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2-08

沉船记 (妾心如水) 31-45

by 妾心如水

31. 生意 
  陆婉反应却很平平,眼观鼻鼻观心倒似心无旁骛,甚至连那颗她凝神看了许久的子弹项链也不曾挑起她半点情绪起伏:“手机呢?”
  开口,声音有点暗哑。
  是不高兴的前兆。
  唐毅识趣得很,立马把手机奉上,笑笑说:“我请你吃饭?”
  “我约人了。”
  “那个医生吗?她已经走了。”
  “你又知道?”她挑眉。
  “不然我们打赌。”他立定了,堵在她面前,笑得有恃无恐。
  陆婉不想每次都给他吃得死死的,他既然如此笃定想来必是看到张医生离开,所以当下收好电话白他一眼:“我不好赌,而且,我更不好给人压着买单,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有过一次就好了。”
  潜台词是,不要得寸进尺。
  偏某人当听不懂,表情相当无辜,还很无耻:“话不能这样说,你可知道,有人想请我吃饭还没有机会呢。”
  比如说她的婆婆贾秀芬,请了他不下上百次,都给他找尽理由推脱了,不耐烦应酬的人他从来懒得理会。
  但陆婉不了解,她只觉得这人脸皮厚得可以用原子弹去轰了,挥挥手像挥一只苍蝇:“那你发发善心,去让没机会的人享有这无上恩宠吧,我很忙。”
  说完就想走,唐毅却扯住了她,笑:“不行,我还是想把这机会留给你……陪我吃顿饭吧,保证让你一本万利,稳赚不赔。”
  她嘁他一声,明显不信:“我还没赚过,就知道已经赔了不少。”
  不光是钱财,还可能搭上声誉,怎么看和他吃饭都不像是稳赚的生意。
  他倒不理她的讽刺,一本正经作举手发誓状,“从今以后,唐毅向陆婉同志保证,请客吃饭绝对不让陆婉同志付一分钱!”
  那表情,相当恶搞,陆婉本想板着脸的,奈何最后还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到最后总是缠不过他,索性随他去了,不是说人在陌生的地方容易堕落么?
  说到底她对他也未真的就存了抗拒之心。不过这会她学聪明,记得提前申明:“我不去那么远的地方吃饭!”
  她不讲究吃,如果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只为了一餐饭,她宁愿就近吃个大排档算。
  但这回更郁闷,天还下着毛毛细雨,她跟着他七弯八拐转了N条巷子走得裤腿上尽是泥浆这才在一家很不起眼的小店口停住了。
  唐少爷完全无视她快要吃人的眼光,立在门前看着那朽得仿佛随时要掉下来的招牌无限回味地叹了口气说:“这地方,保准你来了第一次就想要第二次。”
  乐天粥,名倒是好名。但是,陆婉心情明显不大好,口气生硬地回应:
  “那我恨不得第一次就不要来,这么偏的地方我还怕给打劫了呢。”说着终于忍不住,扯了扯纠在他手里的自己的衣袖,冷冷地问:“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她若真想跑,就是砍断他这只手她也会逃掉的,也就他这么天真!
  但其实,她自己也是幼稚,居然由着他这样牵着自己走了这么一大路。这情景想起来很诡异,可是她在外面踌躇着不肯转进巷子来的时候,他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倒忽地让她想起那年和陈乐天、海子等一帮朋友在老街的旧电影院看《铁达尼号》,春天的夜里飘着细细的冷雨,散场时已经很晚了,路灯昏暗,老街的路泥泞不堪,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待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陈乐天握住了。
  那时年轻总是害羞,他也只是轻轻一握就放开,然后扯住她的衣袖小声说:“来,跟着我。”
  她抬起头,看到他含情带笑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发亮。
  那是她第一次被一个人宠,她以前总以为女人应该坚强应该自立应该自己照顾自己,所以她宠晓波她宠海子她宠周蜜她宠一切她喜欢她想留住的的亲人和朋友,却唯有陈乐天让她觉得,她才是应该被宠爱的那一个。
  宠爱,应该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忍让,是一种让人回味起来可以幸福到落泪的情感。
  但等她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已经永远失去了那个愿意宠爱她的男人。
  只这瞬间的唏嘘,让陆婉没有拒绝唐毅的动作,他可以无意,她也可以无心,但是她无法阻止那种痛到骨髓却还是会泛着甜意的回忆。
  唐毅倒像是完全没有领会到她此刻纠结复杂的情绪,放开她走前去推开门,做了一个很优雅的请的动作。
  店面虽干净整洁但很小,仅容得下数张小四方桌椅,尽管如此,因为食客不多仍是稍显冷清,陆婉狐疑地坐下:“你确定这里的东西好吃吗?”
  她说得很小声,空间如此之窄,稍大点音量就有可能被柜台后的老板给听到——是个头发已花白的老太太,满脸堆笑看上去很好客但一身硬朗更让她怀疑如果她敢说不好就会立马被人拿刀追杀。
  饶是如此,老太太耳聪目明,视线马上就往这边扫了过来。
  陆婉一口水呛住,咳了半晌反引起更大阵仗,当下尴尬得不行。
  唐毅笑得甜美有加,却语带神秘:“吃了你就知道了。”
  潮汕风味的海鲜粥,也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鲜得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唐少爷心情貌似很好,笑眯眯地看她尝了一口问:“好吃吗?”
  语气急切紧张,就像他才是那个店老板似的。
  陆婉舀了一勺吹一口气,很想说好吃却还是忍不住拿话刺他:“你这人别的没本事,寻欢求吃倒是一流。”
  “这话错了,我不寻欢,向来都是欢来就我。”
  口气自豪,颇为自得。
  但她却怔了怔,这话多么耳熟,脑子里念了几遍终于想起,海子曾和她说过:“欢不就我,所以我只好去努力寻欢。”
  她记得自己那时还笑他,明明是天字第一号的大色狼,却偏偏说得自己像是被良人抛弃的苦菜花。
  这两个人,要是混在一起,估计良家妇女这词就得绝种了。
  不自觉抿嘴一笑:“我突然发现,这世上脸皮厚过城墙的人我居然认识不少。”
  “这不是脸皮厚,是事实。”他申明,然后附耳过来很八卦地打听,“你说的不少,还有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她口气淡然地打过太极,显然不认为有和他熟到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自己朋友的地步。
  唐毅挑挑眉,表情相当奇特,却也并不深究。陆婉垂头继续和美食奋战,吃着吃着不由得感叹:“不是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么?不说粥了,就是萝卜干都腌得比别的地方出色,但居然人烟冷清!”
  啧啧又鸣了两句不平,抬起头问他:“你倒是怎么寻着这个地方的?”
  “我知道的好吃食多着呢,哪天有空,我带你逛遍天下。”
  口气豪迈,就像是杨过哄着初见面的小郭襄,纯是江湖大侠糊弄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陆婉嘴角微抽,故作惊讶:“原来您老还很忙的啊?那这一餐饭不是又占了你赚N多毛爹爹的机会?”
  “不会。”他看着她,笑得阳光灿烂宛若狐狸,“这一餐饭只会让我赚个盆满钵满,当然,还有你,身价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她瞪他,不解。
  “我有一单生意,很大,但现在有一点小小的困难,需要你伸出援手。事成之后,我许你这个点的利润,如何?”
  他说着伸出两个手指头到她面前。
  这一刻,陆婉只一种感觉,他奸商的真面目终于算是露出来了。

32. 疏远 
  “我会考虑的。”听他说了半天,陆婉总算抓住要领,淡笑接口。
  “好,我等你电话,三日后要是没有你的消息,我会派人跟你联系。”
  她只笑笑,也不反对。
  他要她做的事,看上去很容易。他准备新开发的一个项目,规划区内有一个很著名的钉子户——曾经路政局因为修路征了他一块地,因补偿不合国家标准,他硬就是告到省府去了,省府不行,他还敢捅破了天,转遍天下媒体,会尽网络精英。
  更因此牵出了一桩腐败大案,到最后,他由人见人头疼的刁民成了敢于举报恶势力的当代英雄,谁动他都得先掂量掂量。
  这个人,就是陆婉的舅舅。
  “其实你既舍得花如此大的代价,根本就不需要通过我,他再难缠也无非是为了能多争取点应得利益。”想了想,陆婉还是不得不提醒唐毅。
  他开的价钱连她都忍不住怦然心动,更何况是旁人?
  “当然,如果那个项目只需要收购他一个人的地基,我的确用不着如此大费周张……而且说句实在点的话,我也不想因为任何事而影响到我家老爷子的声誉。”
  他倒是考虑周详!换句话说,这笔钱,只能她得,而且还必须得在约定的时间内说服她舅舅接受现有的赔偿金额。
  她了解舅舅的性格,这件事,没一个稳妥的办法和强有力的经济说服力,即便她们关系再好,哪怕就是她亲老爹,也不见得会卖她这个面子。
  因着这一层,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难怪唐毅连勾引的举动都使出来了,又是送礼又是请吃饭,婉转迂回了这么久,这才点到找她的正题。
  “为了这件事你该谋划多久?”
  他挑眉算是不解。
  她抬起头看着他,笑:“以后再有这么好的事,犯不着再借勾引的名义,哪怕我们只是路人,以你开出来的价钱,恐怕没有谁能够拒绝。”
  她从不假做清高,也有缺钱的窘困时候,虽然入得豪门,但那些钱没一分是属于自己的,说到底,她仍是赤贫。
  唐毅这生意,不说是雪中送碳,至少也能算个锦上添花。
  还是周蜜说的,有钱不赚,非君子。
  只是,她终究是自做多情了些,原来他对她,连看戏逗弄的心情都欠奉,兜兜转转讨了她这么久的欢心,无非是为了今日这一桩。
  所以,他既非善男,她也无需做信女,对方如今把条件开出来了,她自然也要讨价还价一番,否则岂不是自降身价?
  所以自不用他花言巧语安慰自己,陆婉顿了顿打断他的话头,笑笑说:“我肯定会尽力帮你,不过你也得帮我一个忙。”
  “什么?”
  “我婆婆要的租赁合同。”
  唐毅闻言微愕,看她的目光一寸一寸变冷,但面上的笑仍是亲切温和:“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讨她的欢心?”
  开玩笑的语气,貌似戏谑,但其实已然把她看轻。
  这是无可避免的,陆婉很明白,但她不愿在意。也许黄青春说得对,李瑞和郎婷结婚在即,今后的李家她能有多少地位,还得看自己手里握有多少筹码。
  曾以为,她和唐毅之间,有的是风花雪月的虚张声势,最多也仅算是你来我往的暧昧情素,可到底,这些也只是一场妄想,该值得她打起精神真正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李祥。所以,她不理他的嘲讽,清清淡淡一笑,说:“唐少爷,我也无非是想好好过日子。”  
  这是她和唐毅认识以来最严肃的一场对话,说到最后,却颇有几分不欢而散的味道。
  走出乐天粥,虽天仍阴沉沉的,雨却已停了。
  唐毅手上的电话自她提出那个要求后就没停过,然后转出巷子未多远,找了个借口就与她分道扬镳,想来对她,他已无言。
  陆婉从来都知道唐毅对李家不满,却不知道已到这般地步。但是话既已出口,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
  在对面商场的门口坐了很久,佯装一个百无聊赖的逛街客,明明刚刚已吃得很饱,可看见那些坐在休闲凳上的人吃得酣畅淋漓仍是只觉得饿。
  她有些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从包里取出唐毅送的那颗子弹项链,这么粗浅丑陋的东西,甚至还没有她做的那条精细。
  其实那项链也不是她做的,她在街上转了很久也没找到可以在子弹上钻孔的地方,最后还是托海子帮的忙。那时候正遇着是他生日快近了,所以他总以为这应该是给他做的生日礼物,所以屁颠屁颠地接过子弹满世界找人。
  谁知道最后却是戴在陈乐天脖子上,他得知真相后磨着牙骂她:“陆婉你想死啊?重色轻友到这个地步,我们这么多年的革命同志,就没见你花心思送过我一件礼物!”
  她在陈乐天怀里笑得怯怯的:“没办法,我就一个陈乐天,而你,却有许许多多个陆婉。”
  那时候,爱情至上,要到现在她才能明白,爱情有可能只是刹那芳华,而友情,却可以永远的细水长流,温暖一生。
  是她不懂得珍惜。
  手收紧了,子弹的尖锐刺得她掌心一阵刺痛。
  她并不是一个念旧的人,说到底,她仍是最爱惜自己。所以她很快放开手,站起来走出门外,随手一扬,子弹以优美的弧度掉进旁边的垃圾筒,只余下空中隐隐一线金黄,拖着长长的黑色尾巴。
  心下微酸,却是本能的一松。
  自此以后,她陆婉的生活,与爱情无关。
  拿出手机,一路翻下去,找到海子的号码,毫不犹豫地拨了。
  那边一个沉稳的男声,很是客套地应:“你好,请问哪位?”
  “海子?”她叫他的名字,微微含笑。
  那边愣了半晌,再开口却一扫刚才的假作斯文,磨着牙扬声骂:“陆婉你想死啊,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她仿佛又看到他气得跳脚的样子,恨得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无比熟悉,又无比温暖。
  
