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1-14

荆棘皇女: 天界囧史(紫苏)第二卷 62 - 72

第二卷:《夜莲》

第62章

  沧海桑田是扁是圆,味道是苦是甜?
  我装模作样的从书山中抬起头来问应龙,他先是皱了皱眉头,然后很是认真的答道:“这是伏羲新造的词,我也不甚清楚呢!”
  “那伏羲是扁是圆,味道是苦是甜?”
  “呃……”应龙哭笑不得,半天郁闷的开口:“红莲,我前几天才同你说过伏羲。”
  “呃……”我也挺尴尬的:“……忘了……”
  应龙伸手拍拍我的头:“是啊,光顾着吃草团子了吧?”
  “草团子真好吃……”我回味着那带着一丝清凉的团子,张开嘴:“呀,应龙,我的牙有些痛。”
  应龙凑过头来,有些紧张的轻轻搬过我的头,一边往里看,一边皱眉说:“怎么了?长虫牙了?”
  “虫牙?”我含混不清道:“是扁是圆,是苦是甜?”
  应龙无语,轻舒一口气:“还好,这些日子少吃甜的。”
  “不要!”
  “乖……”劝解的口气。
  “不要!”
  “不听话。”还是劝解的口气,一些愠怒也无。
  “……好么……少吃就少吃。”
  “乖!”应龙弯起眼睛一笑,女娲夏天避暑用的冰山都化了。
  “应龙,带我看看伏羲嘛!”
  “不去。”
  “去嘛~~”
  “你去……不大好……”稍微有些动摇。
  “去~~”
  “好吧……”应龙妥协,“不过,你要听话,喊你走的时候,就要走,知道吗?”
  “那是必然的!”
  现在想来,如果那日我没去见伏羲,给他察觉了我的气息,后来的事情会不会有些不一样呢?
  但是时间是不相信如果的,它只是哗哗流过,不留一些痕迹。
  某日清晨,我睁开眼睛,一双狭长的眼睛撞入我的眼帘。
  “丫头,你醒了?”
  那人身着一身象牙白袍,笑起来的样子甚是俊朗。
  我拍拍额角无意识的跟着重复:“丫头?”
  “对的。”那人点点头:“你就是丫头。”
  “我还猪头呢。”我脱口而出。
  他似乎汗颜了一会,擦擦汗开口:“你愿叫自己猪头也无所谓。”
  我亦认真想了一会,终于还是抛开矜持放下架子,凑过去问他:“你是谁?”
  他露齿一笑,很是风流:“北方玄武萧墨夜。”
  “哦,”我不知道这名号有甚含义,只好含糊点头,沉默一下,我更不好意思的开口:“那……我是谁?”
  “你欢喜是谁,便是谁。”萧墨夜灿烂的笑道。
  萧墨夜不守信用,话说了还没有半年,一日进屋一手拿掉我右手握着的笔往地上一扔,一手塞给我一套衣物:“我在元始天尊那儿给你报了名,你将衣服换上,明日便去那里附学。”
  我抓着衣物闷声道:“不就是半年,我能学成这样已算不错了,你的耐心便不能好些么?”
  萧墨夜咧嘴一笑,说不出的和蔼。
  “不能。”
  他一边将我往里屋推,一边说:“名字我都想好了,叫青夜甚好。”
  后来我才知道,青夜是他宠物天狗的名号,而且名儿还是玄武君的夫人,也就是萧墨夜他娘起的。他想个屁,这个名号盗得是一个光天化日。
  次日我吃了他带来的两个馒头,便被扯着进了仙塾大门。
  不过这些都是后事。
  从前我不大明白为何天要造成九重,以我一千岁的稚龄想要一个人从第一重爬上第九重,难度据应龙说不啻于让女娲分清楚帝俊同伏羲。不过听应龙说,这都是因为伏羲那个不负责任的所谓大神,心血来潮,兴趣来了便大手一挥造它一重天,等过了几天忽然发现这里不好了,又是那里不合心意了,也懒得去改;大手再一挥,又造一重……造到第九重的时候帝俊受不了了,伏羲造天的速度比他吃饭还快,经常是帝俊蹲在地上吃完了饭还没聊几句,一抬头发现天又厚了一层。
  帝俊生平最厌恶的事情就是被压在下面,伏羲在天上几天一层的往上盖,一层一层把帝俊的男性自尊压成碎碎的粉末,是可忍孰不可忍,帝俊一阵风卷上第九重天,得,伏羲大爷正托着下巴思考要不要造第十重……
  据说那日应龙和女娲两个人才勉强拖住帝俊没有打起来,帝俊气急败坏:“为何只拖我一人?”
  应龙摊手:“因为伏羲不会动手,是以……”
  女娲难得腼腆,神色有些羞赧:“反正我分不清你俩,是以应龙拖你,我也就……”
  三人累得气喘吁吁,伏羲才从幻梦中醒过来,对着衣冠不整的三人瞠目结舌:“……你们在运动?”
  应龙说的时候嘴角带笑,近似十分怀念;把我听得一个无语默默又昏昏。想我不过晚生了那么一小会,天地已而风云变幻。
  人世诞,帝俊叛;应龙夹在第二天,不上不下,连带我的存在也不尴不尬的。
  那大约是人界创世不满一百个年头,我还睡着,应龙一早上了九重天伏羲那儿,待我醒来后,一边等候的女侍才上前来与我洗漱更衣。以往我不过是一块布片子裹着,头发用手指扒拉两下也就罢了;谁知那日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待得我好容易从女侍手中解脱出来跑到溪边一照,差点没被自己给吓死。一屁股坐到石头上,熟料那石头竟是个不稳的,我一屁股坐下去,那石头一歪,我便直直的坐在石头上掉到第一天。
  所以说伏羲确是个很不负责任的大神,创世创得如此应付了事,随便摔一跤就可以摔下一重天;这九重天造得真是一些些技术含量也没有。
  还好我摔得不重,女侍们反应也算快,眼前四处乱迸的星星还没过,一个虺女便找到了我。
  我有翼无力,虺女有力无翼;俩人都郁闷了一下,虺女变回原形吭哧吭哧的驮着我硬是爬到了二重天。
  虺女一边爬一边说:“莲姬天生丽质,稍微收拾一下,便是艳绝天下之姿了!”
  我默了一会,诚恳的问:“艳绝天下是啥?能吃么?”
  虺女明显一僵,好半天才说:“回莲姬,艳绝天下是用来形容貌美的词儿,不能吃的。”
  我哦了一声,既然不能吃,我的兴趣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虺女默默的爬了一段,又拾起话头:“莲姬可知今日应龙去哪了?”
  我说:“知,去九重天见伏羲。”
  虺女咯吱一笑:“莲姬待会也要见伏羲,应龙今日特地命人打扮莲姬,为的就是待会见伏羲时讨他喜欢。”
  我翻个白眼:“为何要讨伏羲喜欢?”
  虺女摇头:“待会莲姬见了伏羲可千万别说这话,伏羲是……”
  我俩刚在云海冒头,一个巨大的火球忽然夹着千钧之势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火球砸过来,险险擦过虺女,砸下去了……一时间天上下火球雨一般,上头乌云搅动,隐隐可闻兵刃之声。
  我抬头惊讶道:“这又是怎么回事?烤肉宴会?”
  虺女骤然变色,随即变回人身,抱起我便往应龙的宫殿飞奔,刚跑进去,迎面已经呼啦啦围上了一群女侍,表情俱是又惊又疑,围着虺女一片询问:“外边怎么回事?”
  “莲姬可有受伤?”
  “怎么了怎么了?”
  我牵着虺女的手还在翻白眼:“不带这样的,应龙早早一人去了烤肉宴,竟然也不唤我!”
  全体女侍齐默,一名虎蛟女侍抱起我向榻边走边道:“莲姬受惊了,早些休息吧。”
  ……我刚刚才从榻上爬起来……
  外面兵刃交接之声,双方喊杀声越见厉害,空气中隐隐闻得一丝血腥。应龙布下的结界由透明转为淡淡的蓝色,笼罩在宫殿上方。
  应龙的处所防范甚是严密,因为他实在是太美又太温柔,如果不好生看着,老是会有不知他身份的人跑来骚扰。比如有个叫钦锫的,传闻那时我还未降世,有一日应龙在溪边小憩,恰恰碰上刚晋升天将的钦锫,那钦锫才入天界中心,不识得应龙身份,远远的看着还当是个娇滴滴的人类小娘子,遂跑上前去说什么:“姑娘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虽神仙也难以媲美姑娘之风韵。”说得应龙目瞪口呆,回来就把住所周围密密麻麻布满结界。
  不过也有人说应龙布结界是为了保护我,因为在那不久后,我便降世,应龙之女降世,当然要好好保护。
  看来似乎不是烤肉宴……虎蛟的手臂紧了紧,我似乎也染上了她的紧张,吞了口口水:“外面似是在打仗呢!”
  “莲姬莫怕,应龙马上回来了!”一众女侍围过来轻声安慰,其实一个比一个紧张。
  我咬紧嘴唇,不再吭声。
  反正吭声也没用,我现在其实比较担心应龙的安危。
  看样子其他的女侍们也是这样想。
  我们在紧张焦虑中度过三天三夜,不停的着人出去打探情况,老早把要见伏羲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四日,我终于熬不过,才在榻上闭了一回眼,忽然一双手将我抱起来,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我的脸。我动了动,摸上应龙的脸纳闷道:“应龙去了哪里?怎地浑身冰凉?”
  一地的女侍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应龙抱着我,脸紧紧的贴着我的脸过了好一会,慢慢的扯出一个笑容:“没事,让红莲担心了。”
  我侧耳细听听,厮杀声不知何时已止,取而代之以夜一般的死寂。
  “前两日似乎有争吵呢,应龙可知所为何事?”
  应龙放开我,深深的看了两眼,眼神甚是凄凉。
  “无事,帝俊反了。”
  睫毛轻颤,眼角一滴水珠落下。
  “应龙?”我诧异道:“你的眼角在滴水呢!”
  “这不是水,这叫泪。”
  我摇头:“又是伏羲造的怪词。”
  应龙微微一笑,转身唤过一名女侍,吩咐道:“传令下去,三日后我们搬离这里。”
  后来我们搬到了第二天,日子似乎依然平静,只是应龙再没提过见伏羲之事;二重天离人世很近,我便常常趴着看他们,一群群几乎光身子的小人在下面跑来跑去,也挺好玩。
  另外就是听说在人世的另一面,反叛的帝俊自称妖王,带了一众叛将以钟山为据,休养生息,恢复发展得也甚快。
  应龙越来越多的留在人世,伏羲女娲一直留居九重天,相距越远,音讯越少。九重天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神族禁地。
  那时人世刚刚创立几百年,别说闲书,穿的都是兽皮。
  

第63章

  不久我迎来了三千岁的生日。
  搬到第二天去以后,住的地方比以前小了很多,应龙经常不在,我没事的时候很无聊。
  有一天一个女侍捧了一摞的闲书喜滋滋跑进来,邀功的往我眼前一放:“莲姬,闲来无事,也可消遣消遣。”
  我凑过头去,上好纸制的线装书,淡淡的墨迹透着香;人世才刚刚穿麻,写字的纸还没出来。
  瞟一眼书名《我与伏羲不得不说的事》作者:偷偷爱应龙。
  我拎起书角随手丢出窗子。
  “虺,今日也好冷清呢!”我百无聊赖的托着头道,最近实在是很无聊,闲得发慌时,我曾无聊到去清点女侍的人数。
  不清点不要紧,一清点,发现人竟越来越少,以往除了应龙,龙有四,蛟二十,螭三十,虺半百;现在偌大一片天内,统共竟然没剩三十,且大部分都是蛟;上次背我回来的虺女也多日不见。
  我纳闷道:“虺,人都哪去了?”
  女侍也闷头想了一想,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莲姬也这样觉着?人似乎少了很多。”顿了一下又笑起来:“莲姬今日三千生辰,应龙说要替莲姬做生日呢!来,让虺打扮您。”
  我想起上次为了见伏羲弄的所谓打扮,估计这次再这么一弄,我会直接掉到帝俊那边去;遂抱着身子缩成一团,紧张的看着蠢蠢欲动的虺女摇头道:“不要!应龙不是外人,无需折腾!”
  “这样……”虺女垮下眉毛,悻悻收手,半晌又重新兴奋起来:“那么,莲姬至少让女侍收拾收拾屋子,布置布置,图个喜庆?”
  我想想今日大家应该都甚无聊甚惨淡,找点事情让大家活动活动也是好的,遂点头应了。
  虺女欢欣鼓舞的跑出去,不一会儿一众女侍都乐颠颠跑进来,我点了点,皱起眉头。
  竟只剩蛟十四,螭、虺共十五。连我这条龙在内,将将凑满三十。
  其余人都哪去了?
  女侍们心灵手巧,能言善道;聚在一起唧唧呱呱你说我笑,气氛果然一下热闹起来,一扫平日的沉闷冷清。我坐在榻上看周围言笑晏晏,衣鬓环香的女侍们翻飞的衣角,灵活的动作;长长的黑发散落在背上,用布条松松的扎成一束,说不出的妩媚风流。
  传闻九重天上神族的女孩子矜持文雅,端庄娴静;人世尚存在不久,女子大多野气,却也朝气十足,红润的脸颊,圆润饱满的曲线,同伏羲女娲一样,充满生命力。应龙造出来的龙族则有着白皙的肤色,清瘦修长的四肢,同他有几分相似。
  我看看自己刚从塘里挖出来的藕节子似的粗短胳膊,黯然神伤,消沉的叹了口气。
  好歹终于满三千了。神族的三千岁是个坎子,过了三千便会成长,在此之前,管你两千九百九十九,全都是滚来滚去的团子。
  据说这也是伏羲大神心血来潮规定的,伏羲乐呵呵的双手托着下巴眯眼看身边一众滚来滚去的团子,喜滋滋道:“你看这些小家伙,圆滚滚的多可爱……唔,干脆五千岁之前都是……”
  话音未落,帝俊冲上来掐住伏羲的脖子一顿猛摇:“我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尽是肉丸子,你叫我怎么管?当奶娘差不多!”
  应龙和女娲飞上去扯开两人,伏羲抱着脖子认真的思考:“唔,究竟要不要呢?”
  “应龙你别拦我!”
  ……应龙说这些的时候,撩起一边的额发,露出额角小小一块淡红。此前我从未想过应龙竟会受伤,还会留疤。这个发现过于惊人,我顿时毁天灭地一般的大叫起来。一众女侍顿时炸开锅般砰隆磅啷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个个衣衫不整,神色慌乱。
  “莲姬,何事吩咐?”
  我指指应龙的头上:“应龙头上有一个疤。”
  她们也毁天灭地的叫起来。
  应龙第二天才有时间跟我解释,帝俊将应龙一推,应龙正好一个不稳倒地,不巧撞上女娲的尾巴尖,轻轻的擦了一下;应龙伸手摸摸,自己一使劲,终于滴了几滴龙血。
  女娲当时叫得也是毁天灭地的:“应龙受伤了!”
  帝俊脸上顿时毫无血色,伏羲反手去掐帝俊的脖子。
  “唔,没事……”应龙转过头神色痛苦的按着开始自己愈合的伤口,刷拉又扯大一些:“大家……不要争吵……”
  帝俊伏羲同时住手,扑上来左看右看,女娲一尾巴扫飞两人,拔下一块鳞片小心翼翼的接了几滴血,满意的说:“啊,好几个上付的姊妹们想要应龙一点东西呢!这下总算不叫她们失望了!”
  ……后来应龙使了些小窍门留下了这块指甲大小的淡红小疤,帝俊伏羲一紧张,应龙便轻飘飘的拨拨头发,双方立马偃旗息鼓,效果甚是显著。
  总之,从那以后神族三千后外貌方可成长,今夜我便有三千岁,我别无他求,只希望身为应龙之女,我能稍微瘦些。
  至少不要再像草团子那样,丢到地上可以滚出去老远。
  女侍们手脚麻利,不一会儿房里垂着的布幕便由青白换成红白两色的纱,白色在外,红色色在里,热情的绯红,透过白纱温柔的露出红晕。
  桌凳也换上新的铺面,女侍们采来野花,满满的塞进各个角落。
  应龙进屋的时候,女侍们才点了艾草制成的熏香,细细一条靛青的线眷恋着女侍的指尖,幽幽回转,满室生香。
  而我还是被贼心不死的两个螭女一上一下抓住,下面那个轻唤:“乖,乖,莲姬莫怕,很轻很轻的。”上面那个手脚麻利的在我头上左右摆弄;我只觉得这边一紧,那边一松,后脑的发被挑上去,一会儿又从额前搭下来几条……
  我沉痛的闭上眼任她们蹂躏,心想大不了今天不照镜子不去水边……
  直到应龙进来唤我名字才让我脱离窘境,应龙抱起我左右打量,我皱起眉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道:“不准看!叉你眼睛!”
  应龙失笑,撇着唇拼命忍耐:“这是跟谁学的?”眼睛一转,伸手拿起我丢在榻上刚刚翻开的书。
  《帝俊伏羲:那年月光》作者:俊羲
  应龙抽抽嘴角,顺手轻巧的将书扔出窗子,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我忽然间有些绝望,应龙形容俊俏,浑然天成;我就是再长个十万八千年,日日跟在他身后有样学样,也学不成他那样。
  应龙乌发蓝眼,眼角一颗蓝色的小痣,颤巍巍挂着,将坠未坠;那眼睛像最深的海,里面隐隐藏着波光;身段修长,一举手一投足都是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我呢,撇去未满三千岁的团子身形,天生便是金眼尖耳,又轻由浅,没点韵味;满口尖牙一咧,肥遗能被我吓得两眼一翻肚皮朝天……
  “应龙美极,红莲好羡慕呢!”我真心诚意的对着应龙流哈喇子。
  应龙捏捏我的脸笑道:“呵呵,红莲比应龙美,将来会是大美人!”
  这话明显就是安慰,不过毕竟那时的我还嫩得很,因此轻而易举的就被糊弄过去,不再追究。专心致志的玩起应龙垂下的发丝。
  ……当时年纪小,尚不怎么丢人,未料得数万年后我还是被人轻而易举的糊弄来糊弄去,想来心底甚是惭愧。
  “红莲想不想见伏羲?”应龙揽着我忽然轻声说。
  伏羲糊里糊涂的而且又不能吃,其实我对他的兴趣已经不怎么大了,但是不知为何我觉着应龙其实是希望我与伏羲相见的,是以我想了一想,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末跟好。”应龙垂下眼帘,淡蓝色的小痣一明一暗,璀璨如宝石。
  头一次上九重天,我紧紧的抓着应龙的袍子,夜风飕飕刮过耳边,应龙一缕头发吹到鼻子上,顿时痒丝丝的。
  我摸摸鼻子,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应龙,伏羲司火,女娲司土,你司水;那么司风的神是谁?好像没听过!”
  应龙的脚步稍微慢了些,伸手将我又包紧了些,神色间满是关切:“怎么,冷吗?”
  我摇摇头,过了一会又问:“应龙,帝俊为何要反?”
  “……”这回没有看错,应龙确实脸色黯淡下去,连带眼角的痣似乎也黯淡了不少。“因为人类……”
  那群光屁股的小人?我皱起眉头:“人怎么了?他们抢了帝俊的饭么?”
  “呵呵。”应龙眯缝起狭长的眼睛笑了起来:“不,不是饭,而是……”应龙欲言又止,我抬起头,天宫庞大威严的建筑群隐隐出现在前方。应龙的宫殿全是柔韧的桦树搭建,冬暖夏凉;伏羲与女娲所在的天宫则是石头建造,威严恢宏。
  应龙将我在一根高大粗壮的柱子前放下,轻轻嘱咐了几句便进了内殿。我一个人紧扒着柱子,探头悄悄打量着这纯白的高大建筑,像是凝固了的漫天雪花。神秘不可言。一阵风从正殿穿堂刮过,风声悠长,好似龙吟。
  大殿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其中一阵比较轻柔的明显属于应龙,我立刻缩到柱子后面,不一会儿,一个人同应龙并肩走了出来。
  那个人有一头像有生命般的,火红的长发;全身上下都堪称完美,浑身散发着王者的威严。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感觉,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或者说,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的定义。
  不用说我都知道这人是谁;第一次见面,脑袋里立马自动蹦出两个字来形容对伏羲的感觉:生命。
  这个就是传说中脑子有点问题,老是神游四方,动不动就大手一挥造一层天的伏羲……
  “谁在那里?”伏羲的目光忽然转过来,火红的头发放射出和他的生命一样蓬勃而有朝气的光芒。那道目光好似有穿透力,我不禁又往里缩了一缩。
  “也许是小动物吧。”应龙微微笑着,似乎在安抚着同伴的情绪。
  伏羲也笑笑,他的笑容和应龙温柔的笑容不一样,充满了力量感;除此外,语气倒是很温柔:“是我多心了。自从出了帝俊那件事以后,我不得不更加小心。”
  应龙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伏羲蹙起眉头,目光压抑的盯着应龙:“你在替他叹息?”
  “毕竟我们曾是一起的。”应龙有气无力的回答。
  伏羲若有所思的抱起胳膊,似乎又有些神游天外,过了一会忽然一把捏住应龙的下巴。
  我一下紧张起来,差点就冲出去了。可是想到应龙说不能出去,只好又缩回去。
  “你要弄清楚,你可是发誓不会背弃我的。”伏羲的手想必很大力,应龙白皙的脸上瞬时腾起一丝淡淡的粉红。
  “我说过的话,一定不会忘记。”应龙淡淡的说,声调没有起伏。
  “应龙……”伏羲似乎想说什么,应龙安静的看着他,面沉似水。
  两人就这样默默站了好一会,伏羲终于松手,盯着应龙一字一顿:“即使你不愿回来,也不能去帝俊那边。”接着便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自始至终都没再往我这边看一眼。
  应龙待伏羲走远了以后方走过来,温柔的笑道:“见着伏羲了?”
  我摸着自己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肝,惊魂甫定:“嗯,见着了。”
  “那,我们回去罢?”
  我再次点头,几乎是飞扑进应龙的怀抱。
  十日后我从一个长长的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和伏羲长得一模一样,却像深深的黑夜一般的陌生人怀中。
  暗夜似的双眸轻轻眨了眨,陌生人勾勒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我是帝俊,你好啊,红莲。”


