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08

沉船记 (妾心如水) 46-60

by 妾心如水

46. 背叛
  “啪”的一声,陆婉把手机合上,然后又打开,打几行字觉得不对,又“啪”的一声关上。  如此几次,反反复复。
  唐毅终于看不过眼,腾出开车的一只手来抢过她的电话丢到一边:“我说你省省啊,人家的事你烦什么烦。”
  陆婉赌气似地:“你知道我在烦什么?”
  “看你刚才那脸色我就知道,先前我以为你熬不过那餐饭吃完就会发飙,倒没想到你能忍到现在还是举棋不定,可见你这人,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已成习惯。”
  这话算是点中她的死穴,陆婉叹一口气:“那你说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么?”
  一个是她医院最好的同事,一个是她最好的同学兼朋友。
  “你知道什么?”
  “老白已经有女朋友了的!”陆婉皱眉,突然想起似的拿眼睛横他,“而且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老白和肖玲搭上线还是你的功劳!”
  “你以为你那朋友就不知道?”唐毅摇摇头,“我跟你说,她跟你不同,她那种人,非常懂得享受生活和爱情,当然,最懂得享受的,还是男人。”
  想了想,又加一句:“就你是死脑筋!”
  说完,还自以为评价得当,嘴角噙笑,愉悦得很。
  陆婉默了一会,可能的确是她自己杞人忧天了,她还不如唐毅把她看得透彻!周蜜怎么可能会受伤害?她整个就是一女版唐毅。
  但是,肖玲怎么办?看得出,她爱老白,而且一门心思地想要跟那个男人结婚。如果她知道他竟然瞒着她玩劈腿……
  又叹一口气,陆婉郁闷地说:“我讨厌三心二意的男人,你可以谈一百个一千个女朋友,但为什么凭什么同时去爱好几个?”
  唐毅看她一眼,笑:“这个我赞同,我也比较喜欢一对一的感情。但是,我也不会像某些人,明明不喜欢,还要奋不顾身地跳进去要守着那个壳。”
  她心里一紧,问:“你想说什么?”
  他想了想,干脆把车停在路边看着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心跳突然加快,手慢慢收紧成拳,那一瞬间她觉得既难堪又难过,总以为那只是自己心里的小秘密,却没想到是如此容易地就被他看穿!
  “说实话,我以前特不理解,还记得那会和郎婷李瑞一起打球,我问你是不是嫉妒了,你的眼睛其实藏不住任何心事,你有梦,陆婉,但是你的梦不在祥子身上。
  “可是现在我好像能够理解你一点点了,你这种人,死传统,你可能会做错一千一万个选择,但是,你一定会扛起所有的后果,而且目不斜视坚持会扛到最后,所以我说你勇敢。你要是放在古代,估计就是孟母刺字里的那个孟母,也可能会是那个忠孝齐全但死忠昏君最后却不得善终的愚将岳飞。”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嘲笑我的生活和我的迂腐么?”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脸上似乎有烧红一片。
  唐毅对此仍旧无视,他选了一个舒适的角度靠在倚背上,轻声笑了笑说:“不,我是在佩服你的忠诚,一般而言,我难得跟人说这些话。”
  他的笑很刺眼,陆婉嘲弄地转过头看着他:“这么说我要感谢你的真诚?”
  “不需要,我只要你记得我今天说的这些话。如果有一天你撑不下去了,不要学孟母三迁,也不要跟岳飞一样拼尽一生却死在自己手里,人,总要懂得适时转圜才会快乐,同样,也要懂得适当欺骗。不是所有的真心话都能让人舒服,就像我今天的话一定会令你感到刺耳。”
  他说话向来似真似假,似嘲笑又像是真心为你,陆婉吸一口气,决定忽略他前面的诸多自以为是的定语,问他:“你要我也一起瞒着肖玲么?”
  他是老白的说客,还是真的为肖玲好?
  陆婉发现自己很难捉摸得透这个男人,就像她没有办法突然消化完他说的那些话。
  她当时太意外了,所以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够明白那天晚上唐毅真正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她的确接受了他的意见没有跟肖玲说老白和周蜜的事,换了对象不是周蜜,她也可能仍然当作没有看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如果肖玲不愿意失去老白而选择装聋作哑,那么她此时告诉了她,只会封掉她最后一条可以退的路。
  只是放在心里总不是很舒服。周蜜送她的是一条围脖,质量不差应该价格也是不菲,她向来会看人挑东西,就连颜色也选得特别的鲜而不艳,陆婉很喜欢但她并没打算戴。
  倒是肖玲,口中偶而还是会提起老白,照常的知足甜蜜。
  她终于明白,也许当初唐毅看她,尤如她今日看肖玲,虽内容不同,但所为一样。
  因而有一天上夜班无事时,一帮人一起闲聊,她终于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肖玲:“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老公,或者男朋友背叛你了会怎样?”
  这个话题,结婚的没结婚的都很积极,但因为是臆想事件,所以几乎没一个人正经对待。
  肖玲首先就不怀好意地笑她:“陆医生,你家祥子出事了?”
  她只好假作生气地瞪她一眼,笑道:“我是假设,只是发现最近身边蛮多朋友遇到这种事。”
  “那还有什么怎么样的,离婚呗!”
  “就是,找私家侦探让他名誉扫地净身出户。”
  “啧啧,净身出户你多付点律师费倒有可能,不过名誉扫地就算了,现在的社会啊,是有本事的男人才在外面彩旗飘飘,笑贫不笑娼,你当还是毛主席那年代,乱搞男女关系会杀头啊。”
  说来说去到后来也不知道说到哪去了,她这个发起人反而退到一边当起了旁观者,就是想从肖玲口中知道的答案,一听就知道仅是笑言。
  因为没有发生,这种事,几乎从来没有人会认真去做打算。
  隔了几日,周蜜才姗姗来电话再约她。
  她是真正的会做人吧,知道前几日她刚知道肯定会震惊所以两个人见面难免别扭,这才等了这许多天。
  陆婉本想拒绝,想想最后还是如期去了。
  开始都装模作样不去提,后来终于点到陆婉忍不住还是多了一句嘴:“周蜜,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才说,你这样,不道德。”
  她听了当场就冷了脸:“什么叫不道德,我和老白,男未婚女未嫁,哪里不道德了?”
  她一急陆婉也跟着上火:“人总是先认识的肖玲,都还没分手呢,你这样插进来算什么?而且老白那种男人,他今天敢这样对肖玲,难保不会明日如此对你么?”
  “你这是在质问我还是在为我好?你从来不爱八卦所以我当你是为我好,可是陆婉,你为我好为什么当初明明知道海子不喜欢我还介绍给我?你为我好为什么放着唐少那么好的男人你就舍不得把他介绍给我了?”
  “海子不喜欢你么?”
  “他喜欢我么?”周蜜笑,笑着笑着眼角竟凝了一滴泪,“你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么?那你去问问陈乐天当初为什么那么彻底地放弃你吧,你去问问海子,他在你们之间究竟做了什么!”

47. 惊醒
  陆婉一个人在餐馆坐了很久。
  周蜜早已经走了,就余她叫了一杯茶,喝一口然后说太苦了。
  侍者下去换了一杯,她喝一口,还是太苦。
  最后换上来的,淡而无味,已无茶气。
  可是,真的还是太苦。
  她抵着茶杯想了很久,也不明白海子哪里喜欢过自己了。也许很久以前他说过,但大多都很儿戏。毕业后他一个人考去了外地,也常常打电话说想她,可不过转眼手上又得了某一个新女友,然后发来照片跟她说:“妞儿,漂亮吧?”
  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过他爱她。
  只是陈乐天追她的时候他赌过气,他说:“陆婉,陈乐天就是一小流氓,你喜欢他还不如喜欢我!”
  她当时就笑着开玩笑地应他:“他是小流氓,那你就是大流氓,而且还是花心的那种。”
  那是他第一次被她气着了,整整有一个星期没有搭理她。
  但是那应该也是跟爱无关的吧?
  她掏出手机,看着手机的光亮了又黯黯了又亮,然后终于拿起来,摸索半天删了写写了删最后还是只问了他一句:“元旦你回来吗?”
  等了很久那边也没有任何音讯,就像是中国移动突然短路了似的,发过去犹如石沉大海。
  但是她知道自己再不会问了,关于他喜欢谁,关于他做过什么。
  他永远只会是自己的朋友,从幼儿园一起渡过来的同学之情深得甚至比亲情还要厚重,他做过什么还重要吗?
  叹一口气,她把冷茶一饮而尽,叫来侍者点了一桌子菜,细细地一点一点地吃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了,她这才结账走人。
  是谁说的,胃满了,心也空了,再放不下任何委屈和疼痛。
  回到家里祥子也将将回来。贾秀芬今日难得到家里早,大略是有事的,一本正经端坐在客厅把她和祥子都叫下了。
  “你们一个个都干什么去了?日日这么早出晚归的,当这家是旅店啊?”
  陆婉垂头没作声,心想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火了?祥子点一根烟,吞了两口终于不耐烦了:“有什么就直说,我还要洗澡呢!”
  “你还洗澡?我问你,家里少了十多万块钱,是不是你拿的?”
  十多万!陆婉抽一口气。
  祥子却仍是无关痛痒地:“是啊,怎么了?”
  “怎么了?钱呢?”
  “没了。”
  “什么叫没了?”贾秀芬怒,“就两天你就没了,还有你的车呢?别告诉我也没了。”
  祥子倔强地埋着头并不接腔。
  “车呢,是不是也没了,啊?”她纠着他的耳朵,叠声问,“你怎么就这么败家呢?你这样我赚多少是不是你就可以给我败多少啊?你怎么就不把你爸爸你妈妈我卖了去赌呢你啊?”
  他给捏得痛了,想躲,贾秀芬却并没松劲。
  祥子的脸由青变白然后变红,最后他终于耐不住了,吼一声在桌上猛地一锤,“啪”,玻璃茶几应声烂了一角,陆婉一惊站起,想拦却还是没有拦住,祥子站起来把她推开拿手将茶几再顺道一掀,居高临下倨傲地看着贾秀芬说:“我就败了怎么样,这次是不是还是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我告诉你,你送十次我也就这样了!”
  话一说完,再不理她们甩身蹬蹬就上了楼。
  陆婉尴尬得要命,立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怯怯地叫:“妈,你也别太气,等会我再好好劝劝他。”
  “你好好劝他?”回过神来的贾秀芬冷冷地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好好对过他了?本以为结婚后你能让他修身养性,结果呢,你就忙着上你的破班去了,我要你把环取了给他生个儿子,你什么时候好好听进去过了?我说你根本就没打算要和他过长久日子,我还能指望着你可以好好劝他吗?!
  “我在这里为你们操碎了心有什么用,你们一个个当我讲话是放屁,谁把我放进心里去过?陆婉我跟你说,今日里祥子会这样,还不是因为你对他关心不够?我现在话就放这了,祥子的药量已经给他减了,他脾气变坏你也是看得见的,所以现在你这环取也得取不取也得取,除非,你是在这家里过不下去了,不然你尽管把我老太婆的话当放屁吧!”
  贾秀芬也是怒气冲冲地走了,根本没给她说话的余地。
  叹一口气,陆婉忍着头痛回房,祥子四肢伸得平平展展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瞪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贾秀芬说得对,她的确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祥子,甚至于这样的他,莫名其妙让她害怕。
  她在床边坐下,缩了半晌还是从衣柜里找出衣服,隔得远远地对他说:“先洗澡吧。”
  声音是尽可能的温和。
  祥子收回目光看她一眼,声音冷淡嫌恶:“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她想了想,走近去坐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很诚恳地说:“我想你先洗个澡。”
  他却并不领情,甩开她的手一把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我有病,你以前不是问我吃什么药吗?我现在告诉你,是精神病药!”
  她咬咬唇:“我知道。”
  祥子的手抹上她的脖子,她还没反应过来,颈上一紧,她本能地想要推开他,谁知那手却越抓越紧,终于她觉得自己几乎快无力呼吸的时候,祥子放开了她:“那你知道我发病了会杀人么?”
  她几乎瘫掉,伏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脖颈处一阵疼痛,他指甲掐进去的地方辣辣的像是火烧,那一刻,她真的觉得他会掐死她。
  可是,缓过气来她还是摇摇头:“你不会。”
  “为什么我不会?你都试过了。”
  她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原因来,只叹一口气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
  祥子闻言怔住,呆呆地看着她说:“你为什么会相信我?你根本就不爱我的。”
  这话似指控又似惭愧,陆婉却听得有如惊雷从心头忽忽滚过,好像万千浑沌红尘就这一刹那被完全劈开。
  心下一酸,她爬起来抱住祥子,近乎哀伤地说:“我会努力的,相信你然后爱你,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过好不好?
  “我们总是要过一辈子的。”