  三日刚过,陆婉果然便收到唐毅送来的协议书。那日回到局里才甫下车,就有人站在门檐上叫她:“陆大夫,有人找!”
  迎着声音望过去,一个中年男人闻声从门后走出来,她第一眼只觉得这人特别眼熟,一下子却也叫不出名字来。
  窘极而笑,对方倒是不忘提醒她:“我是老罗,前阵子一起在金临轩吃过饭的。”
  冥思苦想半天,这才记起所谓的金临轩便是那偏到山脚的龙门客栈。这么近的事她竟已忘了,当下笑得有些尴尬。所幸老罗并不在乎,他属行动派,说话做事都一副很赶的样子,随便和她找了间茶馆就开始研究里面的内容。
  协议很短,一页纸都不到,只是陆婉看到其中那行“自XXXX年至XXXX年十年期间每年分配该项目当年利润的2%”,她的手忽地就抖了抖。
  他伸出两根手指头的时候,她以为是2‰,所以她听他说完后还很气定神闲地说:“我会考虑的。”
  以那个项目的投入程度,2‰的利润其实并不多,可是,以唐毅经营项目的手腕,十年2%却是天价。
  可她甚至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抛出贾秀芬要的租赁合同!
  难怪他脸色不郁,是她把自己演得太不堪,拜金也就算了,还贪得无厌!
  这回连拒绝都显得有些矫情,陆婉苦笑着签好字。老罗接过他那份协议看也没看就放回包里,一边还不忘夸她:“陆小姐好本事,唐少只说你业务水平一流,没想到谈判技巧也很出色。这个人,可是我们前期收购最大的困难呢,他也就是因为这家伙集聚一帮人提价怕不好搞定才迟迟不肯与我们合作。”
  “我只是碰巧可以帮得上忙。”
  就完不自觉暗咬舌尖,这话还真是假,如此高的代价,哪是帮忙,倒像是勒索了。
  老罗因此也是虚应了她一句:“陆小姐还真是谦虚。”顿了顿又道:“我当初定这个方案的时候就觉得只有跟唐毅合作才能搞得定,原来是看中了他背景深厚,没想到他连红颜知己都比别人出色几分,当真是羡死旁人!”
  他特意把红颜知己几个字咬重几分,因而在陆婉听来,只觉得既猥琐又刺耳,分明就是嘲弄了。  

33. 激情 
  陆婉一时觉得难堪,却也不好发作,只得笑了笑说:“罗先生不会心疼这笔开销了吧?可惜你再怎么把我和唐少凑作堆这钱还是要出的。”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超赞,她向来嘴拙,少能抵挡人家这种言语攻击。但老罗闻言仍只是悠然笑笑,看在她眼里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仿佛根本不为她这辩解所动,多少让她有些郁闷。  两人又再客套一番,老罗给个电话催走,她在茶馆坐了很久,音乐清悠,眯着眼睛看窗外最后一点日光散尽,这才起身回了局里。
  义诊的日子总算结束,她知道祥子早就回来,每日里也会通上一两个电话,听上去他的声音不冷不淡,但没想到他居然会来接她。
  难怪一路上遇到同科室的护士都笑得格外暧昧,搞得她以为几日不在医院给升职了呢,走进办公室却看到祥子坐在自己桌前,规规矩矩地听黄青春说话。
  两人见面都不是格外欣喜的样子,黄青春以为他们是害羞,揶揄笑道:“都说小别胜新婚,陆婉你看祥子这还是头一次来接你吧?看来以后你还得多出差。”
  她垂头笑而不语,祥子也是并无多话,黄青春挤了个暧昧的眼神,推说要去病房转一圈借机闪人,临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陆婉一时好笑,祥子看着她,语气难得柔和:“回来了?”
  她点点头,问:“怎么想起来接我了?”
  “妈妈说的。”
  她脸上笑意微敛,祥子就是这样,哪怕是哄女人最平常的谎话也不知道说,都不知道他这算是老实还是呆板。
  但难得贾秀芬还记着这件事,陆婉也不是顶计较的人。离家越近反越觉得情怯,这家,仿佛又陌生了几分,因而越发地庆幸有祥子来接她,不然真不知道回到李家那宽阔的客厅,对着坐在其中高高在上的公婆,她该以何种笑容对待这段避开的时日。
  贾秀芬并不在,唯李长乐照旧坐在客厅看戏曲节目,手指咿咿呀呀地顾自打着节拍。陆婉跟在祥子身后进门,走过去叫他,他也只是抬抬眼皮,点点头算是知道。
  祥子把她的行礼拿上楼,她取出在乡下买的一些土产放进厨房,然后轻手轻脚也回了房。但或许这段时间睡惯了简易的木制床,家里的床柔软舒适她躺上去却只是辗转反侧,早上很早就醒了,一身棉得骨头给抽光了似的,软软得没一点力气。
  返身又坐回床上,转过头看到祥子熟睡的侧脸,这张脸她日夜相对,可每次这样静静地看着的时候她仍如第一次见到一样陌生。
  以前她只会想,是他不易亲近,现在想想,她又何尝主动去接纳过这个男人?
  伸出手去,指尖微微拂过他蹙紧的眉头,祥子也没睁眼,探出手来握住她,呢喃轻呼:“小婉?”
  他的声音和他的手一样,慵懒温暖,陆婉心下一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力掼倒在他身上,寻着她的嘴就凑了过来。
  她也不挣扎,闭上眼随着他亦步亦趋地进入。他对她,从来前戏不多,这次也不例外,大手囫囵地在她胸上揉过,接着就直奔主题,往往陆婉还没热起来,强迫进入的疼痛就硬生生打破了她对这种事情全部美好的幻想。
  她曾经以为合欢之愉甚至都比不上自慰的快乐,但此刻她却像一尾冬眠过后被春日阳光唤醒的游鱼,在他粗糙的爱抚下一寸一寸暖了过来,那种不同天地的豁然开朗令她身心都放松到了极至,终于,到达高潮。
  她伏在他的背上,手指深深嵌进他背部肌肤的纹路里,忽然就有种想哭的冲动,哽咽了半晌却是微笑着问:“有想我吗?”
  是最肉麻的情话了,可在激情过后出口,她仍觉得突兀,尤其是在掺在这股情欲气息里,孤零零就像台风天里干净的马路上吹散的一片破纸。
  祥子顿了顿,他离她那么近,她却只觉得遥远而模糊。她听见他轻轻嗯了声,摸了摸她的脸,含混笑笑起身离床去冲洗身上的污物。
  陆婉一时有些难堪,可也只能这样了,感情本来就应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更何况祥子性子比她还冷。只是,她也有些惶恐,读书的时候宿舍一女孩子说,男女恋爱就像是坐跷跷板,不是你上就是我下,总有一个占上风的人。
  自决定和陈乐天分手后,她似乎一直占尽下风。
  甩甩头,她决定放下这些想法,洗漱好下楼,婆婆贾秀芬正坐在厅里看报,陆婉叫了声妈就在她旁边坐下。
  “在那边还好吧?”她放下报纸问,难得的和颜悦色。
  “嗯,还行。”
  虚应了些客套话,朗婷和李瑞牵手从楼上下来,看见她,朗婷笑着率先走过来,笑着说:“嫂子回来了?我还怕你赶不上我们订婚呢。”
  “怎么会?”她也笑,抬起头看着眼前女子,或许是喜事将近,越发地明艳照人了。她喜欢朗婷率性随意的样子,到哪里都不见得拘束,这或者就是人所说的大家闺秀吧。可隐隐地又觉得她对自己未必就真的亲切,眉里眼间总有些防备在里头,想来她意外撞破她和唐毅的事仍是让她心存芥蒂的。
  吃过早饭,陆婉要上班,朗婷说:“我送你吧,刚好要去那附近见个朋友。”
  兴高采烈挽着她的手出门了,朗小姐换了新车,红艳艳的敞逢跑,华丽得耀人眼睛。看她那般高兴,陆婉只好赞道:“这车好靓。”
  “李瑞送的,我就不喜欢,颜色太艳了,可他说……”说什么,朗婷笑笑未再继续,可言语间却有掩不住的轻狂得意,因而陆婉多少能猜着这按下不表的大意:古人说鲜衣怒马,快意江湖,今日女子鲜艳如花,当也得配名车靓饰。
  “你考本了没?让祥哥也送你一辆。”
  “我就算了,懒,以后你嫁过来了,我没事蹭蹭你的顺风车。”
  “好啊……不过你还是去考个本,让祥子攒下零花钱给你买个车,总好过他赌尽输光,再来一次这样的事,非得把妈气坏了。”
  她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的规劝,陆婉却听得微微皱眉,她是在向她炫耀嫁的同是兄弟,她的男人却比她的要出色么?
  “不过好在他娶了你这么个好妻子,算他福气了。”
  似褒非贬,明明另有深意,陆婉负气似地:“我哪里好了?赚的钱还不够他赌半场。”
  “嫂子真是谦虚了,你都能说服唐少把合同签给安康医院,还不够贤慧么?”
  她一惊,唐毅都没给她答复,算是没定下的事,郎婷又是如何知道了?
  “你不会是拿我和他的事去要求他了吧?”她语带玩笑,显然并不想撕破脸皮,因而用词颇是谨慎,“其实我就是贪玩,认识李瑞后我们就没来往了,所以……”
  还真是自作多情啊,陆婉摇头失笑。她不想解释,可又不想她越想越歪,只得实话实说:“你想哪去了,他唐毅会被这种事情左右?我只是凑巧帮了他一个忙,所以要他顺便就送了我这个人情。我应该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吧?再说这事他还没答应,你怎么就知道了?”
  “也是听朋友说的,刚知道时我都吓了一跳。你知道我这人就有点爱乱想。”郎婷撒娇,“嫂子你不会不理我吧?”
  “不会不会。”她忙收回被勾住的胳膊,提醒她,“小心啊,你在开车!”
  下了车想想却不免觉得好笑,唐毅身边的女人多如过江之卿,哪可能受这点小私情的胁迫?可见女人一旦盲目也是自作多情得可怕,这与学历见识无关。
  科室的工作永远按部就班,陆婉喜欢这种规律的生活,清静又不失清闲。早上去是预想到的要给人揶揄,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外加奉上乡下病患送的一些土特产,众人倒没怎么为难她。只肖玲那Y头自和老白好上后说话尺度大开,剥了颗板栗塞进嘴里还不忘扯了嗓子笑她:“陆医生,你来得倒早啊,我都以为李祥昨晚会整得你起不来床呢!”
  说完嘻嘻一笑,陆婉不自觉脸上就飘了红,给眼尖的人看见又是好一阵猜测:“不是吧,昨晚真做了通宵?”
  “啧啧,到底是年轻人!”
  “撑不住就说啊,真腿软了我可以给你顶班的。”
  “腿软什么?要问够不够!”
  哄笑,到后来越说越不像话,陆婉寻了个空躲出来,发现脸早已红得像火烧,倒像真的“恩爱”了一晚似的。
  羞涩度一直维持到她去查房,问一产妇的临盆情况,正准备走的时候听到旁边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在问:“陆婉,你是婉姐姐吗?”
  她诧异转身。
  邻床的产妇半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来,睁大了眼睛愉悦地扬高了声音补充:“我是陈乐瑶,陈乐天的妹妹,婉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

34. 故人 
  乐瑶乐瑶乐得逍遥,陈乐瑶乐逍遥。
  那时候这名都是当歌念的,所以就算她忘记了这个人,但一定忘不掉这个名字。
  陆婉并不掩饰自己的惊喜,讶然道:“你都做妈妈了?”
  “是啊。”昔日的小姑娘面露羞涩,“我结婚早,没想到你在这里上班,我哥都从没跟我提过!”
  陆婉滞了滞,这才答:“他可能都不知道……你还好吧?”
  “嗯,婉姐姐你呢?”
  “还行。我这还上班呢,待会过来看你。”回首看了看,“没人照顾你么?”
  “有啊,我妈我婆婆,把她们赶去吃早餐了,孩子爸爸正从外地赶回来。”陈乐瑶一脸初为人母的欣喜与幸福,语速飞快,仍旧一派烂漫样子。
  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依依不舍地放陆婉走了,临了还不忘叮一句:“婉姐姐你一定要来看我啊。”
  十足一个没脱奶的孩子,陆婉笑着应了:“好。”
  走出门,心里却涌上一股很奇怪的感觉,是沧海桑田似的颠覆:她印象中的陈乐瑶似乎永远是那个扎着马尾鞭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小Y头,对谁都可以掏心掏肺的好。自己和陈乐天好上的时候,她才读高一,没事就晃到她们教室趴在陆婉桌上偷偷地叫她:“嫂子嫂子,这个题你教我好不好?”
  其实她成绩很坏,赖上她不过是想混吃混喝混些高年级的八卦,但她那句嫂子却叫得陆婉很是受用,晕乎乎成天被她撺掇着拉海子去请客。
  毕业后好久,陈乐瑶还喜欢找她,那年暑假里只要陆婉有空就往她家里钻,搞得好多时候她们手拉手一起出门,邻居总是取笑:“小婉,你妈什么时候给你添了这么大个妹妹?”
  她便愈发地得意,小女孩般娇态十足地叫:“婉姐姐婉姐姐,你认我这个妹妹吗?”
  那双和陈乐天像足了的眼睛瞪着她,像是要溢出蜜来。
  可现在,几年不见,她居然已是孩子她妈了。
  下班时再去看她,陈乐瑶同病房的产妇刚刚生产完毕,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只她一个人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看人家温馨逗子。
  陆婉提了一壶一品鲜里买的汤:“怎么,还是一个人?”
  “正是快要吃饭的点。”陈乐瑶看见她,笑得特别愉悦,拍拍床示意她坐过去,“我正想着你呢,你就来了。”
  陆婉笑笑,把汤放在桌上:“要不要盛给你喝?是外卖,明天有时间我给你煲。”
  “好啊,你们毕业后我最怀念的就是你的厨艺。”接过喝了一口,微仰着头仔细看她,“婉姐姐,你还是老样子啊。”
  陆婉给她盯得不太好意思:“变老了,你看你都做妈妈了。”
  这回轮到陈乐瑶挠头傻笑:“呵呵,遇到了觉得合适,就不等了。以前我哥……”说到这里打了顿,见陆婉神色如常这才继续, “我哥就常说男女恋爱一年左右两年就好,时间长了总是分手的多。”
  “哦,那他结婚了吗?”
  “结什么结啊,女朋友都没一个!现在还要出国。忙得连我生孩子都不回来看看我。”
  陆婉闻言心下一惊:“没女朋友,怎么会?”当年那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呢?
  “分了吧,我都不知道。”陈乐瑶笑得有些勉强,赶紧转了话题,“婉姐姐有看过我的宝贝么,可爱吧?”
  “嗯,才去育婴室看过,很像你啊。”
  “像爸爸才好,够英俊。”
  “这么夸自己的男人,也不害羞?”陆婉还未接话,身后一个人忽地开口。
  她转过头,门口走进来一位中年妇女,手上提着一壶开水,衣着朴素面目和善,此时正一脸笑意吟吟:“乐乐,是你朋友?”
  “是啊,就是我上午跟你说的婉姐姐,哥的同学这医院的医生。”陈乐瑶吐吐舌头,看着陆婉又笑了笑,“婉姐姐,这是我妈。”
  “你好。”她努力地让自己微笑,点头。
  面前的这个女人,几十年如一日,仍旧这么的风韵犹存,甚至于连脸上的笑,都没变过,永远那么亲切从容。
  “是乐天的同学啊?难怪我觉得面熟。”
  陆婉半垂下眼睛以掩饰里面过多的情绪,但语气却是控制不住的冷而疏离:“我以前见过阿姨。”
  对方因为高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很热情地拉了张凳子放她面前:“哦,来来来,陆医生你坐,你看这医院里也没法招待,要是有空上家里坐坐,乐天这阵子也该回来的。”
  她退后一步并没有坐过去,陈乐瑶乖巧,看出了陆婉的不甚自在,娇嗔地叫住忙不停的陈母:“妈~~~,我还要和婉姐姐说话呢,你忙你的吧。”
  拉了陆婉在自己身边坐下,可再开口仿佛已很难找到感觉,时不时地被打断又时不时地沉默。
  告辞出来,就像打了一场艰难的仗,握紧的拳头里包的尽是汗。天已很暗,或许是要变天的缘故,空气压抑沉闷,单薄的秋衣竟已不能御寒,被夜风一吹只觉得凉意入骨,沁入心肺。
  自此倒是常去看陈乐瑶,可总是借口事多来去匆匆,终于她在出院前一天找到陆婉的科室,蹭了半天扯些有的没的反正就是不走。
  陆婉心下了然,陪着她挨了半晌终于还是支走同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怎么了,今天这么有闲?也不怕你孩子哭。”
  陈乐瑶只手支额,望着她作深思状:“没,我就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你是不是烦我了?”
  她一惊:“没有啊,谁说的?”
  “最近去病房看我好像我后面藏了个鬼一样,说不上半句你就走了。”
  陆婉哑然,自己的失态居然这么明显:“我上着班呢。”
  讷讷解释,其实也并非是借口,最近医院很忙,一有时间又得忙着跟舅舅沟通,但陈乐瑶却当她是敷衍,倔得跟头小牛犊子似地伸手扯住陆婉的衣袖:“那么,你是不是怕见我妈?”
  她直直地瞪着她,像是想从她眼里直接看出答案来,陆婉不容回避,只得讪讪笑笑:“你这小脑瓜里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怕你妈干什么?”
  “那么婉姐姐,当年你和我哥为什么分手?”
  陆婉愣住,顿了半晌这才捏了捏她的脸:“你真是闲的啊,我和你哥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还问?”
  “是好久了,婉姐姐也结婚了,所以说一说没所谓的是不是?”
  这个单纯的小Y头,也会使些小阴谋了,她叹口气, 颇有几分的无可奈何:“这么久的事,我都忘了。哎,我说你做妈了怎么还这么八卦?”
  “又岔开话题!”陈乐瑶嘟嘴不满,“这个问题我憋了好久了,以前是我哥不准我问,但现在,你都结婚了,为什么不可以说一说?婉姐姐,看在我当初好想好想你做我嫂子的份上,告诉我好不好?是不是因为我妈,嗯?”
  “傻Y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问这个有意义吗?”
  “有。”陈乐瑶语气微涩,“因为我不想恨你,我不相信真相真的是,你嫌弃我哥读书不够用功,嫌弃我家太穷。”