第64章

  “我是红莲……你……啊!”
  推开雕花的门,第一眼看到的是……
  高高的窗沿上抱膝斜坐着的人回头看来,幽深的紫眸深深随着光线的变化由浅到深,由明到暗。五官精细不说,四肢虽然还未长开,但是已比其他人来得匀称、挺拔。
  最令我吐血的是,明明看来与我年龄相差不大,我还是个包子,这厮已经长得骨骼纤细,手指纤长,不用说以后,现在已有荼毒众生的资本了。
  ……一个男童生成这般,当时年仅三千的稚嫩女童我,第一个被荼毒了。
  我还未收拾干净碎成片片的幼小心灵,被唤作夕晖的男孩忽然从窗沿上跃下,几步走过来,伸手……
  “啊!”他手劲甚大,我只来得及惨号半声,脸已被扯变形。
  我反手想要扯开他的手,指尖所触,一片冰凉。
  他扯了一会儿便松开手,改为围着我前后打转,不时的伸手这里敲敲,那里捏捏,最后还抱着我的头……咬了两口。
  我捂着头呆愣愣的看着他像发现了什么稀罕物一般兴高采烈的冲帝俊一扬首:“这个,你竟真找到了?!”
  帝俊抬起袖子擦擦额角的汗水,自制力很强的用低沉的声音冷静的说:“夕晖,你的反应过激了些罢?”
  “我开心嘛!”夕晖大刺刺的笑道,一抬头射进窗内的阳光在他幽暗的紫眸划过一道温柔的弧线;他转身右手扯了我的手,左手便伸出去,重重的拍在帝俊宽大的黑袍上,四处乱摸,一边摸一边傻瓜一样笑嘻嘻的喃喃自语:“摸到了,摸到了。真的,哈哈!”
  “你……”我的手腕被他死死抓住,在他手下的皮肤已被勒成红色,一阵一阵刺痛随着手腕扩散开来。想我几时受过这种待遇?当下死命一挣,他手一滑,我便趁机收回手臂。果然腕上红红一圈,像套了个镯子。我心疼的对着手腕拼命吹气,虽然不能马上让伤口消失,至少可以缓解一些这火辣辣的痛楚。
  也就是这一会的时间,夕晖紫眸一闪,周身忽然卷起一道风,抓在帝俊袍子上的手忽然模糊了一下。
  “夕晖!”帝俊猛退一步,皱眉喝道。夕晖一个激灵,像被雷打了一般飞速抽回手,凶巴巴的朝我吼道:“你没事撒什么手啊?”
  “咦?”我揉揉眼睛,刚刚他的手同帝俊的袍子那里确是变模糊了;我疑惑的看向帝俊,帝俊干咳两声,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这孩子……不能碰任何东西,否则这些东西便会被他吃掉……”
  “耶?”这次换我主动拉起他的手上上下下揉来揉去:“你吃东西都用手的?”
  夕晖气结的后退两步,颤颤巍巍指着我的鼻子,猛然转头对帝俊叫:“你什么都未说?”
  帝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淡然道:“她还是个孩子,没有必要知道这些,白白增加负担。”
  夕晖怔怔盯了帝俊半日,神色古怪的挑挑眉头,咧嘴一笑道:“你倒是对她宝贝得紧嘛!”
  “她是应龙之女。”帝俊严肃的回答:“应龙则是吾友。”
  “话虽如此,她也是伏羲之女啊!”夕晖不屑的撇嘴,转头勾起眼睛对我一笑:“你怕不怕我?”
  我揉着手腕闷闷的说:“我为何要怕你?”
  夕晖吧哒了一下两排整齐的白牙,恶意的笑着说:“我会吃了你哦!”
  “用手?”我疑惑的盯着他纤长白皙,看起来柔软实则……也挺柔软的手指,随后也学着他的样子露出两颗虎牙一吐舌头:“我可不怕你。”
  夕晖一愣,随即呵呵的笑起来,又伸出手在我头上一阵乱揉:“伏羲那么讨厌,她女儿倒挺可爱的。嗯,以后你就同我一起,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我很想说现下敢欺负我的也只有你,不过他还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
  我拍掉他的手严肃的说:“我是应龙的女儿,与伏羲不熟。”
  不待夕晖再问,帝俊主动上前解释道:“她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
  “什么都不说,”夕晖拈着下巴不满道:“应龙在搞什么?”
  帝俊抿紧嘴唇,暗夜之言闪动着难言的光:“应龙还未将此事告知伏羲,人世便已诞出,你想以伏羲的性格,他会让这孩子安稳的活下来么?”
  “所以我说那厮是疯子。”夕晖嘀咕着同帝俊进行我完全不懂的对话:“明明有更简洁的方法嗣后,伏羲偏要去搞什么人世……现在还弄成了这样。”
  帝俊皱起眉头,不置一词。夕晖嘀嘀咕咕说了两句,回身扯起我的手摇晃着:“嗯,还是实实在在的触碰到感觉比较好!”
  我甩开他的手,他又抓上来;我再甩,他不屈不挠的抓……
  “嗯嗯,多讨喜的小孩,我甚喜欢!”
  多年以后我在龙王的登基宴遇见他,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死皮赖脸的揽着我的肩膀;我一次次拍掉他的手,他一次次又缠上来。
  熟门熟路,好似这只手从未放开过。
  走出去时夕晖也颠颠的牵着我的手跑了出来,帝俊微微一睨,他颇无辜道:“我牵着她的手不松便是,你急个甚!给我一些时间,我很快便能适应过来。”
  一路上他盯着那张荼毒生灵的脸左顾右盼,很快惹来四周戏耍的山精水怪奇异的注视。夕晖回眸一笑,后面扑通扑通倒一片。
  “我忽然觉着,伏羲封印你也不算甚错。”帝俊面颊抽搐的看着一地东倒西歪的山精水怪,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夕晖似心情好极,拖着我迈开大步跟在帝俊后面,听闻此话,只是呵呵一笑。
  ……便是从那时起,我同夕晖的命运,从此纠缠不清。
  夕晖三日后无需触碰我的身体,五日后便可自由的跑来跑去,不必担心玩着玩着就把什么东西给吞了。不过不知是保险起见,还是他天生与我过不去,虽然全妖族都知道自己有个极其妖媚的主子,日日好奇的倾慕的踩破门槛掉下去,叠成一堆被后头冲上来的当垫脚石,夕晖却总喜欢扯着我不放,折磨我。
  他似乎只有在捏我的脸,或是扯我的头发,或是诸如此类让我痛得惨叫不已的时候,心情才最好。
  这个祸害!我揉着脸愤愤的想。
  我以山鬼的身份留在帝俊这边,山鬼一族族长有个女儿,唤做蓝姬;一日下来,我们便被发现手拉着手躺在艾草堆里睡得熟熟的。
  那日找到我们的是蓝姬之母,名唤绿珠的;绿珠正犹豫要不要将我们唤醒,夕晖忽然出现,摆摆手示意绿珠不要做声。然后一弯身,将我背在背上带了回去,夕晖长得很快,我刚刚不用像团子那样在地上滚来滚去,他已长成了同我后来在龙族宴会见到时差不多的样子,只不过在帝俊那里的他看起来更加嚣张,也更加健康一些;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天宫以灏景身份示众时,他的肩上似乎总是压着担子,沉甸甸,晃悠悠。
  半路上我迷迷糊糊醒来一次,发现自己在夕晖背上,头一歪眼一闭继续呼呼大睡。
  后来到房里他将我放下,我在梦中还踢了他一脚;次日他龇牙咧嘴的把我的脸掐得一个五颜六色绚烂无比。
  夕晖喜欢同我一起,而这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因为应龙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我,他就像从此世消失了一样,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从我满四千岁,有了成熟不用依靠他人协助的身体开始,便日日抽空溜出去找他;夕晖跟着我,自然不大方便。
  不知为何,他非常反对我去找应龙,每每我出去之前若被他逮到,基本上计划就黄了。末了还要被他勀得七荤八素,他整人的方法不多,无非就是拉头发,捏脸颊……等等幼稚得满了一千的妖族便不屑做的事情;可是我被他捏了一千年的脸,心底深深的留下了阴影;脸上也深深的留下阴影。
  被他扯多了,我的脸像酵好了的面团,可以扯出七八寸长;上上下下,各种角度都来得。
  ……我同蓝姬绞尽脑汁想尽办法骗过他溜出结界,到人世寻找应龙无果,心中烦闷得紧;再说我的长相同人类相差甚远,所幸有山鬼一族的蓝姬放雾掩护,才得以蒙混过关。
  不过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有一次我俩刚刚跑到结界边缘,正好听见两个捡车前子的人类女子,边采东西边闲聊。
  “……知道吗?应龙回归虚无了!”
  “是用尽力量了吧!真是,本以为神族会更强壮一点……以后我们怎么办啊?”
  “禹有神灵庇护,没关系的!他很推崇应龙,还追封他为‘天父’呢……应龙在虚无中也会保佑我们的!”
  “是吗……”谈话旋而转向了别的方面。
  我的世界碎了,以后再也没有完整过;就同那些消失了的虺、螭、蛟;再也没有回来。
  “对不住……请……请问你们刚才说……应……应龙……?”眼泪自眼眶中掉落……控制不住……怎么也控制不住……
  应龙啊……我可以永远不见你,可以居住在离你最远的世界的另一端……哪怕你从来没有想起过我……
  我只要知道你安好,一切便已足够……
  忽然从禁忌的雾世走出一个金眼尖耳的异族生物,人类女子惊恐的尖叫:“怪……怪物!!!”
  我才尴尬的想起自己这副嘴脸啊,族人平日拍马屁拍惯了不觉得,在人类面前,我可是怪物的。回头蓝姬正用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眼光看着我,我讪讪的擦干眼泪,回头准备走……
  眼前忽然出现一团蓝紫色的烟雾;一个身穿甲胄的精悍男子出现在我面前,正好拦在我和人类女子的中间。
  “钦锫大人!”看见眼前出现的魁梧男子,人类女子顿时安下心来,停住逃跑的脚步转而观望,看起了热闹。
  那个武将无视人类女子仰慕崇拜的眼神,高傲的将视线落在我头顶上。
  目光卡壳,惊讶,随后变成浓浓的尴尬。
  “咳……”他单手握拳抵在嘴边,向后退了两步,尴尬的说:“应,应龙?你……”随即激动得合不拢嘴:“我就说你肯定是女子!”
  不提应龙还好,一提应龙,一种麻麻的感觉从脚底细细的就缠上来,缠满全身,紧紧的束缚住自己;缚住心脏,疼痛得难以呼吸。
  钦锫仔细看看,忽然捏着下巴狐疑道:“你不是应龙啊,你是……呃,红莲?”
  我摊开手,面无表情道:“对啊,我是红莲,怎么,要调戏我么?”
  钦锫抽搐面皮抖了三抖,忽然一捶掌心咧开嘴笑道:“今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本是出游的好天气,未曾想到会在此地遇到二位姑娘,真是奇缘!奇缘!”
  ……我很想同他说他身后两个人类女子下巴砸在地上,想是脱臼了。
  

