我,“我再去请医生过来一趟……”
  说着,起身便要离去。
  我拉住了他,摇头。
  “我怎么会在这里?”心情沉重复杂地看着他,我轻问。
  他坐回了床沿,迷人的绿眸依旧深邃,我哀伤又依恋地望着,忍不住伸出双臂环抱住他,抵挡那股莫名冲上的空虚。
  “幸好我及时赶到……”烈似乎仍心有余悸,将我按在他胸前。
  我闭上眼,察觉他的心跳频率不如以往沉稳规律。
  他在害怕——是为我吗?
  苦涩的笑轻轻泛开,烈呀烈,我真的一点也弄不懂你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艾莉她居然……”烈的神情有些不敢置信,“我竟还把她安排在你身边,老天……”
  我抬头看着他心焦又自责的脸庞。
  他显露而出的情感是那样真实而强烈,若非那石室给我太大的震撼,我简直要以为伊莲娜的事只是我的幻想!
  “我比预定的时间提早回来,只是没料到门一开,竟看见艾莉手里拿着刀——就只差一点,就要刺中了你……”
  在同时,我看见他右手掌包裹着白纱布。
  我快速执起他的手细看,是新伤。
  “没什么,只是小伤,别在意。”他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却喉头一哽,已经明白。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烈为了夺刀而发生的惊险画面。
  “我不是说了没事?不用担心。”他柔柔在我唇上轻吻,“我已经将艾莉送走,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我迟疑地问。
  烈缓缓摇首,“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非常怨恨,问我为什么总要夺走她的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晓得她有同性恋倾向……”他苦笑,将我揽得密不通风,“幸好你没事,柔,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温柔怜疼的话语如今听来,虽万分感动,却有着更多的心痛。
  “烈。”我轻轻捧起他的脸,深深望进他的绿眸里,“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好爱、好爱你?”
  他微笑,拉下我的手,那笑里却带着担忧,“怎么了?你有些不太寻常,我不在的日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摇头。
  “真的没事?你的脸色好难看;柔,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烈细细审视我,我几乎被他轻柔的目光击败,“这不像我认识的你,我熟悉的孟雨柔一向是开朗又坚强的,不是吗?”
  闻言,我淡淡扬起一个极浅的笑。
  “我们回去吧。”我轻声说。
  是的,事情总该做个了断。
  我决定为自己再赌一次。
  筹码是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说过,在爱情里,我不当第二,只要唯一。
  而且,我痛恨欺骗——
  若输了这场赌局,我会远远的离开。
  即使付出的爱已收不回来,我还是不会回头。
  因为在心已破碎、爱也涓滴不剩的时候,我仅存的,只有最后的尊严。
  那是唯一让我能潇洒离开的勇气。
  就如你所说的,烈,我是最坚强的孟雨柔啊——
  于是我离开了。
  结束了最后的一夜激情,没带走任何东西,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甚至不敢看身旁尚在沉睡的烈一眼。
  非常狼狈的,落荒而逃。
  当跨出城堡的第一步,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空虚。
  我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遥视远方,目光是坚定而无犹豫的。
  将背后的巨大阴影远远抛在身后,我挺直背脊,迈开步伐。
  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我把自己的思绪清成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依着心中唯一残存的意念——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即使所有的一切再也回复不了当初、即使已将心遗落在这里,我还是得离开,没得选择的。

  我几乎没有思索,订下回台湾的机票。
  长长的飞行途中,身心皆感疲惫,却无法合眼。
  将手轻轻覆于腹上,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对不起。
  不能给他一个健全的家,我不能否认自己是个失职的母亲。
  可是请原谅我的自私,这个孩子是我仅有的一切——
  漫长的空中行程终于结束。
  当一踏上睽违已久的台湾土地时,我竟整个人恍惚起来。
  熟悉的语言、熟悉的黑发黄肤、熟悉的拥挤人潮……
  当所有再熟悉不过的一切袭卷住我,我却彷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无法呼吸,只能张口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回来了,这里是台湾。
  霎时,在意大利的一切,瞬间在极度清晰之后,迅速变为模糊。
  我终于领悟到,全部都过去了。
  威尼斯、城堡、还有那个已深深烙进心中的人影。
  都过去了。再也不可能重来。
  一阵酸楚猛然窜上,眼泪以我不敢置信的速度滑下。
  快得让我莫名,措手不及——
  在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毫无感觉。
  心已死,早已变得麻木,失去情绪感应的能力。
  是故,从离开、订机票、上飞机,直到刚才,我始终是平静的——或者说是木然?我不在乎,反正都是一样的。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甫下飞机、吸入熟悉的污浊空气,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已?