35. 墙角 
  陆婉终究没有否认陈乐瑶所知道的那个理由,这让她非常伤心。
  她固执起来仍然像一个不肯相信真相的孩子,失望但又不想完全绝望:“婉姐姐,我以为我很了解你。”
  “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叹气,她了解她,但是并不了解生活。
  “所以,你嫁给了李祥?”摇头,陈乐瑶语气里有说不出的失望,“你也相信灰姑娘嫁给王子就一定会幸福吗?”
  “不,我不相信童话,但是我相信努力。”
  “你总是那么清醒,还那么自信。”
  顿了顿,她苦笑着说。然后两人之间便陷入短暂的沉默。陈乐瑶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已不是她熟悉的婉姐姐了,虽有相同的皮相,但已全没有昨日的灵魂。
  她决定结束这没有意义的谈话,走到门口忍不住仍是回头问:“婚姻,光努力就够了吗?”
  陆婉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她这句话其实已经问得很是含蓄。
  在她眼里,或者同样在陈乐天眼里,她已经是最俗最贱的攀龙附凤的女子。
  此生无法回头。
  其实她早就知道婚姻光有努力是远远不够的,尤其是只有一个人在拼命用劲。祥子的热情度永远都不高,他难得的回应只停留在你问他什么他就告诉你什么,她于他,没有新鲜感。他选上她,也不过是因为她曾经对他回头一笑所遗下的瞬间温暖。
  她不知道他心里结了多厚一层寒冰,以前她不在乎,没有浓情蜜意,平淡相守也不是不能过这一生。等他好了生个孩子,希望和精力都可以放在下一代。
  可是现在,或许是年纪大了,她越来越明白两个人相守一辈子的艰难。有时候,你努力一世未必就真能获得天道酬勤。
  但是她不敢言悔,不管错到何种地步,这条路终究是她自己选的。
  在科室里静坐了好久,身边人来人往,麻木但仍可以流利地完成对答甚至做完手头该做的事情,生活其实也像是这样,有既定的轨道和目的,你只需要顺着走下去。好赖总是可以活下去。
  因为心里抑郁,原本约了唐糖也只好推了。下班后也不想回家,一个人走在路上,彷徨得要命——辗转踯躅,根本就不知道要去哪里。
  想来自己也活得可怜,二十几年过去,生长于斯的地方,却无一安适的所在,也没有一个可以倾尽心事的朋友。
  曾经或是有的,朋友甚至爱人,只是,她已错过。
  再无追悔的余地。
  掉了头,终究还是回家,却在半路上被祥子截住,问她:“郎婷有个聚会,你替我去好不好?”
  他是顶不耐烦这种场合,她又何尝喜欢?
  但还是劝他:“她都快是你弟媳妇了,既然邀了你,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她吧?”
  可能祥子本来就是给贾秀芬赶出门的,这会听陆婉这样说只觉得老大的不情愿,一路上嘀嘀咕咕地埋怨:“订婚就订婚呗,弄得像个交际花似的,三天两头地搞什么破聚会?她的朋友我们又不认识!真闹不懂妈怎么也跟着这么热心。”
  她听了只是暗暗叹气,祥子对交际几乎有一种本能的抵抗。
  到达地点,女主人郎婷一身粉色公主的打扮周旋在各色人当中。她留学国外,学的多是鬼佬那套,聚会也是自助的性质。这一点倒让陆婉很是欣赏,当不了主角,至少还可以很隐蔽地当朵自娱自乐的壁花。
  她选了些吃食,和祥子坐在一旁看满室的衣香鬓影,席到中途看见姗姗来迟的唐毅,手上挽着一个高挑抢眼的女子。陆婉发现唐毅身边的女子可以不是很漂亮,但身材气质都称得上是一流,看上去千娇百媚却又谦和有度。大概也都是些极易打发的主。
  郎婷和李瑞把他引到陆婉和祥子所坐的位置,笑着说:“就麻烦祥哥帮我招呼一下唐少,他可是今天晚上的贵宾,怠慢不得。”
  唐毅冲祥子含笑点头,自那天后,陆婉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唐毅。她觉得自己笑得很难,但所幸应对还算妥贴,站起来让了坐,而后又体贴地招来侍应奉茶倒酒,也可以说是“关怀备至”。
  他却也不大瞧她,只斜斜坐了和祥子有的没的地闲话,郎婷远远向她招手示意,陆婉才走近去就被她一把扯住往暗里钻。
  “婆婆那个合同,有眉目了没?”
  陆婉挑眉,她就这么热心?当下也只含糊说:“哪那么快,你想他要人做的事会那么容易?”
  郎婷明显舒了一口气,眉眼笑开如舒展的花:“那好,嫂嫂你今天好好招呼招呼他,保证有你好处!”
  说着打了个响指,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只陆婉摸不着方向,犹疑地问:“我能有什么好处,总不会他口袋里的钱落我身上吧?”
  “差不多,明天请你喝茶,到时我们详谈。”
  郎婷笑得颇有深意,她还想再问,前面已有人走了近来,两人调过头去应酬一番,有再多疑问也只能就此压了下去。
  抽身出来,远远看着祥子和唐毅聊得正欢。她心里乱得很,出门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是酒店中空长长的回廊,精制木桌,鲜花摇椅,她却统统晃若未见:陈乐瑶一番话有如孙悟空搅过后的天宫,就差着要地覆天翻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也不是拿得起放不下,可是当陈乐瑶说陈乐天已经和那个女孩子分手后,她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悔意——如果她没有如此草率地决定结婚,她和他是否还有可能?她真想打个电话给他,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就像那年,她不远千山万水地跑过去,就为了问他一句:“你还爱我吗?”
  过程辛苦,结局也很难堪,因为太痛,所以,她才轻易地放任自己作出不辩对错的选择。
  和陈乐天的点滴连同他的样子一点点顽强地从心里冒出来——她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没想到居然似还能回忆起他身上的气味。
  “小姐,能请你喝一杯吗?”
  彬彬有礼但轻佻的男声,隐隐含着笑意,不用回头,陆婉也知道来的是谁。
  她仍然被吓了一跳,头皮震震的微有麻意,以致不得不举杯喝水以掩饰眼里的惊慌。
  “一个人坐这里来,不会是躲我吧?”唐毅在她面前坐下,悠闲从容地把长腿伸到她脚下,懒散散地问。
  真是臭屁,陆婉收回心神无奈笑笑:“我为什么要躲你?”
  “我也不知道,所以问你呢。”
  “我又没欠你债……”
  “错,你欠了。”
  “有吗?”她皱眉,和他的交易算不上是欠他的债吧?再说时间还没到。
  “桃花债啊。”他笑着指指自己心口,“你在我这里种了一朵桃花,都花开泛滥了你也不来看上一眼。”
  “你对人都这么老没正经吗?”
  “不,我一向都很正经。”
  陆婉沉默,打情骂俏的功力,她自认远远比不过风月场里辗转的唐家少爷,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多少还有些天分,像他这样的男人,顺着他肯定比逆着来更容易让他生厌。
  因此嘲弄地笑笑:“那唐少是打算怎么样让我还这个债呢,请你吃饭看电影泡吧或者开房来个一夜情?”
  “呀,没想到从你口里居然也能听到一夜情这个词!”他调侃她。
  陆婉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忍不住白他一眼,刺道:“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代沟了。”
  她说得严肃认真,唐毅却完全当成笑话在听,乐得哈哈大笑,陆婉无可奈何只好再送了他一个大白眼。
  这情境陆婉倒不认为自己和唐毅聊得有多开心,隔日和郎婷一起喝茶,她却暧昧地笑着问她:“嫂嫂似乎和唐少交情很不错啊。”
  她不解,微沉了脸没有作声。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昨天无意间发现你们聊得还蛮开心。”
  想来郎婷是“无意间”发现坐在外面的她和唐毅了,是她粗心,忘了唐少爷身份地位的重要性,只怕一分钟有人没见到他,就会到处去找了。
  她索性也不解释,表情平淡地点头:“他倒是蛮风趣的,就是人品有待考量。”
  “这个倒不用我们操心,嫂嫂可记得我昨天说过的话?和唐少打好关系,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不语,这话就更值得考量了。
  “嫂嫂想不想赚钱呢?”郎婷给她斟上一杯茶,故作玄虚地又问。
  陆婉暗地失笑,但也不得不应和她:“怎么说?”
  “我现在手上有一个客人,他要的就是唐少手上新小区的那块地,如果嫂嫂你能拿到,转手之间,我们至少也能赚这个数。”
  郎婷说着伸出五根手指头,有了上回的经验,陆婉多少知道要问个清楚:“五万?”
  “五十万!”
  ......“那是妈她早已看中了的......”贾秀芬的积极从来就是有目共睹。
  “我知道。”郎婷笑得轻松随意,“但是她也不缺那一个地方,以她的能耐,可以赚钱的地方实在太多。”
  陆婉沉吟,挖自己家的墙角,郎婷这媳妇果然比她更狠!