第65章

  造孽!我抱着胳膊,心下对那两个先是惊艳,然后惊悚的人类女子甚是同情。
  钦锫转身一点都不温柔的拾起下巴啪啪的给人安了回去,顿了一下,忽然绽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安抚的哄道:“你们受惊了,乖,回去吧!”他脸上的线条本来很硬,眼睛也是刀锋一样的金属色,薄薄的嘴唇更像刻刀在锋利的岩石上划出来的痕迹;弯起眼睛安抚人的表情做出来,有点像拿把刀子抵在人家下巴上说:“乖,别怕,我是温柔的刀子。”
  危险但却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刀。
  我伤心的扪心自问,为何自打离了应龙以后我老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荼毒。
  钦锫的眼睛像是会放电,人类女子道行显然没有帝俊那边的女妖那么高,定力也没有那么好,被钦锫又像电又像刀的眼睛那么一刮拉,紧了紧其实完好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已经不完好的布片片,挎着花篮踩着梦幻的步伐飘走了。
  我砸吧砸吧嘴唇感叹了一会男色的魅力,转身正准备回去,一只手扯住我的胳膊。
  钦锫铁灰色的眼睛闪动着难言的光,口气僵硬道:“等一等。”
  吓!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刚刚问他要不要调戏我,现世报就来了!
  结界那边的蓝姬下巴也卡擦一声掉在地上,她慌乱的拾起下巴,转身双手幻化成一双羽翅,振翅一拍,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觉告诉我,小丫头跑去找夕晖了。
  我扭开他的手:“我知道这句话很是烂俗,不过,你能不能放开我呢?”
  钦锫笑了笑,很老实的松开手,抬起来整理一下头发,干脆的说:“我只是想同你说件事情,没有旁的意思。”
  没有旁的意思做得这么流氓作甚?我揉揉胳膊,刚想开口说话,冷不丁背后传来一个悦耳“冻”人的声音。
  “有事情请登门拜访,谢谢!”
  卡啦啦,我摇摇背甩掉背上蹭愣愣冒出来的冰渣。
  钦锫猛地一缩手,啪啪啪三道风刃险险的擦过他的手指,地上的草顿时被削去一大片。
  夕晖站在结界里面,冷冷的注视着钦锫:“立刻从我眼前消失,不然我帮你消失!”
  钦锫做了个鬼脸,乍舌道:“看来帝俊带走了司风是真的。伏羲急得团团转果然是有理由的。”
  夕晖不答,懒洋洋的一扬手,钦锫的脸上多了一道口子。
  “脾气真大啊!”钦锫笑眯眯丝毫不见惧意或是火气,看定了夕晖挑起眉毛:“看来你封印已经解开了。不过伏羲只知道当日司风烛龙被带走,跟着红莲便失踪了,却并不清楚烛龙是谁;恐怕里头难免会有些误会呢!”
  “呵呵,烛龙,红莲……你知道得还真不少啊……”夕晖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轻诉:“知道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知道太多的人,往往命不长呢!”
  哎呀!赤祼裸的威胁!
  我见势不好,灰溜溜的跑回结界,扯着夕晖的胳膊干咳两声:“算罢,杀死神将,帝俊会伤脑筋的。”
  夕晖脸色黑黑的,还未答言,钦锫闻言先笑盈盈的看过来,颇有风度的笑说:“呵呵,谢谢莲姬帮我解围。”
  “哪里哪里,客气客气!”我下意识的摸着头跟他笑回去,忽然间瞥见夕晖吃人的脸色才反应过来。
  啊啊啊别再给我火上浇油了啊!
  钦锫咧开嘴,像来时一样,化成一团蓝紫色的雾气,凭空消失。
  相当诡异,但也相当潇洒来着。
  把夕晖气了个半死。
  他蹲在地上咬牙切齿的嘟囔:“哼,风使,敢在我面前卖弄驭风,哼哼,自不量力;哼哼,自不量力!”
  蓝姬悄悄的溜到我身边,用手肘捅捅我,担心的看着夕晖:“莲,殿下没事吧?”
  “大概吧。”好歹在一起一千年,我发现虽然夕晖的脸皮有时候比九重天都厚,可是他的自尊心也跟九重天差不多脆弱。
  我走过去,蹲在夕晖旁边伸手在他头上拍拍:“呐,不哭了,不哭了!”
  “让我捏你的脸就算了。”夕晖蹲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纠结。未等得我挣扎完毕做好准备,他已经一个虎跳,双手扯住我的脸朝两边扯扯捏捏。
  蓝姬见怪不怪的叹口气,一个人慢悠悠的往前先走了。
  夕晖好不容易松开手,啪啪的拍着手掌长出一口气,爽快的眯起眼睛开心道:“感觉好多了。”
  我揉着红肿火辣的脸,站在后面闷闷的问:“你好了?”
  夕晖回过头灿烂道:“是啊!”
  “哦。”我揉揉发麻的鼻头,抬头望了一回天,再低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夕晖。”
  “嗯?”
  我抱着脸道:“我不大好……”
  夕晖紧张的凑上来抓住我的胳膊一扭,我滴溜溜的打了几个转。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那厮对你……”夕晖一边将我转成人肉陀螺,一边上上下下,一寸肉一寸肉的仔细查看。
  “没有。”我吸溜一下鼻子,麻木的感觉过去了,我的眼睛酸涩起来:“……应龙死了。”
  我们站在人世与妖魔界的边境之地;四周长满了蓊郁的树木,一条清溪淙淙流过;阳光透过细密的枝叶斑驳的投射到地上,如碎落的黄金。偶尔一阵风从树林深处幽幽吹来,树林便发出沙沙的响声,带起一群惊飞的鸟儿,啪啪的拍着翅膀。
  我踩在细草茸茸,落叶柔软的泥地上,脚下的柔软让我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应龙那么强大,怎么会死呢?
  别看他看起来柔柔弱弱,像个老好人不甚可靠;其实他可厉害得紧呢!稍微不留神,便落进他的小小计策里……想起应龙讲到制止伏羲同帝俊的争吵时得意的轻轻挥手,露出额角上指甲盖大小的淡红小疤笑得柔柔的,狡狡的样子恍如昨日。他是大神啊!时间也不能奈何的大神,可是这会儿我却听到他的……死讯?
  耳边忽然刮起一阵暖暖的风,然后接着我便身处某人的怀抱。温暖的怀抱分外踏实,自打三千岁后,便再无人这样抱我。
  夕晖一手拍着我的后脑,一手拍着我的脊背,轻轻的说:“想哭便哭吧。”
  我试着抽抽鼻子,眼角同当年的应龙一样,流出一滴水,两滴水……
  天色黯淡下来,潮湿的风卷着飘然而下的落叶打着旋儿飘然落下,山谷的雾气开始弥漫,天空飘起毛毛细雨。
  我在夕晖的怀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应龙真的死了。
  “真是丢脸,对不住,回去帮你洗衣服……”我一边哭一边省起夕晖这人有洁癖,一点灰尘他都要大呼小跳的叫上半天,现在我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他衣服上……大不了明天被他掐死不还手好了。
  ……真是,这下彻彻底底的丢脸到家了……算了……今天就任性一次吧,从今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软弱会被传到某人那里去了。
  因为那个人已经永远不会来接自己了。
  我攥紧夕晖的衣服,凉凉滑滑,不知用的是什么面料。
  雨越下越大,灰蒙蒙的天地间,只剩下风雨飘摇。
  我缩在夕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应龙曾说寂寞的人只能带来寂寞,孤独的人只有相伴孤独。他一个人呆在第二天,一个人在人世奔波,想必是非常非常寂寞……
  我哭着哭着,不争气的睡过去了。
  恍惚中似乎腾云驾雾,一上一下的。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趴在夕晖的背上。雨水顺着他的鬓发滑过下颌,结成晶莹的水珠,一滴滴顺着他尖尖的下巴坠落。雨水冰凉,他背上的热气烘烘的传上来,一直穿到我的后背。小小的风打着旋儿将我身边的雨滴隔开,而他自己则像刚刚从水里爬出来。
  头一歪眼一闭,我继续边哭边睡。
  过了好久我才知道那日夕晖顶着全妖族灼灼的目光,前襟皱巴巴的,沾满了鼻涕眼泪,胸前还有两个泥巴流流的手印;后背托着边哭边睡,边睡边哭的我,眼泪流得多了,还动动脸,擦到他背上。
  我蹭一蹭,他抖一抖,走回帝俊的宫殿时,夕晖的脸已经抽成一团,下摆沾满泥水,上身带着刚刚我说的那些光荣的印记;背上还背着一身白裙,纤尘不染的我。
  夕晖回房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连撕带扯的除下那件衣裳,用指尖捏着往外一扔。
  墙脚立时传来一阵哄抢之声,间或传来布条撕裂的啪嚓声和气急败坏的争吵。
  “这是我的!你给我松手!”
  “放手贱人!这个是我的!”
  “衣袖是我先抢到的!”
  “滚边去!死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
  “比你好!松手!”
  接着一阵威胁的低嗥,你来我往一会,低嗥变成嘶叫。
  “去死!”
  “死去!”
  “滚开!”
  “放手!”
  “贱人!”
  “贱婢!”
  噗嗤噗嗤,拳脚相加;吭哧吭哧,互相撕咬。
  夕晖站在窗户边上呆愣原处,半日茫然的垂下眼睛,正对上墙角刷拉拉射上来的目光。
  沉默。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怎么办?被殿下看到我这丢人的样子了……”墙外响起沉闷钝重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在撞墙。
  “啊!给殿下看到了,我不活了!”
  “算了吧!殿下看的是我!”
  “美吧你!明明是我!”
  “是我!”
  “是我!”
  一匹鹿蜀扬起四蹄朝天喷气:“别吵!殿下他,看的是我!”
  ……
  四周的妖兽齐齐变回原身,扬蹄的扬蹄,抬爪的抬爪。鹿蜀顿时被一阵灰尘包围,内里不时传来蹄踏爪撕之声。
  “鹿蜀了不起啊?!老娘还是穷其呢!”
  “不知深浅,该打!”
  “你以为就你长蹄子了?我也有!”
  “叫你出头!叫你出头!”
  ……
  我半梦半醒之间只觉着外面甚吵闹,不满的半睁眼,嘟哝了一句:“吵死了,人家好不容易伤情一次……”
  夕晖赶忙啪的关上窗户,轻手轻脚的绕到床前,放下帐子。
  “啊,殿下走了……”
  “都是你啦!花痴个什么劲!”
  “谁花痴?你才花痴!你全家都花痴!”
  “什么?我……”
  夕晖似乎在外头做了结界,一时间声音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对于他善解人意的表现非常之满意,鼻子在他的被单上蹭蹭,调了个头继续睡去。
  梦里似乎觉着有些不对劲,是什么不对,我又说不上来。
  其实我一直睡在夕晖房里,夕晖床上。这我知道,不过我没想过占了他的床,他该睡哪里。
  因为我一直在山鬼一族的营地同蓝姬睡一处。
  外边似乎有一阵小小的风,这里吹吹,那里刮刮,稍一卷开窗子。
  “你松手!”
  “你才松手!”
  啪的,窗子又被关上。
  小小的风儿转了几圈,似乎刮到某个角落里去了。
  我只管攥紧柔软的被褥呼呼的睡,很快便堕入梦中。梦里我身处一片迷雾,应龙的身影在远方迷蒙。
  “雷帝啊……只要拥有两种元素,便可嗣后……”应龙托着形状较好的下颌,对着手中的光球喃喃自语。那个光球一半深蓝,一半火红,交织流转,煞是好看。
  “这样看来,不需要我们三人之力,只要一人,也能造出帝俊那样的生命来……”色调转换得越来越快,并且有越来越大的倾向。
  “如此……伏羲便不会嫌寂寞了呢!”应龙微微笑着,光球越来越大,越来越长,渐渐的变成幼儿般的形状,应龙将那团光携在怀中,温柔的呢喃:“你要快些出生,快些成长;红莲……”
  光球渐渐变得柔和,最后当红光与蓝光变成乳白的温柔光晕时,应龙的怀里,出现了团子一般正圆形的我。
  
  
第66章

  都说成长是叛逆的,叛逆是成长的。
  我在夕晖的床上滚了一夜,痛定思痛,得出来的结论是,既然叛逆是成长的前奏,那么本神从今日开始,要叛逆!
  叛逆要从身边抓起。我叛逆的大计是这样计划的:首先,性格一定要全方位改变,以前喜欢的现在要讨厌;以前讨厌的现在要喜欢。
  然后,性格一定要独立,要坚强;笨不要紧,重要的是一定要没心没肺,要狼心狗肺;书上说了,越是笨,越是冷酷的女子,越有可能终成大器;收服江山不说,顺带还能收服一众美男死心塌地紧紧跟随。当然我并不指望有生之年还能碰上柔美胜过应龙;耀眼胜过伏羲;深沉胜过帝俊;妖魅胜过夕晖的,是以美男我不做指望,最终能打个把江山来玩玩还是深有成就感。
  最后,就是一定要没有口德,说话要粗鲁,要莽撞,要闻者欲死;书上说的,好女子没有未来;越是毒舌越是尖酸越是刻薄的女子,约有人从中发现与众不同的特别感觉;从而深深的一头栽进她的魅力不能自拔,从此为了那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最后女角儿江山美人双赢立下汗马功劳。
  当然,除了上面这几条以外,还有一条也是很重要的。那就是一定要八卦。最好八卦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上知伏羲他每日打多少瞌睡走多少次神女娲的麟片到底有几片其中金色几片银色几片分插在青色鳞片的什么位置应龙眼角蓝色小痣的来历;下到东山贾人邻居他七大姑的八大姨南墙根下那只黄狗窝里的耗子今夜开什么伙。须知强大的资讯等于强大的力量;八卦在手,天下等于打了一半。
  其实后来跟十九八卦的时候聊到“女人如何抓住男人的心”时,我笃定的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是真理。你看看师父被小十九抓住了胃,就被小十九抓住了心。
  小十九撇撇嘴巴说不是那么回事。
  然后我才明白,所谓最成功的女人,一定有一样不能少,那就是,一定要会哭。不管你多心狠手辣也好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也好玩弄了多少纯情不纯情的少男也好,回头一定要会如同不小心伸爪请挠一下结果爪儿勾着了好痛好痛那样,哭。
  平常闲暇无事,没事多练习练习,比如对着明月哭,对着流水哭;对着落花哭,对着落叶哭……总之要哭得梨花带雨,黯然销魂,柔媚无骨;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出声。一定要用小小的银牙紧紧的咬住樱唇,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啊,此时不能流泪,千万不能流泪!因为据小十九说,其实此时那个男子一般都会在附近,或花间,或廊下,或屋檐……别问我为何要在屋檐,人家赏月,行不行?
  但是一低首,就看见最是那一咬唇的娇羞,像水莲花般不胜温柔。
  这时候,女子只要气发丹田,路鼻尖,最后迂回从口中,微微的一声叹息。
  成功!
  但是因为我要收的不是美男,是以这一招我便一直没有机会试过。
  更何况前面我所捉摸的那些招数,最终也只有爱八卦这一点,成功的成为了我的爱好。并且原因还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我醒来以后害怕以往记忆既然爱丢,难保以后不会再来个习惯性失忆啥的;是以一有机会,我便竖着耳朵拼命八卦,拼命听;一求至少在下一次失忆之前,能尽可能多一些些回忆。
  至于其他那几手从《我同大神那些事儿》作者:大神之花死记硬背拿来生搬硬套的么……
  我卷着被窝一手撩开帐子,顿时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一口咬到舌头,立时痛得滚进被窝。
  夕晖缩手缩脚半卧在房中一张贵妃椅上。那椅子太短,只能险险容进他一个身子,一双长腿便伸出一半,半搭半翘的悬在空中,身上裹一件平日穿的袍子,头便倚在椅背上。人缩成一团,想是十分不舒服,稍稍一动,一双长腿在空中似蜻蜓点水,微微晃动。
  我喷着鼻血天人交战,要不要画下来画下来画下来?心念一动,我七手八脚的裹好被子,悄悄下床,向书桌移动。谁知那厮警醒得很,我稍一动弹,他的睫毛一颤,睁开眼睛……
  “别!”我裹紧被子向后一跳,认真道:“我同你说,认真的啊!”我吞吞口水,挣扎道:“我已经决心要同以往彻底诀别,从头改变。是以,你以后不能再捏我!”
  “……”夕晖好像还有些没有醒透,没有立即答话,却抬手揉了揉眼睛;脸上的表情也不同平日或嚣张或阴险,迷迷瞪瞪,像幼兽一般抬起手在眼睛那边揉了半日,一放下手,眼角带出一线粉红。
  造孽啊!苍天哪厚土哪,想我红莲,生不逢时,红颜薄命!前有应龙过于光辉的形象可望而不可即;现下又活生生的惨遭荼毒。一个男子魅惑如此,你让我这个女子情何以堪啊情何以堪!
  话虽如此,我依然卷着被子滚过去蹲在他前边捧着脑袋边看边流口水。
  夕晖抱着袍子呆愣一刻,终于回过神来,狐疑的看向我,拖长声音软绵绵的:“嗯——?”
  我吐血,谁说他回神了来着?拖出去打死!
  还未回神,就见他眼中精光一闪。
  我暗叫不好,当即卷紧被子就地一滚;谁知夕晖眼疾手快,一脚踩上被角,我还来不及喊一声好汉饶命,脸上便被掐得落红飘零面目全非。
  夕晖一边掐一边恶狠狠的嚎:“昨日还在我背上擦我一背口水,今日就敢在这里玩往事随风而去不必再提?看我怎么教训你!”
  结局是,我抱着被子,哭着滚出门外;片刻后夕晖衣衫不整的追出门来,气急败坏的叫道:“给我回来!不准跑……滚!”
  我边滚还边听见裹着棉布的重物滚过木头的声音,及墙角那边的谈论声。
  “啊!她跑掉了!”
  “好像哭了?”
  “好可怜……”
  “夕晖殿下才可怜吧!”
  “我就是说殿下可怜啊!”
  我放声大哭,滚得更使劲了。
  我脑子有问题才会从夕晖下手施行改变大计。
  太阳爬到山顶时,我一瘸一拐的走回山鬼的营地。迎面碰上两只白雉,一看便是从山鬼那边收了刺激,正是满脸黑气团团笼罩。
  这也难怪,同样身为山精,山鬼一族的女子腰比白雉细腿比白雉长,变成兽状尾巴都比她们多种颜色;白雉平日最厌恶的事情就是提起山鬼;最抗拒的事情就是去见山鬼;偏偏帝俊又对山鬼一族之长绿珠信赖有加,白雉吃了憋还不好发作,忍气吞声憋到内伤。
  因为山鬼位列山精之首,也就是说绿珠是白雉族长的顶头上司;白雉讨厌山鬼至极,却不得不装出笑脸抱山鬼的大腿。
  我曾听蓝姬说白雉因为实在是讨厌山鬼,讨厌到想要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是山鬼把通往帝俊那条飞黄腾达的路守得死紧,白雉想在帝俊跟前露脸,首先得在山鬼那边混个脸熟;不然山精千千万,山鬼记得了这族记不了那族,后果就是被自己无限尊崇的王,帝俊遗忘到发梢。白雉断不能做出这般自毁前程之事,是以经过大家推举,众人商量;决定每日派两名代表去山鬼营地露脸,白雉人数众多,按次排下来二十年才能轮一轮;虽然还是有些差强人意,但是总比众人齐受刺激胜过许多,因此每日来见山鬼的白雉,都是不同的;期间的轮回,正是整整二十年。
  后来我稍一留心,果然如此。
  就拿我现在见到这两个白雉来说吧,我清楚的记得,上一次见到这两个白雉,恰恰是四十年前。
  二十年前她俩借口视察人界边境,叫前日的姊妹多代了一日;后来听说那两个替人受罪的白雉回到营里便吐了三日黑血,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宛如中毒一般。
  其实我虽然也身在山鬼营地,但是因为我吧……嗯,咳,是典型的龙族女子那种身材,是以平日白雉们见到我,其实是很高兴的。
  有实例为证。我同蓝姬站一起的时候,白雉们路过蓝姬时总是勾手含胸,面有不甘;而走过我眼前时,似乎连呼出去的气都比平日爽快,要多吸几口,以致平日的波涛汹涌每每走过我面前时都波涛得特别汹涌。
  是以我看到两个白雉的时候,并未多想,主动闪身让过汹涌的波涛。
  未料波涛滚滚滚的晃到我面前,两双眼睛齐齐亮了一下又暗了一下,立刻迎上前来,一前一后把我夹在中间。
  很有些我在帝俊那里吃的枣泥馅小茯苓饼的架势
  “哎呀,这不是红莲小妹妹吗~~~?刚从主上那里回来,就魂不守舍啊……”
  我怎么就忘了白雉都是长耳朵加大嘴巴,白雉脑袋晃一晃,伏羲在天上摔一跤都会立马传遍三界。
  “呵呵,竟让这样的人留宿,”站在前面的白雉抬起缀满白羽的袖子掩口皱眉:“殿下的喜好真是……特别。”
  我的心底在翻滚:“机会啊,机会啊!说‘你才魂不守舍,你全家都魂不守舍!’这样你就一吼成名了!”
  然后就会有人发现你与众不同了,然后就会扑着小翅膀普拉普拉为你前赴后继了,然后便是征服四海八荒,坐拥江山顺便刮掉伏羲了!
  大好的前程啊!
  我抽抽嘴角,用尽全力憋出一个:“姐姐们好。”
  然后在心底捶胸顿足,没前途哟,没前途!
  两个白雉顿了一顿,甚感无趣般摇摇头跺着脚走掉了。
  我亦摇头,我从出生起便活得不尴不尬,仰人鼻息。几千年过去,人前气短的习惯早已根深蒂固,蒂固根深。剑走偏锋这回事,对于我这种人来说还是太险。
  谁知道你一泼成名以后会不会有人家那么好的事情。我一直相信所谓同人不同命的。前前后后几件事情,加上应龙之死,在在说明我不是红鸾星照,喜动乾坤的主儿。
  恍惚间那日钦锫所说之言浮上心头。司风烛龙看来是指夕晖;应龙之死只怕也与这有关。若伏羲之意在夕晖而又没弄清楚我和夕晖到底哪个是烛龙,那么下一个便是……
  我战战兢兢的点着自己的鼻头,心中哀叹。
  不是罢?我?
  ……那末应龙之死,岂不是全因夕晖而起?!若帝俊没有藏匿夕晖,便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应龙也不会死……
  一只手轻轻在我后背拍了一下,蓝姬奇怪的问:“在想什么呢?脸色如此苍白?”
  我抖抖索索的抓着蓝姬的裙摆,甚凄惨的说:“蓝姬,我,我觉着,自己好命苦!”
  那时候我不明白,伏羲从一开始便早已将我们所有人列成一排,上面打着黑色的叉叉;所谓拖累与不拖累,究竟是谁累了谁,其实很是微妙难言。
  