  隐约从掌心传来的痛楚,让我讶然一震。
  是被玫瑰花刺伤的伤口。
  瞬间,我整个人恍悟了。
  并不是不在乎,只是故意欺骗自己漠视不理。
  我还是不够坚强啊。
  眼泪落下,不曾间断。
  并不是没哭过,却从来未曾像现在这样失控。
  泪水彷佛有意识,我完全掌控不了。
  我甚至没办法抬手拭泪。
  只能任它像洪水溃堤,以惊人的速度成把成把的往下掉……
  行经的人们皆讶异不解地看着我,我的脚却彷佛生了根般动不了,只能视着前方,直挺挺地站着。
  不是的,我并不想哭啊,可是眼泪为什么止不住?
  我终于明白,原来一直认为已经平静的心,并不是真的释然,而是整个硬生生被掏光、只馀下一片虚茫的“空”……
  前所未有的可怕无依感紧紧攫住我,漫延至全身。
  一切都……结束了。
  泪水模糊了整个视线,僵直的脚再也站立不住,“咚“的跪倒在地,无视于来来往往的人潮,我崩溃地痛哭失声——
  直到情绪逐渐平复,我几乎以为眼泪已经流尽了。
  在周围异样的目光下傲然起身,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哭泣。
  既然已决心离开,我便不会让自己继续沈缅在悲伤的过去。
  纵使心中的缺口再也不可能填平,然而今后的日子,我会让自己过得更好。
  因为我是从不亏待自己的孟雨柔。
  我嘴角轻轻扬起了笑。
  是的,我一定可以。
  走出机场,招了辆车,想也没想就往哥哥的住处去。
  因为我想起了晨曦——在临出国前,我私自把哥哥住处的钥匙交给她,让急需房子的晨曦暂时有个安身之处。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如往常的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地挂着笑脸开门而入——
  只是我怎样也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哥哥和晨曦两人在沙发上吻得难分难舍!?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我。
  在一阵尴尬后才弄明白,晨曦竟在搬进来的第一天,就和我那个一年难得回来几次的哥哥碰上,于是展开了两人的“同居生活”——
  这个误打误撞的巧合,居然让两个性情南辕北辙、完全无一丝兼容的人坠入爱河,真不禁让人感叹爱情的奇妙……
  看小两口甜蜜恩爱的模样,虽然让我有些心酸落寞,不过我是真心为他们心喜。
  其实爱情也可以有好结局的,不是吗?

  “雨柔,你真的打算独自扶养孩子?”
  在他们大婚的前一夜,晨曦到了我房里,忧心忡忡地问。
  “嗯?是啊,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手里拿包苏打饼,津津有味地吃着,边分神看了她一眼。
  怀了孕后,胃口变得很奇怪,尤其每天早上免不了的孕吐几乎将我折腾个半死,幸好不知从哪儿听说苏打饼能有效治孕吐,于是它从此成了我手边必备的食品。
  “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晨曦皱着眉,似乎不太满意看到我还能这样悠闲地啃着饼干,“再怎么说,也该让那个男人知道你有了孩子……我真的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错了,我再继续留在他身边才是委屈!”我将嘴里的苏打饼咬得咔咔作响,“总之我不想再提,别再问了,好吗?”
  将最后一片饼干塞入嘴里,我对她微笑着,同时相当满意自己已经能够保持平稳的情绪。
  晨曦直直视着我,叹息,“你一向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我不会再问,但我只想让你知道,你并不是孤单一个人的;不管怎么样,都要让自己快乐,好吗?”
  我动容地抱紧她,“别说那么感性的话,我不习惯。”
  她笑了出来,纤细的手臂回拥我,轻道:“你要是让自己不幸福,我可不会饶你哦。”
  “遵命,嫂嫂!”我故意高喊,并如愿地看到她双颊微红,“什么都不用担心的,你只要等着明天当个美丽的新娘就行罗——当然我这个伴娘也不会逊色的。”我轻快地说,又惹来她的笑声。
  房内顿时充满着一片温馨。
  是的,我很快乐。我这样告诉自己。
  一个人要活得更好——我做到了,不是吗?