48. 强船
  “你居然相信我!”祥子笑笑,把她推开一些,很认真地看着她,陆婉第一次在他眼里除了呆滞,居然还能看到一些别的东西,类似于点点渺茫的希望,也类似于隐约发自灵魂深处的渴望,他的声音仿佛从空洞而遥远的彼岸传来:“那么,陆婉,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偷过家里的钱,你信么?”
  她听了,第一感觉是他在撒谎,第二感觉是他病又发作了,最后,冷静下来,冷汗才开始慢慢冒上来,他的神色那样绝望而认真,就跟她决家要嫁给他那时一样,是最后一丝破釜沉舟的勇气——可是,如果家里的钱不是他拿的,那么是谁?
  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的动摇和犹疑,祥子已经放弃了,他似是累极了,再度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想说一句话。
  陆婉很后悔,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相信他是不正常的,相信这个家里,只有他,有这个勇气有这个目的去私拿那些钱财。
  她不是他所期盼的那个极少数。
  她有些气短,可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就不可能不一次说完。因而她推推他,试探性地说:“我信你没有拿。”
  可是,是谁拿的?这话她已问不出口。
  “行了,你去洗你的澡吧。”祥子皱眉嫌恶地开口,“别说你信不信的话,太侮辱人这个词了。其实你也就和他们一样,嘴上冠冕堂皇地说得好听!”
  她不由自主地争辩:“我没有!”
  “你没有吗?”他“嚯”地又爬起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把她压至身下,将她双手举过头顶,以一种强迫者高高在上的目光看着她,“看看你这身体,好顺从,可是有哪一次,它是心甘情愿地臣服了的?”
  他用一只手抓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腾出来撩起她的衣服,扯下她的裙子,他是故意的,带着怒意和恨意,强奸似的来占有她。
  甚至于他都没有脱下她的内裤,就那样在她身体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一举进入,因为干涩而带来的疼痛似乎要把她生生撕劣了。
  陆婉努力地往后面退,直到带着他的身体一起顶到床头再无退路。
  她的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她痛苦地弓起身子想让他退出去,可是此时的祥子就像一个毫不怜惜的屠夫,举起那把伤人的刀一下比一下更狠地刺向她。
  她觉得从未那么痛过,从心里到身体。
  
  “你怎么了这是?”唐糖讶异地问她。
  陆婉叹一口气,她能用围脖挡住脖子上的掐痕,却遮不了脸上耳后深深浅浅青紫不一的印迹。
  那是祥子愤怒的杰作。
  “这恩爱的痕迹也做得太张扬了吧?”
  她只好越加困窘:“好了,你别笑我了,我都请一天假了,没敢出门。”
  “不是吧?真的是他做的,倒看不出啊。”唐糖继续取笑她,“可能人家新婚夫妻都没这么夸张。”
  陆婉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缠,抚了抚额角很疲惫地问:“你说我妈有事儿,她怎么了?”
  “哦。她手痛你知道不?”
  “嗯,上次有检查,说是骨质增生。”
  “我看不太像吧?她痛得蛮厉害啊。”唐糖眼尖,看到陆母带着唐果进店里来了,压低了声音匆匆道,“你还是尽快带她再去好好检查一下吧,你是医生,可别把自己家里人的病情给耽误了。”
  陆婉眼皮子不自主地跳了跳,心里蓦然蹦出那句老话:屋漏偏逢连阴雨。
  可这念头也只是转瞬即过,陆母抱着孩子过来,老太太一眼看见她,也是和唐糖一样的表情:“哎,我说你这脸上是怎么了?”
  她只好苦笑。
  唐糖毕竟仗义,不想看她太难堪,笑着插话进来说:“伯母,果果拉尿了么?”
  “呀,还没有,我带他去。”
  唐糖含笑看着陆母急急带孩子离开,这才转回头对陆婉说:“你福气挺好,有个好妈妈。”
  她微微一愕,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跟她夸自己的母亲,一时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以前她从来认为自己的父母很坏,一个脾气恶,一个品德差,一个整天哭天喊地毫无用处一个在外面沾花惹草害她们姐弟连头都难抬起来。她顺着他们做一切的事她讨好他们做他们要她做的事,不过是他们生养了她她尽自己的本份,还有就是,她实在是想过清静一些的日子。
  可是,居然也会有人说她妈妈好。
  也许,每个人都是有很多面的,在外人面前的和蔼可亲,在自己人面前的狰狞可怖。
  比如祥子,比如她妈妈。
  也或者,还有她自己。
  昨夜里祥子临睡的时候喃喃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陆婉,你比我还自私!”
  像梦话似的,可是她却听得格外分明。她一个人在阳台上坐了很久,把这段婚姻把这个男人慢慢地像放电影一样倒过来倒过去或者干脆定格了来看,她忽然发现,自始至终,最笨的还是她自己。
  她以为自己的敷衍可以瞒得了所有人,却发现原来全世界都看清了她,只她自己一直自以为是地生活着。
  而祥子,他竟是比谁都聪明的。
  她的确最自私的,她把冷漠和疏离留给外人,只怜惜地爱着她自己。
  或者包括陈乐天在内,她没爱过。
  他是她的一个梦,结果有一天她发现那个梦原来一点也不纯粹一点也不美好的时候,她才那么毫不犹豫地决绝地醒过来了,而不管把他留在哪里。
  “喂,你想什么呢?”唐糖发现自己说了一堆,那个唯一的听众居然梦游了,所以很不满地拿手戳她。“昨晚上不会做得这么辛苦吧?”
  陆婉照常苦笑,根本没有听进去她说什么,忽然很无厘头地问:“爱人的过去你希望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是得过且过地假装糊涂?”
  唐糖忽然有些感动,她们认识这么久,陆婉这算是第一次问她如此私密的情感问题吧?
  只是她把这种感动藏得很好,也把自己的好奇藏得很好,她想了想轻轻笑道:“我得过且过就好了,人生苦短,我不想拿任何人的过去来为难自己。”
  陆婉沉默。
  她曾经也是和唐糖一样的想法,得过且过装装糊涂就好。毕竟她是看着清醒的父母亲彼此折磨着过了那么长的一生。
  但是,现在,她还能装糊涂下去吗?
  那个八十岁的老奶奶问:“是那个跟人跑了的小媳妇么?”
  她不去追问这句话的意思,不代表她不去想这个问题,可是每个人都统一了口径似的告诉她,那是老奶奶年纪大了,记错了。
  她就当是这个原因了,得过且过,每个人都有过去,有些事不必要那么清楚也没有必要活得那么清醒。
  可是,祥子说,钱不是他拿的。
  她听得懂那话里的绝望,那是被误解得麻木后唯一一丝清醒着的绝望,正是这种绝望刺痛了她,她心里忽然又生出某一种豪情,类似于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会,她告诉自己,她终于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了。
  这个令人压抑的地方,她终于可以摆脱了。
  可这种豪情,自她回到这里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有了,但当她一个人冷对满天星光回想这段几乎是浑浑噩噩的过去时,她又忽然觉得,她的人生还有那么长,她不该就这样子过下去了。
  她忽然很想拯救祥子,很想给自己一个自救的理由。
  是谁说的,每一个女人心里,总幻想着自己是某一个男人最后的救赎者。
  陆婉希望她能留住祥子期冀的目光,然后给自己的未来以希望。
  所以,她想了想,接着问唐糖:“你和这里开地下赌场的人熟么?”
  她很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去看看。”
  “不会是找祥子吧?”
  陆婉苦笑,你看,不是她一个人也不是他一家人以为他好赌成性,所以要相信他没有因此而犯错误,的确太难。
  “真的不是,我就是去看看,了解了解。”
  “嗯,人倒是有一个,三教九流的人他都认识。”
  “谁?”
  “唐少啊。”
  陆婉有些迟疑。
  “没事,你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人说什么,因为第一,他背景特殊,第二,他人缘极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曾经公开宣称过,从不跟有夫之妇乱来,所以你倒是可以找他。”
  陆婉暗自思忖,从不跟有夫之妇乱来,是不是曾经被人背叛过?
  她点点头,当是接受了唐糖这个建议,因为,她也的确找不到比唐毅更合适的能够帮到她的人。

49. 暗访
  唐毅很忙,但是陆婉打了个电话他还是很快就到。
  对麻烦到他陆婉起初还不大好意思:“对不起,有没有打扰到你?”
  他是绅士,很体贴地为她下车开门,待她坐定后俯在车窗上看着她笑:“嗯,有一点,不过,陆小姐召唤,我再怎么也要随传随到的。”
  他仍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子,但只要是女人即便明知道他说的是谎言,听他如此一说,还是很受用。
  陆婉也是,不过她到底清醒,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直接过去吧?”
  再跟他客气,估计他会一直说得让她心存歉疚,好像欠了他多大一个人情似的。
  她忽然想,难怪那么多大美女大明星会纷纷拜倒在长相平庸的富豪商人们的脚下,大略奸商总是出情圣的,唐毅这话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从祥子嘴里蹦出来。
  地下赌场,每个城市都有这么些个几乎变态地烧钱的消遣。但是陆婉总以为像这种违法的场所应该在开在类似于地下室那么暗无天日的地方,没想到唐毅带她去的竟是很公开的场合,是一家VIP会所,进出制度都极严格,一般人根本望其门而不得入。
  她路过很多次,从来都以为这只是一家普通的不起眼的小会所,外面大厅也很普通,几张简易的小吧台,灯光昏暗,客人稀少,若是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就不想有多停留。
  只推开后门,才是另外一番世外天地。
  每间房里都有各式各样的赌具,端看你的喜好。
  他们去的时候还很早,客人不多,唐毅显然跟这里的老板很熟,寒喧了几句后状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生意好么?”
  “哎呀,风声太紧,都没怎么敢开。”此处的老板明显是一只老狐狸,一味的叫苦连天,“连唐少你都好少来光顾了,哪还有什么好生意啊。怎么着,今日难得过来,要玩什么?”
  “算了,我也没什么事,转到这里就进来看看。”唐毅摆摆手,“哦,对了,你这会员名册呢,我找个人。”
  “这,唐少你也知道我这里的规矩,你这不是砸我招牌么?这样吧,你要吃什么喝什么,今日都算我头上,这名册……”
  “怎么着,难道我越混越回去了,这么点面子也讨不到了么?”
  唐毅脸色沉下来,连陆婉都有点害怕,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风雨欲来的他,冷着脸颇有几分凌厉的势头。
  “看唐少这话说的,”老板抹抹脸,“要不你直接把人名告诉我我帮你查?”
  “我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要我找老三是吧?”
  “啊呀,不用不用,唐少发话了,哪能不给您看呢?来来来,这边请这边请。”
  老板终于扛不住,屁颠屁颠地在前面带路了。
  唐毅悄悄对陆婉使了个OK的眼色。名册拿过来他一边随意翻看一边和老板继续闲聊,直到在一旁的陆婉收起名册表示差不多时他才在老板惴惴的目光中告辞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陆婉忍不住笑:“估计那老板以为我是哪个秘密查案的了。”
  刚才她看名册的时候那人就在一旁不停擦汗,既不好拦着她不让她看又不好直接问唐毅。
  唐毅却是满不在乎:“放心,他也就是装装样子,做这一行的人,没个背景,谁敢?”
  她想起他嘴里的那个老三,不知道是哪条路上的厉害角色。
  “这里会赌多大?”
  “大小随意,不过一旦进来,呵,结果可是由不得你。”
  “你也会来?”
  “不。”唐毅笑着摇头,想想拿眼睛瞪她:“怎么,在你眼里,我不但好色还很好赌么?”
  他在她心里,形象的确好不到哪里去,陆婉笑得揶揄:“这在你们这些男人眼里,不是算得上是最好的评价了么?声色犬马五彩缤纷的生活。”
  “可惜不是你眼里最好的评价。”
  “这不同。”陆婉看着车外,对他这句暧昧的感叹无动于衷,“就像富人跟穷人,你不能要求他们可以站在同一个角度来看问题,我们的世界隔得太远,所以我眼里的好男人未必就是你那个世界里最混得风声水起的。”
  “哎,这比喻有点错了,男人和女人总是活在同一个圆心里,和距离多远没有关系。还有,若真要论到贫富,你也算是豪门成员了,李家在这里,那名号,可是一等一的响。”
  陆婉叹气:“论到嘴毒,你唐少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别人嘲你一句,你可能要讽回十句去。”
  唐毅大笑:“哪有十句,我一句都没有讽刺你,我这人,就是爱实话实说。”
  她只好无奈笑笑。
  唐毅还想再说什么,他的手机突然想了起来,陆婉听他说话,一字一句腻得几乎要滴出水来。这个男人,还真是不负他无敌情圣的花名。
  “在想什么?”挂了电话,唐毅问她。
  她顿了顿,想想还是很老实地说:“我在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能也是男人所向往的最高境界了。”
  唐毅笑,“不过刚才那个虽然是朵牡丹,可惜却是老牡丹。”
  她不解。
  “我妈啊,她不应该算是老牡丹了么?”
  这回轮到陆婉忍不住失笑。
  “你果然经常错看我。”他不满道,撒娇和哄人的水平都已到一流,“不过你要做的事我却看得准。”
  “你看准什么了?”
  “你今天做的事。”
  陆婉望过去,他仍是一脸含笑,并没多少认真的意味,可是她再听来,明明就是告诫:“我知道你想查什么,我之所以帮你只是因为我知道以你的固执,你想做的你一定会去做成。但是陆婉啊陆婉,有些人你斗不过,有些事,小不忍你就会吃大亏。”
  “瞧你这口气,好像自己是预言家似的。”
  他看她一眼:“那你信么?”
  “嗯。”她点头,“可是我还是想试试。”
  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婚姻做过什么,如果这一次她能成,那么幸福就是她握在手里的一面旗帜,真实而鲜艳。
  她不想如果失败了会怎样,因为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想要为祥子做些什么,为自己做些什么。
  她不是总只屈服,她只是没有等到合适的时候。
  唐毅唯有叹息。
  这女人,以她的冷眼看世人,却以她独有的热忱和忠诚在努力生活。
  是幸,还是不幸呢?
  