  
第67章

  那日我被应龙抱到帝俊那里之前,本是在做点心。
  去心的莲子滚了糖,清甜爽口;大夏天的,又好吃,又降火。
  我同几个虺女围坐在一块,一边剥着莲子一边聊天。天气炎热,虺女们将长长的下摆撩起,扎在身侧,露出雪白的小腿裸足踩在碧绿的草地上,她们的脚踝都很纤细,有的还在上面坠着玲;轻轻一动,铃子在草地上晃来晃去。
  我本来就是布片片包到膝盖便算完事;应龙这边的女子身上穿得最长最多最复杂,据说是因为都是水族,穿少了怕太阳一晒蒸发掉。我却觉着应龙其实是怕冷,应龙的身体无论冬夏始终是凉凉的没有一丝暖意;是以必须要通过穿厚厚的衣物来从外头弥补先天不足;应龙没碰过除我以外的人;不过推己及人,大家应该都是冷的,是以大家都穿着厚厚的衣物。
  其实冤枉;整个龙族除了应龙,大家的体温都很正常;话虽如此,却只有我一人不需日日穿着层层叠叠的厚实衣物。
  波光粼粼的水面将阳光禁锢在里边;虺女们伸足进去轻轻一搅,搅碎一池阳光,细细碎碎轻吻在她们的裸足上。
  夏天是伏羲的季节。
  四位大神每人将自己的特征实体化一部分,伏羲是草木疯长,生机盎然的夏;女娲是瓜熟蒂落,成熟丰收的秋;应龙是万物扶苏,欣欣向荣的春;还有以为代表冬日的大神,虺女们一致认为是帝俊;理由是,除了帝俊,天界再没有一人可以称作大神。初时我也如此认为,只是觉着每每从应龙那里听着帝俊都是一个火爆脾气,怎么都跟冬日扯不上关系,倒是像伏羲更多些。后来来到妖魔界,见到帝俊,也只觉着他很是深沉,并不大像应龙说的那样性格强悍总是与伏羲对着干那般任性的人;却完全没有冬日那般肃杀寒冷,万物凋零的冰冷感觉。
  其实想来帝俊从未改变过有机会便同伏羲唱反调的性子;脱离天界,建立妖魔一族自立为王,已是赤祼裸的与伏羲叫板;但是正因为他这个板叫得过于高调,以致于人人都忘了,这两人以往在天界时便大吵小吵不断,但却从未真正决裂过;只记得帝俊三不五日便气急败坏的掐着显然正在神游的伏羲还算纤细的脖子使劲摇;只记得应龙在旁边费力的劝架女娲迷茫的看。其实根本上帝俊就是伏羲生出来的,这个事实却随着我三千岁生辰上那次被我疑为烤肉宴的战争而渐渐被人们遗忘。
  我曾听应龙说伏羲怕寂寞到了令人乍舌的地步,别看他老是摆出个特别梦幻的姿势好像一个人在神游太虚,好像遗世而独立,好像茕茕孑立孤苦伶仃不与世人同流合污;其实私底下伏羲曾因为晚上到了三人要分开睡闹了好久的别扭。
  地母女娲是一个性格爽朗不拘小节的人,是以她睡觉的姿势也非常爽朗不拘小节;伏羲缠着女娲一起睡了三日,每天都被女娲高难度的动作精准的打得鼻青脸肿,并且仅限于脸;三日以后伏羲自动闭嘴不再缠女娲;转而缠磨应龙。
  应龙睡觉的姿势非常安静,一躺下便双手相握,放在胸前安稳合目而睡;但是却也太安静了,安静到伏羲根本感觉不到身边有人,照旧不安得滚来滚去,枕头、被子、褥子,逮什么压什么。所以每日清晨必定是伏羲一人抱着枕头哀怨的醒来,然后应龙哀伤的从伏羲身下轻轻爬出去,两个人都睡不好,应龙一副柔若无骨的样子每日姿势僵硬的出现在大家面前,最后伏羲自己都看不下去,也不再提让应龙同睡之事。
  辗转思索良久,伏羲觉着,自己的问题,还是得自己解决。解决之道,就是造一个会动又不会过于好动的东西,陪自己睡觉。
  主意已定,伏羲把自己关了三天三夜,顺便把应龙和女娲一同拖下水,于是天界三日没有阳光,三日没有雨水,三日不生寸土。
  但是因为大家都是雷帝身上的碎片化成的,三日而已,倒也不算太难过。
  到了第四日阳光初起之时,先是女娲筋疲力尽的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默然无语的爬回自己的洞穴,任婢女喊破喉咙也不出来;然后是应龙仿若马上就要随风而去一般踩着虚浮的步子一晃三摇吓得跟着的侍从张开两手左右护着,一会儿好像要倒向这边,一会儿好像要倒向那边,忙忙乱乱,最后发现应龙已经站着睡着了;最后又过了半日,太阳升得老高了,伏羲顶着一头乱七八糟,末梢还带着卷的红发,手里小心翼翼的护着一团黑珍珠般幽暗的光,惦着脚走出来。每一步都走得万分小心,连呼气都不敢用劲,仿佛一用劲,这团光便会随风而散,化为乌有。
  伏羲将那团光挂在自己帐子里头,扯着应龙女娲一边一个,三人撑着下巴干瞪着那团幽幽回转着奇异光彩的黑色光球。到了第三日,那团光球忽然啪的一声炸开,原本倒在一团的三人呼的跳起来。
  而原本光球所在的地方,现在坐着一个人。
  漆黑的长发,修长的四肢,眉眼都似同伏羲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只是比黑夜还要暗,比海还要深。
  那便是帝俊。
  女娲先不满的撅起嘴巴嘟哝道:“伏羲忒贼!造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以后就好糊弄众人!”
  也就是从那时,生灵们才惊讶的发现,他们伟大的地母女娲,看什么东西都是一个颜色。
  应龙自我安慰:“他的头发跟我像!”顿了一顿,补充道:“眼睛也挺像的。”
  “没这回事!你的眼睛是蓝色的,他的是黑的。”伏羲带着梦幻的神情戳穿应龙脆弱的幻想:“谁叫你们一点力也不肯出,全是我一个人在那里忙!你们不服气,自己去生一个啊!”
  “生就生,”女娲不甘示弱:“不过再也不用这么折腾人的方法了!”
  “嗯,确实折腾人。”伏羲撑着下巴又陷入了沉思:“有没有更简洁一些的方法……”接着脸上的表情便开始变得如梦似幻。
  女娲叹了口气,摇摇头把目光放到那个于伏羲一模一样,但表情截然不同的人身上。
  而应龙早已随和的坐到一边同帝俊说话,并且马上发现这位新生的神忯脾气火暴不下于伏羲动不动便一口气挂九个到天上的太阳。
  当时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自己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最后竟会导致那样的结果。
  伏羲抱着下巴爬到床头一隅开始沉思;应龙说就是那样,身处人群时喜欢一个人独处;一个人时却又害怕寂寞。
  帝俊降生以后,应龙的日子好过许多,也难过许多。
  好过是,不用每天晚上被伏羲当作空气忽视而觉得不安的滚来滚去时压到底下;难过是,帝俊的脾气火暴过头,睡到一半都有可能跳起来掐伏羲的脖子,应龙随时都要上去分开或醒或睡的两人。
  女娲从第一夜发现伏羲即使在睡梦中也能把帝俊气得去掐他;而帝俊即使熟睡也能弹起来去掐伏羲之时,便义正词严的表示自己绝不管他们之间的事情,也绝不再与他们在一处睡了。
  应龙发现伏羲怕寂寞的毛病因为帝俊的降生得到了缓解,他也开始捉摸如何才能多造些同那些生灵们不同,更加接近他们自己的生命。
  于是后来的后来,便有了我。
  同一天到晚抱着下巴不管事的伏羲不同;帝俊很快便表现出领导才能,伏羲乐得轻松,干脆命他管理生灵;自己日日抱着下巴坐到一边去任思绪飞驰。
  帝俊说,你让我管理其他人,总得给个名分吧!
  伏羲抱着下巴,眼珠转了两转,随口便说:“嗯,你是替天行道啊,那就是天君啦!”
  ……
  刚满三千岁的我身体还是很小很小像个团子,虺女恐怕我动作不灵便沾了糖倒麻烦,遂只叫我坐在一边剥莲蓬,我们围坐在水边突起的石头上,周围是深深的草,藤蔓小心意义的爬过,碰到我的脚踝,犹豫了一下,迟疑的顺着脚踝往上爬了几寸,讨好的展开两片嫩紫的叶儿,叶片皱皱的,半个掌心大。
  我小心的解下藤蔓,随手将它放到一蓬长得正好的接骨木上。小藤儿缩了缩,接着慢慢的顺着接骨木细细的枝丫蜿蜒爬了上去,软软的依偎缠绕,又展开两片叶子。
  那日我一边剥一边吃,莲心取出来放到身边的陶皿里,预备晚上泡些茶给应龙。大夏天的,应龙一人奔波在人界的四海八荒,想必甚是辛劳。
  正这么想,草地传来一阵沙沙的柔软脚步声;一双手从后面捞起我,旁边的虺女们站起来慌张的行礼,我回身搂着那人的脖子,多日未见,应龙又消瘦许多。
  “红莲近日都未出门,可曾觉着烦闷?”应龙的声音虽然疲惫,仍然温厚柔和,令闻者舒心。
  一旁的虺女掩口笑道:“可不?莲姬日日同我们一同作息,也真难为她了!”
  “虺儿多嘴!我可懂事的很!”
  应龙点着我的鼻头笑道:“既如此,应龙带你四处转转可好?”
  当然好!
  我只顾一边开心,忙着把剩下未剥的莲子揣进兜里,全没注意到周围所剩不多的虺女们脸上露出凄怆的神色。
  那日应龙带我转了许久,说了许多伏羲、女娲、帝俊从前的事情。说到后来,我瞌睡上来眼皮渐渐沉重,恍然间似乎听见应龙叹息着说:“不要怨伏羲……”
  可也不大真。
  再醒来便是在听说十分彪悍看来也十分彪悍,可是处起来却觉着其温柔细心之处同应龙有一拼的伏羲怀里了。
  我站在帝俊屋前的水池子里,将从应龙那里带来的莲子一颗一颗撒进去。
  被夕晖背回来并于翌日早晨被发现从他房里滚出去以后,针对我的八卦可以大书特书;帝俊烦不胜烦,干脆端出主子架势死皮赖脸的拨了一间房给我。从那以后我便光明正大的留在帝俊那边;反正以往也只有就寝时才去山鬼处,我顶着众人堪称刀刀见血的目光继续低调的不要脸着。
  过了一会儿夕晖一如既往的似乎恰好路过,从廊柱后头伸出半个头来问:“你在作甚?”
  最后一颗莲子被我踩进脚底湿软的泥地,我湿漉漉的爬上来:“在种花!”
  “啊!”夕晖的表情如遭雷劈:“你把帝俊最喜欢的浮萍给拔了!”
  我白他一眼,一边抓起旁边的袍子裹身一边说:“我当然征得他的同意了!”
  夕晖撇撇嘴朝天翻了个白眼:“反正只要是你说的,叫他把天翻过来都行!”接着抱着廊柱喜滋滋道:“种莲也好,以后就有莲子莲藕吃,唔。”
  刚从水里出来有些冷,我一边止不住的微微发抖一边瞪着眼睛说:“这个不能吃!长出来也不能吃!”
  “小气,为何?”
  我咬咬牙,决定耍泼:“反正不能吃便不能吃。”
  夕晖定定的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看出个洞来。
  “好吧,小气。”他甩着胳膊转身走远,我刚舒口气,忽然发现他的脸近在咫尺:“你以为我会这么说么?哼哼想得美……”
  说着将我掐得如魔似幻。
  “殿下,陛下在书房等您……”就在我快被夕晖掐得一命呜呼时,长蛇的族长及时出现。
  “等下再教训你!”夕晖说着忽然在我脸上咬了一口,一件黑色的袍子落在肩上,还带着淡淡的温度:“给我穿上!不像话!”接着三两步跳过去,率先走在长蛇之前。
  “啊……”我气急败坏的捂着多灾多难的脸,裹着袍子凄惨的顶着众人目光挪回房里;越想越不甘心,正是恨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顺手抓过纸笔一挥而就,转瞬贴了一张字条于门口。
  上书“夕晖与犬不得入内”。
  狂笔草书,愤恨可表。