  是教堂的钟声将我唤回现实。
  往事在我脑海里重新上演一遍,我看着眼前的男人,不过才月余未见,却恍如隔世。
  “柔,听我说。”他不死心地揽住我,像是怕我逃跑似地紧紧圈住,“伊莲娜的事,我——”
  “够了,风承烈!”我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咬牙冷声道,“我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我知道她是你最爱的妻子,你不必特地跑到台湾来声明!”
  他究竟还想要怎样?我已经走得远远的了,还不够吗?
  “不是的,柔,让我解释;我是欺骗了你,但绝不是恶意要伤害你……”
  “你已经伤害了,风承烈。”我苦笑轻喃,“我说过,我最痛恨别人欺骗我——我给过你机会说,不是吗?现在说这些都已经太迟,你走吧,永远消失在我面前,回威尼斯和伊莲娜团聚……”
  我别过头,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说出这些话。
  我还是爱他的;我悲哀地想。
  并没因为离开而淡忘,我只是极力压抑日渐加遽的疯狂思念——
  “我已经和她离婚了。”他严肃地沉声。
  我怔住。
  他捧起我的脸,熟悉的绿眸绽放光彩,“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不论经过多久、发生了什么事,你永远是我最在乎的人……”
  柔哑的嗓音再度逼出了我的泪。
  记得,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
  只是如今听来,更添讽刺和心酸——
  “别哭呵,柔……”他俯下头,吻去我的泪。
  我闭上眼,完全无法抗拒。
  “你为什么要来?烈,我发觉我从没真正的了解过你。”我哽咽着,再也无力伪装坚强,“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伊莲娜的事?我对你而言又算是什么?既然心中有了别人就别再来我招惹我——烈,这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最大极限;没办法更多了……你走吧,求求你!不要再来伤害我,我承受不了的,我并没有那么坚强……”
  我几乎没有勇气正视他,只能逼自己抽离他的怀抱;然而甫一移动,蓦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拉回,差点撞上他厚实的胸膛。
  还来不及抬首,他霸道而强势的唇便狠狠压下——
  我睁大了眼,灼热的火焰由相接的唇中漫烧。
  可恶,他这样算什么!?
  我奋力挣扎,仍是摆脱不了这炙热得几乎要让人融化的深吻;一股悲愤交加的情绪冲上,我徒劳无功地用力地打他的肩,直到我站立不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为止……
  “你又哭——”他在我唇上呢喃,喑哑的嗓音带着气恼,“我不要你掉泪。”
  我狼狈地胡乱抹去泪水,“这又关你什么事!”
  “柔,你不明白你的眼泪对我而言有多大的杀伤力。”他抬起我的脸,强迫我正视他,我在他幽深的绿眸里看见了赤裸裸的强烈情感,“你的情绪永远牵动着我……你笑,我和你一样开心;你哭,我会比你更心痛……”
  缓慢的一字一句重重撞入我的心,将我好不容易筑起的保护墙打碎。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风承烈。”我握紧双拳,告诉自己不能心软。
  “柔……”他向前伸手想揽住我,却教我逃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硬生生地顿住,好久好久都没说话,也停止了所有动作,静静看着我,眼神好悲伤……
  我咬唇别开脸,感觉心中莫名地一痛。
  在一阵冗长得几乎要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我听见一声很深很长的叹息。
  “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从意大利飞来台湾,为的是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清晰地传入耳中,清楚得……连他话中的哀伤都毫无遗漏,“是你,一直都是你,不是为了别人——”
  我只是深吸着气,没办法说话。
  因为我必须耗费很大的力气来巩固已经逐渐动摇的心。
  然而即使我尽力抗拒,仍无法阻挡他对我的强烈影响。
  “我不能否认,我的确爱过伊莲娜。”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伤痛,“我曾经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到永久,直到她摔下楼梯……”
  是艾莉——我想起了那张由和善扭曲为狰狞的脸孔,不由得轻悸。
  “伊莲娜生在一个平凡家庭,没有显赫的家世,因此爷爷很不喜欢她,处处对她刁难挑剔,但她总是一声不吭地忍下。”
  烈唇边缓缓扬起一抹孤度,却含着苦涩,“是的,伊莲娜既温顺又体贴,从来不发脾气,总带着甜美的笑。”
  我愈听愈是难过,想不顾一切地一走了之,双脚却怎样也动不了。
  “她是那样高雅圣洁,相对于我充满阴暗的过去,她实在太纯净——我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她,即使如此,我仍是觉得她彷佛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焦距落在遥远的一点,“所以我总拚命为她拍照,证明她的确真真实实的存在过,直到我为她画了那幅画后,她立刻出了事……”
  我闭上眼,强忍住逃跑的冲动,全身抖颤。
  “她流了产,再也不能生育,爷爷顺理成章的逼我们离婚,我不肯,他便转而对伊莲娜施压,终于把她逼走……”说到此处,他双拳紧握,嗓音转冷,“那时候,我是恨爷爷的!恨他为什么这样残忍,他一点都不明白,他逼走的,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一道阳光——”
  “够了!”我再也忍受不住地出声。
  他还要继续伤害我到何时?我愤而一转身,掉头离去。
  “不准走!”我被用力扯进他怀中,他钳住我双肩的力道大得让我发疼,我皱眉抬头,却望进他气恼而惊惶的眼,“我不会再让你离开了。”
  “你这又何必?”在发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后,我叹息,放弃了挣扎,“不需要的,烈,你到底要什么?”