  回到家里,依旧的冷清无一人,惟客厅亮着一盏小灯,晕黄的灯光散着清冷的光泽。
  保姆本在房里打盹,看是她,忙跑出来开门:“呀,这么早,你吃饭了么?”
  而后搓搓围裙,不大好意思地说:“芬姐她们都不回家,我就没做什么菜,也没想到你会回来……”
  陆婉是被忽视惯了,倒并不太在乎,温和地笑笑说:“没事,有鸡蛋么?给我下点面条就行?”
  吃过后简单洗了洗,很晚了祥子这才回来。
  他进房后就径自进了浴室,陆婉进去的时候他正泡在缸里闭目养神。
  “我给你洗头吧?”她倚在门上轻声问。
  祥子没有作声,连眼睛也没有睁开一下。
  但陆婉知道这就是默许,所以自顾拿了东西过去,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为他洗过头了,自从他那次不告而别去澳门豪赌之后,在那之后明明已开始互相靠近的两人变得更加陌生。
  她的手适度地在他头上揉捏,她看着热水一点点漫过他的身体,纯净的水里,祥子就像是一尾缺水过度的游鱼,那么寂寞而无力。
  她的心忽然变得柔软,这个男人,其实也和她一样,缺少爱和信任。
  她还有船可渡,有路可逃,而他,注定了只能守在这里。
  房间里很静,只有水流哗哗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水温还有祥子柔软的头发,透过雾气笼罩的镜子,能看到隐约两个依偎的身影。
  年少的时候,她总以谁都比自己幸运,而现在她慢慢懂得,谁都有自己的不开心。
  她好像是忽然之间就明白了,所以才如此勇气百倍。
  “祥子,妈说得对,前一阵子我的确太忽视你了。”她慢慢开口,小心寻找合适的措辞,“我们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好吗?”
  祥子依旧没有出声,他像是睡着了,对她的话完全的无动于衷。
  她顿了顿,手慢慢从他肩上滑下去,洗头水的泡沫跟着她一路溜进去,翻了个影便沉默了。

50. 改变
  陆婉虽是医生,于挑逗男人一事却很生疏。
  可正是她的生涩让祥子觉得心中像有一把火在烧,那把火越烧越旺,最后让他恨不能把眼前这个女人狠狠地揉进心里去。
  他不爱她,可是,他舍不得她。
  她的软弱她的温柔,甚至哪怕是她看上去有些勉强的示好。
  陆婉染着泡沫的手柔软滑腻,慢慢地小心地在他最敏感的地方旋转。她没有用力,因而感觉上就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同时在挠他身上一百个地方,那么痒那么难受但是他说不出具体的感觉。
  祥子暗地叹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解开她的浴袍,她显然是早有准备的,所以里面什么也没穿。
  他把她拉过来倒进自己怀里,浴缸很窄,陆婉骑坐在祥子身上,她第一次有如此奇妙的感觉,好像她前世应该是条鱼,所以这水这人竟让她倍感欣喜和温暖。
  她是第一次投入地,依赖这个男人,第一次全心地,享受这个男人的力量,也是第一次,放开自己的怀抱。
  陷入高潮的时候,她模模糊糊地想,原来,真正的身心相融竟是如此愉悦的一种感受。
  及至早上醒来,陆婉好像仍似陷在一个过于温柔的梦里,她懒懒地伸了个腰,侧头看到身边的祥子睡得正熟,他其实长得并不差,只是过于优越的生活和缺少煅炼让他看上去因为肥胖而显得笨拙。此时的祥子比平日敦厚也易于接近得多,陆婉翻了个身,仔仔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以前读书的时候,女孩子们总喜欢幻想另一半的样子,她也曾经想过很久,比来比去总觉得陈乐天是最好的了。
  斯文俊秀,儒雅风流,离开他的那段日子,她以为没有他,她再也不会遇着比他更好的了。
  可是,她现在才忽然明白,所谓的生活,其实也就是一张平凡的面孔。
  陈乐天,那或者只是少年时的一场梦,高山仰止,永难企及;而祥子,则是自己以后几十年要面对的长长久久,真实地陪着自己呼吸,伸一伸手就能触手可及。
  她是真笨,要这么久,才懂得如何看开,怎样放弃。
  
  吃过早饭,陆婉专程等着贾秀芬。
  “妈,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
  “什么事?”贾秀芬翻着报纸,漫不经心地问。
  “过两日我休息,想去把环取了。”
  “想明白了?那就好。”她看她一眼,赞许地点点头,“去我医院吧,我来给你安排。”
  她继续看报,陆婉也坐着未动,顿了顿她这才似下了决心似的,又说:“妈,还有个事,祥子这段时间心情总不好,我想和他暂时搬出去住一阵,可以么?”怕贾秀芬怀疑她是变着法子想她买碧水那套房子,立时又补充道:“正好我朋友要出几个月差,他房空着想人帮他看一阵子。”
  “在哪里?”
  陆婉报了地址。
  “那环境不错,不过总是别人的房。最近新医院上马,我手头也紧,不然碧水那房子我都帮你们看好了的。”
  她到底还是提到了,陆婉未免惶恐:“算了,这房子已够大,我们也就出去小住一会,等祥子情绪平稳一些不会烦你们的时候再搬回来。”
  “这房子够大,难道还没有他修养的地方了,这是嫌谁碍着他了啊?”
  贾秀芬还没说话,后面李长乐闻言从房里出来不满地说。
  他向来少发表意见,一开口语气如此之冲倒让两人有些意外,陆婉站起来看着公公很诚恳地解释:“爸你想多了,他也就是……”
  “就是什么?我看他啊,就是皮痒手痒又想赌,嫌我们在家里管着他让他烦了是吧?什么减药了脾气大,我看啊,都是惯的!”
  贾秀芬对这话没意见,陆婉也只好不说话,这件事于是便揭过不提。
  她其实很早就清楚贾秀芬说上碧水买房给他们也就是嘴上说说,目的不外是想她把环取了,好安安心心在家里相夫教子。可知道是一回事,没有了还真是有些失望,她不想着要碧水的豪宅,她就想哪怕是她娘家那样的老房子也好啊,安安静静的,就她和祥子两个人,没有那么多宴会宾朋,也没有那么些个明争暗斗,她上班做家务,回家陪老公,只要是和和气气,坦坦然然,虽苦也甜。
  可是,很显然这已是奢望。
  更何况现如今这家里,三个女人出外挣钱,三个男人倒是安于一室坐享其成,虽然李瑞表面上有自己的生意,但谁都知道他的钱从来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几乎做什么亏什么。郎婷现在在安康混得风声水起深得贾秀芬之心,陆婉是真怕,到时候如果强令要她辞职,她该怎么办?
  搞不好,真会像祥子说的那样坐家里发霉了不可。
  不过很显然,郎婷的危机感比她更强,隔日贾秀芬派司机从家里接陆婉去了取环,恰好遇到外出归来的郎婷,看见她,像是很奇怪:“咦,真是稀客,嫂嫂今日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她仍是见人一脸笑意,语带天真,好像跟谁都很亲。
  只是那些事,自是不能同她细说,所以陆婉笑笑轻描淡写似地说:“就过来看看,你很忙啊,都好几天没见你回家了。”
  “去了趟外地,医院想引进一套新的器材。”
  “哦。”
  “嫂嫂这是来看什么呢?不会是终于想通了要过来帮妈了吧?这样正好,我就没那么忙了,你不知道,这阵子可把我累惨了。”
  陆婉专心地看着电梯的数字一个一个地往上跳,很想忽略郎婷这意义深远言不由衷的话,她从不想同她争什么,为什么她总是把每一个都当成是自己的假想敌?
  陆婉很想问问她累不累。
  以前她总觉得郎婷这人虽然精明但到底还算大气,做什么事都很放得开,现在怎么真成了李家媳妇反倒越加小里小气了?对谁都防着几分算着几处。
  陆婉不想莫明其妙多个敌人,所以干脆挑明:“你放心,我就想安安份份做个医生,管理的事我做不来也学不会,为了不让妈医院的生意亏本,我看还是只有多辛苦你了。”
  电梯门开,她一点再敷衍下去的欲望也没有,径自往前走开了。
  陆婉是粗心,她这番虽说者无心,听得却当了真,总以为她这话是绵里藏针。郎婷当初之所以会选中李家,不外乎是因为在李家是男人窝囊,女人当家,她嫁过来正好有自己的发挥之地。
  她为人一向现实,如果没有一个可依靠的男人,那么就一定要有一个够强大的婆家,而现在,这强大的婆家几乎唾手可得,她又怎能安然任人染指?
  陆婉又突然变得相当乖,她为人性子本来很冷,和祥子的关系也没有多少热络之气,平日里看上去刻尽本份谨慎小心其实是跟谁都是若即若离,但郎婷发现她出差不过几天,那个家居然像翻天覆地了似的,不但一向不大看得起陆婉的贾秀芬时常笑脸相向不时有礼相赠,就是祥子,晚上在家的日子也跟着多了。
  甚至于某一天傍晚,她回家取遗漏的资料,在门口听到陆婉跟李长乐说:“爸,我有一天看见你去兴中路的一家会所了?”
  “……你看错了,我一向不进那种地方。”
  李长乐的声音很冷淡。
  “哦,那可能真是我看错了,不过我听说最近风声很紧,那边上次就给查了一次。”
  这貌似无厘头的一句话,李长乐却再无反驳,而且两人之间更无下文。
  有玄机啊。

51. 风波
  陆婉看李长乐没再出声,就明白再怎样也只能点到即止。进李家这么久了,说实话,她想过那钱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去私拿,但就是没有想过会是一向寡言少语的公公。
  他看上去仿佛是仍旧活在民国时代的老腐儒,因为明白自己辉煌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所以只有沉默地看着这世界沧海桑田地变幻。
  他曾经是老师,所以他可以寄情于户外的花草也可以偏爱琴棋书画,但是,他怎么也爱上了最最堕落的那一行?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她发现老师也会上厕所也会和人吵架一样震惊。
  不自觉想起唐毅说的,男人活在世上,总有一些特别的爱好,比如说有的嗜赌有的好色还有的爱酒,更有的五毒俱全,但如果这些都不爱,那么那个男人不是痴情汉就是白痴货。
  当然她不会天真到以为自己可以劝阻谁改变自己的喜欢,她只是希望,下一次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时,祥子不再是那一个挡在最前面的牺牲品。
  他够自卑和怨念了,不需要谁再为他加重这些负面的情绪。
  她相信李长乐是懂得的。
  陆婉已开始努力地融进这个家里,融进祥子的世界里去。有时候下班早了她还会自己买些菜回来做晚饭,她的厨艺自小被父母“锻炼”得还算可以,炒的虽是家常小菜但却倍受众人好评。包括贾秀芬,她几乎要对这个儿媳妇刮目相看了,有一次吃饭的时候还特别夸赞了她:“陆婉,我发现你最近变很多了啊,看来是我这儿子的功劳?”
  那天人到得特别齐,陆婉闻言微微有些脸红,所以笑了笑并没有作声。
  郎婷看看陆婉,又看看祥子,对贾秀芬撒娇说:“妈,你这不是在说我没有给您做饭端菜吧?”
  “耶,就你这孩子会多想,我天天都夸你你就不会不好意思么?唉,我这段日子,才开始觉得人生有希望啊,儿子的好事都做完了,就想着哪天你们给我添个孙子,我也好把事业交给你们安心享享福了。”
  李瑞在旁边撇嘴:“妈你还真是爱开玩笑,你这么早享福就不怕我们把你医院整关门了?”
  “什么叫把医院整关门了?李瑞不是我说你啊,这么多年了你就没上过道,和你哥一样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烂赌瞎玩,什么时候你们一个个像陆婉这么懂事像郎婷这么聪明上进,我呀,就省心了。”
  陆婉听得一乐,不过是取了个环,她在贾秀芬心目中的地位立马就上了一个档次了。
  郎婷暗地掐了李瑞一把,笑着说:“妈,现在祥哥和李瑞都乖很多了,他现在啊,天天按时去公司,上个月都还小有盈余了。”
  “那还不是有你这么个军师在?”
  这回轮到郎婷脸红了红,席上到后来就只听到她在应和贾秀芬,祥子最先听得不耐烦,叭啦了两口饭甩了碗就说吃饱了,然后径自出门而去。
  大晚上的,也不知道他会去哪里,陆婉以前是从来不大在意,但现在竟忍不住有些失望。
  回到房里一直都有些闷闷的,祥子更像是一个孩子,活得自私而随性,以前还会忌惮贾秀芬的“家法”,自从说给他减了药后,他简直拿准了大家的七寸越发肆意而为了。
  她也不想太约束了他,现在的他就像是那时候在父母中争吵打骂中日渐绝望的自己,总是渴望逃离。
  可是,如果他真逃了,会不会带上她?
  陆婉并不确定。
  叹一口气,她决定上很久没有上过的网,QQ上好友栏下一片光亮,不一会,一个长发飘飘的帅哥图像带着一串数字极欢快地蹦出来。
  她以为是谁,点进资料一看,竟是海子,赶紧打开留言。
  公子逃情:你这小没良心的,终于上线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忘了隐身,难怪他会这么积极地跳出来。这家伙的名字改得一个比一个彪悍,现在居然还逃情了,陆婉暂时抛了烦心事,笑着和他聊起来。
  陆婉:你怎么了,大好的时光居然没有去约会?
  公子逃情:惦记你!
  ……谢谢,你还好吧?
  嗯,你呢?
  嗯。
  小没良心的,那么早结婚干什么,怕嫁不出去啊?
  ……嗯。
  我还等着毕业好娶你,伤心,你居然先嫁人了!
  你才没良心啊,我都结婚了,也不恭喜人家,尽说这话。
  嗯,恭喜,哥哥我下月回来,到时候到看你?
  ……
  陆婉?
  ……好啊,不是说要聚会么?
  你会来吧?
  嗯。
  妞你话少了啊,不会是过得不顺吧?
  陆婉沉默,什么时候大大咧咧的海子居然也会敏感到这种地步?她正想着如何解释,门外响起短而轻的敲门声。
  她回头,看到郎婷探了脑袋进来:“还没睡?”
  陆婉起身迎上去:“有事么?”
  “嗯,没,就是想和嫂嫂聊聊。”
  “哦,那进来吧。”陆婉开门,拉开凳子让她坐下,正想去倒水,郎婷走过来一把拦下:
  “不忙不忙,你这样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坐下来,却又有些冷场,两个人都很辛苦地找话闲扯,其实都是聪明人,对对方是什么态度也很明白,陆婉烦了这样的敷衍,所以干脆再次开门见山地问她是不是有事。
  郎婷这下反倒有些扭捏了,顿了顿这才说: “其实吧,我也是有事想问问嫂子,你是医生,如果月事推了几天都没来,是不是可以确定怀孕了?”
  陆婉一怔,想起黄青春说的李瑞的病,郎婷这时候说怀孕了,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李瑞有生育障碍么?否则,以她的聪明怎么会不清楚怀孕意味着什么?
  她自是不好明说,笑了笑拿起医生该有的职业调调:“一般来说这只是怀孕的一个方面,因为很多原因都有可能导致经期延迟,要不你明天上医院去做个检查?”
  想了想又不觉莞尔,郎婷本身就在医院做事,要验个孕还不是易事?如此大费周张地跑来告诉自己,大抵也是想施给一些压力罢。
  如此看来,她是必不知道李瑞不能生育的了,不然也不会说到她面前来。只是,以她的性子,知道真相后会有如何动作?她是留洋归来很多事早已与传统想法大相径庭,陆婉对她的心意无从揣测,但真想想,还是禁不住生出同病相怜的感觉。
  因而真心实意地又补上一句:“这事没有定还是先别告诉家里人吧,妈想孙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一要是空欢喜……”
  后面的话她留了白,但郎婷必是很明白的。
  只是她倒怔了怔,或者是没想到陆婉对这事的态度会如此轻描淡写。再聊下去面上就有几分讪讪然,寻了个借口也就出门去了。
  陆婉看着她出去的方向静坐了半晌,那种感觉连自己也未明所以,人家是爱恨交织,她这大略就是既哀又怜。有时候想想,人生真是无奈,世事如棋,人便如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路程怎样,结局如何,都早定了的,再如何挣扎抵抗或都是徒劳。
  所以,又何苦要勾心斗角?活着是如此的艰难。
  陆婉心里隐约一黯,转而又自嘲地笑笑,人人如果想法都这么消极,可能都不用活了,因为反正有命运驱着走的不是么?
  回身坐好,海子已经是第N次在向她发抖动窗口了,点开消息,是一屏屏的我要回来了。
  是啊,他要回来了。
  而她,也终于适应了她目前的生活,可以坦然地面对以前的他们,还有自己。
  只是,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天陆婉还在产房,手术将将做完,有护士就在产房的门口等着她了。
  “陆医生,你爸爸打电话过来,说有急事找你,都等半天了。”
  爸爸?陆婉差点以为是自己的父亲,心跳几乎加快,待省悟过来才知道是李长乐。快步走去接了电话。
  他的声音仍如平常,只隐隐透着一丝焦虑,他说:“陆婉,你过来,我想和你说个事。”