第68章

  光阴荏苒,岁月悠悠。
  本是用来形容时光飞逝带些伤感惆怅的句子,用在神族身上,不知怎么就变了味道。
  神族的平均寿命都长的吓死人,在地上滚的团子跟人一比都算祖宗辈。帝俊堕天以后,山精水怪们中间时兴起感怀过去做悠悠老人状,开口闭口就是:“岁月无情啊时光易逝,想当年我……”而时兴的八卦是人类多么的脆弱和无用,生命又是何其的短暂。
  同妖魔相比,人类简直就像是用泥捏的,命短不说还脆弱得让妖魔见之崩溃,若不是考虑到他们敬爱的陛下帝俊也出自伏羲之手,妖魔们其实很想说“物似主人型。”
  至少在我背地里便听到不少妖魔窃窃私语。说伏羲脑子有问题,造出来那么一帮脆弱无用的家伙,还妄想让他们统治三界,简直是愚不可及。
  老一辈的妖魔几乎都在帝俊堕天时死光光,新一辈的妖魔们不熟悉帝俊伏羲的渊源,有时候当着帝俊的面不好说,帝俊背过去便开始悄悄议论。
  其实帝俊只是背过身去,根本没有走远;妖魔们嗓门或大或尖,帝俊想听不见都难。
  很多次听到有人提及伏羲时,我看见帝俊黑袍下的手顿时攥得死紧。
  有一次一头马腹大概是喝果酒喝高了,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在中庭对着一群妖魔大肆宣扬自己是如何遇上一个人类女子然后你跑我追我轻轻的抓住你温柔的吞进肚子里去……
  在场的都是嗜血好战的妖兽,白狼,多罗罗,狰什么的,正听得口角流涎双目赤红,忽然脸刷的白了。
  帝俊正站在说得唾沫横飞兴致高昂的马腹后面,双手笼在袖子里,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缝,一语不发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头马腹。
  其实现在想来那姿势那神态,同后来的灏景简直像绝,两人不愧相伴这么多年,虽然外貌天差地别,灏景身上终归还是有了帝俊的影子。
  只是这姿势里头凝结了多少无奈和悲愤,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晓得。
  那马腹先是唾沫横飞口水四溅,说着说着终于觉着气氛不大对头,待得发现缘何不大对头时,毛茸茸的兽脸刹那间变得煞白煞白的,看着帝俊喉结一动一动,愣是不敢说话。
  帝俊在那里姿势摆得一个美轮美奂,待全场都冷透以后,帝俊忽然动动眉毛,状似无意的开口:“你说,伏羲什么来着?”
  轻飘飘的一句话,马腹的毛都炸了。
  看见一个人流汗是一件不大赏心悦目的事情;看见一头兽冷汗涔涔……绝对就是可怖。
  马腹冷汗涔涔,一边抬起爪子徒劳的擦汗,一边牙齿打颤:“我我,说,伏羲……羲……”
  “嗯?”帝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听着马腹羲了半日,从鼻腔更深处又“嗯”了一声。
  其实这个“嗯”依据我的经验来看,它确实只是个单纯的“嗯”,唯一的功能只是说明帝俊陛下现在听着你的话,但是因为你一直没有说到重点,是以他也一直没有听进去。
  换言之,这个“嗯”其实就是快说快说这么个意思。
  甚简单,甚单纯的一个嗯,不知为何便被马腹听出威胁了。马腹哀怨无力的羲来羲去,帝俊的表情越发飘忽。
  “我说伏羲造出一帮残次品,还妄想一统三界,真……真是……笑话……”越到后面声音越小;因为在伏羲的妖魔界,第一禁令便是:谈论人和三界归属权。
  帝俊好似忽然被人从某个神秘的地方拉回此地,微微抬起睫毛,半开嘴唇:“哦。”接着淡然的从马腹身边擦身而过,继续向原本的目的地——书房行进。
  众妖魔长舒一口气,正要做各自散,帝俊忽然停下脚步,并未回头:“对了……”
  众妖魔又似被提着脖子一般,霎时僵硬原地。
  “……关于人类,做了就完事,用不着特地拿出来说。”
  帝俊露出微微嫌恶的表情说完,继续前行。身后的妖魔瘫软一地。
  那头马腹四肢摊开铺在地上,喃喃自语:“我以后再也不说了……”
  “对不住,让让……”我七手八脚的绕过地上一堆妖兽,跳着脚去追帝俊。
  帝俊生来喜欢朗阔,书房十分宽大,四周雕花的木窗常开;说是书房,里面却没几本书。
  那时人世还在钻木取火的时代,纸制的书大多是我经常看的诸如什么《大神八卦传》啊什么的,也就是,闲书。
  是以,帝俊的书房除了笔墨纸砚,显得十分空旷。
  我看着帝俊短短半刻竟换了四种不同的姿势发呆,终于忍不住开口:“帝俊,既然不舍,为何要叛离伏羲?”
  帝俊头微后仰,扬起嘴角轻笑:“红莲有话说?”
  “没。”我趴在一隅的美人榻上支着下巴道:“只是见你一提伏羲便发呆,替你难受。”
  ……而且终日对着一个发呆的王,那些妖魔也很难受……
  帝俊微微笑着,十分之好脾气:“红莲觉着我为何要叛?”
  我脱口而出:“不是因为伏羲老把你压在下边么?”
  说完便后悔了,悔得七荤八素的。我为何这么口没遮拦,帝俊的自尊本就精致易碎,我如此直白的戳到他心中痛楚……他若因此受到打击自寻短见,我便是千古罪人了。
  孰料帝俊闻言,只是眯起眼睛轻笑出声:“那些都是应龙说给你的吧!呵呵,没想到应龙也有这么嘴碎的时候呢!”
  我沉默半日,小心翼翼的开口:“帝俊,我从应龙那里听来的你,似乎不大一样呢!”
  应龙口中的帝俊是火爆脾气,直来直去;外表像黑夜一般深沉,但走到哪里都是光彩照人,他同伏羲都是光,只不过伏羲的光芒表现在璀璨夺目的外貌;而帝俊的光芒则表现在君临天下的气势。
  在应龙口中,伏羲是个害怕寂寞,喜欢乱想的孩子气的大神;帝俊却锐意进取,脚踏实地,而且永远不知疲惫。
  可是我分明从眼前这个几近完美的神眼中,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种东西让我觉得,帝俊其实也老了。
  妖王帝俊,不知从何时起亦变成了一个受过很多伤害的老人,灰暗且疲惫。
  虽然他的外貌依然无双,虽然我相信他上了战场依然是所有神族的噩梦。
  可是,即便如此,帝俊还是老了。
  时间淙淙流过,总会带走一些东西。
  少年的眼睛流光溢彩,清澈见底;老人的眼睛再漂亮,却不再有那种特有的光。
  那些属于曾经年少的回忆,那些清亮不谙世事的眼睛,终究会流逝在时间无边无际的长河里。
  ……忽然想起夕晖,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却有一双非常老的眼睛。
  竟似比帝俊还老。
  所以说,夕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是烛龙,却非要自称是九尾狐。
  九尾狐是罕见的几个没有跟随帝俊堕天的神族之一,以这个身份混在妖魔里头,很是尴尬。就好像包子同团子打架,一个团子忽然滚进包子堆里高喊自己是支持包子的团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虽然很难将夕晖同团子联系起来……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探起半个身子问:“帝俊,你说时间会不会也是个神啥的?”
  帝俊看过来,淡然道:“是吧。”
  “你见过他吗?”
  帝俊颌首。
  “真的?”我一把撑起来兴奋道:“你见过他?他什么样?”
  帝俊认真思索了一会,郑重道:“他比任何人都老。”
  “呃……”我无趣的垂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帝俊,假若我们能找到时间,让他通融一下,应龙是不是能活过来?”
  “呵呵。”帝俊愉快的笑了出来,接着却换上了一副冷冷的表情:“他若有那么大的本事便好了。”
  说得好像同那什么时间很是熟悉的样子啊……
  我还在打着我的小算盘,帝俊则继续粉碎它们:“他只能向前,吞噬一切;若他自己能控制,所谓生老病死便根本是虚妄了。”
  “咳,”我尴尬的清清嗓子道:“应龙说生老病死本就是虚妄。”
  帝俊看了我一眼,不紧不慢的说:“应龙过于袒护伏羲,你不要学他。”
  我咳得更厉害了。扭身钻进帝俊宽大的怀抱,刚才的话题说得我浑身凉嗖嗖的,我牙齿咯咯打架,皱着眉说:“帝俊,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谈论这些高深的话题了。”
  “怎么?”帝俊习惯性的将我包好看下来:“你冷?”
  “是啊,越说越冷。”我抖着身子。
  “现在呢?”帝俊将我往上挪了些,动手用自己的袍子给我裹住脚。
  “……好些。”说着说着,我终于想起一开始的目的,再咳两声,我试探的开口:“帝俊。“
  “嗯?”
  “屋子前面那片水池能不能给我?”
  “水池?”帝俊垂下眼帘:“你要来作甚?”
  “种莲子嘛。”
  帝俊稍一偏头,光滑的黑发如绢般滑落一旁。
  “好吧。”
  我跳下来便往外跑:“那些浮萍我就拔了啊!不然莲花长不出来!”
  不等帝俊“呃”完,我除了外袍便动手杀草。
  干得差不多的时候,夕晖正巧往这边路过。
  “殿下,陛下在书房等您。”
  咦?我明明是跟帝俊一起来的,我怎么不知道帝俊在等夕晖?
  我将纸条贴在门上,换了干爽的衣物拿着一块鲛帕正拧头发,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夕晖。
  脚步声到门口忽然戛然而止,我趴在门后头,听到脚步声在门外转来转去,接着传来一阵细细的声音,好似什么东西在外面挠墙。
  哈哈哈!我在心中颇豪气的仰天长笑三声,一开门外面一道黑影便咦骨碌滚进来。
  夕晖正要朝我扑来,忽然收手,原地呆住了。
  我不明白他为何呆住,遂也呆了一呆。
  等我明白过来以后,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夕晖进来之前我本在拧干头发,后来因为听到他在门口挠墙,我便把帕子一甩,贴到门口去看他的窘态;结果那门甚紧甚称职,我连他一根狐狸毛都未看到,却让滴着水的湿发落在身上。
  不幸的是,我穿着白衣裳。
  夕晖握拳,抵住下巴咳了两声,我反应过来,飞扑到床上拉起被子把自己裹成条米虫,只露出两只眼睛,半日才开得了口问:“帝俊找你何事?”
  夕晖发着呆脸红了一阵,方答道:“伏羲派颛臾下了战书,帝俊决定迎战。”
  ……吓——?吓吓吓吓?
  “伏羲已派神族三千,人族五万,现在正在结界外面,布阵。”夕晖的声音十分平静,仿佛说的是“伏羲派了一个代表团参加烤肉宴,现在正等着我们做好准备工作去迎接。”
  我缩在被子里头,拼命的眨巴眼睛示意我在听。
  “绿珠和朱厌一族的族长舞鹤已经出去查探过了,神族那边的主帅是钦锫。”
  “……那我们这边……”
  夕晖撇撇嘴举重若轻:“先锋山鬼族长绿珠,举父族长无觞;主帅是……”
  忽然涌起不大好的预感,我狐疑的盯着夕晖平静得甚至开始微笑的脸,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夕晖露出一口白牙咧嘴一笑:“我。”