36. 斩断
  “你搞定卖家我去找买家,这钱我们四六开,我四你六,如何?”
  多么诱人的条件,四六开,五十万,轻轻松松三十万就到手了,或许她在医院辛苦工作一辈子也未必能存到这个数。就是和祥子结婚,李家开出的订金虽然将近十万,但这钱,给的还不是以她名字存的卡,每月用取都有限额。
  三十万,有了这钱,即便是离婚……她居然都想到离婚了……
  陆婉心沉了沉,抬起头苦笑:“这事你要早两天提就好了。”
  “怎么了?”
  “前天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到合同那事,我一时性急就和她说了。”
  ……
  郎婷默了几秒,一脸的哭笑不得,但她到底老练,失望也并不怎么表现出来,只摇摇头说:“你还真是直性子!”
  说不出是褒是贬。
  到底没死心,试探性地又补了一句:“看来你那天是骗我呢,这事十有八九是定下了的,不然恐怕你也不会说给妈知道。”
  “怎么会?她那人你也应该了解,不到最后一刻极少会放弃,也是她要抓着我找唐糖去游说唐毅,不然我也不会透给她这事。”
  “哦。”郎婷点头,旋即笑笑,“我们虽不大熟悉,但总觉得和你还是相当投缘,所以有机会就想和你说些体己话。这在李家,我们同是李家媳妇,不过严格说起来,到底还算是外人,因此钱财富贵,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比较实在……你觉得呢?”
  “我明白。”这话当真是体己得不得了,陆婉再不借坡下驴就只有和她当场闹翻,当下语带遗憾地说,“我发现财运总是很容易跟我擦肩而过,想来这辈子是发不了什么大财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医生,生活简单财源稳定嘛。”
  郎婷说得很客气,后来陆婉不禁意把这事和唐糖提到,她却一副相当扼腕的样子,皱眉跺脚:“你哪是生活简单你简直是为人单蠢嘛。”顿了顿又问,“你不是真的还没定下来就告诉贾秀芬了吧?”
  “没有。”陆婉窘极,“我就是觉得郎婷这人看不太透,直觉地不想跟她搅在一起罢了。”
  “想拒绝人你也不用和钱过不去啊……不过你所幸还有些识人的本事,郎婷那人我见过,对男人和金钱,太疯狂,你离她远点是好事。”
  陆婉只好傻笑,说她会识人也实在是赞了她。郎婷其实也就是亏在屡次三番把她当小人看,软硬兼施的招数让她觉得实在是防卫太过。
  有必要么,不就是那么点和唐毅调情的破事?他李瑞也不是真傻子,若非心甘情愿,会这么早被她套进婚姻?
  她陆婉更是少会坏人姻缘。
  就是她自己的父亲……想得远了,唐糖说些什么她也没注意听,隐隐只听她叹道:“老实说,我身边好早就没见到你这样单纯的人了。”
  她也似颇有感触,两人一时都有些失神,直到电话响起,唐糖这才如梦初醒地跑过去接听。她动作虽快但还是吵醒了在摇蓝里睡觉的唐果,陆婉抱他起床,小家伙又长大了些,他在她怀里迷糊地打着呵欠,待平复下来好奇地打量陆婉,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汪汪如一潭山泉,清得能照见人心底最纯最美的东西。
  她心坎里一软,忍不住亲了亲他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再抬起头发现唐糖正含笑看着她。
  “很可爱是吧?”
  “嗯。”
  “那你也抓紧生一个,免得到时像我一样变成高龄产妇,生孩子都差点生死。”
  话一出口唐糖始知失言,走近去挽住陆婉的胳膊笑,“看我,乱说一通,你比我可年轻多了。”
  “也不小了,都快是奔三的人了。”陆婉无所谓地耸耸肩,“只是我还没准备好。”
  “嗯。”唐糖点头,“刚是唐少来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回去吃饭。”
  她说得漫不经心,眉梢眼角却难掩兴奋。
  陆婉把孩子递回给她:“那行,我也该回去了。”
  “别,我说了不去,你留这吃饭。”
  “算了,要是伯父伯母知道我扰了他们一家团聚,还不得恨死我呀,做做好事,走吧。”
  帮她整好东西推她出门,在楼下刚好碰到前来接人的唐毅,他今日里穿的是唐装式样,看上去格外有派,连唐糖也忍不住惊呼:“你穿这样是要去见哪位国际友人还是家里准备的是相亲大宴?这么帅是会引人犯罪的呀!”
  他很不满地挑眉:“我以前就不帅么?”
  伸手过来接了陆婉手中唐糖的物品,问她:“是回去么?”
  若是回去,他们刚好同路,她心念一动,礼貌地拒绝:“不了,我有事要回娘家一趟。”
  招招手和车上的唐糖说再见,直起腰看见唐毅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笑意,倾刻间俯身过来低低地说:“你能躲到哪里去呢?”
  风吹过来满满是他的气息。
  她直直地回望他,眼神淡定平静,晃似未闻。
  
  回家其实也是临时起意,事先并没有通知父母,所以陆父不在,连着陆母也在隔壁家里搓麻将。
  她凑过去看了两盘,对这东西实在没有爱。陆母问她吃饭没有,她不想劳动正在兴头上的母亲大人,只好推说已吃过了。
  一个人回家里转了两转,家里很整洁,这个家从来都算不上热闹,但陆婉回来仍觉得亲切从容。以前心心念念想着要逃离的地方,说到底,仍是她心灵的归宿所在。
  古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外面再繁华热闹,还是需要一个灵魂安放的地方。
  她在自己的房里慢慢坐下,推开窗能听见楼下小巷里人来人往的脚步,小孩子的笑语喧哗,还有邻居家里热闹的锅碗瓢盆,这一切,无一不让她觉得自在慰贴。
  打开抽屉,叠在最下面的是她读书时的日记,她触摸了很久才敢翻开来,却再也不敢看下去。
  是谁说的,忘记过去便意味着背叛?
  她是过去的背叛者,却从来没有忘记。
  手指移开,日记的夹页里有一张照片,毕业时和陈乐天还有海子等一干朋友的合影,阳光透过白玉兰厚重的叶子照进来,是什么也遮挡不住的明媚青春。
  那青春泛着凌厉的光,照得她眼睛生涩抽痛,不管她如何惦念,如何扼腕,她的爱她的恨她的遗憾她的疼痛,都已死去了。
  她不要牵挂。
  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纸盒,她细细地剥开油纸,一层一层撕开,露出一个瓷制的大花瓶,红艳艳的牡丹俗得就像它低劣的制造工艺,这是她唯一收到的陈乐天送她的礼物。
  她并不嫌弃,可收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玩笑:“你是想我用来插花呢还是干脆当成夜壶?”
  他贴在她耳边柔声说:“随便你,是花瓶我就日日给你买新鲜的花,是夜壶我就是天天帮你洗干净它。”
  盟誓如歌,言犹在耳,人事却早已非昨。
  陆婉把照片拿出来,取出火机燃了又灭灭了又燃,终于还是点着了,先是一个角,然后是陈乐天的脸然后是自己的手被烫着了,照片挟着腾腾的火苗落进花瓶,终于化为一团灰烬。
  那时候,陈乐天有没有想过,如果这花瓶只是一个焚炉他该怎么办?
  她从不以为毁灭物证就真的能忘记过去,但是她相信只有彻底斩断过去她才可以真的重生。
  她也想真的像童话里的女主角那样,遇到生命里的王子,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是陈乐瑶让她顿悟,她已经永远放弃了陈乐天,不管他现在是单身是已婚是留在这里还是选择出国,她已经永远永远地失去了陈乐天。
  她再自虐再后悔再心伤心碎,又如何?她已经和祥子上了同一条船,她已经永远也回不了最初的岸。
  她唯有努力向前。

37. 死亡
  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来,听到客厅里隐约有碰撞的声响。
  陆婉眉心一跳,几乎以为家里又爆发了战争。
  走出去,却是陆父,他想是喝多了,连眼睛都是红的,立在客厅里手脚不稳地倒水喝。  “你回来了?”见她赤脚跑出来,陆父微偏了头,笨拙地笑了一笑,招招手又说,“来,过来坐一坐。”
  他行动迟缓,言语里,是说不出的寂寞。
  陆婉鼻子一酸,不自觉凑了过去,扶着他在沙发上坐好,转身想去把溢出桌面的水抹掉,陆父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靠在椅背上无限凄凉地说:“小婉,连你也不理我了。”
  她心上一恸,差点就想哭,硬着声音笑笑:“爸爸,是你喝多了,我怎么会不理你?”
  “你妈妈恨我,连你和晓波也讨厌我。小婉,以后要记得,人这一辈子,就不能犯错……别人家儿女绕膝,夫妻和睦,就我失败啊,守了一辈子家的空壳子。”他放开了她,靠在沙发上微仰了脸,有泪从陆父脸上落下来,陆婉第一次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面前这个人不是她有父亲,而是一个孩子,可怜的找不着家的孩子。
  是醉得很彻底吧,不然也不会情绪失控到这种地步。
  陆父顿了顿,叹一口气:“你是想我和你妈妈离婚的吧?我也是想的,可是,小婉啊,离了婚,你和晓波该怎么办?你妈妈她……她该怎么办?”
  “总有一个是要被辜负的。”
  他闭着眼睛,第一次同她讲了这么多话,陆父并不是一个擅言的人,但那一晚他好像有某种预感似的,要把这一辈子没有说出口的没有讲完的都说出来。
  陆婉只觉得心疼,这一刻她才知道,父亲爱她们有多么深。
  他背叛并不是因为不爱,他只是犯了一个在婚姻里难被饶恕的错。
  可是这些她都没说,她不是一个长于安慰他人的人,尤其这个人还是自己的父亲,她静静地听他说话,然后等着他睡去。
  三天后,陆婉接到母亲的电话,说陆父猝死,是心机梗塞。
  他甚至没等得及进行抢救,就永远地睡过去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陆婉正在同舅舅和律师吃饭,她把自己从唐毅那里得来的利润分了1.5个点给舅舅,余下的,原本是想当作礼物送给父母养老的。
  他们总害怕老无所依,尤其是陆父,那夜他曾经眼巴巴地问她:“小婉,会不会有一天我死了,你嫌弃得连最后一眼都不想来看我?”
  虽是玩笑,却不料一语成谶,他真的连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她。
  最难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陪着他。那时候,陆母通宵麻将后在睡大觉,陆婉,忙着利用难得的休息赶着和舅舅达成最后的协议。
  她曾经以为生活应该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是固定了的。小时候有一次骑在陆父肩头去参加别人的葬礼,回来后想到最爱的父亲也可能会那样死去,心痛得不行,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得肝肠寸断,然后对天许愿:如果爸爸真的会死,就请从她身上抽去十年或者二十年寿命吧,到那时候,她差不多也该老了。
  但是上帝显然忘记了她,她还那么年轻,甚至于她的父亲还不算太老,他的生命却已经永远终止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赶回家的,脑子木木的就像听人讲了一个很冷的冷笑话,要半天才能回过味来。
  家里仍是平常样子,陆母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电视还开着,戏曲台里的一个白面小生在咿咿呀呀悲伤吟唱。
  和陆婉一同进门的舅舅放开她去安慰陆母,她连鞋也忘了换,慢慢地往陆父长眠的房里走去。一步一步走得都是那样艰难。
  推开门,他平平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秋被,除了嘴唇不正常地抿进去,和睡着其实并没多大区别。
  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双腿一软她跪到在床前,趴在地上哭得压抑而悲伤。
  如果知道他这么早就会离开,她一定会告诉她她其实很爱他,她一定会告诉他,她从来就没有恨过他。
  那天晚上,她也一定会握着他的手,给他在人世间最后一点生的温暖与柔情。
  也会像平常儿女一样,偎在他身边,撒撒娇耍耍赖,让他享享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
  甚至于,她会生个孩子……可是,他都等不到了,或者是太倦太累,也或者是等得太久,他终于放弃了。
  
  人死如灯灭,只是瞬间的事情。
  就是丧事,拖得再久终究还是要过去的。
  下葬那天有细雨,连绵不绝但又不是很大,陆婉和晓波站在陆父的墓地前,身边已没有压抑的痛哭声,就是她自己,眼睛涩得也没有了泪意。
  她已经接受现实,所以这会可以平静地看着墓碑上父亲的照片,那还是早几年拍的,那时候他没退休,头发也无多少灰白,看上去虽不是神清气爽但也精神颇好。
  他微微笑着,就好像她小时候跟人在巷子里玩耍,看到下班回来的父亲远远就大叫爸爸,他转过头,爽朗地应一声然后笑着立定了等她跑过去。
  这样的笑,曾经多么熟悉而温暖,触手可及,而现在,却隔着胶片和岁月,冷漠生硬。
  她仰起脸,秋雨落在脸上,微有寒意。
  亲友一个个走了,就是祥子,也忙着开车送他人离开,只晓波陪着她。
  良久,她听见他说:“姐,爸爸是真的走了吧?”
  她点点头。
  “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说恨我?我突然发现长这么大我还从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
  沉默,她只觉得无限伤感。
  她也没有好好和他说过话,曾经她以为她可以拿着那件事刺痛他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因为放不下,刺痛的还是只有自己。
  陆婉拉着晓波在墓碑两边坐下:“现在我们可以和他好好说一说了。”
  可是,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沉默。
  
  走下山,没想到能见到唐毅。
  他穿一袭黑色衣裳,难得的隆重而肃穆。
  “节哀顺变。”很多话转来转去,到最后还是只说出这一句。
  难得他还有心,陆婉勉强笑了笑:“谢谢。”
  “我送你们吧?”
  “不了。”她摇头,“祥子等会就到。”
  她神色憔悴心情也很低落,嘴里干干的说话都相当艰难。唐毅陪着她们站了一会,想了想拿出伞交给站到一旁去的晓波。
  “节哀顺变,你是晓波吧?”
  晓波点点头,眼里有一丝好奇。
  “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你姐姐。”唐毅拍拍他的肩,转身上了车。
  走得远了,他忍不住还是回头,车渐行渐远,陆婉的样子慢慢模糊,最后,只成了一个寂寞的剪影,风吹就散似的。