  “我要你,柔,只要你一个……”他轻喃,很专注很专注地用那双我最无法抵抗的绿眸直视着我,“伊莲娜已成了过去,你为什么总不相信?不要让她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好吗?”
  “真的已经过去了吗?完完全全的消失了?”我怀疑地问,凄然的苦笑在唇边荡开,“我没办法不在乎的,烈,我不要我的男人抱着我,心里想的是另一个女人——“
  “我永远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躺在我怀里的、住进心里的,是你,孟雨柔。”他抚上我的颊,目光幽柔而深情。“伊莲娜离开后,我几乎痛不欲生,她像是从这个世上消失了,我遍寻不着;只能拼命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直到遇上了你。”
  他微微俯身,嘴角带笑,“从没有人给我那样的强烈的情感震撼,甚至伊莲娜也不能……因为她一向那么温柔而逆来顺受,而你,却勇于抗拒和反击——在爷爷无理的刁难和阻挠下,她离开了,你却总毫不服输地抗争到底……”
  那是因为我认为你值得我那样做。我看着他,在心里轻声说。
  为爱勇往直前,有什么不对?
  只是我怎样也没想到倾尽所有的一切换来的,竟是如此——
  “之所以瞒你,是没勇气说。”他的眼里带着歉意和哀伤,“当我发觉自己的目光开始追逐着你、逐渐眷恋着你的笑容时,一直存在记忆深处的伊莲娜的影像,竟然慢慢变得模糊……”
  “这个发现让我愧疚,它让我觉得自己背叛了伊莲娜,这是最不可原谅的事。”他的声音变得痛苦,“直到你的离开,让我整个慌了……”
  说着,烈紧紧地抓着我,“没有你,什么都变了,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我唯一的念头是把你找回来,再也不让你离开——是的,只有你,我甚至从头到尾没有想起伊莲娜……”
  我咬着唇,努力忍住就要滑出眼眶的泪。
  “然后,伊莲娜忽然有了消息。”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我的心蓦地紧绷,“我过去无论怎么寻找都徒劳无功,直到前阵子,在你离开后,她回来了。”
  顿了顿,他接续道:“不是一个人,她身旁有另一个男人相伴;她看起来好多了,不再像从前住在城堡里时那样郁郁忧欢……我知道她过得很幸福,伊莲娜离开是对的,我从没有看过她那样快乐而无忧的笑容。”
  他直直视着我,绿眸里的炽烈火焰朝我扑来。
  “是她主动递出了离婚协议书——当看见她幸福地依偎在那男人的怀里,而我除了释然,再也没有其他感觉的时候,我明白一切都结束了——我再也不必背负着愧疚和过去被绑得透不过气的回忆,瞬间所有的事情都简单起来……我心里、脑海里被填满的,只有你,只有你而已……”
  只有……我?不是伊莲娜、不是任何一个人?