第69章

  白长这么大,我对所谓战争基本上都是从闲书里得来的。
  呃,所谓女人和女人的战争啊,为了一个女人引起的战争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战争啊……
  但是真正的战争,不是那么回事。
  相隔万年不到,我竟又同一干女眷坐在一起,焦灼的盯着不远的天边,厮杀阵阵,电闪雷鸣。
  蓝姬同我坐在帝俊宽大的书房,现在她也不用避讳什么,同我一起伸长耳朵徒劳的搜索着根本看不见的战场。
  绿珠出战,蓝姬原想跟去,却被帝俊留了下来。
  其实留下蓝姬是绿珠的意思,妖魔一族人人都骁勇善战,无论男女,到了战场上都一样;绿珠是帝俊的左右手,本事了得;蓝姬是绿珠的独生女,放雾的本事尽得其母真传;这次出战,绿珠却死活不让蓝姬同去。蓝姬嘴上挂了两三个油瓶,跺着脚扭来扭去。
  绿珠一句话堵得蓝姬开不了口:“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看看红莲多乖!”
  我怀里抱着一个莲蓬剥得正起劲,闻言噗噗噗莲子如同连珠炮发,全喷到帝俊袍子上。
  帝俊皱眉,抬头对我抚慰一笑:“乖,看把你苦得!等你种下的莲子熟了,就有好吃了!”
  我捂着嘴缩到蓝姬背后,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再让夕晖踩两脚,踩扎实点再也不用上来。
  有道是说人人到,唤鬼鬼来。这边绿珠正在说想上战场的女儿不是好女儿,那边一个穷其带来了战场上的消息。
  夕晖不愧为有史以来最有才华的破坏狂,还未上战场便已有遮不住的煞气在四周狂飙。黑色的劲装掩盖不了嗜血的本质,夕晖一进门,整个空间杀气顿生。
  帝俊回转过身,优雅的一笑:“你此去尽管光明正大的露脸,能把他们灭了更好,不行至少也要给个教训。”
  “尽量露脸么……”夕晖别有深意的笑起来。
  我往蓝姬那边一缩再缩,此刻忍不住向外瞄了一眼。
  正对上夕晖射来的视线,外加倾城一笑。
  非常碍眼。
  “此去我做主帅,万一伏羲混进神族,便会知道我才是烛龙,而你不是;若伏羲不在,我去,获胜的机会也会比较大。”还在房间时,夕晖拍着裹着厚被子的我大言不惭,唇边还挂着大刺刺的笑容。
  非常碍眼。
  “放心,你遭到伏羲追杀,本就是因我之故。我断不能叫你受我拖累。”我拼命的往被子里缩,夕晖一把扯住我的脸,将我“哎呀哎呀”的拖出来。
  我索性放开被子气鼓鼓的看他:“既然知道自己拖累了我,还对我这么凶!”
  夕晖手一顿,接着捏的更起劲,我的脸一下被他扯开七八寸长。
  “晃……晃叟……叟……”我被他扯得龇牙咧嘴,跳起来就用脚去踩他。
  “哈哈哈!”夕晖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放开手叉腰笑得摇曳生姿,我气狠狠的揉着自己的脸,实在是觉得……那个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下巴,非常刺眼……
  好刺眼……
  “唔!”
  夕晖愣住,我也愣住。半天讪讪的松开牙,跑到一边去,漱口。
  然后头发被人一把扯住。
  啊啊啊那个牛鬼蛇神啊……
  夕晖指着下巴上小小一排牙印,笑得异常灿烂:“不给你点精彩的,我真觉着对不住你那临门一口!”
  说着动手把我掐得比彩虹还彩虹。
  原本一点小小的不舍,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被他掐得灰飞烟灭。
  “行了,我要去做准备,没时间跟你鬼扯!”这厮典型的吃干抹净不付帐型的;他自己颠颠跑来,挂着不拖累我的旗号把我往死里掐了一通,现在反倒说我鬼扯?
  若我真的鬼扯,我应该泣涕涟涟抓着他的一脚恳求他:“求求你再掐我吧,掐吧掐吧掐吧!”
  呕!我被自己恶心到了!
  于是我甚正经的一把扯住他的前襟,不容敷衍的看进他鬼里鬼气的紫眼,一字一顿道:“你最好给我死回来!不然被你拖累了这么久,你死哪里我就找到哪里,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挫你的骨,养你的灰!”然后也学他那样叉腰,仰头,极有气势的哈哈哈朝天大笑三声。
  笑完发现不大对劲,这厮被我往死里诅咒一次,脸上怎么反倒像狗熊偷到蜂蜜一样的表情?
  我心虚的缩缩脖子,说话底气不足:“夕晖,你,你不是被我刺激傻了罢?”
  夕晖笑容僵在脸上,忽然伸手重重拍在我的肩上:“红莲,你很讨厌我掐你?”
  “当然!”我点头不迭,这还用问!
  “讨厌到想我死都要死回来?”
  “呃……”我觉着这说法有些奇怪,但回头想想,刚才自己确实也就是这个意思,遂有些疑惑的点点头。
  夕晖的嘴笑成上钩的月牙,伸手轻轻扯住我的脸晃了晃:“那你再讨厌一些。讨厌到……死了都要记得我。明否?”
  我一脚将他踹出门:“你以为自己是天界写闲书的呢?告诉你,这段话早就被《伏羲帝俊:孽缘》的作者写得烂透纸背了!想用这招唬我?下辈子吧你!”心口像被人捅了根棍子进去不停搅动般痛得糊里糊涂,我继续嘴不停的,以此来缓解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情:“你敢死我马上忘记你!立刻!马上!”眼圈开始潮湿,可是这次并没有雨落下来。
  天空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红通通的一片,低低的压在钟山上方。
  “不想被遗忘就给我活着回来……不然鬼才记得你,不对,鬼都不记得你……”我扯着他的前襟,声音渐渐不受自己控制:“懂了吧,一定要回来……”
  唔,这句话也是被《伏羲帝俊:孽缘》写烂了的,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想不出比这更有分量更贴切的话来。
  书到用时方很少啊!
  夕晖轻轻的拍拍我的背,远处可听见沉闷的雷声轰鸣,我松开手,夕晖转身轻快的一跃而出。
  再没一句多话。
  有时我很恨自己,该说的话一句都不会;不该说的整天哇哩哇啦。
  我蹲在门槛闷头哭了一阵,待得胸口那阵闷痛过去以后,站起来理理头发,抱了个莲蓬跑到帝俊那里。
  正碰上蓝姬嘴上挂着油瓶恨恨的跺着脚,我抽了个空钻到帝俊平日坐的榻上,缩头缩脑的向门外窥视。
  不一会儿,夕晖混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我要杀人”的信号飘了进来。
  帝俊让夕晖领头走出去,来到前殿大坪。
  那里黑压压的聚集了一众妖魔,天空中盘旋着蛊雕,下面穷其、窥窳、朱厌连同其余一些生性凶悍的妖兽早已仰头刨地,戾气冲天。兽群中站着的几个人便十分突出。
  我眼角扫过,全是熟人。
  山鬼一族的绿珠;举父族的无觞是帝俊身边的猛将;也是堕天时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老辈妖魔之一;长蛇的首领百足,明明化成原型后光溜溜的一条腿都没有,却非要以“百足”自呼……是个有意思的妖魔,嗯,很有意思……山魈的首领无风……名字同长蛇首领的“百足”有异曲同工之妙;然后……
  我的目光扫过一众熟人,最后落在一张令人惊艳的脸上。
  银发艳唇,媚眼如丝。这样的人往女人堆里一站,谁拢她的边谁自己找刺激。
  我捅捅蓝姬的腰悄悄问:“那个银发的女人是谁啊?”
  蓝姬意兴阑珊的瞥了一眼,无精打采回道:“哦,她啊,她是朱厌一族的族长,叫舞鹤。”
  舞鹤身后一群的朱厌情绪已经十分激动,有两只比手画脚的对着她说个不停。舞鹤抱着胳膊,时而轻轻点头,时而少一摇头,浓密的银发划出一道道完美的弧线,在阳光下亮的让人心痛。
  夕晖走上前去,下面顿时安静。
  这就是男色的力量啊!此刻若是我走上去,下边肯定该干嘛干嘛,根本发现不了我。
  帝俊清清嗓门,与夕晖并肩而立,环视一圈朗声开口道:“伏羲女娲身为天神,上不能禀雷帝之志佑我同胞;下不能公正治世平衡三界;现下更是以莫须有之罪,借子虚乌有之名,妄图夺我土地,杀我生灵。天地不仁,我等无须再忍!今日兵戎相见,只可进,不可退!须知退者,不啻于自己弑父杀女!”
  帝俊一番话极有煽动性,话音刚落,下面的将士扬爪的扬爪,拔剑的拔剑。
  “我等以王之名,誓死捍卫这最后栖息之地!”
  “绝不退缩,绝不放弃,誓要坚持到底!”
  夕晖抽出腰中利剑临空劈下,空气中划过锋利的银光。
  “赶走那帮混账东西,重回天界!”
  底下的将士像喝了鸡血一样,开始是兴奋,现在是亢奋。
  不得不说,夕晖的话虽然短,但是更加煽情。
  飞扬的尘土伴着遮天蔽日的杀气卷起,边境的结界拉开,外面等待他们的是人类同神族银光闪闪的铁骑。
  夕晖调转跨下驺吾的方向,绿珠、无觞、百足、无风和舞鹤各骑一匹旄马,左右各二,空中的蛊雕扬首长啸,振翅而飞。
  钟山将要化为修罗场,滔天的业火将要席卷天地。
  原来真正的战争是这样的……部队开出去的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人捏紧了狠狠的抛到空中再掉下来。从今以后将有数不清的鲜血流淌在这块土地上,染红这里的每一条河流,浸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我们以无力后退,只有向前,再向前。
  哪怕前方是残酷的屠杀,哪怕前方是惨烈的战场。
  我们回不了头,无人能够回头。
  很久以后,夕晖站在高崖边对着尸山挥剑而下的声音还清晰的回荡在我的脑海里。
  “战士们!你们已经无处可退!
  后面就是你们的妻儿,你们的父兄,你们最后的栖息之地!
  无论面临何种艰辛,何种苦难;你们都要记住。
  我们早已没有退路,要活着只有向前!”
  先是士兵,再是男子……当我同蓝姬一起踏上战场的时候,钟山已不再是曾经的灵泽福地。
  那是血流成河,业火滔天的地狱。
  士兵开拔以后,我回到帝俊的书房,左思右想,最后终于开口:“帝俊,你那么长的一段话是自己想出来的?”
  帝俊坐下,挑起眉头,淡淡的问:“怎么?”
  “没……”我回想着士兵们像喝了鸡血一样的表情,抖了两抖:“觉得……有点扯……”
  “哦,其实不全是,我是根据伏羲那边的话引申了一下编的。”帝俊说得一脸的理所当然。
  “伏羲?”
  “嗯,他下了战书。”帝俊说着弯腰在一丛纸堆中扒拉出一张黄色的纸,两指夹着晃了一晃:“要不要看?”
  我接过去,然后整张脸都抽搐了。
  那上面写的是:“灭世妖孽,觊觎我神赋大权,王道乐土;致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饿殍满地,哀鸿遍野;帝心怀仁德,听之任之,意欲化干戈为玉帛,孰料尔等作乱妖魔得寸进尺,公然夺我龙女,伤我族人,帝不忍生灵涂炭,遂挥师卫道,望妖君以安定为重,还我龙女,帝当撤兵;否则帝当捍卫天威,解救龙女;望君三思!”


第70章

  钟山的夜晚已不复平静,山魈不断的带来前方的消息,神族的主帅钦锫下落不明,临时换成了一个叫颛臾的。夕晖原本一口气将战线推进百里,孰料那个叫颛臾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战事进行到一半,他忽然临空出现。
  然后虽然没有扭转战局,但是妖族军队难以推进。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那个叫颛臾的竟然直接跟夕晖对上,短兵相接,夕晖竟然没占便宜。
  我跪在窗台边看帝俊皱眉听完浑身是灰,多处的毛被烧焦的山魈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完。帝俊沉吟片刻,忽然问:“那颛臾是何长相?”
  山魈回忆着形容了一遍。
  “他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帝俊追问。
  “呃?”山魈一愣,半天挠挠头,不大确定的开口:“好像是……褐色?呃……”
  “是红色。”
  我偏过头去,一抹亮眼的银色进入视线。舞鹤颇肯定的定论道:“神族主帅的眼睛是红色的。”
  帝俊蹙起眉头,陷入沉默。
  我一边搜索舞鹤身后有无其他身影,一边开口:“帝俊……眼睛的颜色,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舞鹤的视线朝我这边一闪,很快绕过去,像是环视半个房间一般,溜一圈便收回去了。
  帝俊转身,带起一阵风:“那个叫颛臾的,恐怕不那么简单。”接着看向舞鹤问道:“你此际不在战场上,跑到这来作甚?”
  “夕晖殿下有话让我带回来。”舞鹤不紧不慢道:“给陛下您。”
  “说。”
  “殿下说,”舞鹤垂首道:“这一战,我们是二对二。”
  帝俊眼睛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挥手沉声道:“我明白了,你下去吧。”
  “战事吃紧,属下似乎应该回到战场上去。”
  帝俊点点头,舞鹤如疾风刮过,咻的消失。
  “二对二……”帝俊敲着雕花的窗台,眉毛紧皱:“那么现下我们是一对二呢……”
  什么一啊,二的,凑人数摆桌子吃饭么?
  我掰着指头点了个一二三四;四三二一,脸有点白了。
  伏羲女娲对夕晖帝俊,莫非这才是传说中的二对二?
  我脸色惨白的看向帝俊,还想扑棱扑棱挣扎几下,带着一丝侥幸心理问道:“帝俊,你说的那颛臾,该不是……”
  帝俊弯弯眼点点头:“那是伏羲。”
  快速的衡量一下双方实力:神游天外的伏羲大神同彪悍的女娲娘娘对上破坏狂但是实力不稳定的夕晖,帝俊大神刚刚泡了一杯温暖的菊花茶递到我手里……
  我跳起来:“帝俊,夕晖现在一个人在应付他们两个?!”
  帝俊沧桑一笑:“如果解开封印,一个挑四个也没事。”
  “那他解开封印了吗?”
  “没有。”帝俊云淡风清,端起茶盅喝了一口。
  “……”我倒抽一口气:“别拦我我也要去!!!”
  帝俊拦腰拖住我,语气平平,甚至还真有些考虑的意味:“红莲,你能找到战场吗?”
  ……歧视我方向感不好……
  我在帝俊怀里扑棱两下,瘫软无力的接受了他的歧视。
  现在到处都在起火打雷的,我还真找不到传说中的主战场……
  “现在战事吃紧,蓝姬想必也很担心绿珠,你陪她说说话。”帝俊放开我淡淡的说:“我出去一趟……”
  我一愣,擦擦额角的冷汗:“帝俊……你该不会要上战场罢?”
  现在留下来的都是老弱妇孺,帝俊再一出阵,就会后防空虚呀……
  帝俊呵呵一笑看我一眼:“你刚刚不是还要上战场吗?留在后方总比上战场要安全的多罢!”
  算了吧!我心中很是鄙夷帝俊对绿珠辛苦劳动的忽视。若不是绿珠辛辛苦苦打理,你的后方早就变成战场了!
  不过毕竟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我撇撇嘴,奉行言少悔少。转身继续趴在窗口一心一意等夕晖。
  ……咦,我做什么要等他?
  心里这么一想,我立马便冲了出去。
  外面楼谢依然,花木繁盛。只是往日诸多山精水怪嬉戏的水塘草甸现在静悄悄的,一个会动的影子都看不见。外头一半天空被爆炸与火焰染得通红。一阵微风吹过,空气好似被抽干了水分,干巴巴的风,割在脸上生疼。
  我摇摇头,妖魔的数量本就不多,现下男性妖魔一走,人口立减一半。剩下的女性同孩子一起留在偏殿,蓝姬同胜遇的族长负责照料他们。
  刚进偏殿,便听到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阿娘,为何我们不能出去玩?”
  一个女性孰湖拍着怀里的孩子轻轻说:“乖,外头在打仗,不能出去。”他们两人都是妖身,马身鸟翼,人面蛇尾。
  举目一看,其余四肢比较强健的妖魔几乎也都是以妖身现形;身边有同族的妖兽围着来回巡视;我站在门口,暂时没看见蓝姬。
  “阿娘,为何爹爹好久都没回来?”小孰湖又昂起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大孰湖想了想,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外面的坏人想抢走龙女,爹爹去赶坏人了。”
  我的心被戳了一下。
  “哦……”小孰湖仍然似懂非懂,眼睛一转,脸色忽然凝重起来:“那阿娘,爹爹会不会受伤呢?上次阿聪欺负薜婧,我去赶阿聪,阿聪就把我打伤了呢!”
  “不会的。”大孰湖放下翅膀将孩子温柔的包在里面,柔声劝慰:“不会的,帝俊会保护爹爹,龙女也会保护爹爹的。”
  小孰湖在母亲的怀里翻起肚皮,四个短短的蹄子在大孰湖光滑的前胸蹬来蹬去;大孰湖伸出舌头轻轻的舔着孩子短扎扎的毛,不一会小孰湖蹬蹄子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头一歪眨着眼睛说:“阿娘,我困了,想睡。”
  “睡吧。”大孰湖抬起前蹄将孩子揽到自己身下,捂得严严实实。小孰湖扭了片刻,不大清楚的说:“阿娘,地面好硬,我想家里的床了。”
  大孰湖埋下头去轻轻说:“乖,过不久爹爹就会回来了,你就可以睡床了,现在先忍一忍吧。”
  小孰湖弹弹耳朵,终于睡了。
  我悄悄的溜到偏殿后边,蓝姬正同着几个女妖在一起,皱眉对着地上的一堆东西发愣。
  “怎么了?”
  “莲姬。”女妖回头见是我,全都颌首行礼。蓝姬指着地上那堆东西神色十分难看:“你瞧……”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一堆黑漆漆黏哒哒的东西纠缠在一起,还在往外渗水;我拿根棍子捅捅,那团东西竟然化成了灰。
  “这啥玩意啊,长得这么……复杂。”我目瞪口呆的问一边的蓝姬。她一句话说得我眼珠差点掉出来。
  “这是萝卜缨子……大概吧。”蓝姬神色复杂的盯着留下一圈黑色痕迹的地面。
  “……”我同女妖们同看地面,终于手脚颤抖的扯着蓝姬嚷嚷:“你说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像植物呀哪里像?”
  “莲。”蓝姬抓下我的爪子,为难的说:“今早我们去采野菜时,发现所有的菜都成了这样。”
  我一愣,蓝姬接着说:“外头在打仗出不去,偏殿的人还没用过午膳……”
  地母女娲果然彪悍!这下算是断我粮草,粮草一断,后方一乱,前面还怎么打仗?
  “啊……”我抱着头蹲到地上,后方安全个大头鬼!帝俊大神不说,数千张嘴巴嗷嗷的等着吃午饭呢,女娲这一招实在够狠的。
  我想起那些才冒头的荷叶,忽然心里一动:“蓝姬,帝俊那边的植物似乎不受影响,先去那边找找能不能弄到点吃的,先对付过这顿再说!”
  蓝姬点头,转身朝女妖吩咐几句,女妖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过了一会儿一只白鵺飞回来,化成人性开心的说:“找到一些野菜,午膳没有问题。”
  我点点头,午膳没有问题,可是晚膳呢?明日的饭呢?以后呢?
  “蓝姬,我们去边界一趟。”
  人类也要吃饭,女娲再狠,总不能自己挖自己的墙角跟,饿死人类罢?
  蓝姬犹豫起来:“可是外头危险……”
  “要么出去碰碰运气,要么饿死在这里,你自己选。”
  蓝姬摊手,对女妖嘱咐了几句,张开双臂化为羽翼飞起来。
  ……我羡慕的看着她,回头扑棱几下身后软不拉叽的翅膀,哭了。
  “蓝姬你当面刺激我有翼不会飞,叫我情何以堪呐!”
  “呃……”蓝姬抽搐面皮,在空中转了两圈,收回翅膀变回双手,同我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走过去。
  草木凋零,不,光秃秃的树杈子凌乱的戳向天空,人界的边境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萧索,三个字便是很萧索。
  不过如我所料,这里的植物并没有被女娲娘娘改造过,至少我看着树杈还是树杈,枯枝还是枯枝;并且干干的,踩上去也不会粘一脚或者化成灰……
  我同蓝姬扒拉来扒拉去,这里像蝗虫过境一般,一根草都不长。
  “怎么办?”蓝姬懊恼道:“只有靠帝俊那边的东西……”
  “那是不够的。”我泄气的说:“帝俊那个小院才多大?我们现在可是有几千张嘴。啊……”原来自己还把战争当烤肉宴来着……我吸溜着口水,想吃烤肉……
  肉……
  不远的溪流依然淙淙流淌,一个水花溅起,银光一闪。
  “蓝姬!”我一把抓住蓝姬的手激动的左右摇晃:“我们可以捉鱼吃嘛!”
  “鱼?”蓝姬好像听见我说要吃掉她一般:“鱼是水族啊!”
  “啊,”我盘算着待会回去要多弄几只会飞的妖兽过来,摊手道:“人世这个不算的。”
  “什么?”蓝姬似乎不可置信。
  真的不算的……人世的鱼本来是我呆在第二天的时候,闲得发慌时做的玩意儿,那时看一群长鳍的玩意儿在水里游来游去还觉着挺有意思的。
  ……那时候还真是风雅啊……
  我摇摇头,不过千年,已经难以重拾那时闲适到无聊的感觉。
  果然堕落是一步一步的……
  我们俩拔足奔到溪边,里面果然有鱼在游来游去。
  蓝姬和我对视一眼,对着水里的鱼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嘿嘿嘿嘿嘿嘿……”
  “还以为神族那边已经够凄惨了,原来这边已经到了女子对着可爱的鱼流口水的地步了么?”
  我一撩头发,眼前站着一身银甲的男子,似乎有些面熟。
  “你是那培什么什么那啥……”我同蓝姬一人手里捞着条还在不甘扭动挣扎的鱼,你看我我看你努力拼凑那人的名字。
  “在下钦锫。”刀一样锋利的眼睛眯细起来,钦锫流畅的开口道:“近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本是出游的好天气,不想在此遇见二位姑娘,真是奇缘,奇缘啊!”
  我同蓝姬抬头看着半边火红半边阴沉的天空默然无语。