52. 应对
  陆婉和唐毅从兴中路的会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两人都没吃晚饭,她其实饿过头了,早已兴趣缺缺,可看着唐毅精神还好,只好陪着养尊处优得胃口极刁的他转了几条街道找吃的。
  出乎她意料,竟是碧水湾畔的一家大排档。
  这里的夜市很出名,价格不贵环境一般,但生意很火爆,都这时候了,望过去,河边一溜仍是人声沸腾。
  碧水河岸停了许多小木船,船上灯光耀眼,再加船身以霓虹为饰,远远望过去,很平常的河道竟如繁星满布的天空,说不出的灿烂辉煌。
  只是如此夜景,陆婉并无心思欣赏。
  唐毅看她光顾着发呆,拿手在她面前轻晃一晃笑道:“干嘛哭丧着脸,老三不是都答应了明天给解决么?”
  她叹一口气:“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他也不客气:“行,知道欠着我一个人情就行。”
  陆婉又想叹气,这还不是人情的问题,还关系着钱财。
  一百六十万,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因此怎么也想不通撇开贾秀芬挣下的家业,李长乐说白了也就是一普通退休老师,居然敢输这么多钱?!
  其实在医院接到他的电话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去了兴中路果然就看到坐在那家VIP会所大堂里垂头丧气的公公,才下午五点多的时间,他居然四个钟不到能输了那么多钱,也实在有够天才了。
  他旁边立了两个彪型大汉,这种阵势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哪里见过,当下就有些犯晕,恨不能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
  她从没觉得李长乐那么懦弱过,坐在那里勾头耷脑一副可怜兮兮的惨样,真是既可恨又可怜!
  可是叫她过去,她哪有什么好办法?一百多万啦,就是中个头彩还得烧一世好香呢。所幸那老板依稀还记得唐毅和她一起去过,因此暗地通知了唐毅,否则,陆婉是真不知道最后该如何收场。
  “不过你在李家混得不错嘛,谁有事都找你帮忙。当初贾秀芬想要签那个合同请你出马,今日里你公公有事还是找你,陆婉,你手段不错,是不是哪天我有什么事了,你也得为我两肋插刀?”
  唐毅这样酸她,陆婉也只好认了,苦笑着说:“可能是我运气好,也可能是你运气太不好。”
  两次都麻烦到他,两次都情愿不情愿地牵扯到他。
  心里不是不感动,这个男人,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她。
  “嗯,还是你运气好。”唐毅想了想,点头,“要知道进了那地方,就是那个谁也得听他们的规矩。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们家老爷子能去那地方,没人带根本不可能。”
  “你是说有人对他设了个套?”
  “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唐毅狡猾地撇清,“不过你如果想查下去,最好就记着我那句话,有些人你斗不过,有些事,小不忍你就会吃大亏。你是明白人,这话我也只能说到这里。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和做法,我今日这样帮你,已经算是越界了。”
  她再度苦笑:“我其实是个笨人,为什么你这话我就是听不懂?”
  他凑过来:“那我也是个笨人,你这么笨,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他看着她,一脸的似笑非笑,河边的风很冷,他的眼神却很认真,挟着某种暖昧的灼热,把她暖暖地包围。
  陆婉一时失措,好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种令人尴尬的气场,她不自觉地红了脸,垂下眼睛仓促地说:“对不起。”
  她是如此清纯,所以才会有这般真实的表现,因为真的不喜欢他,所以对他给予的帮助只能无奈且难堪地承受。
  唐毅一时起了怜意,敛尽眼中光芒,拿筷子在她面前轻敲一敲说:“哎,我说你不会是认真了吧?跟你开玩笑的啦。”
  看她神色渐渐放松,他似无限遗憾地叹一口气:“我是不是帮忙帮错了啊,当初我说要勾引你的时候你的表情可比现在有趣多了。”
  顿了顿又说:“我总算明白李家为什么拿你当善心童子了,估计你这人长着就是一副受欺负的样。”
  他这是拿话涮她,陆婉明白得很,李长乐之所以会找她不外乎是那天她和他说的那番话,她刚去会所那会他倒还想找祥子去替过呢,说祥子输了比他输了罪小很多。
  但是,果真这样,祥子会怎么想?过去的日子里,他又情愿或不情愿地背了多少这种黑锅?
  陆婉觉得自己等得快要冻僵掉了,菜才终于上场,唐毅点的是口味虾,加干红辣椒爆炒,味道很浓也很香,辣得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两个人,一大盘虾,再配几碟小菜,佐上烫得热热的农家酿米酒,唐毅吃得很是酣畅淋漓,看陆婉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他也给她倒了一小杯:“要不你也尝尝?这种东西,还有个别名,叫忘忧。”
  她推过去:“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连古人都知道酒不能解愁,又哪来忘忧?”
  “其实照我说,你这是自找烦恼,老三说了,这钱欠着由他来作保,一个月内不涨分毫利息,这么长的时间这么点钱,李长乐足足有能力自己解决。如果连这个你也要替他烦着担着,除非你想他还有下一次。”
  还这么点钱,陆婉不禁暗地吐了吐舌头,到底是有钱人啊,一百多万真跟九牛一毛似的!
  她摇摇头:“我没替他担心,他那样的老实人吃点苦头长个记性也好,我只是……”
  “老实人。”唐毅笑着打断她,“傻瓜,老实人是你!”
  他又在酸她,陆婉心里存疑已久,这会终于忍不住:“我怎么觉得你对李家人相当不满?再怎么说两家老一辈关系都还不错的呀!”
  “切,说就你老实吧,那叫关系好?警察和黑道合作,你知道官话管这叫什么?警民团结!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他这样说,陆婉便彻底无言。
  唐毅看她一眼,微一仰头又饮一杯,完了仍把酒杯推回到她面前,嘻嘻一笑说:“来,陪我喝一杯,这酒是好东西,烫得热热的会从胃里一直暖到心。”
  他说这话时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难缠,可最后那一句却让陆婉忍不住微有动容,除了情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温暖一个人的心?
  答案是酒。
  盛情难却,她只好试着喝了一点点。酒本烧喉,她连喝红酒都会觉得胃痛,可这酒,不但暖还很甜,她喝一口又再喝一口,一小杯很快便见了底。
  唐毅没有骗她,这酒真能忘忧。
  她的头好像一下子就轻了好多,那些纠结于心的郁闷慢慢散去,唐毅似乎说了一则什么笑话,她停了酒,微微笑着支手撑额侧头看河边灯光闪烁。
  波光潋滟,酒香迷人,他抬起头望过去,对面的女子,眼波盈盈,白面染霞,配着身后鲜艳的霓虹,静默如画。
  
  回到家,关于那家会所里发生的一切两个人都闭口不言,成了她和李长乐之间永不会公开的秘密。
  唯一提到的一次还是关于那些钱,陆婉真的无能为力,她不知道李长乐应该如何去想办法,她只说了一句:“爸,我帮不了你,祥子是你儿子,你若真想他好,这钱就不用让他出了吧。”
  她说的很客气,所谓不让祥子出,无非也是提醒他,不要再让自己的儿子替他背这莫明其妙的黑锅。
  所以最后他到底是如何解决那一百多万的陆婉并没有多关心,只后来贾秀芬回来吵她才知道,原来最后李瑞给他担了这份当,以他公司亏损的名义。
  唯一让陆婉略感好奇的是,李长乐最后又是如何跟李瑞开的这个口,总不会说是他赌输的吧?
  那几天家里的气氛很不好,郎婷因为李瑞莫名其妙的亏损给贾秀芬骂所以好久都颇有些怨言,两个人冷战了好一阵子,李长乐是越加沉默了,不过也总算老实,除了必要的应酬,基本上整日守在家里深居简出。
  想想,这也未尝算坏事了。
  唯祥子对她的努力依旧视而不见,大多时候不咸不淡,可常常在她失望的时候他又会突然有些变化,比如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看电视,她从旁边抱着他。
  一晚上都没什么话说,临睡了她翻身去关灯,他却忽然从后面抱住她说:“小婉,你不要对我这么好,我怕我会辜负你。”
  他冻得有些冷的脸抵在她的背上,而后微抬了头,嘴唇轻轻自她脖颈处掠过,软而温暖。
  她想,这便是美好了。
  反身过去抱住他,他的头深深地埋在她的怀中,他们把彼此搂得那么紧,好像怕失去又好像怕这仅只是梦境。陆婉幽幽叹一口长气,或者祥子就如一个缺少关爱的孩子吧,而她,只要他们能过得好,她愿意做一个全心守护他的女人,如母亲,如至爱。
  婚姻其实也如爱情,总是要先付出而后才可得到的。