38. 恢复
  因热孝在身,赶着李瑞婚期将近,以李家的意思,陆婉百日之内还是住在娘家的好。
  祥子把这层意思转给陆婉的时候,她只觉得啼笑皆非,欲哭无泪。
  一瞬间,再一次有了那种被抛弃甚至是被嫌弃的感觉。
  但她无话可说。倒是晓波,闻听此言相当的不满,冷笑着对祥子说:“姐夫,那照这样说你也该住在我们家了,你老丈人新近过身,按道理你不也是热孝?”
  祥子红了脸,僵着脖子辩道:“那也是我妈的意思,再说妈这阵子伤心,陆婉住在家里陪陪她不也很好?”
  话是这样说,理由本也可以早就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是有了先前的铺垫,后面再说什么都成了狡辩。
  陆婉心情奇差,懒得和这家人一般见识,更何况她自问近期真的也无法投入到李家娶媳的快乐当中,能住在家里陪陪陆母也是好的。
  因而挥挥手,哑着声音跟晓波说:“你姐夫说的也有道理,晓波你去烧些开水吧,我渴得很。”
  她一身都淋湿透了,只觉得累而困,就想着能洗个澡然后捧一杯热开水坐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让她一个人待会就行。
  晓波看了看她的脸色,硬生生压了下面的话,气呼呼往厨房里去了。
  陆婉扶着桌子坐下,因为陆父去的仓促,什么都是临时赶制,以致家里到处都翻得乱七八糟的,她都不想动,闭着眼睛躺了好一回儿才想起应该去房里看看母亲。
  换了衣服出来,发现祥子仍是颇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只得叹一口气说:“你先回去吧,明天把我的衣服送过来。”
  他说了声好,然后转身走了。
  自始至终,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陆婉怔怔地摇头失笑,胃里一阵一阵地泛酸,扶着门定了好久的神这才有勇气迈入房里。
  陆母仍旧像前几日那样,整日整日地面墙而睡,一动也不动。屋里门窗紧闭,空气压抑浑浊,桌上地板上到处是凌乱的纸屑和破旧衣服。陆婉稍稍收捡了些才多少有点可以踏脚的地方。
  “妈。”她轻轻推了推她。
  没有反应。
  叹口气,她走过去推开一扇窗户,秋风微凉,夹着零星的雨点吹进来,却有说不出的清爽。
  她不知道该和母亲说什么,于是索性陪着她枯坐了半晌。
  晓波来叫她们吃饭,陆母依旧不理,最后无法他只好撒娇使赖地跪在床前说:“妈,你还有我们呢,你这样是不是想我们也陪着你饿?”
  她到底疼儿子,僵了好一会只好半推半拒地由着两姐弟扶出了门。
  她几日未下床,身子已是相当虚弱。晚饭是晓波做的,他长到二十岁,堪堪也就学会怎么烧开水,论做饭实在有点为难了他。
  但他硬是做得有些像模像样,简单的菜式,两菜一汤,一份荷包蛋,一个小炒肉,再加上青菜汤,味道暂且不论,就这已算是他用尽全力的了。
  陆婉想笑,最后却只扯了扯嘴角:“辛苦你了,晓波。姐今日累了,明天再给你做顿好吃的。”
  晓波爱怜地揉揉她的头发:“姐,你也辛苦了,这几日就好好休息,我来当主妇。”想想又转过头去看着陆母笑:“妈,我炒的菜还可以吧?”
  陆母抬起头,他长得和陆父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十足十还是那个样子。可是,他居然就那样悄没声息地去了。
  最后一次同他讲话,还是吵架似的,他累极靠在椅背上说:“好吧,你总是要我死了才甘心。”
  然后他就真的死了。
  有泪水落下来,一滴一滴像没有止境。
  她不敢大哭,有多少年了?她从来就没有对他好过!她的眼泪有谁会信?甚至于他,到死也是认为她恨他的吧。
  可其实她只是已找不到爱他的方式了,他的背叛就像一把刀,一直一直只要他一出门就自动自发地架上她的头,让她崩溃也让她绝望。
  陆婉放下碗,她的心也很重,可是却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语言。
  晓波坐过去搂着陆母的肩,为她轻轻擦泪:“妈,不要想太多了。”
  她回头看着他,好像又回到了年轻时的辰光。
  那时候他们新婚,也曾有过你侬我侬的岁月。
  但那些,已经永远永远地流走了,她连回头都来不及。
  
  生活一下子变得相当简单。
  送晓波去上学后,陆婉因还是丧假,整日里除了做饭就是叫来各色亲朋近邻上家里陪陆母说话。她情绪已明显好转,因为陆婉说准备开春要个小孩,她还拉着别人一起给织BB的毛衣和毛袜。
  有一天晚上甚至反过来劝她:“小婉,你还是早些去上班吧,家里也没什么事了。”
  “没事,我还有几天假。”
  “我也没事。”陆母笑笑,“我发现他死了也好,他死了就只能永远留在这个家里了。昨晚上我做梦还梦见他,他就坐在这房子里,哪也去不了。”
  陆婉闻言几乎不寒而栗。
  那段婚姻,竟让她如此的缺少安全感。
  她心怀忧虑但又一筹莫展,明知道陆母如此下去精神状态肯定不好,但一时实在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有时候她甚至开始怀念父母争吵打骂的日子,偶而睡醒过来会不由自主地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可是,家里只是一片死寂。
  转眼过去月余,日子似乎终于恢复了平静和原态,陆婉上班下班宛若又回到未嫁时。
  她最近一次见祥子还是在李瑞的婚宴上,她去得有些早,他在休息室里要了她,害她不得不另开了房做一番整理。
  陆婉很不喜欢那种感觉,好像她于他,只有发泄。
  因而虽然贾秀芬几次三番要她叫祥子过去,她反越发地提不起兴致,像个驼鸟一般想能躲多久就躲多久。
  只是她以为那么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却居然陪着别人在名店城的三楼内衣专区购置女性内衣裤。
  她能遇见算是纯属意外,那天下班后临时起意想去给陆母买件时新的冬衣,却在电梯上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其实可以躲开的,但那会脑子瞬间有点短路,偏巴巴地又坐电梯追下去,笑着站到他们面前问:“祥子,你怎么也在这?”

39. 唐毅
  面前的两个人明显有些吃惊。
  祥子看着她,好半响没有醒过味来。倒是他身边的女子,看他一眼笑着对陆婉说:“你是陆婉吧,我是祥子的表姐,陈婉华。”
  这表姐保养得真好,皮肤细嫩光滑,因为个子娇小又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学成归来的毕业生。
  “是表姐啊。”陆婉微微窘迫地笑,“好像从没有见过你。”
  “我嫁到外地,前段时间才回来。”陈婉华笑得有几分促狭,“你不会以为祥子瞒着你有别的女人了吧?”
  她这一打趣陆婉更显尴尬,赫然说:“没有,他平日不大爱走动,我就是觉得在这里看见他很稀奇。”
  两个女人表面上谈笑风生,暗地却都在打量彼此。祥子一直都像个看客立在一旁看两人客套地寒喧,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给我妈买件衣服。”
  说完,又有些后悔,她好象一直改不了口,有事没事你妈我妈分得仍很清楚。
  所幸没人在意,陈婉华亲热地拉过她的手:“要不一起吧?我们也是随便逛逛,几年没回来这城市我都不熟了。”
  一句话便把她和祥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说得清清楚楚,陆婉不想枉做小人,只好推脱说:“不了,刚接到朋友的电话说有事找呢,你们慢慢逛。”
  说完整整祥子的衣领,柔声说:“没事早点回去。”
  她都不敢说“表姐有时间上家里坐坐”,如果她刚好去过然后问起为什么她不在家,她该如何应对?
  心里越发的低落,却又不想回去,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晃。秋意眼看着慢慢浓了,但街上的女子长靴短裙,依旧不改千娇百媚的本色。
  只她,透过明亮的橱窗看过去,平凡得眨眼就能被人流湮灭。
  叹一口气,再回过神来镜子中已多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次她没躲开,也不惊讶,淡淡地笑笑说:“好巧。”
  “是呀,我开车在路上走着呢,突然发现怎么前面好象多了一个熟人。”唐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问,“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如果我等在这里,会遇见谁。”
  “那结果让你失望了吗?”
  “有一点。”她笑,转身倚在橱窗上,“我以为会遇见一个骑白马的王子,谁知道却是开奔驰的少爷。”
  “你还会有这么梦幻的想法?”
  她笑笑,并不应他,站起来继续往前面走。
  “我送你吧。”
  她顿了顿。
  “这时候打车很难。”
  他语气难得真诚,全没有平常不正经的样子。
  陆婉想了想,还是随他上了车。坐定了才发现里面全是唐毅的气味,她觉得闷就开了些窗,可风拂在身上又觉得冷。
  “有烟吗?”行了很远,她突然问。
  “只有这种。”
  “也可以。”她接过来,摇上窗点着了,她其实很不惯这种东西,可这一刻却突然很想试试。她第一次抽烟还是在读初中的时候,那天父母又吵架了,她心情很恶劣,夜里一个人躲在房里偷陆父的烟抽。
  她想象着自己变坏的样子,颤抖地点着了烟,却一不小心呛进喉咙咳得差点回不过气。
  后来她常常想,坏孩子原来也是要天赋的。
  “心情还没好起来吗?”
  “快了。”
  唐毅忍不住笑:“你敷衍人都敷衍得这么明显么?”
  她大窘:“没有,我只是……”
  “无所谓,反正我也难得给人敷衍一回。”唐毅说着在红灯前面停下,伸手过来掐了她里的烟,“你一点也不会抽,我看还是免了吧。要不,我另外给你找个乐子?”
  “随便吧。”陆婉意兴阑珊地答。
  
  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唐毅所说的另找乐子,居然是去了X中旁边的大排档。
  那是她的母校,陆婉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校门外熙来攘往人声喧哗,门口那个小食店居然还在,只是老板已拓宽了地方,店面装修也比当时讲究了很多。
  她已经很久没回来了,自从毕业后,这会儿乍一看见,竟有几分近乡情怯的味道。
  “你怎么会想到这里?”她转回头,审视地看着唐毅。
  他挑挑眉,很平静地说:“这里的夜市很出名,既实惠又很好吃。这里的人也很年轻,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来这里吃吃东西,看到年轻人会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很多。”
  “没想到你也有怕老的时候。”
  “我不是怕老。”他笑笑,“我只是怕自己没了朝气逢勃的感觉。”
  陆婉沉默,这倒是真的,心情好则岁月无敌。她其实还算年轻的,可是,因为心情压抑,倒像活了一辈子那样的沧桑憔悴。
  这时候晚饭堪堪结束,夜市尚未开始。陆婉和唐毅进门的时候小食店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靠窗的几桌。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顶着个颓头随时随地都能听见他大嗓门的呦喝。只是抬起头看见陆婉的时候明显就怔了下,待他们坐定了走过来很犹疑地说:“这位妹妹好面熟啊,从哪里来?”
  陆婉失笑,不由自主就想起以前海子鄙薄他的话:“老板,麻烦你不要逢人就叫妹妹好不好?你这样我们都快没市场了。”
  她没应他的话,只是含笑问对面的唐毅:“我们吃个火锅好不好?”
  她话一完,老板立马就竖起大拇指夸奖说:“哎呀,这位妹妹一看就是内行人,这时候吃火锅那可是爽得不得了啊,而且我们店还有非常适合情侣们用的鸳鸯锅,怎么样,要不要来一个?”
  “好啊,就鸳鸯锅吧。”唐毅点头。
  看老板心满意足地走远了他才学着他的腔调捏着嗓子问陆婉:“这位妹妹好面熟啊,从哪里来?”
  她扑哧一笑说:“这老板是典型的人来熟,话唠一个。”
  “看样子你跟他真的很熟?”
  “也不算,我以前就在这学校读书,常来他店里吃饭。”
  “哦,难怪。”唐毅笑笑,“那要不要吃完饭陪你去里面逛一逛?”
  “算了。”她摆摆手,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物事人非,相见尚不如怀念。”
  “也对,不是有一句诗怎么说来着?人面桃花……”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两人同时吟出这首诗,相顾一笑。陆婉忍不住出言调侃:“想不到你还记得这个。”
  “不然呢?你以为我真的穷得只剩下钱了啊?”
  陆婉其实很想再加上一句:还有女人,无关爱情的女人。可又觉得和他讨论爱情着实荒谬,于是只好含笑不语。
  因为是做好了的,火锅上得极快,所谓的鸳鸯锅,其实无非就是一辣一淡两种锅底,他们选的是小锅,加上配菜,也居然摆了一大桌子。
  陆婉并不擅饮,可还是决定陪唐毅喝一小杯啤酒。火锅氤氲,酒香袭人,两人都有些兴奋,陆婉觉得自己真的又回到了少年时候,连忧郁都是浅浅的,不过是为赋新词罢了。
  “哦,对了,你以前还给人拉过皮条?”乘着酒兴,唐毅突然问她。
  她面上一红,那嘴唇给热菜一烫就更是鲜艳如花,烂漫得就像绚丽的夕阳,铺天盖地地往人心眼里扑。
  唐毅忽然就觉得心跳加快,他自问并没有真的对她动心的,可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是真的沉醉了。