  我含泪望着他,在心里颤抖地呐喊,却是说不出一个字。
  “柔,相信我。”烈颤抖的手缓缓将我揽住,我几乎听得出他话中的疲惫和脆弱,“我以为我将会永远失去你了——柔,不要残忍的让我再次承受那种可怕的痛!告诉我你不会再离开,柔,答应我……”
  至此,我彻底被击溃。
  这样无助脆弱的烈,是我从未见过的。
  所有的防卫全部瓦解,我再也忍耐不住,顺从心底的意念,用力地回拥他,在他宽阔的胸膛上落泪,汲取他身上熟悉而怀念的味道。
  什么伊莲娜、什么背叛、谎言的,全被我抛在脑后。
  我只知道,这种渗入骨血的情感,再也无法忘却。
  我爱这个男人,风承烈。

  真不敢相信,我居然又被绑架了。
  坐在豪华的飞机头等舱里,我瞪着身旁正闭眼假寐的男人。
  而且绑匪还是同一个——
  “你太紧绷了,飞行时间还要好几个小时,你会受不了的。”一只手臂将我往他身上揽,“放松,好好休息一下。”
  “你居然还敢说?”我气愤地拿开他放在我肩上的手,“我什么时候答应要跟你回去的?”
  “不跟我回去难道你还要继续待在台湾?”他眼忽地一眯,将脸凑近。
  我哑口,被他霎时变得严厉的神情怔住。
  什么嘛,干嘛这么凶?伊莲娜的事我可还没完全释怀耶,他这样是什么意思?
  我委屈地扁着嘴别过脸去,不再说话。心里后悔着刚刚太心软,居然被他那一番话感动得痛哭流涕。
  简直跟傻瓜一样!我恨恨地想。
  “柔,对不起。”烈放缓了语气,从身后环抱住我,“我只是……只是害怕,不把你紧紧锁在身边,我就无法安心——”
  我只是抿着唇,硬是不肯转过身子。
  “柔……”他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带着恳求。
  我挫败地低叹一声,无奈地回过头望着他。
  好没用,我完完全全没办法抗拒他的柔情攻势。
  “我不是说了再也不会离开?”轻抚上他明显憔悴消瘦的脸,我心疼地轻声说。
  真是的,根本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
  “不够,这样不够的,柔。”他将我抱得密不通风,喑哑地低道,“我必须真实的感受到你的存在——”
  我动容地忍不住也反手回应他的拥抱,“讨厌,你就是这样才让我离不开你……”
  “我就是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他低笑,俯下头,柔软的唇由额头蜿蜒而下,结结实实地覆上我的唇。
  熟悉的昏眩袭卷而来。
  我勾抱住他的颈项,以同等的热情回应。
  是的,我离不开这个男人哪……心底有一个声音这样说。
  恍惚间,指上传来一个冰凉的触感。
  我回过神,望着右手突然多出的一枚钻戒,又发起愣来。
  “回到威尼斯,我们马上结婚。”他热烈地宣告着,绿眸闪闪发亮。
  “结婚?”我怔怔地重复。
  “对,结婚。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家——”说着,他温暖的手轻放在我的腹上,“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静静听着,和他一起沉浸在未来的美梦中。
  似乎,是很美好的事啊——
  但,真的就这样吗?会不会太快了?
  我抬起头,和他深情而坚定的绿眸相对。
  忽然一切都踏实了。
  缓缓,我扬起笑,投入他敞开的怀中。
  我相信我们会永远幸福下去的。
  无庸置疑。
  再度回到城堡,心情复杂万分。
  其实根本没想过,有一天会再回来。
  “闭上眼睛。”烈微笑,轻声道。
  “什么?”我疑惑地回望。
  “快,闭上眼睛。”他只是催促着,不回答。
  我只能照做,感觉他牵着我往外走。
  “好了,可以睁开了。”他柔声说。
  我不解地轻轻睁开眼,随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紫色郁金香。
  满满的、一大片的、正茂密地盛开着的紫色郁金香。
  我张着口,眼眶快速地泛红。
  “怎么会……”我只能哽咽。
  他真的做了?把白玫瑰换掉,改种郁金香……
  “我一直被那段回忆束缚着。”烈望着前方的紫色花海,低声道,“直到你的离开让我整个人醒悟。”他温柔地朝我一笑,“你相不相信,当我命人把它撤除掉时,我感觉心中长久以来一直压着的重担,也跟着消失不见。”
  “烈——”我只能扑进他怀中,用力的抱紧他。
  这种心中强烈的震撼和激动,是无法言喻的。
  “‘永恒的爱恋’……不是吗?”他笑,一语双关。
  “你真的很可恶,让我变得好爱哭。”最后,我只能泪眼迷蒙地说。
  “没关系,从今以后我只会让你开心的笑。”
  他捧起我的脸,我在他充满着深情的绿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婚礼在半个月后举行,地点就在城堡里。
  老头当然气得七窍生烟,认为我不够格进门做他的孙媳妇。
  但是在烈的坚持和抗争下,他居然也气闷地默许了。
  这真的很让我意外,什么时候那个老头竟也开始懂得“尊重”了?