第71章

  橘红的火焰跳跃着,不时爆出一两颗劈啪乱跳的火星儿。
  我和蓝姬一人手里拿了一条钦锫刚烤好的鱼,算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吃自己造出来的东西。我瞅着那焦乎乎碳一般的身子上死不瞑目的白眼睛,张开大嘴一口咬下去。
  “——呸呸!”扑鼻的腥味直冲脑门,呛得我眼泪直流。抬头,对上对面一男一女诧异的四眼。
  “怎么了?”蓝姬嚼着鱼肉,嘴巴里鼓鼓囊囊的。
  “我……”我哀怨的盯着手中永不瞑目的小焦炭,迟疑的开口:“你们……觉着这东西能吃?”
  钦锫古怪的瞅了一眼我手中的黑炭,蓝姬点点头,晃晃自己手里差不多的小焦炭,砸吧两下嘴道:“还挺好吃的。”
  我低头干巴巴的看了看,在两人奇异的目光中吞吞口水,再次一口咬下去。
  “呸呸呸呸!”这次真没把我恶心吐了。
  蓝姬大概是看到我满脸汗水在地上打滚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无奈的伸出手向我说:“我看看。”
  我期期艾艾的将那条鱼递过去,蓝姬狐疑的接过,在钦锫越来越怪异的目光中,谨慎的咬了一小口。
  “……”蓝姬的脸色变化莫测,最终终于脱口而出:“红莲,你这条味道是最好的呢!”
  “结论就是,”钦锫端着下巴带着探究的目光在我惨白的脸色和残缺的焦鱼之间转来转去:“你完全不能吃水族。果然还是同族呢!”
  ……现在想来我仍觉着不可思议,原来在妖魔界时,我是需要吃东西的。
  为何后来的神仙都不再依赖食物续命了呢?
  又或者其实我们早已都死了?
  吓,头疼,不想了。
  我心疼的抱着脑袋盯着蓝姬手上的鱼,闷闷的说:“怎可能呢?明明是我自己造出来的自己竟不能吃?!哪有这么没天理的事情!”
  钦锫刮着下巴思量着说:“那只有一种可能呢。”转过头看着我问:“你吃带味道的菜吗?”
  我摇头。
  “茼蒿,香椿,什么都不吃?”
  我接着摇头,蓝姬在一边眼睛越瞪越大。
  “嗯,这就是啰。”钦锫轻松的总结道:“所以你不是不能吃鱼,而是不能吃带味道的东西。”
  我同蓝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最后我由衷的赞叹:“钦锫,你知道的东西还真多!”
  然后我看见蓝姬的面皮抽搐了。
  钦锫勾起一个微带苦涩的笑容,眼神飘忽起来:“其实,是因为你的口味跟我一个朋友的挺像……”
  “朋友?”神族也交朋友?我以为他们每天都在谈论生死寂灭什么的问题。
  “呵呵。”钦锫眯起眼睛的时候,看起来很是温柔。
  只要不看他的眼睛,你会觉着这人是一个烂好人。
  但是看到他眼睛的利光后……
  我有些不明白,这么锋利的一双眼睛,为何会分不清应龙的性别……
  “嗯,我的朋友。”钦锫低低的苦笑出声:“颛臾。”
  “神族的主帅?”我皱起眉头,而后了然。
  伏羲想必是用了那人的身体,那人又是钦锫的朋友,等等,据山魈报告说,颛臾是在钦锫失踪以后替换的,那么……
  钦锫坦然的接受我狐疑的目光,摊手道:“是以,我现下是叛将。”
  “那么,你来这里是有目的了?”我想了想,惊叫出声:“你要投奔帝俊?”
  钦锫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怎么办?”我看向蓝姬。
  蓝姬摊手,示意她也不知道。
  我摸着下巴考虑起来,这个钦锫只跟我们有一面之缘,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曾调戏过应龙……未遂;再说他是神族,虽然他自称是叛将,而且看来对伏羲占用颛臾的身体一事相当不满,可是万一他用计进入妖魔同神族里应外合……
  “你们刚刚是在说粮草的问题吧。”钦锫淡淡的开口。
  军情就这样给人探听去了,我果然还是不适合考虑太复杂的东西……
  我向蓝姬报以一个羞惭的目光。
  “为了证明我的诚意,这个问题让我来解决吧!”钦锫笑笑,在我们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从怀中掏出一面六角形的小镜子。
  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小镜子……
  我抽搐着面颊,看钦锫深深的凝视着镜子,开口呼唤。
  “鼓。”
  一阵白雾过后,面前站了一个文官打扮,长着湛蓝眼睛的男子。
  “钦锫。”那男子弯弯眼睛温和的笑了笑,蓦的换成一副震惊的表情:“钦钦钦钦锫?你为何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呃……我和蓝姬齐齐抖了一抖。
  “咳,”钦锫尴尬的捂嘴咳了一声,指指我们说:“鼓,女娲将钟山那边的植被都毁了,现在妖魔那边吃饭成问题。”
  “毁去植被?女娲为何……等一下,”鼓湛蓝的眼睛从迷茫到震惊:“钦锫,你不会是叫我帮助敌人解决粮草问题罢?”
  “鼓,”钦锫平静的说:“颛臾被伏羲毁了。应龙也离奇死去……你认为谁才是真正的敌人?”他看着鼓,目光中渐渐带上热度:“不要忘了,我们可是应龙的部属。”
  “可是……”两个大男人完全忽视了在一边巴巴等着答案,给解决还是不给解决的我们,鼓深深的皱起眉头,迷惑的说:“钦锫,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颛臾不是已经继任天君了么?何来被毁一说,再说妖魔……”
  我和蓝姬静悄悄的站在一边,太阳的高度渐渐变化,蓝姬有些着急的轻扯我的衣角。
  “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转过头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说不定里面有些有用之物……
  “鼓啊,我该怎么说你呢?”钦锫有些无奈的摊开手,望天想了一阵,继续道:“颛臾原来是何性情,你我难道还不了解么?为何他继任天君以后忽然性情大变,跟我们断绝了联系?为何原本与我们力量差不多的颛臾,一口气分离出风雨雷电四师?”钦锫脸色阴沉,冷冷道:“因为那里面的魂魄,早已不是颛臾,而是伏羲。”
  四师?
  我脑中精光一闪,果然战场上的雷电是有来历的。嗳哟,这个应该告诉帝俊呢!
  “你知道这是谁么?”冷不丁的,钦锫忽然指着我对鼓说。
  “这是?”
  冷不丁被人点到,我下意识的摸着头笑眯眯自我介绍:“我叫红莲!”
  “红莲?”鼓迷茫的重复,忽然睁大眼睛:“应龙的……?”
  “红莲完好的身在此地,伏羲却造出雨师替代她司水,你说这代表什么?”
  是么?我说为何以前我一哭泣天便下雨;现在我哭出鼻血天气还是照样晴朗。
  鼓神色复杂的看了我半日,反正我经常被看,便摆出个手脚都能看齐全的姿势,眨巴眨巴眼睛,那意思是“看吧,我不问你要钱。”
  谁知道鼓脸上一红,尴尬的调开目光,咳嗽两声才开口:“我明白了。”
  明白?明白便有用了?
  我不解的看看钦锫,他露出一个抚慰的笑容“放心吧,鼓说无事,便无事了。”
  呃,我能不能请问一下您是哪位大神呐?
  钦锫单起一只眼睛,意味深长的笑道:“鼓,是这座钟山的山神。”
  我受教的点头,找大神不如找土地,果然是真理。名头再大,不如管事的芝麻绿豆小神有用。
  鼓闭眼默默念诵一段叽里咕噜的话,接着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道:“好了。”
  我同蓝姬跑断腿,用处抵不上这人一句话。
  这便是世道。
  钦锫转身眨眨眼,又露出一贯的不大正经的笑容:“如何,我通过测试没?”
  他是神族呢……而且,知道的还不少……
  我心里一把小算盘噼噼啪啪拨来拨去,无视蓝姬警告的眼光,看着钦锫的眼睛笑:“嗯,合格。”
  钦锫回我一个笑。
  “钦锫。”鼓忽然有些哀伤的说:“你这样会死的。”
  钦锫回身面无表情道:“鼓,我劝你早做打算,不然你很可能比我先死。”
  ……哪有人这样咒才冒着危险帮了自己的朋友的?
  但是钦锫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而是继续起劲的诅咒别人:“你是神族,而现下的各个地仙,都是从人类里面修道而成的,你看看帝江,陆吾,红光……”钦锫的眼睛像摆在阳光下各种角度接受照射的刀一样变幻着色彩:“他们还不足以成为警示么……”
  鼓呆愣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好容易开口了,冒出一句差点将我轰飞的话。
  “那,你是铁了心要去那边了?”
  钦锫点头。
  “那我也去。”
  ……真优惠,当时我的感觉,有些像后来我在人世时,有一次拿一个铜板套了两只陶锅回来那般侥幸。
  那两只陶锅,我送了一只给追忆,另外一只我随身带着,摆放在房里。
  钦锫笑得嘴弯弯的回过头来问:“可以么?”
  我和蓝姬傻不楞登的点点头,转身稀里糊涂的带着他们两个进了结界。
  感觉好像骗小孩的拐子手,奇怪。说来,还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谁被谁拐了呢!
  一进结界便遇上两只山魈,我这才知道去了刚刚这半日,帝俊那边已经快把屋顶给掀了。来找我们的山魈看到后面附带的两人后眼睛充血的盯了半天,神色复杂的说:“莲姬,夕晖殿下回来了,正在找你。”
  吓——?
  我脱口而出:“战争结束了?”
  山魈露出失落的神情:“没,不过殿下很善战,伤了他们的主帅;暂时将敌人逼退了。”
  “那干嘛不趁胜追击……”我瞥见山魈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识相的闭了嘴。
  “殿下也受了点伤,现在天一正在治疗……”
  “喂喂喂,说话可要凭良心!我哪里受伤了!”正说着后边忽然响起夕晖的声音,接着一个人影扑上来……
  夕晖伸向我的脸的手僵在半路,盯着我身后,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你们来此地作甚?”
  呃……我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冷水,正在想应该如何解释;钦锫一句话把我彻底冻结。
  “呵呵,我入赘应龙,不行么?”
  啊……啊啊啊啊啊!我崩溃的指着钦锫,又来了又来了又来了!
  他干嘛老是惹夕晖啊?!
  夕晖的脸色彻底黑了,收回手去死死瞪了我两眼,忽然掉头就走,走得坚决无比,背影全是落寞。
  ……
  我知道这时候我应该追上去解释说不是的你误会了我们不是这样的……可是这不应该是男角儿对撞破奸情的女角儿说的么?
  再说若光是解释便能说清楚所有的误会,那战争又是哪来的……
  我为难的看看夕晖,远去的背影似乎写着“来追来追快来追我!”
  回头看钦锫,脸上写着“不干我事,概不负责。”
  究竟我也不是温婉高贵从不低头的绝世佳人,我把两人丢给蓝姬,跑去追夕晖了。
  唉,为何总是我追着他跑?
  ===
  “夕晖!”
  继续意气风发的走。
  “夕晖……”
  我自己觉着那背影稍微迟疑了一下,遂再接再厉:“夕晖!”
  ……好吧,夕晖那门关得也甚干脆利落,砰的一声,我摸摸鼻子拍掉一鼻子灰。
  我站在门口,等他什么时候贴一张“红莲与犬不得入内”的纸条,我便好按着前例先挠两下墙,表达一下“其实我很想进来可是……”的意思;以夕晖的性子,哪怕我把他的墙挠掉那厮也不会开门,到时没我啥事,我便可以退场,找天一,找帝俊。
  我奈何不了你,不信那两人也奈何不了你。
  于是我便掰着手指头巴巴的站在门口等那张可爱的小纸条。
  那厮果然够狠!
  我眼巴巴瞅着天空中的太阳从东头慢慢慢慢移到西头再慢慢慢慢落到山后,月亮开始眨巴着眼睛露出半边脸;远方战火纷飞的地方陷入一片死寂,天空呈现出浓郁的紫色,低低的好似将要坍塌下来,将我们通通压死在下面。
  入夜了,我抱着赤祼的双臂抖来抖去,夜风像刀子一样锋利的撕拉着我的脸、手臂、腿……我在寒风里冻得咬牙切齿,愤恨的盯着空无一物的门。
  怎么还不出现小纸条啊小纸条啊……
  我抱着胳膊在院里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
  真是的,八个字有那么难写么?
  “吱呀——”门拉开了一条缝。
  来了!我打起精神准备迎接那超脱的小纸条。
  谁知夕晖脸都不露,只留半只眼睛幽幽的闪着紫光从门缝一闪而过。
  “站在外面挨冻作甚,回去。”里边传来夕晖闷闷的声音。
  我也想呀,是以你赶紧贴纸条贴纸条呐!
  这夜风咳真不是盖的,刮得我身上一阵一阵的又痛又冷,嘴唇冻得直哆嗦,张了几次硬是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自打开战以来,原本四季如春的妖魔界气候也变得如同人世那般诡异起来。
  原本一直呆在应龙那边不觉得,人世真不是个乐园。伏羲也不知道咋想的,会生不会养,把那么脆弱的人类丢在如此险恶的环境里头,冬天冻不死夏天也得热死一帮子……
  这人类也甚了得,毫无灵力有无法力,竟也存活下来了。
  似乎还活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的。时不时冒出两个不畏艰险斩妖除魔的所谓义士找些山精水怪的麻烦;眼下还有余力同神族组成联合军跟妖魔动武。
  挺有活力的嘛!
  没有活力的反而是娇生惯养习惯了的妖魔,它们本是秉持雷帝碎片的尊贵的生灵,生长于水草丰美气候温和的乐园,即使同帝俊堕天后,活动范围是窄了许多,可是生活环境因着帝俊的力量,女娲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倒也还不错;这一下战争爆发,女娲彻底同帝俊翻脸,妖魔们的苦头就来了。
  人类虽然羸弱,可是毕竟是在这恶劣的环境中摸爬滚打惯了;而妖魔们虽然有灵力,奈何太过于娇弱,皮粗肉厚的妖兽还好些;那些化成人形的妖魔苦不堪言。
  ……比方说冻得四肢麻木瑟瑟发抖步子都迈不开的我。
  我费了老劲,好不容易发出个“夕”字,原本是想说:“夕晖你快些贴纸条我好速速去搬救兵,要不干脆就别生气了生气多不好呐容易长皱纹……”
  忽然想起夕晖本来便已很老了,我十分庆幸没说出口。
  门缝拉大一些,里面的热气哗的流泻出来,我正站在门口,冷一阵热一阵的,冰火两重天。
  夕晖伸出一只手,抓住我冻得嘎巴响的胳膊,一使劲,总算将我拖进门槛。
  门在背后合上,我长舒一口气,第一件事情便是打了两个极大的喷嚏。
  夕晖在身后冷冷的说:“冻成这样都不知道回去?”
  哟……还在生气呢。
  我转身对他露出一个俏皮可爱、纯真无邪、楚楚可怜的笑脸。
  夕晖的脸抽搐一下,眯着眼奇怪的说:“干嘛对我扮鬼脸?”
  “……”我揉揉僵硬的脸颊,无奈道:“我是在对你笑……”
  “哦。”夕晖无动于衷:“然后呢?”
  揉揉额角,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开侥幸心理,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他申明大义,大敌当前应当放弃私人恩怨共同退敌摒弃儿女私情放过次要矛盾抓住主要矛盾……
  我清清嗓子,开始对闹别扭的烛龙狐狸进行劝说:“夕晖……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那是怎样?”夕晖抱着右手斜靠着房梁冷淡的说。
  “嗯,事情是这样的,其实呢钦锫和鼓决定背离神族我觉着他似乎知道很多内幕是以我才带两人回来哦你不知道吧女娲将我们这边的植物改造了所有的菜蔬全都不能吃还好钦锫和鼓帮忙解决了伙食问题……”
  夕晖眉毛都不动,继续假淡定:“所以呢?”
  “所以……伙食问题解决了……”似乎没什么效果,我尴尬的转动脑袋,开始想下一条理由。
  “所以,你是觉着我会饿死你,才找他帮忙了?”
  “咝——”我深吸一口气,夕晖这话里带刺不说,那刺上还挂着倒钩,把我刺得鲜血汩汩,可是我忍!不要跟一只生气的狐狸计较!
  我忍!
  我忍……
  我忍不住……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说了不是这个意思。”
  夕晖摆出一副看了就想冲上去揍他一顿的调调抬抬眉毛,语气间充满嘲讽:“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
  “哦。你也知道自己没意思。”
  我疯了!他是故意的!就是故意找茬的!一定是的!
  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
  “我说的意思不是那个意思!”我力图将话题从争吵中脱离出来拉回劝说的范围,可是……
  “那是什么意思?”
  你看!又转回去了!
  “我……”我忽然间泄气了,焉巴巴的一丝丝都没留下。我这是在做什么,干嘛要向他解释,他爱怎么想干我何事?
  我俩谁跟谁啊?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想至此,我应该打开心结,摔门走人,然后爬上床去盖紧被子,不留后患。
  要不去帝俊那边说一下今天听到的事情也行,似乎伏羲那边的神族也在遭受清洗呢。不如趁此机会去游说一下,说不定能得到一些以外的收获……
  总之怎么的都比继续在这里纠缠不清强。
  可是我不巧在转身之前,向他投以鄙视的目光时,瞥到了其他东西。
  夕晖僵硬的维持原姿靠着柱子,右手的袖子是拉下来的,透过密密层层的绷带,整只手臂都是黑焦焦的,像早前我拿在手里的鱼。
  我傻了,他是以被封印之姿跟伏羲直接对上,伏羲重伤,他又怎可能全身而退?之前山魈传话时还说过他受伤之事,当时我还有些担心来着,结果被他这么一搅一生气全忘了。
  再一看他脸色青白,薄薄的唇上现在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亏得他还有脸说山魈说话没良心,什么自己根本没受什么伤。
  什么叫死鸭子嘴硬?喏,这就是。
  多年以后他还是这样,受了伤不但不吭声,反而千方百计在那里瞎遮掩。
  他以为自己装没事别人就真没事了,实际上他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能去骗别人呢!
  我下意识的伸出个手指戳了一下他那白里带黑的胳膊,就听得耳边一阵抽气声,胳膊在我指头下面一颤,却没躲过去。
  果然行动都不便,这才是他回来的真正原因。
  嗤!亏得他刚刚还一个转身潇洒利落,还伸手抓我的脸?嘿——
  我自己扯着自己的脸朝他边吐舌头边说:“都伤成这样了你还想扯我的脸?嘿嘿,只怕我让你扯,也是扯在我脸上,痛在你胳膊;捏的是我的脸,断的是你的手!”
  “你——”夕晖左手喀拉喀拉关节爆响,忽然一伸手无比精准的抓住我的脸使劲一扯:“别以为我受伤就奈何不了你!我就让你看看今天是你烂脸还是我断手!”
  啊!竟然失策了……我愤慨的冲他喊:“你明明没事干嘛包得跟手废了一样?你这是欺骗感情的行为知道不?”
  夕晖松开手,悻悻的别过头:“我哪有,本来是伤的很重。”
  哼!我斜眼睛拼命瞪他,你就扯吧你!
  夕晖叹口气,一把扯住我的手。
  我立马后退三步,奈何手被他扯着,跑不掉,只好在那干吼:“你、你待如何?”
  力求输人不输阵。
  “啰嗦,”夕晖皱着眉头极不耐烦:“跟我来!”
  刚冒头的荷叶在寒风的摧残下东倒西歪,夕晖放开我,站在荷塘边。
  “看好了。”
  眼前刚冒出头便垂头丧气的荷叶在瞬间我的眼前舒展、伸开;粗壮的茎从水里探头,顶着粉嫩的花苞,抬头,绽开……一时间满池荷花竞相开放,风一吹过,一池绿叶伴着粉荷摇曳生姿,沙沙作响。
  我目瞪口呆的看看夕晖,又看看莲花。
  “今日你说不能吃的那些植物,还有没有。”
  “呃,”我猛地回到现实,磕磕巴巴的说:“我,我去看看。”
  夕晖默默的跟着我走到偏殿后头,我抬脚扒拉两下,居然给我找到一根。
  我默默的指着那根像鱼像碳又像草的东西,不敢动它。
  夕晖只默默的瞅了一眼,伸手拈起那根东西……
  我抽搐着看着那根刚刚还不可一世的烂草服服帖帖的变回水汪汪的萝卜缨子。
  “明白了没?”夕晖冷静的说:“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为这个发愁的。”
  “所谓的烛龙,是……”我指着夕晖结结巴巴的说:“时间?”
  “在我之前是没有时间的。”夕晖忽然一下似乎变得遥不可及,那不是日日同我玩在一起,动不动扯我脸颊的夕晖。
  那是创世的四位大神之一,风神烛龙。
  “雷帝撕裂了我,从此时间才有了生死寂灭,光阴岁月。”
  “夕晖……”我忍不住开口。
  他淡淡的看过来。
  “让我膜拜你一下……咦,手里这跟草好煞风景。”我认真的上瞅下瞅:“啊,我去采朵花你拿在手里吧!”
  夕晖气得抖抖索索。连带抓着的那根草也在手里抖来抖去。
  “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重点?”
  “嘘嘘嘘!”我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外边的妖魔有些还未睡熟,万一吵醒了怎么办?
  “我知道你很好很强大了,你是大神嘛!”我无奈的说:“可是钦锫和鼓他们也很为难啊,对了,他们是应龙的部属,老早就对伏羲不满……”
  “以后不准丢下我。”夕晖忽然别过头,闷闷的憋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啥?”我的思维还有些刹不住车,半天回不过神来。
  “要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
  “碰到事情要第一个想到我。”
  碰到事情难道不应该第一个想到“解决”吗?
  “点头!”夕晖恶狠狠的瞪我。
  我被他吓得直点头。
  “还有,”夕晖大大咧咧的一个老虎抱,在头顶上闷闷的说:“不准离开我。”
  “夕晖啊……”我在他怀里无奈的说:“你干脆直接说娶我不就得了?”
  ……毕竟当时年纪太轻,不似现下这般端庄。