40. 过渡
  他的心思陆婉并不曾理会得,因为急着解释,那一口菜差点呛到气管里,喝了一口水舒了半天才缓过气来:“你乱说,我什么时候给人拉过皮条了?”
  唐毅有点好笑:“不是你那同学周蜜说的嘛。”
  她凝神想想,好象是有说过的,嘟了嘴颇有几分不满地嘀咕:“那家伙就是喜欢乱用词,拉什么皮条啊,不过也就是帮人递了几封情书。”
  其实不是,海子那人特懒,读书时最怕的就是写作文,所以一般看上谁了都是直接叫她出马去约,这样一想,还真有点拉皮条的意味。
  不自觉抿嘴一笑。
  唐毅看她总算开心起来,顺着她问了一些读书时的乐事。他这才发现她其实表达能力很强,很小很普通的一件事,在她说来却曲折动听了很多。
  他听得入迷,完了玩笑似地问:“你其实蛮能侃的呀,那会儿只怕后头也跟着成群结队的追求者吧?”
  陆婉闻言一怔,笑意敛了些,垂着眼睛叹气:“没有,我这人性子冷,不大逗人爱。”
  也只有相熟的她才能自如地交往,读书那么多年,有时候大半时间过去,她连班上的人都认不全。但或许是她不大爱计较的缘故,女性朋友反占了多数,很多海子交往过的女孩子最后都成了她的朋友。
  他就曾经就笑她:“你算是知交满天下了,可惜不招男人爱。”
  唐毅撇了撇嘴:“我不信。”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陆婉耸耸肩,火锅沸腾,那粉丝眼看着就要熟了,她捞出一勺放他碗里,又给自己掏了些,一边和食物奋战一边说,“即便有也是狂蜂浪蝶。”顿了顿还是笑着加一句,“就像你这样的,纯逗我玩儿,算不上真心。”
  “我不是狂蜂浪蝶!”唐毅有几分着恼地纠正,这算什么评价?如此不堪!
  她抬起头瞟了他一眼,被她这样一瞧,他那句“我也不是逗你玩儿”硬就没办法再说出口去。
  陆婉喝了口水,有些话本来不想说,可今日气氛好,似乎有什么都藏不住,她捧着杯子笑了笑:“你敢说你是认真的么?你无非也是觉得像我这种爱攀豪门的拜金女好打发,没有偷过情想尝尝那种刺激罢。也或者你还有些别的我不知道的目的来勾引我,但总之,都是玩儿。”
  她说得很平静,也不着恼,就像说跟自己没多大关系的事一样。
  这回轮到唐毅不好意思,他摸摸脸尴尬地说:“居然被你看穿了,我就知道你这样聪明人不好惹。没有生气吧?”
  “结了婚的女人也有虚荣心。”陆婉仍是笑,语气淡漠,“而且你虽然花心了些,但做朋友总是不坏,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和你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他也笑,“看来你遇到的‘坏’男人还真不少。”
  其实不多,不谈情无关爱坏与不坏跟她没有关系。以前还有人说她坏呢,陈乐天那么好的人,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能想了,陈乐天已经永远属于过去式了。她收回心神,和唐毅继续有的没的地闲聊,老实说,在此之前,陆婉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也会和唐毅这种男人如此聊得投机。
  他如果不油腔滑调,大体还算是可爱的。
  那一夜之后两人见面也是不多,他是忙着生意,她也忙着工作,冬天来了,生孩子的好像赶趟一样的。
  陆母精神一直都不大好,连麻将也不爱了。有一天她搞大扫除,东西搬得到处都是,却做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就忘记了,陆婉回去的时候发现除了客厅还算正常,房间里一片狼籍。更夸张的时候甚至说话都只说一半,这样的次数出现多了,医院里的精神科医师建议她利用移情作用,给陆母寻点事做。
  可是她又什么也不会,年轻的时候在一个酒厂做员工,后来单位效益不好很早就下岗,一直也没正经找过事做。
  陆婉下了班就四处打听有没适合陆母的事做,那日去见唐糖无意中说起,她说“要不去帮我看店吧,我那就缺个可靠的收银的人。”
  “你开了店了?”她有些吃惊。
  “对,就我们小区不远,是书店。”
  她终于走上文化路线了,想起当初听她说的关于她的那些传奇经历,陆婉想她终于是想了过来打算好好回归唐家了。
  可是陆母那状态那年纪,“我妈年纪大了又老花,让她收钱我怕亏死你。”
  “没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她帮忙监督着就行。”
  “呵,你真放心?”
  “嗯,让她来吧,她要有意明天上黄鹤居,我请你们吃饭,生了果果后我可是老麻烦你。”
  陆婉给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你麻烦我什么了啊?还是我请你,你那店什么时候开张?需要帮忙就说声,我最近住在娘家。”
  住在娘家,出入也方便些,这话她不说唐糖也明白。
  “和李家人闹别扭了?”
  她不说祥子而说是李家人,想来对李家的行事作派很是清楚,陆婉笑笑:“没有,我妈一人在家,我不放心。”
  “那你不总是得离开她的?让她去我店里吧,整天理货收银,有得她忙的。”
  “你不嫌她添乱就好。”陆婉语气认真地道谢,“不过如果她做不来你还是要照直说,大不了我再帮她找别的。”
  “放心,我是直性子,亏什么不会亏自己。”唐糖拍拍她的手。
  一件大事如此轻松就定了下来,陆婉放心不少,晚上就尽心尽力给唐糖做了顿好吃的。两人正吃得欢乐,唐毅却突然不期而至。
  “咦,这么香,有我的份么?”
  “你鼻子真是长,估计十里远就让你闻着了,不然哪能这么巧?”唐糖埋怨,“几十日没来,一来就让你撞着好吃的了。”
  “那是巧。”唐毅看了眼陆婉笑得意味深长,完了也不忘拿东西讨好唐糖,“看我给你带了什么,这次出差,别的没捞着,就让一育婴机构的负责人逮着上了好一堂课,这些资料你给果果看看,我们唐家的小宝贝,可不能落人后头了。”
  尽是些资料和CD,陆婉怀疑唐果几个月大的孩子怎么才能好好“看看”,可看着唐家姐弟兴致颇浓的样子,她只好把调侃硬压了下去。
  晚饭后仍是唐毅送她,一上车,他丢给她一文件袋:“这玩艺是你给贾秀芬签还是我找她?”
  提到贾秀芬,不用看陆婉也知道必是他小区的医院合作合同。
  “你找她吧。”
  “你确定?这可是个好机会。”
  邀功的好机会,唐毅虽然说得含蓄但明显暗含了无奈与不满。陆婉也不在意,很诚心地道谢:“谢谢了,不过还是你找她比较合适。”
  若她交给她,到时间起来,光解释就让她头疼。
  “那行。”唐毅一把接过,看着她似笑非笑地说,“不过你是得好好谢我,要知道,若非是你,贾秀芬她一定拿不到这合同,而且,坦白说,为了你,这次我可是没少得罪人。”
  生意人的最高境界,就算是交易也得让别人以为自己亏了血本,是人情更得让他人以为欠了自己多大一份,陆婉果然就很不好意思:“对不起,其实我也就是……”
  “不用解释。”唐毅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只是老实说,我觉得你这人确实有点迂,要知道这份合同,你拿到市面上去卖,少说五十万,多的,上百万都有可能,那地段,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的。你这样,做了好事还不留名,你以为人家会感激你?”
  陆婉沉默,看郎婷那么积极她就知道他所言非虚:“我也不是不爱钱,只是我更看重家庭。挖自己家墙角的事,我做不来。”

41. 争执
  “好,没想到他李家还真是有福气,娶了你这么一个全心全意为他们着想的太太,我妒忌。”
  他虽是笑着说这话的,可言语间却颇含讥讽。
  陆婉顿了顿,淡定地道:“如果你觉得实在太勉强,可以收回这合同,反正我舅舅那边已经签了补偿协议,你要反悔是谁也不能奈你何的。”
  这回算是彻底把唐毅给惹恼了,大动作地来了个紧急刹车,转过头盯着她冷笑:“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么?是不是他李家就全是好人,我唐毅再怎么对你也只是一个想占你便宜的风流汉?可陆婉我告诉你,你那条船都要沉了呢,你再怎么努力,说好听点是孤勇,说难听点,就是蠢!”
  嘭地一声,陆婉只觉得血往上涌,一时又气又急:“我船沉了也轮不到你来当救世主!开门,我要下车!”
  她直觉地要避开,几乎是惊怒交加惊慌失措地落荒而逃,唐毅的车只停了几秒,然后夹着轰鸣与热浪绝尘而去。
  她头懵懵的,嗡嗡似有几百种声音同时鸣响,乱得根本就无力思考。她都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和唐毅搞成这样,她不想说那样的话的,是她太敏感,自卑让她听什么话都像是讽刺!虽然嘴上不说,虽然她一直在努力想融进李家,想做一个好媳妇好妻子,可潜意识里她明白,她其实已经快要输了。
  如今的她真的就像是那个坐在已经千疮百孔的船上的人,努力地抛弃负重想要自救,可是,她真的就能安全到岸吗?
  连她自己也是怀疑的。
  唐毅其实并没有说错,她是孤勇,她是蠢,当初草率地决定结婚本就是一个错误!但是,谁又能保证她再仓促地要求离婚不是错上加错?
  她只是想再努力一把而已。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自从陆父去世后,她觉得自己眼泪变得很浅,动不动就想流泪。她索性蹲在路边,像个找不着家的委屈的孩子一样放肆地痛哭,心里既苦涩又绝望。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再抬起头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顺着光亮的皮鞋望上去,竟是唐毅,他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她:“好了,我道歉,行吗?”
  “你又没错!”陆婉擦擦眼泪,嗡声嗡气地应。
  这孩子气的动作让他一时哭笑不得,摸摸鼻子也蹲在她身边,讨好似地说:“不是,我错了。”
  “你没错!”
  “错了。”
  ……
  “那你错在哪里?”
  ……
  “看吧,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你认什么错呢?”
  “总是我把你惹哭的。”
  “是我爱哭。”她站起来,退得远了些,看着他勉力笑了笑:“而且你说的是实情,我坐的就是一条烂船,可是唐毅,我也想告诉你,我只想着能平安靠岸就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现在,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
  唐毅颇为尴尬:“还是我陪你吧,一个人不安全。”
  陆婉也有点难堪,她并不想和他使小性子的,想了想点点头就随他再度上了他的车。
  一路无言地回家,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那一场义气之争来得莫明其妙去得也云淡风轻,未隔几日唐毅打电话给她:“你总归还是要谢我的,那就帮我一个忙吧。”
  仿佛压根就忘了两人间曾起过争执,这种强压于人的道谢,他居然能说得心安理得。本来以为也就吃餐饭什么的,谁知道却是陪人打麻将,陆婉一个人也不认识,去的时候她本也有顾虑,可唐毅说都是外地来的生意人,基本上没有谁会认识她。
  这样一讲,倒显得两人有点偷偷摸摸似的。她想自己还真是会给他带坏了,心里竟隐有期待与兴奋。
  桌上有一女子,四十来岁仍风韵犹存,看上去位份却极高,被众人一口一个大姐捧着,就是唐毅也对她敬着三分。陆婉对麻将并不在行,那个大姐说你们三男的不能欺负我一女的啊,要不唐少你让陆小姐来吧,你掌阵就行。
  那么大的牌场,打得她手心尽是汗,所幸她手气却极好,几轮下来胡得几人脸都绿了。
  唐毅看在眼里,数了数钱一脸轻松地调笑:“这牌桌上就是这点邪门,不会打的反而赢钱。”
  大姐瞄了一眼陆婉手边堆得老高的钞票,也笑了笑说:“那今晚就试试,到底是我们老手厉害,还是她新手更强。”
  硬就摆出一副要和她大战一场的意思,陆婉听得暴汗,在桌子底下扯了扯唐毅的衣袖,她真不想打了啊,坐在上面跟被火煎似的。
  唐毅却捉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看着她微微一笑,像安抚又像鼓励。
  再打他就偶尔帮着出牌,到最后居然越打越差,很少才能胡上一把,面前的钱摞子一下就空了,她心疼得跟输了自己的钱似的,急得差点要暴走。
  大姐赢了钱,一扫先前的严肃,看着焦躁的陆婉哈哈一笑说:“我就说了,一般情场得意的人赌场总会失意,照我说,陆小姐你也不算亏,要知道你后面可是个了不得的大金主。”
  余下人一听也是一脸暧昧地看着两人笑。显然他们是误会了,陆婉不好解释但又不想闷头吃了这个亏,微垂了眼睛很是惭愧地说:“唐总哪里看得上我这种小透明?我不过是听人说大姐怎样怎样厉害,所以求了他带我来跟你们见见世面。”
  这马屁一拍就中,唐毅满眼激赏地望她一眼,大姐更指着唐毅大笑:“你这小家伙,尽跟人吹我什么啊?陆小姐你别当真,我也是一小透明呢。”
  “大姐要是小透明,那我们不是连空气都不是了?明显不想我们活了嘛。”
  “就是就是,我们还指着靠大姐赏碗饭吃呢,你这把我们的钱都赢光了,看来你是真要请我们吃饭了。”
  “没问题!”大姐爽朗地挥挥手,“这麻将打着也没意思,我们另外找节目去。”
  收了钱一行人玩得尽兴而归,陆婉早就累得不行。这种应酬她还真是不惯,唐毅送她回去的时候一路上呵欠连天,不过她总算还记着输了他不少钱,很心虚地道歉:“对不起啊,今天把你输光了。”
  “哪那么容易输光的。”唐毅一脸轻松,“我还得感谢你呢,十万投资能收回千万利润,这生意你说是赚还是赔呢?”
  她听得心尖上一颤,到底是有钱人,论钱都是以万计的,想起以前读书的时候从生活费里挤一点路费去看陈乐天,现在想想,真是寒惨,难怪见到他衣着光鲜和别人站在一起,会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伤害,就现在听唐毅这样轻描淡写地提到钱的进出,她都忍不住暗含怨念——差距啊,总是那么的明显。
  叹一口气,她其实也并不向往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和自己的爱人平淡相守,朝九晚五地挣钱,角角分分地计较,也未尝不是幸福的事。
  可是,这世上,终是没几个人甘愿这种平淡。
  或者,她也会如是,得到爱情了,会向往富有的生活,就像她现在,生活看似富足了,却总遗憾和丈夫之间的爱情迟迟没有来临。
  倦极回家,陆母早就睡着,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房里一阵烟雾迷漫,祥子倚坐在她床头一边抽烟一边翻看她的相薄,桌下地上尽是烟灰和烟头。
  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42. 表姐
  陆婉一惊,就好像真的刚从外面会了情人回来一样,格外的心虚:“你来了?”
  还好声音尚算镇定,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绷紧。
  “嗯。”祥子点点头,放下相薄看着她,“怎么这么晚?”
  她仔细研究他的神色,让她遗憾的是他的喜怒根本就无从揣测,只好走进去一边放下东西一边轻描淡写似地解释:“朋友过生日,闹得晚了些。”
  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扬起手,陆婉惊得立马躲向一边,这动作大了些,两人都有点尴尬,祥子讪讪地收回来:“你脸上有东西。”
  是一点碎纸屑,她对着镜子胡乱抹掉了,或许是出来的时候洗了把脸,纸巾有些许残留在脸上,她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明显的戒心,因而再转回身看着他柔柔笑了笑:“你等很久了吧?”
  “也不是,我才过来,这段时间你不在家,想你了。”
  太阳从西边出来也没让她这么惊奇过!陆婉越加谨慎地望他一眼:“你今日是有什么事吧?”
  “没有,是真的想你了。”他颇有点无奈,甚至还有几分难得的隐忍,陆婉差点就要信以为真了,结果他又加上一句:“妈说这段时间你心情应该好一点了,让我过来多陪陪你。”
  她听了哭笑不得,这是什么理论?作妻子的心情好的时候才用得着陪么?
  不过总算确定祥子并不是来找她麻烦的,她累得很,放松下来就更觉得疲惫,洗完澡躺在床上,和祥子各据一边,身体明明已经倦得不行,可脑子却清醒白醒全没有困意。
  她实在没有想到祥子这会儿会来这里,老实说住在娘家的日子她几乎越加忘了要怎么样和他相处,这个貌似有病的迷一样的男人!
  闭着眼睛轻轻叹一口气。
  “陆婉?”祥子忽然叫她。
  “嗯。”
  “帮我一个忙好不?”
  她睁开眼睛,不会又是要钱去赌吧?“什么忙?”
  祥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顿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表姐,哦,就是那天你见到的那个,她怀孕了。”
  “是要做产检吧?”
  “不是,是人流。”
  陆婉一惊,“你说什么?!”
  “她现在准备离婚。”祥子的神情有些悲伤又有些愤怒,“她总不可能离婚后一个人带着这孩子吧?”
  “原来是这样。”陆婉叹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起那天她脸上明媚的笑,真是没有想到那时正承受着婚姻的最大不幸。“不过,去妈妈医院不是更好?”
  “不可以!”
  她迷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她要离婚的事家里人还不知道,这会儿让他们知道这婚哪里还离得了了?”
  “哦。”陆婉沉吟,“可是她是为什么?”
  “她不喜欢,她从来就没喜欢过那男人。”祥子躺平了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婉没有再问他为什么,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合,理由无非那么几种,但总之肯定不是她这种心甘情愿的。想了想,她说:“你和你表姐关系好像很好?”
  “你什么意思?”祥子转过头,眯着眼看她,神情冷漠。
  “呃,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她要离婚了都能想到你,可见还是蛮信任你的。”陆婉并无别的想法,还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什么,很不好意思地咬咬唇。
  “嗯。”祥子淡淡地应,“她小时候带过我,而且以前成绩也很好,还给我做过一阵子家教。”
  难为他肯解释得如此清楚明白,陆婉感觉这一小段分居下来祥子像变了个人似的,明显的和善了很多,就是话也多了不少,倒是自己,处处防备谨小慎微。因而自嘲地笑了笑,挪过去一些挽住祥子的胳膊:“好吧,明天就叫她来找我,我帮她安排。”
  “好。不过不要让黄青春知道,她那人,嘴碎得很。”
  陆婉心里泛起一阵异样,事实上她觉得黄青春已经很维护李家了,她总以为祥子和她的关系应是很好的,却没想到言语里却对她成见颇深。
  可能总是有一些她不了解的往事的,祥子不大想说她也懒得追究,而且更为稀罕的是他居然没有同房的意思,陆婉实在穷于应付打了个呵欠恨不得立马就睡着以便可以避开,所以没多久便迷迷糊糊了。
  隐约间祥子一夜里辗转反侧,早上醒来他仍然睡得很熟,陆婉给他留了早餐和纸条,就和陆母一起出门上班去了。
  陆母对女婿的到来还是满心欢喜的,祥子一来她全忘了平素对他的不满,出门了还一个劲地在劝她:“两口子重要的就是感情好,他既然都舍下面子来接你了,我看你还是搬回去吧,你也别太拧了。”
  她居然一直以为自己住在娘家是因为和祥子闹了矛盾,陆婉无奈地摇摇头,也不辩驳,唯唯应了。没想到陆母更看不顺眼,在她额上轻轻点了点嗔道:“你呀,就是这个死样子,看我老了就什么都可以敷衍我了是么?”
  陆婉冤枉得要命,她都应了还想她怎样?“妈,我是真的知道了!”不得已加重语气,神情严肃认真,跟在神龛面前许愿一样的了,陆母这才肯放过她。
  到下午祥子果然带着陈婉华来了,她今日还戴了顶帽子刻意把帽沿压得很低,想来是真怕被熟人看见。却搞得肖玲她们相当好奇,悄悄问陆婉:“是哪个大明星么?黑超遮面大帽压头,看病也有看得这么诡异的啊?”
  她只好对她翻了个白眼:“好奇害死猫,你什么时候不这么八卦了估计老白就肯娶你进门了。”
  也不理背后肖玲哇哇大叫,径自推门进了科室,简单问了些情况准备带陈婉华去妇科手术室,她却扭捏着不动,看了眼祥子只不说话。
  他像没反应过来,仍旧坐在一旁看着两人,陆婉只好点明白些:“祥子,你在外面等等吧。这些你们男人听着不方便。”
  他不放心地看了眼陈婉华,她安抚性地对他笑了笑,他这才起身出去了。
  这情景,让陆婉也觉得相当诡异,为什么她感觉祥子好像才是陈婉华的丈夫似的?可人家是表姐弟啊,相当亲的亲戚了,该是她想太多了吧?
  摇摇头,疑惑地问:“怎么了?”
  “其实……我自己吃过药了的,可总觉得没流干净。”
  晕,“你自己买的药吃的?”
  “嗯。”
  默,这表姐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吃药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还有血?”
  “嗯。”
  “子宫可能有淤血。”陆婉麻利地说,掀开门后的帘子让她进去,“这样吧我先给你做个初步检查,不过你这样,估计是要清宫的。”
  陈婉闻言脸色更加惨白了些:“清宫?……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那个,好痛的。”
  是女人都怕这个,陆婉见得多了也不在意,安抚性地劝道:“没办法,不彻底清干净以后会更麻烦。”
  “那这手术能不能你来做?”
  需要这么隐蔽?陆婉皱眉,她也不是不能,有时候产科医生也会帮忙做些妇科手术,可是,在产室做毕竟有违医院规定。
  架不住两人的要求,尤其是陈婉华,本来就很小女人气质,这会儿一眼汪汪泪意地求她,搞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叫上肖玲寻了间空着的产室帮她把手术做了。
  做完她即痛晕过去,陆婉安排好回到科室,祥子一脸紧张地问她:“没什么事吧?”
  她还未答,放在抽屉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拿过来,竟是唐毅。
  看祥子正瞪着她,不想引起误会只好接了。
  “快下班了吧?你出医院大门后左走五十米,我在那里等你。”
  说完,也不等她答复,“啪”就把电话挂了。