53. 风波
  “小婉,你妈新医院那边开工了?”
  上午不是很忙,黄青春在科室里晃了几晃最后还是晃到陆婉这里来聊八卦。
  她不禁有些郁闷,这些个事,以她和贾秀芬的交情,随随便便打个电话就能搞定又何必再兜兜转转来问她?
  灵光一闪,她笑了笑,就问她:“我说老师,您是不是有事啊?”
  “没事没事,就是问问……不过那边医院的工程是谁在做?”
  “你有熟人做这个?”
  “没有,就是我弟吧,他最近跑大理石材的生意,想问问那边需不需要。”
  “那你打电话问问我妈吧,她生意的事我很少过问,要不你找郎婷也行,好像新工程是她在跟进。”
  “哎,陆婉,说到郎婷我又想多句嘴了,你说好好的你怎么倒让后来者居上了?她一新进的小媳妇倒比你这大嫂权还揽得多呢,我说你怎么也就不上上心呢你这孩子,当初我看你还挺机灵的,怎么到这事上你就这么想不明白?”
  陆婉越加郁闷,这话她妈都没见常唠叨呢,倒给这位好心得有些过头的老师念了十遍有多。不过她也明白总是为自己好,所以照常笑嘻嘻地说:“不是我想不明白,是我知道自己没那本事。”
  “什么本事不本事啊,人脉!我跟你说,你要是早听我话辞了这破工去帮你妈,今日里李家,就算她郎婷学历再高,本事再强,也没她捞好处的份,你呀,就是死清高,好好一孩子,没点野心。”
  黄青春啧啧地大表遗憾,扼腕得要命,陆婉被那一句“清高”训得暴汗,只好摆出一副悉心听教的乖样子,其实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
  肖玲从外面探头进来,这姑娘鬼精,一看这阵势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珠一转说:“主任也在?陆医生16床病人找你,说肚子有点不舒服。”
  “什么不舒服,生孩子有几个舒服的?”黄青春闻言撇嘴,“你们给她例行检查下就行。”
  肖玲摊摊手,一脸无奈状:“那病人蛮得很,还只有陆医生就搞得定,不然等会肯定又闹起来。”
  陆婉偷笑,赶忙起身一边找病历一边说:“行,我去看看,老师你要不先坐着?”
  都走了,黄青春哪还坐得住?站起来伸了伸胳膊说:“算了,我也上病房转转,今天一大早生了个胖小子,我看那孩子去。”
  待她去得远了,肖玲这才回身关好门,两个人相视一笑,肖玲说:“我这计策好吧?一下子就救你脱离了苦海。”
  陆婉摇头失笑:“行,就你聪明,16床没事吧?”
  “没事,骗人的啦,我都不喜欢她来,老顺着她说话,我累。”
  “啧,你这姑娘,老师人也不差好不?”陆婉拿病历轻拍她一下,“至少不像有的主任那样动不动拿官威压你。”
  “是好啊,就是人老了要哄,我又不喜欢。”肖玲叹口气,转而笑笑地凑到她面前,“陆医生中午你请我客好不?我总算今天帮了你。”
  “好。”陆婉把她青春逼人的脸笑推开,“你就喜欢宰人。”
  “错,喜欢你才宰你,一般人我还不愿意呢。”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看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你喜欢?”
  “不用,请我去香瑞阁吃自助餐就行。”
  “那么远?你下午不上班啦?”
  “不上,我跟人调了,晚上要和老白出去。你不是下午也不用上么?我看中一件风衣,然后又想去换个发型,你陪我?而且我跟你说,香瑞阁这两天搞活动,很便宜的,我还有票。”
  陆婉摇头失笑,她还可以说不么?这妮子,估计把黄青春支开时就早就预谋好了的。
  只是香瑞阁的确有点远,中午路上又堵车,好不容易到那里了自助餐厅人满为患,陆婉看着满屋子的人头只觉得眼晕,肖玲倒还好,立在门口很大佬似地感叹一句:“哇,中国人就是喜欢凑热闹!”
  她白她一眼:“你就不爱?”等位子显然是不太可能了,陆婉叹一口气,“我们上二楼吧。”
  “哇,韩国料理哦?好贵的诶。”
  这回倒是知道给她省荷包了,陆婉没好气:“拍死,知道贵你还来?我去一下洗手间,你占到座了就给我电话吧。”
  楼下那么多人,一时之间想要位也并不容易,她懒得下去当门神,就在二楼中厅的休息处寻了个位置坐下来。
  闲得无事她本在看报,转角处有人在打电话,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耳熟,细一听其中隐约有说到贾秀芬的名字,她一惊回头,那边只看到一角衣边,淡黄的丝织布料,显露处有一只蝴蝶翩然。
  她正努力回想记忆中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那边声音忽地大了,一个人慢慢走出来:“好吧,那我就定这个价格了,合同方面我会另外做一份发给你。”
  竟是郎婷的母亲!
  陆婉本能地转回头来,她对郎家的人没什么好感,能免应酬就极力想免掉,所幸春风得意的郎母也不在意,挂了电话就径自往里间包厢里走去。
  好死不死,楼梯间突然蹦出个肖玲,在那边冲她哇呀呀大叫:“陆婉陆婉,快点下来,有位了啦!”
  陆婉默了一默,余光瞄处果然就看到前面快进房门的郎母背影一顿,循声回头。
  她想她是不是应该装作没在意没看见就这样走掉?
  “陆婉?”郎太太发话了。
  “呀,是伯母,您好。”不得已,她对肖玲打了个要她先下去的手势,转身,微笑。
  一身贵气打扮的郎太太走近来,面上的微笑让陆婉莫明其妙觉得有几分寒意:“你好,真是好巧啊,陆小姐好雅兴,大冷天的跑这么老远来吃饭。”
  人和人相处是气场的问题,陆婉自己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郎家,总觉得这一家子人跟她说话大都阴阳怪气,这会这种感觉就更甚了,她闻言气息不由得一堵,滞了滞这才浅浅一笑说:“也算不上雅兴,就图个便宜,楼下的自助餐厅这两日有活动。伯母这是来会客呢吧?那我也不打扰你了。”
  说着就要走,郎太太却一把拉住她:“既然来了,又碰得这么好,要不干脆就一起了?”
  陆婉暗地叫苦:“不了,我朋友还要楼下等,她应该都有订位了。”
  好说歹说这才放了她,陆婉简直是无奈,这热情也太过火太莫名其妙了吧?她都下到一楼了还看见郎太太一脸深思地立在梯口处目送她。
  肖玲早等得不耐烦,见她过来,凑近了皱眉问:“谁啊,跟防贼似的,你家婆?”
  陆婉心里一沉,想起郎太太那似笑非笑的眉眼,她这才省悟起那里哪是什么热情什么阴阳怪气,简直就是戒备。
  只是她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她竟会防备她?

54. 风波
  陆婉放下筷子,擦擦嘴,她吃得并不多。
  肖玲嘴里仍塞得满满的,狐疑地看着她:“怎么了,不会是心痛钱包了吧?”
  她失笑:“没有,饿过头了,你慢慢吃。”
  她也的确是吃不下,有时候很羡慕肖玲,吃得饱睡得好,心事浅得人一眼就可以看透,就是决定去爱一个人了,也那么全心全意毫无怀疑。
  这种一往无前的奋不顾身,她或是也有过的。
  不过,看到肖玲的天真,她更会觉得周蜜和老白的残忍,因而忽然就明白了母亲当年的歇斯底里,她之所以永不原谅或者也只是因为她曾经那么一往无前地付出。
  人有时候很矛盾,看得太清楚了,便既想爱又害怕受伤害,所以,如果老白终有一天会娶她,那么就让她一直相信他只爱她一个人吧,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你怎么了,看人的眼光怪怪的。”肖玲喝一口水,很不解地瞪她。
  陆婉笑:“突然发现你这人不但能睡还很能吃,真算是有福。”
  她皱眉:“哪有?其实人家也有烦心事的!”
  “嗯,猪一般就烦着什么时候会给人杀了吃掉。”
  “啊,你个坏人,敢骂我?”肖玲大恼,嗔道,“你才是猪呢!”
  两人笑着闹了一会,便结账出门。和郎母的相遇她也仅当是意外,或许她的戒备只是因为她以为陆婉听了她私密的电话去了吧?
  不用想也能猜着那个包厢里的客人必是和新医院的工程有关系的。黄青春之所以那么热心地鼓动她也去分一杯羹,无非也是看中了那里美好的钱程。
  郎婷既分管了一部分事,以她个性哪有有钱不往自家窝里捞的?想着从郎母电话里断断续续听来的字句,拼凑起来也能听出个大概。女儿能在婆家样样做得滴水不露,自是有能干的自家人在外面帮她把一切过场都搞定了的。
  却没有想到半露上遇到了她这个程咬金。
  陆婉想着便叹一口长气,这些事,她根本就不想管也不想理,贾秀芬和郎婷两个斗法斗得天昏地暗又关她何事?她自是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可她明明无心遇见,终究是给人当成了有心撞破。
  安稳的日子没过几天,那日陆婉下班回家,她上楼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李瑞冷不丁从转角的柱子旁走出来,生生吓了她一跳:“呀,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是我在等你!”李瑞看着她,目光凶狠凌厉,令人顿生冷意。
  “等我?”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面退,他这分明是在逼迫她,感到不妙的陆婉想要逃开,李瑞却抓住她的手生生把她逼到中厅围栏边。
  “你要干什么?”她皱眉,想要挣脱,“你疯了吗?我是你嫂子!”
  “嫂子?!”他冷笑,伸出手,长长的指甲像把刀一样刮过她的脸,吓得她几乎尖叫,“有你这样多嘴多舌的嫂子么,是你告诉郎婷我不能生孩子的,是不是?”
  这话是怎么说的,她又惊又怒:“我没有!”
  “你还不承认?”李瑞吼她,“她都跟我说了你还不承认?!”
  他扬起手,陆婉以为是要打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偏过脸去,可更让她惊吓的是李瑞嘴里的话:
  “我告诉你,你就算说了她也不会和我离婚,你想让我打光棍好霸占我们家的财产,我告诉你,就凭你,做梦去吧!”
  说完,他在陆婉脖子上死命一掐,难受得她几乎背过气去。最后抓着她就像抓只小鸡似的扔到一边,把她摔倒在地。
  陆婉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伏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哑着声音骂:“李瑞你混蛋!”
  对此,他根本完全无视,早已夺门而去,大门“嘭”的一声重重合上,震得她心都痛了。
  她伏在地上,脖子处火辣一片,膝盖估计也有受伤,可是这些她都不觉得,唯耳膜隐隐作痛,嗡嗡地一直响着李瑞那些要命的话。
  她告诉郎婷他不能生育,她想霸占他李家的财产,什么时候她陆婉在别人眼里居然变得如此无耻了?
  她想起那天晚上郎婷莫明其妙深思的微笑,以及在香瑞阁梯口处郎母居高临下的目光,只觉得阵阵心寒。
  她从不认为她一家人好相处,可是绝没有想到她们会阴险至此!
  费力地站起来,陆婉抬起头,却看到立在房门口的李祥,他不知道已在那里立了多久,静静地望着她,面无表情,目光空洞冷漠。
  她心下一颤,李瑞莫明其妙骂她欺负她,她只有愤怒,不觉心冷,可这会,当她面对着这样的丈夫,当她想到他有可能漠然地站在这里看完全场,陆婉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悬了千斤巨石,一点一点地往最寒冷的地方坠去。
  她想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她只是张了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也想不出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唯有本能地掉头而去。
  她不要待在那个家里,她也不要在这一刻面对这样的男人,她更不能忍受郎婷无缘无故抛给她的这种屈辱。
  一路暴走,她不停地拨打郎婷的电话,带着近乎疯狂的愤怒。
  可那边一直占线,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电话通了。
  郎婷在那边好整以暇笑得阳光灿烂:“是嫂嫂啊?”
  陆婉从没有觉得她的声音令她如此厌恶:“我想见你!”
  “好。”她应得倒快,而且十分干脆,就像盼了许久生怕她会后悔一样,“我在春风路口等你。”
  陆婉只好咬着牙扬手招了辆车过去。这个时段路上很堵,就像是她溢满于胸的愤怒,苦于找不到一个能够喧泄的出口。
  她开了窗,寒冷的风灌进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因羞怒而烧红的脸就像是冷不丁给强冷的冰块熨了一熨,心情竟在这看不见前方的拥堵车流中慢慢静了下来。
  感谢这段时间的沉淀,让她在见到漫不经心地立在那辆很拉风的跑车面前的郎婷时不至于像个疯子一样地扑上去,也不至于口不遮拦泼妇似地当场骂街。
  可是,后者比她更从容,她甚至还能微微一笑淡定无比地说:“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现在,我想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的沉着让陆婉隐隐觉得前方一定是个圈套。
  可是,她已没法回头,她根本来不及更好地应对。
  书上说,以静制动是战术,可是,守株待兔却是错的。
  陆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郎婷把她带到春风路口繁华地段的一处小区,那是好几年前建的楼盘,房子虽已显旧房价却年年翻新,一直居高不下。
  郎婷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看着她静静地说:“陆婉,我知道今天的事是李瑞误会了你,我道歉,作为补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是郎婷第一次没有叫她嫂嫂,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真诚,真诚得就像一个好心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孩子。
  她直觉地想要不听,可是她更加好奇,女人对秘密好奇的天性让她仍旧选择沉默。
  “七栋三单元十楼,那是祥子和另外一个女人的新家。”
  那个好心的孩子终于露出了她恶作剧的面目,把老奶奶推到在地了。
  郎婷静静地看着她,她实在很想知道这个看上去一向沉稳冷淡的女子如何对待自己丈夫婚外情的消息,是歇斯底里的疯狂,还是彻头彻尾的不信?
  好半晌,就在她等得差不多真的要失望的时候,陆婉终于说话了,她抬起头,脸白得就像是一夜落雪后的屋顶,眼睛却出奇地清亮:“郎婷,你何苦,逼人太甚?”