第72章

  话一出口,我愣了。
  然后是悔恨的滔滔洪流铺天盖地而来。
  我又不端庄了又不端庄了又不端庄了。
  以前夕晖还老为这个掐我。那时候我刚满三千岁,还是个团子。帝俊看我一天到晚在地上骨碌碌滚过来骨碌碌滚过去,折腾得半死不活还滚不了多远,便日日抱着我走来走去。
  我一向是很随和的,谁对我好三分,我便对谁好七分……当然夕晖得算例外,若单纯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来算,我跟他该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是以,帝俊总是笑眯眯抱着我到处转,我当然就老是笑眯眯的张开双手滚到他怀里让他抱。
  夕晖便总是充当那个横插一脚的人。
  真的是一脚,一脚踩得我紧紧的,半分再滚不动。
  同样是童稚之身,他就细条条的,抓起我一把扯得老长,嘴里还恨铁不成钢般,恶狠狠道:“你就知道滚,就知道滚!越滚越滚成团子!真不长进!”说着硬是两手把我架起来:“自己走!”
  我挣扎吧眨巴眼睛,迈开步子……走。
  夕晖又吼:“走路哪有这样子的?一点都不端庄!”
  ……为了求稳横着走,哪管端庄不端庄?
  我稳住步子继续……
  “给我直着走!”
  努力……
  “端庄一点!”
  我……
  “重新来!”
  日日如此,某日清晨醒来,发现自己终于四肢变长,捏捏腰间也无赘肉,甚喜,跑去找夕晖。
  “夕晖!”
  夕晖正同帝俊一人捧个茶盅边喝边商量什么,闻言回头,霎时蹙眉:“你谁啊?”
  “……红莲。”
  “噗!”夕晖一口茶喷得老远,我整整衣物极力平淡的开口:“帝俊被你喷湿了,下次喷茶请轻一点谢谢!”
  帝俊脸上还在往下滴水,他无言的抬起袖子擦干,忽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夕晖的脖子就摇。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帝俊做出类似应龙口中所述那般的事情;而且就那么一下,下一刻帝俊蓦的缩回手,尴尬的咳嗽一声,拍拍我的头算是招呼;接着起身走出去了。
  原本以为身体成熟以后日子便会好过些,谁知道夕晖根本不吃这套,还是照样什么捏脸颊扯头发无一不用其极,末了还老是撇着嘴使劲说我不端庄。
  是以我说了这句话以后立马便就地一滚以免遭到荼毒。
  未曾想到我人还被他抱个整的,我刚起意,他眼疾手快,将我往怀里一按,顿时呼吸不畅。
  “再说一遍!”他得意的在我头上蹭来蹭去。
  “好话不说第二遍。”我埋在他怀里闷闷的说。
  其实我应该义正词严的推开他然后不要不要满脸红晕扭身跑出去的;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简直主动投怀送抱。
  可是我不想放开。
  夕晖恢复得快,伏羲肯定也不会吃什么大亏。
  谁知道这次一把推开,还有没有下一次。
  呸呸呸,我在说啥傻话?
  还是应该把他推开的吧——
  想虽这么想,手却有它自己的打算;抖抖索索的绕到他背后,左手找到右手,然后,扣紧。
  反正我从小就不端庄。端庄要从娃娃抓起,现在从头教育,亡羊补牢,羊都死了为时晚矣。
  世上所有的奸情都是要有人撞破的,若无人撞破,这段奸情便不是一段合格的奸情。
  虽然我同夕晖这个顶多算是奸情的萌芽阶段,神色慌乱的山魈冲进来时还是更加慌乱了一下。
  还脸红了一下。
  “殿下,伏羲重返战场,敌人夜攻!”
  夕晖脸色丕变:“现在外面无人应敌么?”
  “不……”山魈神色复杂:“帝俊要迎战。”
  夕晖风一样的卷出去了。
  不对,他本就是风。
  “帝俊?”心口被猛撞一下,山魈忽然又出声:“莲姬,绿珠在战场上受伤,白雉回话时给蓝姬听去……”
  我的头嗡的一声,只听山魈更加犹豫的开口:“蓝姬也上战场了……”
  那日的天空也是血红,红红的一片,数不尽的鲜血。
  “莲姬!”山魈在后面急得跳脚,我无暇理他。
  我飞奔而出,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去啊。
  伏羲又来了!
  夺走应龙不够,还要再夺走蓝姬、帝俊、夕晖……
  就为了那些跑来跑去的人?
  外面的火光冲天,看来伏羲这次来势汹汹。夕晖还被封印,帝俊……
  远远的看见一抹黑色的身影,我松了口气,赶紧喊:“帝俊!”
  不要去啊……如果你去了,这里这么多妖魔怎么办!
  帝俊回头,脸色十分平静,竟然还有一丝温柔:“红莲?这么晚还未去睡?”
  我一把扯住他的袍子,心痛得快跳出来:“帝俊,别去……你一去,伏羲和女娲不会放过这里的!”
  帝俊稍一犹豫,我几乎哭出来:“我去,帝俊,我去!神族不是以龙女之名宣战的么?既如此,我更应该去。”
  “谁去都不能让你去!”帝俊的脸闪过一丝狠绝:“我答应过应龙要保护你,怎能让你上战场?”
  我抓着他的衣角,眼泪已经止不住一串一串掉下来。
  我没有什么雄才大略,也不能心系天下,我就是个没甚用处的所谓神族;在大义面前分外渺小。
  “夕晖上战场了……”我语无伦次,结结巴巴的说:“你不能去,这里不能没你……他一个人不行的!我要和他一起。”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让我去。”
  我不知道伏羲是如何想的,于我,参战只是为了一个我放不开的人。
  夕晖和我成日打打闹闹,还老是欺负我,凶我;我甚至想过鬼才会在乎他,这种人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刚刚他出去的时候,我的腿都软了。从他第一次说出自己是主帅的时候,我便一直担心得眼睛都不敢闭,生怕错过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然而当战报传来时我又几乎不敢听,怕听到他受伤什么的消息。
  我老是不肯承认在我心里他是特别的,可是现在……
  “帝俊,求求你让我去吧!”
  帝俊闭上眼。
  “其实事情可以不用这么麻烦!”我猛的睁开眼,钦锫和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钦锫……”
  钦锫一睁眼,眼神变得犀利无比:“伏羲的军队多陆兽与人。”
  鼓微一点头,接着说:“帝俊,红莲;伏羲现下安营在钟山半腰,那里的地势我很熟……”
  “你们想说什么?”帝俊挑起眉毛,语气不大确定。
  “虽然不能全胜……但是我有办法至少拖过这一段……”钦锫说着,目光闪烁:“若莲姬肯帮忙……”
  我?
  还没等帝俊开口,我先高呼:“我做我做!可以可以!”
  “那末……”钦锫露齿一笑,帝俊会意。
  “进屋来谈吧。”
===
  几十个举父捶腰抚背,吹胡子瞪眼的走过去。
  “呵呵呵,大家辛苦,辛苦!”
  “恩~~不错!”钦锫不知何时又跑了出来,对着眼前的东西满意的左敲敲右打打,“真不是一般的不结实~~~”
  “小心点啊……这是举父族费了好久的心力搭成的……”
  “呵呵……”钦锫眯起眼睛笑得分外满足,那样子简直快乐得像要唱起歌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想出这样的办法,我果然不是一般聪明啊~~啦啦啦~~~”最后果然唱起歌来。
  ……我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人这么……脸皮厚。
  其实这个方法,初时我同帝俊一听,交换了个眼神。
  太简单了啊!!!
  起初夕晖率众御敌之时,便有朱厌一族族长舞鹤用了火攻,给神族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深秋时人类为筑营地修栅栏而砍伐了大量的林木,后来又为了防止妖魔再用火攻,几乎将驻地附近的林木砍伐殆尽。
  这事情发生在钦锫领军之时,后来颛臾,不,伏羲接手时,一来就对上夕晖,是以对此事并没有怎么上心。
  接下来的事情很是简单。商量完毕以后,我便同钦锫和鼓一起去了神族扎营的地方,帝俊命山魈找回蓝姬,并且拨了举父给我,修建那个“完美的不结实的栅栏。”
  然后我在蓝姬的浓雾遮掩之下往里边灌水……
  然后夕晖放弃正面对敌,分出无风控制的蛊雕军队剑走偏锋,烧神族的大营。
  神族一看自己的老窝被毁,顿时傻眼,拨转军队便杀回来。
  然后……
  当巨大浑浊的水流夹着山石奔腾着席卷天地的时候,人类惊惧的愣在了那冷酷咆哮着的魔鬼面前。随后哀鸿遍野。
  肆虐的洪水席卷了整个钟山之南。
  咳咳,我好歹是应龙之女,水神来的。
  原本我想低调处理,办完事情好退场,可是蓝姬的浓雾散去,我还是被人看见了。
  在泥泞里挣扎着的人,原本我以为他们会狠狠的咒骂我,甚至想办法攻击我,失去植被的赤祼土地变成一只食人猛兽,越是挣扎,便陷得越快。
  应龙以前教过,伏羲规定这样子的东西叫做“沼泽。”
  当基本上都是陆行军的人类碰上张开大嘴的沼泽……结果不言而喻。
  我做好被骂个狗血淋头的准备,结果听到的是……
  迷茫的,不可置信的声音从徒劳挣扎的人群中刺激着我。
  “神女啊……为什么?为什么如此对待我们?”
  “我们是那样的敬畏您……仰慕您,为了夺回您与妖魔拼命……”
  “为什么……为什么……”
  我又给狠狠的冲击了,想起帝俊拿给我看,差点把我眼珠子看出来的战书。伏羲竟然跟自己人也是这么说的?
  而那些人,竟然真的就因为这个不远千里跟着那些可以御风而行的神族一路跋涉过来,到这个随时都有可能被哪个妖魔一口吞掉的地方来,夺回我?
  龙女?
  而我做了什么……
  我想起早些见过的孰湖母子,那只大孰湖温柔而又坚定的同她的孩子说:“龙女会庇护我们的。”那时我相当的感动,也相当的认同。
  甚至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我一直生于斯长于斯,浪费了那么多年的粮食,贡献贡献是应该的。
  有时候我觉着自己就是妖魔……虽然实际上本来就是;可是……
  我忘了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团子时,本来是没什么“妖魔”与“神族”的区别的。大家都是“生灵”,生活在同一个地方。那里有老是走神心不在焉的伏羲,彪悍绝伦可是眼神不好的女娲,看起来像烂好人其实很厉害的应龙,和他们联手花了无数心血,睡着了也能跳起来掐伏羲脖子的帝俊。
  后来帝俊堕天,我跟着到了这里,一直很自然的认为自己是妖是妖,忘了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浓雾笼罩的背后,有另外一群人称我为“龙女”,听到主帅说要“解救我”,也不管自己刚刚才从兽皮裹身过度到棉布,连本像样的闲书都没有,便急吼吼的跑过来,生怕来晚一步我便会被妖魔啥的温柔的一口吞进肚子里。
  为妖魔做事是理所应当的,因为这里有蓝姬,有帝俊,有夕晖。
  虽然伏羲怎么想的我不甚了了,可是那些人类在面临死亡时的眼神却分明显露,他们之所以跑到这里来送死,是为了我……
  我强烈的需要有人一巴掌拍晕过去逃避现实。