43. 病人
  陆婉根本没时间去,挂了电话后手机长长地嘀了一声后宣告没电。她这才记起昨夜祥子突然造访,搞得她连给手机充电都忘了。
  她也没机会打电话告诉唐毅她去不了,她一挂电话护士那边就来说陈婉华醒了,她和祥子跑过去看她,然后又和他一起把她送回了家。
  陈租住的是一套很老式的旧房子,灯光昏暗,走道狭窄,只是特别僻静,远离城市喧嚣繁华之外。
  “你一个人啊?”陆婉进了屋,四处望了望。
  这房子实在寒惨,她以为李家的亲戚都是合家富贵的,没想到陈婉华却落拓到一人独居这样的地方,跟隐居避世似的。如果她记忆没出错,这边算是城中村,连治安都不怎么好。
  她却很淡然地笑了笑,因为刚做完手术,灯光下看过去脸色越加显得惨白。
  祥子把她扶到床上,对陆婉说:“我留在这里照顾表姐吧,你先回去。”
  她实实在在愣了一下,她从来以为祥子是需要人照顾而不是照顾别人。
  可他的表情却很实在,虽然依旧是她认识那样的目无神采,但至少平静坦然。
  人家表兄妹感情好到这种地步,陆婉也只有羡慕的份。如果祥子也肯用心这样对她一点点,也许,她对他,也不至于如此冷漠,他们的关系,或者不说恩爱如胶漆,但至少是相处更从容。
  陈婉华似看出她的疑虑,无力地挥挥手说:“我没事,祥子你也和陆婉回去吧。”
  “没关系。”陆婉笑笑,“本来我也应该留下来照顾你的,可是我妈一个人我不太放心,你这要是需要什么说一声,我有时间就来看你。”
  她离开,祥子送她到门外。
  临走的时候她看了看时间,已经九点了,寻了个公用电话打过去,那边一直是关机的。她不知道唐毅是不是还在那里等她,这里离医院远离家近,她其实也觉得这么久了唐毅还在那里的可能实在太小。
  回家就把这事给忘了,陆母还没回来,想来是又给唐糖带孩子去了。
  老太太现在去书店的日子反而少了,给唐糖带孩子的时间居多,没有想到她竟很喜欢唐果,陆婉是见过陆母烦躁的时候骂楼下那些小孩的,她以为她不爱孩子。
  看来她以为的很多东西都是错的。
  老太太每次带了唐果回来就催她赶紧也生一个:“有生之年让我带带自己的孙子也是好啊,显得比你那个死鬼爸爸硬就有福气些。”
  她都不敢说话,李家那边头几天贾秀芬还来电话要她去取环,说是祥子现在药很少吃得少了,她也该准备准备。
  贾秀芬这是在准备拿她的身体和未来的孩子作赌注了,吃那些药,剂量小时有可能有影响,但也有可能这影响会被母体消化掉。陆婉找不出推辞的理由,总觉得搬出父亲才刚病逝这借口实在有些荒唐。
  她闭着眼睛躺在客厅里,脑子嗡嗡的很是乱。
  这两天她有侧面去问过黄青春关于陈婉华的事。
  她初听到这个名字时并没什么反应,可一说是祥子表姐,她的表情相当怪异,问她:“你从哪听来这位的事啊?”
  “偶然听说。”
  “是关于什么?”
  “就说祥子有个表姐嫁去了很远什么的,还听说婚姻好似并不顺。”
  黄青春吁一口气,明显对这个表姐没什么好印象,冷冷地扔了句:“她是活该!”
  再问也只说,这表姐人品不怎么好,道德观很差。
  陆婉想不出外表看上去娇娇柔柔的陈婉华哪里人品不好了,她一看就是受过多教育的,谈吐之间颇有分寸。
  她很想深究下去,可是隐隐又想放弃,实在很是纠结。
  第二日上班,黄青春应该是听说了什么,一大早就抓她过去问:“昨天祥子带了个女的来做手术?”
  陆婉直觉地撒谎:“对啊,是他朋友,吃错了药,孩子给流掉了,她家里又穷,所以……”
  “祥子也有穷朋友?”
  她或者是想说祥子也有朋友的吧?陆婉笑了笑:“就是皇帝也有几门穷亲戚,他哪能没有一两个穷朋友?好像是他同学吧,听说我在这医院就让他带来找我的。”
  “哦。”黄青春舒开了眉,象征性地教训了她几句:“总之是有违医院规定,以后不要干这事了。”
  她也唯唯应了。
  才出门,看见肖玲躲在那边甜蜜蜜地通电话,挂了走过来嘟嘴埋怨:“好不容易老白出差,我居然休不到年假诶,不然就可以和他一起出去玩了。”
  “他出差不是常事?”
  “这回不一样,是去海南,海南哦,想想这种天气去那边一定舒服死了,还可以游泳。”
  都星星眼了,陆婉失笑:“据说那边有天体浴场,你不跟去小心老白给你找个洋妞小三啊。”
  “是哦。”肖玲无限担心,“你说这本来是唐毅该去的,他一生病只好老白顶上了,呜呜呜,你说这位老兄怎么就刚好这时候病了呢?”
  唐毅病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
  陆婉狐疑,昨日里说话还中气十足,不会是老白躲肖玲的借口吧?据她所知他已经推了肖玲好几次的约会了。
  但他同时也应该是搬出了极正当的理由了的,不然肖玲这会儿不会如此坦荡自然。
  摇摇头,或许是她想多了。
  她一日都没有联系上唐毅,手机总是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下午下班正走在路上,却忽然被一辆车差点逼到角落里,正想发火,车窗摇下来,却是苏晓。
  “陆医生下班了?我正找你呢。”
  “什么事?”
  “唐少生病了,我想请你去给他看看。”
  还果然是生病了,不过生病请她这妇产科医生去看?陆婉差点失笑:“你真幽默,你知道我是产科医生!”
  他又不是怀孕了。
  “反正是医生就行,你多少应该懂些,他昨天本来就有点不舒服,晚上应酬给灌多了些酒,今天连床都起不来了,我刚过去看了,有点发烧,还吐,他说很难受。”
  “那赶紧送医院啊?”
  “送屁,那Y这辈子最烦躁的就是上医院,跟要他命似的,谁送他跟谁急,说睡睡就好。老实说我挺担心的,这才想到要麻烦你。”
  他们除了是合作伙伴,到底还是真心实意的好朋友,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陆婉今日只上半天班,所以时间上还算很充足,想了想,她去药店按苏晓所说的症状买了些药和醒酒的就随他去了唐毅家。
  并不是唐家别墅,他在外面另有一套公寓,很简约也很朴实,装修也不华丽。
  她去的时候唐毅还睡在床上,懒洋洋的没什么精神,看见她也只是淡淡地瞄了一眼,既不很意外也不很欢迎的样子。
  陆婉因为昨晚失约所以多少有点内疚,走近去摸摸鼻子讪讪然地说:“对不起,昨天我临时有事,手机又没电了……”
  明明是事实,可这样说出来倒像是很滥的借口似的。
  唐毅冷冷地哼了声。
  苏晓看这情境有点不对,率先开溜:“陆医生,我有事先忙去了啊,就麻烦你帮忙照顾照顾一下我们唐少。”
  跑得竟比兔子还快了。
  陆婉虽是产科,但这看病什么的流程多少还是知道的,她拿了体温计给他量了温度,问了他一些症状,他倒还配合,只是看她的目光里有一些让她说不清也道不明白的东西。
  她装作没看见,避而不去碰他的视线,心想着给他吃完药就赶紧走吧。
  人病了意志力总是很脆弱,唐毅也是。
  陆婉拿药给他,他把脸捂在枕头里闷声说:“我不要白开水,我要用酒。”
  拿酒送药,他疯了!陆婉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他。
  可他就是不起来,死活赖在床上,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子:“我妈以前都是这样喂的,酒能解苦。”
  “你都成年人了,还怕这点苦头?”
  他抬起头望着她,像比她还要吃惊似的,理直气壮地申辩:“我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的味觉?人生短暂啊!”