55. 真相
  十二月二十二日,圣诞节的前两天,傍晚时分这个城市下起了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是雪豆子,一粒一粒打在人脸上抽抽地痛,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锐利得能让你褪掉一层皮。
  从郎婷的车上出来,陆婉觉得自己连走一步也难,她穿了厚厚的大风衣,可却像身无寸缕一般全身发抖。
  她努力地抱紧自己,仰起脸,远处的霓虹早已高高亮起,她忽然觉得糊涂,那遥远而美丽的灯光并不能带给人一丝温暖,可为什么还有人要爱它们?
  她笑笑,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能想起无关痛痒的这些。
  有人说,眼泪是疗伤的药。可其实,越是痛到伤心处,越是一滴眼泪也无。
  太绝望了,痛已麻木。
  她甚至都不能回想,可是只要一闭上眼睛,只要一停下来,郎婷的话就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心上,刮过她的头骨,那种刀锋逼近的冷,寒彻心骨。
  郎婷说:“我没有逼你,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心心念念维护和讨好的李家人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你嫁给李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原来有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对吧?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送进去吗?现在说来也许很荒唐,他之所以会疯,就为了一千块钱,他喜欢上自小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表姐,怕家里不同意两个人就想私奔,可没有钱啊,怎么办?那时候他二十岁,他的烂仔朋友看上了唐家刚回城里来的大千金,他利用两家关系把她骗出来,灌醉后让人强暴了她!”
  “你认识唐毅,我相信你一定看出他对李家一直都怀有敌意,那是因为他姐姐给人强奸了他却没有办法为她报仇。甚至于李家还诬陷说是唐糖交友不慎,跟人早恋发生了关系,最后为了逃脱责任,阻止李祥和他表姐私奔,李家人生生把李祥给逼疯了。他们连自己的儿子都敢逼疯,陆婉你以为在李家你尽心尽力地讨好他们就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郎婷一起一合的嘴唇,像得了痢疾似的牙关打颤,那些丑陋的往事,居然如此惊心动魄,那些她熟悉的人们,居然曾经那般地丧心病狂,要她怎么样才能相信?她真想扑上去撕她咬她打她骂她只要能让郎婷闭嘴就好,可是她只能抱着越来越觉得寒冷的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郎婷看着她的目光既同情又鄙夷,她冷冷的面孔就像她才是那个揭发丑陋的正义勇士:“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办法相信,不过你可以去问唐糖,问她为什么要跟自己的父母决裂。她当年之所以变得那么叛逆就是因为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最亲的人反而不相信她;你也可以上去,去问问上面那个女人,她又怎么样被骗到外地嫁给她根本不认识也不喜欢的男人的,而她现在又是为了什么要回来!”
  静了好久,陆婉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知道她应该在这个明摆着就是想看好戏的女人面前维持自己的尊严,可是她咬着牙要很辛苦才能问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把李家的过去调查得那么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
  郎婷看着外面来往的人潮,轻轻呵了一口气,冬日天寒,呵气成冰,车窗顿时就朦胧一片。这回她也沉默了好久,像是突然陷进回忆里不能自拨,连带着眼光也深沉了许多:“也许你看到也猜到了,我在圈李家的钱,你可以看不起我,以婚姻的名义来赚不合法的收入。不过陆婉,如果你想过来,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劫富济贫。而且如你所想,我嫁给李瑞,不是因为我爱他,也不全是为了他家的钱,我只是来替一个人讨回公道。李瑞玩过很多女人,而且他很变态地只喜欢玩处女,有一天他认识了一个女孩子,他以恋爱的名义追到她以后,居然和他的狐朋狗友八个男人玩她一个,最后将她活活弄残。可是就因为她是外来妹,就因为那些人家里个个有钱有势,她最后死了都没有人问过一声!”说到这里,泪水终于从郎婷的脸上落下来,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急速上扬,“她走的时候才二十二岁,她干干净净地来到这个世界,最后却被人泼了一身脏水不明不白的去了。你说,如果是你,如果恰好她是你的姐姐,你会怎么做?!”
  她转过头来看着陆婉,这时候的郎婷,远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优雅大方活泼性感爱撒娇也爱使小性子的小女人,她的目光冷得就像是早起时的晨霜,冻得整个世界都能成为一片枯寒。
  陆婉根本无力再说什么。
  她懵然地下车,懵然地只记住郎婷最后一句话,她说:“陆婉,你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择,要么,你跟我合作,要么,就继续守着这个肮脏的人家被他们利用完后等着被他们抛弃!”
  陆婉茫然地回头,她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了么?
  是多久以前,有个人跟她说以后就嫁给他吧,她笑着说,未来还有那么多的可能,怎么能现在就可以约定?
  青春的肆意青春时的梦想,什么时候,未来那么多的可能里她只余下了两条路可以选择?
  山穷水尽。
  这热闹的世界,车水马龙,大路朝天,海阔地宽,她的灵魂却无处安放也无处躲藏。
  前面两个迎风走来的小姑娘笑着哆嗦:“哆罗罗哆罗罗,寒风冻死我,明天就垒窝。”
  窝,那么一个温暖的名字,她梦里面一个可以大声哭大声笑放声悲歌的地方,她还能垒到吗?
  扶着路边的绿化树,陆婉慢慢地蹲下去,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再也止不住,悲伤成河。  
  很长一段时间,陆婉好似都在做同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面一片漆黑,周围很嘈杂,她听得见人声可是她走不出那个黑暗的怪圈。她努力地奔跑,一边流泪一边绝望。
  迷迷糊糊地,眼前闪过许多熟悉的面孔,隐隐约约听见人说她这病也是奇怪,什么检查都做遍了,全部都正常,可人就是醒不过来。
  她很想说话,可是只要稍一努力,头痛让她又陷入了那让她恐惧的没有边际的黑暗里。
  她想她这一定是进地狱了,如果这世界真有地狱的话。
  可她到底还是醒过来了。这一病让她缠绵病榻大半个月,半梦半醒间,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却唯独记得黑暗里她孤独的脚步和心跳。
  她本来就不胖,这一病,更让她像突然褪了层皮似的瘦了一大圈,出院后第一次坐起来对镜梳妆,陆婉自己都给吓了一跳:里面的人脸白如纸,发黄如草枯,整个人憔悴得宛若一根竹竿,风一吹就可以飘起来。
  难怪陆母在病床前守着她时会心疼得掉眼泪。
  叹一口气,陆婉起身细细洗了个澡,洗好头发吹干,换了一身色彩鲜艳点的睡衣,这样子看起来才好歹没有那么恐怖。
  在床上躺得久了,身子越发的虚,做完这一切,隐隐又有些发晕,她闷头就倒在床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开,是祥子回来了。
  他洗澡上床看电视,每天每天,就像是固定好了的一根发条。陆婉安静地躺着,静静地等待。
  望着他沉默的侧脸,她仍旧觉得陌生。
  这个男人,她曾经以为离他已越来越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从没有互相靠近过。
  叹一口气,她叫他的名字:“李祥?”声音轻如耳语。
  他到底还是听到了,转过头来望她一眼:“怎么,今日好一些了?”
  这便是关心了吧?陆婉苦苦一笑,咽了口口水很艰难地问:“李祥,你有没有后悔当日里娶我?”
  他瞪着她,像是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有没有?”她又问,声音很轻可是固执。
  “没有。”他干脆地应,干巴巴地带着一丝不明所以的懊恼。
  “可是我有,怎么办呢?”
  她仰起脸,目光安静从容,却夹着无法自抑的悲伤。
  祥子皱眉,像是受不住似的“啪”一声关掉电视,扯过被子缩了进去:“你发病发糊涂了吧?睡吧!”
  便是断语,便成躲避。

56. 聚会
  尽管已经很赶了,可陆婉到的时候还是迟到。
  小中厅里人头攒动,她立在门口颇有点近乡情怯。她其实已经纠结了一下午,来与不来都很为难。
  她不知道陈乐天有没有回来,她不知道,再见到她自己会不会失控落泪。
  迎宾小姐满面笑容地为她开门,里面温暖的音乐和空气以及熟悉的面孔与声音,铺头盖脸地砸下来,她就像是一个聋了很久的人,突然有一天听到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声音,一下子手足无措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是海子先看到了她。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他一回头,便看到立在门边的陆婉。
  娇柔婉约,清灵如兰。
  海子迎上来,他仍是旧时样子,一脸坦荡的笑,带点孩童的天真又有些促狭的坏意。
  也不跟她客气,张口即骂,“你怎么不再晚一点呢?我当你都不要我们这帮朋友了!这世上就数你最没良心,结婚了连个招呼也不打,完了你要结就结吧,有了男人忘朋友,重色轻友到你这份上你说你还有没良心啊?”
  也不等她辩白,说完转过身去扬声呦喝:“来来来,我们班的才女兼美女医生今天迟到了啊,大家说怎么罚?”
  “先罚三杯,挫骨扬灰!”他旁边有人呼应。
  海子闻言作势踢他一脚,笑道:“滚吧你,还挫骨扬灰,这么狠,看来我要先拨了你的皮!”
  “就知道你舍不得。”那人笑着躲开,“你们是老革命同志,感情深厚,来来来,陆婉,我看这酒也不用罚了,刚说让周蜜给我们跳舞,要不你来唱歌?”
  她抬起头,这才看到人群之后的周蜜。
  相视一笑,恩怨尽泯,彼此的眼里都有抱歉和体谅。
  感谢海子带起来的这一阵胡闹,陆婉才没有觉得生疏和尴尬。周蜜向来是出得众的,她经过改良的夏威夷草裙舞,虽是身着厚厚的冬裙跳起来,仍旧的风姿绰约,动感十足。
  她不是她们班的,可是每逢活动,她从来都能掀起她们班的新高潮。
  陆婉在人群里四处观望,她们班五十多个居然来了一大半,加上隔壁班的一些熟朋友,这次聚会的发起人功力明显不一般。
  只是,陈乐天并没有来,她没有去问为什么,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告诉她。
  她不觉得遗憾,反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还是不要见到他吧。
  正热闹着,不知道唐毅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在远远的人群之外,对她微笑。
  她忽然有些恍惚,仿佛他们隔着的不是人群,而是遥遥的岁月与时间,漫漫烟尘之中,他的样子模糊难辨。
  仓促笑笑。他走过来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开饭啊?”
  这话并不是对她说,而是跟海子。
  陆婉看他们神情,微微吃惊:“你们认识?”
  “是啊,唐少一直是我的偶像。”海子点头, “我们曾经是一个院里的,扛过枪打个炮。”
  最后一句带点颜色,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她听了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有一条蛇冷不丁地从她心里头钻过去,凉嗖嗖滑腻腻冷得她不由自主打了寒颤。
  海子是老油条了,自然不用多久便可看得出陆婉和唐毅之间的不同寻常。
  吃饭的时候海子不知去向,几个旧同学找他喝酒,陆婉自告奋勇去寻他,在侍应的指点下却是来到了唐毅的办公室。
  门略略开了一条缝,她正想敲门,听到里头海子懊恼地在说:“做人不带你这样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我从来没想过那玩笑你会当真!”
  “我也没有当真啊,只是碰遇见了她还认识了。”
  “你不会真的去勾引她了吧?”
  “嗯。”
  “你混蛋!”海子一个勾拳闷声打过去,然后便是房间里桌椅碰撞的声音,想来里头两个男人就这样非常俗气地像八点档言情剧那样,打起来了。
  热血上涌,嘭一声有什么东西在她脑子里炸了开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只想着要逃离。所幸一下楼就在转角处恰好遇到出来逮人的周蜜,看到她讶然问:“陆婉你这是怎么了,海子呢?”
  “我不知道。”她勉力笑笑,喘一口气扶着墙说,“扶一下我,好不?”
  想来她少有如此的软弱,周蜜吓得赶紧扶着她就近找了位置坐下,神色紧张地待她缓和了这才吁一口气说:“你这是怎么了,刚可吓人了,连手都是青的。”
  陆婉仍旧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因为化了点淡妆,脸上倒是看不出有多么难看,她睁开眼睛无奈地笑了笑:“前阵子感冒了好几天,这不弄得自己都快成林黛玉了。”
  “哦,我听说了,本来想去看你的,可又怕见着了你反倒让你受刺激。”
  她叹一口气,只要稍微想想,便能知道周蜜是从哪里得知她病了的,大略不过是肖玲无意中跟老白提起,然后老白又告诉了她。
  “对不起。”陆婉诚恳地道歉,“上次是我过份了。”
  周蜜微红了脸,揉揉她的头发说:“行了,我从不为过去的事道歉,所以你也不用。”
  “可是,我一直觉得,你的人生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比老白更好的,全心全意只爱你的男人。”
  她很想说,比如海子,这么多年看海子游戏花丛,几乎看尽了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可只有周蜜才让她觉得,他们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遗憾的是,他们的性格太相似,同样的争强好胜互不屈服,而且海子,又可愿意全心全意只爱一个女人?
  周蜜笑:“傻妞,你也有更好的选择啊,可为什么最后却选了李祥?”
  陆婉有些吃惊地抬头看着她。
  她的眼里满是怜惜,或者跟老白在一起的日子里她终究是听说了些什么?倾下身来她很用力地抱抱她:“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些更好的我们未必等得到,而且就算等到了,也未必就是自己的。所以我相信,有时候,能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便是最好了。”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可在陆婉听来,却不啻是惊雷。

57. 聚会
  “咦,你们怎么在这?”
  回头,进来的是海子和唐毅,两个人衣着整齐,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刚刚有血肉相博过的痕迹。
  陆婉无力,周蜜嘴快:“海子你跑哪去了啊,刚陆婉出来找你们,差点就晕倒了!”
  她说得振振有声,只余下三人默了一默,面上神色各不相同,陆婉是尴尬,海子惶恐,唐毅则微微皱眉。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海子便走过来一边仔细地审视她一边打趣说:“咦,看不出哪里不对啊,什么时候陆妹妹变成林妹妹了?”
  看不过眼,周蜜推开他,啧一声说:“你就是这样,老没个正经时候,都不舒服了你还取笑人家!陆婉病才好呢,刚还给人灌了酒,你这平日里老跟她称兄道弟的,怎么,关键时候想躲哪?”
  海子理直气壮的挺挺胸:“我哪有跟她称兄道弟?顶多也只是称兄道妹!”
  陆婉失笑,看他们两人斗嘴,感觉真是亲切,仿佛又回到了十八九岁的年纪。
  微一抬头,便看到立在一旁的唐毅,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不自觉地垂头避开,耳边听见他适时插话进来说:“她这是不是头晕啊,要不我叫人拿一支口服的葡萄糖?”
  “切,什么时候你也成医生了?”海子貌似对他仍有不满,忍不住嘁他一句,转过头来却问陆婉:“他说得对不对?”
  她心里一动,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唐毅的细致,他简直就能把她看透了!
  她前段时间躺太多,加上精神又过于焦虑,有点低血糖也很正常,但她听海子这样一问,便想起他们两个刚刚所发生的争执,握着周蜜的手站起来附和说:“不对,我刚喝了两杯酒,大概是醉了。”
  不想再在这里跟他们杂缠不清,她转身欲走,回头见他们立着未动,只得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又说:“怎么,难道同学聚会你们几个就打算在这里讨论我为什么头晕?”
  