  我想,他也在慢慢改变,逐渐接受烈这个孙子了吧。
  虽然表面上仍是疾言厉色,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的心已柔软许多。
  这是很好的开始,若再这样下去的话,也许我会考虑真心而恭敬的喊他一声“爷爷“也说不定……
  今天的城堡特别热闹。
  向来阴暗死寂的宴会厅竟人潮汹涌。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我用力眨着眼,以为是错觉。
  刚换成白色婚纱、被化妆师在脸上东涂西抹的、连头发也被恶整一番后,我才走入会场,就被眼前个个隆重打扮、盛装出席的男女宾客们吓住。
  烈站在我身旁,身着新郎礼服的模样比平常还俊挺上数倍。
  “大概全是爷爷请来的。”他也有些无力地苦笑着。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地低呼,“那个老头不是很反对我们吗?又怎么会——”接下来的话,在我看见老头也是崭新西装、穿梭在各个宾客间微笑周旋招呼时,顿时硬生生地卡住。
  这是……什么情况啊?我感到荒谬至极,却又想笑。
  我生平第一次觉得老头好像没那么讨人厌了。
  我抬起头,和烈相视而笑——
  忽然间,我眼角余光瞥见了在角落的一抹纤影。
  我心猛然一抽。
  伊莲娜。
  我转过头,首次和她四目交接。
  真的,从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她相见。
  而且,是在这种情况下。
  我知道烈也看见了,可是我们谁也没开口。
  缓缓的,她朝我们走来,和照片上相差无比的美丽脸上挂着微笑。
  我挺身,迎上前。
  这次我不会再退缩。
  “恭喜。”她的笑容未褪,只是轻声说,“我只是来道贺,如此而已。”
  很奇怪,我全身所有的戒备和防护都卸下了。
  她的神态笑容让我没办法对她产生敌意。
  “伊莲娜……”烈开了口,却当然平静。
  “原谅我当时的不告而别。”她的眼神里有着歉疚,“你可能不明白,我一直都活得好累……在那天摔下楼梯之后,我崩溃了,却也同时摔醒了;我清楚的知道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生存,我太软弱,光有你的爱支撑是不够的——知道吗?当走出这个牢笼,我才真正的感觉解脱。”
  说着,看着我们,她仍是微笑,“真的祝福你们,这是我最终想说的。”
  语毕,她优雅地转身,离开。
  我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最后在门旁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我只是轻轻扬起了唇。
  谢谢你,伊莲娜——
  我相信她也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幸福。
  收回视线,我望向身旁那始终盛着深情的眸子,“烈,你爱不爱我?”
  他脸忽然一板,“到现在你还要怀疑吗?”
  “哼,你从来都没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开始觉得委屈。
  只见他不敢置信地挑眉,“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够清楚了!”
  “只有表现是不够的。”我不甘示弱地开始反击,“你们男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说,总以为我们会明白——可是如果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你……”他瞪大了眼,有些气结。
  我见他词穷,更欲罢不能地说下去:“大家总说女人爱胡思乱想,哼,是因为男人总是不说,所以女人才只好用猜的啊……”
  他气恼地一瞪眼,一把拉过我,低头就堵住我的嘴。
  太卑鄙了,每次都这样——
  我听见耳边传来宾客们的惊呼和鼓噪声。
  “我爱你……”
  在长长的一吻后,他贴着我的唇低喃。
  “再说一次好吗?”我轻喘,贪心地微笑着说。
  他的回答是再一次吻住我。
  “不用急,我有一辈子的时间对你说——”
  接到新娘捧花的人,就是下一个新娘哦……
  耳边彷佛还传来晨曦充满梦幻和期待的语气。
  如今,我果真也成了新娘。
  一切都幸福得不像真的。
  不,不对。我看着身旁这个我最爱的男人。
  这当然是真实,而且我们会一直持续下去。
  幸福到永远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