44. 往事
  唐毅的确是很会享受人生的。
  他家里东西不多,却什么都是最好的。就是那个他从来不用的厨房,选的也是最上等的用具。可是有什么用?吃了药的唐毅说有点饿了,陆婉看着锃锃亮的厨房顿有巧妇难有无米之炊的感觉。
  她拿起衣服准备穿鞋,唐毅在房里看见,有点生气:“你这是准备走了?我还饿着呢你就不理我了?”
  陆婉不想和他计较:“我去买点吃的,你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要我给你做什么?”
  “那你知道我要吃什么?”他半坐起来,眼睛微眯。
  “总之别的我不知道,反正酒是你的大爱!”她嘲弄道。
  唐毅便不由自主地笑了,这小气的女人,还在计较他坚持以酒服药的癖好。等陆婉出了门,他像个孩子似的从床上爬起来趴在阳台上,看着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小区绿树红花后,他突然发现这种感觉还是很好的,有一个女人牵牵念念地为自己洗衣烧饭。
  也许他是又想结婚了,第二次离婚后,他以为自己再不会有结婚的念头,却没想到,它居然来得如此迅速如此猝不及防。
  唐毅突然有些郁闷,扒了扒头发躺回去继续装死尸。他脑子里乱乱的,酒精似乎加速了感冒药里安眠的成份,模模糊糊竟睡过去了。
  再醒来日已西斜,房间里到处飘着热辣的姜汤香味,闻着更让人觉得饥肠辘辘。他出了一身的汗,只觉虚弱得不行,睁开眼睛,却看见陆婉支手撑额倦坐在他家客厅的小沙发看杂志,侧面有一缕头发垂下来,越发衬得她肤白如雪,那一刻,她就像一个安静闲适的剪影,和这个房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唐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陌生但很温暖的情绪。叹一口气,可就是这细碎的声响还是惊动了她,陆婉转过头,放下杂志走过来问他:“醒了,要不要现在吃点东西?”
  看他在客厅坐好她这才去厨房盛了吃食出来:“你感冒吃点流食比较好,所以我给你煮了生姜红糖粥,味道可能有点辣,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习惯。”
  粥水很香,但也很烫,唐毅小心尝了一口,看陆婉正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故意皱眉道:“唔,好难吃,生姜味太浓了。”
  就这他也嫌浓?见过挑的,还没见过像他这样精挑细捡的,果然就是一副少爷脾气!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嫌她的东西做得不好吃。
  陆婉有些失望,又有点负气:“这也叫难吃?你上城里五星酒店去吃吃,有我这味么?”
  “咦咦咦,生气了?”唐毅笑。
  “生气倒不至于,不过难吃你也得将就着吃。只是啊,就你这么副少爷脾气,我大概也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婚了。”
  他闻言脸色微微一沉,陆婉也是一时嘴快,看他样子不禁暗暗有些失悔,咬着嘴唇半天作声不得。
  唐毅最后却笑了:“别这么委屈地看着我,我哄你呢,这粥很好吃。而且你也没说错话,我那两个前妻的确是受不了我这臭脾气。”
  陆婉等他吃完收好碗准备说要走,半躺在沙发上的唐毅却拍拍身边的沙发说:“今日辛苦你了,过来坐坐吧,陪我聊聊天。”
  她有些犹豫,所以没有动。
  “别想着走啊,我还有事要跟你说呢。”
  这男人,背对着她居然也能将她看穿。陆婉只好坐下来,却颇有些不习惯这样子的唐少,他今日里很正经,看她的目光也格外深沉些,搞得她几乎有些无措地拿出杂志翻来翻去。
  他在那头叫她的名字:“陆婉?”
  她抬起头。
  “突然觉得很想对你说声抱歉,以前竟然那么对你。”
  “怎么,发现自己勾引错人了?”
  “不是。”他的话说得慢而温柔,“我发现我不应该是勾引你,而是追求你。”
  她一愕,书从膝上跌落下来。
  唐毅一脸恶作剧成功的笑意,眉眼之间显得特别的意气飞扬:“如果你没有结婚的话。”
  换言之,因为她现在结婚了,所谓的追求也和他所谓的勾引一样,只是逞点口舌罢了。陆婉松一口气,拾起书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总是没一点正经的时候。”
  “你不就习惯我这样?太正经了,你会害怕。”
  他倒是清楚得很。
  陆婉也不分辨,点点头说:“嗯,我很胆小。”
  “你不是胆小,是孤勇。”唐毅笑了笑,仰面干脆整个地躺倒在沙发上,“当初我要是有你三分耐性,大概现在也快是儿女成双了。”
  虽是检讨,唐毅的言语里却并没有多少遗憾的成份,听在陆婉耳里是,即便那些往事从头再来,他大约还是会作出今天这样的选择。这就像那些没读多少书就跑出来闯荡江湖的人,回家乡了总是一个劲地感叹:“唉,当年就是书读少了。”
  可是,即便再给他们一个读书的机会,也未必就真能静得下心去再当个学生。
  行动上背道而驰得远了,口上的追悔就显得相当矫情。
  唐毅仍旧没有看她,自顾自讲自己那些个往事:“我第一任妻子,是我爸战友的女儿,长得非常漂亮。我发现男人都很虚荣,以为身边挽一个漂亮的女人很值得骄傲,其实也就那样,漂亮的女人多骄傲,而且还多耐不住寂寞,我家那位也一样,那时候我也是心比天高,光想着打拼事业去,根本就没想过夫妻生活还需要经营这档子事,结果后来她就有外遇了。我的第二个妻子,开始是和我一起做公司的朋友,也是我的助理,她人长得一般,但性格很温柔。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起出去应酬,她还替我挡酒,结果喝得喂出血,说实话,这件事让我挺感动的,后来就慢慢跟她走到一起去了。她提出结婚我也没什么意见,其实我那时真不挑,我就觉得这女人实在,可靠,还会照顾人,娶回去做老婆应该很合适。可真结了婚才发现她太粘人,一天到晚搞什么突击检查,紧迫盯人,那日子过得真是压抑死了,我这才要求离的婚。我以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结婚了,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又很想再结婚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就最后一句点到重点,陆婉猜他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有些郁闷。她顿了顿,一时估摸不太清他真正的意思,只好劝道:“你这是生病生的,等好了你又想着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这你就错了,玩久了也是会腻的。”
  想了想,他抬起头看着陆婉,问她:“我说你是不是以为我这人比较花心呀?”
  不是以为,是事实。她想起他身边那些换来换去的莺莺燕燕,想起他和她们在人前毫不避讳的亲亲我我,她还真说不出他是痴情相公这种话来。
  笑了笑,她说:“不是比较花,是非常花。”
  他“嘁”她一声,两手一摊摇头说:“那是你不了解,男人在外面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而且我现在单身,你总不可能要求我为未来的老婆大人禁欲吧?”
  他说得那么白,陆婉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可不敢要求你,你留着这话向你未来的老婆大人解释好了。”
  把书放好,她又问他:“你现在好些了吧?”
  唐毅不置可否地望着她。
  “我得走了。厨房里还有粥,你要是饿了就再吃点,要是晚些胃口好了,电饭煲里煮了有饭,冰箱里有已经炒好了的几个小菜,你热热就可以吃。”
  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了,唐毅知道留不住她,但还是开玩笑地说:“安排得这么周到?那怎么办呢,明天我还想你过来!”

45. 庆功
  第二天陆婉没有去。
  有人进修有人考试有人学习,她顶了一天的班,自己都快累晕过去了。
  然后晚上有贾秀芬的“庆功宴”——庆祝新医院终于选址成功,也就是说庆祝和唐毅的合作终于开始了。
  其实也就是家宴,十天半月的贾秀芬总喜欢找个由头让大家聚一餐,在这一点上陆婉倒无话可说,亲戚朋友时不时地碰碰面,于亲情总是只有好处的。
  可是,陈婉华没有来,或者是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贾秀芬今日里格外的喜气洋洋,陆婉去得比较晚,到的时候菜都已经要上席了,一众人团坐在聚福楼的包间里和声一片。
  她在祥子身边坐下,有人隔着人群对贾秀芬说:“你家小婉还真是大忙人,瞧这赶的一头一脸的汗水。”
  她心下一沉,顺着声音看过去,是郎婷的母亲,老太太年纪不轻了,可脸上依旧还带年轻时那股子厉害的笑。
  贾秀芬正侧耳在听身边的老奶奶说话,闻言抬起头扫了一眼陆婉,似笑非笑地回应说:“没办法,她呀,现在是医院的红人,我想她辞职人都不准。”
  这话夹枪带棒,另有深意,陆婉词穷想不出什么好回应的,只得抿嘴笑了笑。
  祥子却突然插一句:“辞职干什么?我都闲得发慌了,还要她也陪着放家里生虫么?”
  也不知是在帮她还是害她。
  不过好在是他这样一句气鼓鼓的话,贾秀芬因怕这个儿子突然发浑搅了场面这才停了嘴。
  酒席上桌,话题转到那个新签成的医院上头,大抵也不过是夸赞贾秀芬眼光好手段好,这么一个可以孵金蛋的地方都能让她得着了。
  艳羡的嫉妒的,都有。
  陆婉一概当没听见,人太多根本不需要她出来撑场面,所以埋头自顾自吃转到面前的东西,她一天忙得太过早就饿了,但这并不妨碍她遗憾口碑好如聚福楼的饭馆居然菜放得如此之咸。
  都吃得欢快,贾秀芬突然压下众人的声音,举杯笑看着郎婷说:“其实今日这笔生意能成,我最应该感谢婷婷,没有她,这医院肯定不是我们安康的。”
  陆婉一口菜差点呛进喉咙,什么时候这竟成她郎婷的功劳了?
  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如春风般温暖温柔:“所以,今日我要特别先敬我们的亲家公亲家母一杯,李家能娶着婷婷这样的好媳妇,完全是因为他们教导有方,养女成材啊。”
  “婷婷是不错,在家帮父母,出嫁旺夫家。”郎家的老头老太也不推辞,一副有女自足的神态,“这才不枉我们大家都疼她嘛!”
  “所以我说我姐就是命好,自己做生意了得也就算了,连娶个媳妇也这么厉害,李家何愁不兴旺?”
  “是啊是啊。”
  “现在的女孩子少有婷婷这样的,又聪明又乖巧。”
  桌上一片赞和之声,陆婉只得哑然失笑。郎婷还的确是又聪明又乖巧,想起她一口一个亲如姐妹似的嫂子,想起她来跟自己说想拿那合同高价另售他人。
  才不过转了个眼,她居然就成了李家第一大功臣。
  难怪唐毅会说,她这样做了好事不留名没人会感激!原来他早就知道有人已走在她前头去了。原谅她不厚道,可是她突然觉得那会她若真的拿着合同回去跟贾秀芬邀功,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样的惊世风波来。
  郎婷在对她笑,仍旧娇娇俏俏性感无比。
  这个李家的二媳妇,到底还是比她更适合李家生活的氛围,更容易融进李家这个热闹的圈子。
  “嫂嫂怎么不进去?”
  酒足饭饱,里头的人仍在高谈阔论,陆婉寻了个空溜出来,郎婷竟跟着就到。
  她转回头,郎家小姐笑得心无城府,她也只好云淡风轻:“里头闷得很,我站这吹吹风。”
  “嫂嫂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不高兴?”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前几日我约了唐少出来谈生意,不小心给妈看到了,所以她大概就误会了。我过两天有好时机就跟妈去说,这事儿啊,其实功劳最大的还是你。不过我也奇怪,你都跟妈说了是你帮唐少一个忙,他拿这合同来回你一个人情的,她今天还这样说,连我都好吃惊。”
  这真真假假的解释,其实陆婉并不大在意,可是她在意的是郎婷的态度,二十几岁的姑娘,倒像见尽人情世故似的,如此心机深沉,勾心斗角自如运用。
  她学不来也做不来,所以淡淡笑了笑:“可能的确是你的成绩,我和唐少没多大交情,他的事我没帮上忙,自然他的合同也不会当人情再送给我。”
  郎婷还想再说,陆婉摇摇头打断她:“我今日手术做得多了,很累,就不陪你说话了,还是进去坐坐吧。”
  郎婷笑着说好,走近几步把她的手亲热地挽着了。
  陆婉顿了顿,有时候,君子可避,但小人难躲。她既不想和她撕破脸,自然也就只能接受她的示好和亲昵。
  不过这件事还是让陆婉郁闷了好几天,感觉郎婷突然就成了她心上的一块疤,不动可以,但是只要触及总顶着一块不顺在里头。
  好赖托这件喜事的福,贾秀芬终于决定要陆婉搬回去住,只是她的话让她莫明其妙:“你还是回来住吧,反正你爸爸的事也过了七七了,省得祥子惦记着整日里两头跑。”
  来来回回,祥子去她家的次数十个指头也是数得清的,就这还叫整日里了?
  不过也懒得跟她计较,人做娘的到底还是心疼儿子。陆母有事做后精神好了很多,陆婉也就放心搬回去了,所幸日子尚算清净,贾秀芬忙着新医院的事,郎婷因为有了第一笔功劳,婚后不久终于顺利进了安康医院,成了婆婆的左膀右臂。就这事,黄青春知道了还常数落陆婉,说她不争气,让人后来居上。
  她对生意的事向来不甚上心,安安份份求个班上也就足够,野心与权力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所以很多时候她也只是听听就过。
  唯祥子让她略有不舒服,或者是看他对陈婉华太亲切了,回家里动不动就发火让她很是不解,如果他是减了药量的缘故,但为什么在他人面前还是可以控制自己的坏情绪?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肖玲从外面推门进来,把两盒药放她桌上,“给,是这种吧?”
  陆婉拿起来看了看:“对,谢谢了。”
  “我说你买这种维生素干什么啊,据说吸收也不怎么好,还贵!”
  “吃吃试试。”陆婉笑着把药放进抽屉,转而问她:“老白还没回来?看这几日把你闷的。”
  “嗯,好像快了吧,顺利的话就这几日。唉,有时候挺羡慕你们这些结了婚的,不用愁,反正老公到手了。”
  “结婚有结婚的烦恼。”
  “欠打!”肖玲拿病历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够幸福了,祥子人帅家世好,你还嫌烦啊?”
  陆婉一怔,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的,但是,最后却只笑了笑。
  看在肖玲眼里至少仍还是心享事成的愉悦。
  晚上还未下班消失了很久的周蜜打来电话:“妞儿,出去旅游了一趟,今天请你吃饭,顺便有好东西送你。”
  她声音高昂,是电波也挡不住的甜蜜,陆婉笑,她总是一个很张扬的人,张扬着她的青春也张扬着她的美丽和随时到手的幸福快乐。
  可是,周蜜请的不止是她一个。
  唐毅也在,而周蜜,半个身子倚在老白的手臂上,亲如热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