  以前同学吃饭,只要有海子在,陆婉就能少喝了许多酒,他对她的照顾从来不作任何避忌。
  可现在,她毕竟是已婚,不管他们之间如何清白,这中间到底还是隔了另一个男人。作为高中同学里最早结婚的人物之一,席上当然会有人不断地恭喜她,说她嫁了个如意夫君,又得了个有前程的好工作,如此云云,说得多了,她便想,或者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明明生活是那么地千疮百孔。
  没有人为她挡酒,她再不喜欢这杯中之物,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自觉就喝得多了。
  酒这种东西,其实也最怕习惯,一旦惯了,再不济也能喝上一些;再喝多一些,起初还觉得很难下咽,到后头,便成了凉白开,毫无滋味。
  饮酒有如饮水。
  同学聚会,长的是年龄,记的却是过去,明明都已经沧海阅尽,却只提那些青涩过往。有男同学饮酒壮胆,大叫着某一个人的名字表白他以前不敢也不曾有过的表白:“啊啊啊,我那时候居然暗恋了她那么多年!”
  所有人都在笑,笑脸暖暖尽是亲切的纵容。
  然后就有人拿海子跟周蜜开涮:“海子,你跟周蜜喝一杯啊,你们也算是老情人了,难道老情人相聚就光看着的么?”
  “对对对,人家都表白了,你们呢,也得表示表示吧?!”
  海子这人,除了有海量的肚皮,还有城墙厚的脸皮,再加上人来疯的性子,当下也不推托,拍一拍掌压下了众人的起哄声笑道:“那我们喝了是不是你们这些当年暗恋人的家伙今日里都表白一番啊?”
  “好好好。”这回换来叫好一片,男的兴奋女的脸红。
  唯陆婉坐在一旁怔忡地笑,她是真的醉了,当看到周蜜盈盈起身和海子举杯对酌,恍惚似又回到了那年帮海子过生日的时候,她面红耳热地坐在陈乐天旁边,听到有人起哄:“交杯酒交杯酒!”
  全场陡然安静,回过神来才发现是自己拍着手在叫,不由面红耳赤,困窘非常。
  想来是谁都没想到一向安静不擅起哄的陆婉也会来这一着,醒过神的众人齐齐鼓掌跟着大喊:“交杯酒交杯酒!”
  情势迫人,海子挠挠头,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笑骂:“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也敢跟我玩这套?!”
  周蜜也是娇羞一笑,灯光掩映下,螓首微垂,真正是艳若桃李,娇如春花。  
  陆婉在众人的轰笑声中退了出来,在洗手间里吐得肝肠寸断。
  她不擅饮酒,今日已达极限,不过说来也怪,虽然身体极度的不舒服,精神却很亢奋,就像一个没有痛感的人,看着自己的胳膊在火里烧,居然有一种异样的兴奋。
  或者这便是痛极之后绝望的放纵?
  她倚在墙上,闭目假寐。
  “要不要吃点这个?”
  是唐毅。
  她微微睁开眼睛,摇头:“给我一支烟吧。”
  他顿了顿,收回手还是抽出一支烟给她。男式的香烟,对并不擅长于这些的陆婉来说实在算不得是好东西,她也并没有抽,只是点着了,看它在指尖一点一点燃尽。
  “真是难为你,这么晚了还待在这里。”陆婉转动手中的烟,漫不经心似地开口。
  “我和海子是很好的朋友。”唐毅看她一眼,很平静地解释,“而我和你,也算是校友,只是你们进校的时候,我离校。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海子家里,看你们的照片。他那人表面上看过去,很多情,其实很重唯一,他的相册里几乎每一张照片上都有你,没有你的他全部都不要。”
  她想起在唐毅的车里那张刻满了同一首歌的CD,是她迟钝,这世上还会有谁那么固执,因为喜欢而顽固地只听那一首歌?他当时说是一个朋友送的,他以为他说的是她,没想到却是他。
  可是,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海子心里的唯一。
  她从没有爱过海子,因为知道他不合适。
  也许这便是为什么他从来不对她表白,也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她。
  她曾以为他们互相了解彼此熟悉,可原来他做了许多事,她不了解也不熟悉。那么多年的朋友,他们是站在不同的彼岸看对方,以不同的眼光。
  唐毅的声音继续徐徐响起:“那时候他说,你在他心里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是唯一一个让他不敢追求的,我看不得一向率性的他这样婆婆妈妈,所以,当时便同他开玩笑,说此生如果遇到你,必勾引你。”
  她抬起眼睛,唐毅的目光很平和,既无后悔也无玩笑。
  这便是他接近她的全部事实吗?
  陆婉苦笑:“我也看不得这样一本正经的你,这些解释,都没有必要。”
  有人过来,她把烟塞回他手里起身离开,走出几步忽又回头,问:“对了,以前你曾劝过我,说有些人我斗不过,我想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你?”
  她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漆黑如墨,目光里有令他心悸的哀伤,还有隐隐不忍灭失的希望。
  唐毅突然觉得难过,他摇摇头:“没有。”
  “哦。”她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便够了吧?比起他的有意勾引,他的无意陷害更让她难堪。
  其实,和生活的残忍比起来,有时候,爱情仅是一道伤痕里的小创伤。
  时间总会将它修复,人们也会慢慢遗忘。
  
  海子到底是好酒量,都喝那么多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坚持要送她回家。
  陆婉也还好,吐过几次虽然身体轻飘飘的没有力气,但总算清醒,这样玩得太晚又一身酒气,她想着还是回娘家的好。
  海子一直把她送到楼下。
  两个人一路闲扯,只临分手时他才突然说:“你跟陈乐天还有联系么?”
  陆婉怔住,慢慢摇头。
  “他要出国了,明年春。”
  “哦。”她应,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深黑的皮鞋,晕黄的灯光投在上面,泛起寂寞的影。
  海子笑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这个习惯是当年跟周蜜学的,就是看不得她这样一副受气的小媳妇样:“行了,不说他,你过得好吗?”
  她抬起头,表情轻松了些:“嗯,还行。你呢?”
  “我老样子。”
  “又找了多少个女朋友?”
  他叹口气:“没有,因为我懒,而且也再没找到个像你一样会帮我追女孩子的朋友。”
  陆婉扯了扯嘴角,经历了今天晚上的一切,她觉得他们之间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比如,明明他这会在笑,可是她却觉得很难过。
  海子并没有解释他和唐毅之间的对话,他只是云淡风轻似地提了一句:“那个,唐少就是只大灰狼,爱恶作剧,他对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别介意。”
  “和你一样的坏习惯,是么?”
  “呵。”海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睨她一眼,很无辜地问,“我很坏么?”
  陆婉但笑不语,算是默认。
  又扯了几句,海子挥挥手:“夜了,很冷,你早点回家,找时间我们再好好聚聚。”
  她应了。
  两人相视笑笑,他又说:“我还没有恭喜你结婚了……恭喜了啊。”
  “谢谢。”
  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说。
  海子又再挥挥手:“进去吧,冷。”
  “好。”她点点头,踌躇了会正想转身离开,他却又叫住她。
  “陆婉?”
  她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办呢?你都结婚了,可我突然还是想抱抱你。”
  她只顿了顿,伸出手去先抱住了他。
  他的怀抱宽厚温暖,是熟悉的故人气味,这种拥抱形式重于内容,两人都只虚虚做了个样子便即分开。
  “照顾好自己。”他在她背上轻轻一拍,再看她的神情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淡然,“我打算回这边工作,所以有什么事,还是和以前一样,记得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边走边向后面的她挥手。陆婉一直站在那里,深冬寂寞的街道,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老了,想当年读书时她住得最远,一帮男男女女晚自习后被他赶着兴兴轰轰地来送她回家,一路高歌吼叫,惊得连月亮都会探头出来好奇地观望。
  那或者,便是青春的力量。
  他急得跳脚时虽然仍会骂她,高兴的时候还是想抱抱她,可是,分别得太久,彼此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不同的际遇,再相见,难免就有几分怅然和小心。
  时间,是药,也是伤。
  海子的身影终于渐渐隐去,陆婉叹一口气,回头慢慢往家里走。或许因为醉酒的恍惚,也或许是因为心里存了事,她并没有留意前面,却在转角处差点撞着了人。
  她吓得慌忙跳开,扶着墙站稳了却发现居然是祥子。
  他整个人都隐在光线之外的阴影里,一动也不动。

58. 纷争
  “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婉一手抚胸,惊魂未定地问。
  “我还正想问你呢。”祥子走出一步,路灯下他的脸阴晴不定,“我妈说你大病初愈这么晚也没回家,差我出来找你,没想到你不是不舒服,原来是会情郎去了啊。”
  陆婉这才想起她忘记给家里打电话了,她本想解释,可祥子的语气让她很不舒服,因而皱了皱眉,冷声说:“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然后头也不回径自上楼。
  没想到祥子也不回去,一路缠到她回家。因是在娘家,陆母又早已睡了,不得已陆婉只好忍了他的百般挑衅,只不理他。
  她顾自寻了衣服想去洗澡,他像个门神一样立在门边,冷冷地看着她:“那个男人是谁?”
  她突然就来了气,他这会倒好意思来质问她了?!
  “一个朋友。”她漠然地应,想推开他去洗澡间。
  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怒喝道:“朋友,朋友会半夜里搂搂抱抱?!”
  他真是莫明其妙!
  陆婉急了,低吼说:“你小声点,我妈在睡觉!”
  “那你告诉我,他是谁?”他并不以为意,扬声一直逼问到她面前。
  他扭曲的面孔让陆婉倒抽一口凉气,和海子的关系她要如何解释?以外人看来,本就暧昧,若换了是平常男人,若她和祥子的关系再好一点,她或者会考虑说说这些前因后果,可是她这些天头脑一直就很乱着,郎婷说的那些往事,以及那个莫明其妙突然跳出来的春风路的第三者,没有哪一件事不在刺激她打击她,她哪里还有好心情来应付这个已先自犯了错的男人?
  她把手上的衣服丢开,试图抽出被他攥得发痛的手腕,奈何他抓得太紧,她只好放弃,忍耐地看着他说:“我说了只是朋友!”
  “朋友就可以抱你吗?嗯,是不是在回来前你们根本就已经上过床?!”
  “李祥!”陆婉受不了地喝断他,“你不要太过份了!”
  “我过份,我过份你就可以给我带戴绿帽子吗?我要是今天不来,你明天是不是就要跟着他私奔!”
  他的话越来越过份,也越来越难听,又气又急,无奈之下,陆婉张口咬住他的手指。
  祥子痛呼一声顺手一甩,“啪”,一个利落而响亮的巴掌落在她脸上,顿时就起了一个大大的红手印,整个人生生被打倒在地。
  她抚着脸,只觉得又痛又气,酒精在胃内翻腾着直是想呕,她咽一口气,咬着牙冷冷地说:“李祥,我不想同你吵架,这是我家,我更不想吵醒我妈。你先回去,你要知道什么你想知道什么,明天我全部都告诉你!”
  “我现在就想知道,你他妈的背着我在外面干了什么?!”祥子怒吼,不管不顾一拳砸在门上,嘭一声平地惊起巨响。
  陆婉闭上眼睛,父母二十几年来争吵打骂的场景像惊悚片似地浮上脑海,她心里忽尔掠过一丝悲凉的情绪,是谁说的,子女随父母,难道父母的婚姻不幸福她也就一定会步上相同的老路?!
  “你说啊?”祥子像是受不了她的沉默,欺身上前,抓起她丢在床上,然后紧紧压在身下。
  陆婉想挣脱,换来的却是他更凶狠和野蛮的征服,她觉得既愤怒又绝望,他以一种她从没见识过的粗鄙嘲弄她:“他是不是也这样把你压在身下,你从来在我下面像个僵尸,是不是只有别的男人才能让你兴奋?!”
  这些话居然那么熟练地从他嘴里蹦出来,他的蛮横无理让她羞恼得只想挣脱,可是她所作的一切努力以及他脑子里不断涌现的关于她出轨的不堪的想象,竟让他莫名其妙地开始兴奋起来,他一边辱骂她一边腾出一只手来开始脱她的衣服,下体的坚硬紧紧地抵住了她!
  意识到可能会来的变态侵犯,陆婉惊恐得大叫,拼命闪躲,根本忘了这是在自己家里,而她的房门大开。
  直到——
  “你们在干什么?!”
  被惊醒的陆母跑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房内自己的女儿和女婿。
  陆婉正以一种可耻的姿式大开着身体被祥子压在身下,上衣半褪,看见陆母,她忍不住屈辱地大叫:“妈妈!”
  搞不清楚状况的陆母还以为他们两个就这样公然在家里调情,忍不住一脸不悦地皱眉:“你们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还要不要人睡?!”
  “妈,你先去睡。”祥子长呼一口气,不得已放开陆婉,走出来试图支开老人。
  “不,妈妈!”得以解放的陆婉惊慌逃离,却被祥子半路抓回。
  两个人,一个惊恐,一个激怒。
  “好了好了,你们这是怎么了?”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同的陆母走过来护住女儿,“祥子你先放开,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么?”
  “好。”知道已不能挽回,欲火上升而无法抒解的祥子甩开手,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说,“妈,我来跟你好好说。你知道陆婉今天晚上干什么去了吗?她在外面有男人,她刚从一个男人床上爬起来!”
  不!有个声音在她心里狂叫,陆婉从来没有这样难堪过,看着祥子扭曲的脸,她从没有这样确信他是疯了,而她,居然,居然甘心情愿被一个疯子如此辱骂作贱!
  陆母震惊地回过头看着她,一脸的不解、难过还有心痛。
  她被陆母的目光被祥子恶毒的辱骂逼得一步步后退,不断地摇头,那因父母吵架而积压在心头的近乎毁灭的情绪一阵阵涌上来,她觉得自己也要疯了,顺手抓起桌上的东西往祥子身上扔过去,哭着怒骂道:“你去死吧!”
  苹果、香蕉、杯子,茶壶,然后是刀。
  锋利的水果刀以决绝的姿态飞出去,划过祥子的腿,有血沽沽地往外冒。
  祥子尖叫着,陆母尖叫着,整个世界尖叫着。
  而她,在这一片尖叫声中恍恍惚惚地笑了,和着悲伤的眼泪和鲜血淋漓。

59. 决绝
  陆婉终于递交了离婚申请。
  律师跟着她一道拟好离婚协议后叹一口气说:“你应该等等,你这样,一旦离婚成功,他们可以告你伤害罪。”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那晚无意中刺伤祥子的事情。
  她不是等不了,她只是忍受不了。
  从父母的婚姻之船上逃离,她以为她登上的即使不是永不沉没的铁达尼号,也至少会比他们的要坚硬要牢靠要幸福要平和。
  可事实上,她只是从一块木板跳到另一块木板,同样的脆弱,同样的不堪一击。
  那天晚上,当她扔出那把尖刀,当她看着祥子的鲜血一路洒过她的家门落在那条长长的巷子里,她就知道这段婚姻已永无可能再挽回。
  夫妻纷争,家庭暴力,这让她恨透了的字眼与现实,就那样从她父母那里移手,由她再接着活生生地演绎。
  那一晚上的混乱她永不想再记起。
  “不过,你们没有孩子,你又不要财产,这种离婚说容易也容易,说简单也简单,问题是,就看李家那边会怎么做。”律师继续说。
  陆婉沉默,她也不知道李家会怎么做。
  自那天后,她没有再回过李家。
  倒是从律师楼回去后,陆母静静地听了她的决定,态度很奇怪,她说:“好吧,你大了,我管不了你。”
  却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我和你爸打了一辈子都这样过来了,你们打一次你就受不了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的母亲说,那样子征战一生的婚姻,有何意义?
  而且每每想到祥子外边的那个女人,她便如梗在喉。只要一看到祥子,她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父亲,想起那年,她透过门缝看他把别的女人推倒在自己身下。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怨恨父亲,就是因为他的出轨。
  他死了,她难过,但是,她隐隐地更觉得是解脱。
  或者她早就想好了以离婚为退路的,她所做的那些努力与其说是努力还不如说是想掩饰她内心深处越来越深的绝望和悔意。
  是的,她早就后悔了,在她穿着婚纱一个人跑到酒店后堂的那一刻,真就像唐毅说的那样,她是一个准备落跑的灰姑娘。
  结婚这么长时间,她不断地后悔又不停地检讨。
  周蜜说,那些更好的她们未必等得到,而且就算等到了,也未必就是自己的。所以有时候,能够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便是最好了。
  陆婉觉得就是这句话隐隐把她唤醒了。
  失去陈乐天的时候,她想,好吧,这一辈子既然已得不到最爱的那个男人,就不如寻一份最安适的婚姻。
  可是,这婚姻之船,是如此的残破陈旧,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信心能够坚持到达那一边,更加没有勇气去相信,她和祥子终究会携手百年,看彼岸繁花落尽。
  她只想解脱。
  第一次提出离婚,是贾秀芬严厉指责她伤害祥子的时候,她静静地听她骂了半晌,然后说:“我配不上他,所以,我想我们还是分开吧。”
  贾秀芬当时就怒了:“你就这样不负责任么,伤了人就想逃跑?我跟你说,没那么便宜的事!”
  李家根本就不跟她协商,最后还是郎婷以调解人的姿态来找她:“陆婉,你要想清楚了,其实你完全可以跟我合作,要知道你如果现在离了婚,根本什么都捞不到,反而白白落了个什么都不是的名声。”
  她鄙夷地看着郎婷,冷冷地说:“我从不把婚姻当作踏脚石,我们追求的东西不同。所以我自己的路我想自己选择,你要如何做,是你的事,我们两个,注定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不是故作姿态,她只是真的觉得没有必要,而且深怀歉疚。
  如果当初不是她那么仓促地作出决定,赌气似地离家逃情,也许今天就可以免掉两个人的不幸。  
  一旦决定离婚,工作就变得相当重要。
  很多现实的问题接踵而至。终于,在律师向李家发出离婚协议后的第三天,她再去上班,黄青春就通知她说院领导找她。
  说了半天,无非就是一件事,她被解雇了。
  吱吱唔唔夸了她半天,最后领导说:“陆婉,我这里有一份关于你的举报信,说你在产室私自为病人作流产手术。你来医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这种事的严重性,一旦有了医疗事故,责任谁负?鉴于你以往表现还好,我们也不追究你其他的责任,你先停职一段时间吧。”
  所谓停职,其实是双方都有进退,但于她,这便等于永远的放逐。
  她不知道李家那边是不是仍然希望她放弃离婚的计划,但是,她知道自己已没有再妥协的余地。
  她没有想过再与李家和好,因为不管是祥子还是李家,她在他们身上都看不到一点希望的光。
  如斯绝望,何来美好?
  回科室收拾自己的东西,所有人立在廊边只不敢进来,最后还是肖玲,蹭了半晌蹭到她面前说:“陆医生,要我帮忙不?”
  她客气地道谢:“不用。”
  肖玲仍旧天真,看她面目平静地收拾了半晌,忍不住八卦的天性问:“为什么医院要这样做啊?”
  想来她要离婚的事还没有传开来。
  她叹一口气,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苦笑了笑。
  黄青春这时驱开外面看热闹的闲人,进来把肖玲也往外面赶:“肖玲你去准备一下,等会十六床要手术了。”
  看着她磨磨蹭蹭去得远了,这才回头看着陆婉唏嘘说:“你这孩子,我现在才知道,我说你挺聪明的一个人,这又是何苦?”
  陆婉停手,顿了顿:“没想到还是让老师失望了。”
  “要不你还是别太倔了吧,贾秀芬其实挺欣赏你的,又聪明又不多话人也乖。”
  陆婉暗地失笑,她欣赏她么?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感觉到?
  她乖么,祥子口口声声指责她不守妇道,红杏出墙!
  黄青春再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听,大略她是来当说客的,可是,她已无听的必要。
  当初,若她稍稍为她考虑过,便不会帮着隐瞒祥子的病情,若她真的为她作想,今日里自然也不会有她被人举报的事。
  只是,没这一桩,自然也会有别桩出来,以她的实力,与李家交手,注定是一败涂地。
  可能贾秀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吧?
  黄青春说:“陆婉你一定要多想想,不为你家人,也得为你自己,你这样离了婚,想嫁人想找工作你觉得容易吗?”
  她抱着东西正准备出门,闻听此言转过头来静静地打断她:“老师,陈婉华你认识吗?”
  “……她……你怎么知道她?”
  “我在产室作清宫术的病人,就是她。”
  黄青春张口结舌地看着她,陆婉心里突然升起一种恶作剧的快意,笑了笑又说:“老师,我谢谢您替我作想,可是,我的婚姻里有第三个人,你说,我还怎么去继续?”

60. 决绝(二)
  出了医院,那一股子伪装的坚强终于无法抵挡内心的失落与脆弱。
  她抱着一纸箱东西,茫然地走在深冬寒冷的街上,快过年了,律师问你为什么不等到年后再说?
  年关年关,新年于别人是万家团圆,于她,或许只是日历上许多天里的某一天,要说不同也只是被人特别加注了某个符号。
  而且以前,她总是最怕过年,在别人的欢声笑语里,往往争战之后的父母就把她和晓波孤独地丢在一边。
  今年这个年,她是被人抛弃还是自己将自己隔离?
  她已经被停职了,她不知道为了报复李家还会作出怎样的事来,唐毅常说她孤勇,也许他是对的,她决定了的事总是如此冲动不管对错也绝不转圜。
  可是,她也不会后悔。
  她在广场上坐了好久,寒冷空旷的大坪地上,有孩子在放风筝,七彩的蜈蚣伸着密而长的腿慢慢飞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
  她不由自主地仰着脖子追望,就像追望一生当中永不可得的某种幸福。
  手机响了很久,她一直没有接听,断断续续有短信进来,她也没有看,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直看着风筝断线后飘得毫无踪迹,再一点一点看着日光散尽,天色渐至黯淡。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陆婉起身欲走,这才发现自己已是四肢冰冷,双腿发木,才站起来又跌了下去。
  怀里的纸箱应声而落,她倒没有真的摔倒,半路上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她怔怔地抬头,竟是唐毅。
  寂寂寒冬,只他的手温如暖阳,就是那笑也不如往常的调侃,隐隐含着暖意。
  她迅速地抽出手,顺势坐下去,勉强笑道:“你怎么会在这?”
  唐毅的眼神因她的动作黯了一黯,蹲下去一边帮她收捡散落一地的物品一边说:“我路过……要我送你吗?”
  “不了。”想想现下的情势,她只有委婉拒绝,“有朋友会来接我。”
  东西收好,两人相顾无言,顿了顿他说:“那好,我先走了。”
  行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看着她忽尔格外认真地说:“知道你要离婚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高兴。”
  她像是呆住,怔怔地看着他笑笑离开。
  
  到家已是很晚,屋内很热闹,晓波和陆母跟祥子与贾秀芬对峙而坐。
  这阵势,看上去等她已久。
  陆婉心里莫名其妙有些惶怕,说到底她仍是怯懦。打起精神,放下东西挨着晓波坐下,看其她三人都不发一语,她只好尴尬地小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他寒假有兼职,大略是从陆母那里听到了她要离婚的消息,这才风风火火赶了回来,果然,晓波说:“我不太放心,所以还是辞了那工作了。”
  他又长大了些,面貌渐显粗犷,身材也变得强壮,昔日跟在她身后的小孩子,隐隐已有大男子的气势了。陆婉略略心定,看向对面的贾秀芬母子,顿了顿还是问:“妈,你们怎么来了?”
  “很好,还记得叫我一声妈。”贾秀芬冷笑,“你这样伤了祥子我们不计较也就算了,不过是说了你两句,至于找律师上门么?”
  “妈,我……”
  “好了,你也不用说什么了。只要你以后安安份份好好地跟祥子过,你做了什么我们也不追究了,你跟那律师说把案子撤了,明日搬回家来。
  她就是这样,以为说了这番话就是给了她天大的恩情,陆婉摇摇头:“对不起,我找律师不是一时冲动,那天晚上伤了祥子后,我一个人想了很久,我们结婚这么久了,总感觉磨合不到一起去,所以,与其这样吵下去,还不如就此分开吧。祥子应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更体贴他的妻子。”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了?”
  她点点头。
  贾秀芬气得胸口一堵,干脆也不看她,眯着眼冷冷地看向陆母问:“庆家母,你说呢?”
  陆母垂头,她心里矛盾得要命,既不想放弃这门好亲事,又害怕女儿重蹈自己的老路,嗫嚅了半晌,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反是晓波受不了地抛出一句:“离就离吧,反正你们这么好的人家也不怕李祥他找不到老婆!”
  他这句连讽带刺的话一出,陆婉都暗暗皱眉,平日高高在上少给人顶撞的贾秀芬就更是气得当场跳脚,声色俱厉地问:“陆婉,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唯有沉默。
  “好,很好!我今天就打开天窗跟你说亮话了,在我们李家,还只有我们不要人家的份,从来就没有人家甩我们耳光的份!我们今日这样低声下气来求你了,你既然不领情,就不要怪我们做得太绝!李祥,我们走,从今天起,你就当没这个老婆了!”
  “我不要,我绝不离婚!”自她进来后,一直默不作声的祥子闻言叫。
  “啪”!看自己儿子如此没有骨气,贾秀芬毫不留情地甩他一个耳光,怒道:“你就这点出息么?!”
  那一个巴掌,打得各人心头俱是一惊,祥子就更是委屈,他怨恨地看了陆婉又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起身冲出门外。
  屋内三人看着洞开的房门默了半晌,最后陆母叹一口气说:“祥子还是很舍不得你,你这又是何苦?又不是真的过不下去了。以前我也觉得这家人很傲慢,祥子也不懂礼数,可人家毕竟对你还不错,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就要离婚,还不如当初不要结了,免得丢人!”
  说完,陆母似是心灰意冷,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起身回了房。
  陆婉坐在那里,只觉得心里苦涩之极,晓波拍拍她的手,一把揽过她说:“姐,没事,我挺你。”
  她伏在晓波已经日渐宽厚的怀里,自小至大,弟弟总是陪着她一起难过的那个人,不论她做什么,也总是毫无疑虑地站在她这一边。
  “晓波。”她轻声叫,“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离婚?”
  他揉揉她的头发,心疼地说:“我知道你一定过得很不好。”
  眼泪存了那么久,终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